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宣告
珊瑚跟着百里鸿渊进入内室,便有两个宫人各自端着木盘走了进来。
“你看看,可还喜欢?”百里鸿渊笑着对她说道。
珊瑚一眼便瞧见,木盘上放的是两匹缎子。
自打入宫以来,这些锦缎呀布料呀,百里鸿渊送了她不少。
她不好拂了他的好意,便走上前仔细瞧了瞧,只见这两匹缎子都是暗红的颜色,触感细滑,拿在手里却质感颇有些厚重,上面细细地拿金银丝线绣着祥云金龙和百鸟朝凤的暗纹,随着目光的移动微微泛着光泽。
“很漂亮的缎子。”珊瑚老实回答。
百里鸿渊命宫人将缎子送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我想着你一定会喜欢。这是我命人赶制的殷云锦,是做吉服的上好材料。”
“吉服?”珊瑚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吉服?”
百里鸿渊走到她身前,温柔地看着她:“自然是大婚的吉服。”
珊瑚一时惊慌无措,站在那里瞠目结舌:“可是,为,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
百里鸿渊叹了口气:“你看不出来,我这是在向你求婚吗?”
求婚?珊瑚看着眼前翩翩少年,只见他身材颀长优雅,容貌俊美,又手掌一国土地,不知道有多少女子都梦想着嫁给他,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你不愿意吗?”百里鸿渊见她仍是一副魂归天外的表情,忍不住再走近一步,与珊瑚四目而视。
珊瑚结结巴巴地说:“那,那玉沁姐姐怎么办?”
百里鸿渊并未向她隐瞒玉沁的事情,反而十分自然地嘱咐玉沁多照顾珊瑚,玉沁也柔顺地答应了皇帝陛下的命令。
看来,皇帝陛下可以有很多女人,是大家都默认的事情。
百里鸿渊听她发问,轻笑几声:“你是在吃醋吗?”
珊瑚瞪大了眼睛,仔细想了想,然后微微摇头。
百里鸿渊又轻叹一声:“我倒是希望你能吃些醋,只要你乐意,我可以将这宫中女子尽数赶走,只留下你一个。”
珊瑚急忙说:“不用那么麻烦。”
百里鸿渊重新问她:“那你的回答呢?”
珊瑚心中惶然,她已经答应待在他的身边,没有想过打破自己的承诺,只是与他成婚,她还没有想到这一步。
她踌躇许久,寻了个不会伤害到他的理由:“会不会有些太快了,我,我还没做好准备。”
百里鸿渊凝目看着她:“你觉得太快了,却不知我等了多久。”
珊瑚一怔,却被他突然搂进了怀里,他伸手轻抚着她的长发,轻声在她耳边道:“我已经记不清楚对你表白过多少次心意,却连一次回复也没有收到。我真的不配喜欢你吗?”
珊瑚僵直着身体,垂下眼帘:“我没有这个意思。”
百里鸿渊道:“我想娶你,并不是皇帝纳妃那般心情,你是唯一的,我想要你做我的皇后,成为我的妻子。”
“我只是一个没有地位的平民,怎么能做皇后?”珊瑚茫然地问。
“身份地位,这有何难?”百里鸿渊说,“若是不能娶到自己心爱的姑娘,这皇帝做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了。”
珊瑚听他自然地说出“心爱”两字,不禁惨然一笑,她已经没有机会与李修哥哥在一起了,而他又如此深爱着自己,还能苛求什么呢?
她想起石伯伯跟自己说的话,似乎在他看来,自己与百里鸿渊结合,是对整个魇族最好的选择。
她还是选择放弃了挣扎,缓缓点了点头。
百里鸿渊满是惊喜地看着她,伸手捧住她的脸颊,目光中带着满足的喜悦,朝她俯身过来。
珊瑚急忙退后一步,把脸别到一边:“我今天练功有些累了,可以先回去休息吗?”
百里鸿渊忙道:“这是自然,我送你回去吧?”
珊瑚摇摇头,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你也好好休息,别累着了。”
她随着宫女回到崇明宫西南角的一处宫室,这里是百里鸿渊替她安排的住处,四周花树环绕,既离他的居所临近,又十分安静。
她回到自己的卧房,“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立刻无力地蹲在了地上,埋着头抱着膝盖,眼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
她从怀里掏出那串珊瑚珠串,只见上面珊瑚珠的红色染料已经渐渐褪色,露出本来的白色,微微泛黄,显得陈旧不堪。
她狠狠地将这珠串往墙壁上扔去,只听得一声轻微的声响,连接珊瑚珠的细绳经历了长久的摩挲,终于经受不住这股力量,从中间断开。
白色的珠子在空中便散落开来,掉落在房间各处,珊瑚注视着它们不断翻滚弹跳,直到渐渐落地,安静下来。
她心中的最后一丝牵念也同这珊瑚珠串一样,彻底地断了。
次日的早朝上,百里鸿渊向诸位大臣宣告了迎娶新后的决定。
近半年来,朝臣们已经熟悉了新皇帝的做事风格,知道他虽然年轻,但说话雷厉风行,一旦出口,很难接受质疑。
皇帝纳后,原本也是美事一件,因此并无一人反对。
当下百里鸿渊命令礼部挑选吉日,筹备大婚事宜,同时将皇帝大婚之事昭告天下。
叶太后听说皇儿要娶珊瑚为后,不禁有些忧心忡忡。
当夜,百里鸿渊前来请安,叶皇后说道:“你既要大婚,为何不提前与母后商量?”
百里鸿渊笑道:“母后不是一直说孩儿身边缺一个照顾的人吗?”
叶太后微微蹙眉:“可是珊瑚她……”
珊瑚进宫后,叶太后见过她几次,只觉得这孩子虽然谦恭有礼,但是神情有些疏离,眉宇间一股忧郁之色,因此不甚喜欢她。
“母后一直希望我娶一个族人的女儿,珊瑚她是族长的孩子,不是正好吗?”百里鸿渊平静地说着,“而且,她从小吃了很多苦,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我,我想好好照顾她。”
叶太后瞧着皇儿的表情,见他流露出少有的深情,不禁叹了口气,心想,若当年先帝能如此对她便好了。
当下也不再反对,只是说道:“玉沁跟了你这么些年,这孩子很好,你也该给她一个名份。”
百里鸿渊微笑着答应了:“孩儿自然知道。”
第二百二十三章 家宴
百里鸿渊看完手上的奏折,习惯性地询问贴身太监小宁子:“珊瑚现在在哪里?”
小宁子答道:“珊瑚姑娘在太子宫。”
百里鸿渊眉头一皱,她又去看那树李花了吗?
这株李树在他成为太子之前便已经栽种在太子宫的一隅,他移居进去的时候早已经亭亭如盖,只是从来未对它留过意,隐约听说是皇兄百里鸿渊的母后亲自栽种下的。
珊瑚这么喜欢这株李树,是在惦念现已经化名为“李修”的皇兄吗?
百里鸿渊微微蹙眉,低头沉思着。
傍晚时分,珊瑚有些意兴阑珊地回到崇明宫,远远瞧见百里鸿渊在殿门外站着,身上只穿了一件月牙白色长衣,手上把玩着什么东西。
“怎么只穿了一件单衣就站在外面?”珊瑚走过去问。
此时已经入春,但晚风仍有些凉。
百里鸿渊露出柔暖的笑容:“我得了件好玩的东西,便着急想让你看看。”
说着把手上的东西递给了她。
珊瑚接过一看,只见是一个小臂来长的圆筒,似乎用黄铜制成,一端粗一端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却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你放在眼前看看。”百里鸿渊对她说道。
在百里鸿渊的指导下,珊瑚将细的那端放在右眼之上,同时闭上了左眼,从圆孔中一看,便将远处宫墙上的飞檐脊兽看得是一清二楚,甚至连脊兽的胡须都看见了。
她拿着圆筒一转,朝向天空,便看见布满红霞的天边,一群飞鸟拍着振翅飞过,每拍一下翅膀,它们身上的白色斑纹便跟着跳动。
珊瑚嘴边露出笑容:“真好玩!这是什么?”
百里鸿渊笑道:“这是从元柳国皇室收到的贺礼,叫做‘远镜’,用它可以看见千里以外的东西。”
“贺礼?”珊瑚放下远镜,奇怪地问。
“是你我的新婚贺礼,”百里鸿渊解释道,“这几日陆陆续续送来了不少来自各国的奇珍异宝,我想着你也都看腻了,这个还算有趣,便拿给你玩吧!”
珊瑚低下头去,手中把玩着远镜,低声说:“我很喜欢。”
这时候,一排宫人们抬着食盒走了进来,朝二人行礼。
珊瑚惊讶地问:“你还没吃饭吗?”
百里鸿渊牵过她的手:“我想跟你一起用膳。”
珊瑚只觉得他手心冰凉,还是忍不住心疼:“你找个人叫我回来就好了,干嘛饿着肚子在这里吹风。”
百里鸿渊露出微笑:“有你这句话,我在这里等多久都乐意。”
在用膳的时候,百里鸿渊告诉珊瑚:“因为近日战事告终,明日晚上会举行一场酒宴,我想让你同我一起出席。”
珊瑚伸出去的筷子停在了半空:“可是我没有参加过这种事情。”
“只是家宴而已,”百里鸿渊帮她夹了菜放在碟中,“邀请的都是一些亲近的皇室成员,大家一起喝酒说话罢了!”
珊瑚有些紧张,她最怕在这些场合跟人讲规矩了。
百里鸿渊见状笑道:“其实,我是想拉着你壮胆,你知道,我也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有你在我觉得会安心一些。”
听他如此说,珊瑚只得点头答应了。
次日,百里鸿渊专门送来了一套百褶如意云锦宫装,和与此搭配的金九凤花钿和芙蓉玉花簪。
“陛下的眼光真是不错呢!这云锦最配珊瑚姑娘了。”一个宫女在帮珊瑚更衣的时候说道。
另一个插嘴说:“我看呀,是珊瑚姑娘花容月貌,才衬得这衣裳好看!”
自打百里鸿渊宣布要娶珊瑚为后,宫里的人无不对她殷勤至极。
珊瑚只是微笑,并不答话。
这时,玉沁走了进来,捧着一个黑漆木盒,浅笑道:“陛下说,差点忘记了这个,差我送过来。”
说着,她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对儿红玛瑙手镯,如小指粗细,颜色晶润细腻。
玉沁亲自拿了手镯替珊瑚戴在腕上:“珊瑚妹妹的肌肤跟雪一般,真让人羡慕。”
珊瑚微红了脸,收回胳膊:“玉沁姐姐别笑话我了。”
梳妆完毕,百里鸿渊早已经等在外面。
他瞧着盛装打扮的珊瑚,眼前一亮,上前两步走到她身前,柔声道:“你今日好美。”
珊瑚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低下头去。
百里鸿渊对玉沁微微颔首,便牵着珊瑚走了出去。
玉沁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手指尖紧紧攥入掌心,眼中的温柔逐渐消失,变成了哀婉。
珊瑚与百里鸿渊乘着轿子,一直来到了外殿高阳殿。
珊瑚听百里鸿渊说今晚只是家宴,因此并未多想。
哪知一出轿子,便瞧见殿外垂灯侍立的一排宫女,殿内灯火辉煌,人影绰绰,却不闻一丝人声。
走至殿门口,立刻有太监通传:“陛下架到!”
殿内立刻所有人起身而立,朝他们看来。
珊瑚停滞了脚步,眼中有些怯怯。
百里鸿渊握住了她的右手,低声道:“有我在呢,别怕!”
他牵着珊瑚,昂首阔步走进了殿内。
众人齐声叩拜,呼声震天。
百里鸿渊与珊瑚在正前方桌几前坐了,这才让众人起身,笑着说道:“今日是家宴,一切虚礼都免了吧!要不以后就不敢再请诸位亲友进宫喝酒了!”
大家都笑出声,各自落座。
立即便有丝竹管弦之声奏起,十几个身姿妖娆的舞女开始在众人面前随乐起舞。
可是众人的注意力都不在歌舞表演,而把目光全部投在了珊瑚身上。
众人都在寻思,这是哪里来的小姑娘,竟能将陛下的心俘获至此。
珊瑚被众人盯得有些不自在,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便低头去拿桌上的果子,掩饰自己的手足无措。
哪知越是紧张越容易出错,一伸手便碰倒了桌上的酒杯,满满一杯玉酿便全部倾洒在她的裙上,甚至还有一些酒汁溅在了百里鸿渊的衣袍上。
珊瑚立刻面红耳赤,只觉得众人的说话声都是在嘲笑她。
百里鸿渊从袖中拿出帕子,轻轻替她拭了裙上的酒渍,这才又去擦自己身上的,只是这酒水早已经渗入,怎么擦得干净。
百里鸿渊轻笑道:“袅枝翻翠羽,溅水越红鳞,这酒渍不正像跃出水面的游鱼一般吗?别管别人怎么看,咱们吃喝就是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迷醉
珊瑚见他众目睽睽之下,帮自己擦拭裙上的酒渍,瞬时羞红了脸。
而厅上众人见皇帝陛下亲自替她解围,自然也不敢再嘲笑珊瑚裙上难看的污渍。
于此相反,厅上随席而坐的诸位女眷们纷纷流露出对珊瑚的艳羡之色,心中暗暗憧憬当今陛下的柔情体贴。
甚至有些妇人小姐们回去之后,故意在自己华贵的裙子上泼洒些酒酿花汁,以效仿今日酒宴上的这一幕,美名其曰“红鳞裙”,不久之后便风靡整个都城。
百里鸿渊神色自若,轻声细语地与身旁亲贵们聊天。
酒过三巡之后,气氛渐渐活络起来,开始有些皇亲国戚们朝着国君举杯而来,百里鸿渊自是微笑应对,神色既谦和又不失威严。
这时,又有一位打扮甚为华丽的男子走上前来,朝陛下与珊瑚一揖。
百里鸿渊向珊瑚介绍说:“这位是康平郡王白夜华,算起辈分来,我还得叫他一声叔叔呢!”
珊瑚不知该怎么应对,只能点头微笑。
白夜华笑道:“听闻陛下拒绝了我的小侄女儿入宫陪侍,我还生气得不得了,今日有幸一睹未来皇后娘娘真容,心里也就服气了。”
珊瑚听出他在夸赞自己,只是这番拐弯抹角地夸法,她不知道该不该说一声谢谢,只得又尴尬地笑了笑。
白夜华举起酒杯说道:“今日酒宴,既是庆祝陛下战事大捷,又是恭祝陛下寻得佳人,请务必干了这一杯。”
百里鸿渊含笑举杯,哪知白夜华继续说道,“夫妻同心,也请皇后娘娘同饮了一杯吧!”
珊瑚一怔,她想开口说自己与百里鸿渊还不是夫妻,但是又怕伤了百里鸿渊的面子,话到口边又缩了回去,不得已也举起酒杯慢慢喝了。
白夜华心满意足地走下,随即又有几位锦衣玉履的妇人携手而来,自称是陛下的姑母,她们围着珊瑚仔细打量了一番,啧啧称赞,然后也要请珊瑚满饮一杯。
珊瑚推辞不过,又连连喝了数杯,一时脸上发热,微微显出红晕。
百里鸿渊笑着替她拦道:“她不胜酒力,请各位姑母们体谅。”
妇人们掩唇嬉笑:“还没大婚呢,就这么心疼了,那大婚之后可要怎么办?”
百里鸿渊也难得地露出一丝羞赧,笑道:“这我得跟诸位姑父学习,平日里是怎么体贴各位姑母的。”
妇人们心花怒放,又嗦了好几句才纷纷散开。
百里鸿渊见珊瑚略有醉意,低声问:“感觉可还好?”
珊瑚还未来得及回答,又有敬酒之人前来,而且定要敬珊瑚一杯,他们已经忘了这次宴会的目的是庆祝战事得胜,都想来到近前一堵未来皇后娘娘的真容。
百里鸿渊替珊瑚挡了不少酒,但有些长辈们不依不饶,珊瑚仍是免不了喝了许多。
等到宴会结束的时候,她已经双颊微酡,眼色迷离,脚下也有些不稳。
百里鸿渊有些歉意地扶着她往殿外走去:“原本只想让你来散散心,却没想到这些长辈们这么难缠。”
珊瑚只觉得头晕目眩,胸口前有些烧得疼,说不出话来。
百里鸿渊怕她摔倒,紧紧地扶住她的胳膊,一直将她送进了停放在殿外的轿辇,瞧着她靠在轿子里,双目紧闭,似是已经沉沉睡去,心中忍不住自责。
太监们抬着轿子一路返回,朝着崇明宫走去。
珊瑚迷迷糊糊间,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般,她酒量本来就不佳,再加上轿子上下颠簸,似乎是要将刚刚吃进去的东西全部都吐出来。
她急忙呼唤着轿夫“停下”,不等轿子完全落地,便跌跌撞撞跃了出来。
黑夜中不辩方向,朝着一处花丛便奔了过去,扶着一颗大树干呕。
百里鸿渊急忙跟了出来,缓缓帮她抚着后背,旁边宫女们立刻递上了茶水和漱盂。
百里鸿渊亲自接了递给珊瑚,让她漱了口,关切地问:“可还好些?”
珊瑚苦着脸微微摇头:“我,我不想坐轿子了,让我走回去吧!”
百里鸿渊见她此时血气上涌,脸色潮红,而崇明宫仍有些距离,二话不说,便伸手将珊瑚横身抱起。
珊瑚一惊,想要挣扎着下来。
百里鸿渊却并不放开她,柔声道:“我走得稳,不会晃着你。你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就回去了。”
也不等珊瑚回答,迈开步子便往前走去。
随行的宫女太监们都面色大惊,急忙转身避开,不敢直视。
百里鸿渊抱着珊瑚缓缓行走在宫街之上,手中保持着力道,尽量让她可以安稳地休息。
珊瑚抬眼便瞧见了他的下颌,只觉得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她便出神地盯着他下颌的弧度,头脑昏沉,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百里鸿渊一直将她抱回了崇明宫,径直将她送到了她的卧房。
宫女们见陛下走近,不需吩咐便已经避开。
卧房内仅点着一盏宫灯,光线幽暗。
他辨明方向,轻轻将珊瑚放在床榻之上,正欲起身,发现珊瑚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不愿意松开。
他心中一动,轻声唤了一声:“珊瑚?”
珊瑚“嗯”了一声,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朦胧中瞧见一张熟悉的脸庞,不禁甜甜一笑,弯着双眼看着他。
自打她入宫以来,百里鸿渊从未见她流露出这般开怀亲昵的神色,在他面前她总是安然浅笑,却难隐一股疏离之感。
此刻的她仿佛孩提时初见那般,无忧无虑地朝着他笑着,这正是他眷恋了数年不曾忘记的笑容。
百里鸿渊指尖抚过她的脸庞,珊瑚只觉得有些发痒,“咯咯”笑出声。
他也跟着笑了,这样开怀的笑声他从未在外人面前显露过。
他略一犹豫,便低下头去亲吻她的红唇,双唇相触,他只感到唇上娇嫩柔软,一股花香般的甜蜜涌进全身,四肢百骸犹如沸腾一般。
珊瑚闭上了眼睛,却没有拒绝,而是带着些许青涩回应着他,主动感受着他带给她的一丝温暖。
百里鸿渊呼吸急促起来,她心里是有他的,他对此一直确信不疑,只是此刻验证了她的心意,他怎能不欣喜若狂。
当他想进一步将她拥在怀里深吻的时候,珊瑚却身子一缩,躲开了他的亲吻。
百里鸿渊一怔之间,发现珊瑚面带羞色,已经缩进了他的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膛不住地蹭着。
百里鸿渊心中爱怜之心生起,伸手不断摩挲着她的长发。
然后,便听见珊瑚喃喃地说道:“李修哥哥,我好想你!”
第二百二十五章 打探
百里鸿渊耳中听见珊瑚唤他“李修哥哥”,脑海中犹如劈雷一般炸裂,身子僵在了那里。
他与李修乃同父所生,年纪又相近,因此相貌上确实有相似的地方,暗夜朦胧,珊瑚醉酒迷离之际,竟是把他当做了李修。
所以,她刚才的那番明朗笑颜,那番柔情缱绻,竟全部都是给他的皇兄的!过了这么久,她还是没有忘记他!
百里鸿渊挣脱开珊瑚的双臂,退开两步,站在床榻前,锁眉凝目看着她。
珊瑚见自己被推开,脸上羞怯之意顿失,带着哭腔问道:“李修哥哥,你怎么了?在生我的气吗?”
百里鸿渊的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着,他对她费尽心力,百般讨好,哪怕一掷千金也要博她一笑,他从未如此劳神费力对待过旁人,而她却在自己的怀里呼唤别人的名字。
他想愤怒地将她拍醒,让她清楚自己眼前之人到底是谁,却最终还是忍住了。
百里鸿渊转身朝着房门走去,将哭泣着呼唤“李修哥哥”的珊瑚抛在了身后。
他一路走回空荡荡的书房,将一只上好的绛彩山水瓷瓶摔了个粉碎。
太监小宁子闻声赶来跪在门口,却不敢上去劝说。
百里鸿渊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过了良久才对小宁子道:“把天泽叫来!”
小宁子不敢违逆,顾不得太黑找来了贴身侍卫天泽。
百里鸿渊问:“他现在在哪里?”
天泽明白,陛下口中的“他”,只能是李修。
天泽低头道:“目前仍在天莽山山寨。”
百里鸿渊右手微微颤抖,冷哼一声:“他可真是精忠护国啊!连皇帝都做不了,还想着去前线杀敌,他如此卖力,是要叫天下人嘲笑我这个皇帝无能吗?”
天泽低头不敢言语。
百里鸿渊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道:“给你一队人马,你去杀了他!”
天泽吃惊地说道:“他在当地颇有威望,杀了他怕引起混乱。”
百里鸿渊横了他一眼:“你要抗旨不成?”
天泽不敢再辩,磕头领命而去。
百里鸿渊仍觉得心里一股恶气未消,一直踱步到天色渐明才收整衣冠,去朝乾殿早朝。
他前脚刚走,玉沁后脚便进了书房。
平日里皇帝陛下的书房便是由她整理,因此没有人觉得奇怪。
玉沁照例在书房里整理一番,瞧着四周没有旁人,便走至书架右侧角落,从一处隔架上抱出里面厚厚的几本辞书,露出书架的背板。
她伸出手指摸索,不多时便摸到了一处细缝,她用指尖往上一掀,露出后面隐藏的一处暗格。
暗格里只放了一只木盒,她将木盒取出,用玉簪挑开上面的金锁,打开一看,果然是几封书信整齐的摆放着。
她将书信塞进袖中,原封不动地把书架摆放整齐,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回到自己房中。
昨夜,她眼瞧着百里鸿渊抱着珊瑚进了她的卧房,心中又是震惊又是哀伤,哪知他随即便出来,而且脸色大变,便已知出了什么差错。
她悄然立在书房外面,将百里鸿渊对天泽的命令听得是一清二楚。
百里鸿渊从未告诉过她自己在做什么,但是这些年她在他身边照料,对于他的习惯早已经一清二楚。
她知道那个暗格里放的书信都是天泽带给他的,必然与昨日所说的事情有关。
玉沁想知道是何事惹得陛下如此震怒,这才冒了风险偷了这些书信出来。
她回到房中,锁上门窗,这才将几封书信拿了出来,根据落款处的时日顺序细读起来。
寥寥几封书信,玉沁读完,只觉得大为惊骇,心中寻思,我只听说近来西边战事势如破竹,陛下战无不胜,却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多曲折。
陛下表面上优雅谦和,其实是最为争强好胜的一个人。若是让旁人知道他此次大胜乃是侥幸,甚至还凭借了皇兄百里云修之力,他定然会震怒不可。
只是,陛下与珊瑚发生争执,为何要派人去杀了前太子百里云修呢?
玉沁并不知晓太多珊瑚在宫外的经历,百里鸿渊只告诉她,珊瑚是他们族长的女儿。
凭着女人的直觉,玉沁一眼就看出珊瑚并不喜欢陛下,只是强颜欢笑待在陛下身边罢了。
为什么陛下要喜欢这么一个女子?甚至还要立她为后?
玉沁早已经做好了要与别的女子共享陛下宠爱的准备,只是一个不爱陛下的人,怎么能就这么光明正大地站在她前面,成为陛下的皇后?
玉沁趁百里鸿渊未下早朝,仍是悄无声息地将几封书信放了回去。
然后,端着一碗清粥走进珊瑚的房间。
珊瑚正对着窗户出神,听见有人进来,这才懵懂地回过神来。
“珊瑚妹妹可觉得好了些?”玉沁问。
珊瑚腼腆一笑:“还是有些头疼,我不该喝那么多酒的。”
玉沁见她尚未梳洗,面色也有些憔悴,便亲自打了水送了进来。
珊瑚觉得不好意思,急忙伸手接过,用清水洗了脸后,才稍稍觉得头疼好了些。
玉沁将她按在妆镜前,拿了一柄玉梳替她梳理头发,轻声说:“妹妹的头发真漂亮,像丝线一般光滑,只是稍稍短了些。”
珊瑚从镜子里瞧了瞧玉沁的头发,想来她是从小留到大的,虽然她梳了繁复的发髻,发尾仍是长过了腰际。
“我小时候都是作男孩子打扮的,近几年才开始留头发。”珊瑚回答说。
玉沁手中不停,开始帮她挽发髻,嘴上似是无心地说道:“听说皇宫里有一个规矩,所有的皇子们都会留长发,那些离宫的,被贬黜的,都要把头发剪短呢!”
她瞧着镜中珊瑚一怔,继续幽幽说道:“我听说皇长子殿下前些年被先帝发配到别的地方,三皇子殿下,我记得叫百里云修,也不知去向,想来他们都没有办法留这么一头长发了吧!”
珊瑚听见“百里云修”这四个字,身子微微颤了颤,目光瞬间哀婉起来,她想起自己昨夜似乎做了一个很悲伤的梦,梦见了李修,他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玉沁满意地看着她的表情,心道,我就知道她跟前太子有关系。
她不动声色地替珊瑚梳好头,嘱咐她吃些清淡的粥菜,便退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日,百里鸿渊并未前来看珊瑚,只是打发小宁子一日几次来瞧瞧她的情况。
珊瑚倒也不觉得奇怪,他忙的时候时常是这样。
直到第四日午后,珊瑚正在瞧着院里的画眉鸟在水池子里洗澡,小宁子带着几个宫女走了过来,笑着行礼道:“陛下嘱咐奴才送这个过来!”
珊瑚朝宫女们手上一看,僵在了那里。
宫女们手中捧的,是一件新制的红色吉服,以及于此相配的凤冠。
第二百二十六章 逃婚(上)
皇帝大婚的日子定在了三月初七日。
珊瑚算着日子一天天临近,心中越发惶恐不安起来。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自己真的打算在这锦绣深宫之中度过自己以后的人生吗?
那夜酒醉之后,百里鸿渊很好地隐藏了自己的不悦,对待珊瑚越发地殷勤。
只是自那日以后,他时常让玉沁留宿在自己寝宫,玉沁虽然嘴上不说,但是眼中的得意之色却是随着眼波流转暴露了出来。
一日清晨,珊瑚怎么也睡不着了,便早早起床来到屋外走走。
忽听见皇帝寝室方向传来嫣然笑语,她忍不住转头去看,只见百里鸿渊正穿着朝服出来,玉沁松散着头发,披着一件外衫,伴在他身侧,口中娇笑连连,在门口拉住了陛下,伸手帮他整理金冠,做仪容的最后检查。
百里鸿渊顺手将她拉进怀里,唇上一点,便放开了她,说道:“你回去歇着吧!”
玉沁福了一福,转身进去了。
百里鸿渊一转头,便瞧见了在远处怔怔看着的珊瑚,只是微微一笑,便离开寝宫上朝去了。
珊瑚一直知道他与玉沁的关系,但是第一次撞见他们亲热,不禁有些尴尬脸红。
她回到自己房间,呆呆地看着前几日送来的吉服,想起自己天真烂漫的时候的梦想,有一个她爱的人,同时也爱她的人,两个人互相依靠,携手漫步天涯。
这个人怎么也不可能是皇帝陛下,珊瑚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她倏地站起身来,迎面正碰上了百里鸿渊,他似乎刚刚退朝,朝服尚未换下,便朝着珊瑚这边走来。
“这些大臣们真是聒噪,吵得我头疼。”百里鸿渊笑着说,一边走进了珊瑚房间。
珊瑚张着嘴巴,想告诉他她的想法。
百里鸿渊却抢在了她前面:“今天早晨,让你不开心了吗?”
珊瑚摇摇头。
百里鸿渊的笑意忽然消失:“所以,你瞧见我与别人亲热,一点都不生气?”
珊瑚低头不语。
百里鸿渊稍稍握紧了拳头:“可是我会生气!”
珊瑚惊诧地看着他,甚少见他对自己有语气重的时候。
百里鸿渊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颊,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我也希望将所有的亲昵都给你,可是你的心里还有别人,从不肯接受我,不是吗?”
珊瑚不敢看他的眼睛,仓皇转过脸去:“我,我怎么能轻易地就忘记过去呢?”
百里鸿渊见她惊慌,口气立刻和缓,拉住她的手:“是我不好,我太心急了,可是这是因为我太喜欢你了……”
他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低声耳语:“宫里长日寂寂,若没了你,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以后的日子,等我们大婚之后,一切都定下来,我们夫妻同心,再也不要想着别人了可好?”
珊瑚懵然地看着他,无法说出自己的真正想法。
梦想这种东西,总是要破灭的,她心里想着。
大婚之期倏忽而至。
阖宫上下装扮一新,挂上了红灯与金幔,地上红毯铺就,飘落了些许花瓣,等待着皇帝陛下牵着自己的新后走过。
宫女太监们自然是忙得不亦乐乎,各处宫门车马轿辇络绎不绝,都是盛装出席的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们,以及其他各国派来的使臣们。
珊瑚坐在房间内,看着宫女们进进出出,迟迟不肯换上吉服。
她心中念着,一生只能穿一次的衣服,却不能给他看。
凤冠上的明珠各个在烛光下发出柔和的光晕,她从小喜欢收集亮晶晶的东西,此刻面对满屋的珠光宝气,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不是没有想过离开,只是如此一来,要将温柔体恤自己的百里鸿渊至于何地呢?
她微微叹息,罢了!罢了!
这时玉沁走了进来:“时辰不早了,妹妹该更衣打扮了。”
珊瑚点头,身子却未移动。
玉沁对宫女们说:“你们先去收拾外面,这里有我就好。”
众人离开之后,玉沁搬来了妆镜,仍是像先前一样,替珊瑚梳头。
她一边整理着她的发丝,一边低声问:“妹妹做了皇后,会不会赶我出去?”
珊瑚一惊,回头对她说:“我怎么会呢?”
玉沁却并未因此开心,反倒挑起眉毛:“为什么不?要是我做了皇后,定然不允许别人粘在陛下身边。”
珊瑚低下头去:“姐姐在开玩笑吧……”
玉沁正色道:“这才是我的真心话,我爱陛下,爱都是自私的,不是吗?你这么宽宏大量,是因为你心里就根本没有他。”
珊瑚再也坐不住,站起身来:“所以,你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玉沁冷笑一声:“不为什么,我就想看看你还能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珊瑚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睁大了双眼看着她。
“你认识前太子是不是?”玉沁问。
珊瑚一惊:“你怎么知道?”
玉沁冷笑一声:“我怎么知道不打紧,算算日子,他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说什么?”珊瑚只觉得浑身像瞬间被浸在冰水里一般,开始瑟瑟发抖起来,“你,你在骗我!”
玉沁面容平静:“你可以亲自去问陛下,是他下的命令去杀了他。”
“为什么?”珊瑚几欲摔倒,只觉得眼前发黑,扶着桌子才勉强站住。
玉沁耸了耸肩膀:“这就得问你自己了。”
珊瑚一把推开她,踉跄着朝百里鸿渊的房间跑去。
宫人们都吃惊地看着她头发散乱,赤着双脚,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都吓了一跳,几个人想去拦住她,都被她一掌推开。
珊瑚猛地推开寝室房门,里面百里鸿渊正在宫女的帮助下换上吉服,见到她跑进来,些微有些吃惊:“怎么了,珊瑚?”
珊瑚哑着嗓子大喊:“李修哥哥,李修哥哥他死了吗?”
百里鸿渊面色一凛,禀退了下人,走到珊瑚身前。
珊瑚却退了一步,怒目盯着他。
“是谁告诉你的?”百里鸿渊沉声问。
珊瑚只是冷冷盯着他:“你告诉我答案,我想知道答案!”
百里鸿渊蹙紧眉头,缓声说道:“他还活着。”
珊瑚双腿一软,跌坐在地,这才呜呜地哭出声来。
第二百二十七章 逃婚(下)
“珊瑚……”百里鸿渊尝试着去牵她的手,却被珊瑚甩开了。
“但是,你派人去杀他了,是不是?”珊瑚扬起头,满眼泪花。
百里鸿渊哑在了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的表现已经告诉了珊瑚答案,珊瑚用袖子狠狠擦干眼泪,扶着地面站起身来:“你骗了我,你答应过我不会杀他的。”
百里鸿渊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珊瑚冷笑出声:“可是,你问过我的想法了吗?”
百里鸿渊尴尬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珊瑚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你不遵守诺言,我也无需遵守,我现在要走了。”
百里鸿渊大惊,走了几步挡在门口:“你要去哪里?”
珊瑚道:“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要在这里。”
百里鸿渊加重了语气:“我不允许你离开!”
珊瑚定定地看着他:“哪怕我一辈子不开心,你也要留我在这里吗?”
百里鸿渊一怔,说不出话来。
见珊瑚抬脚便走,百里鸿渊半是威胁半是哀求地说道:“你这么走了,不怕我去找皇兄报复吗?”
珊瑚眼神一冷,嘴角忽然一扬:“你想做什么,我自然拦不住你,只是一旦我知道李修哥哥死了,便自刎陪他。”
说着,没有丝毫犹豫,珊瑚轻轻推开百里鸿渊,走出了房间。
一路上,众多宫人们想拦却不敢拦,都呆呆地看着珊瑚走回自己的房间。
玉沁已经不在那里,她也没有心思询问。
她换上了一件进宫之前的衣服,将头发随意梳成高高的马尾,将自己的几件东西一包,对这里再无留恋,踏步便走。
一出门便看见百里鸿渊站在那里,他痴痴地看着她,拦住了她的去路:“你当真不顾念我们从小的情谊了吗?”
珊瑚惨淡一笑:“我一直把你当做好朋友,但是你却对我做了什么?欺骗我,利用我,伤害对我最重要的人……我,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百里鸿渊脸色骤变,眸子也瞬间黯淡下来,他茫然无措地看着珊瑚再次从他身边走过,朝着崇明宫门外跑去。
还未出宫门,一柄长刀拦住了珊瑚的去路。
珊瑚一怔,只见铁一鸣横亘在自己面前,面目冷峻地看着她。
她知道他的功夫厉害,但是也不惊惧,此时她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伸手从腰后掏出娥眉刺,握在了掌中。
“送她出宫吧!”黯然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珊瑚回头,只见百里鸿渊双手无力垂落,立在三丈开外,纤长的身姿在此时显得单薄不堪。
他静静地看着这张他深爱的脸庞,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她说出如此绝情的话语。
珊瑚双唇微微颤动,轻轻吐出几个字:“你保重自己。”
说完,长长的马尾一甩,跑了出去。
铁一鸣朝皇帝行了一礼,跟了上去。
百里鸿渊看着她的背影逐渐缩小,变得模糊,第一次觉得百念皆灰,心神颓然。
小宁子战战兢兢地从旁边蹭了过来,他知道现在跟皇帝陛下说话简直是在找死,但是又不得不说。
“陛下,吉时快到了,礼官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外面观礼的大人们也都到齐了!”小宁子头贴着地面,一口气说了出来,然后不住地发抖。
百里鸿渊兴味索然,连责骂他的心都没有了,转身回房。
“陛下,”玉沁从房间中迎出,眼中满是关切。
百里鸿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去换上吉服吧!”
玉沁一怔,犹豫地说:“我不敢妄想……”
百里鸿渊冷哼一声:“你不敢?那为何还要跟珊瑚说些不该说的话?”
玉沁惊恐地看着陛下,不敢接话。
百里鸿渊又说了一遍:“去换衣服吧!”
说完便走回房中。
南芳国皇帝迎娶皇后的大婚典礼办得是前所未有的隆重,在万众瞩目中,年少有为的皇帝牵着身姿纤纤的少女一同走至正殿,接受朝臣们叩拜。
鼓乐声鸣,万众呼喝,声音震天。
只是前些日子参加了皇宫酒宴的人都在暗暗纳罕,这位新皇后怎么瞧着不太一样啊?
百里鸿渊牵着玉沁的手指,面无表情。
玉沁只觉得他的手指冰凉,偷偷瞥眼看去,心中不住地乱跳,只觉得他的表情前所未有地令她害怕。
典礼完毕,玉沁被送到了为新后准备的宫室。
她悄然坐在床边,心中如乱麻一般,既盼着陛下能快些过来,又怕他来了之后,对自己震怒。
百里鸿渊禀退了所有宫人,缓步进了婚房。
玉沁满眼羞怯,抬眼看着他。
百里鸿渊也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却是冰冷不堪。
“陛下……”
“这便是你要的结果吗?故意在大婚当日将她赶走,自己当皇后?现在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百里鸿渊冷冷地说。
玉沁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我是为了这个后位才赶走她的吗?我是为了陛下!”
“为了我?”
“她根本就不爱陛下!我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她不配站在陛下面前!”玉沁哭诉着。
百里鸿渊怒道:“她配不配在我身边,不是由你决定的!”
“那我呢?”玉沁哀婉地说道,“我在陛下心里算什么?我把自己全部的心都给了陛下,陛下可在心里留给我一点点位置?”
百里鸿渊哑然,许久才道:“我早就对你说过,我的心里有别人,你接受了,不是吗?”
玉沁啜泣着:“可是我不甘心!陛下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百里鸿渊一愣,不知该怎么接话。
玉沁大声哭道:“我叫玉壶,一片冰心在玉壶,陛下第一次见到我,便给我改了名字,叫我玉沁。我开始还不明白,现在知道了,是因为她叫珊瑚对不对?因为她,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配拥有了吗?”
百里鸿渊呆呆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玉沁忍住哭声,擦干净眼泪站起身来:“我知道我做的事情瞒不过陛下,但是我不后悔,请陛下责罚我吧!”
她说完这句话,表情已经平静下来,只是仍用着眷恋哀伤的目光看着他。
百里鸿渊转过身去:“我不会责罚你的,你仍可以安心做这一国之后,只是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说罢,他毫不犹豫,离开了原本准备给他和珊瑚的婚房。
玉沁跌落在地,绝望地朝他的背影伸出手去。
第二百二十八章 变魔术
珊瑚背着包袱行走在沙尘漫天的土路上,伸手遮在额上,眯着眼瞧那越升越高的太阳。
今年的夏天来得特别的早呢!她心里想着。
她离开皇宫已经两月有余,侍卫总管铁一鸣将她送出一处偏僻的宫门,递给她一包金银,说是供她在路上使。
珊瑚摇头拒绝了,只带着自己的一些物事,转身离开了那巍峨华丽的皇宫。
很难想象两个月前,自己还像一个官家小姐一般,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而如今,珊瑚低头看着鞋上的尘土,不禁苦笑出来,果然我还是适合这种吃苦流浪的生活,真是天生的穷命啊!
离宫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无处可去。第一个冒上来的念头便是去找李修与阿海,但是她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而且,就算知道,珊瑚也没有勇气再与他们见面。
这是第几次自己对他们转身而去呢?
御灵山庄自然也是回不去了,自己两次私自逃离师门,师父再仁慈也断然不会再收留她了吧!
而哥哥琥珀,如今成了珊瑚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只是她连他的下落也不清楚。
天下之大,她竟没了方向,只得四处漂泊,也不管脚下的方向,只是每天醒来,便朝着前方走去。
好在她从小流浪惯了,这样的日子对她来说也不是很困难,只是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一股孤单寂寞总是会涌上心头。
珊瑚摸了摸肚子,有些饿了。
她从怀里掏出钱袋子,轻飘飘的手感。
她把里面的东西全部都倒了出来,仅剩下几个铜板孤零零地躺在手心。
这是自己最后的钱了呢!珊瑚寻思着,这顿饭之后,是找个地方做小工赚点钱呢,还是去打家劫舍做梁上君子?
她胡思乱想着,瞧着前面路旁有一处小饭馆儿,高高的幌子招呼着南来北往的客人。
她用最后的几枚铜板买了一碗面条,也不顾外面扬尘,露天吃了起来。
身后传来小孩子的吵闹声,珊瑚被吸引了目光,转头看去。
只见三四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围在一株大树下,朝树上扔着瓦片石子。
珊瑚先是一怔,抬头一看那大树,瞬间就明白了。
原来那是一株巨大的槐树,树上开满了一串一串的小白花,如同宫中女子带的流苏一般垂落下来。
珊瑚记得小时候没钱买吃的,阿海哥哥便爬上树给自己摘槐花吃,入口甜丝丝的,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零食。
要是摘得多了,还可以加一点面粉一起蒸熟,做成香甜的槐花饭。
看来这几个小孩就是想要摘槐花下来,只是他们看起来不过七八岁,个子矮小,爬不上去,只能用瓦片打下一些掉落的槐花下来,七零八碎地捡在手中。
珊瑚放下碗筷,走到那株槐树下面,朝上看了一眼,脚尖一点,便身姿轻盈地坐在了一根枝叉上。
那几个小孩长大了嘴巴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姐姐,熟练地在树叶丛中摘下一串一串地槐花,全部兜在衣襟上,然后又敏捷地跳了下来。
“你们要吃这个吗?”珊瑚把满怀的槐花送给了这几个小孩子。
他们睁大了眼睛,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捧过,其中一个眼睛大大的男孩子看着她的脸,惊讶地问:“姐姐你是仙女吗?怎么会飞?”
珊瑚一怔,红着脸就笑了:“我就是仙女啊!这是仙女给你们的礼物!”
小孩子们开心地把槐花塞进嘴巴里,珊瑚也拿了一串,一颗一颗摘下那小小的白花,放在嘴中嚼着。
她没有注意到,在土路的远处,有一群同样穿着打满了补丁的衣服人,围坐在草地上,其中一个身材高挑魁梧的男人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珊瑚正在跟这几个小孩子说笑,跟他们传授还有那些野果香花可以吃的知识,忽然旁边一个人怒吼到:“你们是谁?谁让你们偷吃我家的槐花?”
珊瑚转头一瞧,只见一个约莫十二三岁,胖墩墩的男孩子朝着他们挥拳头。
那几个小孩立刻吓得面如土色,手中的槐花都掉了,似乎经常被人这么呼喝大骂。
珊瑚将他们护在身后,瞧着这个小胖墩:“这株槐树长在大马路上,怎么就是你家的了?”
小胖墩指着槐树后面的那堵土墙怒道:“这是我家,我家旁边的树当然是我的!”
珊瑚一怔,觉得有些尴尬,好像真的把人家的槐花薅了,她眨巴着眼睛赔笑:“我们就吃了一点,你看树上还有好多呢!”
那小胖墩不依不饶:“我不管,你赔给我!”
珊瑚有些懵了:“可是我没钱……”
她低头瞧见地上散布的一些小石子儿,立刻冒出一个念头:“我给你变个戏法看好不好?”
小胖墩一怔:“什么戏法?”
珊瑚从地上捡起一个小石子儿,放在右手掌心,对小胖墩说:“你瞧好了!”
说着合上手掌,念了一句“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
再次张开手掌的时候,掌心空空如也,那枚小石子儿已经不见了。
小胖墩看得眼睛都直了,那几个小孩也是长大了嘴巴。
珊瑚得意地一笑,心想,这算什么,我跟师兄师姐学得还不止这些呢!
几个小孩子围着珊瑚不停地说:“再来一个!”
小胖墩也来了兴趣:“你再表演一个!”
珊瑚眼珠子一转,笑道:“那可不行,这是法术,一天只能用一次。”
众小孩眼中流出失望神色,珊瑚忍笑说道:“不过,我可以表演一个不一样的。”
小胖墩急忙说:“好啊!快表演看看!”
珊瑚道:“那你得拿东西跟我换!”
小胖墩着急想看法术,也顾不得许多,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花生瓜子:“这个可以吗?”
珊瑚暗暗谴责自己跟小孩子抢东西,但还是厚着脸庞收下了,全部分给身后的几个小孩,说道:“勉勉强强吧!”
她从小饭馆儿借来几个茶忠,倒扣着放在地上,又捡了一枚小石子儿,对众小孩说:“你们来猜猜,这枚石子儿是在哪个茶忠底下。”
说着,用一个茶忠扣住石子儿,然后手速飞快,转着这几个茶忠,片刻之后停了下来。
小胖墩指着中间那个:“在这个下面!”
珊瑚掀开茶忠,空空如也。
大眼睛的男孩子手指着左边说:“是这个!”
珊瑚再次掀开,又是空的。
其他小孩子拍着手说:“肯定就是最后这个了!”
哪知珊瑚掀开最后一个茶忠,里面哪有什么小石子儿?
一干小孩子下巴都惊掉了。
珊瑚心中偷笑,她一开始就没有放石子儿进去,偷偷用手指藏了起来。
她在小孩子们的纠缠下,又表演了几次,有时候让他们猜中,有时候让他们猜不中。
看着时辰不早了,珊瑚对大家说:“好啦,仙女姐姐要走了!”
说着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一抬头,便瞧见几个人站在她们旁边。
第二百二十九章 结伴同行
这几个人衣着破烂,脚上穿着脏污不堪的草鞋,脸上的皱纹里满是流浪者的风霜和疲倦,唯有为首的一个年轻人身材高挑,浓眉大眼,精神倒还炯炯。
那几个小孩子见了他们急忙扑了上去,叫着他们“爹爹”“伯伯”,看来是他们的家人。
为首的年轻人对珊瑚拱了拱手:“多谢姑娘照顾这些孩子。”
珊瑚露齿一笑:“只是陪他们玩罢了,算不得什么。”
大眼睛的小男孩指着珊瑚说:“这个姐姐是仙女,会变法术!”
珊瑚立刻红了脸,她刚才不过是逗小孩子玩,现在被他大声说了出来,恨不得立刻挖个洞钻进去。
“我不是仙女啦!我是珊瑚。”她对小男孩说。
“珊瑚姑娘真的跟仙女下凡一般,”年轻人从刚才就注意到了珊瑚,只觉得她容貌清丽,体态纤纤,虽然衣着朴素,但难掩一股灵动的气质。
他对珊瑚爽朗一笑,“我叫方歌。”
珊瑚对他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挥挥手便打算继续前行。
方歌不自觉地叫住了她:“你是一个人出门吗?”
珊瑚点点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方歌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们一行人要去天莽山,不知道你要去哪里?顺路的话,一起走可能会安全一点。”
珊瑚完全没有天莽山的概念,她问:“天莽山在哪里?”
方歌说:“从这里继续往西北走,再有个半个月就到了,那边距离西庆国不过百余里地。”
珊瑚一怔,她漫无目的地乱走,竟是一路往西,快到了南芳国与西庆国的交界。
方歌见她没反应,继续说道:“这些人都是天莽山附近的村民,前一阵子打仗,乱成一团,他们都是逃难出来的,现在听说仗已经打完了,就想回家看看。”
“是和西庆国打得那一仗吗?”珊瑚问,她曾听百里鸿渊说过近来的战事,只是对细节不是很清楚。
方歌点点头。
珊瑚朝他身后看去,远处草地上散坐着约莫四五十个人,啃着干粮,喝着水囊里的水,看来都是一起逃难出来的。
珊瑚注意到他的用词:“你不是那里的人吗?”
大眼睛小男孩插嘴道:“方大哥是一个大侠,前些日子我们被几个凶巴巴的人欺负,要我们掏买路钱,是他救了我们,把那些人打得是落花流水,还一路保护我们回家。”
方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反正我也是四处流浪,去哪里都一样。”
珊瑚寻思,自己不也一样吗?既然去哪里都一样,不如跟着这些村民,一路帮帮忙,自己也不会那么孤单。
当下便点点头,对方歌说道:“那我就跟着你们走吧,反正我也是四处游历。不过提前说好了,我可没钱。”
方歌拍拍自己的身上,笑着说:“咱们来比一比,看谁更穷一些。”
几个小孩子听说珊瑚要跟他们一起上路,都开心地不得了,拉着她跑到人群中间,大声嚷嚷着“仙女姐姐来啦”,羞得珊瑚无地自容。
于是珊瑚便与一群拖家带口的难民们一起上路了。
珊瑚瞧着他们虽然困顿,缺衣少食,时常还被别人欺负,但是因为抱着回家的念想,反倒能够苦中作乐,互相扶持着一路前行。
有的时候实在没有吃的了,一块饼十几个人分,大人们都默默地掰下一小块,把一大半都留给孩子们吃。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似乎也这么流浪过好长一段时间,若不是好心人的照顾,她怕早就饿死了。
方歌时常关注着这个小姑娘,他之前便一眼瞧出她的轻身功夫不弱,随身带着防身的娥眉刺,料想一定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他以为她会嫌弃难民们身上脏污,路途辛苦,没想到一路上,她与村民们一起搭灶台做饭,挖泥鳅钓鱼,上树摘果子,比他们的生存能力还要强,不禁对她心生好奇起来。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进入天莽山境,一处绵延千里的巍峨山脉渐渐耸立在天边。
当天夜里,他们在一处破庙里借宿。
方歌安顿了众人休息,一起身,发现珊瑚不在庙里。
他走出庙门,抬头见到珊瑚坐在一颗大树的树枝上,仰头看着天边的月亮出神,手上把玩着什么东西。
“你是属鸟的吗?”方歌在树下笑道,“这么喜欢上树。”
珊瑚回过神来,轻身跃下树来,微笑着说:“坐在上面凉快些。”
方歌指着她手中的东西:“这是心上人送的吧?天天都瞧着你拿着它看。”
珊瑚脸一红,急忙将手中的东西藏进袖子里:“才不是呢!”
她手中拿的,便是李修送她的那串珊瑚珠串。
之前在宫中,她将珠串扔了出去,上面的珠子四散分落,但她后来还是不忍心就这么丢掉,趴在地上一颗一颗找了回来,重新用丝线穿了,仍是日日带在身边。
方歌也不追问,对她说道:“再有几天,这些村民就可以回家了。”
珊瑚低声“嗯”了一声。
方歌接着说道:“送他们回去之后,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我是个待不住的人,歇两天就打算继续上路。”
珊瑚又“嗯”了一声,不知道他对自己说这个做什么。
方歌一下子有些局促不安起来,他已经二十好几了,第一次觉得面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这么紧张。
他说道:“不知道你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如果也是打算继续上路的话,那个,我想……”
他拼命组织着语言:“我想,反正都是要各处流浪,不如搭个伴儿,路上有人说话也是挺好的。”
珊瑚好奇地看着他一副尴尬模样,寻思着,他白天看起来不是挺爽快利落的吗?
她手指点在脸颊上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道:“我最近走得有些累了,如果村民们愿意,我想就在他们的村子里落脚了,方大哥不用管我的。”
方歌略微有些失望,但不好表露出来,又说了几句闲话,转身回破庙去了。
珊瑚重新跃上树枝,呆呆地看天。
她想,自己如今已经来到了这边境深山里,如果定居下来,怕是真的再无机会遇见李修哥哥了。
第二百三十章 夜半密语
南芳国西境,天莽山寨。
李修站在一处哨岗之上,仰望着山巅一轮明月,微微蹙起眉头。
心口不时泛起一阵刺痛,他有些分不清是前些日子开裂的箭伤在作祟,还是纯粹的心痛。
忽听身后传来踏上阶梯的声音,阿海气喘吁吁地探进头来:“大晚上的,又不该你站岗,不睡觉做什么?”
李修下巴扬了扬:“看月亮。”
阿海“嘁”了一声:“我可没这优雅的癖好。”
说着,他递给李修一壶烧酒和两个窝头:“这是宵夜。”
李修接过,倚靠在围栏上,直接对着壶嘴喝酒,温热的烧酒喝下去,心口的疼痛果然好了些。
“真没想到,咱们还会跑到这深山里来打仗。”阿海从怀里掏出一包蚕豆,嘎嘣嘎嘣地嚼着。
李修一仰头,将酒壶中的烧酒喝干:“不过都结束了,咱们也该离开了。”
“凭你的本事,当个带军的大将军绰绰有余啊!”阿海说完,又想了想,“不对,你皇帝都不做了,还看得上大将军?”
李修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阿海自知说错了话,急忙道:“我今天出门没带脑子,你别多心。”
李修道:“你又没说错话,我何必多心。”
半年前,他因为父皇暴毙,一时冲动便冲入了皇宫。
迫害父皇的凶手尚无线索,反倒被自己的皇弟一箭穿胸,险些丧命。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便是珊瑚的离开。
珊瑚与百里鸿渊自幼相识,他是知道的。百里鸿渊对珊瑚颇有好感,他也看得出来。
只是没想到,珊瑚最终还是选择了童年时代的伙伴,而并非伴她成长的自己。
每每想起此事,他的心里总是一股刺痛,因此便刻意不再去想她。
他在都城的静安堂养伤月余,稍能走动了便打算与阿海一同回御灵山庄去。
走到半路,他们在一处偏僻的山村借宿,已经入夜许久,忽然便听见村子里的狗叫唤起来。
他们借宿的那家主人出去看了一眼,回来说:“没事儿,又有几个赶路的,都到村长家住了,看样子还是西疆来的呢!”
李修一愣,他们身在南芳国腹地,他国人本来就少,更何况是在这小山村。
他留了个心,溜到村长家外面,只见里面点亮着灯火,从窗户望去,不禁大吃一惊,竟然是那个番僧查木勒,同行的还有几个西疆打扮的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李修知道查木勒出现在此处必有阴谋,又想起曾在元柳国城隍庙偷听到他说要一路往南,没想到真的南下到这里,正巧被他给碰上。
当下他躲在屋外偷听,哪知查木勒等人见有外人在场,并不说什么正事,东拉西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李修蹲守了半夜,直到村长家熄了灯,所有人都睡了,从里面传出呼呼的鼾声,还是半点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
正当他打算回到自己的住处,忽见两个人推门出来,看身形似乎是查木勒同行之人。
他急忙缩身在柴堆后面,只见那两人走到屋前一株大树下,撩起衣服前摆开始放水。
一个人打着哈欠道:“这一路去天莽山还要多久?”
另一个答道:“再怎么算也得二十来天。”
第一个嘿嘿笑道:“料那南芳国小皇帝怎么也猜不到,咱们会从天天莽山进攻。”
另一个系着腰带:“他定以为咱们会从天珠山攻入,早已经备战多时了。”
第一个也开始整理衣服:“咱们来个反其道而行之,先在天珠山佯攻,让他掉以轻心……”
两人边说着便往屋内走去,后面的话李修没有听清楚,但是他心里已经骇然。
西庆国与南芳国不和,边境时有摩擦发生,如此看来,这一次他们是打算大举进攻了。
他们提到的两处地方,李修都知道。
天珠山地势险要,连接着两国最为重要的几处城邦,得了天珠山,便可立时占据制高点,因此多年的冲突往往就围绕着天珠山展开,两国整兵备战也往往在此处。
而天莽山,则在天珠山更往北的边界,是一片苍莽的原始山林,山脉绵延悠长,虽有人居住,大多是些散落的村落,就算是占据了,也得不到太多好处。
不过略一思索,正是因为如此,天莽山才没有过多的驻兵把手,仅有一个守备和数千士兵,若攻其不备,很容易打开这道防线,而且山林密树丛生,哪怕是数万军马,也容易隐藏身形。
如果速度够快,他们可以趁南芳国反应过来之前,从后方包抄天珠山,那到时候两面夹击,南芳国可就无还手之力了!
李修急忙回去,把偷听到的消息告诉了阿海。
阿海急忙道:“这可怎么办?写信告诉皇帝吗?”
李修蹙眉道:“你觉得他会信我吗?”
“但是就凭咱么两个人,能做些什么?”阿海在房间里乱转。
李修脑海中飞速思索着,良久之后,他才道:“我偷听的事情,贸然说出来,谁也不会信。我打算给朝廷里的兵部尚书写一封匿名信,提醒他多加提防,至于他听不听,我就没把握了。”
阿海叹了口气:“咱们平头老百姓,就只能做这些了。”
李修却道:“不,我打算去天莽山。”
“什么?”阿海吃惊道,“你一个人能做什么?”
李修道:“至少可以提醒那里的守备敌军来袭,而且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阿海愣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说:“你这可是在给想杀你的皇帝帮忙啊!”
李修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我不是给他帮忙,我只是不想让父皇的子民受到外敌侵犯。”
阿海叹了口气:“好吧,那我随同你一起去。”
李修正色道:“这一路过去可是很危险的。”
阿海轻蔑地笑了两声,夸张地说:“我好怕怕!”
李修知道他不是遇见危险就退缩的人,也不反对,便一同商量着该如何走。
次日,李修与阿海躲在屋内,果真瞧着查木勒一行人往天莽山方向去了。
隔了好久,他们才出来,牵了自己的马,另又向村民买了两匹骏马,作为路上换乘之用。
他们在小路上奔跑了几日,确信把查木勒等人抛在了身后,这才飞马狂奔,一路朝着天莽山疾驰而去。
第二百三十一章 胁守备以令大军
李修与阿海日夜兼程,不到半个月便赶到了位于天莽山的边关城隘。
李修心内焦急,直接骑着马便奔到了城墙下的军营。
四五个岗哨上仅有一个有士兵把守,而且还靠在柱子上打瞌睡。
守城的士兵更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喝酒打屁。
李修与阿海一路驰马奔进了营地,他们愣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营地里的军马受惊嘶鸣,他们这才慌慌张张拿起刀枪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喝问:“什么人?”
李修皱眉环视一圈,朗声说道:“我有重要军情要禀报守备大人,烦请通报一声。”
众士兵哪里听他所言,呜呀呀举着兵器就冲了上来:“大胆狂徒,胆敢擅闯军营!”“就凭你还想见守备大人?”“大家快抓住他们!”……
李修没有心思在这里胡搅蛮缠,当下骑在马上,长剑并未出鞘横扫了出去。
阿海手持铁杖,抡圆了一阵狂风扫落叶,身旁士兵虽多,竟无一人能够攻阻挡他们前进,更别说抓住他们了。
他俩无意伤人,只是扫开一条通路,直往营地深处奔去。
不多时便瞧见一处连排砖房,里面的人听见骚动,纷纷奔将出来查看情况。
李修瞧见从正中房舍内跑出一个瘦高长须的男人,虽未带官帽,但身着五品官府,料想他便是边城守备,便径直朝他奔了过去。
那官员见他来势汹汹,吓了一跳,急忙转身想躲进身后营房。
李修踏着马鞍一个飞身便落在了他的身旁,拉住他的衣襟问:“你可是天莽山守备?”
官员瞪着他硬着头皮喝道:“哪里来的野小子?胆敢对你爷爷动手?”
李修蹙眉,转头往营房里一看,只见里面桌几胡乱摆放着,上面摆满了酒碗菜碟,甚至在角落里,还有几个年轻女子吓得缩在了一起。
李修立即怒火上涌,没想到这军营中竟如此不堪,万一敌人来袭,哪里有半分抵抗之力?
那官员还在骂骂咧咧,朝李修挥拳动手,他毕竟是武官出身,倒也有些力气,但是李修右手一扬,便将他径直抛了出去,落在一众围上来的士兵之间,跌了个灰头土脸。
众士兵刚想一哄而上,但是阿海威风凛凛地站在李修身前,铁杖“铛”地一声落地,敲碎了地面的青砖。
士兵们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敢第一个冲上去。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官员被众人扶了起来,又问了一次,但已经没有了上一次的嚣张气焰。
李修正色道:“我们只是平民百姓,不过得了消息,数日后西庆国便要大举进攻天莽山,特此前来提醒。”
那官员一副听了笑话的表情看着他:“这里又不是什么军事要塞,已经十几年没有打过仗了,平日里连个来往的商人都没有,哪会有什么大举进攻。”
李修皱眉道:“你身为武官,难道没听说过‘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这句话吗?”
官员道:“就算有敌人来犯,这里城墙高得很,城门重得很,我们不开门他们有什么办法?”
李修被这几句话气得怒极,当下几步走到官员身前,将拦在他身前的士兵挥掌打倒,再次提着他的衣领喝道:“所以这座军营里就可以军纪涣散,大白天就开始饮酒作乐了吗?你这算是我南芳国的官员吗?”
说着,一个拳头挥出,重重地打在了他的右脸上,立刻一颗黄牙连着口水就飞了出来。
李修仍不解气,又连打带踹了好几下,只把这五品大员打得是爹妈都认不出来,疼得是跪地求饶。
阿海在后面轻咳了几下:“那个啥,咱不是来做山匪的,注意下你的形象!”
李修这才住了手,没有直接将他打成残废。
有几个胆大的士兵出手相救,但都被李修随手丢了出去。
一旁一个师爷模样的人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对李修道:“大侠手下留情!这位可是朝廷命官,守备大人蔡启明,您这下手重了,边关可就没了将领了!”
李修怒道:“他这样的将领,不要也罢!”
师爷赔笑两声:“您说的是,可是在朝廷派来新官之前,这里还是由他发号施令。您说会有外敌来犯,也得有个证据不是?”
李修一滞,这消息是他偷听来的,哪有什么证据。
他低眉思索一阵:“七天之内,证据必然会出现!”
他一把将守备蔡启明提溜了起来,对他说道:“你们在这七天内给我好好整军备战,随时提防敌人来袭。要是我谎报军情,甘愿受罚!”
蔡启明立刻满口答应,连连点头说好。
李修问道:“这处边关可有多少人把手?”
师爷替守备答道:“约有三千士兵,五百军马。”
李修蹙眉:“太少了!”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他目前所知信息还是太少,当下命蔡启明传唤军营里的侦查兵过来。
不多时来了约莫二十个身着轻便盔甲的年轻人。
李修挑了十个看起来还算可靠的,分作五组,让他们立刻出城朝不同方向勘察,若西庆国要大举进攻,必然会有痕迹。
十个人领命去了。
李修又让蔡启明立即整治军纪,操练队形。
但是瞧守备那副生疏模样,连左右都分不清楚,更别提下面的士兵了,有的连长枪都拿不稳,引得他连连摇头。
他与阿海在军营里转了一圈,又去城墙上查看,蔡启明有一点说得倒也不错,就是城墙墙坚炮利,城门乃是生铁所铸,十分沉重,需得从内里用铰链四人合力才能打开。
阿海拍了拍冰凉的城门,笑道:“倒还挺结实。”
李修却道:“从外面看确实如此,若是从里面看呢?”
阿海一愣,立刻就明白了。
“我记得查木勒说过‘从里面接应’的话,他们潜入南芳国,想必就是打算从里面替大军打开城门。他的功夫你我是见过的,与他同行之人应该也不会差,也不知他们还有没有别的帮手,这里军备涣散,若不提前准备,怕是凶多吉少。”李修喃喃地说道。
阿海道:“别这么悲观,咱们不提前赶过来了吗?还有几天时间,总会有办法的!”
李修听了只是低头不语。
接下来的两三日,军营里的士兵们临时抱佛脚地操练着阵法,李修还派人把陈年生锈的兵器打磨锋利,大量制作箭矢,但总觉得不够。
派出去的侦察兵陆续回来了四组,都说没有发现什么可疑敌情。
李修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难道自己理解错了查木勒等人的想法?
蔡启明开始变得得意洋洋起来,虽然不敢大声说出来,但眼神已经开始上下挑视着李修,明显在说,真是个没事儿找事儿的小子!
直到第三日夜间,第五组侦察兵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还没进军营便大声呼喊着“有情报”
李修急忙将他们叫进了营房。
侦察兵喘着气说道:“我们一路往西北方向查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直到今日早上,我们到了一处干涸的河谷,在里面看见了驻扎整齐的西庆**队。”
蔡启明立刻就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还真来了!”
李修忙问:“有多少人?”
侦察兵道:“看旗帜至少有十军人马。”
蔡启明立刻就趴在了地上,颤抖道:“那就是两万多人啊!”
他以头抢地呼号道:“我不过就想找个轻省官儿做做,才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偏偏就不让我安生呢?”
李修怒道:“等敌人把你的脑袋挂在城墙上的时候再哭也不迟!”
他又问侦察兵:“他们的军队情况怎么样?”
“军纪严明,十万人藏身河谷,没有一人喧哗,甚至都不生明火做饭,以至于我们夜里都没有发现他们,直到天明走近了才瞧见。”侦察兵老老实实地说。
李修冷笑了两声,又叹了口气。
敌我兵力相差甚远,还有查木勒随时潜伏在后,真是两面夹击啊!
蔡启明忙不迭地派人飞鸽传书,请求支援,但是这消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传到。
李修走出营房,看着外面火把通明,心内却仍是黯淡无光。
次日清晨,营地外面便马嘶阵阵。
李修吓了一跳,急忙跑过去看,却是几十辆马车驮着大包小包的粮饷过来了。
领头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满面虬髯,一边指挥着手下搬粮食,一面跟师爷说话。
师爷是个聪明人,这两日已经见识到了李修的本事,见他过来,急忙介绍说:“这位是天莽山山寨的寨主,冷子涯。”
李修知道,朝廷里给各处边关分发军饷,因为路途遥远,十分不便,便采取让临近地区上缴粮饷的方式,同时减免其赋税,既便利又减省了路途消耗。
因此山寨寨主出现在这里倒也不奇怪。
冷子涯粗嗓门问道:“这里真的要打仗了吗?”
李修点头说是。
冷子涯“哎呀”了一声:“那我得回家通知一下弟兄们最好准备。”
李修心念一动,问道:“你们山寨有多少人?”
冷子涯道:“我们山寨统管的是这方圆数百里地方,加上老人小孩,上上下下四五千人吧!另外还有些散居的村落。”
李修寻思,那年轻人至多不过三千人,还是太少。
哪知冷子涯十分热心,对李修道:“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请尽管提。我们庄稼人,别的没有,就一身好力气!”
李修拱手笑道:“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不会客气的!”
师爷拱手问李修:“大侠,这敌军就在眼前,您可有什么妙计吗?”
李修白了他一眼:“你不是师爷吗?这不是你的责任吗?”
师爷讪笑道:“我是守备大人的小舅子,过来混口饭吃的,哪经历过这阵仗。”
李修叹了口气,瞧着开心地运军饷的士兵们:“都说天时,地利,人和,你们这里人和就别指望了,只能从另外两处入手。”
他寻思着,西庆国那边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得知了他们奇袭的消息,这是一个突破口。
当下他找来阿海:“你鬼点子最多,可有什么好计谋?”
阿海挠挠头:“我这都是市井小民的技俩,不知道能不能用?”
李修道:“没关系,说出来听听也好。”
当下阿海说了好些鬼点子出来,什么挖陷阱啊,用火流矢啊,拉绊马绳啊之类的。
李修或是点头,或是摇头蹙眉,两人商议了好一阵子,渐渐有了想法,又叫来了冷子涯,详细问了附近的地形,请他出手相助,尽可能多地组织人手。
冷子涯爽快地答应了:“都包在我身上!”
李修又叫来了蔡启明,冷言说道:“接下来几日,每隔百米便派士兵在城墙附近把手,尤其是晚上,随时注意从后方潜入的敌人。”
蔡启明连连点头。
李修又道:“若是潜入的敌人被控制住,城门得以保全,敌攻我守,尚且能支撑一阵。”
蔡启明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但是,”李修冷眉继续说,“万一敌人还是攻进城墙,就要做好近身肉搏的准备了。”
蔡启明双腿打颤:“那我们才三千来人,怎么打得过?”
李修瞪了他一眼:“打不过的话,你就等着别人给你收尸吧!”
接下来,他命蔡启明发号施令,各处去做好准备,蔡启明虽然战战兢兢,倒也全部替他完成了。
准备一直做了两日,李修几乎没有阖眼,阿海劝道:“你想在打仗的时候打瞌睡,那我就不管了!”
李修这才勉强睡了两个时辰,复又起身,到各处查看准备。
算算日子,查木勒一行人也该到了天莽山。
李修攥着拳头,等待着他们随时的到来。
第七日的早晨,一只信鸽飞到了营地,立刻被送到了蔡启明面前。
蔡启明打开信鸽带来的字条一看,霎时间血色全无,跌坐在椅子上。
李修接过纸条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西庆国数日前大举进攻天珠山,无余暇兵力支持。”
李修心中一叹,那边开战,意味着这边也要开始了!
他踢了一脚失了魂儿的蔡启明:“快站起来干活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奇袭(上)
当天边最后一抹红光从城墙西侧落下,一行十几个黑影无声摸到了城墙下的军营外面。
远远看去,军营里只点着几处火把,大部分的地方漆黑一片。
军营门口有七八个士兵在站岗,不过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查木勒无声蔑笑,对身后众人做了个等待的手势,然后便施展轻功,脚步极快,魅影一般疏忽便至。
他掏出了一副铁环握在手中。他的天蛇铜圈在武林大会上,为了配合何永舟的表演,已经被自己内力震碎。
如今这副铁环上并未镶嵌狼牙尖刺,但是外锋已经开刃,依旧锋利无比。
他不想过早暴露行踪,因此打算近身杀了这几个守门士兵。
脚下连点数步,眼见那几个守卫就如待宰的羔羊一般近在眼前,脚尖似乎勾到了一根细线,只听得一串铃铛声响依次传了出去,接着黑夜中劲风突刺,几十只锋利的弩箭四面八方朝他射了过来。
这些弩箭连箭尖一起全被涂上了黑漆,在黑夜的掩护下,完全瞧不出来。
查木勒大惊,立刻举环挡在身体周围。
所幸他武功高强,凭着风声已然能判断弩箭的方向,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弩箭被他的铁环外刃切成两半纷纷跌落下来。
饶是如此,他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迅速意识到他们的计划已经暴露。
他脚下连退数步,不断牵连埋在地下的铜线,叮当作响的铃铛在黑夜中不断暴露着他的方向,弩箭也潮水般不停地飞了过来。
他的同伴眼见着情势不妙,十几人一齐冲出,捂着刀枪棍棒冲了上来。
立刻情势扭转,弩箭虽多,但力道都不强,被这一群武林高手一起挥舞着兵刃纷纷打落在地。
渐渐地,埋伏在四处的剑弩手不再发出攻击,继续隐藏在黑暗中。
查木勒见已经暴露,哈哈大笑几声,如破锣一般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夜空:“你们倒有能耐,提前设下了埋伏,还有什么本事,全都使将出来,看我怕是不怕!”
那几个守卫早就跑得不见了踪影,营地里哪里有人回应他?
查木勒一行人手持着兵器,大踏步地往里走去。
没走十余丈,脚下又是一串铃铛声响,查木勒举起双环等待着弩箭,冷哼道:“还有没有新鲜玩意儿?”
哪知这次并无一根弩箭飞出,暗夜里静悄悄的,连风吹动树叶的声音都没有。
众人纳罕,背靠着背围城一圈警惕地看着四周,脚下往前挪着。
走在最前面的查木勒忽然脚下一空,便已知不好,没等跌落便已经飞身纵起,朝着右前方十步开外落脚,哪知那处地面竟也是虚空的,他再无借力之处,径直朝坑底落去。
原来李修在武林大会观摩查木勒大战数回合,对他的身法移动已经摸清了规律,这个陷阱乃是专门为他而设。
坑底密密麻麻倒插了几十柄尖刀,一旦落底必要被刺个透心凉。
查木勒不愧是天下高手,情急之下用铁环插在洞壁之上,减缓了下落趋势,手臂上一用劲,再次从洞中飞跃出来。
一处哨岗上李修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手持一柄铁胎弯弓,弓弦上早已搭上铁箭,他左手持弓,右手将弓弦拉成满月。
胸口处一阵刺痛传来,想来是上次的箭伤未愈,强行拉弓射箭撕裂了伤口。
他顾不得这些,箭尖精准地指向从洞中跃出的查木勒,他人在半空,无法转身,是射中他的最好机会。
果然查木勒听见铁箭飞来,来势比刚才的弩箭快了数倍,想躲已然不及,他使出毕生功力,硬生生在半空中将身子倾斜,铁箭没有射中他的要害,径直穿透了他的右臂。
他怒喝一声,眼睛朝着飞箭方向射去,一眼便瞧见了李修搭上了第二只箭。
他一瞬间觉得这个小子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地上连滚数圈才避开了李修的第二支铁箭。
旁边的同伙中有一人在推搡下跌落陷坑,被尖刀刺破双腿,哀嚎不止,但大多数人都平安落地,纷纷举起兵刃格挡第二波弩箭攻击。
“开门要紧!”查木勒大喊。
众人会意,一人带头探路,其余众人跟上,朝着城墙铁门的绞盘攻去。
他们此时已经有了提防,不断用木杖敲击地面,不会再次受到陷坑埋伏。
四面八方涌出数百名士兵,举着长枪朝他们攻了过来,但是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
十几个人下手狠辣,砍瓜切菜一般从挡路的士兵中开出一条血路。
李修急忙跃下哨岗,朝着城门方向奔去。
哪知查木勒拦在了他的身前,喝道:“小子别跑!”
火光照亮了李修的脸庞,查木勒惊讶地说道:“你是伯明的徒弟!”
李修懒得答他,挥剑便朝他劈了过来。
他虽不及查木勒修炼多年,功力深厚,但是一来对他的招数套路已经熟悉,有所准备,二来提前伤了他的一只胳膊,让他只能单手应战,因此丝毫不落下风。
他没时间与查木勒在此虚耗,因此一上来便使上了伯明先生所授的最为凌厉的劈空剑法,招招攻其不备之处。
查木勒铁箭仍插在右臂,新伤仍在汩汩冒血,他左手原本不如右手灵活,一开始便落了下风,凭借着腿脚功夫,勉强招架着李修的剑招。
然而数十招过去之后,查木勒发现了蹊跷,这小子剑法虽狠利,但却有些束手束脚,似乎身上也带着伤。
他一个跃身,拼死接了李修一剑划在了左脸颊,同时右脚一踢,正中李修前胸。
李修只觉得胸口撕裂般的疼痛,胸前衣襟瞬间被鲜血染红。
果然如此!查木勒大喜,精神为之一震,手上立刻加大了力道,将可以吹毛断发的铁环朝着李修颈部抹去。
李修一个弯腰闪身避开数步,正欲还击,忽然眼角一亮,几根红色烟火窜天而起,接着便是如滚滚雷云般的呼喊声从城墙外面传来,这呼喊声震天动地,连他们脚下的地面也跟着微微颤动。
大军已至。
第二百三十三章 奇袭(下)
查木勒听见滚滚马蹄声响,心中一喜,抬头看那红色烟火的位置,心知必须尽快将城门打开。
当下无暇再与李修纠缠,他已经看出李修身上有伤,连环腿不断踢出,每一次都朝着他胸口踢去。
李修退后几步避了开去,查木勒趁着空子抽身出来,马踏飞燕一般朝着城门下方掠去。
士兵们潮水一般向他奔来,查木勒左手铁环飞出,薄如片纸的外刃如利刀一般在空中飞旋一圈,瞬间二十几个士兵人头落地,滚热的鲜血从空荡荡的肩头喷了出来。
其他士兵都被眼前景象吓破了胆子,纷纷往后退缩,哪里还敢上前阻挡这个如夜叉一般凶狠的首级收割者?
查木勒迅速追赶上了他的同伴,只瞧着他们身影绰绰,挥舞着刀杖,似乎在与什么缠斗,但是附近又不见对打的高手。
他心中狐疑,又加快了脚步,忽然脖子上一凉,接着便是割裂般的疼痛,似有一把钢刀突然架在颈前。
他心中大骇,急忙闪身后缩,伸手抹了一把脖子,满是鲜血。
查木勒一双牛眼扫视一圈,那些士兵们都畏畏缩缩在他数丈之外,哪有什么钢刀可以近身?
他眯眼凝视,才隐约瞧见前方似有一道银光一闪,将漆黑的夜割裂开来,稍一转头便又看不见了。
他盲人摸象一般,伸出左手往空中探去,脚下挪动几步,忽然便在空无一物的眼前摸到了一根细线一般的东西,纤细如发丝一般,一拉之下竟没有折断。
原来这是天莽山的一种特产,名为冰蚕丝,由名为冰蚕吐出来的这种丝线十分强韧,往往被渔人们作为钓线之用。
李修无意中从寨主冷子涯那里得见,便将山寨中的库存尽数要了过来,在这城门前方布下了这天罗地网的天蚕丝阵。
天蚕丝本就晶莹剔透,横七竖八绷得笔直,若是平日里伸手碰触,尚有割破手指的危险,更何况在这极速飞奔之中,犹如千万道无形的利刃等着猎物自动送上前来。
查木勒背后一阵冷汗冒出,若是他反应慢了半拍,此刻怕是也被这丝线削去了首级。
果然是伯明的徒弟,跟他师父一般奸诈狡猾!查木勒连连暗骂。
他手中挥舞着铁环,想用利刃割断这些看不见的丝网。
他的铁环锋利无比,一挥之下丝线立刻崩断,但是手臂挥舞的范围有限,他刚刚割断一根丝线,腿上一痛,身上又被割开了一道口子。
如此一来,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听着军鼓号角连连催促,他越发焦躁起来。
此时身后又传来弩箭阵阵,他不得不转身躲避,但是人被困在层层丝网之中,稍一动弹便有受伤的危险,不多时,身上黑衣变得破破烂烂,手臂上,大腿上到处都是细长的伤口。
查木勒一代武学高手,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戏耍至此,不禁怒极。
他寻思,这些丝线总不会拉倒天上去吧?当下断喝一声,纵身往上跃去。
只觉得脸边一痛,左耳已经被一道冰蚕丝削去,浓稠的鲜血立刻染红了他的脸颊。
紧跟着便是肩上一痛,一根丝线深深嵌入他的左肩。
但是这冰蚕丝毕竟韧度有限,仅仅割破了他的肌肉,却无法真正伤筋动骨,一声轻微的断裂之声之后,查木勒已经身在半空。
他提气在空中踏步,往前跃了十数丈落了下来,再次纵身跃起,这一次并未触碰到任何丝线,轻松又往前了数丈。
如此三番两次,他的身边再次围起无数士兵,他知道自己已经逃出了冰蚕丝阵的范围。
其他几个同伙也依葫芦画瓢,脱离了出来,奔到查木勒身旁。
查木勒扫了一眼,他这次带来了十四个弟兄,加上他目前仅剩下七个,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些伤痕。
他怒火攻心,喊了句:“开门!”
此时,城门绞盘便已经在他们身前不远的地方。
李修已经从后方赶了过来,手持长剑驻守在绞盘前方。
查木勒虽然左右手臂都受了伤,但是仍旧一马当先,朝李修逼近。
他人未至,铁环已经飞出。
李修挥剑挡格,将铁环扫了开去。
查木勒纵身在半空中接过铁环,顺势从上方劈了下来。
李修侧身避开,剑尖插入铁环中心,长喝一声,竟是连环带人将查木勒抛开了去。
查木勒被同伙接住,几人同时朝着李修攻了过来。
此时奔来数百名士兵助阵,众人混战一团,李修在与查木勒等人交战之间,忍不住往城墙上方看了一眼。
城墙上,千名士兵一字排开,面朝着城墙外的方向。
城墙下千丈外,十个军阵排列整齐,军鼓齐鸣,士兵们却矗立如塑像一般,等待着发号施令。
唯有一个前锋军,数千名士兵在黄色军旗的带领下,呼喊着“杀啊”朝着城墙奔来。
他们身扛云梯,打算攀登城墙攻打进来。
阿海手心微微出汗,目不转睛地看着下方。
当最前锋士兵跑到铁炮攻击的范围,他大喝一声:“放!”
数百枚铁炮同时飞出,划着弧线朝着敌人落去。
铁炮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如同在大地上开出一朵朵尘花,击倒了数百名士兵,但是更多的士兵仍是躲过了铁炮攻击,距离城墙越来越近。
阿海喝道:“弩箭手准备!”
一百来名弩箭手单膝跪地,将一只只弩箭点上了火,在阿海的命令下,一团团火花从城墙上飞了出去,但是并不是朝着士兵,而是朝着城墙下的一堆堆草垛。
原来,天莽山终年气候干燥,干草十分容易起火。
前两日,李修已经命士兵在城墙外围挖了深沟,里面堆满了干柴和干草,甚至还倒了桐油,火箭击中作为引信的草垛,一道火墙瞬间拔地而起,足有两人来高,将敌军与城墙隔了开来。
浓烟滚滚冒气,在一片混乱中,阿海仍是听到了敌方将领催促士兵冲向火墙。
于是,无数的士兵抱着头窜入了烈火之中,许多士兵身上着了火,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
但是更多的还是冲破了这一道防线,在城墙下方开始架起云梯。
第二百三十四章 弃城逃跑?
阿海瞧着城墙下方敌兵渐渐聚集,已经架起了云梯的第一层。
这云梯专为攀越城墙而制,中间由滑轮相连,可以展开二三十丈的长度。
一旦云梯架到高处,前锋军便可攀爬进城,协助查木勒等人打开城门。
阿海急命士兵:“扔石头!”
立刻就有士兵将早已堆积在城墙上的巨大岩块丢了下去。
他们身下传来呼天抢地的哀嚎声,不少敌军被小桌般大小的石头砸得脑浆崩裂,脑袋已经没有了,但手脚还在兀自抖动着。
云梯也被岩石砸坏了好几架,但是很多敌兵反应过来,贴着城墙边避开了从天而降的巨石。
在前锋军的后方,一个锦衣黑袍的将军骑在马上,面若冰霜,他的左眼带着眼罩,用一只独眼瞧着城墙上方。
他知道,再这么下去,纵然攻破了城门,自己的先锋军也剩不了多少人了。
他早已经瞧出在城墙上指挥众人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他下手果敢,将时机把握得分秒不差,此人不除,必难攻城。
当下他驱马飞身向前,他的坐骑高大威猛,面对熊熊烈火也毫不畏惧,反倒速度越来越快,长嘶一声竟从两人高的火墙上跃了过去。
转眼独眼将军已到城下,他在战马再次跃起至高处的同时飞身而起。
一只飞爪百链索从他手中飞出,这件兵器前端有四爪,如鹰爪一般勾起,后面连着长索。
飞爪十分尖利,一掷之下窜出七八丈高度,深深嵌入了城墙青砖之中,独眼将军手握长索,身子一荡,划过一道弧线贴着城墙飞跃起来,喘息间已然到了城墙上方。
阿海早已注意到了他的迅猛,不等他落地便铁杖挥出,一招杖扫落水狗朝他下身挥去。
独眼将军从背后抽出一柄玄铁长刀,直直劈向阿海的铁杖。
这柄长刀足有半人高,且刀身极宽极厚,重达百斤,寻常人连提起来都困难,更别提单手挥舞了。
但在这独眼将军的挥舞之下,犹如寻常铁剑一般灵活。
刀身并未开刃,但也不需要开刃,因为仅被这股极大的力道击中,筋骨便早已断折。
长刀与铁杖在半空相触,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阿海只觉得铁杖不断震颤,连自己的虎口都跟着发麻。
独眼将军已经安然落在城墙之上,斜睨着年纪不到二十岁的阿海,心中也是暗赞一声,一般人接下他这一招,早已经手臂骨头尽碎,倒地不起,这小子倒还站得住。
他长刀再次舞起,带着沉闷的嗡鸣声朝着阿海击去,阿海亦是将铁杖挥舞地呼啸声起,毫不畏惧地迎着对方的攻击。
城墙上的青砖在两人的搏斗中不断被击碎,砖块四裂飞了出去。
旁边的士兵只觉得面前风厉如刀割一般,忙不迭地避开两人附近。
于此同时,城墙上积累的巨石也逐渐消耗殆尽,城墙下方的敌兵见再无岩石落下,复又搭着云梯慢慢朝上爬来。
阿海与敌军将领缠斗,口中依旧气喘吁吁地下达着命令:“飞镰!快上飞镰!”
飞镰是他突发奇想,临时抱佛脚造出来的武器。
他们从山寨里要来了十数柄农户们铡草用的巨大铡刀,打磨锋利了,一端系上绳索,绑在城墙上的砖垛上,一旦敌兵靠近墙头,便抛下铡刀,如同镰刀割青草一般齐齐斩去一排敌兵。
而且还可以通过绳索拉回铡刀,重复使用。
一时间,城墙下方又多了不少被铡刀切断的手脚胳膊,鲜血淋漓,腥气蔓延不觉。
“小子挺厉害!”独眼将军喝了一声,手上力道更猛。
阿海本就初出茅庐,靠着一身力气硬拼,但是时间久了,毕竟不是久经沙场的将军对手。
他连连后退,逐渐被对方逼到了城墙边,再往后一步便要跌落下去。
“只可惜没有在我的军中。”开口的同时,独眼将军双手同时握住长刀,高举头顶劈了过来。
阿海举杖阻挡,哪知这一劈力道威猛至极,排山倒海般压了下来,阿海咬牙硬撑,却听得一声脆响,手中铁杖先是微微弯折,随即断为两截。
长刀落势并未因此放缓,往阿海的前身继续落下。
阿海不得已后退躲避这一击,接着便觉得脚下一空,从二三十丈高的城墙上跌落下去,眼睁睁地看着独眼将军收刀对他冷笑。
他下落地极快,耳旁风声让他听不清打斗的喧嚣,他还来不及感觉这下坠的恐惧,半空中一人跃起,将他托了一把,减缓了下坠的速度,接着两人同时滚落在地。
阿海连连喊疼:“我这一把老骨头都要摔成龙须酥了!”
李修咳出一口血骂道:“你怎么从上面掉下来了?”
阿海无奈地指了指上面:“来了个厉害的家伙,力拔山兮的那种,你让我怎么办?”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只听得兵刃相击之声减弱,四周的士兵也没剩多少了。
“你这边啥情况?”阿海问。
李修用剑支撑着站了起来:“不怎么妙,查木勒被我重伤,不知是死是活,但是还有三四个人,我正跟其中一个打呢,你就从天而降!”
阿海皱眉道:“实在不行,撤吧!”
李修看看形势,叹了口气:“只能如此了!”
他掏出一只木哨放在口中,哨声远远传出。
士兵们听见声音,知道这是撤退的信号,急忙从争斗中抽身出来,往后方跑去。
其实,就算没有这哨声,先前已经有不少士兵临阵脱逃了。
李修对阿海道:“咱们快去下一处!”
阿海点头,两人一同钻入黑暗之中。
查木勒的三个同伙此时没有了阻挡,一起跑到绞盘旁边,咬紧牙关合力推了起来,哪知石磨大小的绞盘在几个高手推动下纹丝不动。
三人面面相觑,这绞盘确实沉重,但不应该连他们都推不动吧?
其中一个举起了火把仔细瞧了一番,忍不住骂道:“他奶奶的二舅大爷!”
原来,阿海他们早已经将绞盘里塞满了沙子浆糊,里面铁链滚轴早已经被牢牢地卡死了,要了他们几个的老命也推不动。
第二百三十五章 溃败
独眼将军将阿海推下城墙之后,周围的士兵们见状全都一哄而散,跑得比兔子还快,留下一个孤零零的城头给他。
他的眼中流露出狐疑之色,他们真的是弃城而逃吗?
先前的探子回报,说天莽山是南芳国防守最为薄弱的地方,不过数千士兵,守备也是庸碌无能之辈。
国师大人向他举荐了十几位武林高手,拍着胸脯打包票说他们可以以一敌百,轻易地将城门打开,迎接大军进城。
他还提前赏赐了百斤黄金给他们,哪知攻城的时机已到,城门却一直纹丝不动,反倒对方准备充足,奇招迭出,让他的前锋军几乎全灭。
他从城墙上跃入南芳国境地,发现城墙内四处都是断刀折戟,却无抵抗的士兵。
他几步跑到城门下方,一眼便瞧见那三个收了重金的高手围着绞盘发愁。
“为什么迟迟不打开城门?”他厉声喝问道。
三人见了他怒如雷霆一般,吓得半死,急忙下跪道:“他们破坏了城门绞盘,从里面根本打不开。”
独眼将军扫了一眼绞盘,长刀一挥,将那个说话的高手瞬间拦腰斩为两截。
“真是没用的家伙!”他朝剩下两个如惊弓之鸟的高手啐了一口,走到绞盘旁边,伸手去拉连着城门的铁链,铁链如手臂粗细,一拉之下毫无变化。
天莽山城门极为沉重,且为上下开启,凭寻常人之力很难拉起城门,因此制作了这个巨大的绞盘,四个士兵围着绞盘推动木杆,方能推开。
目前南芳国似乎放弃了守城,他们可以架着云梯爬上城墙,但是如此仅能步兵入城,大批的战马只能留在墙外。
他们奇袭天莽山,就是为了趁南芳国不备,从后方夹击,没有了战马的迅捷加持,何来奇袭之说?
当下他长刀回鞘,双手紧紧握住铁链,双脚深深踩着地面,从丹田大喝一声,单目圆瞪,用力将铁链往下拉拽,手臂上肌肉高高耸起,额头上青筋暴起,身体向后仰去。
只听得“卡拉拉”铁链摩擦声响,巨大的城门底部忽然灰尘飘起,竟是被他生生拉起了一指的高度。
剩下两个高手急忙将手中兵器塞进这狭小的门缝之中,独眼将军气竭,松开铁链,城门立刻下落,却被兵器卡住了,留下了这一条缝隙。
城墙外面,立刻就有士兵拿着木杠,一起塞进这条缝隙中,口中同时呼喊,一点点将城门撬了起来,终于露出可容军马通过的高度。
独眼将军翻身跃上自己的坐骑,吹起号角,向大军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离城门数里地外的一处山坡上,李修简单地包扎了开裂的伤口,静静地等待着敌军的到来。
先前清点人数,刚才一战损失了约莫二百来名士兵,但却将对方的前锋军约莫两千人都击溃了,已着实不宜。
但他也知道,若是他们在城墙上死守,一来敌军不绝,二来天莽山因为常年无战事,军备存储有限,敌人集中攻打,消耗下去他们还是无法取胜。
不如将对方引到更为宽广的天莽山中,凭借地形优势,分散敌军的军队,逐个将他们击破。
但是万一输了,就相当于他把敌军放进了南芳国境,由着他们长驱直入。
他手中微微出汗,竖耳等待着。
黑夜中传来三声布谷鸟叫,两短一长。
来了!潜伏在山坡上的众人心想。
大地开始微微颤抖,是敌军战马铁蹄同时踏在地面上的声音。
独眼将军一骑当先,率领着五千兵马走在最前方。
他们已经前行数里,连一个防守的士兵都没有看见,眼前的山林中一片漆黑,丝毫不见人影,一副平平无奇的模样。
他知道,越是如此,越要加倍小心。
心中正如此想着,却没有注意到头顶上四处火花一闪,十几串鞭炮从天而降,正好扔到军马阵队中央。
鞭炮声伴着火光齐鸣,震耳欲聋,独眼将军的坐骑训练精良,尚且抬起双蹄长嘶,更别提身后的军马了,被鞭炮炸裂打得是疼痛难忍,或者被巨大的声音吓得人立起来,一下子阵队便乱了起来,四散分逃。
独眼将军大喝:“保持队形!”
但是鞭炮声中,哪里听得清楚。
敌兵们拼命拉着缰绳,军马狂奔之际,忽然便双腿一软,翻身倒地,绊到了不少后方的军马,一时间更加大乱起来。
独眼将军下马查看,只见地上草丛之内,撒满了寒光森森的铁蒺藜。
铁蒺藜乃是一种暗器,上面有四根长约数寸的尖刺,无论怎么扔出,总有一处尖刺朝上,战场上常用来阻挡战马和士兵的进攻。
此时军阵已乱,战马越是受惊,越是四处乱跑,受伤的战马也就越多。
当下他再次吹起号角,命令几十个士兵上前扫掉地上的铁蒺藜,大军跟在他们身后前行。
如此一来,前行速度大降。
又前行数里,平安走至一处山坳,终于没有了铁蒺藜的痕迹,独眼将军正欲命大军加快速度,忽听得后方步兵阵营传来激斗声响。
靠黑夜隐身在草丛中的弩箭手们纷纷朝着敌军发射长箭,这些敌军不比武林高手,可以挥手挡开,且人数众多,聚在一起,几乎箭无虚发,每一次发射都能听到一声惨叫。
独眼将军一面命令军队去长草中搜寻,一面策马回马营救,忽然一个虬髯大汉从一株大树后闪身出来,手中长鞭一挥,正好紧紧卷住了他的坐骑后腿,一拉之下,坐骑翻身倒地,他随之跃下地来。
虬髯大汉正是天莽山寨主冷子涯。
他哈哈大笑一声,喊道:“弟兄们,有人来家里做客了!还不快出来迎接!”
霎时之间,喊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冷子涯召集来的三千多山民或是挥舞刀枪,或者扛着锄头镰刀,气势汹涌地冲了出来。
这些庄家汉子,猎户渔夫,一个个比士兵们还要生猛,一鼓作气,朝着入侵自己土地的敌军奔去。
远处火光亮起,无数火把照亮了山谷,火把后方,鼓锣齐鸣,人影绰绰,似乎有成千上万的人往这里奔来。
独眼将军从纷乱的人群中爬起,号角吹上了天也无法重整军队,士兵们接连数次被南芳国士兵偷袭,心中早已经惶恐不安。
眼见远处还有更多人马奔来,更加泄了气,拼杀之间已经没有了气势,被南芳国士兵和山民们打得是丢盔弃甲。
其实,远处那些人影绰绰不过是山中的孩童老人和妇孺们,举着火把敲着锣鼓,做出人数很多的样子。
李修对阿海道:“一起上!”
两人与一众士兵一起,冲向了不断溃败的敌军。
第二百三十六章 千钧一发
霎时间,整个山谷中沸腾了起来。
刀枪相交,厮杀声不绝于耳。
已经陷入沉睡中的鸟兽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暴乱惊醒,鸣叫着四散奔逃。
李修之所以选择这处山坳发出总攻,是因为此处地势下陷,犹如梭子一般,出入口狭小,而中间宽敞,能够用最少的人形成包围态势。
他们提前在此处挖下了不少陷坑,拉了许多绊马绳,甚至连猎户们的捕兽夹也收集了起来,密布在山坳之内。
这种捕兽夹专门用来捕猎老虎山狼之类的猛兽,力道惊人,不小心踩到连腿骨都要夹断,山谷中不时回响着捕兽夹突然收紧的声音,以及各种痛苦的鬼哭狼嚎。
李修挥舞着长剑,身先士卒冲到了敌军深处,他此时热血上涌,早已觉察不到胸口的疼痛,只觉得手臂在自动地举起落下,身前之人随着他的动作纷纷倒地。
阿海也毫不落后,他的铁杖已折,便借了农户的钉耙威风凛凛地舞动,将无数的敌人挥倒在钉耙之下。
冷子涯带领着一众山民围在四周奋力拼战,要不是时机不允许,冷子涯真想对阿海说,他的模样活像天上的某个大元帅。
天莽山士兵们在这种情形下,也士气大振起来,拿着刀枪把最大的能耐都发挥了出来。
独眼将军和数位将领连连发号施令,催促着士兵们不顾一切向前突围,但仍敌不过对方的穷追猛打。
天色渐明,一夜激战之后,双方皆有损伤。
南芳国士兵虽然占据了天时地利,但是毕竟以一敌十,时间久了,疲倦袭来,攻击之势逐渐虚弱。
而且随着天空越来越明,他们趁着夜色布置下来的陷阱也渐渐失去了功效,局势开始慢慢变化。
独眼将军反应迅速,下令所有士兵集中起来,一齐朝山谷出口杀去。
此时,西庆国尚余数千兵力,而南芳国再无应对之法。
李修浑身浴血,喘息连连,脸上带着焦躁。
阿海朝他喊道:“大家都撑不住了!”
不用他说,李修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虽然他们已经消灭了大部分敌军,但是难道就放任剩下的这几千人马侵入南芳国境地吗?
他一咬牙独自一人冲了上去,打算用自己最后的力量阻挡在敌人前方,哪怕减少一些敌方的兵力也好。
阿海吐了口血沫子,明知是送死的行为,也毫不犹豫跟了上去。
就在此时,从山谷出口传来了军令号角,以及大队的人马脚步声。
李修他们与独眼将军同时一怔,齐齐朝声音传来的的方向看去。
只见数千军马列队整齐,正朝着山谷而来,领头将领骑在马上,年纪尚轻,却气势轩昂。
他的身后战旗高举,是南芳国的旗帜。
援军来了?
李修虽不知道援军是如何赶来,但是长舒一口气,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险些站立不稳。
这队军马乃是南芳国的精锐部队,训练有素,军法严明,在年轻将领的指挥下,战士们迫不及待地冲进了战场,迅速将疲弊不堪的西庆国残余士兵消灭殆尽。
李修他们此时退往一边,看着这一场战斗逐渐终结。
阿海靠在树干上休息,说道:“他们可真会算账,咱们忙活了大半夜,他们一来就将功劳全抢了过去。”
李修在他身旁沉默不语。
南芳国的军队活捉了独眼将军和其他数十位军官,捆缚了交给年轻将领。
他微微颔首,说先带下去严加看管。接着从马上跃下,迅速飞奔到李修身前,在众多山民和士兵的惊讶中,跪地叩拜:“微臣见过三皇子殿下!”
李修早已经认出了他,问道:“骠骑大将军近来可好?”
原来这位年轻将领,便是骠骑大将军之子孔立轩,曾在皇家剑术比赛中输给还身为皇子的李修。
孔立轩答道:“父亲身体康健,还时常提起殿下。”
李修道:“我已经不是什么殿下了,你起来吧!”
孔立轩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来。
李修问:“你是怎么知道这里出事了的?”
孔立轩回答:“殿下寄给尚书大人的信件他已经看到了,虽未署名,但是大人认出了殿下的字迹。他不敢直接向陛下说明信息的来源,只说天莽山防守薄弱,最好加派人手。”
“那皇帝怎么说?”李修蹙眉问道。
“陛下说目前天珠山战事正紧,不应该分散兵力。”孔立轩迟疑了片刻,还是老老实实回答。
“那你是怎么赶来的?”
“微臣目前在天莽山三百里外的一处军营做一名校尉,这次天珠山大战并未抽取我那边的兵力,尚书大人传书给我,说让我领兵五千前来此处,若是陛下因此惩罚,他会承担一切责任。”
李修点点头,让孔立轩自去收拾残局。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只见上面手茧都磨破了,鲜血早已经干涸,自己的长剑也伤痕累累,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
直到此刻,他才觉得身子如同散架了一般,没有一处不在发出疼痛的信号,他想对帮助他们的山民们感谢,一回头,发现冷子涯带领着众人早已经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地面,不敢抬头看他。
冷子涯道:“小民不知道您是皇子殿下,先前说话没轻重,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李修急忙将冷子涯扶起来,又让大家别跪了,说道:“我现在跟大家一样,也是平民百姓,反倒是大家奋勇杀敌,解了这次天莽山危机,我还要感谢大家。”
冷子涯连连说着:“应该的,应该的!”
瞧着李修与阿海都已经疲惫不堪,便邀请他们去山寨中休息。
李修见孔立轩行事利落,便将一切交给了他,谢过冷子涯,与他一同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孔立轩接到了上令,继续驻守天莽山,一方面搜寻逃散在山中的敌军残兵,另一方面整治军纪。
守备蔡启明和其他几位将领自然是逃不了惩罚,临阵脱逃的士兵也各自领了军棍。
因为这次驻站有功,皇帝免去了天莽山三年赋税,山民们欢天喜地,在山寨中大摆筵席,庆祝了三天三夜。
李修与阿海自然是被寨主邀为座上首席,推杯换盏间,大家都忘记了李修的身份,互相称兄道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