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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罢又烹茶     帝冠天下txt下载     帝冠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疑云暗涌(上)

    转眼间十数日过去。这些日子里,李修师兄妹三人每天早晨接受伯明先生的指导,午后还要完成师父留下的功课。甚至到了晚上,还要打坐静心,研习内功心法。

    伯明先生虽然语言上十分刻薄,但并非一个吝啬之人。与此相反,他对这三个新徒弟言传身教,而且根据他们的不同品质给予不同的教导。

    阿海与小山没有武功根基,他便让二人从最基本的玄门拳法练起,还专门派了玉竹作为他俩的陪练,玉竹难得有施展自己才华的机会,难免在师弟师妹面前炫耀,倒也十分勤勉地指导二人。

    而李修毕竟学过十多年的功夫,而且本身也是认真要强的人,因此底子还不错,伯明先生对他的要求就更加严苛,除了每日两个时辰的外家功夫之外,他还必须提升自己的内力修为,将师父教授的心法融会贯通。

    一日下来,三人都是浑身从头酸痛到脚,连说话吃饭的力气也没有了。

    对此,三人虽然煎熬,但却没有一人有抱怨之词。他们知道,自己是行了多大的运气,才遇到这么一位修为深远的师父。

    李修还注意到,在师父居所的后面,有一处专门辟开的水榭,二楼藏满了他没有听见过的古书宝典,而且种类纷杂。寻常的诗词歌赋不过寥寥,其余的,除了大量的医书之外,还有些占卜,算法,天象,阵法等书籍。这些,李修在宫里的府库中是完全没有见过的。

    伯明先生也允许他随意翻阅,只是每次进出都得净手换鞋,还撂出狠话:“要是缺了一页书角,小心拿你入药。”

    李修点头答应,在每日功课之后,只要有时间,便会来这水榭待上片刻。读的书越多,他越发觉得自己的无知。

    这一日清晨,李修三人照例往正厅走去。迎面看见银朱喜色洋洋从厅中出来,正好撞上三人。

    “银朱师姐,你为什么这么开心呀?”小山问道。

    银朱双手捂着脸颊:“哪有,小孩子乱说什么!快去见师父吧,小心迟到了被罚!”说着就急匆匆走开了。

    “她就是很开心嘛!”小山看着她离开,“还专门戴了一个漂亮的黑曜石簪子。”

    “说不定是因为她早上出门捡钱了,快走吧!”阿海无所谓地接话,也不想想这山庄里怎么会有银钱可捡,只是催促着小山。刚开始的几日,他犯的错最多,已经被师父惩罚得有心理阴影了。

    三人踏进大厅门槛,发现除了师父之外,厅内还站着一人,黑色衣衫,身材颀长,不是月影是谁?自打第一日到山庄之后,李修几个便再也没见到他了,只知道他去完成伯明先生交代的任务了。难道是任务完成,所以回来了?

    见到月影,三人都十分高兴。月影对三人也是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坐在椅子上的伯明先生却是一副凝重神色。

    伯明先生见三人进来,规规矩矩向自己行了礼,便让他们起来,目光在李修身上些微停留,然后说道:“这些事,你们知道一下也好。月影,你给他们说一下你最近的见闻吧!”

    月影拱手:“好的。”

    说完便看向李修他们:“先生派我去查探查禄泉州城内是否还有刺探三皇子下落之人,如今这些人已经不多,大多因为没有线索而放弃,只有几只势力还在城内盘绕,所以还不能够掉以轻心。”

    李修内心十分感动,一方面是月影的辛劳,另一方面是师父的挂念,他朗声说:“月影大哥,辛苦你了!”

    又对师父深深行礼:“徒儿让师父费心了。”

    伯明先生让他不必多言,对月影说道:“后面的事情也说一下吧!”

    月影点头:“之后,先生传书给我,说都城有些异动,让我回去一趟。”

    “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李修急忙问,但还是努力克制了自己的情绪,避免被师父责问。

    月影继续说道:“发生了很多事。简单说来,主要是三件事。第一件,六王爷薨了。”

    “六皇叔,啊不对,六王爷过世了?”李修想起自己已经不是皇家人了,急忙改口问道,“是怎么死的?”

    “皇家的榜文说是得了风寒,不治身亡。”月影平静地答道。

    “榜文说,你的意思,这不一定是真像?”在一旁听着的阿海也听出了月影话中的意思。

    月影点头:“我私底下查过王爷死前进出王府的人,并没有大夫出入,直到他死的那一日,才有皇宫里派出的太医去过。就算风寒来势汹涌,也不会一日之内就暴毙。”

    李修默默点头,他还记得在寿阳城县衙见到六王爷百里浔的情形,这位避世多年的王爷其实并没有放弃对皇位的渴求,反倒是逼迫他作为夺权的棋子。要不是阿海和小山出其不意,出手营救了他,后果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只是在他逃脱之后,完全没有精力顾及六王爷之后的动向。他原本是被昭帝圈禁在王府之内的,那一次也是隐蔽出行。

    “难道是他擅自离开王府的事情暴露,被父皇,不对,是皇上给……”李修推测道。

    月影回答:“这就不清楚了。在你逃出寿阳县衙之后,六王爷确实一度失去阵脚,派了自己的亲信去寻你的下落,但是他很快便意识到不妥,召回了亲信,迅速回王府了。沉寂了一个月的时间,就流出他已经过世的消息。”

    李修觉得内心砰砰直跳,要是当日他被六皇叔强迫造反,现在死的,就不止他一个了。只是,这真的是父皇下令除掉他的吗?要是父皇知道自己的兄弟依旧谋反之心不死,除掉他倒也在情理之中。

    “对了,那个寿阳知县吴磊良怎么样了,你知道吗?”提到六王爷,李修自然想起那个包藏祸心的知县来。

    月影点头:“他在之后被升迁到了邻城做了刺史,说是治理有方,但是在赴任的路上遇到强调,全家老小都被杀了。尸体被扔到乱山岗上,被拾荒的一个老乞丐给发现的。”

    李修三人听了都是唏嘘不已,特别是小山和阿海,他们在寿阳城住了许久,没有少受这位知府大人的盘剥,听见他死状惨烈,也算是为自己出了口恶气吧!

    “对了,你说的都城里的大事是三件,还有两件事情是什么?”李修问他。

第六十二章 疑云暗涌(下)

    月影先是用奇怪的眼光看了李修片刻,才开口道:“这两件事都发生在皇宫之内。一件,是二皇子殿下百里淳于于十月初三日喝下鸩酒自尽,另一件,是皇长子百里昌胤被封为金昌王,派往封地北川州,目前已经在路上了。”

    “什么!”李修未等月影把话说完,就忍不住喝了出来,三步走到月影身前,拉着他的胳膊问道,“你该不会听错了吧?二皇兄怎么会服毒自尽呢?”在激动之下,他完全顾不得自己现在的身份了,还是按照习惯叫了出来。

    月影神色凝重,但是语气却十分肯定:“这些消息,是师父亲自告诉我的,不会有假。现在宫里一片混乱,朝廷局势也受到了牵连。”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二皇兄向来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又最喜享乐,怎么就会自尽了呢?”李修想起数日前师父给自己看的那张纸条,上面写着百里淳于密谋造反,被下了天牢,他一直不敢相信,没想到仅仅十多天后,便传来他身故的消息。

    月影略微迟疑,但还是语气平静地开口:“这事得从一个月前说起,九月初九重阳节那日,宫里照例举行庆典,其中就有一班杂耍艺人,据说是二皇子殿下亲自挑选的,带到宫中为庆典助兴。那时候酒过三巡,所有人都有些醉意,那杂耍班子竟然在表演抛接的球里藏了火药,趁人不备,全部丢向坐在龙椅上的皇上和皇后,以及离他们最近的太子殿下。”

    “那父皇他……”李修听得双手满是冷汗,忍不住发问。

    “皇上一切安虞,”月影告诉他,“幸好附近的守卫机警,及时推倒了桌子挡在了皇上身前,才没有出事,只是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微有轻伤。皇上为此震怒,派官员彻查此事,以及搜了二皇子殿下的寝宫,据说查出与臣子私下结交的证据,于是二皇子殿下就被关进了天牢,数日后便自尽了。”

    李修慢慢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又问道:“那皇长兄又是为了什么事情被封往外地呢?”

    “因为据说,二皇子殿下饮下的鸩酒,就是皇长子殿下送去的。”月影平静地说。

    “什么?”今日听到的消息犹如一个一个的惊天炸雷在李修耳边炸开,让他有些听不懂言语的意义了。

    “皇长兄为什么要这么做?兄弟之间互相残杀,父皇会怎么想?”李修脑海中一片混乱,心脏突突地跳着。数月之间,自己视为家的皇宫竟然一片翻天覆地。

    月影说道:“皇长子分辨说,他是为了维护皇上,保护皇上的安危才这么做的。是否真是这样,就不为外人所知了。只知道,二皇子殿下临死之前,皇长子殿下去天牢见过他。皇上惦念骨肉情分,只把他分封到外地,无令不得回宫。”

    李修捂着胸口,只觉得脚下不稳,胸中气闷得慌,他的大脑似乎在拼命思索,但是又是一团乱麻一般,根本静不下来。

    阿海和小山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阿海走到他旁边,无声地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大厅上陷入一片沉寂,所有人都沉默着,直到伯明先生开口,打破了这压抑的气氛:“李修,这件事你怎么看?”

    李修蓦地抬起头,看向神态悠闲的师父,只觉得他的眼睛深邃得看不见底。被师父冷冰冰的眼神一盯,李修瞬间就冷静下来。他脑海中把刚刚得到的消息迅速梳理了一遍,有些犹豫地开口道:“这几件事,看起来都是有因有果,但是似乎每一件事又都十分不自然,似乎有一把无形的手在暗处推动着。”

    伯明先生点头:“说得不错,那你觉得这把手是谁的?”

    李修咬着手指,继续思索着:“若说六皇,六王爷的事情是皇上所为,我倒是有些相信的,只是接下来的两件,就毫无头绪了。”

    伯明先生道:“有的时候,看待事情,不仅仅要去寻找原因,也得看清楚带来的后果。你觉得,这三件事情之后,谁的收益最大?”

    李修内心立刻霍然开朗,但是又不敢相信:“是他?可是他不是也是受害者吗?而且,他能做到这一切吗?”

    “你说的是谁呀?”阿海在旁边追问,他一边听一边跟小山感叹,这一大家子人,乱七八糟的,把人头都听晕了。

    李修踟蹰着,还是开了口:“是四皇子,现今的太子殿下,百里鸿渊。”

    “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呢?”小山问道。

    李修组织着自己的语言:“最近这些事情过后,对外,他少了一个可能会造反的敌人,对内,也少了两个将来皇位的竞争者,他绝对是这些事件的最大获益者。”

    一边说着,李修有了更多的想法:”另外,仔细想想,当初劝皇上废掉我的太子之位,以及派我去幽州城的,是皇后娘娘,获益的也是百里鸿渊。”

    “不错,”伯明先生赞道。

    “可是,他现在已经是太子了,将来皇帝的位置迟早是他的,为什么还要这么大动干戈不可?”李修还是觉得无法说服自己。

    伯明先生走到他身前,用折扇敲了他的脑门一下:“真是个榆木脑袋。阿海,你说说为什么?”

    阿海挠着头:“我是个普通人,不懂得皇家的这些事情。但是我记得,在那年水灾的时候,我跟小山好不容易偷了个黑面馒头,藏在怀里想跑到没人的地方吃掉,但是走在半道上,被一个小乞丐看见了,他一大声招呼,十几个饿了几天的乞丐就追着我们抢,就跟疯了的狗一样,吓得我俩没命地跑,最后馒头也丢了,身上也是磕得到处都是伤。从那以后,要是得了好东西,我都得护得好好的,一不留神就会被抢走。我想,那皇上的宝座应该是比黑面馒头好得多的东西,自然有一大堆人来抢,要是它在我手里,我也得拼了命去护着它。”

    伯明先生一边听一边点头,对李修道:“你还不如没上过几天学的阿海。普通人尚且知道口多食寡的道理,更何况你?你输就输在太过于天真烂漫了,自己手中的好牌被人尽数夺取,还尚且不自知。在这点上,那位太子殿下比你强多了。”

    李修默默地听着,问道:“只是,他到底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呢?”

    伯明先生把玩着折扇:“这就不为外人所知了。听见这个消息,你打算怎么办?”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李修知道师父的用意,叹了口气,只要父皇无事就好,他在心里说道。然后抬头看着师父的眼睛:“都城里的事情与我已经无关,我自然是听之则过罢了!”

    伯明先生哼了一声:“别光听听就完了,还得思考,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是。”李修谦虚地回答。

第六十三章 午夜梦回(一)

    “护卫!护卫!”仓皇的呼喊声从拉紧的床幔中传出,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侍女慌乱的脚步声从外间走近,她急忙拉开重重帷幕,娇声问道:“殿下,您怎么了?”

    床上之人的面容在浓重的夜色下看得并不清楚,但是能感觉到他宽大的身躯正在止不住地颤抖。

    他伸出被冷汗浸湿的双手,紧紧握住侍女的胳膊:“霜儿,是他来了!他死不幂目,来找我了!”

    叫做霜儿的侍女一边拿出锦帕为他擦汗,一边四处张望,茫然地问:“是谁来了?没有人啊?”

    两人说话间,听见惊呼声的十几个护卫也冲进了卧房,带头的一个问道:“殿下,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见有人进来,那人稍稍松了口气,用袖子拭了拭额头的冷汗,霜儿立刻拿了件披风给他披上,又在他身后垫了枕头,让他可以歪在上面。

    “你们几个就在外间守着,不许走远。”床幔里的人吩咐道。

    “是!”护卫们齐声应答,相互看了看,就退到了外间。

    霜儿给他倒了热茶,又轻声询问:“殿下这几日是怎么了,日日心绪不宁,夜里还老做噩梦。”

    他双唇微颤,抱着手中暖暖的茶杯,想寻求一丝暖意。良久,他才开口道:“二弟死得凄凉,我,我夜夜都会梦到他。”

    “二皇子殿下服毒自尽,殿下作为长兄,伤心自然是有的。但是殿下还是要保重自身呀!”霜儿抚着他的背宽慰道。

    皇长子百里昌胤低头不语,霜儿怎么能了解他内心的煎熬呢?刚刚在梦里,他又梦见了最后一次去见百里淳于的情形。

    那一日,秋风甚紧。

    国公裴世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看得百里昌胤眼都花了。

    “裴国公大人,你就别乱转了,快些想个法子才是要紧。”百里昌胤不耐烦地说道。

    裴大人一双大手重重拍在他面前的鸡翅木书桌上,修长的胡子翘得老高:“想法子,什么法子?二皇子殿下怎么这么不成气候,这点小事就漏了马脚。以他的脾性,迟早要把你我都供出来。”

    百里昌胤心中也是一直惴惴不安,在众多皇子中,他与二皇子百里淳于的关系算是比较亲近的,这倒也有些缘故。他的母妃娴妃与百里淳于的母妃柳妃同出一家,是表姐妹的关系,只是自己的母妃地位高些,进了宫也是她先得了宠,生下了昭帝的第一个儿子,也就是他自己。

    而柳妃正是因为有了表姐的引荐,才得以被昭帝看重,有幸也生下一位皇子,也就是百里淳于。

    平日里,柳妃就对娴妃唯唯诺诺,万事都以娴妃为先,她的儿子,自然也对他的兄长言听计从。百里昌胤让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作为昭帝的第一个皇子,他从小备受瞩目,甚至一度被认为太子之位定然是他的。就连娴妃,也在私底下常常对他说,要多加努力,将来为父皇分忧,眼神中已经把她视为太子了。

    只是没想到昭帝另立了另一位平日里不怎么张扬的宁妃做了皇后,还在他们的儿子百里云修百日那一天昭告天下,立他为太子。

    从此之后,世人的目光全部都聚集在了那个还不会说话的婴孩身上,而对皇长子的奉承之声越来越少。

    百里昌胤握紧了拳头。他一直默默地注视着百里云修的身影,看他在人群中昂然鹤立,谈笑风生,这让他如何不恨?

    不论是诗书还是骑射,先生们第一个褒奖的总是年幼的三弟,接连不断的溢美之词充盈着百里昌胤的耳朵,他怎么能不恨?

    就连母妃,因他失了太子之位,每日忧愁倦容,渐渐地失去了父皇的宠爱,此后更是独居深宫,每每嗟叹,言语之中透露出对他的失望,他怎么能不恨?

    后来,宁妃重病,没过多久就薨殁了,连带着百里云修也失去了太子之位。看着他如同当年的自己一般,被人所漠视,所遗忘,百里昌胤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悦。而且,他也再次萌生希望,接下来,该是立他为太子了吧!

    盼着好消息的他最终却等来了晴天霹雳,他一直没有注意到的四弟百里鸿渊却一步登天,成了新任的太子殿下。

    百里昌胤从来没有把这位弟弟放在心上,在他眼里,这位四弟太过于纤弱,不过是个精致的瓷娃娃罢了,没想到他却子凭母贵,随着叶皇后的得势,为他挣得了大好的前程。

    百里昌胤表面上维持着大哥的谦和风度,内心里却辗转煎熬。他决定不再一味等待机会,他想要的,就要用自己的双手拿到。

    他在近臣裴国公帮助下,联络皇宫内外各方势力。当三皇子被封到幽州城去的时候,他命令兵部侍郎史腾想办法抹杀掉他,以绝后患,却没想到说是人已经抓住了,等到史腾赶过去的时候,百里云修却已经失去踪影,而派出去的一批高手竟无一生还。

    诡谲的事情还不止这一件,接连几波刺客无一善终,导致一时他的手下竟无人可用,此事只得先暂且罢了。

    原本他打算先蛰伏一段时间,等事情平息之后再下一步动作。但是,一日,百里淳于听见他的叹息,对他献计道:“我有一个法子,可以让皇兄心情舒畅。”

    百里昌胤撇了他一眼:“你有什么方法能让我开心?”

    百里淳于笑道:“我前些日子精挑细选了一个杂耍班子,个个功夫了得,要不要让他们进宫来给皇兄解解闷?”

    百里昌胤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觉得我现在有心情看杂技吗?真是会添乱。”

    百里淳于原本就不是心机深沉之人,他知道自己出身比不过其他诸位皇子,倒也从来没有什么非分的念头,只要自己吃好玩好就行。见皇兄对自己的提议完全没有兴趣,还惹了一鼻子灰,讪讪地就要离开,百里昌胤却突然灵机一动,叫住了他。

    “明日午后,你让那个杂耍班子来我宫里表演,要挑最好的!”百里昌胤对他说。

    百里淳于不知道皇兄为什么又突然改了念头,但是他向来听从皇兄的命令,自然满口答应,自去安排。

第六十四章 午夜梦回(二)

    第二日,二皇子果然安排了一班二十来个杂技艺人来到了皇长子的所居住的勤熙宫。

    宫人们在院子里搭了个台子,杂耍班子在上面卖力地表演。两位皇子,以及几位近臣在廊下喝着酒观看着。

    这些个杂耍艺人身段柔软,身姿轻盈,在小小的台子上舞刀的舞刀,耍枪的耍枪,让台下之人目不暇接,接连叫好。

    只有坐在正位的皇长子百里昌胤一人,默默端着酒杯,看着表演,却是略有所思的一副模样。

    一番表演过后,众人纷纷散去,百里昌胤叫来了杂耍班子的班头,细细询问起各人的情况。

    那班头是个年逾五十的老汉,慌慌地跪下磕头,然后按照吩咐,一一介绍起自己手底下的这班徒弟。

    百里昌胤阴沉着脸,默默听着,完了,他让班头把最为得意的一个徒弟带到他的面前。

    片刻后,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被班头领了上来,眉清目秀,见了殿下,也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赶紧跟着跪下来磕头。

    百里昌胤禀退了其他人,只留了班头和那个徒弟在自己身前。

    两个人紧张地看着人群退去,不知道皇子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百里昌胤靠在椅子上,转着手中的茶杯,说道:“班头,你发财的机会来了。”

    班头连连磕头:“小的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只要能让殿下宽心,小的就算是积了大德了。”

    “真是长了一张会奉承的嘴,”百里昌胤冷笑着,“不过,这事情要是干得不好,你们杂耍班子上上下下的性命也就交代了。”

    班头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跟旁边的小徒弟一起抖成筛糠一般。

    百里昌胤不理会他们,自顾自说下去:“几日后就是重阳节,宫里照例是要大办宴席的。你们也去跟着凑个热闹吧!”

    听见是这个吩咐,班头舒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汗珠子,连忙答应:“殿下看得起我们这粗野的技艺,我们自然是尽力而为。”

    “别急,我话还没说完。”百里昌胤把茶杯重重一放,惊得班头又是一身冷汗。

    “我还有个特殊的任务交给你这个小徒弟。做得好了,黄金白银任你挑。”

    “不知殿下有何吩咐?”班头惴惴不安地问到。

    “没别的,”百里昌胤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放在身旁的桌子上,“这是西疆特产的一种火药,威力极猛。只要把它搓成丸药大小,用力一摔,立时就会爆炸。”

    班头看着那包火药,不解地问:“殿下要小的用这火药做什么?”

    百里昌胤指着小徒弟说:“我刚刚看见他耍球耍得极好,你们回去,把这火药藏在小球里,在那重阳节的宴会上,帮我解决掉一个人。”

    班头大骇,慌忙摆手道:“使不得,这可使不得!这里可是皇宫内院,我这么做可是谋反的大罪,是要砍头的!”

    百里昌胤眉毛一竖,厉声道:“你要是敢拒绝,现在我就砍了你的脑袋!”

    那班头慌忙拉着徒弟,止不住地磕头求饶,求殿下放他们一命,再次抬起头时,额头都磕破了,鲜血混合着汗水泪水一起滚下,甚是狼狈。

    百里昌胤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背,又柔声道:“你也别紧张,我不是让你去送死的,这次要是干好了,我还想留你继续为我效命呢!你且放心,我事先预备了几个死囚,当你把事情办完之后,我趁乱让他们换你们溜掉,这不就没事儿了?”

    班头内心知道,事情可不会这么简单,可他哪有拒绝的权力?刚刚殿下专门询问了他的底细来历,估计就是为了防止他逃跑。他只能呜咽着磕头,接下这个有去无回的任务。

    “不知,不知道殿下让小的解决的是何人?”班头小声询问。

    百里昌胤眼睛瞅向东宫的方向,笑道:“太子。”

    他心里道,自己在百里云修那边处处受挫,不过他毕竟已经是个废太子了,目前放着也无事。宫里还有个正经的太子呢,他若是不除掉,如何晚上睡得安稳?现在太子百里鸿渊出宫玩耍去了,但是重阳节他一定是要回宫的,正好趁这个机会把他除掉。

    班头唯唯诺诺带着徒弟下去了,迎面正对上走进来的二皇子殿下。百里淳于走到皇兄面前,笑着问到:“皇兄怎么看完杂耍就不见了,让我好找!原来在这里跟班头聊天儿呢!”

    百里昌胤让班头他们下去,也笑道:“你找的这个杂耍班子果然不错,深得我心。”

    班头拉着徒弟三步并作两步走出了勤熙宫,靠在墙角下喘着气,果然这皇宫来不得,要是他早先听从了劝告,不为多挣这几十两银子,也就不会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他的徒弟也站在他身旁,默默地抹着眼泪。

    忽然,身边传来一声尖锐的声音:“呦,这是什么人呀,大白天的在这道上哭呢?”

    班头急忙抬头,年纪约莫三十来岁的公公,身着锦袍,手持拂尘,显然地位不低。

    班头急忙叩拜,赔笑道:“我是二皇子殿下请进宫的杂耍艺人,刚刚表演地不好,被骂了两句,就……”

    “唉!都是为别人卖命的人,真是怪可怜的。”这位公公作势也擦了擦眼泪,对他俩道,“你看这日头这么大,前面走几步就是凉亭,要不咱们苦命人一起去喝杯茶吧!”

    班头忙不迭地应了,以前总听说,这宫里的阉人各个都是势利眼,眉眼高低的,最不能交往,没想到这随便碰到的一位公公,竟然能这么体恤他们贫苦人家,便跟着那公公去了。

    凉亭设在御花园的一角,甚是安静。公公派小太监送了茶过来,让他们师徒二人坐了。然后随意闲聊起来。

    “不知道老班主今儿表演的是什么节目呀?”公公笑着问他。

    班头忙放下茶杯:“不过是些寻常杂耍罢了,殿下能看得上眼,已经是我们的造化了。”

    “老班主真是会说笑,出来行走江湖,怎么也得有一技之长。”公公让班头别害怕,又问到,“这杂耍技艺想来是练得纯熟的,怎么又会惹得殿下不开心呢?”

    班头手中一滞,结结巴巴道:“这,这个嘛,是我的徒弟顶盘子的时候失手砸碎了几个,扰了殿下的兴致,所,所以才……”

    公公见他脸色有异,便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但也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追问,又随口说了一些闲话,便让他们回去了。

    班头他们走远之后,一个小太监走上前来,对公公说道:“汪公公,皇后娘娘传您快些回去呢!”

    汪公公点点头:“我知道了,你找几个机灵的,把那个班头给我看好了。”

第六十五章 午夜梦回(三)

    “唉!我只让那些杂耍班子去对付四弟,又没让他们连父皇也一起谋害,现在闹得这么大,可如何是好?”书房里,百里昌胤捂着额头说道,“二弟找来的人怎么这么不靠谱?”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裴国公沉吟着,“那群杂耍艺人已经被你我手下乱棍打死,死无对证,倒也不会走漏了风声。只是,二皇子那边,殿下你可要早些做打算啊!皇上被气得头疼症又发作了,一时无法顾及到他,但是迟早会盘问到他。”

    “那你说该怎么办?”百里昌胤迫切地看着裴国公。

    裴国公内心早已有了打算,但是还是装出一副犹豫神色。

    “快些说呀!”百里昌胤催促道。

    “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裴国公缓缓说道。

    百里昌胤立时跳了起来:“你是让我,让我杀了他灭口?他可是我的亲弟弟啊!”

    裴国公冷笑:“三皇子和太子殿下你都不痛快下手了吗?怎么到了二皇子这边,就手软了?”

    百里昌胤目光闪烁:“毕竟我与他关系亲近,他,他又向来听话。”

    “既然听话,也就得为你着想,以他的地位,太子之位只是非分之想,不如为了皇长子你铺平道路啊!”裴国公拉着他的手,恳切地劝着。

    百里昌胤内心计算着,又迟疑道:“他现在被关在天牢里,守备森严,想要杀他灭口也不容易。”

    裴国公点头:“若派他人,确实难以进去。但是殿下若是亲自前去,你身为皇长子,关心弟弟,自然没有人可以阻拦。”

    他又略一思索,继续说:“我去私底下安排一批熟知的守卫,你在袖子里藏上一壶毒酒,劝也好强灌也罢,让他喝下就算了结了。”

    “可是我……”百里昌胤从未亲手杀过人,更何况他要谋害的还是自己的弟弟。

    “无毒不丈夫,”裴国公劝他,“若是这点狠心都下不了,以后怎么能够去争夺皇位?”

    这句话一出口,百里昌胤只得硬下心肠,轻轻点了点头。

    当日傍晚,百里昌胤换了一身深色衣服,独自去了天牢。在裴国公安排之下,他轻易地便走进了天牢大门。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一进去,便觉得腥臭之气扑鼻,眼前一片昏暗,只有火盆里的火光影影绰绰照亮着,他一步一步慢慢向前挪动着,耳边什么声音也没有,除了时不时传来的嘀嗒水声。

    “嘀嗒,嘀嗒”每一声都伴随着他内心的颤动。天牢的最深处,一个孤单的影子靠在发霉的墙壁上,埋着头,一动不动。

    直到百里昌胤走近了,那个身影颤了颤,犹豫地抬起头,带看见是他,立刻眼睛里放出光来,扑倒牢门前:“皇兄,你可来了!”

    百里昌胤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还好吧?”

    百里淳于哭丧着脸:“皇兄,你不知道我这两天受的苦啊!又冻又饿,他们给的饭菜,哪里是人吃的?到了晚上,还有老鼠钻出来,吓得我一宿不敢睡觉。你快跟父皇说说,重阳节那天,不干我的事儿,我什么都不知道。”

    百里昌胤犹豫着怎么开口:“只是父皇震怒,怕是我说了他也听不进去啊!”

    百里淳于露出失望的神色:“这可怎么办?要不,你去找我母妃,让她去劝劝父皇?”

    百里昌胤露出凄惨神色:“我劝你还是不要连累了你的母妃。那杂耍班子是你找进宫的不是?他们用来刺杀父皇的火药是你的母家从西疆搜罗来的不是?此番你怎么也脱不了干系了。”

    百里淳于愣愣地道:“可是,那火药你说有用,让我给了你呀!”说着,“他眼睛一亮,顿时明白了,“是你安排的,对不对?那日我见你找班头私底下说过话,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可是,你怎么能让他们去刺杀父皇啊?”

    百里昌胤生气的就是这一点,一时口气也重了起来:“胡说,我从来都没有让他们害过父皇,我只让他们对付四弟,都怪你找来的是一群废物,连话都听不清楚!”

    百里淳于对自己的这位兄长一向言听计从,就算是偶尔的打骂也未曾放在心上,如今他却私底下找人行凶,还把责任都推在了他的头上,他再也忍不下去,厉声道:“我要告诉父皇去,告诉父皇真像!”

    百里昌胤担心的就是这一点,他原本离那牢门远远的,听见百里淳于乱嚷,急忙走上前去,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低声道:“你再嚷嚷一个试试?”

    被他的阴毒眼神吓到,百里淳于闭上了嘴巴,百里昌胤将他一推,他便跌落在牢房里的稻草堆上。

    百里昌胤也不愿意跟他纠缠下去了,从袖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毒酒,从牢门空隙放在了百里淳于面前。

    “这是什么?”百里淳于犹疑地看着酒壶。

    “鹤顶红。”百里昌胤低声回答。

    百里淳于先是一惊,随即眼里竟然露出笑意,而后更是放声笑了出来:“皇兄啊皇兄,我知道你心里容不下他人,只是没想到还会轮到我。我真是跟错了人了!”

    百里昌胤只当是没听见,低声道:“这酒喝下去立时毙命,不会很痛苦的。”

    百里淳于狠狠剜了他一眼,怒道:“我是不会喝的。我的荣华富贵还没有享尽,我怎么会自己去死?”

    百里昌胤料到他不会轻易就死,叹了口气:“在这天牢里,你以为想让你死还不容易吗?今儿在喝的水里下毒,明儿在饭菜里下毒,你怎么也躲不过的,反倒是整日惶惶不安,倒不如自己喝了毒酒,死个明白。而且,你也要为你的母妃着想啊,要是你胆敢供出了我,我自然是难逃死命,你以为你会逃脱的了干系吗?只怕是你我母家都要跟着受牵连,不如留下我,还有些权力,护全着,不至于满盘皆输。”

    百里淳于背对着他,默默地听着,到了最后,泪水簌簌滚下。这又是为了哪班呢?

    百里昌胤在牢门外也拭了拭眼泪,带着泣声说:“你且安心地上路吧!我会每年给你烧纸上香的。”

    百里淳于又是一阵笑声,毫无一丝笑意,却是无比凄凉。他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兄长,缓缓道:“皇兄,你害了我,夜里可还睡得好吗?”

    说完,从地上端起青瓷的酒壶,眼一闭,对着壶嘴把毒酒灌了进去。

    百里昌胤背过身去,不敢直视,只听见身后传来酒壶摔碎的脆响,以及身体跌落在地的声音。

    “皇,皇兄……我,我……”百里淳于最后想说什么,他已经无法知晓了。百里昌胤回头匆忙一瞥,便看见二弟趴在地上,右手远远伸出牢门,嘴角流出黑色的血,眼睛还睁着,但是人已经不动了。

    慌乱了片刻,百里昌胤咬了咬牙,迫使自己用寻常的步子走出牢房。按照裴国公的安排,明日早晨才会有人发现死掉的二皇子。

第六十六章 午夜梦回(四)

    一出天牢大门,百里昌胤只觉得一阵清风扑面,他缓缓呼了口气,一抬眼,夜色已经降临了,天边已挂了几颗孤零零的星星。

    终于了结了,他心想着。刚要抬脚,却听见旁边传来纷杂的脚步声,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前已经是黑压压一片禁卫军,所有人手持刀枪,神色冷峻。

    这是怎么回事?裴大人不是说已经安排好了吗?他说这个点儿会让禁卫军远远走开,不会有人看见他。

    正在他惊慌之时,禁卫军让出一条道来,一个人缓步走来,他的容貌,就连这夜色也难以遮挡。

    年仅十四岁,身高还比他矮了半个头的百里鸿渊缓步地走到他的面前,嘴角上扬,露出谦和的微笑:“皇兄这么有兴致,来这偏僻的地方?”

    说话间,已有十来个禁卫军从他身后走出,径直走向天牢大门,前去查看,百里昌胤想拦,却哪里拦得了?

    不多时,一个禁卫军出来了,在百里鸿渊耳边低语了几句。

    百里鸿渊点点头,优雅地伸出手,对百里昌胤说道:“皇兄,请吧!父皇在书房里等着你呢!”

    接下来的事情,百里昌胤不愿意再去回想。他从来没有见过父皇盛怒至此,朝乾殿内的陈设皆被砸个稀烂,也没有人敢拦着。

    娴妃和柳妃在百里昌胤的身后也跪着,柳妃一直掩面哭泣,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虽然驽钝了些,但是毕竟孝顺母妃,如今担了个刺杀父皇的罪名,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她以后可怎么活啊?

    娴妃亦是一脸枯槁神色,她劝也劝了,求也求了,但是昭帝并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半分。她现在心里念的,是她的母家还要快些派人进宫,凭着母家的地位,或许还能保得他们母子二人。

    以往,每每昭帝盛怒之时,都有叶皇后在身旁婉言劝解,或是晓之以理,或是动之以情,总不至于让皇帝陛下伤了身子。但这一次,她推说因为前日宴席上受了伤,不宜面圣,便留在自己宫内修养。没有了她,昭帝身边一干人等皆是颤颤巍巍,无人敢劝。

    夏公公屏息踮脚出了大门,这才擦着汗长舒一口气:“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咯!”

    在一片鸡飞狗跳之后,凭着几个大臣拼死谏言,昭帝也顾念着骨肉之情,没有严厉处罚皇长子,而是封他为金川王,远远送到了北川州去了。而娴妃与柳妃,也移居到一处偏僻的宫室,无诏不得踏出宫门一步。

    百里昌胤想起自己出宫的那一日,天上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秋雨让他浑身冰凉。

    此次出宫,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比起上次三皇子出宫的情形,这一次显得更加凄凉。除了惯例的礼部官员,并无多少人来送行,母妃也因为禁足在宫中,也无法出来送他。除了护卫们,他的亲信也一概不得跟随,只留下了一个贴身照顾他的侍女霜儿。

    他跟着一队人马走出长阳门,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的皇宫,一片烟雨朦胧中,却有一人立在一处屋檐之下,垂落的一串串雨珠犹如珠帘一般,让他的身形烟雨朦胧,而那人,就在珠帘之后,默默地注视着他。

    百里昌胤定睛一看,却是太子百里鸿渊。他带着一贯倦懒温柔的笑意,看见百里昌胤回头,对自己的皇兄微微颔首。

    百里昌胤只觉得背后一凉。他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百里鸿渊并非像自己印象中那般柔弱,是个躲在皇后怀里的奶娃娃,相反,他的心机深沉,多年来深藏不露,是自己小看了他。但事到如今,才明白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殿下,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您还是稍微歇息一下,天一亮,咱们还要继续赶路呢!”霜儿见皇长子殿下发愣了许久,忍不住又劝道。

    百里昌胤默默点头,被服侍着睡下。脑袋刚一挨到枕头,突然眼前一闪,似乎一个影子从纸糊的窗户上飘过,他立刻又坐了起来:“有刺客!快来人啊!”

    侍卫们又慌忙跑进跑出查看,却找不到半分刺客的影子。霜儿胆战心惊地也出了房间,亲自替殿下查看,除了夜鸟“咕咕”的叫声,却实不见任何人影,有半分不妥的声音。

    她回去禀明了百里鸿渊,但皇长子殿下就是颤栗着不肯相信,他不住喃喃道:“定然是他派人来斩草除根了!”

    霜儿更加疑惑:“二皇子殿下为什么要派人来斩草除根?”

    百里昌胤摆手:“不是二弟,是四弟,都是一样的路数,我派人去杀出宫的三弟,他自然也会派人来杀我!”

    霜儿见他目光呆滞,面容憔悴,微微叹息,自打出宫之后,殿下便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这去北川州还远着呢,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办?

    侍卫首领见皇长子紧握着侍女的双手不放,他们一干人站在旁边未免尴尬,便出声道:“殿下还请宽心,我们弟兄把这客栈守得严密,不会有外人进来的。您且安歇,属下就先退下了。”

    听见侍卫们要走,百里昌胤急忙道:“别走,把所有的侍卫都叫起来,外面也派人守着,你们几个就守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

    侍卫们面面相觑,他们随行护送皇长子殿下,也就是现在的金昌王去封地北川州,为了护卫方便,所有人都有轮班休息。若是所有侍卫都夜里不睡觉,守着他,这一路上怎么撑得下去?但是他的命令又不得不遵守。

    首领只得吩咐下去,去叫醒轮休的侍卫,守着外面。他们几个,一排十来个人,整齐站在殿下床前,甚是滑稽的场面。

    几个侍卫偷偷眼神交流,这都闹了几个晚上了?这皇长子殿下不知道是做了多少亏心事,没一个晚上让人安生过。

    另一个眼神回过去,咱们还算好的,把人送到北川州就算完成了任务,那些长期跟他的人,还不晓得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在十几个大老爷们儿的注视下,百里昌胤这才放宽了心,枕在霜儿的臂弯里沉沉睡去。

第六十七章 伤痕(上)

    秋雨初歇,天空稍稍放晴,一阵凉风吹过,打落一地的金色梧桐树叶。

    百里鸿渊缓缓在廊下走着,路过的宫女太监们纷纷驻足,低头行礼,他只当做没有看见,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他的身上,还穿着单薄的初秋衣衫,每过一阵风,衣角便随着翻飞,但他丝毫不觉得寒冷,只是轻轻一拂被吹乱的长发,露出后颈上被包扎起来的一处伤痕。

    不多时,他来到了叶皇后所居住的凤栖宫,抬头看了看那块金碧辉煌的匾额,正沉默地向外人宣告着宫内之人身份的高贵。

    守在宫门口的侍女见太子殿下来了,急忙迎接着出来:“殿下怎么一个人过来了?也没有一个下人跟着?”

    百里鸿渊笑笑:“是我嫌他们烦,让他们别跟着。母后午休起来了吗?”

    侍女点头:“刚刚起来,正惦记着殿下呢!”

    百里鸿渊便加快了脚步,穿过重重房门,来到母后的寝室。

    叶皇后刚刚从午休中起来,尚未梳洗打扮,只是穿着寻常衣衫,未施粉黛,乌黑长发也只是简单挽起,斜倚在长榻之上,但眉眼间的迤逦神色依旧难以掩去。

    长榻边,一个侍女跪着,手捧托盘,另一个手持着一盒药膏,正小心翼翼地给皇后娘娘涂药。

    “母后,您的伤势可还好些?”百里鸿渊几步走到母后身前。

    叶皇后露出宠溺的笑意,拉了他在身边坐下:“没什么大碍了,亏的你关心,一日三次过来看我,比以前不知道听话多少。”

    百里鸿渊接过侍女手中的药膏,让她们退下,亲自为母后敷药。

    之间叶皇后左手衣袖挽起,露出鲜藕一般洁白的手臂,只是在这纤弱的臂膀之上,一道难看的疤痕从手腕延伸到臂弯,似是烫伤,又非寻常烫伤,好在伤疤已经结痂,开始渐渐愈合了。

    “母后也真是的,那件事情,只需要我受点伤就够了,何必你我两人都这般狼狈。”百里昌胤一边给母后上药,一边抱怨。

    叶皇后用另一只手抚过他的秀发,虽然被皇儿抱怨,脸上却是笑吟吟的:“你不常在父皇身边行走,受了伤他也不晓得有多严重,只有我,把这血淋淋的伤口给他看,他才知道皇长子和二皇子干的事情有多严重。而且,一次受伤,不仅解决了问题,还把你牢牢拴在了身边,母后还觉得赚了呢!”

    百里鸿渊见母后还有力气开玩笑,也忍不住笑了,“孩儿在母后心里是有多么顽皮呀,非得要受伤才能栓住我。”

    他仔仔细细抹好了药膏,又用干净的纱布包扎好,这才抬起头来:“只是母后又何必这么自讨苦吃,让这伤疤延续了这么些日子,您完全没有必要忍受这疼痛的。”

    叶皇后放下挽起的衣袖,坐起身来,轻轻解开太子脖颈上的纱布,就在那一日宴席上,他的脖颈后面被炸裂的花瓶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半个衣襟都被他的鲜血染红了。所幸伤口没有伤及脉络,虽险,却无性命之忧。

    此时揭开纱布,只见百里鸿渊的后颈处光滑,毫无受伤的痕迹。才仅仅数日,他的伤口便完全愈合了,一丝难看的疤痕也没有留下。

    叶皇后照旧把纱布替他缠上,稍稍收起了溺爱的语气,正色道:“你也知道,我们这一族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也拥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力量,正因为如此,才不能够大肆声张。要不然,你也知道,几年前发生的那件事,生生葬送了多少族人的性命。”

    百里鸿渊顺服地听着,他的思绪也飘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其实,有些事情,连他的母后也不知道。

    叶皇后爱抚着他的脸颊,继续说道:“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如此经营打算,让你坐上这太子之位。戕害你我族人的对手,不是一般人能对付地了的,只能是不断获得力量,才能有让我们一族有出头之日。”

    百里鸿渊自然是明白母后言语中的深意,安静地靠在母后身边。

    那一日在猫儿山,他接到母后的传书,说皇长子似乎对他们打起了主意。他立刻飞奔回宫,听到了汪公公的汇报,知道皇长兄要利用重阳节表演的杂耍班子,谋害他的性命。

    叶国舅想着干脆先下手为强,直接把那杂耍班子解决了,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百里鸿渊却一把拦住了他,他思索着说:“除掉这帮杂耍艺人倒是不难,只是下一次还不知道他又会想出什么别的花样来,防不胜防。不如来个将计就计,一次解决掉所有问题。”

    “那你打算如何将计就计法?”叶国舅知道自己的这个外甥向来心思缜密,所以也会听从他的想法。

    百里鸿渊把自己的想法给舅舅和母后说了,叶皇后却是一脸凝重:“这法子倒是好,可是万一伤了皇上性命,可不是闹着玩的!”

    “没事儿,”百里鸿渊说道,“只要提前安排上护卫,及时保护好父皇,不会出事的。我到时候让铁护卫专门站在我的身后,他的身手,母后是知道的。这样一来,不仅可以让皇长兄的计划败露,同时,连这帮杂耍班子都不用我们亲自解决,我们只要在一旁看戏就好了。”

    叶皇后见皇儿说得信誓旦旦,哥哥也支持他的想法,也只得点头应了。

    重阳节前一日,杂耍班子早早进了宫,为第二日的表演做准备。不过十几日间,那班头好似老了十几岁一般。旁人问起,他就推说是为表演太费心了。

    在熙熙攘攘人群中,他把那位徒弟拽到了没人的地方,细细吩咐了第二日要做的事情:“到时候,你就假装失手,把那藏了火药的球往太子殿下身上扔,知道了吗?”

    那十多岁的徒弟咬着唇,默默答应了。

    两人商议一阵,正要回去,一回头,看见了一个穿着华服的公子哥儿无声地立在他们身后,不知道他们刚刚说的话被听去了多少?

    班头正慌神的时候,公子哥儿微微一笑,班头跟他的小徒弟便愣在了当地,等他们回过神来,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公子哥儿?

    班头擦了擦眼睛,刚才是怎么了?不对,出来地太久了,得快些回去才是。他最后嘱咐了徒弟一遍:“记住,明天在宴席上,把那球扔到皇上,皇后,还有太子三个人身上,知道了吗?”

    他的徒弟也呆呆的,刚才只觉得眼前一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二人次日要做的事情,已经跟计划的不一样了。但是他们两人,没有一个觉察出来。

第六十八章 伤痕(下)

    叶皇后直起身来,对太子说道:“你且去外间坐坐,我换身衣裳,然后咱们今日一同陪你父皇用晚膳。这几日晚上,他咳嗽地又厉害了些,见了你也会宽心一点。”

    百里鸿渊应了,起身来到外间,隔着帘子与母后闲聊。

    听见传命,宫人们端着热水精油等物事纷纷走进寝室,帮皇后娘娘梳妆打扮。

    百里鸿渊在外间,随意把玩着格架上的各式古玩珍宝,然后他就注意到角落的一个根雕的案几上摆着一株小小的珊瑚,是纯白色的,仿佛是绽放的莲花一般伸展开来,不过巴掌大小,架在一座同样小巧的假山之上,虽比不上正门架子上那些珍玩贵重,倒也显得十分别致有趣。

    “母后,这株白珊瑚之前没见您摆过。”百里鸿渊随口问道。

    叶皇后的声音从帘子后传来:“那个呀,是之前你父皇得了的,我在他的书房见了,爱不释手,你父皇就送给我了。”

    百里鸿渊听着,随口吟道:“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

    叶皇后扶着帘子从寝室走出,笑道:“你向来不喜欢这些诗词歌赋的,今日怎么倒有兴致念起诗来?”

    百里鸿渊转身,也笑道:“也就是随口念两句罢了!”

    只见梳妆打扮之后的叶皇后,身着华贵的月白色锦裙,头戴碧蓝色的一对凤钗,朱唇微点,娥眉清淡,虽不张扬,却尽显母仪天下的风度。百里鸿渊知道,这是因为今日父皇心情烦闷,母后自然也不会过于张扬,惹他生气。

    叶皇后走到太子身前,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刚刚我就想说了,你的宫人们是怎么侍候你的,这么冷的天,怎么就穿着一件单衣裳。”说着就让自己的侍女去拿给太子新做的一件外衫来。

    百里鸿渊的手被母后握着,挣脱不开,等着侍女拿来了一件墨色的长衫,叶皇后亲自为他套上系好,才把他放开。

    百里鸿渊拗不过母后,只得任她摆布了,嘴里还分辩着:“是我不觉得冷,才不让她们准备厚衣服的。”

    “话虽如此,外人见了,还以为你父皇苛责了你,对你不好似的。”叶皇后只有在自己的儿子面前,才会如此絮絮叨叨,流露出寻常母亲都有的慈爱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母后今儿还有一件事跟你说。”叶皇后不等皇儿询问,便吩咐侍女道,“把她带过来。”

    侍女低头去了,百里鸿渊一脸不解:“把谁带过来?”

    叶皇后拉着他在椅子上做了:“等见了就知道了。”

    喝茶的功夫,侍女带着一位身着霁色百褶裙的少女走了进来,裙角绣着几株幽兰,随着她迤逦的步子微微摆动。那少女一直低着头,走到二人身前,恭敬地跪下叩拜:“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太子殿下。”声音娇柔婉转。

    “好孩子,快起来!”叶皇后亲自走上前把她扶了起来,又让她不必低头,百里鸿渊这才看清楚了她的面容。

    只见她面若芙蓉,一双含情眼眸流转,樱桃小口轻轻抿着,露出些娇羞的微笑。头发也用霁色的发带挽起,歪歪插着一只玉色的簪子,几只珍珠点缀其间。她身形纤弱袅罗,弱柳扶风一般,确实是一个让人忍不住怜爱的少女。

    叶皇后对百里鸿渊解释说:“这是我们族人里的女儿,跟你一般年纪,只是月份比你小一些。我让你舅舅收了她做干女儿,现在也算是你的表妹了。你向来不喜欢宫人们在眼前烦扰你,我是知道的,但是毕竟身为一国太子,身边没有一个照顾的人也不行。我就把她安排在你的宫里,提醒着穿衣吃饭也好,陪你写字念书也罢,我也稍稍能放心些。”

    百里鸿渊知道母亲心里的盘算,她找人照顾自己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想把族人的女儿安排在自己身边,将来封妃封后,权力自然不会落到旁人手中。只是,也不提前知会自己一声,就突然拉出个人给自己,他一时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母后,孩儿今年才多大,您就想到这些……”他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肯向前一步。

    “你也不用想太多,就当作侍女一般对她也无妨。毕竟自己的人,知根知底,也不用那么拘束。”叶皇后知道儿子的性格,只得拉了他的手婉言相劝,“而且你要是不肯让她去,我明儿就送她回你舅舅府上,一个小姑娘家,面子上多难看呀!”

    百里鸿渊很少有直接忤逆母后的时候,只得叹了口气,点头应了,对那站着的少女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微微浅笑:“我叫玉壶,一片冰心在玉壶的玉壶。”

    百里鸿渊咬着手指:“这个‘壶’字不好,你以后就叫玉沁吧!”

    少女立刻屈膝行礼:“玉沁谢殿下赐名。”

    叶皇后笑吟吟地看着:“这就好了,玉沁啊,我派人带你先去太子宫里安顿,你先下去吧!”

    玉沁对百里鸿渊低眉微微一笑,施施然跟着宫女下去了。

    见她走远,百里鸿渊才对母后抱怨:“母后,您怎么可以招呼都不打一声?”

    叶皇后对着镜子做最后的仪容检查:“我要是提前跟你说了,你会同意吗?你现在还小,自然是怕被拘束了,等你大了,就知道这么个清丽绝俗的女孩子多么难得了。”

    百里鸿渊撇撇嘴,心里念叨,谁就知道我喜欢这种娇滴滴的琉璃灯一般的女孩子了。

    叶皇后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颊,又一把把他揽进自己的怀里:“我的好孩子,也就现在,才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我或许给你的压力太大了,你平日里放不开我也是看在眼里的,你怨我怪我都好,但也得理解母后的苦衷啊!”

    百里鸿渊在她的怀里微微叹息,但是立刻推开了母后,微红了脸:“我又没有觉得这样不好,母后就别多想了!”

    叶皇后爱抚着他的额头,拉着他的手:“时辰不早了,去见你父皇吧!”

    宫人们立刻推开高大的宫门,百里鸿渊抬头,只见眼前宫廊远远地延伸着,一眼看不见尽头。他与母后,缓步行走在所有人的前面,走向那看不见的尽头。

第六十九章 飞龙城

    三年后。

    在比北燕国更北的地方,在古羲大陆的尽头,有一座不知经历了几千年风霜的城邦,名唤飞龙城。

    飞龙城与古羲大陆五国皆不相连,终年出于极寒风暴之中,一年中有十个月的时光都是冰雪皑皑一片,只有盛夏时节,化了冻的黑土地上才浅浅长出些稀稀拉拉的杂草,没多久就又被新一场的大雪掩盖了。

    这座城邦里,无法农耕种植作物,连畜养牛羊也是不可能,所以,就连骑在马背上,四处游牧,对土地极为渴求的北燕国,也不屑于攻占这里。正如它的名字一般,这座城市犹如是一只飞龙一般,不知何时飞到了这里,便在这冰雪琉璃世界中一日日,一年年苟延残喘着。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里是一座死城,与此相反,在耸天的黑色城墙之后,是一片喧嚣景象。

    这座城市里,是鳞次栉比的黑油木房屋,寻常的住家没有多少,却多是妓院,酒肆,烟馆和赌场。狭窄的黑油路上,来来往往的,也大多是些放浪形骸的,贪婪享乐的登徒浪子,要么就是些放了火的,杀了人的,追杀仇人的,躲避仇家的放逐之人。

    多少个年轻富贵的官宦公子哥儿听说了这么一个逍遥法外之地,带着万贯金银过来体验人生,来了之后,却再也离不开了,数月之后,往往就能在城根儿地下的乞婆乞公里面看见他,黑眉浊眼,了无生气。所以,这座孤零零的城邦又被当地人称呼为“有去无回”的地方。

    黑龙城中央,在一片赌坊妓院的围绕下,有一块专门辟出来的广场,方圆百尺,围着两三人高的铁栏杆。栏杆中央,一柄旗杆高高耸立在乌黑的天幕之下,只是旗杆上挑的,并不是任何旗帜酒幌,而是一个红色锦袋,锦袋里面鼓鼓囊囊,似是沉甸甸的一般,再强劲的北风也吹不动它分毫。

    飞龙城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是黄金,货真价实的纯金锭子,这是这座城市心照不宣的一个游戏。

    飞龙城没有主国,但是并非毫无管制。城主来自一个叫做黑龙帮的组织,每日里管理城中大小事务,解决各处纠纷,也都是黑龙帮的手下完成的。

    这旗杆上的黄金,便是城主放进去的。

    “想要这锦袋里面的黄金,尽管去拿!”黑龙帮放出话来,“只要能拿得到。”

    想去拿黄金的人,免费入场,围观者每人一两银子。入场之人,需得两手空空,凭自己的本事,把那沉甸甸的锦袋从旗杆上拿下来。当然,光拿下锦袋,这不算是什么难事,真正困难的,是旗杆之下卧着的一匹雪原狼。

    这匹雪原狼,是城主前些年出城打猎,在一片冰原上发现的,那时候还是一个小崽子,还没有断奶,似乎是跟母狼走散了,差一点就冻死。

    城主将它带回城内,先是用鸡鸭肉喂养,后来有一次,正好抓住了一个欠了千金赌资的家伙,不仅不还钱,还扬言领兵掀了那赌坊,看来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带兵将领。

    这家伙被领到城主面前的时候,已经被打得浑身没一处好地方,但是嘴里还骂骂咧咧,说些无法无天的瞎话。城主正好在场院里喂已经三岁的雪原狼,被那人吵得心烦。原本打算让手下乱棍打死,扔到乱葬岗完事,没想到手底下的雪原狼却突然兴奋起来,似乎要挣脱拴着它的锁链。

    城主一思量,便明白了,这小崽子是闻见了那人身上鲜血的味道。平日里,他也喜欢用些活鸭逗它去追,不知道面对一个大活人,这小崽子的本事怎么样。

    于是城主命人放开那欠债的家伙,那人先是有些不解,以为要放自己离开,没想到城主紧跟着就解开了一只灰色小狼的铁链子,拍拍它的脑袋:“去吧!去吃吧!”

    这一次的较量很快就结束了。雪原狼早就急不可耐,不等下令就一个猛扑,瞬间一道灰影到了那家伙面前。那人自然是翻身就跑,但是没跑几步,受伤的断腿一个趔趄就摔倒在地,一回身,那匹小狼已经扑在了它的胸前,黄色的狼眼一动不动盯着他,露出尖利的獠牙,呼吸出的白色雾气腥臭,一阵阵扑在他的脸上。

    那家伙刚要开口求饶,雪原狼已经一口咬下,直接将他的喉管咬断,汩汩热血冒着白气流了出来,那人眼睁睁地看着小狼伸出猩红的舌头,贪婪地舔噬着自己的血肉,然后断了气。

    领主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在雪原狼吃饱喝足之后,命人把那剩下的支离破碎的身体拿出去扔了,若有所思地拍着小狼的脑袋。

    没想到自那以后,冰原狼就再也不愿意吃鸡鸭肉了,尝过人肉的鲜美之后,谁愿意再去啃那硬帮帮的骨头?

    别的地方先不论,在这飞龙城,找几个倒霉鬼天天喂小狼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精于盘算的城主有了一个新点子。

    第二日,城中便立起那只高高的旗杆,挑起了金灿灿的黄金。不管是谁,只要能过雪原狼这一关,顺利拿到锦袋,黄金便是那个人的。而且,要是有一个人死在了冰原狼口中,黄金便会增加十两,直到最后拿到黄金的那个人。

    而城里的其他人,从此也多了一项娱乐活动,只要一有人挑战,便四处响起鸣锣打鼓的声音,乌泱乌泱的一大群人都驻足在铁栏杆外,欣赏一出惊险刺激的人狼厮杀。

    刚开始的时候,挑战之人络绎不绝,好多得些黄金再去那温柔乡快活,也不把那只没长大的小狼放在眼里。但是,死在狼口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而且,这小狼也在一日日长大,如今光是四足立起,就有一人之高,竟比猛虎还要壮上一圈,敢于挑战之人越来越少。

    不过,毕竟飞龙城里永远不缺鲁莽无谋之辈,特别是那些在妓院里耗光了银钱,妈妈们又催促的紧的风流浪子,或者是在赌场里输红了眼,急需翻本的银钱的赌徒们,往往心一横,就往这广场走开了。

    只是,已经数月没有人从那雪原狼口下活着拿到锦袋了,锦袋里的黄金,已经积累了三百两之多,兀自挂在旗杆之上,向来回的路人招着手。

第七十章 琥珀

    又是一个暗云笼罩的白日,天空中一如既往地开始飘起棉絮一般的雪花。

    飞龙城里的人们,全都缩在一个个烧足了炭火的妓院酒肆里,继续度过这醉生梦死的一天。

    忽然,刺耳的锣声响彻大街小巷:“快去看咯!又有人要去爬杆子咯!”

    “爬杆子”是这里的暗语,说的就是去爬广场中那根挑了黄金锦袋的旗杆。

    听见吆喝的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酒碗骰盅,丢下了怀里的美娇娘,挤着推着往那广场跑去,生怕晚了一步就得不到最前面的位置了。

    黑龙帮的人在广场外面收着入场费,一锭一锭的碎银子瞬间塞满了他们的钱袋子,在这个地方,人们花钱如流水一般,千金难买爷高兴,是很多人的口头禅。十几日没有好看的厮杀了,他们怎么会放过今日难得的一次?就算如此,有些人还是被拦在了外面:“里面人已经满了,下次早些来吧!”

    不多时,黑压压的人群把广场围得是水泄不通。所有人都翘首等待着,又是哪个要钱不要命的家伙给大家助兴来了?

    只听南角上一阵紧密的鼓槌之声,围观群众瞬间安静下来,不约而同瞅向鼓声传来的角落,那个地方,有一扇铁门,可供进出。

    “开始了!”人们纷纷捏进了拳头,激动地等待着。

    只听得铁门“哐啷”一声,打开了一个角,一个裹在鹿皮袄子里的人被一把推了进去,他的脸缩在鹿皮兜帽之下,看身形也不是十分健壮的样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瘦削的身上,双手紧紧攥住身前的栏杆,想把头再伸进去一点。

    在观众们的催促叫嚷之下,孤零零站在栅栏里的那人放下了兜帽,露出了一张因为常年晒不到阳光,而有些苍白的脸。

    所有人都到抽一口凉气,一个人忍不住骂道:“竟然是个小子!”

    正如那人所说,这位挑战者,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眉眼间的稚嫩之气还没有完全褪去,不仅肤色白到近乎有些透明,身子也不像场外的那些北方汉子们魁梧,个子还没有开始长高,倒有些南国少年的纤弱气质。

    他的短发简单用粗布扎起,额发也剪得极短,露出一双还没有被这寒风凝结的眼睛,只是那瞳孔,在阴沉的日光下,显示出暗红的颜色。

    少年哈着白色的雾气,环顾了场边喧嚣的众人,脸上冷冷的,看不出一丝恐惧惊慌神色。

    人群中一个端着酒壶的大叔捻了捻胡子,“咦”了一声:“那不是老刘家的小子琥珀吗?”

    “哪个老刘?”旁边的人问。

    “就是那个东头打铁的铁匠,叫刘二的那个!”

    “原来是他,他家小子怎么跑到这里来爬杆子了?”

    “谁知道呢!不过说白了,不都是为了钱嘛!有钱能使磨推鬼,更可况那黄澄澄的金子。”大叔喝下一大口酒,喷着酒气说,“刘二那家伙,看来今儿要绝后了!”

    人群中开始发出骂骂咧咧的声音,这么个浑身奶味儿还没散尽的小不点,真不值得他们花一两银子,他们希望看见的,是雪原狼与空手上阵的人之间你一拳我一口地厮杀,斗得个你死我活,直到整个广场洒满那个倒霉鬼的鲜血为止。而这个小子,眨眼功夫就会被吃掉,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来都来了,就当是打发时间了。人们拍打着铁栏杆,催促着:“放狼!快放狼!”

    似乎是回应迫切的观众们,在广场的另一角,另一扇铁门在铰链的“嘎吱”声中,也缓缓开启。从黑洞洞的铁门后,先是探出一只灰色的狼爪,那爪尖,磨锋利的指甲在冻硬的地面上留下深深的痕迹。不知道有多少人,就是被它这金刚铁爪轻轻一撩,便头骨尽碎。

    然后,是另一只强健的前爪探了出来,之后,是露着獠牙,吐着舌头的利口,随便它一张口,便能撤掉对方的一只胳膊,卸掉对方的一条腿。但是它最喜欢的招式,还是一个猛扑,一口咬断对方的喉管。

    接下来,金黄色的狼眼出现在人们的眼前,虽是畜牲,但是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只雪原狼流露出来的兴奋与狂妄。

    他自然是有本身狂妄的,当它的身体整个出现在观众的视野中的时候,所有人还是忍不住一个哆嗦,不管多少次见到这只雪原狼,这种恐惧感都无法消失。

    这只雪原狼实在是太大了,微微昂首,便能俯视着它对面的少年琥珀。若是它仅用后足立起来,足有两人之高。在它的面前,少年真的就是一块小小的琥珀,不堪一击。

    雪原狼蔑视地看着广场对面的少年,发出一声不满地低嚎。已经有十数日没有吃到新鲜的人肉了,而城主也为了保持它对人肉的渴望,以此在搏斗中能够拼尽权力,因此平日里依旧用鸡鸭喂养。雪原狼已经忍耐了许久了,眼前之人看起来跟那硬邦邦的鸭骨头也没什么区别嘛!不过,聊胜于无,它不能放过他。

    雪原狼踏着步子朝着场地中央昂首前进,一边走一边嗅着对面传来的味道,似乎还挺好闻的。

    琥珀站在场边,在看见雪原狼的那一刻紧紧攥住了拳头,双足犹如被钉在了地面上一般,一动不动。

    “那小子该不会是吓傻了吧?”身后有人私语。

    “快点打啊!”更有人耐不住性子,把手里的空酒壶,烂苹果往琥珀身上扔,催促着,“老子放着妞儿不玩儿,难道就是为了看你这小子在这儿挺尸啊!”

    场外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大,有骂娘的,有啐唾沫的,但是琥珀依旧定定地站在他最初的位置,不为所动。只有站在他对面的人,才能看见,他并不是被吓得腿软了走不动,他的双目炯炯,紧紧注意着眼前雪原狼的一步步前进,甚至还露出一丝兴奋的神色。

    雪原狼被鼎沸的人生吵得有些烦躁,仰头嚎叫一声,似是长辈训斥顽皮小孩一般,场外所有的人瞬间噤了声。

    少年琥珀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一抹微笑浮上嘴角:“好戏开始了!”

第七十一章 狼口夺宝(上)

    且说人群霎时安静下来,在凛冽的寒风中,少年琥珀暗红的眸子对上了前方不远处的金色瞳孔。几乎是同一时间,双方犹如利箭离弦一般,朝着对方猛扑而去。

    所有人都深吸了一口气,这简直是羊入虎口啊!那只雪原狼亦是如此想法,以前被送进这广场之人,见了它之后,个个都是畏畏缩缩,腿肚子打颤,不尿裤子就已经不错了,这小不点儿竟然朝着自己就这么跑了过来。

    转念之间,一狼一人已经相隔不过丈许,再有一个眨眼的功夫,双方必定会来一个亲密接触。

    观众们握着拳头,睁大了双眼准备迎接下一个血色鲜花绽放的时刻,却突然眼前一花,琥珀在奔跑之中利索地脱下了自己的鹿皮袄子,迎风一扬,正好对上扑倒眼前的雪原狼,兜头就把鹿皮袄子盖在它硕大的脑袋上,然后自己一个侧身,人已经在雪原狼身后了。

    不仅仅是围观群众,连雪原狼自己也是一愣,它厉嚎一声,一个甩头,把短袄从头上甩掉,再伸出利爪,临空几个挥舞,那件鹿皮短袄便已经成为了片片雪花,从头顶絮絮洒下。

    如果说刚刚入场时,这只雪原狼只是为了吃到午餐的话,现在的它已经被彻底激怒了,用利爪挠着黑色的地面,仰天一声长啸,嗅着那小子的气味,迅速转过身来。

    而琥珀那边,脱掉了笨重的短袄,身上只穿着一件贴身的单衣,跑动间隐隐露出衣裳下面结实的肌肉。他灵巧地如兔子一般,几步跑到了场地中央,紧接着又如灵猴一般,手脚并用,竟直接爬上了那高高耸立的旗杆。

    “呦!这小子聪明啊,直接去取金子。”站在最前面的一个人说道。

    另一个听见了讥讽地笑道:“光拿到金子又有什么用,下来了还不是一样是死,最多是给自己挣点棺材本儿拜了!”

    却没想到的是,琥珀爬到那杆子一半的位置的时候,就停住了。一只腿环着旗杆,一只手扶着,然后竟晃着另外一条腿去逗那只盛怒的雪原狼,清冷的空气中传来少年明朗的笑声:“来呀!小崽子!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我呀?”

    那雪原狼虽是畜牲,但是常年混迹于人群之中,颇通人性,立时就听懂了对方是在嘲笑自己,浑身的灰毛都炸了起来,让它的体型看起来更加壮硕几分。

    雪原狼奔到旗杆底下,腾跳着去咬那小子,只可惜那旗杆太高,它的体重又过大,力量倒是有,但就是够不着他。好几次,它的鼻尖已经蹭到了那小子的鞋底,但是他灵活地一缩,又让它扑了个空。

    “哈哈哈!跳得再高些!再高些!就快够到了!”琥珀还在它的头顶鼓励着它,“你吃的太多了,缺乏锻炼,今天就让你好好减个肥。”

    人群中发出啧啧称奇的声音,他们见多了狼人厮杀的场面,多是人被雪原狼虐杀,却不想今日看了一出人狼嬉戏的好戏。

    但那只雪原狼的心情没有人们那么舒畅,它连连腾跃,早已累得吐出舌头,汗珠从他的口中滴落。它摆动着狼尾,焦躁地在旗杆底下来回转圈,时不时冲着上面叫嚣一声,似乎在说:“有本事你下来呀!”

    琥珀自然不会轻易失去这个有利的局面,他换着手在旗杆上转起圈来,似乎是表演杂技一般,不时还给观众们招手,显然很享受这一场搏斗。

    下面的雪原狼稍稍缓了缓,又恢复了些体力,耳中满是人群中叫好声,口哨声,只是这些赞扬并不是给它的,这让它很不习惯。它的狼眼转了一圈,瞬时有了主意。

    雪原狼几个缓慢的踱步,走到场边,对那几个起哄最厉害的家伙露出了满口獠牙,吓得他们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在人群都以为这只雪原狼无计可施的时候,它慢慢转过身,死死盯着旗杆上那个得瑟的小子,前脚一点,突然就加速度窜了出去。

    它这一窜,并不是想再次跳起去咬他,而是径直撞向了足有碗口粗细的旗杆。

    头顶上琥珀大骂一声“不好!”,只觉得手下一颤,那矗立在广场中央多年的旗杆就这么被撞断了,开始倾斜着往下倒去。

    琥珀算是个机灵的,他紧握着旗杆,在将要撞上地面的那一刹连着几个翻滚,才卸掉了排山一般的冲撞之力,只是自己在这场中唯一的有利位置便就此消失了。

    悬挂在旗杆顶端的锦袋自然也跟着重重跌落在地上,袋口在落地的时候稍稍散开了,几个沉甸甸的金元宝骨碌碌滚了出来。

    琥珀却没有心思管这个,他一爬起来,就立刻回身去看那只雪原狼。而对方,则喘着粗气,一步一步朝着目标走来。

    它倒是想一个飞扑就把那个侮辱自己的小子吃掉的,但是刚才那一撞,它也是用了全身力气,如今身侧肋骨隐隐作痛,不知道是断了几根。

    琥珀立刻拔腿就奔,雪原狼提气在他身后追逐,观众们期待的追逐大戏终于开始了。

    但是大家渐渐也看出了些不一样的地方,这只雪原狼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累坏了,远没有从前的那般迅敏。饶是如此,少年琥珀还是被它追得汗珠滚落,在寒风中贴身衣服都渐渐湿透了。

    突然,那雪原狼又是一声震天的狼嚎,琥珀一边回头张望,一边躲避,不觉脚下踩到了一枚金元宝,立刻身子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

    就这一个瞬间,雪原狼已经到了身后,迫不及待地伸出利爪,朝他挥来,竟是直直向着他的面门。

    在这样惊心动魄的时刻,琥珀竟然一如往日般沉着,眼看着那指甲犹如四道利刃一般朝自己面门扑来,他迅速一个翻滚,朝旁边滚去。

    虽然这一滚,保住了自己的面门,但是狼爪已经刺入他的肌肤,从前胸划到后肩,衣服被划出几道口子,鲜血瞬间就染红了地面。于此同时,少年贴身带的一枚坠子也从衣服中飞了出来,落在远处的地面上。

    那是一只似玉非玉的黑色石头,犹如一只弓身的蝌蚪一般,一头圆,一头尖,打磨地十分光滑,看似平平无奇。

第七十二章 狼口夺宝(下)

    琥珀连着翻滚,才避免了面容直接被狼爪撕去的命运,但是这也没有给他争得多少时间。

    雪原狼见自己一爪不重,立刻又是一爪,而琥珀却再也翻滚不动了,情急之下,他一脚狠狠踹向雪原狼的侧腹,自己又借着这个力道往后退了好几步。

    若是以前,他这一脚根本不会对雪原狼造成任何伤害,但是如今却歪打正着,踢在了它受伤的几根肋骨之上。雪原狼吃痛,嗷嗷狂叫起来,一抬头,双眼已是一片赤红。

    琥珀抓紧时间翻身爬起,但是双脚难敌四腿,不多时,身后暴躁的雪原狼又至,几个蹿身,直接奔到琥珀身前,猫逮老鼠一般,拦住了他的去路,然后上身高高抬起,像一座高山一般直接扑将下来,一只利口张到极限,竟是打算一口将这个小子脑袋吞下去。

    琥珀一抬眼,便看见了雪原狼黑洞洞的喉咙,冒着腥臭之气压向自己。他此刻已经是无路可逃,只得硬碰硬跟它拼了。

    电光火石之间,琥珀左手抵住了雪原狼的上齿,右手抵住了它的下颌,瞬间,锐利的牙齿便深深刺进了他的手掌,鲜血从几个血洞中缓缓流下,一直蔓延到青筋暴起的胳膊之上,然后又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犹如冬日里盛开的红梅一般。雪原狼就保持着朝下的姿势,嘴巴被撑得动弹不得,一时间,双方僵持起来。

    “竟然还有这样的打法!”观众们相互私语着,但是他们也晓得,这并不是一个长久之计,要是那小子不赶紧想个办法,迟早会力竭,到时候那狼口一合,他的两只手掌就会成为雪原狼的开胃点心。

    琥珀自然也是明白这一点,手臂的酸麻之感越来越重,肩上的伤口也是钻心疼痛,只要一个恍神,今日他怕是真要交代在这里。

    想到这里,琥珀心一横,发出一声低喝,眼中红光更盛,手臂血管纷纷爆起,一狼一人虽然身形不动,但是场外所有人都清楚地听到了一声骨骼断裂的“咔嚓”声。

    怕是那小子的胳膊被雪原狼的汹涌力道压断了吧!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念头,今日的比试也终于要了结了。

    谁知那一声“咔嚓”之后,紧跟着又是琥珀高声一喝,然后一股热血从他的手掌的地方喷涌出来,随即他的双手一扯,竟是活生生地把那雪原狼的下颌撕了下来。

    雪原狼用喉咙发出嘶嚎之声,粘稠的狼血泼了他一身,琥珀把那狼颌骨随手一扔,迅速退了几步,捂着心口大口喘息着。

    那雪原狼则是疼痛万分,抓狂地在广场上飞奔,直到一盏茶之后,才轰然一声倒地,所有人脚下都跟着一震。

    观众们全傻了眼了,吃了多少人的雪原狼就这么死了?还死在一个小小少年的手中。这,这以后,就不会再有“爬杆子”的游戏供他们观看了?

    一阵沉默之后,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大家敲着锣鼓,拍着铁栏杆,朝着广场中央小小的身影欢呼着,真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

    而场中的琥珀却十分冷静,他知道那只雪原狼并没有死,它横卧在场边一角,还在用没了下颌的嘴巴喘着气,那双金黄色的狼眼已经变得有些黯淡,但仍旧死死盯着他。

    就算现在没死,你也活不久了,琥珀默默地对它说道,飞龙城是不会养一只废物的。

    他默默拾起跌落的坠子,将它塞进怀里,又把四处散落的金元宝一个个塞进锦袋,掂了掂分量,然后抗在了没有受伤的肩膀上。

    黑龙帮的人默默地给他打开了铁门,琥珀冷着脸,也不言语,在人群主动给他让出的一条缝中,慢慢离开了广场。

    雪原狼被少年琥珀杀死的消息传地比他走路还快,一路上,不管是乞丐小偷,还是达官显贵,都纷纷驻足,指着他窃窃私语。更有些贪恋琥珀背上黄金的人,厚着脸皮跟在他身后,不断搭着讪。琥珀只当是没看见,没听见,一路朝家的方向走去。

    一拐弯进了另一条路,两边传来阵阵莺声燕语,正是妓馆娼坊密集的巷子。

    琥珀只是低头走路,忽然一只粉色丝帕从天而降,正巧就落在了他的肩膀之上。琥珀拾起丝帕,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气便扑鼻而来,他抬头一看,旁边流芳馆二楼窗栏边,一位娇媚佳人正依栏而坐,头上金钗摇曳,眉心红梅一点,身上裹着华丽锦裘,却偏偏露出半个香肩,显露出无限风情。

    那女子迎上琥珀的目光,嫣然一笑,转身趴在栏杆上,对他说道:“琥珀小兄弟,听说你今天出了大风头,挣了不少金子呢!”

    琥珀家就在这条巷子尽头,因此这条街上的人多多少少都认得他。

    琥珀依旧是面无表情,回答她:“是又怎么样?”

    女子笑容更盛:“有你这个小子,你二叔真是有福气的!把我的帕子转交给你二叔,就说香兰在等着他!”

    琥珀翻了翻白眼,把手中帕子随便打了个结,准确地扔了回去:“我二叔没钱的时候,可不见得你想着他。”

    名叫香兰的女子也不生气,接了帕子:“呦,给你二叔打抱不平了。不过说的也是,现在有钱的是你,又不是你二叔。琥珀小兄弟,你要不要上来,姐姐我好好招待你一番?你现在也大了,这些场合也得多历练历练,姐姐我就手把手教你可好?”

    琥珀听她越说越没了规矩,抬脚就走,只留下一句话给那女子:“我不喜欢年纪大的,你留着精力教别人吧!”

    香兰妩媚的笑容瞬时凝结在了瑟瑟寒风之中,她朝着琥珀离开的背影啐了一口,转身回房去了。

    再走了片刻,两边的房屋逐渐破败起来,所有人都缩在自己家里面,因此琥珀也免了再继续被纠缠。他一直走到了巷子的尽头,在一扇刷着桐油的木门前停了脚步。

    木门只是虚掩着,并没有上锁,从里面传出“叮叮当当”打铁的声音。琥珀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咬了咬下唇,推开门走了进去。

第七十三章 城主大人

    琥珀轻声推开门,正看见自己的二叔背对着自己,右手上下挥动一把铁锤,锤炼着身前的一柄长剑。天气寒冷刺骨,但是他却光着上身,露出满身筋肉,在炉火的映照下,早已经大汗淋漓。

    听见开门的声音,二叔头也没回:“你小子又跑到哪里野去了?”

    琥珀不答话,将肩上沉甸甸的锦袋往院子里的一个木头桌子一扔,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二叔这才回过头来,看见琥珀只穿着破烂的单衣,浑身上下还血迹斑斑,不由得一愣,扔下手中的活计,怒道:“你又找谁打架去了?”

    琥珀只是低头,并不答话。

    然后,二叔的目光才落在旁边那只锦袋上面,顿时由大怒变为大骇:“你去跟那只狼搏斗去了?”

    琥珀点点头,打开那锦袋的束口绳,从底部一提,“哗啦啦”声响之后,耀眼的金元宝撒满了整个桌子。

    看见货真价实的黄金,二叔流露出的并不是惊喜,而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惊讶:“你小子在做什么打算?”

    琥珀随意把那黄金分成了两拨,指着大的那一份说:“这是给二叔您的,足够您下半辈子过得舒坦了。”

    又指着另一份说:“这一份是我的。”他顿了顿,才下定决心继续说道,“我打算离开这个地方,越快越好。”

    说完,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养育了自己多年的二叔,他是自己父亲的弟弟,这么多年却一直把他当做亲儿子一般,拉扯着自己长大。

    二叔喉咙动了动,微微咳了两声:“你知道你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吗?”

    琥珀点点头:“我明白。一旦离开这里,就意味着我失去了庇护,但是,灭族之仇我怎么能放弃?以前的我没有本事,现在不一样了,我已经长大了!哪怕是踏遍天下,我也要找到那个人,将他碎尸万段!”

    二叔叹息着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我知道这一日迟早要来,也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你以为,这飞龙城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当初你我落难,不得已逃到了这个地方,城主大人大开方便之门,并不只是发了善心。”

    正说着,忽听得门外纷杂脚步声传来,随即木门被撞开,十几个黑龙帮的人冲了进来,把叔侄两人紧紧包围在里面。

    为首的一个颧骨很高,声音洪钟一般,一只手按着腰间的长刀,对琥珀说道:“你小子可是琥珀?”

    二叔一把把琥珀护在身后,对那人躬身说道:“我家小子不听话,不知做错了什么,还请各位大人不要见怪。”

    那人看了看他二叔:“刘二,你我也都是老熟人了,我腰上这把刀还是你亲自打造的。一般的事情,我不跟你计较,只是这一件,我也无法做主。你家小子,就在刚才,打死了城主大人的爱宠,那只珍贵的雪原狼。城主大人让我们带他回去问话呢!”

    刘二听完双手一颤,扒着琥珀的肩膀:“你真的杀了那只狼?”

    琥珀眉毛一扬:“不杀了它,这些黄金怎么能到手?”

    带头人见他都承认了,便说道:“既如此,小兄弟,那就走吧!”

    飞龙城里的人都知道,黑龙帮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反抗的。琥珀看了看二叔,见他面色凝重,知道不是自己耍嘴的之后,便低着头要跟那些人走。

    二叔急忙跟上前去,对那带头人恳求道:“让我也一起去吧!说不定城主大人看我这么些年勤勤恳恳打造兵器的份上,能宽待一些。”

    带头人想了想,城主大人似乎也没说只能带琥珀一个人回去,便点头答应了,吩咐道:“你倒是可别跟我添乱,要不你我这么些年的交情可就顾不上了!”

    刘二点头答应着,拉着琥珀跟他们离开了家。琥珀只觉得二叔的手掌温热,冒着汗,还在微微颤抖,知道自己这次闯祸闯大了。

    一行人无言来到了城主所居住的宅邸。琥珀抬头看那高高的大门缓缓打开,似乎是一只老虎,正张开大口等着他。

    他和二叔被推搡着,在迷宫一般的走廊里穿行,也不知走了多久,被领到了一处庭院,里面几只矮松长得颇为茂密,竟然还有一池活水汩汩流动着,里面几条红色的鲤鱼上下浮动,竟没有被这极北之地的寒气冻住。

    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他们,虎背熊腰,穿着宽松的长衫,一副居家模样,正握着一个食盒喂鱼。他的脚边不远处,一坨灰色的东西一动不动,显然就是那只雪原狼的尸体了。

    “大人,人我们带来了!”带头人抱拳禀报。

    城主大人背对着他们,并不转身,只是略微点头,一抬手,手下们便都识相地退下去了,只剩下了琥珀和他的二叔两人。

    沉默了一阵儿,琥珀忍不住想开口,被他的二叔拉住了,使眼色给他别乱说话。琥珀吐了吐舌头,心想这大户人家规矩怎么这么多。

    许久之后,城主大人似乎才想起身后还有两个人,悠悠开口问道:“听说是你杀死了我的雪原狼?”

    琥珀想也没想,回答说:“我可没杀死它,只是让它瘦了点小伤,后面怎么死的,跟我可没关系。”

    刘二听他不知分寸,急忙去捂他的嘴,怎奈何这孩子实在嘴快,竹筒倒豆子一般,拦都拦不住。

    城主大人听到他的分辩,反倒发出轻微的笑声,又道:“不管怎么说,这只雪原狼也是因你而死,这个责任你总是要承担的。”

    琥珀听了这话,眉毛倒竖,一把甩开拦着他的二叔,大声说道:“大人的话小民就听不懂了,是您定下的规矩,只要能从那狼口中拿到锦袋,那么黄金就归谁,并没有说过不能杀了那匹狼吧?而且,这些年,死在狼口中的人多了去了,他们愿赌服输,也没见得跑过来让你偿命吧!大人见小民不顺眼,想处置我,就直接说,别扯那些弯弯绕绕的!”

    话音刚落,城主大人便发出豪爽的大笑,连连拍掌,然后转过身来,琥珀这才第一次看见了城主大人的模样,方眉阔目,面色红润,到不像是传闻中所说的刻薄之人。

第七十四章 契约

    城主大人摸着自己下巴,把琥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你的名字是琥珀?”

    琥珀挑衅地扬起头:“你知道我的名字,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刘二在一旁咳嗽,心道,这死孩子别的都好,就是跟他爹一样没眼力见儿呐!只怕今天小命儿要交代了!琥珀只当是没听见。

    城主大人竟然不恼,还一字一句回答了他的问题:“老夫姓秦名世龙。”

    然后又对刘二说道:“你家小子老夫也早有耳闻,说是七街八巷没人敢跟他打架的,今日一见,果然是胆识过人,而且身手也不错,嫩是嫩了点,稍加塑造,便是一个可用之才。”

    刘二讪笑着应了,琥珀却越听越不对劲儿,这好像不是要找他算账的样子,怎么倒夸起来了?

    秦世龙命人把那雪原狼的尸体抬了下去,对琥珀说道:“我黑龙帮向来说话算话,不会在打死那只畜牲的事情上跟你过不去。只是,我今日听闻,我精心培养的雪原狼竟是被一位小小少年所征服,不禁感叹,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琥珀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今日被带过来,已经做好了拼命的准备,现在听见这么位老大人对自己赞赏有佳,反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只有挠着脑袋找着话接茬:“还行吧!”

    秦世龙接着说道:“我黑龙帮也是求贤若渴,琥珀小兄弟如此本事,若不如加入我黑龙帮,老夫必定重用,假以时日,定然前途无量!你意下如何?”

    琥珀花了一会儿才把城主大人文邹邹的用语听明白,这是要招他为手下呢!先不说自己乐不乐意,琥珀内心其实早就有了打算,并不愿意在这飞龙城久待,于是想也不想就回绝了:“我只是个铁匠家的孩子,攀附不上大人,而且我早就打算离开这里了,越快越好,所以大人还是找别人吧!”

    说完,他抬脚便要离开,却发现一转身,原本空荡荡的庭院里立刻无声飘出几个人影,把他的去路拦住,显然城主宅邸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琥珀不爽地问秦世龙:“城主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强迫我做你手下不成?我虽然是一介小民,但是还没听说过牛不喝水强摁头的事情。”

    秦世龙挥挥手让手下退去,脸上收起了刚刚和煦的笑容,正色道:“小兄弟心怀远大,看不上我黑龙帮这个小庙,老夫是懂得的。但是知恩图报四个字,想必你二叔是教过你的。”

    “什么意思?”琥珀脱口而出,一脸茫然,“我受过你的什么大恩大德吗?”

    秦世龙冷哼一声:“你可不是忘记了吧?七年前,你二叔拖着快要病死的你躲到我飞龙城里来,说还有人大批人马追杀,你以为没有老夫的准许,你们能轻易进这城中来?你以为没有老夫的暗中安排,你们能轻易摆脱杀手?恐怕你现在早变成了乱坟岗中一堆分不清谁是谁的白骨了!”

    琥珀瞪大着眼睛,用眼光去询问二叔,这些事情他确实不是很清楚,一方面,那时候他还年幼,另一方面,正如秦世龙所言,他曾经得过一场十分凶险的大病,很久一段时间都是迷迷糊糊的,连最后怎么痊愈的也不晓得。

    刘二沉重地点头承认了:“那时候你我走投无路,确实仰仗着大人,才能在这里安身活命,就连你的病,也是大人派了名医给你瞧的。”

    琥珀一下子就硬气不起来了,他是一定要走的,他心怀了多年的夙愿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但是突然就这么大一个人情摆在自己面前,自己也不能做那背信弃义的家伙。一向心直口快的他一时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踟蹰着不知道该作何决断。

    秦世龙开口打断了他的犹豫,语气又稍稍缓和了些:“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是什么?”琥珀立刻眼睛一亮。

    秦世龙故意沉吟了片刻,在琥珀已经急不可耐的时候,才缓缓说道:“我知道你有非完成不可的使命,但是你这个人我是要定了!不如你我定一个契约,我给你三年时间,你自去做你该做的事情。三年之后,你必须回到飞龙城,回到我黑龙帮。”

    一边听着,琥珀的脑袋瓜里也在一边迅速转圈,这个办法倒确实可以解决目前的困境,只是就这么轻易地把自己以后的人生交给一个颇有非议的帮会,会不会有些过于莽撞?不过,自己有三年的自由时间,谁知道三年以后会是什么样子?我就算不回来,他又能把我怎么样?飞龙城里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约定就是狗屁!上午发誓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兄弟下午就可以背后捅刀子,前晚上答应帮姑娘赎身的客人第二日穿上衣服就翻脸不认人,起誓契约什么的,不过都是缓兵之计罢了!想到这里,他的心内便有了主意。

    只是,他露出精光的眼神全部被秦世龙看在了眼里,他面上还是风平浪静的模样,内心却在冷笑。

    果然,琥珀抬起晶亮的眸子,大声说:“这个主意不错,既如此,我答应你就是!三年之后定会回来为大人效命!”

    刘二在一旁忧心忡忡,拉着琥珀的胳膊:“你小子可想清楚了?”

    琥珀点头,斩钉截铁的语气:“想清楚了!”

    “好!”秦世龙再次大声鼓掌,“小兄弟果然性格爽利,深得我心。”

    随即眼睛一眯,话锋一转:“不过,口说无凭,三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老夫如何能保证你会回来?”

    琥珀满不在乎地说道:“签字,画押,按手印,你随便选。”

    秦世龙却摇头:“这种东西,一是容易伪造,二是将来你跑的远了,想找你验讫也难。”

    琥珀心想,这个老大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便说道:“那你要怎么样才行?”

    秦世龙等的就是琥珀这句话,摸着下巴笑道:“我还有一个主意,你若是应了,我就放心放你离去。”

    “快说吧!”琥珀早就没有了耐心,想快些结束这里的事情,好早早回家,做远行的准备。

    秦世龙紧紧盯着他,一字一顿,好让他听得清楚:“我有一个独生女儿,目前待字闺中。你若是答应与她成亲,结为连理,我作为岳父大人,自然就没有什么不放心了!”

第七十五章 冤家聚头(上)

    琥珀惊诧地差点摔倒在地,他用力掏着耳朵,张大嘴巴结结巴巴:“我好像耳屎太多,要不就是今天失血过多,听见了奇怪的事情,大人你,你再说一遍?”

    秦世龙瞪了他一眼:“老夫说话从来不说第二次。你听得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可是为什么要找我当你女婿呢?我就是一个没钱的穷小子!”琥珀只觉得眼前发黑,这是他从来就没想过的事情。

    秦世龙笑了:“钱是最简单的事情了。”

    说完,他轻拍手掌,立即有两个身材魁梧的属下抬着一口大木箱子走了过来,他们裸露的手臂上肌肉耸起,显然箱子中的东西份量不轻。

    两人把大箱子放在几人面前,在城主的示意下,其中一个打开了上面沉甸甸的大锁,用力掀开了箱子盖。

    琥珀只觉得眼前一阵晃眼的金光,立刻就觉得喘不上气来,心脏跳动地比跟雪原狼搏斗的时候还快。只见那口大箱子里,整整齐齐摞着拳头大小的金元宝,光是最上面一层,便足足就有百来个之多。

    琥珀在心里迅速算了一下,要是这下面也全部都是金元宝的话,少说也得有四五千两之多。今日自己拼命挣来的金子跟这一比,简直就是毛毛雨。

    琥珀克制住想去抓一把的念头,努力把目光从黄金上移开,看向城主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秦世龙很满意这箱黄金带来的效果,笑道:“我既然已经准备嫁女儿了,嫁妆自然是要准备好的。只要你与我女儿成亲,这些黄金都是你的。而且,要是你好好表现,说不定还能成为飞龙城的少城主,这点黄金就算不得什么了。”

    琥珀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立刻火辣辣的疼痛让他意识到了自己不是在做梦。自己为了想办法筹到出去闯荡的资本,特意等到那雪原狼杀死了数十个挑战者,累积到三百两之后才去一决死战的。现在更大一笔财富就放在自己几步之遥的地方,怎么能不动心?

    不过,成长于这个鱼龙混杂的绝境之城的他也知道,太轻易就能得到的东西,多半有诈。他心里盘算着,狐疑地问城主大人:“难道你的女儿是个丑八怪,所以嫁不出去?”

    话音未落,琥珀只觉得眼前红云一闪,接着头顶一阵凉风刺来,伴随着一声娇喝:“你才是丑八怪!你全家都是丑八怪!”

    琥珀反应机敏,身子一斜,堪堪避开了朝他头顶劈来的一刀,但是劲风又起,第二刺又至,琥珀来不及看清楚出招的是谁,后退几步,到了庭院边,随手抓了一只搁在松树下的圆凳,拦在自己身前,那把利刀立刻穿透了凳面,刀尖离他的鼻子不过寸许距离。

    出刀之人想把刀拔出来,所幸那圆凳不知道是什么木材做的,十分结实,把那柄短刀卡得死死地,竟一时拔不出来。琥珀把那圆凳高高举起,那人立刻就兵器脱手,被琥珀抢了过去。

    那人还想空手继续与他搏斗,身后传来了城主大人严肃的声音:“绯烟!”

    那一团红云这才住了手,腮帮子气得鼓鼓地,瞪着一双杏眼看着琥珀。

    琥珀这才有机会看清楚突袭他的,是一个与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女,身着一身红色纱衣,怪不得舞刀的时候如同一片红云一般。少女容色清丽可人,跟很多长居在飞龙城里的人一样,肤色白皙,只是因为刚刚一番搏斗,颊边微微泛起红晕,柳叶长眉倒竖,樱桃红唇紧咬,再加上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之意,琥珀知道,这个姑娘可不好惹。

    秦世龙把少女拉到身前,介绍说:“这就是我的女儿,闺名绯烟。”

    绯烟又狠狠瞪了琥珀一眼,转身对父亲撒娇:“爹爹,您怎么能让我嫁给这样子的乞丐?要不是青袖姑姑跟我说,我还要被瞒到什么时候?”

    乞丐?琥珀推测这两个字应该是在说自己。他看了看自己身上,还穿着那件被雪原狼撕破的单衣,搏斗时粘上的泥水已经渐渐干了,留下了脏兮兮的印子,确实是有些寒酸。但是怎么也不能说我是乞丐啊!算了,我忍!

    秦世龙拍拍女儿的脑袋,眼神是怜爱的,但语气十分坚定:“爹爹的想法你现在还不明白,但是都是为了你好。我的心念已定,你怎么撒娇都没用。”

    绯烟立刻一跺脚,从父亲怀里挣脱出来,怒道:“爹爹总是这样,一个人做决定,别人只要遵命就行!我宁愿死了,也不要嫁给那个不知哪里来的野小子!”

    “你才是野小子呢!”听见那大小姐轻贱自己,琥珀也是怒火上涌,不忍了!他可是从来没有在吵架上输过嘴,于是冷哼一声,“你不想嫁我,我还懒得娶你呢!我算是知道了,为什么你爹爹要掏那么多黄金把你嫁出去,因为呀,”

    他故意顿了一下,把那少女的全部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因为你就是一个河东狮,母老虎,性格差,脾气坏,谁娶谁倒霉……”

    准备好的词儿还没说完,几柄袖里剑便飞了过来,个个指向琥珀的死穴。琥珀灵活地躲开,还笑着冲他做鬼脸:“你打不着我!”

    绯烟气得脸颊通红,赤手空拳便朝琥珀追来,只见她出手凌厉,显然是有些功夫在身的。只是她再凌厉也不如琥珀滑如泥鳅一般,每一掌都被对方轻轻松松化解,两人就在这小小庭院之内追逐起来。

    秦世龙重重咳嗽了一声,语气又加重了一分:“绯烟,不许胡闹!”

    绯烟劈向半空的手掌戛然而止,恨恨地收了回来,冲着父亲跺着脚:“爹爹!”然后眼眶一红,立刻就要掉眼泪。

    秦世龙叹了口气,招手让女儿到身边来,低声对她说道:“你的亲事,爹爹是深思熟虑过的,你怎么闹也不行。不过,要是你乖乖的听话,你之前一直求我的那件事,我就答应了。”

    绯烟原本哭丧着一张俊俏的小脸,听到最后一句,突然眼神就亮了:“真的?”

    秦世龙点点头:“爹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绯烟心下暗暗盘算,爹爹好不容易开了口答应了自己那件事,这次要是不应,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不如先听爹爹的话,事成之后,再一刀把那小子宰了,就万事大吉了。

    在心中做好了完美计划,绯烟心情立刻就轻松起来,她挑衅地扫了躲在矮松后面的琥珀几眼,心道,本小姐就先忍耐你几天,看之后如何修理你。

    然后微红着脸,对父亲点了头:“那,那就听爹爹安排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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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冠天下介绍:
他是一个被流放的前太子,颠沛流离间沦落成了乞丐。从不谙世事到历经人间沧桑,踏着满是鲜血和伤痕的脚步,他一步一步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帝冠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冠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冠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