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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罢又烹茶     帝冠天下txt下载     帝冠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潞州城

    位于南芳国中央腹地的潞州城地势平缓,是这个国家不可多得的一马平川的大城市。城市分为商业区,住宅区和官衙所在的行政区三个部分,由一条条宽敞的马路相互贯穿。城外四水环绕,城东还有官修的一条大运河,名曰闽河,河流上帆船交错纵横,一派繁忙景象。

    正是因为这里水运发达,所以成为了各地风物聚集的地方,甚至连古羲大陆上其他四国的商贩们也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做生意。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不仅可以看见本国居民轻衣短衫的装扮,还能看见体态壮硕,一身裘装的北国汉子,以及金发碧眼,身形玲珑的西域姑娘。

    街上叫卖的东西更是集聚各国特色,从香料到药材再到珍禽异兽,无一不有。

    李修,阿海和小山三人在拥挤的人群里穿梭着,恨不能多长两只眼睛,才能把这些新奇的物事看个明白。在他们身后隔着数人的地方,影卫月影不动声色地跟着他们三个。

    找到小山已经是前一日的事情了,他们在山脚驿站修整了一晚上,才一大早进了城。

    李修的想法并没有改变,他已经决定不再连累阿海和小山他们,独自去走接下来的路。但是看着小山和他们团聚后一脸兴奋的样子,分别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正好潞州城是个热闹的地方,小山的性格一定会十分喜欢,就让他在这里开心几日,在跟他告别吧!也算是给他最后的礼物了。

    三人在市集上逛了一上午,双脚都走得酸软了,便走进了一家胡人开的酒肆歇脚。

    长着大胡子的店家给他们三人端上了马奶酒和烤肉馅饼,鞠了个躬下去了。酒肆中央的一块空地上,光着脚露着肚脐的西域女子踩着鼓点,脚踝上和手臂上的铃铛叮当作响,跳着欢快的舞蹈。她的金褐色长发垂腰,随着她灵活的身姿摇曳出一道道金色的光芒。

    阿海自打一进门,眼睛就锁在了这个舞姬身上,引得小山一连好几个白眼。

    一曲舞毕,舞姬右手放在胸前施了一礼,宾客们纷纷叫好,其中就属阿海鼓掌的声音最大。那舞姬似乎是被他的掌声所吸引,对他右眼轻轻一眨,露齿微笑,散发出无限风情。阿海只觉得呼吸一滞,耳朵瞬间就红了。

    他拉着李修小声问:“她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

    李修淡淡答道:“她对你有没有意思我不清楚,但是肯定对那个客人有意思。”

    顺着李修眼神示意的方向,阿海抬头一看,只见那跳完舞的舞姬没有下去休息,而是聘聘袅袅走到他们斜对面的一个座位前,也不顾自己浑身香汗淋漓,径直坐在了那桌客人身边,身子仅仅挨着对方,右手指尖绕着自己卷曲的长发,媚眼含笑,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李修似乎听见了什么破碎的声音,找了半天,却没见到什么东西被打破了。小山在他耳边轻声说:“是阿海哥哥的心碎了!”

    声音虽小,但是依旧穿到了阿海耳朵里。他一口气干了杯中的马奶酒,哼了一声:“肯定是个油腻的老头子,仗着自己有钱有势……”

    因为舞姬的身体挡住了那位客人,他们看不见他的样貌。但是从露出的身形来看,李修并不觉得对方很油腻,反倒是一袭白衫,纤尘不染,显得十分洁净。

    那舞姬和客人聊了好一阵,才恋恋不舍地走开。阿海专门瞅了他一眼,想仔细看看他的情敌长什么样。

    只见那人身材颀长,气度淡然,面容有些清瘦,但是并非病态,反倒是双眼炯炯有神。他的年纪似乎已经不轻了,眼角微微有些皱纹,但是依旧掩盖不了他清冷的气质。他的手指修长,连端着酒碗的姿势,也是优雅从容,充满着气定神闲的风度。若是再年轻个十多岁,定然是一个让少女们郑果盈车的美男子。

    阿海又忍不住哼了一声:“一个老头子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他们的座位与那白衣男子相隔甚远,中间还隔了一个宽敞的舞台,阿海的声音细小,想着定然传不到那人的耳朵里去。但是,他的话音刚落,白衣男子眼神一挑,竟直直瞟了阿海一眼。

    阿海吓了一跳:“不会吧!这么远都能听见?难道是妖怪不成?”

    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果然,那白衣男子的眼神由一瞟变成了一瞪,便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李修却突然喃喃道:“那个人怎么有些面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在哪里?”阿海问。

    李修仔细思索了一番,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三人在酒肆里坐了一阵,小山闹着要去看外面耍猴的,于是阿海边付了帐,三人向门外走去,阿海突然一个趔趄,差点摔个马趴,幸好旁边的李修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避免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

    “这么平的地面怎么会摔跤呢?”小山在他们身后问。

    虽然没有什么证据,阿海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正气定神闲喝茶的白衣男子,总觉得跟他脱不了干系。

    接下来的两日,李修绝口不提出发的事情,由着小山拉着他们两个由东市逛到西市,从天亮玩到天黑。他们的身后,月影依旧是一个影子一般,不言不语地跟着。

    刚刚见到月影的时候,小山还惊讶了一下。但是听李修解释之后,他知道是这个不爱说话的大哥哥救了他们。于是,不管月影接不接受,硬是拉着他的手说了好一会儿的感谢的话。身为影卫,月影接受的训练是摒弃情感,暗中行事。被这么个不怕生的话痨拉着说话,他只觉得十分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继续板着一张脸听他把话说完。

    没想到小山感谢完了还不够,他还硬要送给月影他珍藏多年的宝贝石头作为谢礼,月影推脱不下只得默默收下了。

    因为身份暴露,李修也让他没有必要躲在让人看不见的地方,所以他便跟三人保持着数丈的距离。但是一到吃饭的时候,小山便会拉他过来坐着一起吃。

    月影三番推辞,他的身份是不可以与皇子殿下同桌的。但是李修再次跟他声明,他现在就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什么身份地位的。再加上小山用小狗一般可怜巴巴的眼神盯着他看,月影只觉得他简直比最凶险的敌人还要难缠,只得坐了半张椅子跟他们一起吃饭。

第四十七章 告别

    分别的时刻总要到来。在三日的愉快时光之后,李修在餐桌上丢出了这个重要的决定。

    “跟你们在一起的日子真的是我人生中难得的快乐时光,但是如果你们继续在我身边的话,迟早会受到牵连。所以,这顿饭之后,我们就在此别过吧!欠你们的人情,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清。”

    他的语调平静,声音很轻,仿佛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他知道抛弃自己的好友是一件多么可耻的事情,但是为了他俩的安危,他宁愿做那个逃跑的人。

    餐桌旁原本是一片热闹景象,阿海跟小山正在争夺碟子里最后一个芝麻团子,李修的话飘到耳边,他俩先是没反应过来,然后同时,两人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在四只筷子之下挣扎的芝麻团子骨碌碌便滚到了地上,但是他俩仿佛没有注意到一般,而是定定地看着李修平静的脸庞。坐在一边埋头吃饭的月影默默放下筷子,目光在三人身上游移。

    “不是说了嘛,猫儿山的事情可能完全跟你没有关系。”首先打破沉默的是急脾气的阿海,“我还以为你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

    对于他的说法李修不置可否:“可能与我无关,也可能与我有关。我现在才明白,以前想得太简单了。我以为我放弃了身份就可以成为自由身,但是在别人的眼里,只要我还活着,就是一个威胁。就算这次的事情不是因我而起,总会有下一次,在下一次的事情。还是不要跟我扯上关系,早些分别的好。”

    小山的右手轻轻拉住了李修的衣袖,他小声地问他:“李修哥哥,你是要丢掉我了吗?因为我被别人抓住,因为我让你担心吗?我以后一定听话,不让你操心的……”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眼中已经泛起了泪花。

    李修向来不怕枪林箭雨,最怕的就是泪水攻击了,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忍到现在才开口,还专门把小山带到这家据说非常好吃的酒楼,希望馋嘴的小山因为好吃的就不会那么伤心难过,但是他还是太天真了。

    眼泪瞬间就如同暴雨一般瞬间流满了小山的脸颊,一向蚊子般细小声音的他哭嚎起来却十分洪亮,犹如一声声罄钟般,透过嘈杂的人声,传到酒楼的每一个角落。

    “我不要李修哥哥走!呜呜……李修哥哥说过要带我看沙漠,看冰山,这些都忘记了……呜呜……李修哥哥是大骗子!”

    他在哭声引得酒楼里所有人都转过了头,对他们一番指指点点。

    在众人的注视下李修急得耳朵都红了,他一边对四周的食客们露出抱歉的微笑,一边手忙脚乱地宽慰着小山:“别哭啦!没有我不是还有阿海吗?”

    小山不听,挣脱开他的手:“连你也要离开我,阿海哥哥迟早也会有各种原因离开我的!”

    李修急忙向阿海投去求救的眼神,还不赶紧说几句?

    阿海则是耸了耸肩帮,抬头望天,这是你自己惹出来的麻烦,你自己解决。

    李修见阿海不愿做自己的援军,只得硬着头皮上,但是不管他怎么说,小山都听不进去,一个劲儿地哭。李修心里暗想,平日里柔柔弱弱的小孩子怎么哭闹起来这么难缠?

    这时,坐在一旁做雕像的月影突然右手食指在小山头上迅速一点,李修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小山的哭声戛然而止,然后轻轻打了一个嗝,瞬间破坏了别离的悲凉气氛。

    小山脸一红,再也哭不出来了。

    这是什么功夫,这么厉害?李修很想问,但是知道现在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

    他趁着小山安静下来,柔声说道:“我并不是要抛弃你。如果可以的话,我自然是想以你,还有阿海一起流浪天下。但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在危险的时候不能保护你们,看见你被那山匪抓住的时候我真的都快疯了!我不想同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所以趁早跟我分开,你们也会更加安全一些。”

    “嘁!”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嘲讽的冷笑,并不是李修这一桌人发出的,四人同时回头,看见他们身后的那一桌坐着的,竟然是前几日酒肆里碰见的白衣男子。那人依旧一身白衫,眼神并没有看向他们,但是那声冷笑确实是从他的方向传来的。

    李修想了想,站起身来,月影却用手微微拦了一下他,低声说道:“那人武功不弱,小心。”

    李修还没答话,白衣男子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怎么,连大庭广众之下跟陌生人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吗?怪不得要说自己没本事保护别人呢!这种人啊,早早分开了最好!”

    他在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回头看着对方,仿佛是在对自己面前的一盘清炒百合在说话。

    李修知道那人已经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感叹白衣男子耳力惊人,那人在酒肆也是,老远就能听见阿海对他的不敬之词。

    此人说话刻薄,但是倒也说在理上,李修并没有因此愠怒,反倒是离席来到白衣男子身旁,施了一礼:“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白衣男子斜睨了他一眼:“在问长辈的名讳之前,难道不应该先自报家门吗?这点礼节都没有学过,难道你是从跳蚤窝里长大的?”

    李修被他的质问说得脸上青红乍现,只得再施一礼:“晚辈名叫李修。”

    “李修?”白衣男子念了一遍,“没听说过。”

    李修微笑:“无家无势的田野村夫,先生自然是没有听过。请教先生尊姓?”

    他第二次询问对方的名字,因为他依旧觉得此人面熟,靠近了看更是如此,但是想破脑袋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没想到白衣男子衣袖一挥,扬起下颌:“我的名字没有必要跟你这个来路不明的后辈交代吧?”

    竟然有这么没有修养的人,李修差点失态,但是毕竟对方年长,自己还是得守着规矩。他问道:“先生似乎听到了晚辈们刚刚的谈话。”

    白衣男子皱眉:“那不是废话吗?你们那么聒噪,吵得我连饭都吃不下去。”

    “是晚辈们失礼了,”李修只得赔笑道歉,“但是先生似乎对晚辈的话有不满之感?”

    白衣男子这时突然转过脸面向着李修,歪着脑袋看着他:“你觉得你说的像话吗?”

    “晚辈不懂。”

    “你说跟着你有危险,所以就把年幼的同伴抛弃了,让他们独自去面对人世间的所有苦难。你说你没有本事,保护不了他们,所以就不保护了,真正的男人难道不是要扛起自己的责任,努力提高自己,把自己变成那个可以保护朋友的人吗?就凭你的态度,你身边是永远不会有人能留下的。”

    李修被他一席话说得振聋发聩,只觉得脑海中轰隆隆作响,是啊,他怎么可以一味逃脱自己的责任呢?一直压在他心里的石头突然就消失了,他只觉得自己头脑清明,目光瞬间就坚定了,

    “多谢先生教诲。”他深深鞠躬,走回自己的座位。

    阿海的耳力自然是比不上那白衣男子的,他立刻凑上来问:“那位英俊潇洒,风流帅气的大叔跟你说了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便看见白衣男子端着茶杯的手晃了晃,差点撒了出来。

    阿海知道自己拍马屁拍对了,露出放松下来的笑容。

    李修并没有坐下,他径直走到小山和阿海中间,扶着二人的肩膀,说:“我决定了,我还是想跟你们一起旅行!”

    “你不走了吗?”小山瞪着眼睛不敢相信。

    “不走了,”李修对他温柔地笑,“而且,我还要努力练武,以前的我或许没有能力保护你,但是今后我会加倍练习,保护朋友是我的责任。”

    “真是太好了!”阿海又是一个熊抱,把二人揽进怀里,这次他的力气特别大,挤得他俩都快喘不过气来。

第四十八章 闽江

    “哇,是大海!”小山一个人奔跑在四人前方,看着熙熙攘攘来回穿梭的船只们兴奋的大叫。

    阿海一把把他揪到了身边:“什么大海呀,这只是一条宽敞的大河而已,真是没见过世面。”

    他说的不错,横亘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眼望不到边境的闽河,河道上挤满了南来的,北往的帆船,犹如一只只收起翅膀的蝴蝶落在了碧波之上,随着波浪微微摇摆着。

    这些帆船有的是客船,但是绝大部分都是来自各国的商船。码头上人声鼎沸,力夫们扛着大箱子在河岸与甲板上来来回回。他们的身旁,穿梭这卖炊饼的,卖水果的小贩,好一派热闹景象,就连见惯了大场面的李修,也不禁被眼前的光景所震撼。

    数日前,他们已经打听到了去禄泉州城的客船每五日一班,这日正好是最近的一班。

    在人群中穿梭了许久,他们才看见这艘犹如大山一般的客船。小山站在岸边,脖子都仰酸了,才能看见那高耸入云的桅杆,以及尚未完全升起的灰色船帆。

    “这么大的船是怎么漂在水面上的啊?”小山呆呆地问。

    “就这么漂起来的呗!”阿海也被问到了,只得糊弄过去。

    船夫们站在码头上吆喝着客人们赶紧上船,李修看了看太阳,督促着几人快些,这趟船要是赶不上了,就得再等五天。

    于是四人付了船资,踏着连接着码头和甲板的木板,登上了通往禄泉州城的客船。

    一上船,小山便兴奋地趴到船舷边,努力去看深不见底的河水。阿海一把把他拉了回来:“小心掉进河里喂鱼哦!到时候我可不救你。”

    很快,甲板上便挤满了乘船的客人,有些背着沉重的行囊,有些抱着年幼的孩子,声音嘈杂着,宛如热闹的集市。

    随着开船时间渐进,登船的人渐渐少了,阿海忽然碰了碰李修:“怎么又是那人?”

    李修顺着他的手指,果然是个熟人,最后一个登船的,是之前已经见过两次面的白衣男子。

    他步履悠闲地踏上甲板,在人群边上扫了一眼,略过李修几人的时候,眉头明显皱了皱,显然跟他们心里想的一样,怎么又是你们几个?

    他的身后跟了两个小僮,一男一女,皆是一样的青衣装束,背上也同样背着包袱。

    白衣男子用纸扇遮面,对身后小僮说了几句,然后带领二人,转身往后仓走去。

    李修他们知道,后仓有单独的厢房,起居休息都十分舒适,也不会被前舱的客人打扰。

    “有钱人真是好啊!”阿海看着白衣男子的背影说,“可以一个人睡大床,还有厨娘单独做饭,而咱们就只能睡地铺,啃干粮。”

    “晚上能睡在有屋檐的地方已经很好了,”安慰他的是曾经金枝玉贵,现在对自己流浪人的身份已经十分坦然的李修。

    “对呀对呀!而且睡在一起还可以说话,多热闹。”小山拍着手赞同。

    “你们啊,真是没有追求!”阿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号角,悠扬绵长,所有的人都兴奋起来。哗啦啦声响,绑在铁链上的船锚被拉了起来,扬起的帆被清晨的风吹得鼓鼓囊囊,大家只觉得脚下一震,客船离开了停泊的船坞,缓缓向下游行去。

    随着帆船渐行渐远,离开了拥挤的码头,眼前的视野开阔起来,河边的城市也渐渐变得模糊,直到完全消失在天际,一点也看不见了。

    小山是第一次坐船,所以十分兴奋。他一会儿扒着船舷看天上的游隼突然俯冲,贴过水面滑过,再次上天的时候,爪子上便有了一条银光闪闪的鱼。看了一会儿,又跑去看船夫们掌舵拉帆,好奇地研究这么大的一艘船是怎么就随便改了方向。当然,更多的时候,他还是跟李修他们坐在甲板上,天上的太阳隔着薄薄的云,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迎着清爽的河风,衣袂翻飞,好不惬意。

    在这悠闲的时光中,有理想有追求的阿海此刻却狼狈不堪。在客船前行了不到一个时辰之后,他就开始觉得眼前发花,手脚发凉。肚子里犹如眼前的河水一样翻涌着,他晕船了。

    李修忙给他掐虎口,小山帮他按太阳穴,但是都没有用。阿海突然脸颊一红,推开他俩跑到船舷边就开始吐,刚开始吐的是今天的早饭,后来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月影担心他头重脚轻一头栽进水里,在旁边死死看着他。

    后来他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吐的了,被李修他们扶着坐了下来,看见阿海的脸,李修才知道,原来胖子也可以苍白如纸一般,无力地仿佛能被风吹跑。

    小山找船夫要来了清水,让阿海漱了口,又喝了一些,他才勉强好了一些,挣扎着说:“坐,坐船太痛苦了,我,我要下去!”

    李修为难地说:“这又不是在岸上,可以说下就下。到禄泉州城,可是要整整十日啊!”

    听到这话,阿海白眼一翻,险些就要昏了过去,小山急忙帮他顺气。

    站在一旁的月影低声说:“我有方法可以让他不那么痛苦。”

    “那快些给他试试!”听见他有法子,李修心中一喜。

    月影点头,蹲在阿海面前,伸出钢铁一般坚硬的手指,在阿海后颈处天柱穴一按,阿海眼前一黑,软绵绵地就倒了下去。

    “阿海哥哥怎么了?”小山吓了一跳。

    “我点了他昏睡穴,”月影淡淡说道,“就是让他昏了过去。”

    “昏了?”李修惊诧,“你不是要治疗他的晕船吗?”

    月影面不改色:“晕船这种小事情,多坐几天船就好了。现在,对他来说,昏倒了比清醒着更舒服一些,还可以恢复体力。我刚刚的力道,他到晚饭时分便会清醒过来。”

    李修暗暗咋舌,这月影看起来风轻云淡的,没想到内心这么暴力,幸好他是父皇派来保护他的,要是他是敌人,自己的小命不知道已经交代了多少次了。

    他和月影把阿海挪到了船舱里,小山又从船夫那里要来了几株锯齿状的小草,碾碎了,立刻一股清凉的香气扑鼻。

    小山说,船夫告诉他这是山藿香,治疗晕船最有效果了。他把碾碎的汁液小心翼翼喂了一些给阿海,阿海沉沉地睡着,不多时开始打起了抑扬顿挫的呼噜,旁边的李修和小山这才放了心。

第四十九章 河神发怒

    七日时光迅速过去,帆船在一望无际的闽江平静地漂流着。连着好几日,江面上看不见一艘其他的船只,天地之间空寂极了。

    在熬过前两日的晕船之后,阿海终于适应了脚下的摇摆不定,开始恢复元气,跟船上的一堆小孩打赌,骗他们的山楂糕,栗子糖吃,完全寻不到先前的虚弱迹象了。

    而小山也迅速跟船舱里的大爷大妈们拉近了关系,他瘦小的身子,以及认真吃饭的模样激起了这些人的慈爱之心,再加上小山灵动可人,说话怯生生地带着尾音,无一不让大人们喜欢。

    于是,小山在船上跑一圈,兜里便能装回一口袋的吃食,效率比阿海骗小孩子高多了。

    而李修,也利用这难得的空闲,跟月影学习武功。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既然要继续和阿海跟小山同行,保护他们周全便是自己的责任。

    船上地方太小,练武施展不开拳脚,月影便从基本的内力功法教起。

    李修在宫中,受到各位武官将军的指导,自认为剑术造诣颇深。但是月影直接指出,他的每一个招式确实练得熟练,但是因为他身为皇子,臣下们不会对他太过苛责,动作做到即可,对内在修为要求并不严格。因此他内力不足,往往发挥不到真正招式一半的功效。

    于是,白日的时候,李修在甲板的一角挥剑如雨,夜间也盘腿坐在榻上运功调息。一日下来,往往浑身青紫酸痛,但是他一言不发,第二日一早依旧挥汗如雨。

    原本风平浪静的日子让人们渐渐放松下来,大家都以为再这么度过三日时光,便能顺利抵达禄泉州城。

    不想,这日晚间,客舱里传来一女童的哭泣之声,似乎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引得众人围了过去。

    只见一个年轻的妇人,怀中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幼儿,满脸惊慌失措。而那被包裹在小被子里的女童,只露出了小小的脸庞,一片赤红,而且渐渐有血红的疹子泛了上来,泪珠混合着汗珠,洇湿了一大片被褥。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白天还好好的,日落的时候突然就说不舒服,身上痒,我以为她起了虱子,给她蓖头,没想到没一会儿就这样子了。”妇人带着哭腔跟跟旁边的人解释。

    阿海他们立刻认了出来,这个妇人独自一人带孩子回娘家,小女儿白天还跟他们玩过。

    一个年岁稍长的大吗凑到跟前,说:“让我看一下。”

    说完掀开女童的被子,旁边的人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之见那女童露出来的脖子,手臂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子,红彤彤的一片,十分可怖,身上的衣衫早就被汗湿了,湿答答地粘在身上。

    “该不会是出水痘了吧?”一个声音小声嘟囔了一句,围在母女二人身边的船客们立刻散了开来:“这可不得了,得了水痘是要被隔离静养的,要不然就会传染给别人。船上这么小,该怎么办?”

    又听一人道:“我家幺儿还没有出过痘,可得离他远一点。”

    “糟了,昨日我还喂过那女娃娃吃了一点馍,该不会被传染吧?”

    船舱里人们谈论的声音不大,但是每一句都让那对母女听得清清楚楚。

    那妇人原本只是担心孩子的安危,现在突然发觉,船舱里的人都用一直厌恶而又恐惧的眼神看着她们,离她们远远的。

    年轻妇人张红了脸争辩:“我家囡囡没有出水痘……”

    “那她以前已经出过痘了吗?”有人在角落问。

    妇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没有。”

    “那不就得了,肯定是水痘。快些离我们远些!”

    “可是,在这船上,我们能去哪里?”妇人的眼中露出哀求的神色。

    “去甲板上,去外面呆着去!”一个粗鲁的男人说道。

    “可是现在是夜里,江风那么大,就算是大人也冻的受不了,我家囡囡还这么小……”妇人的面容绝望起来。

    “快出去!”起哄的人开始多了,“你们要是不出去,难道我们要跟着一起得病吗?”

    甚至有一两个胆大的,直接推搡着母女二人往舱外走。

    那妇人没有家人陪同,一边哭着恳求大家不要这么做,一边还是被大家推着向外挪去。

    突然,两只手同时抵在了舱门口:“她们不能出去!”

    是阿海和李修,他俩抱臂堵着舱门,要想让母女出去,必须得先经过他二人才行。

    “凭什么啊?她们的命值钱,我们的命就不值钱了?”后面的人群开始起哄。

    阿海洪钟一般的声音说道:“小妹妹得的不是水痘,我见过出痘的样子,跟她不一样。”

    “你是大夫吗?”一个声音问。

    “不是。”阿海老实回答。

    “那你说的不算数!”

    于是,又有人来拉阿海和李修,想让他们让出舱门。

    小山在人群中大声喊:“他们出去的话会被冻死的!”

    但是没有人理他,整个船舱的人相互推搡着,一片混乱。

    突然,所有人只觉得脚下一晃,刚开始还不明显,没有人在意,但是这晃动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剧烈。

    大家都住了手,惊恐地看向四周。

    “这是怎么了?”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还没有等到回答,船身剧烈一摆,几乎所有的人都跌在了地上,想爬起来,却觉得脚下犹如弹簧一般踩不稳当,根本站不起来。

    那妇人也抱着女儿跌落在船舱门口的位置,阿海几人急忙把她们扶到了角落。

    帆船一边颠簸着,一边打着旋,挂在横梁上的油灯摇摇摆摆,灯光时明时暗。

    开始有人被颠簸地吐了出来,连刚开始适应船上生活的阿海也再次忍不住,打开窗户便往外吐。

    没想到窗户刚开了一角,便被极大的风全部推开,打在阿海的鼻梁上,瞬间鼻血就喷了出来。

    与此同时,冰凉的江风从窗户灌了进来,带着些许水珠子。

    有的人个子高,从窗户看见了外面,吓得大叫起来:“外面的浪头怎么这么大?”

    汹涌的江水犹如海浪一般,掀起数丈的浪潮,拍打着帆船。原本看起来宏伟的大船跟着浪花比起来,就像是一片凋零的落叶一般不堪一击。

    开始有江水从窗户泼了进来,于是几个人七手八脚把窗户关紧了,但是依旧有江水从窗户缝和门缝往里渗,不多时,所有人都踩在了脚踝深的冰冷河水里。

    所有人被冻得哆哆嗦嗦,但是他们的苦难并没有结束,忽听巨大的一声木头折断的声音,因跟着船身一斜,所有人都齐齐滚到了船舱右边。

    船舱外有人大喊:“桅杆断啦!河神发怒啦!”

第五十章 祭河神

    一声大喊让所有人都惊出一身冷汗,桅杆断了?那船会不会沉?在这茫茫大江之上,一旦落水,不是被冰冷的江水冻死,就是被汹涌的大浪拍死。

    大家双手死死扒着船舱的木板,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李修一把拽着小山,一手扶着身后的一处柱子,阿海被月影一手拦着,而阿海的身后则护着那一对早已经吓傻的母女。

    只听外面吱呀声响不断,倾斜的船身依旧随着波涛上下起伏着。

    突然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溅起天一般高的水花,巴掌一般重重拍在船舷上,船身似乎一轻,竟然又向另外一侧倾斜了回去。所有人就像是被打翻的一筐枣子,骨碌碌又滚向了另外一边。

    一阵天旋地转之间,原本坚实的船舱门竟然被颠了开来,于此同时,一道灼眼的闪电划过漆黑的夜空,把昏暗的船舱映得清晰无比,大家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狼狈惊恐的模样。

    甲板外面,经验丰富的船夫们光着脚在甲板上跑动着,他们将已经折断的桅杆推下了水,这才让大船免于瞬间的倾覆。但是,也因为没有了桅杆,大船就像是一个陀螺一般,在这混乱的湍流中打着旋儿,船舱里吐得是一片狼藉。

    无论客船多么颠簸,李修的右手始终死死抓着小山的手腕,慌乱中,他看见小山的脸色惨白如纸,双唇都没有了血色,显然是吓坏了。

    他用力把小山拉倒靠近墙壁的地方,让他扶着斜出来的窗框,大声安慰道:“没事儿的,我在前面护着!”

    小山露出虚弱的笑容,用力点头。

    李修又四处去寻找阿海他们,刚才的颠簸太过于剧烈,他不清楚他们滚到了哪个方向。

    只是那一道闪电过后,船舱里又恢复了阴暗,所有人都是一片狼藉的模样,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从洞开的舱门口一个人影闪过,跑到了甲板的正中间。他的步伐竟然能够在这巨浪之夜保持着稳定,显然是长时间跑船的人。

    果然,从船夫们那边传来了几声呼喊:“郝老大来了!”

    郝老大是这艘客船的船长,白天的时候李修他们见过几次,是一个皮肤晒得黝黑,不苟言笑的高个子男人。

    郝老大左手擒着一只公鸡,一路跑到了船头,在风雨中大喊:“河神爷爷,我们都是清白人家,没什么孝敬您老人家的,一只雄鸡,还有一坛子老酒,请您笑纳!”

    说着,从腰间拔出腰刀,熟练地一刀抹了公鸡的脖子,挣扎的公鸡发出嘶哑的鸣叫,把暗红色的鸡血撒满了船头和下面滚滚的江水。

    郝老大把没了气力的公鸡用力一抛,那公鸡在空中无力地扑腾了几下翅膀,便掉了下去,连落水的声音都没有传出来便失去了踪迹。

    然后,郝老大接过身后手下递来的一个酒坛,拔掉了坛口的塞子,将明黄色的酒液瞬间倾倒在船头之外,混入了混浊的江水。

    郝老大和船夫们扶着缆绳,站在甲板上望着天,客舱里的人们也看见了外面的动静,知道是船老大在祭河神。他们也在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着河神收了礼物,就放他们离开这鬼域一般的地方。

    突然头顶一声惊雷炸裂,所有人的耳朵都是一鸣,随即连着数下闪电,晃得人们眼前白花花一片。

    “河神爷爷更生气了!”一个船夫喊着。

    “怎么会这样?”郝老大行船十余载,也没见过这大江上会有如此诡谲的天气,言语中也带了些许慌张。

    “定然是有人得罪了河神爷爷。”又有船夫大喊。

    郝老大略一思索,认为应该就是这样,要不他们的贡品为什么不起作用呢?

    他三步并作两步就进了船舱,在黑压压的船客中穿梭:“你们中肯定有不祥之人,惹了河神爷爷生气,才这大半夜施展神威,是谁快些站出来!”

    所有人都是一脸惊慌,他们怎么知道是谁得罪了那位看不见的神仙?但是,不管是谁,一旦被抓出来,肯定会被拿来祭河神的,他们可不想跟那只公鸡一般被扔下河。

    所有人都避开着郝老大刀锋一般的眼神,生怕被他一把拉起。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是她们俩!”声音不大,但是足以吸引注意力。

    大家不用回头便知道说的是谁。

    郝老大穿过人群,一把揪着衣领拎起了一个人,是先前那个妇人。她的怀中依旧死死抱着自己的女儿不肯放手,但是那女娃已经许久没有发出声音了,连痛苦的呻吟都没有,不知道还有没有活着。

    “这娃儿什么情况?”郝老大粗着嗓子问。

    “这女娃出了水痘,肯定是这个得罪了河神爷爷!”旁边有人替她回答。

    “没有!我家囡囡没有!”妇人凌乱着头发,绝望地想挣扎出船老大的手掌。

    “这孩子是不祥之物,你把她给我,祭了河神,才能保得这一船的人。”郝老大对妇人说。

    但是那妇人怎么肯?她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紧紧将孩子护在胸前。那郝老大争抢不过,只得连着那妇人一起,拎着她的衣领往舱外拖去。

    突觉得脚下一沉,低头一看,是一个圆胖的小伙子趴在地上,死死拽着他的脚,那是阿海。

    “她们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拿她们祭河神?”阿海咬牙切齿地说。

    郝老大用力挣脱:“一条命可以换一船的命,你再缠着我,连你一起祭河神!”

    阿海本就晕船到了极点,手中早已没了力气,几下便被挣脱开来。

    船老大刚走两步,发现舱门口已经又被两人堵住,是李修和月影。

    “国家明令禁止人牲,你竟然赶拿一条人命去投河,不怕官府追拿你吗?”李修把小山安顿在角落,立刻就来到了门口,正好跟月影汇合。

    郝老大趁着一个巨浪颠簸,二人站立不稳,一脚踢飞二人,嘴中还喊着:“在这船上,我就是王法!”

    说着话便拖着妇人跟她的孩子出了船舱,到了甲板之上。

    李修和月影毕竟不是常年海上的人,对这颠簸不甚习惯,跌倒之后想去追,但速度还是不及那郝老大。

    郝老大把妇人带到了船头,将手一松,那妇人便无力地跌坐在甲板之上。

    她用身体盖在女儿身上,但是在这船上,她连自保都难,更别说去护着别人了。

    郝老大很轻松地便把她提到了一边,妇人再也没有力气抱紧女儿,那裹着小小身子的被子便落在了郝老大的怀里。

    郝老大左臂抱着孩子,右手挡着前来抢夺的妇人,突然又是一个大浪,大船竟然被巨浪弹了起来,犹如飞起了一般,所有人的心脏立刻都被提了起来。

    郝老大正全力应对那妇人,不备这一下子腾空,左手的孩子竟然连同着被子飞了出去,落向船头的外面。

第五十一章 千钧一发

    那虚弱的妇人发出了与她小小的身体毫不相称的惊呼,纤弱的手臂努力向前伸出,却哪里够的住?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小小的被子之上,连船舱里一些胆子大的刚刚也都挤到了门口探头张望,一时间长大了嘴巴忘记了呼吸。

    那孩子跌向船头另外一侧的那一瞬间,李修从跌倒中爬了起来,想也不想就飞身出去,远远地伸出右手去抓,指尖堪堪碰到了被子的一角,却仍旧是错过了,而李修自己则是一个不稳,头下脚上向船外跌去。

    他还没有来得及感到恐慌,便觉右脚脚踝一紧,显然是有人硬生生把他给拽住了。

    他来不及看救他性命的人是谁,而是努力抬起头去看那已经跌落下去,离水面不过一丈距离的孩子。

    被子在寒风中已经散开,她的小脸朝上,满面通红,却是紧闭着眼睛,似乎睡得香甜,并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将会在下一秒终结。

    李修整大了双眼看着悲剧就发生在自己的眼前,想要发出愤怒的高呼,却被江风灌了一喉咙,倒挂着连连咳嗽。

    突然眼前白影一闪,从他身边鱼鹰一般的速度掠了下去,李修还没来的及反应发生了什么,那白影已经将孩子揽在臂上,脚尖水面一点,竟轻飘飘地跃了上去,仿佛踩踏的并不是虚无的江水,而是坚实的地面。转瞬之间便从李修身边跳上了甲板,这时的李修才被拽着脚踝也拉了回去。

    李修回头,看见月影一手拉着缆绳站在他的身后,知道是他再一次救了自己的性命。

    再往前一看,那白色的身影在一众狼狈的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一般,原来是那个自打上了船之后便不曾再见过的白衣男子。

    他镇定地站在甲板上,随着大船地颠簸上下起伏着,但是身子却巍然不动,竟比那些多年跑船的船夫们还要自如。

    他的右手抱着那孩子,一脸不悦,却是对李修皱眉说道:“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学什么救人?”

    果然还是熟悉的味道,李修心想,这人就不能好好说一句让人舒服的话吗?

    那孩子的母亲看见女儿竟然失而复得,连滚带爬来到了白衣男子身边:“多谢大恩人!多谢您救了我的孩子!大恩人!”

    她含泪磕头,然后就要去抱那孩子,白衣男子却把胳膊高高举起,让她落了个空,妇人露出惊讶和害怕的神色,不明白这人要做什么。

    却听白衣男子继续冷冷道:“这是你的孩子?”

    妇人连忙点头说是。

    白衣男子又是一脸嗔怒:“你是她母亲,连孩子发了麻疹都不知道吗?”

    “麻疹?”妇人念着这几个字,“所以我家囡囡没有出痘,是吗?”

    白衣男子又白了她一眼:“水痘长什么样子你没见过?这怎么可能是水痘。近几日你是不是给她吃了什么没吃过的东西,或者用了什么没用过的药?”

    妇人想了想,立刻睁大了眼睛:“是是是!昨儿个她跌了一跤,蹭破了大腿上一块皮,船上有人给了药酒,说是自己酿的,我就给她擦了。那人还说这药酒对身体好,我还兑水让她喝了点。”

    “真是愚蠢!连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喂孩子喝,幸好她喝的不多,要不早就没命了。”

    两人在颠簸的甲板上对着话,仿佛没有注意到四周环境一般。

    李修此刻稍稍放了心,也就跟月影扒着栏杆缓着气儿。

    但那郝老大却听不下去了,几步走上前来,对白衣男子说:“大爷,您老人家好心,救这娃娃的性命,但是现在河神爷爷还在生气呢!你看看这船,再不拿这娃娃献给河神爷爷,咱们都要交代在这里啊!”

    白衣男子依旧是看谁都一脸不爽的模样,冷哼一声:“你怎么知道河神想要这瘦得连二两肉都没有的孩子?”

    郝老大分辨:“我刚刚给河神爷爷献了活鸡,还有一坛好酒,都没有让河神爷爷满足,定然是这得病的女娃娃让他生气了!”

    “那我看你也有病啊,”白衣男子就算是翻着白眼,依旧是一副优雅从容的样子,“你眉宇间有青黑之气,眼白泛黄,口气混浊,舌苔发绿,是肝脏有问题吧!那你干脆跳下去先给河神开开胃吧!”

    郝老大被怼住了,但还是努力寻找借口:“可是我跑船了这么多年都没有问题,她一发病,就出了问题,不拿她献河神拿谁?”

    白衣男子知道与他说不清道理,不想再纠缠,抬头看了看天,说道:“就算是这孩子的问题,你把让河神发怒的罪魁祸首送了过去,不怕河神气死吗?要献就得献人家喜欢的东西。肯定是你给河神的东西不够好,才让河神生气的。”

    他对身后唤了一声:“玉竹。”

    从阴影里走出一个青色衣衫的少年,站在白衣男子身后垂手而立,是那日随行的小僮里的一个。

    “让河神尝尝我的七虫酒的味道。”白衣男子吩咐道。

    玉竹得命,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半透明的琉璃瓶子,里面似乎还有一些液体晃动。

    他走到船头,将那琉璃瓶的塞子拔掉,将里面的酒液汩汩倒进了江面之上。

    所有人都默默看着,见玉竹倒完了酒液,把瓶子收好,又转身回到了白衣男子身后。

    “风,好像真的小了点。”一个船员看着船头的一面旗子说。

    果然如他所说,自打那一瓶酒倒进了闽江之内,耳边风声见小,雨点也逐渐稀疏起来,显然是江面恢复平静的欠揍。

    白衣男子没时间等着风停雨歇,他抱着那孩子,对妇人说:“想要救你孩子的命,就快些跟过来!”说着便往自己舱房方向走去。

    那妇人知道遇到了贵人,千恩万谢的,自然是忙不迭跟了过去。

    李修对那白衣男子充满了兴趣,这个人虽然一口毒舌伤人,但是内心里倒也算是有慈悲之心。而且他刚刚那蜻蜓点水,一跃腾空的功夫也是李修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李修让月影先回船舱照顾阿海和小山,自己一言不发跟着白衣男子,也往着他舱房的方向走去。

第五十二章 雨过天晴

    白衣男子见李修跟来,倒也不反对。

    几个人踏着还有些晃动的船板一直来到了船尾的一间厢房。

    刷着桐油的木板们随着他们临近的脚步打开,一个青衣少女探出头来:“先生回来啦!”

    跟那青衣少年一样,她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两缕长辫垂至腰间,不加一分修饰,显得十分干练。

    白衣男子点头算是回答,抱着孩子就进了厢房。那妇人自然是紧跟在后面,李修在门外犹豫了下,也跟着进去看看情况。

    厢房虽然不大,但是比起李修他们睡的客舱大通铺来说,显然是豪华了不止一个档次。

    外间有桌椅案几,可以读书会客,右侧墙上开着圆窗,打开就能看见碧波无限的江面。陈设不多,但是收拾地整洁舒适。

    一扇垂着帘子的拱门通向内室,少女打着帘子,让白衣男子抱着孩子进入,看见后面跟着的两个人,倒也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仍旧打着帘子让他们也跟进去。

    白衣男子把孩子放在内室的床上,解开了已经被江水打湿的被子,小女孩依旧没有醒来,紧闭着双眼,连微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白衣男子蹙眉,头也不回便吩咐道:“玉竹,去打一盆热水进来。银朱,拿我的药箱。”

    “是!”两个小僮齐声回答。

    “还有那个小子,”白衣男子随手一指,李修便知道在说自己,“去找船老大要一些生姜来。”

    看他使唤自己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李修倒也不生气,也点头应了,转身跑出门。

    片刻之后回来,见白衣男子已经挽起了衣袖,在女孩的额间,虎口等住施了银针,小女孩已经开始闭着眼睛嘤嘤喊痛了,显然已经从昏睡中被唤醒过来。

    叫做银朱的少女正在端着一个瓷碗,把一枚朱红色的药丸用温水化开,白衣男子接过,一勺勺喂给了那孩子。

    那孩子喝一口便连咳好几下,一碗药大半都洒在了洁白的被褥之上。

    “真是可惜了我的芝香丸。”就算对方是小孩子,白衣男子还是毒舌不改。

    不过,那孩子还是喝下了小半碗药,病态的绯红脸色渐渐褪去,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你,”白衣男子指了指孩子的母亲,“现在用热毛巾给她擦拭一遍身体。”

    妇人急忙应了,接过玉竹递过的毛巾,仔细地给孩子擦拭。

    白衣男子领着几个人退到外室,让银朱接了李修要来的生姜,放在铜壶里烧一壶热热的姜汤来。

    然后看着李修问到:“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事。”李修尴尬地回答,“我就是想看看那个小姑娘的情况。”

    “她是吃了相克的东西突发了麻疹,又因为一番折腾,体弱发起了热。我已经喂了药,消解了她体内的淤毒,等她醒来有些体力,喝点姜汤,吃些发散的药就好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了。”李修没想到他竟然解释地详细,以他的性格,能不翻白眼给自己就不错了。

    “既然没问题了,还待在我这里做什么?”

    “真是打扰了!”对方毫不客气下了逐客令,李修自然识趣赶紧离开。

    船外的江面瞬间已经平静了许多,甲板上船夫们还在忙碌,桅杆被大风吹断了一大半,没有了船帆,大船自然没有了前进的力量。他们正尝试着绑几根竹竿,挂上临时用被单缝制的船帆先应付过去。

    李修来不及细看,走回船舱,去找他的几个伙伴,不知道他们现在的状况怎么样。

    船舱里人声鼎沸,大家都在谈论着那位神秘的白衣男子神仙一般,从水上飞起,又用一瓶仙酿平息了河神爷爷的愤怒。

    在拥挤的人群中,李修四处张望着,忽然一边传来小山惊喜的声音:“李修哥哥,我们这这儿!”

    李修闻声挤了过去,只见阿海躺在铺着草席的地板上,脸色苍白,但是还算清醒,小山攥着几枚红彤彤的果实,往他嘴巴里面塞。月影靠墙坐着,面无表情地闭目养神。

    李修也在阿海身边坐下,小山也塞给他一枚果子,原来是山楂。

    “阿海哥哥晕船地厉害,山楂最开胃了,吃下去会舒服一点。”小山解释说。

    “刚才那么乱,你没有事吧?”李修拉过小山的手臂细看。

    “没事儿!”小山收回胳膊,“我好着呢!”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日,天空湛蓝,阳光明媚,江面上平静地犹如镜子一般,似乎昨夜的狂风骤雨完全不曾发生过一般,只有那修补的桅杆和满船的伤痕在证明着那惊心动魄的时刻。

    李修在甲板上遇见了出来打水的妇人,她看见李修,抹着泪过来道谢:“昨天太慌乱了,还没来的及感谢你,还有那几位小兄弟呢!”

    “举手之劳,应该的。”李修连忙扶起想要下跪的妇人,“孩子好些了吗?”

    妇人点头:“已经醒来了,烧也退了,早上知道喊饿,但是大夫说不能吃生冷的,让我煮些粥给她喝。那大夫真是大好人,还说囡囡身子虚,怕吹风,就留在他的房间修养,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才好。”

    别过妇人,李修踱到船舷边,趴在上面看着天际。

    他以为他曾经身为皇室子孙,自小接触的都是人中龙凤的人物,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位神秘的白衣男子不管是功夫,还是医术,都让李修拜服。虽然毒舌,但的的确确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只可惜还有不到三日,客船便要抵达禄泉州城,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与这样有本事,同时又有性格的人接触。

    接下来的几日,似乎是为了安慰大家一般,天气好地不像话。阿海再次从晕船中恢复过来,变得活蹦乱跳。

    这日清晨,江上的薄雾还没有淡去,几人在船舱里啃着早饭,忽听船外一人大喊:“禄泉州城到啦!”

    大家纷纷跑向船头向前看去,果然,透过晨雾,一座城楼巍峨地耸起在山崖之上,城楼之后,是绵延起伏的青山,以及点缀在山间白色的屋舍。

    这就是禄泉州城了,伯云大人生活过的地方,李修握紧了双手,内心一股怅惘之情涌上。

    伯云大人,我来看您了。

第五十三章 禄泉州城

    李修四人从满身伤痕的客船上下来,平坦的码头没走几步,便是一道及其狭窄的山谷,脚下是绵延不断的石阶,从山脚一直往上盘旋,似乎一直延伸到了天际。

    阿海叹了口气,他在这船上的几日明显瘦了一圈,踏上陆地之后依旧该觉得脚下在晃动,看见这密密麻麻的阶梯就觉得腿软。

    “这禄泉州城怎么这么多台阶啊?”他爬着台阶,抹着汗说道。

    李修从伯云大人那里听过这座城的一些事情,便解释说:“禄泉州城位于东南的一片高山险峻之间,道路依山盘旋,民居也是贴山而建,进城的通道十分狭窄,仅容两人并行而过,易守难攻,是及其难得的防御要塞。”

    “他确实好防了,我们也不好进去了。”阿海叹着气。

    四人同其他路人们一起,勉励地盘爬着石阶,小半个时辰之后,一座黑石垒造的高大城门出现在众人面前,矗立在山谷的尽头。

    “可算是进城了!”阿海拖着步子,跟在几人最后。

    但是在四人穿过城门之后,他就傻眼了。出现在眼前的,依旧是嶙峋的山峰,一座叠着一座,屋舍密密麻麻排列在山腰之上,相互之间皆有石阶相通。南芳国多水,在这禄泉州城里,涓涓流动的瀑布四处可见,从一处处山峰上倾泻下来,汇入专门挖凿的水渠之中,免去人们挑水之苦。白色的水汽弥漫着整座城市,仿佛云雾缭绕,如同仙境一般。

    李修原本打算让阿海他们先去客栈休息,自己去打听伯云大人的故居。但是几人不听,硬是要跟他一起,他也只得罢了。

    在经历了重重险境之后,没想到到了这里却十分地顺利。当李修询问一户人家是否知道伯家的时候,那没牙的老太太立刻点头,拉着他的手,走到一处高台上,指着对面山峰说:“看见了吗?那三栋连着的大房子,就是伯家的老宅了。不过,现在那里好像没人住了。”

    李修听见最后一句话,心中一叹。他谢过老人家,寻着路往那个方向走。虽然看着不远,但这城里道路崎岖,七扭八拐,连带着上山下坡,又是小半个时辰才来到老太太所指的地方。

    房屋被高高的石墙围了起来,只露出尖尖的屋顶。他们绕着走了一阵,才看见了正门。门上刷了红漆,但是因为常年风吹雨淋,早已斑驳不堪,就连铜把手也锈迹斑斑,长满了绿色的铜锈。

    阿海三人识趣地慢了一步,走在李修的身后。

    李修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去拍门环。声音空洞地在门后传着,但是许久都没有人应门。看来真的如那老太太所说,许久无人居住了。

    李修尝试着推门,大门竟然没有上锁,被他轻松地推开了。李修跨步入内,后面几个人自然跟着。

    大门之后,先是一座宽敞的庭院,中间似乎是一片花圃,早已经荒废了,但是仍有些顽强的草药从泥土里长了出来,蔓延地到处都是。边上搭着葡萄架,架上挂着两三个空空如也的鸟笼,架下石桌石凳,都已经蒙上了灰尘。但是能想象出来,曾经有人在这架下喝茶赏花逗鸟的怡然自得。

    沿着石径,前方是大厅,大门洞开,里面已经是空荡荡的了,布幔从窗上掉落下来,无力地耷拉在墙边,轻轻一碰,便是漫天灰尘。墙壁上有几处白色的痕迹,比其他地方干净些,显然是挂过字画的,现在都已经不见了。

    绕过大厅,后室几乎是一样的情况,宽敞的大宅似乎被主人所遗弃了,连一切物事都整理了带走,只留着空空的壳子面对漫长的岁月。

    一直转到宅子的尽头,四人都没有看见一个人。大家沉默地走着,直到看见后院角落里最后一间颇为宽敞的屋舍,与其他房屋相隔。

    门是关着的,但是依旧没有上锁。李修上前推开,悄然无声地,屋外的阳光照进了阴暗的房间,眯着眼,李修看清楚了屋内的陈设,双手一颤,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与其他已经空置的房屋不同,这件房间里是有摆设的。正中,是一张长案,上面烛台香炉俱全。

    长案后面,数十个灵牌静静地排列着。

    李修只觉得双腿发抖,但还是踏进了房间。目光从灵牌上一一看过,有些是他从伯云大人那里听过的他的先人,而大部分,他并不认识。

    然后,他的眼神定格在了最右边的一个灵牌之上,这个灵牌看起来较新,上面的字迹也十分清晰,写着“故伯云大人之牌位”。

    李修瞬时泪水涌上,眼前一片迷蒙。这座宅子荒废了多年,但是还是有人记得把他的牌位放进家族的祠堂里。

    他们过来时是准备了香烛的,李修亲自点上,默默跪下,为自己的老师重重磕了几个头。

    “伯云大人,一直以来,都是你照顾着我,犹如父亲一般。而我,反倒是连累了你的性命,请你在那个世界不再受苦。”

    他身后的阿海和小山也跟着跪了下来,阿海大声说:“这位大人,咱们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你是李修的师父,也就是我们的师父,今天也给你上柱香,你放心去吧,你不听话的徒弟自然有我们照顾。”

    月影在他们身后,只是默默看着。突然,他的眼眉一跳,却没有说话。

    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冷冷想起:“现在哭丧又有什么用,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应该做那任人宰割的羔羊才是!”

    既然蓦然回头,只见那人倚在门框之上,双手抱胸,来得毫无声息。脸庞在逆光之下看得不甚清楚,但那讽刺的音调,以及一身白衣,早已说明了他的身份。

    白衣男子自打客船到了港口便不见了,那一对母女,他们还在港口见过,说大夫早早就下船了。没想到他竟然跟他们来到了这里,而且连月影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跟踪,可见此人武功之高强。

    “先生,您为什么会来这里?”李修问。

    白衣男子淡淡说道:“来到家中的客人,主人自然要出来迎接。”

    李修一惊,怪不得一直觉得此人眼熟,竟然是这个原因:“主人?先生,您是……”

    白衣男子点头:“我是你那糊涂师父的胞弟,名字是伯明。”

第五十四章 别有洞天

    伯云大人的弟弟?李修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他从未听伯云大人说过自己还有这么一位胞弟,只是说自己家族人丁不甚兴旺,到他这一辈,因为在都城为官,便彻底离开了老家。

    眼前之人确实在相貌上与伯云大人十分相似,只是眉眼间更加锐利一些,不比伯云大人温和。而且伯云大人饱读诗书,是一位文雅儒士,但却半点武功也不会,跟李修见到的这位伯明先生简直是天壤之别。

    看见李修不敢相信的模样,伯明先生用鼻子哼了一下:“我向来与兄长不甚亲近,又自小离家,他自然不会在你这后辈面前提起我来,信不信由你吧!”

    言语间,屋外天空中传来一声清厉的鸟啸之声,伯明先生立刻转身出门,右臂高高举起,一时,一只通体覆盖黑色羽毛的游隼敏捷地立在了他的右臂之上,只有一双黄色的大眼睛警惕地看着四周。

    “好大的鸟!”几人听见声响,也跟着出来,小山看见这只雄赳赳的猎鸟忍不住惊叹起来。

    那游隼听见赞叹,高高扬起头颅,用喉咙发出一阵短促的“咕咕”声,似乎瞧不上小山的赞扬,这动作跟它的主人倒是一模一样。

    伯明先生从游隼腿上解下一枚铜环,拍拍它的脑袋,游隼便振翅一跃冲天,在头顶上盘旋了两圈之后,便飞向天际消失不见了。

    伯明先生从铜环中取出一张纸条,李修从背面能看见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但是内容却看不真切。

    迅速看完纸条上的内容,伯明先生将它塞进袖囊,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对李修几人说道:“你们几个也是心大,谁不知道你在宫里与太傅大人关系亲近?现在还大摇大摆到了人家老家,知道外面有多少探子在寻你的下落吗?好心提醒你一下,南芳国三皇子百里云修的脑袋在黑市上已经卖到了七千两黄金的价格。”

    “禄泉州城也有要找我的人?”李修听他一说,内心也是一惊,他担心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身边的这几个。

    “那是自然,不过被我施了几个障眼法,引到别处去了,要不你以为你还能活蹦乱跳站在这里?”伯明先生挥了挥手,“但是也不能在这里过多停留,你不是要祭拜师父吗?对着灵位祭拜不如对着骨灰祭拜,走吧!”

    说着,头也不回往院子上开的一扇角门走去。

    李修没有犹豫,跟了上去,月影倒也不阻拦,让阿海拉着小山,几人鱼贯而入,在角门外的一条极窄的巷子穿行了许久。

    伯明先生脚程极快,步履生风,李修虽说年轻强健,但也跟得有些吃力,更别提阿海了,巷子的有些拐角不过两宽度,李修都得侧身而过,阿海不得不屏息收腹,被小山推着才得以通过,就算如此,鼻尖也被蹭得发红。他气喘吁吁,说以后一定要减肥。

    小山身子最小,在此时倒发挥了优势,他灵巧地一路小跑,不时还回头催促殿后的月影快些跟上。

    在小巷中穿行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突然眼前一亮,霍然开朗起来。李修挤出巷口,看见眼前竟是一条湍急的溪流,半人高的深度,溪水清澈见底,下面的卵石粼粼反射着水面的波纹。

    一只竹筏早已停在岸边,船头船尾各站一人,手持竹蒿,自然是银朱和玉竹两个小僮了。

    伯明先生足尖一点,轻跃至竹筏之上,然后回头看身后几人。李修自然是二话不说,也上了竹筏。

    阿海现在是见了水上漂的东西都有些发怵,但是回头看那蜿蜒的小巷,知道自己是没有回头路的,只得跟着上去。

    小山轻巧地跳上了竹筏,招呼月影快些跟上。月影沉默着应了,也是一个飞身,跳上竹筏后部,因他身形最高,体重较大,使得竹筏稍微晃动了一下,站在尾部的银朱有些不稳,也跟着一晃。

    “抱歉!”月影立刻低声说道,伸手去扶。

    银朱却立刻就站定了,笑道:“没事儿!”迎面正对上月影冷峻的面容,以及如墨的眼眸,不禁脸上一红,立刻别过脸去。

    船头的玉竹正好看在眼里,嘴角一撇,也不打招呼,竹蒿一撑,竹筏立刻就离开岸边,顺着湍急的溪流向下游漂去。李修几个不备,骨碌碌滚作一团,跌坐在筏子之上。

    玉竹与银朱二人对这水路十分熟悉,轻巧地在用竹蒿点着水面,在错综复杂的溪面上前行。溪流两边的屋舍渐渐稀疏起来,变成了青翠的险峰,不时猿啼鸟鸣传来,余下的时间,除了潺潺水声,便是一片静谧。

    水流时缓时急,甚至还有些险坡,竹筏掠过的时候,溅起一片水花。李修,阿海和小山三人双手紧紧扒着身下的竹筏,生怕一个不留神便跌落下去。但是船头伯明先生从容而立,船尾月影盘膝而坐,再加上撑蒿的二人,皆是一副淡定模样。

    忽然,眼前溪流变了方向,一个急转弯,李修三人慌忙调整着重心,一个不备,头顶水花溅下,竟是穿过了一道瀑布,瀑布过后,头顶一黑,竟又是进了一处山洞。

    山洞里漆黑一片,头顶上有些一对一对的红色眼珠子默默看着他们,李修三人大气也不敢出。

    银朱二人也不用举灯,在这黑暗中自如前行,似乎眼前的道路已经是了然于心。

    山洞倒也不长,约莫一刻钟后,一道亮光出现,竹筏轻盈地划出,又是一片鸟语花香。

    竹筏很快便靠了岸,银朱二人率先跳下,垂手而立。

    伯明先生摇着头看着身后挤在一起的三人,说了声:“还不快下来?还想再坐一程吗?”

    三人互相搀扶着,跟着伯明先生下了竹筏,殿后的依旧是月影。

    伯明先生在前方带路,踏着脚下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一路向前。穿过一树花海之后,一座竹子制作的栅栏门出现在眼前,门扉上一枚小小的牌匾,上面四个苍劲的大字:“御灵山庄”。

第五十五章 御灵山庄

    “御灵山庄……”李修见这四个大字,觉得眼熟,嘴里念了几遍,忽然见恍然大悟,“原来先生您就是名冠古羲五国的医圣御灵圣人!”

    伯明先生并没有回答,倒是旁边的玉竹点头赞道:“你还算有些见识,知道我家先生的名号。”

    阿海小声拉着李修问:“很厉害吗?”

    李修点头,回答说:“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这位医圣早年云游天下,为了寻找仙方灵药,走遍名川仙山,能医绝症,活死人,想找他看病的人数不胜数。只是他向来闲云野鹤,行踪不定,没想到竟然就是伯云大人的胞弟。”

    伯明先生耳力极好,自然是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倒也不在意,领头进入了栅栏门。

    一进去便是一处宽敞的园子,院子中间,整齐地开垦了几处苗圃,里面栽种的皆是各种药材。

    苗圃四周皆被青石小径环绕,一旁种满翠竹,微风吹过,竹叶相互摩挲,发出“飒飒”的声响。

    竹林间,几只仙鹤曲颈向天,从容地散着步。见了几人近前,也不害怕,并不躲让。

    园子深处,几处楼阁出现在眼前,白墙黑瓦,飞檐画栋,虽然简单,却也十分别致。

    李修几人走近禄泉州城城门的时候便觉得这里犹如神仙仙境一般,如今到了这御灵山庄,更是觉得犹如神仙洞府。

    伯明先生脚下没有停留,带着几人绕到屋舍后面,先是一座小小的池塘出现在眼前,上面飘着浮萍落叶,一缕泉水从边上缓缓注入。

    绕着池塘又走了片刻,在一处树丛之后,有一片不大的空地,明显是人为开垦的。李修走到近前,发现竟是一片坟冢,草草看去,皆是伯家人的墓碑,原来这里才是伯家的祖坟之地。

    伯明先生带着他们到了尽头的一座坟墓前,便停了下来。

    李修看见这座坟墓土色尚新,是一座新坟。他看向墓碑,果然上面写着“伯云之墓”几个字。

    李修又是感叹又是伤心,同时又有些惊讶,伯云大人去世的时候,情况一片混乱,他的尸首据说在混乱中失去了踪迹,怎么又会被带回祖坟埋葬呢?

    伯明先生知道他的疑惑,解释说:“你以为我会让伯家的人死在外面吗?当我接到消息,说你被封往幽州城,兄长也随同前去的时候,便知道大事不好,一路必定有埋伏。但我那时正在东景国游历,连夜赶路,却依旧是晚了一步,兄长已经遇难,你也下落不明。我只得先带他的尸首回来,再从长计议。”

    李修没想到背后竟还有这一层事情,自己被远派出宫,竟牵动了这么多人。

    他默默跪在伯云大人坟墓之前,一言不发,深深俯下身体。他原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伯云大人是他的老师,但也是他的臣下,他只需要行躬身之礼即可,但是在此刻,他只是伯云大人教导出的一个无用的学生,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师父。

    伯明先生默默地看着,良久才叹了口气:“走吧,先回房间。”

    回到居中一件屋舍,进入厅堂,伯明先生在居中的椅子上坐下,不多时,银朱便端着茶碗进来,放在茶几上便立即退下。

    李修四人立于厅堂中央,伯明先生也不让座,等两个小僮都退下之后,才端起茶杯,用茶盖撇了撇上面的浮沫,喝了一口,接着抬起眼眸,锐利的目光从眼前四人身上一一看过,然后定在了李修身上:“你似乎有话想说。”

    李修理了理衣服,上前一步,竟是跪下行了一个大礼,说道:“我其实也欠先生一份道歉。伯云大人作为我的恩师,一直辅佐着我,但我却让您失去了这位家人。”

    伯明先生点头:“你知道是自己的责任就好。身为皇子,不知道肩上承担的重量,竟被别人左右至此。”

    李修低头不语,羞愧难当。

    伯明先生接着说:“不过,也是我那天真的兄长教导不善,让你跟他一样只明白圣贤之道,不晓得灵活变通。你也算是有自知之明,不枉我为你一番周旋。”

    李修听他话里有话,忙问:“晚辈让先生费心了,只是晚辈愚钝,竟不知道先生为晚辈做了些什么,还请赐教。”

    “那一夜在密林里与金蛇相处的可还好?”伯明先生眉毛一挑,说道。

    李修大惊:“那是先生所为?”想起那日蛇群突然伏击挟持他的刺客的景象,李修就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伯明先生点头:“那日,我提前在你们的营地埋了引蛇的秘药,又在入夜后散了闻之皆醉的百日散,众人昏睡后,被群蛇围攻,再用内力发出醍醐长鸣,让他们苏醒与蛇缠斗。”

    “可,可是,您不怕我也被毒蛇咬死吗?”李修见他说得轻巧,越发觉得胆颤。

    伯明先生白了他一眼:“你觉得我是又用无谋之人吗?你不想想为什么所有人都昏睡了,就你还清醒着?我提前在你喝的水里掺了解药,以及驱蛇药,一般的蛇闻了你的味道,避开你还来不及呢!就算是一两只蛇咬了你,反正有解药,最多给你留两个疤而已。”

    李修只觉得背后发凉,头皮发麻,伯明先生简直比毒蛇还令人害怕。

    一直站在他们后面沉默不语的月影突然开口:“关于殿下的谣言,是否也是先生散播出去的?”

    “关于我的谣言?”李修这倒没听说过,还有这回事?

    伯明先生也承认了:“当时有多股势力追在你后面,要是一个个解决,还不累死了。我也不想暴露身份,就散布了一些小道消息,引了一群人往错误的方向寻你去了。”

    “什么错误的消息?”李修追问。

    伯明先生却眼睛望天,并不想回答。

    月影却帮他说出了答案:“那时,外面盛传殿下不满被派往边疆,一路向西,去投奔西庆国戎族去了。也有谣言说殿下出家做和尚,投河身死,甚至还听说殿下彻底放弃身份,入赘到一户农家做上门女婿去了。要不是我一路跟在后面,还真有可能被似真似假的消息带偏了方向。”

    “噗嗤”一声笑出来的是旁边的阿海,小山闪着大眼睛,看李修尴尬的模样,想要笑,但是还是忍住了。

    李修听得面红耳赤,不知道现在外面的人是怎么看待他这个曾经的皇子的,形象真是一落千里啊!真不知道伯明先生是为了救自己,还是为了寒碜自己。

第五十六章 拜师

    伯明先生轻咳一声,众人都把目光回到了他的身上:“所以说,三皇子殿下,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我能够互得你一时,却护不得你一世。”

    听他称呼自己为“殿下”,但是语气中却毫无尊敬之意,李修知道他是在讽刺自己,倒也不以为意。在船上见到伯明先生救人之后,他心中一直有一个念头,此刻他决定说出来。

    他再次跪地行礼,朗声说道:“晚辈早已经决定放弃皇子身份了,现在不过是一介布衣。出来游历的这段日子,我也了解了自己的无知无能,如果先生不嫌弃,请收我为徒,我自当拼尽全力不为师父丢脸。”

    伯明先生喝茶的手顿住了,他把茶碗搁在茶几上,冷冷道:“难道我们伯家个个都要为你这毛头小子前后奔走吗?”

    李修听他语气冷冽,比平日的冷嘲热讽更多了一分愠怒,不禁内心一颤,拜下身去:“是晚辈唐突了,但晚辈是真心倾佩先生学识,才冒昧求师,并非烦劳先生的意思。”

    伯明先生语气缓了些,但依旧冰冷:“你现在说放弃了皇子身份,谁知道是不是一时兴起,说不定哪天想起来了,又跑回你那玲珑宝殿,给我摆起谱来。”

    李修严肃地说道:“晚辈绝非儿戏。”

    “是么?”伯明先生瞟了他一眼,从袖囊里取出一张纸条,轻手一扬,纸条飞出,稳稳落在李修面前。

    李修拾起纸条,展开细读,蓦地抬起头来,惊声道:“二皇兄竟然密谋造反,被父皇囚禁天牢了!”

    “怎么,你不是布衣百姓吗?怎么还皇兄父皇叫得如此亲切?”伯明先生料到他有如此反应,哼了一声,“你没看见后面的消息吗?昭帝已经允许你回宫,你快些回去吧,在你父皇面前多表现一些,脑子机灵点,说不定将来,那皇位还是你的。”

    李修将纸条握紧,他自然看见了父皇发诏书让他尽早回宫的内容,他自然可以转身回宫,做他的尊贵皇子。但是,他现在担心的并不是这个,皇兄造反,父皇可还安好?

    “不知先生是否有父皇的消息?”他试探着问伯明先生。

    伯明先生突然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缓步走到李修身前,低头俯视着他:“所以说,放弃身份这种话,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罢了!你终归是放不下。我可以收你为徒,但是这些事情你必须放弃,你皇兄也好,父皇也罢,都将会成为前尘往事。你自己做决定吧!”

    他紧紧看着李修的脸庞,看见他焦虑的眼睛,蹙紧的眉毛,以及颤抖的双唇,他的脸色发白,额头却瞬间沁出了汗珠。

    李修没有说话,但是伯明先生知道他在思考,他第一次真正地思考自己到底在放弃什么。他第一次真正学会权衡得失,知道世间万事,大多无法两全。只有如此痛苦之下做出的决定,他才会坚定自己的选择。

    其他三人都默默地看着李修的背影,小山紧张地拉着阿海的袖子,眼眶却红了,他可以哭闹着不要李修哥哥离开,但是却不能阻止他回家。如果他决定回宫,那边是他们分离时刻的到来。

    时间犹如静止了一般,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李修的回答。厅外一阵秋风吹过,不知从哪里竟飘来了一枚金色的银杏树叶,蝴蝶一般,不偏不倚落在了李修肩头。

    李修动了动,抬手拿起这枚银杏叶,微微一笑,声音不大,但却十分坚定:“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说完,三个响头重重磕在地上,也震在众人心上。

    伯明先生点头:“既如此,你以后便是我的徒弟了。我的话你必须听从,若是哪日犯了少爷脾气,小心我那你做花肥。”

    “是!”李修恭敬地回答。

    阿海见李修拜师,松了口气,拉着小山也走上前来,跪在李修旁边:“既然医圣大人已经收了一个徒弟,带一个跟带三个也差不多,不如也收我们为徒吧!我们俩绝对听话不捣乱。”

    伯明先生一声轻笑,对阿海说:“你小子真是会找便宜师父。我且问你,你为什么要拜师?”

    阿海想也不想就回答说:“因为您功夫好,特别厉害,我第一次看到想您这样厉害的人,我要是能学到您的皮毛,就能够不被人欺负,也能保护身边的人。”

    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嘴毒的伯明先生听了他的话,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是嘴角已经翘了起来,显然是受用的。

    不过,医圣的徒弟也不是两句甜言蜜语就能当的。伯明先生突然问到:“你面前有一个将死之人,而你手中有两枚看起来一模一样的药丸,一粒药丸能够救命,一粒药丸却是致命的毒药,你会怎么办?”

    阿海愣了一下,没想到拜师还需要回答问题,他想了想,问到:“旁边没有大夫吗?”

    “自然没有。什么人也没有,你得自己做决定。”

    阿海皱着眉头,最终说道:“那我会从两粒药丸里挑一粒,自己吃。要是我吃下的是毒药,我会在临死之前给病人喂下救命药丸,要是我吃的是救命的药,那我就没办法救他了,只能帮他料理后事,照顾家人了。”

    伯明先生沉吟了一下,淡然道:“自己不愿意沾上杀人的罪名,虽不是最好的方法,倒也勉强过关了,磕头吧!”

    阿海喜出望外,也是“咚咚咚”三个响头,拜了伯明先生为师。

    小山怯怯地看着走到他面前的伯明先生,小声说:“我不会那些问题,我可不可留下来?”

    伯明先生却一脸严肃地看着小山,目光中有一股说不出的忧虑,似乎不像是在看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他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山。”小山回答。

    “这不是你的真名吧?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伯明先生话一出,旁边的李修愣住了,阿海也是一脸凝重的表情。

    小山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你失忆有多久了?”伯明先生问。

    小山依旧摇头。

    李修想起阿海讲给他的事情,确实有听他说过,小山想不起来自己之前的事情,他们第一次见面是三年前,那至少也是小山**岁以前的事了。

第五十七章 未曾得知的过去

    伯明先生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其实便已经对他留了心。他医术精湛,且通古博今,自有些看人的眼力。有的时候,光是看一个人的骨相,便能得知此人的来历。在外人眼里,小山不过是一个营养不良的孩子,但是伯明先生却一眼看出,他并非普通人家的孩子,却与他听过的某个隐世族人有些相像。但具体如何,他不敢随意下定论。

    他突然伸出右手,纤长的五指扣在小山的头顶之上,把众人吓了一跳。

    李修待要发问,看见师父的脸色严肃,便吞下了嘴边的话,跟阿海一起紧张地看着。

    伯明先生手指各扣着小山头顶的一个穴位,虽然看似不经意,却暗含了真力从指尖灌入他的脑海。

    小山先是一惊,但觉头顶木木地发麻,睁大了眼睛,晶亮的眼眸突然就失去了光泽,茫然看向前方,像是一个睡梦中游荡的人一般。

    伯明先生放开手,后退一步,紧紧盯着小山的反应。

    小山涣散的目光突然一缩,竟然闪过一丝红光,他突然尖叫起来,捂着自己的脑袋,瘫软在地上,一面尖叫一面后退,仿佛面前有着极其可怖的东西,一步一步想他靠近。那尖叫声十分凄厉,并不像是一个十多岁孩子所能发出的声音。

    李修和阿海被这叫声吓了一跳,就连一向冷静的月影也是一抖,几人齐齐奔到近前,却被伯明先生拦住了。

    伯明先生瞬间移到小山身旁,蹲下身子,同样用右手五指准确按在他的头顶,运力之下,小山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因为惊恐而缩小的瞳孔再次涣散起来,又过了一阵,他突然眨了眨眼睛,眸子清晰起来,一脸迷惑地看着眼前众人:“你们干嘛这样看着我?”

    他的神色如常,似乎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李修试探地问他:“你还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小山歪着脑袋:“刚才不是阿海哥哥要拜大夫大人为师吗?”

    阿海拉起坐在地上的小山,用自己的胳膊紧紧搂着他,似乎想要安慰他。

    小山一脸迷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这么严肃起来。

    众人都把询问的目光看向伯明先生,而后者亦是一脸凝重。

    他微微叹息:“一般来说,一个人失忆,要么是受到了外力的打击,对大脑造成了伤害,要么是受到巨大刺激,大脑为了保护人体,通过失忆的方式避免精神崩溃。”

    “那小山是第二种情况了?”阿海问。

    伯明先生却道:“不然。虽然他似乎确实在失忆前看见了令他痛苦的事情,但是,这种情况依旧会在大脑中留下痕迹。依我的医术,虽不敢保证百分百恢复他的记忆,却也能令他记起十之**。”

    伯明先生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是否要继续说下去。看见几人迫切的目光,再看向一脸茫然却也同样渴求答案的小山,便继续说道:“他的情况十分特殊,他的失忆是人为的。”

    “有能够让一个人忘记以前事情的武功吗?”李修问。

    伯明先生点头:“自然有,只是寻常武功必然会留下我刚刚说过的痕迹。而这孩子,他的失忆却是某一种秘术,称之为巫术也不为过。”

    “巫术?”李修与阿海异口同声。两人对望一眼,还是李修开口询问,“这世上真的有巫术?”

    “有,但是会使用的人并不多,且这些人往往不被世人所接受,因此都隐居在无人所知的地方。”

    他把小山拉倒面前,对他说:“说不定给你施术的人是为了你好,与其伴随着痛苦记忆艰难生存,不如完全丧失记忆,还能轻松一些。”

    小山定定地听着伯明先生的话,眼神闪动:“是我的爹娘做的吗?为了保护我。我能记起的最早记忆,就是我娘的声音,一直对我说,要活下去。”

    “除非你恢复记忆,谁也无法知道发生了什么。”伯明先生回答,“巫术与寻常武功不同,除非是有同样巫术能力的人,外人贸然治疗,只怕会对你的大脑造成无法挽回的损伤。既然如此,现在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将来若有机缘,你说不定能够寻回这段记忆,只是这样对你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就不得而知了。”

    然后他又看向李修,叹道:“你在落难间遇到他,也不知对你是福是祸啊!”

    李修却正色道:“不管小山的来历如何,过去经历了什么,我看中的是现在眼前的这个人,他是我可以依赖的伙伴。”

    伯明先生难得地露出赞许的表情,又回头对小山说:“我已经收了他俩为徒,你也不能落单了,至少学些防身的功夫,希望对你将来能有所裨益。”

    小山听他说完,高兴地拍手跳了起来,却被阿海拉着提醒快给师父行礼。小山这才跪下,认真磕了头。

    伯明先生一时收了三位徒弟,使得三人接下来都有了着落,就剩下月影一人默默地站着。

    伯明先生对他说:“你已经有师父了,我自然是不会收你为徒的。”

    月影点头。

    “那你打算如何?快些回去找你的师父吧,那个老头子一定很乐意见你回去。”伯明先生这就开始下逐客令了。

    “您认得我的师父?”月影有些惊讶,自己的师父,名曰“暗影”,是昭帝手下第一批隐卫,向来如影子一般,很难得见。

    伯明先生哼了一声:“怎么不认识,那老头子还夺了我一瓶上好的金刚散,我还没有想他讨要呢!”

    月影不知道上一辈之间有何瓜葛,但是他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任务。他拱手道:“我奉命保护三皇子殿下,不管他现在身份如何,只要皇上没有收回命令,我的任务就没有结束。先生不比担心我的去留,我自会暗中完成任务,不给先生添麻烦。”

    伯明先生听了,眉毛都挑了起来:“你真是跟你师父一样死心眼。既如此,你也别躲着了,要不我觉得背后天天有人盯着,隔应不隔应?你也可以留下,吃住跟他们一样,但是我是这山庄主人,在这里一切都得听我的。”

    月影点头:“这是自然。”

    伯明先生满意地点头:“既然如此,我倒真有件事情交给你办,你们影卫不是最擅长暗中行动吗,交给你最为合适。”

    师父果然是一个不吃亏的人啊!李修跟阿海对了个眼神,同时心里想到。

第五十八章 小师妹

    伯明先生正欲给月影安排任务,瞥见李修几人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耳朵也机警地竖着,便对他们眉毛一挑:“这儿已经没你们什么事情了,快些下去,好好梳洗一番,看看你们邋遢的样子。”

    阿海抬胳膊闻了闻,露出一个鬼脸,李修无奈耸肩,他这些日子既没银钱,又要躲着刺客,哪有时间顾及自己的形象?

    伯明先生唤了一声:“玉竹。”

    玉竹从厅外走进,应道:“先生。”

    “你带他们几个去东边的厢房,再给他们找几件像样的衣服。”伯明先生吩咐道。

    于是,李修他们便向师父行礼退下。玉竹在前面带路,李修次之,之后是阿海。小山想也没想,站起来就跟在几人身后,却被伯明先生拉住了。

    “银朱。”伯明先生又唤道。

    银朱立刻也出现在厅上。

    “你带他去后院。”

    “是。”银朱应了,对小山说,“跟我过来。”

    李修一脸茫然,看着小山一路小跑跟着银朱往后院方向走去,不明白为什么师父要单独安排小山呢?联想到刚刚小山恐慌的模样,他不禁有些忐忑。

    阿海却拽着他:“还愣着做什么?走啦!”

    出了大厅,在往东的小径上走了片刻,便是几间连着的厢房,每一间都不大,陈设也十分简单,但是十分整洁,似乎没有人住,但是桌上地面纤尘不染,可显主人素来洁净的品格。

    玉竹指着其中一间,对二人说:“这是我的房间。”又指着尽头的两间说:“那两间给你们俩住,以后所有整理打扫的事情,都得自己完成。你们要是想被先生当做试药的兔子的话,大可平日里邋里邋遢。”

    想到伯明先生的脾性,李修觉得玉竹不是在开玩笑。

    玉竹让他俩稍等片刻,取了干净的被褥和衣服给他们,让他们自去换洗。

    两人急忙谢过。

    玉竹在离开前,突然转身,抱着胳膊说道:“话可说在前头,我是最早拜入先生门下的,我可不管你们身份年纪如何,以后见了我可是要叫我师兄的。”

    李修跟阿海对望一眼,没想到玉竹在师父面前恭顺有礼,竟然私底下对他们摆架子。不过,他的语气深得师父真传。

    阿海是个豁达的人,对这辈分高低并不在意,李修也早已决定忘记身份地位,两人拱手,齐声说道:“是的,师兄。”

    玉竹见二人谦恭,倒也愣了一下,以前师父手下就他和银朱两个人,银朱和他同一天被先生收养,自然是不分高低,突然多了几个师弟,对他还恭敬有礼,不禁让他心里飘了飘。

    玉竹轻咳一声掩饰自己内心的窃喜:“你们快些换好衣服,先生说不定要叫你们过去。”

    玉竹离开后,他俩自去打水清洗,换上了一身跟玉竹一样的青色衣衫,把房间也整理妥当,这才往前厅的方向走去。

    伯明先生似乎已经安排了月影任务,此刻正独自站在苗圃前细细查看自己培养的药材,玉竹拿着一个竹编的簸箕,一一接过师父剪下的草药。

    李修二人恭顺地拜见了师父,伯明先生回头打量了二人一眼,点点头:“这还差不多。以后,你们跟着玉竹和银朱学习基本的打扫,别在让我看见你们腌的样子。”

    两人应了,阿海却在心里犯嘀咕:“打扫卫生还要学习吗?”

    此刻的他还不知道,单单就这一个打扫,让他整整学习了小半年时间。

    或许因为伯明先生是位大夫,对卫生之事颇为讲究。除了自身清洁之外,房间里不能有任何一处存在灰尘,包括床底下。一旦被发现有尘土在房间里,便会被师父惩罚,把整个山庄上上下下擦洗干净。

    除此之外,平日里的杯碗茶碟,用清水清洗之后,还要用沸水煮过。他给病人治疗用过的器具,也都要用他专门研制的药水浸泡半个时辰以上。更别提饮食,服装,各样器具,皆有一套自己的清洁方法。

    伯明先生洁癖的性格,硬是把不拘小节的阿海生生逼成了饭前洗手饭后漱口的礼仪周全之人,倒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当然,此刻的阿海还不了解自己接下来的命运转折,他转着脑袋:“小山怎么还没来?”

    正说着,远处银朱从后院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小山,在这里!”阿海急忙挥手,却被师父瞪了一眼。

    “在先生没开口之前,不许说话。”玉竹帮伯明先生说道。

    阿海吐了吐舌头,腹诽道,怎么认了个师父之后就这么麻烦?

    说话间,银朱已经带着小山走到近前,她侧过身子,露出一直躲在她身后的小山。

    李修正打算对小山露出和煦的微笑,等到看清楚了小山的样子以后,微笑凝结在了嘴边,在宫里接受过礼仪教导的他一时间也忘记了在师父面前保持安静,他指着小山,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山,你,你,你是女孩子?”

    眼前的这个小个子,确实是小山的脸,但是身上跟银朱一样,穿了一件合身的青色女装,上身是合身的短袄,下身却是裙子。因为她的头发不够长,只在两侧扎了简单的圆髻。平日里小山总是一脸脏兮兮的模样,身子又瘦小,衣服总显得松垮,现在洗干净了脸庞,换上了合身的衣服,确实是一个灵秀可人的女孩子。

    小山有些羞赧地站在银朱身后,小手攥着衣服的一角,脸色微微发红。

    李修转头就去看阿海,发现他倒是一脸淡定的样子,显然是已经知道了。

    “行走江湖,当然是假扮成男孩子方便一些,”看见李修对自己怒目而视,阿海急忙解释道,“时间久了,连我自己都把小山当男孩子看待了,也就忘记告诉你了。不过这么久了,你竟然没有发现?”

    李修瞪大着眼:“我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啊!”想到这些时日,他与小山一同吃住,夜里还睡在一起,虽然小山不过是个小孩子,但是李修已经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自然知道男女有别。他一时间脸红到脖子,完了,自己的一世英名,竟然就这么毁了。

    伯明先生自然是不肯放弃这个嘲讽的机会,摇着头叹息:“唉,我怎么就收了这么个愚笨的徒弟?竟然几十日的相处还分不清对方的性别。”

    银朱和玉竹二人都捂着嘴偷笑起来,小山一脸无辜的表情,李修满脸的尴尬,自去慢慢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消息。

    伯明先生让他们都别闹了,吩咐了一些山庄的注意事项,并且嘱咐李修近期不要擅自离开山庄。

    李修知道这是因为外面还有打探他下落的人,师父是为了自己的安危才如此叮嘱,自然是躬身应了。

    眼见天色渐暗,伯明先生让他们且去休息,次日卯时到正厅听他教导。

第五十九章 拜师学艺(上)

    次日,李修三人准时出现在正厅,正式开始了他们跟随伯明先生学习的日子。

    伯明先生缓步走进,扫视了三人一眼,便让阿海绕着山庄跑半个时辰。

    阿海一大早还没睡醒呢,硬是被李修从床上拽起来的,被这噩耗惊得立刻就不困了:“师父,为什么啊?”

    伯明先生手持折扇,从头到脚把他数落了一遍:“头发散乱,衣服全是褶皱,脚底的泥巴是从哪里来的?跑完了别忘了把地上擦干净。还有,当着师父的面,打哈欠,挖鼻孔,这是哪个门派定下的规矩?让你跑半个时辰是我今日心情好。”

    阿海一脸痛苦,李修对他努努嘴,让他别跟师父分辨。阿海只得乖乖听命,迎着朝阳跑步去了。

    伯明先生又看向剩下的两人,都是一脸战战兢兢的样子,显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严苛的师父。

    伯明先生对李修说:“你是有些基础的,把你最得意的功夫先展示一番,让我也看看都中剑术第一的本事。”

    没想到师父连这个都知道,果然是消息灵通之人。李修脸上微微一红,从站在旁边的玉竹手中接过一柄长剑。

    这柄长剑样式普通,但是拿到手上才发觉十分沉重,拔剑出鞘,剑身乌黑,似是玄铁所炼,然而并未开刃,并不能伤人。

    李修对师父抱拳:“那徒儿就献丑了。”

    他在听到师父的要求之后,心中便已有了定论。他曾经跟随左将军学过一套剑法,名曰“**剑法”,乃是他把平生所得融会贯通,是一套即可进攻又可防守的剑法。李修知道眼前的这位师父眼光极高,若是一般的剑术,定然入不了他的眼。这套**剑法李修练得纯熟,每一招式都经过打磨,被左将军赞叹说,颇有百年前的一位剑术高人松蒿真人的遗风。

    李修在厅中站定,双眼微闭,凝聚心神,突然双目睁开,右手长剑示天,左手指尖指地,脚尖飞速在地面上略过,一道黑色的剑花犹如一道浓厚的雾霭一样瞬间浸满了整个大厅,似乎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在他的力量笼罩之下。

    每一剑挥出,带起一道凉风,退到大厅边的小山忍不住贴紧了墙壁,她旁边的玉竹和银朱二人倒是淡定,只是随手理了理被劲风带起的头发。

    伯明先生在座椅上悠然地看着,先是兴味盎然,但是很快就失去了兴趣,眼睛虽然还看着李修的表演,左手却把玩着扇坠上的一枚翠玉。

    约莫一刻钟,李修才刚刚进入佳境,觉得自己许久不能练剑,到还没有忘记左将军的教导,正要把他最得意的一招指出来,忽然,一道影子闪过,只听“叮”的一声,李修只觉得虎口一阵,长剑竟然把持不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惊讶地定格在最后一个大鹏展翅的动作上,厅上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跌落在地的长剑旁边,那里一枚花生米滴溜溜滚了一阵儿,停在一处砖缝边。刚刚,正是这一粒小小的花生米让舞剑的李修生生停了下来。

    李修垂手而立,他没想到自己最得意的一套剑法竟然就这么被师父打断了。他自然知道自己并非绝世高手,但也不曾想自己不堪到如此。

    伯明先生问到:“你学习剑术,是为了什么?”

    李修一愣,随即答道:“自然是为了防身和御敌。”

    伯明先生点头:“不错,既然是为了御敌,就得考虑到所有敌人的可能性。”

    他走到厅上,捡起长剑,轻飘飘地掂在手中:“你舞的剑法确实好看,但是,恐怕就连教你练剑的人也忘记了这个初衷吧!”

    看见李修不解的神色,伯明先生解释说:“与敌人交战之时,自然是自身目标越小越好,这样才不会被对方当做鱼丸一剑串了去。而你在舞剑的时候,满屋子乱窜,生怕敌人不知道你在哪儿似的。”

    李修犹豫着问到:“那为什么众多上乘剑法都是强调大开大合呢?”

    “那是因为剑气的缘故。”伯明先生把长剑一挥,似乎十分寻常,并无任何招式,但是李修只觉得鼻子前空气一紧,竟然一时无法呼吸,被挥出的剑尖所指的那面墙上,立时蜘蛛网状的裂痕蔓延开来。

    “好厉害!”小山在旁边拍起手来。

    伯明先生并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之色,对李修说道:“大开大合的功夫需要强大的内力,这才能让你照顾到每一个可能被攻击的角落。教你剑法的人只让你练形,却不让你练气,看起来倒是架势满满,但却经不起一枚花生的攻击,到处都是漏洞。”

    “师父教训的是!”李修立刻心里澄澈起来,怪不得他一直觉得自己剑术高明,却在流落的日子屡次被打败。

    “你的问题不仅如此。”伯明先生把剑还给他,又指了指一边的小山,“你也过来。”

    小山一脸茫然:“师父,我没有学过用剑。”

    伯明先生却笑道:“没有关系,你想不想赢过你师兄啊?”

    李修一愣,小山他是知道的,灵巧确实不错,但是论起剑术,他怎么可能输给小山?

    小山也是一脸不相信的样子:“真的可以吗?”

    伯明先生道:“我哪次说的话没有兑现的?你且跟我过来。”

    小山一脸懵懂跟着伯明先生到了他的座位近前,伯明先生对他低声说了几句。小山刚开始还是一脸迷茫,但是眼睛渐渐明亮起来,听完师父的教导,大声说道:“我明白了!”

    小山没有什么力气,伯明先生便让银朱取了一柄竹剑给她。

    看见走到自己身前三丈之外的小山,右手虽然拿着竹剑,但是持剑姿势完全不对,显然是外行人的拿法,难道师父的两句教诲就能让一个从未学过剑法的人胜过他?

    李修手持着黑金长剑,虽然这是一柄未开刃的剑,但是毕竟钝器也可以伤人,他怎么可以拿着这么沉重的武器面对比自己小的人,而且,对方还用的是竹剑,最重要的是,对方还是一个女孩子。

    自打昨天知道了小山的真正性别,李修还没有正眼跟小山对上,在他的教育里,对待男孩子和女孩子是完全不一样的。要是他一早就知道小山是个女孩子,他一定会十分呵护她,但是与她保持着最基本的男女界限。

    “愣着干什么?开始比试呀!”伯明先生看李修脸色变化,不耐烦地催促道。

第六十章 拜师学艺(下)

    李修为难地对师父说道:“小师妹没有根基,直接跟我比划是不是不太好?”

    伯明先生翻了个白眼给他:“你目前的功夫也就只配跟她过招了,快些吧,难道要等到吃饭的时候不成?”

    看见师父说得一脸云淡风轻,李修只得迎面对着小山,而小山立在她对面,小小一只,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跑了。而且她也十分紧张,握着竹剑的手不断抖动,一点也不稳。

    “没事儿,上吧!”李修鼓励她。

    小山点点头:“那我来啦!”说着,便双手持着竹剑,一个冲刺便向李修跑了回来。

    李修拿剑护着自己身前,打算在小山出手之后轻轻格挡开来,用力还不能太大,以免伤到她。

    正想着,小山已经奔到了他的面前,眼见竹剑就要指向李修身前,突然听见一声“哎哟”,小山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跤,就在李修的身前跌倒,向前扑去。

    李修下意识地伸手就去扶:“没事儿吧?”话刚说完,突然想起面前的是一个女孩子,男女有别,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小山轻盈的身体已经跌在他的怀里,轻地似乎没有份量。

    李修急忙想把小山拉起来,刚一抬手,突然一愣,只见那把竹剑的剑身正稳稳地架在自己的脖颈之上,小山在他怀里露出一个不好意思地坏笑。

    “小山胜!”玉竹大声宣告了这轮比试的结果。

    “要是在战场上,你早已经被割掉首级了。”伯明先生的声音从后面想起。

    “可,可是……”李修拉起小山,“她是我的小师妹,是自己人啊!”

    “自己人?什么是自己人?”伯明先生冷冷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没有什么自己人。你因为她是你的小师妹就放松了警惕,那明日可能是一个普通的农夫,一个落难的女子,甚至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你都会在他们面前放松警惕。你能保证他们都是无辜的吗?学武之人,要随时随地保持警敏。”

    李修张大了嘴:“这样得多心累啊!”

    伯明先生用手指一戳他的脑袋:“你以为高手是那么容易就当上的吗?真正的绝世高手,就连在睡梦中的一呼一吸都在注意着四周的变化,更何况清醒的时刻。”

    “我明白了,师父。”李修认真地说。

    “道理是明白了,但是能不能做到还是另外一回事。”伯明先生走回到自己的座椅,“你们俩,继续比试。”

    “还要比试?”李修惊讶道。

    “那是自然,你还没有胜过你的小师妹呢!”伯明先生一脸认真。

    李修只得再次摆好架势,他决定这次,不管小山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要放松自己的戒备。

    很快,小山再次挥舞着竹剑,小鹿一般朝他跑了过来,李修仔细地看着,提防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小山跑到她的近前,高高举起了竹剑,似乎要用力砍下,李修自当举剑应对,却没想到小山双手一转,竟把竹剑当做飞镖一般朝他直直抛了过来。

    竹剑轻盈,若是砍或者劈,都不会有太大的力道,但是若是用刺的方式,却能发挥出最大的速度。就算是小山,也能轻松地掷出。

    李修没有料到小山竟然会把武器向他丢过来,急忙举剑应对,他毕竟是有些经验的,虽然有些仓促,但是也堪堪接住了,竹剑被他的长剑打飞出去,跌落墙角。

    李修刚想松一口气,却没想到,扔出武器的小山竟然没有停止自己的脚步,就在自己挡剑的一瞬间,径直冲向他的面门,然后一柄小小的竹子削成的匕首已经到了他的胸前。

    “第二局,小山胜!”玉竹的声音再次响起。

    李修开始烦躁起来,他以为拜了师父,就会学到高深的武功,让自己迅速进益,没想到在第一日,他却连着两次被没有功法基础的小山打败。

    “知道自己的问题吗?”伯明先生问他。

    李修低头答道:“还是不够机警。”

    伯明先生点头:“确实如此。你这次确实比第一次精力集中了一些,但是应变能力却不够强。谁说剑只能拿在手里挥舞的,应敌的时候情况往往会层出不穷,你必须随时做好完全的应对。这是个长远的过程,你还得继续学习!”

    “是。”李修点头。

    “继续。”伯明先生对二人说道。

    李修这次不再抱怨,他擦了擦出汗的双手,对小山道:“我们再比试一场。”

    小山有些犹豫地看着师父,刚刚师父只是给了她前两场比试的指导,并没有跟她说还有第三场。

    但是伯明先生只当做没有看见她求助的目光,只是淡定地在一旁喝茶。

    师父是让我自己想办法吗?小山心想。她一边走去拾起掉落的竹剑,脑海中一边努力思索着。李修哥哥被自己的小技俩欺骗两次了,第三次一定不会再上当了吧?

    小山回到自己站立的地方,看见一脸严肃的李修,心里有些紧张。她扬起竹剑,刚跑了两步,突然指着李修身后说道:“阿海哥哥,你回来啦!”

    李修下意识地想回头,但是在转头的一瞬间硬生生把自己的脑袋定住了,他仔细去听,并没有听见什么声音。阿海走路向来风风火火,不会这么安静,而且他在外面跑了这么久,定然是气喘吁吁。

    李修对小山露出微笑,这次我可不会上当了。

    小山吐了吐舌头,果然这个谎太容易被识破了,现在该怎么办?不管了,先冲上去再说。

    这么想着,小山“啊”地大叫着跑了起来,到了李修面前用力一挥,倒是普普通通的一招。

    李修见到这简单的一招也是愣了一下,但还是轻易接过了,他克制着手中的力量,只是把小山的竹剑打歪,却没有脱手。

    小山也没有放弃,稍微调整了方向,正准备第二次进攻,却突然又站定了:“阿海哥哥!”

    李修这次完全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直接几个点步,瞬间到了小山面前,准备把他手中的竹剑打掉,结束这场战斗,却突然被身后的一股极大的力量压得差点半蹲下去,回头一看,是浑身湿透的阿海,累得气都喘不过来了:“累,累死人了……”

    李修急忙转身去扶他,却忘了自己还在比试的过程中。小山抓住这个空挡,竹剑一送,就到了李修眼前。

    “第三局,小山胜!”依旧是欠揍的玉竹的声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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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冠天下介绍:
他是一个被流放的前太子,颠沛流离间沦落成了乞丐。从不谙世事到历经人间沧桑,踏着满是鲜血和伤痕的脚步,他一步一步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帝冠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冠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冠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