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四章 最后的交锋(中)
既然陛下都已经下命,严阵以待的侍卫们再无顾忌,率先以弓箭手发动了攻击,无数道箭矢划着银光,以暴雨之势从四面八方袭来。
明德郡王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就在箭矢离弦的同时,五十余名身手矫健之人从送灵的队伍中飞身而出,他们手持两人来高的引魂幡,挥舞飞旋之中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幕墙。
白色的幡布随风舒展开来,声音猎猎。
弓箭撞击在幕墙之上叮当作响,随即纷纷跌落地面。
而其余的数百名身着丧服的随从,用手中的棍棒或旗帜同时击打着地面,“咚!”“咚!”“咚!”……
伴随着有力的锤击,他们口中呼喝有声,从丹田发出的喊声震彻云霄,气势恢宏,而每一个人的目光目光亦是凌人。
百官们只觉得天地之间皆在震颤,自己的心弦和手指亦在颤抖,一股对强大力量的天然恐惧油然而生,各个面如土色。
仿佛他们面对的,不是仅有数百人的小队伍,而是踏破铁城的千军万马。
清平帝脸色铁青地看着明德郡王尚未刀刃出鞘,便以极大的气场压制了眼下的情势,忍不住出口喝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明德郡王抬手示意,喧嚣之声戛然停止,广场上瞬间又静谧一片。
只是众人的耳中依旧嗡鸣不止,心脏的不安跳动仍未停歇。
明德郡王双手拢在袖中:“本王一直都想找个机会同殿下谈谈,推心置腹,开诚布公的那种,只可惜殿下一直不给本王机会。”
清平帝发现他依旧称呼自己为“殿下”,而非“陛下”,心中大为不悦,别过脸去冷哼一声:“朕从不与乱臣贼子推心置腹。”
明德郡王双手一摊:“那本王只能想办法让殿下敞开心扉咯!”
“你想做什么?”清平帝瞪着他问。
却见明德郡王神秘一笑,径直走到他的棺木旁,伸手摸了摸这上好的寿材:“真是一具好棺材,这些日子本王睡得很舒坦,实在可惜了!”
不等清平帝问他可惜什么,明德郡王猛然发力,一掌击在棺木之上。
人们只听得一声闷响,一阵短暂的静止之后,棺材四周的木材同时倒地,烟尘散尽,露出隐藏在底部的十几个麻布口袋。
正好有一阵微风吹过,带着一丝令人熟悉的气味飘到众人鼻中,迅速有人反应了过来:“是火药!”
伴随着这一声叫喊,百官们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去。
而远处的侍卫们更是不敢再次逼近,生怕对方狗急跳墙,点燃了这堆火药可不是好玩的!
清平帝的脸色由青变白,他离棺材的位置更近,因此嗅到的火药味自然更加浓重。
这么大的火药量,万一不小心点燃了,别说他自己,整个广场上的人都要尸骨无存。
同时他也暗暗心惊,不敢相信明德郡王竟能在这么多火药上面躺地安稳。
一个亲信给明德郡王奉上一支点燃的烟杆,明德郡王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叶,长长地吐出一口咽气,怯意地闭上了双眼:“好久都没有这么舒坦了!”
清平帝脸都绿了,惊恐不安地盯着烟斗里红色的火苗伴随着呼吸一明一暗。
他再也镇定不下去,干着嗓子呵斥道:“在火药旁边抽烟草,你不想活了吗?还不快离得远些?”
明德郡王似乎没听清他的话,手中烟杆随性地摇晃着:“你刚说什么来着?”
“朕让你把火苗拿远一些!”清平帝气急败坏地大喊。
明德郡王恍然大悟:“那殿下就早说嘛!怎么样,现在可愿意跟本王谈谈了吗?”
他说着,还故意把烟杆担在装着火药的麻袋上方,威胁地看着清平帝。
清平帝的表情都扭曲了,声音也变了调,显得分外尖利:“谈谈谈,你想谈就谈!快些把火熄掉!”
明德郡王露出得逞之后的坏笑,走了几步离火药袋远了些,口中仍旧咂吧着烟嘴。
他朝清平帝吐了一口青烟,不等对方发怒,便开口问道:“陛下是怎么死的?”
清平帝厌恶地挥散烟气,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道:“朕还没有死!”
但紧跟着他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先帝煦帝陛下。
“朕不明白你的意思!”他冷冷地说。
明德郡王晃了晃烟杆:“你瞧瞧,不是说好了敞开心扉的吗?殿下还是这般吝啬言语。”
清平帝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先帝死于年迈体弱,无疾而终。”
听见“无疾而终”四个字,明德郡王仰头大笑,似乎听见了一个绝妙的笑话。
清平帝面容阴鹜地盯着他,直到他笑声停歇。
明德郡王并未与他分辩,又继续问道:“本王行事向来问心无愧,殿下为何要下令追捕本王,并扣押本王的家眷和财产?”
这一次轮到清平帝冷笑出声:“郡王在说什么愚蠢至极的妄言?若不是你意图谋反,盗走先帝玉玺,连夜潜逃,朕何必要派兵抓你?不过是你咎由自取罢了!”
“当真是如此吗?”明德郡王的目光突然犀利,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清平帝带着冷笑:“郡王就算再问一万次,就算将万斤火药摆在朕的面前,这也是同样的回答!朕不过是尽一国之主的责任,铲除你这个毒瘤罢了!”
“说得好!”明德郡王拍击着手掌,眼睛环视一周,似乎在表情各异的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忽然,他面露喜色,找到了寻找到目标。
他指着人群中的一个人笑道:“原来宰辅大人也在,可否上前一步说话?”
一位比清平帝还要年长,精神却更加矍铄的老人稳步走出人群,他身着一身布衣,头戴纶巾,并非官员打扮。
他对明德郡王稍稍欠身,算是见了礼:“老夫早已卸任宰辅之职,如今乃是一介布衣平民,不知王爷找老夫有何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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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五章 最后的交锋(下)
听见宰辅大人以布衣百姓自居,明德郡王笑问:“大人老当益壮,精神劲儿不输壮年时代,为何早早便过起这含饴弄孙的没劲儿日子?”
杜永松身为先帝最为倚重的近臣,自有一股威严的气度,哪怕是面对皇家子侄,依旧带着傲气直视对方:“老夫愧对先帝陛下,未能尽到臣子本份,故引咎辞官,今日不过是进宫料理未完成的琐事,顺带瞻仰瞻仰王爷的仪容,不想王爷竟让老夫失望了。”
明德郡王哭笑不得,心道原来参加本王的葬礼只是顺带吗?真是个不给人留情面的糟老头子。
不过,正因如此,他才是本王需要之人。
明德郡王打了个哈哈,又问:“敢问大人,不,杜先生,先帝陛下崩逝之时,您可在身边?”
清平帝一直微闭着双眼,装出漠然的态度听着两人说话,忽听明德郡王再次问起先帝爷驾崩之事,忍不住睁开眼皮,斜睨着杜永松。
杜永松面露难色,浑厚的声音里也参杂了苦涩的味道:“当时,外省发生了一件颇为棘手的大案,先帝派老夫亲自前往督办。老夫离开永州之时,先帝精神尚好,并无异样。然而,不过二十余日之后,老夫接到官文,说先帝突发恶疾,支撑了不过数日便驾崩辞世。还在路上的老夫立刻返回永州,却来不及见到先帝的最后一面。”
清平帝嘴角微扬,心中得意万分,当初用调虎离山之计,把这个老狐狸引出永州真是明智的决定,否则说不准真会被他看出些什么。
明德郡王瞥了一眼清平帝,仍是向杜永松询问:“所以,杜先生是不清楚先帝陛下的死因了?”
杜永松低下傲慢的头颅:“是老夫无能。”
却听明德郡王朗声道:“先生不知,本王却知道。”
杜永松猛地抬头看着他,眼中的怀疑中带着一丝惊喜。
而清平帝则是脸色骤变,攥紧着拳头举到一般,又被他硬生生地压了下去,目光如炬地瞪着明德郡王。
“王爷此话当真?此事关系重大,可不能任意玩笑!”
明德郡王收起笑意:“本王在重要的事情上从不开玩笑。先生可识得先帝陛下的笔记?”
杜永松立刻点头,语气凿凿:“老夫阅读先帝的批阅已经四十余年,绝不会将先帝的笔迹认错!”
“那好,”明德郡王从贴身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折成四折的信笺,“本王这里有先帝陛下的临终之笔。”
此话一出,不仅仅是杜永松和清平帝,整个广场上一片哗然。
据众人所知,先帝陛下是在一次早朝之时突感不适,罕见地提前退朝,随后由一位公公传旨,说需要在深宫静养,不见一切外臣,大小事务皆交由太子督办。
让朝臣们颇为不解的是,前来传旨的公公并非先帝的贴身总管。
自那日起,煦帝陛下再未出现在众人面前,直到传出驾崩的消息。
而陪伴陛下五十余载的贴身公公,亦在同一日缢死在自己的寝室之中。
众人只道他是一片忠心,自愿随着主子共赴黄泉。
宫中太医对外界的解释是煦帝陛下年迈,脏器衰竭,开始只不过是一场风寒,但随即引发各种问题,最终压垮了这位辉煌一生的君主。
朝中对此并非没有疑心,但是随着太子的继位,这些窃窃私语便随之销声匿迹了。
杜永松双手同时从明德郡王手中接过那一张薄薄的纸片,双臂止不住地颤抖,仿佛有千斤重一般。
清平帝撕掉脸上的冷漠伪装,大声呵斥道:“一定是明德郡王伪造的!先帝辞世之时朕一直陪在他的身侧,根本没有见他写过什么遗言!”
明德郡王冷冷地盯着他:“难道你连出恭都不去吗?”
清平帝一呆,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明德郡王继续说,“还是说,你在怀疑杜先生的眼力和人品?杜先生辅佐先帝陛下四十余年,陛下从未怀疑过他的品格,你难道怀疑先帝的判断吗?”
清平帝脸色苍白,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却无法有力反驳对方。
杜永松接过信笺之后,已经快速扫了一遍,神色大变,密集的汗珠从额上冒了出来。
“杜先生,这封信可是先帝陛下亲笔?”明德郡王问。
杜永松僵硬地点了点头:“千真万确,是先帝亲手所写。”
“劳烦先生,将此信读给在场的每一位听吧!”明德郡王幽幽地说,面容变得少有地肃穆。
杜永松双手将信笺高高捧起,朝着皇陵的方向深深行了一礼,这才清了清喉咙,朗声念道:
“朕从先帝手中接管朝政已逾六十载,在朕之前,是朕的父皇,更早之前,是朕的祖父,共同坚守着这片国土超过百年,一直矜矜业业,不敢有一日懈怠,愧对自己手中的这枚帝王金印。”
“朕一生勤勉,从未觉得这帝王之位受之有愧,哪怕是遇见了一个本应化为尘土的幽灵,声称朕抢夺了本应属于他的地位和国土,朕依旧挺直了腰背,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朕不会抛弃自己的百姓,不会让出哪怕半寸的土地!”
杜永松读到此处,稍稍缓了缓气,耳中听见朝臣们交头接耳的声音。
“幽灵?什么幽灵?”
“先帝该不会因为患病而神志不清了吧?”
杜永松清了清嗓子,让众人肃静,继续念了下去,语气越发沉重:
“然而,朕的太子却不像朕这般意志坚定,他不明白手掌皇权的真正意义,私下竟与这个幽灵勾结,对自己的身生父亲下了毒手。”
清平帝浑身抖如筛糠,被身后的刺客一半钳制,一半搀扶着,才能勉强站立。
面对成百上千道朝他射来的目光,他只能大声怒斥:“一派胡言!”
只是他说话的声音缺乏底气,很难使人信服。
杜永松讥讽地瞥了他一眼,继续念着:
“朕被太子下了奇毒,随即囚禁在寝宫之中,并隔离了一切亲近之人。他们没有立即让朕毒发身亡,而是遭受万虫噬骨之痛,只是为了迫使朕交出传国玉玺。这枚玉玺是通往元柳国积攒了百年的财富的钥匙,没有它,皇宫不过是一个空壳子罢了!”
“然而,朕最终没有让他们的阴谋得逞。因为这枚玉玺早已经不在朕的身边,朕对此早已经做了安排。”
“朕早已看出,太子天资不佳,无法担当一国之主的重任,却又心怀侥幸,希望他能够随着年岁增长弥补先天的不足。但事实的结果却令朕大失所望,真不得不对元柳国的未来另作打断。”
杜永松再次停了下来,将睿智的目光从面如土色的清平帝脸上挪到明德郡王身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朕的孙侄明德郡王天资聪颖,且胸怀宽广,性格稍有顽劣,但仍是一块可以塑造的璞玉。早在三年之前,朕便将他招至密室,把传国玉玺亲手交到他的手上,而另作一枚假印以作日常用途。”
广场上满是倒吸冷气的声音,议论声再次压抑不住地此起彼伏,谁都没想到煦帝陛下竟会有如此先见之明,早在三年之前便做了安排。
杜永松不得不用最大的声音才能盖过周遭的喧嚣之声。
“随后,明德郡王被预感不妙的太子追杀,不得已离开永州潜逃。朕并未出手相助,而是一直冷眼旁观。明德郡王需要这一番历练才能真正成长为帝王之材,若有朝一日,他能带着那枚传国玉玺活着回到永州,朕便他视作朕的接班人,将元柳国的皇位传位给他。”
这一次,不用杜永松大声咳嗽,广场上便已经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那位身着白衣,气度不凡的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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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六章 遗诏
“呵,呵呵……哈哈哈哈……”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清平帝干瘪的笑声。
他苍白的肤色瞬间变红,而且是异样的紫红色,仿佛全身的血液全部涌上了脑袋。
他抬起颤抖的手臂指着明德郡王,几乎是破口大骂道:“荒谬,简直是荒谬绝伦!朕没想到天下竟然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胆敢伪造先帝遗书,觊觎朕的皇位,你以为仅凭那一张破纸,便能蒙骗过天下人的眼睛吗?”
明德郡王用冷漠的态度应付他的指责:“太子殿下尚未亲眼所见遗书内容,怎可知道一定为假?”
清平帝冷哼一声:“不用亲眼所见,便可知上面一派胡言。假若遗书内容为真,先帝临终前被软禁,怎么可能向外传递书信?你身在千里之外,又怎么可能收到此信?”
提出这个致命的疑问,清平帝重新变得底气十足,咄咄逼人地等待着对方慌了阵脚。
杜永松和其他朝臣心中亦有同样的疑惑,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王爷。
明德郡王的声音不大,但依旧沉稳坚定:“先帝坐拥天下数十载,一世英明,怎么会想不到在自己的寝宫安排机关密道?已故的掌事太监胡公公服侍陛下多年,是为数不多知道这些密道的人。先帝被囚禁,他被阻拦在寝宫之外,不得不由密道进入寝宫,在与陛下龙榻一墙之隔的地方,不眠不休地守候了三个日夜,才寻得机会与先帝说上话。”
“这,这怎么可能?”清平帝的表情再次变得惶恐。
明德郡王瞥了他一眼,继续道,“胡公公想要带先帝逃走,但是陛下拒绝了,说自己已经无药可医,而且太子根本不会给他活着走出皇宫的机会。”
清平帝闭上了眼睛,只当没有听出对方的责难之意。
“因此,胡公公亲眼目睹先帝忍受着极度的痛苦,执笔写下这封遗信,嘱咐他一定要送到本王的手中。”
杜永松用手指抚摸过信笺上的每一个字,最终停留在信笺的一角,在此处,留有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红褐色痕迹,他知道这是什么,苍老的心脏抑制不住地震颤着。
“在先帝的命令下,胡公公不得不带着书信,离开了寝宫。他寻到本王特意留在永州的一个亲信,嘱咐他快马加鞭将此信送到。等他匆忙回宫之时,听到的却是先帝驾崩的消息。胡公公对陛下忠心耿耿,认为自己未能尽到护主的义务,因此在同一日选择自缢而死。”
明德郡王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语气既哀婉又赞服,他目光凛然地盯着清平帝:“你若不信,大可亲自检查先帝寝宫,在龙榻之侧是否留有一处暗门。”
清平帝瞅见杜永松朝两个相熟的朝臣使了眼色,立刻就有人朝着后宫方向而去。
他强撑着站直了身体,挣扎着反驳道:“就算有密道又能说明什么?遗书上没有印章,也无旁人佐证,死无对证,自然任你信口雌黄,朕认定它是你伪造的!”
明德郡王微微摇了摇头,几乎是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似乎在说,你怎么就不知道适可而止,非得让本王把你逼到绝路呢?
他对杜永松道:“先生,遗书上似乎还有一段没有念完。”
清平帝瞬间石化,呆看着杜永松再次高声朗读起来:
“朕早已有废太子之念,只是念及先皇后之嘱托未能忍心。朕在武徳大殿龙椅之下的暗格内,藏有一封诏书。此信公开之日,便是这封遗照宣读之时。”
武徳大殿是天华宫前朝正殿,是每日皇帝陛下上朝议事之处。
杜永松还算是给清平帝留有情面,微微欠身问道:“陛下,可容老夫,以及几位朝中德高望重的大臣前去武德殿中检查一番?”
清平帝只觉得手脚冰凉,不敢相信自己每日安坐的龙椅之下,竟然会有机关。
他的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明德郡王双手拢在袖中:“殿下若坚信本王所言都是胡言乱语,又何必在意旁人前往查验?”
清平帝本就不年轻的容貌似乎瞬间又苍老了十余年,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朕,朕不允许任何人碰触朕的龙椅!”
朝臣们面面相觑,明显地感觉到陛下口中心虚的语气。
明德郡王笑道:“殿下何必这么小气,而且,可别忘了,您老人家现在是本王的人质,本王可是很认真地在逼宫。”
清平帝眼前一黑,差点就要吐血。
明德郡王朝手下打了个手势,护卫在周围的数百人立刻转变了阵法,随着明德郡王的脚步而移动着。
同时,挟持清平帝的刺客也推着清平帝,迫使他跟着向前走去。
“王爷,您这是——”杜永松问。
明德郡王道:“总得让太子殿下眼见为实才行,要不等会儿他又会说先帝的遗诏是伪造的。”
他又转头招呼周围的朝臣,“大家都去吧,这样的场面可不是轻易能见到的!”
他说着,以主人的姿态,率先朝着武德大殿走去,清平陛下被推搡着紧跟其后。
上百名大小官员簇拥着两人,纷纷跨过大殿的门槛。
不知为何,往日看起来颇为恢宏气派的正殿,此时竟显得有些狭**仄起来。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那张金碧辉煌的龙椅,却无一人敢率先靠近龙椅一步。
明德郡王立在大殿中央,目光却不在龙椅之上,而是仰头看着龙椅正上方所悬的那枚匾额,上面“廉顽立儒”四个大字遒劲有力,一看便是煦帝陛下亲笔。
他很快收回目光,对杜永松道:“再次烦请先生帮忙,在龙椅下方查看一番。”
杜永松点头应允,又邀请另外两位同僚,三人一同上前,仔细检查那张金碧辉煌的座椅。
先时,三人毫无头绪,但是杜永松用指节在每一个地方都敲击过之后,果然听见龙椅的一个腿脚声音特别,与另外三个不同。
三人协力将龙椅翻倒过来,发现这只腿脚底部可以卸开,露出里面一截中空的结构。
杜永松深吸一口气,伸手将隐藏之内诏书取了出来。
他神色肃穆地捧着诏书向众人展示,接着缓缓地展开卷成一团的诏书。
目光在诏书上停留片刻之后,他一字一顿地大声念道:“废太子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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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七章 逃出生天
当杜永松用铿锵之声念出“废太子诏”这四个字的同时,殿上的大臣和侍从们脸色骤变,同时俯身叩拜下去,额头贴在并拢的手背上,满怀敬意地聆听煦帝陛下最后的旨意。
明德郡王提起衣袍的前摆,利落地跪听宣旨,只不过他挺直了腰背,目光一直正视着前方。
转眼间,大殿上只剩下宣读圣旨的杜永松,以及面无人色的清平帝还站着。
杜永松从诏书上抬起眼眸,不卑不亢地说道:“此份诏书乃先帝亲笔,老夫和数位大臣都可用性命担保,且有先帝印玺和落款,请跪接先帝旨意。”
一阵短暂的僵持之后,仿佛有人瞬间抽走他的筋骨一般,清平帝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双手撑在柔软的地毯之上,指甲深深地嵌在地毯经纬的丝线里。
他睁大着眼睛,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盯着什么,只是木然地将一个又一个的文字听在耳中。
或许是因为经受的打击过于突然和猛烈,身体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一般身体僵硬。
杜永松用庄严的态度念着煦帝陛下的遗诏,上面详细列举了太子数年来所做的恶行,结党营私,铲除异己,收取贿赂等等共十二条罪状。
他每念出一条罪状,清平帝的身体便更加萎顿一份,越发显得苍老起来。
直到最后一条,他全身伏在地上,几乎是呜咽着喊出声来:“父皇!父皇!您为什么对孩儿这么狠?您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直接惩罚我,或者早早就废了我,好让我彻底断了念想?”
大殿上没有人能够回答他,只是默然地看着这位熬了一辈子才得以出头的太子,心中百味杂陈。
杜永松心中替他哀叹一声,最终念道:“太子品行有亏,才智欠佳,并非皇位最佳继承人选,朕决意褫夺其太子头衔,贬为庶人,再无继位之可能。另由先皇兄之孙辈者,明德郡王接替朕的使命,手持传国玉玺,继位为帝,钦此!”
明德郡王站起身来,目光从未有过地坚定,从杜永松手中接过诏书,高高地向众人举起。
杜永松恭敬地问道:“王爷,不知传国玉玺可在身侧?”
明德郡王微微颔首,一直等在旁边的阿海赶忙快步上前,双手捧着明德郡王先前交给他的一只锦盒奉上。
明德郡王一手持着先帝遗诏,另一手拿着如假包换的传国玉玺,犹如一槌定音,无人敢再怀疑明德郡王登基称帝的法理正统性。
当着清平陛下的面,众人纷纷以君臣之礼向明德郡王叩拜,就连傲气的杜永松也跪了下来,众人山呼着“万岁!”
明德郡王,或者说元柳国当今的国主陛下,低头俯视着瘫软如烂泥的清平帝,看着他苍白的发须随着身体不住颤抖,心中不能说完全没有恻隐之心。
今日无需大动干戈便化解所有难题,明德陛下感到十分满意,念及先帝恩情,还是决定对篡权夺位的清平帝网开一面。
他淡淡地道:“朕念你年事已高,不愿对你赶尽杀绝,永州城外有一处宅邸,你便去那里养老吧,衣食无缺,只是不准活着踏出一步!”
清平帝对此毫无反应,既没有因为逃过一死而感激涕零,也没有因为失去权力和地位而悲痛欲绝。
他拒绝了旁人的搀扶,颤颤巍巍站了起来,用蒙上一层白灰的双眼看了对方一眼,便转身朝殿外走去。
立即有四个明德陛下的心腹围在他的四周,在主人的默许之下,将这场争夺战中的失败者押送了下去。
比起殿上众人的心绪起伏,阿海站在大殿一侧,倒是一副旁观者清的态度。
他在心里头默默地计算着,这是第几次看见这样的场面了?自己这个历史的见证者也忒厉害了吧!
不行,得赶紧给李修和小山写信,好好炫耀一番才行!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时,清平帝已经快走到大殿门口的位置。
他在门槛儿处停下脚步,似乎有所留恋一般转过身来,再次看向那张他还没有坐热的龙椅。
明德陛下一直目送着他,本应带着获胜者傲慢姿态的他反而比任何人都要冷静。
他注意到高大的殿门在清平帝身后缓缓开启,外面明亮的光线倾泻进来。
就在这个瞬间,外面一个人影朝着大门扑了过来,将手中的一包东西扔到了大殿中央。
明德陛下脸色骤变,大喊一声“全部趴下!”
自己在向后扑倒的同时,把杜永松也顺带按了下去。
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在殿中响起,将他的声音完全吞没。
地面随之震颤,砖瓦纷纷跌落,扬起一阵灰尘。
毫无防备的朝臣们吓得惊慌失措,乱作一团。
但是明德陛下却知道这股爆炸的力道并不大,因为那人扔进来的正是他准备好用来逼宫的火药。
他自然不可能真的拿威力猛烈的火药开玩笑,特地修改了火药的配比,看起来份量十足,火药味浓厚,实际上威力不过比鞭炮大一些罢了!
然而,就算如此,他没有料到会有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短暂的慌乱之后,火药烟雾尚未散去,便听见自己的手下惊呼一声:“陛下,太子殿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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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八章 尘埃落定
明德陛下入主天华宫已逾半月。
其间,元柳国改弦易主的消息如同水面的波纹一般,迅速向着古羲大陆的四面八方传播开来。
天华宫内的恐慌自不必提,清平帝遗留下来的后宫妃嫔,皇子公主众多,他们的身份在一夜之间产生了翻天覆的变化。
有人抱着幼子躲在寝宫内哀声恸哭,也有年轻气盛的,冲到明德陛下殿门外破口大骂,最终被侍卫拖下去,更有几位已经成年的皇子,不安心自己的地位和权力就这么拱手相让,暗地里纠集力量,各自做着翻盘的计划。
还有朝中上下,虽然大多是煦帝陛下遗留下来的老臣,但是同时也受到清平帝提拔任用,一时间人心惶惶,不知道新的国主将会如何对待他们。
阿海站在陛下的书房之外,看着他的亲信们不停地来回进出,手中捧着各类公文奏折以及书信密函,一摞一摞地堆在陛下宽大的书案之上,心中忍不住替明德陛下感到累的慌。
他寻思着,不管是李修还是小雨,还有眼前这位明德陛下,哪一个登基之后不是这般不眠不休,忙得要死?
真不晓得当皇帝有什么好,干嘛人人都要争着抢着去做?
不过,正因为明德陛下自打入宫以来,没有一刻钟的放松,凭借着自己缜密细心的安排,一一瓦解了皇宫内外的各处矛盾,让朝中事务不至于因为他的从天而降而乱作一团。
这次跟他回来的手下人数有限,连带着留在永州的亲信旧部一起,全部被陛下用在了刀刃上,分配到各处替他稳定形势。
就连阿海他也没客气,使唤他前去护城军队中,暂时接手监军一职,替他监视军中官员的动向。
阿海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从南芳国的侍卫总管摇身一变,成了元柳国的大官儿,穿上一身官服腆着肚子,当真有些官威气派起来。
他在心中连连嘱咐自己,可不能得意忘形,当官儿当上瘾了,等忙完了这边儿,还得回去找李修和小山呢!
为了安抚朝臣,明德陛下亲自登门,将已卸任的宰辅大人杜永松请了过来,仍为百官之首。
有他坐镇朝堂,原本惶惑不安的百官们立马安心下来。
一日朝会之后,杜永松私下对陛下说,也该预备新的年号,准备登基大典事宜,以便昭告天下。
明德陛下从一堆奏折中抬起头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又将桌旁放凉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摆摆手说:“年号嘛,朕也这没功夫考虑,宰辅大人替朕想一个便是,登基大典只要附和仪制便可,无需大动干戈。”
杜永松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诧异:“没想到陛下竟会如此低调,与老夫印象中的那位逍遥王爷大相径庭。”
明德陛下露出苦笑,双手一摊示意眼前这些只会越积越多的公文:“朕能有什么办法?早知道当皇帝比王爷还不自在,朕就不答应先帝陛下了!又不能给过世的人理论,只得让自己受些委屈了!”
杜永松心道,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副厚脸皮倒是没怎么变。
却听明德陛下忽然换了严肃的语气:“而且,不用朕提,想必大人也知道,留给咱们准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杜永松跟着严肃起来:“陛下说的是那个幽灵?”
明德陛下点点头:“朕曾经多少耳闻过一些玄君的事迹,近来又从阿海那里了解了不少消息,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可不能小觑了这位不肯安息的亡灵。”
杜永松长叹一声,接着道:“那前太子脱逃之事……”
“想必也与此人有关,”明德陛下露出少有的悔恨神色,“朕当时也大意了,经让他被一个高手救走,自此杳无音讯,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想必是玄君的势力在掩护他吧!”
“陛下……”杜永松不禁面露关切之色,这位刚刚继位的皇帝陛下还来不及享受皇权所带来的快感,便要面临如此巨大的挑战,不知该说他幸运还是不幸。
明德陛下看出他目光中的含义,忍不住笑道:“得了,别用那种怜悯的目光看着朕,您老人家是第一天认识朕吗?就这么让你不放心?”
杜永松无奈地摇头,也跟着笑了:“那老夫一定要睁大这双老花的眼睛,把陛下的表现都看在眼里。”
就在两人交谈的当日傍晚,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从城外驶入永州,径直朝着天华宫宫门而来。
宫门处,早有一人伸长了脖子,跟一尊望夫石一般翘首期待着,正是监军大人阿海。
看着马车缓缓停在宫门外,一个身姿娇柔的女子探出半个身子,阿海激动地一拍拳头,朝着马车跑了过去。
婉月郡主见到阿海,有些憔悴的面容上也露出柔美的笑容,看着阿海跑到跟前,便从车上跳了下来,径直扑向他的怀里。
阿海受宠若惊地看着她伏在自己的身前一边笑又一边掉眼泪,不住地问他有没有受伤?父王可好?
阿海不自然地拍拍她的后背:“一天十几个厨子给他做饭,十几个宫女轮流伺候他,衣服也天天不带重样儿的,你说他过得好不好?”
婉月郡主破涕为笑,一跺脚从他怀里站起身来,嗔道:“你知道人家问的不是这个!”
阿海嘿嘿一笑,拉起她的手就往宫里走去:“王爷,啊不对,陛下一定等不及要见你,咱们一起去吧!”
片刻之后,两人在御书房见到了明德陛下。
他从窗边笑看两人一路携手而来,快到门口才赶紧把手松开,规规矩矩地通传进来。
婉月郡主不自然地改口唤了一声“父皇”。
明德陛下抬手摸了摸她有些清瘦的脸颊,柔声问:“一路过来可还辛苦?”
婉月郡主摇摇头:“比起父皇,女儿这一路简直舒适太多。”
明德陛下忍俊不禁,放声大笑:“肯定是阿海这小子在你跟前说了朕的坏话。”
阿海赶忙摆手:“陛下,我说的可都是好话,说您沉得住气,那个养什么光来着?”
“是韬光养晦!”婉月郡主小声提醒他。
“对对对,韬光养晦,还有胸怀大略,胸有成竹,临危不乱,可圈可点!”阿海慌乱中把自己能说出来的四字成语全说了出来。
忽见明德陛下突然板起脸来,面露不悦之色,阿海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住了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却听明德郡王厉声问道:“你刚刚称呼朕为什么?”
阿海莫名其妙地回答:“陛下啊。”
明德陛下牵着女儿的手:“都这个时候了,还不改口叫父皇?”
“父……皇……?”阿海傻愣愣地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他什么时候成了自己的爹了?
婉月郡主见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用手肘推了推他:“笨蛋,父皇准了咱们的婚事了!”
阿海这才恍然大悟,瞬间喜上眉梢,“扑通”一声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婉儿以后就不是郡主,而是公主了,你身为她的驸马,自然也得称呼朕一声父皇。”明德陛下对这个傻小子彻底无语了。
阿海吃惊地抬起头来:“驸马?我从来都没有想过。”
“那就从现在开始想吧!”明德陛下示意年轻人起身。
他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对两人说道:“朕了解你们年轻人的心思,只是眼下事物繁多,不是举行大婚的时候,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由朕亲自替你们操办婚事。”
阿海看了一眼娇羞满靥的婉月公主,赶忙谢道:“多谢岳,父皇费心。”
“小婉赶路想必也累了,朕已经让人打扫了宫室,先去休息吧!”明德陛下对女儿温柔地说。
婉月公主诧异地问:“那阿海呢?”
明德陛下拍了拍她的肩膀:“朕很快就将他还给你,容父皇跟他说两句话。”
婉月公主闻言,并不追问,屈膝行礼之后转身退下。
看见婉月公主离开,阿海觉得有些局促不安,小心地出声询问:“父皇,您有话要跟我说?”
明德陛下点点头,抬眼认真地看着他:“朕听说,你跟南芳国的百里陛下关系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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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九章 期待
盛夏已去,转眼又至初秋。
百里云修与珊瑚回到南芳国的皇宫已经有了一段时日。
珊瑚纤细的身躯日渐丰满,平坦的小腹逐渐显露出来,动作也跟着变得笨拙,终于有了孕妇的模样。
伴随着身体的变化,她开始真正意识到自己的身体里正在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自己马上就要成为一个娘亲。
她时常将手心放在小腹上,低着头跟肚子里的小家伙说话,目光中满是母亲才会拥有的温柔与爱怜。
这个时候,百里云修总是带着同样温柔的目光在旁边看着她,一同把手放在珊瑚的小腹上,感受着小家伙在娘亲肚子里不安分的翻滚闹腾。
这一个小生命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这该不是一个小猴儿吧!”百里云修开玩笑说。
珊瑚撇了撇嘴,替自己的孩儿分辩:“才不是!他只是在跟爹爹和娘亲打招呼呢!”
百里云修已经能够看出,珊瑚将来会怎么宠溺自己的孩子了,看来约束管教的任务,只能由他这个严父来做了。
他微微站起身,在珊瑚的额上轻轻一吻。
珊瑚脸上的笑意立刻褪了下去,露出不舍的样子:“李修哥哥,这么快就要走了吗?明明才吃过午饭没多久。”
百里云修带着歉意柔声道:“近来朝中事务繁多,我约了大臣在南书房议事。小山午休后可以在御花园里散散心,只是一定要找人打着伞,最近的太阳虽然已经不是很烈,但还是要当心些。”
珊瑚瘪着嘴点头,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百里云修只得又将她拦在怀中,好言劝道:“等我忙完了,咱们一起去摘些李子来吃还不好?我今早路过太子宫的时候,专门进去看了看,树枝上挂了不少,有些已经红了。”
珊瑚听到这话,这才展露笑颜,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那我等李修哥哥回来!”
她坚持把百里云修送出宫门,目送他远去的背影,这才叹了口气转身回房。
她知道百里云修最近在忙些什么。
他们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苏幕遮,对方宣告说玄君虽然眼下蛰伏,最多六个月便会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无疑给两人心中的忧虑加上了一个倒数的期限。
转眼四个月又过去了,百里云修利用这段时间,不仅加强了南芳国各处城邦边境的防守,也时刻与西庆国和东景国互通消息,在三个国家之间建立起稳固的防线。
珊瑚手中的那枚武林盟主的令牌也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从江湖中传来了不少官府无法得到的讯息。
而阿海从元柳国发回的消息也让百里云修惊喜不已。
原本以为元柳国将会成为他们最大的阻碍,却没想到一番政变之后,对方竟然改变了立场,主动请求与南芳国交好。
眼下,古羲大陆上只剩下北燕国态度模糊,仍旧游离在四国之外。
抵抗玄君的力量越来越强大,这不得不说是百里云修也没有料想到的结果。
不过,他也知道,玄君从来就不是容易对付的人,此番卷土重来,只会比先前更加猛烈,他必须利用一切有限的时间,做好万全的准备。
因而,他与珊瑚相处的时间便显得少的可怜,时常因为无法陪伴她而感到内疚。
珊瑚回到寝宫之后,百无聊赖地番了几页书,便觉得困意袭来。
她懒得宽衣解带,便歪在软榻上眯着眼睛,很快便陷入梦乡。
在梦里,她又一次来到那处望不见尽头的河边,四周大雾弥漫,天地间一片混沌,除了潺潺的水声,四周一片寂静。
她的手中,仍是牵着那个与幼年的自己一般的小姑娘,两人保持着缄默,慢慢地向前走着。
直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天诏,让珊瑚平静的内心瞬间起了波澜,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确信无疑地知道,该是自己独自前行的时候了。
身边的小姑娘张大了嘴巴,一遍又一遍地对她说着话,只是那声音被周遭的空气吞没,没有一次能够传入珊瑚的耳中。
珊瑚只觉得心急如焚,她知道自己快没有时间了,只得不断大声地询问着,可是得到的依旧是无声的回答。
突然,晴空中一声惊雷炸响,珊瑚一惊,猛地睁开了眼睛,从梦中醒了过来。
珊瑚瞪圆了双眼,急促地呼吸着,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
耳边传来窗外秋蝉的鸣叫声,阳光从红色的纱窗斜斜射入,将房间笼罩在一片橙红色的光影中。
好久之后,珊瑚的意识才回到现实中来,发现不知不觉已经睡了一个下午。
这是第几次做这个奇怪的梦了呢?
自从有了身孕以来,这个梦境时不时地会出现,似乎想要告诉她什么,然而答案却又总是从指缝间溜走。
珊瑚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唤了一声“小桃,给我倒杯水来。”
随即有脚步声传来,有人将水杯递到她的手中。
珊瑚迷蒙之间,正要低头喝水,却感觉到一只温暖的大手贴在自己的额上。
“李修哥哥!”她睁开双眼,惊喜地喊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百里云修面带忧虑:“怎么出了一身汗,哪里不舒服吗?”
珊瑚看着他担忧的眼眸,决定还是暂时不要提起自己奇怪的梦境。
李修哥哥已经有太多事情要操心,自己就不要给他添乱了。
珊瑚挤出笑脸:“我只是有些睡迷糊了。”
百里云修正色道:“以后午休还是乖乖回床上睡,也不要超过半个时辰,你看看你,连个毯子都没有,得了风寒怎么办?”
珊瑚皱了皱鼻子,对着自己的肚皮说:“看见了没,这就是你爹爹凶巴巴的样子。”
百里云修哭笑不得:“我哪有凶巴巴,好啦,现在外面不是太热,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吧!”
珊瑚眼睛一亮:“去摘李子吗?”
百里云修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答应你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
珊瑚赶忙起身,抹了把脸就着急着出门。
百里云修无奈地牵着她的手,这才压住了她雀跃的步子。
两人一路步行来到太子宫,在这里的庭院里,种着一株与百里云修年纪一般大的李子树。
他们先前出宫的时候,李树尚在开花,眼下枝头上已经果实累累,结满了酸甜可口的李子。
珊瑚在孕期胃口很差,幸好有这么一株李子树,给她的食欲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百里云修不准珊瑚爬树,自己挽起袖子,轻巧地爬上了树枝。
珊瑚手捧着一只竹篮,仰着头站在树下,用手指着隐藏在枝叶之间的果实指挥着:“李修哥哥,那边有一颗大的!”
百里云修尊照着她的指示,摘下熟透的李子,轻轻丢掷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入竹篮之中。
不多时,小小的竹篮里便装满了青红相间的李子。
百里云修用一旁井里的清水清洗干净李子,两人在树下依偎着坐下。
珊瑚捡了一颗宛如婴儿拳头大小的李子,送到百里云修嘴边,自己也拿了一个。
牙齿咬破外面粉红色的果皮,露出里面嫩黄色的果肉,酸甜可口的汁水立刻溢满整个嘴巴。
珊瑚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笑着说:“李修哥哥的果子就是好吃!”
百里云修笑出声来:“承蒙夫人厚爱!不过李子性寒,可不能多吃。”
珊瑚对着话早就听腻了,越发珍惜起手中的李子,小口小口地咬着,忽然开口说:“李修哥哥,等咱们的孩子出生之后,也给他种一棵小树吧!就种在这棵的旁边。”
百里云修温柔地答应了:“小山想种什么树呢?”
珊瑚认真地思索了片刻,嘴角浮出甜蜜的笑容。
百里云修正在期待她的答案,却见珊瑚冲他做了个鬼脸,说出两个字来:“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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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章 仍未知晓的名字
“秘密?”百里云修笑着抬手去捏珊瑚的脸蛋,“小山最近的秘密真是越来越多了!”
珊瑚立刻想起刚刚做的梦,心虚地分辩说:“我……我哪有!”
却不知百里云修心中所想却是另外一回事:“连咱们孩子的名字都不肯告诉我,不是藏了秘密是什么?”
原来,前些日子,两人聊到给孩子起名字的事情,一番纠结之后仍旧无法做出决定。
两人都希望把世界上最美好的字眼送给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然而期待太多反而犹豫不决起来。
就在此时,珊瑚冒出一个念头:“要不这样,如果是个男孩子,名字就由李修哥哥来取,如果是个女孩子,名字由我来取。不管对方取的是什么名字,都不许反对,怎么样?”
百里云修在这种事情上,向来对她千依百顺,自然是一口答应了下来,张口就说:“那好,如果是男孩儿,就叫——”
“别说别说!”珊瑚急得用两只手同时捂住了他的嘴巴。
百里云修愣愣地眨着眼睛,怎么还不能说了?
珊瑚眼珠子骨碌碌直转:“咱们先想好名字,都不许说出来,等孩子出生的那一天再说,好不好?”
百里云修真是对这个异想天开的丫头没了脾气:“这么做有什么道理吗?”
珊瑚可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她嘻嘻一笑:“就算是给孩子留一个惊喜嘛!”
百里云修扶额苦笑,看着珊瑚跑到远处的小桌旁,认认真真在一枚花笺上写写画画,再仔细折好,放在她平日里收藏宝贝的一枚匣子里,还再三嘱咐他不许偷看。
随着珊瑚的月份逐渐大了,身为医圣高徒的百里云修很自然地通过脉息知晓了他即将出世的孩儿的性别,是一个性格活泼的姑娘。
高兴之余,也不禁为自己认真琢磨出来的名字感到惋惜。
他开始追着珊瑚问到底起了什么名字,而珊瑚总是忍着笑,一脸神秘莫测,摆一摆手指说天机不可泄露。
正因为如此,他们的孩子现在连个小名儿都没有,只能小猴儿,好闺女地乱叫。
珊瑚见百里云修提起的是这件事,暗暗松了一口气,咧嘴直乐,缩到他怀里撒娇:“李修哥哥再等一等嘛,很快就能知道了!”
百里云修拨弄着她的一缕青丝,只能宠溺地微笑。
他倒是不介意珊瑚这般女儿家的小心思,反倒希望珊瑚每天只需要考虑这些日常琐碎的事便足够了。
他几乎不在珊瑚面前提起朝中事务,也避开不谈江湖上关于玄君的各种传闻。
眼下虽然一片太平盛景的模样,只有少数人能看得出来,黑暗正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扩张,一场巨大的风暴带着倾覆世界的势头逐渐逼近。
百里云修明白玄君对珊瑚和她的族人所做的一切迫害,他是珊瑚心底里最深的恐惧所在。
百里云修不希望珊瑚再受到任何来自于玄君的伤害,因此有意让珊瑚远离这些消息的烦扰。
他只希望在他的庇护之下,珊瑚可以过着安心的日子,平安地将他们的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仅此而已。
百里云修甚至还做好了风波平息之后,便带着珊瑚和孩子,离开皇宫,一家人自由自在,潇洒游历天下的打算。
其实,不用百里云修透露半个字眼,珊瑚也能看出他的心意。
她配合着他的关切,表现出无忧无虑,对外面的情形毫不感兴趣的样子。
李修哥哥要操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自己不能够再给他添麻烦,要好好保护好肚子里的孩子才是!
珊瑚说笑着,再次把手伸向盛着新鲜李子的小篮子。
却听见一声“啪”,百里云修轻轻拍在了她的手背上:“已经三个了,今天不能再吃了!”
珊瑚苦着脸缩回手,耍赖着说:“三个了吗?我怎么记得才两个?”
百里云修手掌一摊,上面摆着三个啃得干干净净的李子核,证据确凿。
珊瑚红了脸,又有些可惜地看着剩下的大李子。
百里云修笑着将她拉起身来:“傍晚给你炖了好喝的鸡汤,这些就留给夜蓉她们吃吧!”
珊瑚哀怨地嚎了一声:“夜蓉姐姐好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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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伴们除夕夜快乐哈!新年快乐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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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一章 预兆
转眼又过去一月,天气一日日转凉。
在一个夜风萧瑟的晚上,珊瑚早早地睡下,不知觉中再次陷入梦境。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再次行走在无尽的河岸边,而是双足踩在沾满了水珠,油腻湿滑的枯叶之上。
她的身边,是一丛一丛高低纷杂的老树和杂草,似乎从未有人涉足过这里一般,肆意妄为地攀爬生长着,直到遮天蔽日,钩连缠绕,将她包围在一个密不透气的牢笼中。
珊瑚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是脚下传来的触感是那么地真实,一阵一阵送来的冷风也让她不自觉地发抖。
这时,珊瑚才意识到自己打着赤足,身上穿着一身染着花朵纹样的土布短衫和短裤,竟是小时候的打扮。
她在原地踟蹰了片刻,与其说是听见,不如说是感觉到远处有沉闷的呼吸声传来,仿佛大病初愈的猛兽在呻吟一般,震颤着空气传入她的鼓膜。
珊瑚没有来由地对这个声音心生恐惧,明白自己不可以靠近它。
然而,那声音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磁石,而珊瑚就像是轻巧的铁屑一般,不由自主地被它拉扯着,脚下不听使唤,一步一步朝着牢笼唯一的出口走去。
随着前进的步子,珊瑚觉得身体颤抖地更加剧烈,双腿酸软到几乎站立不稳的地步。
她拼命想抵抗这股无法抗拒的力量,闭上双眼转身逃跑。
然而心中越是这么想,眼睛反而瞪得越大,似乎要把随时可能出现的恐怖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身边的枯木杂草逐渐后退,缓慢低沉的呼吸声也越来越清晰,珊瑚隐约感觉到一股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脸颊上的汗毛随之全部竖了起来。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看起来像是某种野兽的巢穴,只是里面漆黑一片,完全无法知晓里面的情形。
珊瑚的牙齿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身体因为疲累而变得僵直,终于没有再向前踏进。
她用满是冷汗的双手死死捂住口鼻,拼力不发出一丁点的声音,生怕自己的气息惊动了洞穴里的猛兽。
然而,洞穴之主还是感知到了她的来临。
猛然,一双金黄色的眼眸从漆黑的洞穴里亮了起来,如同两团火焰在燃烧,散发出炽热的温度。
珊瑚从心底里发出一声惊恐的嘶喊声,却因为双手的阻拦,被生生地压了下去。
那双耀眼的眼眸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盯着珊瑚,火光随着心情忽明忽暗,一瞬间似乎要远去了,而下一个瞬间陡然变大,火光跟着变得耀眼,如同两颗太阳一般在眼前照耀着。
珊瑚只觉得自己被笼罩进一片刺眼的光线之中,全身的皮肤被炙烤地生疼,血液也跟沸腾了一般,随时都有可能从血管里逬裂出来。
然而,不管她的眼眸瞪得有多大,她都看不清楚那双眼睛之后,到底生着一副什么模样的面孔。
她的眼前,只有那双金灿灿的眼睛,和将要把她吞噬殆尽的怒火。
这样煎熬的僵持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就在珊瑚双眼发花,头痛欲裂,几欲失去意识之际,那双眼眸的主人终于发出了声音。
“你终于来了。”它一字一顿地说,声音是那么地粗哑,似乎饱含疲惫。
珊瑚的双眼因为刺痛而充盈着泪水,她张开干裂的嘴唇,用发抖的声音问:“你……你是谁?”
声音先是冷笑,接着咆哮出声:“我是谁?你竟然忘记了我是谁?”
珊瑚差点被这股力量推倒在地,不得不扶着旁边的一株枯木,才勉强保持着站立的状态。
“你……你在等我吗?”她挣扎着又问。
声音沉默了片刻才又回答道:“我等你已经太久了,快回来吧!继续为我效力,现在还为时不晚……”
珊瑚拼命地摇头,她知道自己不想过去。
她的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李修哥哥,和即将出世的孩子,她想起自己的哥哥和族人,还有那么多的好朋友,喉咙里努力要挤出一个“不”,然而声带似乎被扼住了,她涨红了脸,却发不出任何拒绝的话语。
她只能不断地摇着头,流着眼泪,希望眼前的这股力量能够放开自己,让自己回到她想待的地方。
然而,那双眼睛没有等到它想要的答案,气势再次暴涨,金色的火光变得炽白,珊瑚眼前一黑,哀嚎出声,无力地跌落在地。
“小山?小山?”
失去意识的珊瑚隐约听见了让她安心的声音,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晃动她的肩膀。
她呻吟着将双眼睁开一道缝隙,眼泪便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模糊了眼前之人的模样。
只是身体依旧被束缚着,四肢瘫软,一动也不能动。
百里云修满脸忧虑地看着珊瑚,虽然夜里的光线微弱,他仍能清晰地看见珊瑚煞白的脸色,和从额头到颈部涔涔的汗水。
他用手帕替她擦掉冷汗和滚滚落下的泪珠,另一只手贴在她的额上,心惊胆颤地感受着那滚烫的温度。
“小山,你感觉怎么样?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打颤出汗,还不断说梦话,是白天着凉了吗?”百里云修一面说着,一面握住珊瑚的手腕。
珊瑚只觉得一股暖流顺着手腕涌遍全身,很快浑身的僵硬感褪去,她动了动手指,紧接着死死地攥住了百里云修的手掌。
“李,李修哥哥……”她艰难地张开嘴巴。
“我就在你身边!”百里云修温言地低下头去,在她眼前说道。
珊瑚明亮的眼眸此时布满了恐惧,她看着他那双温润的眼眸,带着哭腔说道:“他回来了!”
百里云修神色一凛:“小山,你做噩梦了吗?”
珊瑚用力地摇头,更多的泪水再次涌出眼眶:“我能感觉到,他的声音很疲惫,但是他真的回来了!他……他不会放过我的!”
她伸出纤细的胳膊,想要紧紧攥住百里云修的衣服,想要从他的身上寻找到一份依靠,然而手臂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百里云修主动握住了她即将垂落的小手,俯身将她拦在怀里,另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后背。
他的目光在黑夜中凛然发光,知道珊瑚的感觉一向敏锐,她的话不能小觑。
只是他把心中的震撼隐藏了下去,柔声安慰着:“小山别怕,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我一定会护着你!我为此已经准备了这么久,相信我,这次一定会将他斩草除根,不再让小山烦心。”
珊瑚轻轻地“嗯”了一声,用手臂紧紧环着他的脖子,脸埋在他的怀里,肩头抖动着不断呜咽,过了好久才将心头的恐惧发泄殆尽。
百里云修又柔声安慰了好久,才让珊瑚彻底放松下来。
他给她服了安神的丸药,侧着身子让珊瑚枕在自己的臂弯里,珊瑚一直紧攥着他的衣襟,才又再次深沉地睡去。
百里云修轻抚着她憔悴的脸颊,温柔的目光变得沉毅,他侧过头看向窗外,透过窗纸隐约可见靛青色的天光。
这一天终于要到了吗?他在心底轻轻地说,生怕惊动了怀里的珊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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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二章 显山露水
次日早朝,百里云修仔细核问过可有任何异动的消息,大臣们全部予以否定的回答,说边境一切正常,各处城邦亦是平和景象。
百里云修并未因此放松警惕,自小与珊瑚的相处让他相信,她的每一次预感都不能忽视。
况且,外面传来的消息需要时间,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并不意味着深处亦是波澜不惊。
他下令快马加鞭传递他的旨意,让边疆的将士们做好随时应对战事的准备。
同时传书给他们的盟国,提醒对方形势的转变迫在眉睫。
朝臣们面面相觑,没想到陛下这么笃定战事即将到来。
但是上一次玄君逼近都城,将南芳国的朝堂搅得天翻地覆的场面,还深深刻在每一个人的脑海中。
若他再次卷土重来,不知道又会以什么样的攻势搅得天翻地覆?
因此,朝臣们无人质疑陛下的决断,自是遵从旨意,各自领命而去。
退朝之后,百里云修踏着沉重的脚步返回到寝宫,隔着纱窗便看见珊瑚正低着头,手里不知道在翻弄着什么。
他收敛起面容上的凝重,换了轻松的步子走近了房间,笑着问:“在看什么呢?你其实可以多睡会儿的。”
珊瑚见他回来,也露出一个笑脸:“夜蓉姐姐给我拿了两匹好看的料子,说特别柔软,最适合给小孩子做衣服,李修哥哥你喜欢哪一样?”
百里云修坐在她的身侧,替她斟酌一番:“还是这个妃色海棠花纹的更好些,既然是个闺女,自然要选粉嫩些的颜色。而且据说海棠花有花中神仙之誉,象征着玉堂富贵,满堂平安之意,小山觉得呢?”
珊瑚听他滔滔不绝,一直抿着唇笑,听他问自己的想法,赶忙点头:“跟我想得一模一样!”
她说着就把这匹选中的布料仔细拿在手里比划,百里云修看出些端倪来,有些意外地问:“小山要自己做衣服吗?”
珊瑚脸颊一红:“夜蓉姐姐答应教我,我知道自己不怎么会针线活,但是至少做上一件小袄,多少算是我这个娘亲的一点心意。”
百里云修接过布料放在一边,略显郑重地说:“做衣服可以,就是别累着了,我瞧着你的脸色还有些苍白,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珊瑚勉强笑着摇头:“我好着呢!”
百里云修仍是不放心,害怕昨夜的那场梦魇对珊瑚留下伤害,也影响到腹中的孩子。
他清晨的时候已经把过脉,此刻又拿过脉枕放在小几上。
珊瑚吐了吐舌头,抱怨说:“当大夫的夫人真的好难啊!”
话虽如此,还是乖乖地把手腕放了上去。
百里云修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这才仔细把起脉来,觉得珊瑚的脉象虽然有些虚浮,但并无大碍。
珊瑚本就身体康健,又一直遵循着大夫夫君的嘱咐调养,看来并未受到昨夜那场梦魇的影响。
眼看着百里云修露出欣慰的神色,珊瑚也跟着松了口气,拍着心口说:“我就说了我没事儿嘛!”
百里云修牵着她的手站起身来:“谨慎些总没有坏处。衣服有空了再做吧,你的夫君和孩儿肚子都饿了,快去用午膳吧!”
珊瑚嘻嘻一笑,被他牵着去外间吃饭。
吃饭间,珊瑚想起一事,对百里云修说:“李修哥哥,我族里的几位婶婶过两天就要进宫来了,她们今天早上还派人给我传话来着。”
百里云修一怔,算了算日子,也确实快到了。
原来,因为珊瑚是初次生育,百里云修虽然一身高明医术,但毕竟也是头一遭当爹,对很多待产的事情都不是很了解,更何况他朝事繁忙,总有些照顾不到的地方。
宫里年轻的宫人们没有经验,只会惊慌失措添麻烦。
本来想从宫里找几位有经验的嬷嬷来照顾珊瑚,但是珊瑚却说,不如把族里的几位婶婶请进宫来,彼此都更加熟悉,也更好说话。
百里云修明白珊瑚此举更多是为了照应她的族人。
在数次的劫难之后,人丁本就不旺盛的魇族人越发凋敝起来,不少年轻的魇族人死于前一次与玄君交战之际,眼下不过剩余些老翁妇孺和尚未成年的少年们,寥寥二三十余人。
珊瑚为他们在都城内寻找了栖身之所,一有空便会出宫照看他们,众人互相扶持着,共同走过了最为艰辛的那段时光。
而随着珊瑚的身体日渐笨重,出宫变得困难,便想着把她们接进宫来,以免族人收到冷落。
百里云修心中轻叹一声,珊瑚表面上总是一副嘻嘻哈哈,无拘无束的模样,但是心中总是牵挂着身边的人。
百里云修心中盘算了片刻:“那我同小山一起等着婶婶们来吧,傍晚替她们准备一顿接风的宴席可好?”
珊瑚喜出望外地看着他:“李修哥哥午后不用去南书房吗?”
“一下午的时间总是能抽出来的,”百里云修一边替珊瑚夹菜,一边笑答,“麻烦婶婶们一场,总得当面感谢一番才是。”
珊瑚心中一暖,她知道百里云修也一直在背后替她照顾她的族人。
她主动向他投怀送抱送上一个甜甜的吻:“天底下再没有比李修哥哥更好的人啦!”
“好啦好啦,快吃饭吧!”百里云修笑着轻轻推开她。
……
正如珊瑚梦中感应到的那样,在千里之外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一只沉睡了许久的野兽已经悄然醒来。
清平帝被一个高手推搡着,踉踉跄跄地向前走着。
那日被明德郡王夺宫之时,这位不知名的高手从天而降,将他从危难之中救了出来,以神乎其神的敏捷速度带他逃离了皇宫。
这位高手一言不发,无视清平帝向他询问的任何问题,只是用阴冷的目光命令他坐上一辆早已备好的马车,一路颠簸来到了此处。
再怎么说,清平帝这辈子也是养尊处优过来的,对方毫不体恤的赶路方式,让这位已入暮年的皇帝陛下苦不堪言,一身本就纤弱的骨头都快散了架。
他已经记不清楚奔跑了多少日,当马车停下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建筑物的废墟之中。
脚下到处散落着砖石瓦砾,隐藏在肆意疯长的荒草之中。远处隐约可见些断壁残垣,只是被多年的风雨侵蚀,已经看不清楚本来的巍峨雄伟。
无数只黑色的乌鸦站立在这些摇摇欲坠的墙头之上,黄色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两名不速之客,随着他们的靠近,不时发出一两声刺耳的呱叫声。
清平帝知道询问并没有什么意义,便低头耸肩地避开鸦群的目光,踩着脚下时隐时现的路面,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废墟的深处。
正当他埋首走路之时,那名高手突然伸手拽住了他。
清平帝一愣,抬头一看,瞬间冷汗布满了全身。
在身前一射之地,有一个高大的背影负手而立,正默不作声地看着挂在天边的一道残阳。
“你来了。”一个深沉中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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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三章 古羲之黄昏
清平帝双膝一软,几乎是瘫倒在地上。
眼前站着的是从未见过的陌生背影,耳中听到的声音也十分生疏,但是对方的身份不需要任何的证明,也不允许有任何的质疑。
重获新生的玄身姿颀长,比寻常人还要高大一分,他的身躯裹在一件黑色的斗篷之内,如同围绕在周围的无数黑鸦一般,哪怕缄默不语也让人心生寒意。
再怎么说也曾做过一段时日逍遥皇帝的清平帝此刻抖如筛糠,瑟缩着身子,毫无天家之子的风度。
他半张着嘴巴,瞳孔因为惊恐而放大,脸上沟壑起伏的皱纹也跟着扭曲起来,原本灰白的头发此刻更如枯草一般毫无生气地蓬乱着。
玄君缓缓转过身来,清平帝这才第一次看清楚了他的样貌。
他的面容冷峻,鼻梁和眉毛都像是刀削一般,嘴唇纤薄而冷漠,两颗乌木一般的眼眸中看不见一丝反光,仿佛无底的深渊一般,要把所见到的一切都吞噬进去。
最让人感到可怖的是他的皮肤,没有一丝常人的气色,也不是身体虚弱时会有的苍白,而是毫无生气的青灰,僵硬又冰冷,似乎是一具会动的僵尸一般。
玄君缓缓几步走到清平帝身前,半俯下身子用严厉的目光审视着她。
清平帝的胆子都快吓破了,双手撑地向后倒去,毫无血色的脸庞跟眼前之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孤替你铲除障碍,助你坐上皇位,仅仅要求你守住它,没想到你这饭桶,连这么一件小事都能办砸,你说说看,孤该怎么罚你才好?”玄君直起身体,轻蔑地俯视着他。
清平帝此时哪还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磕头磕得比奴才还要利索:“是……是卑职办事不利,让玄君,玄君陛下失望了……可是,可是谁知道明德郡王那么狡猾,蒙骗了朕,啊不对,卑职的眼睛……”
他不提明德郡王还好,此时拼命为自己开脱,反倒越发激怒了对方。
玄君细长的眼睛眯起,突然右脚一踢,重重踢在清平帝的小腹之上。
伴随着痛苦的呻吟声,清平帝老迈的身躯直接翻滚出去好远,直到磕在一堵断墙之上,这才停了下来。
清平帝不敢出声喊疼,双手挣扎着,还未来得及撑起酸疼的身体,一只靴子狠狠地踩在他的头顶,将他又按回了地上,口鼻埋在一片沙砾灰尘之中。
玄君冷冷地看着他被烟尘呛得拼命咳嗽,脸颊涨红,脚下又加了一分力道。
清平帝似乎听见自己的头骨在咯咯作响,吓得咳嗽也不敢了,生怕下一秒就是自己脑浆崩裂的声音。
“孤可没功夫听你说这些废话,短短数月时光,孤已经失去了太多。”
玄君抬手摸了摸自己冰冷的脸颊,为了这副身躯,他不得已避世蛰伏。
却不想在出关之时,得到的却是这么一个结果,到底是值,还是不值呢?
想到此处,玄君自嘲一笑,孤这是怎么了?犹豫不决可不是孤的风格,当真是活得太久的缘故吗?
他忽然松开脚下的清平帝,命令道:“站起来!”
清平帝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但是哪敢说一个“不”字,撑着身后的矮墙硬是站了起来。
“要不是你还稍稍有些用处,根本连见到孤的机会都没有。”
清平帝带着喘息声,痛苦地躬下身去:“愿为陛下鞠躬尽瘁!”
玄君并未理会他,而是看向一旁道:“黑骁。”
一直在旁待命的那位高手上前一步,半跪在地:“属下在!”
“你即刻带他前往永州以北的骆城,那里有孤的三千精锐,你把他交给他们便是。”
“属下遵命!”
“至于你,”玄君再次低头看着清平帝,“什么也不需要你干,乖乖地做一个傀儡便是。带上你的身份和头衔,自有人替你打点好一切。”
清平帝一听又要赶路,心里的酸楚就别提了。
但是比起跟这位主子待在一起时的惶惶不安,舟车劳顿的痛苦就算不得什么了,他巴不得赶紧离开。
玄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清平帝连忙又叩了几回头,被黑骁带着离开了,仍是留下玄君孤身一人,站在荒烟蔓草的废墟之中。
玄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夕阳,直到它沉没在地平线之下,仅留一丝余晖在天边,白天与黑夜的转换的那一瞬,这才发出一声冷笑。
“纵然联手了几个小国又怎么样?真是太天真了,你的力量根本无法与孤抗衡。你就等着孤给你安排的一出好戏吧,百里云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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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四章 欢聚
两日之后,魇族的两位婶娘,另带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从皇宫角门入了宫,被掌事宫女夜蓉带进了陛下的寝宫。
珊瑚听见通传的声音,赶忙起身,一手扶着肚子走到门口迎接。
“娘娘,您大可不必这样,眼下身子最为要紧!”走在前面的一位妇人赶忙伸手去扶她。
珊瑚满不在乎地笑道:“我还没那么娇气,这里没外人,你们还是叫我珊瑚吧!叶婶婶,梅婶婶,大家近来可好?我被困在宫里,都没机会出去瞧瞧你们!咦,瑭儿也来了!”
她一面跟几位打招呼,一面将几人接进了房间。
梅婶婶笑着解释:“瑭儿这孩子,听说我们要进宫陪产,一直闹着要跟来,说一定要瞧瞧珊瑚姐姐,旁人拉都拉不住。”
珊瑚嬉笑着去捏少年的脸蛋,却对方敏捷地避开了,还冲着珊瑚直做鬼脸儿。
“大家都来了才好呢,我最近在宫里闷得都快要长毛了!”珊瑚指着自己的肚皮开玩笑道,“等这个小家伙出来之后,我一定要疯他个三天三夜。”
这话一出,连带着旁边的宫女们也都跟着掩袖偷笑,但没有一人敢怀疑这位皇后娘娘的魄力。
珊瑚招呼着三人喝茶歇脚,又询问夜蓉他们的住处可都安排妥当。
寒暄之后,那位叶婶婶,也就是魇族曾经的祭祀叶桂香见宫女们都走远了,这才换了严肃的面容,压低了声音问:“族长大人,您近来可有感知到些什么吗?”
珊瑚跟着脸色一沉,点了点头。
叶桂香听了长叹一声:“看来我的占卜没有错。”
珊瑚赶忙问:“那占卜的结果呢?”
叶桂香知道此时不该让珊瑚忧心,但又不能缄默不语,只得阴郁着脸道:“迷雾重重,吉凶未卜。”
珊瑚一怔,正在咀嚼此话的含义,门外有宫人通传道:“陛下驾到!”
“李修哥哥回来了!”珊瑚立刻将不快的事情放在一边,对他们笑言。
两位婶娘赶忙拉着瑭儿站起身来,就看见百里云修身着一身朝服,大踏步走了进来,显然刚刚从前朝而来。
“李修哥哥今天回来得特别早呢!”珊瑚又坐不住地迎了上去。
百里云修捏了捏她的鼻尖:“今日有客人到访,主人家怎么可以怠慢。”
他看见厅中的客人忙不迭地要跪拜行礼,赶忙上前拦住了:“这里是内室,请不必拘泥这些虚礼,且不说两位婶婶专门进宫照顾珊瑚,劳心费力,倒是我应该感谢诸位才是。”
梅婶婶和气地谦虚了几句,叶桂香的脸色却有些尴尬。
要算起来,她与百里鸿渊都是叶家人,替他做了不少事情,而眼前的这位陛下与曾经的那位皇帝关系并不怎么融洽,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事实。
然而百里云修似乎毫不在意这些,仍是礼节周到地与他们闲聊,一一说起珊瑚最近的身子状况,让两位过来人都不禁咋舌,他堂堂一国之君,手里要管的事情那么多,竟然还对孕中的皇后了解地这般详细,可见他的用心。
两位婶娘看着珊瑚依偎在百里云修身旁,嘴边噙着笑,一双含情的眼眸一直锁在他的身上,心中不约而同地感叹,族长大人能寻到这么一位夫君,族人们也可以放心了!
而少年瑭儿则一直瞪着琥珀色的眼珠子,好奇之中又带着一丝提防,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把他们的族长大人拐走,害得他们一个月都见不到她一次。
百里云修注意到少年略显敌意的目光,宽和地冲他笑了笑,问他多大年纪,眼下在念什么书,又在练什么武功。
瑭儿在婶娘的催促下别扭地一一回答,说完话之后立刻把脸别向一旁。
珊瑚笑着替尴尬的婶娘们解围:“瑭儿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腼腆。”
“我才不是腼腆呢!”少年立马转过脸来抗议,冲着百里云修大声质问,“你什么时候把珊瑚姐姐还给我们?她可是我们的族长大人!”
百里云修愕然失笑,没料到竟然还有个毛头小子在吃自己的醋。
不行,这个年纪的孩子也该品尝品尝失恋的滋味了!
百里云修带着玩笑的心态,当着少年和两位长辈的面,手臂挽着珊瑚的腰身,给了爱妻一个深深的长吻。
这个场面,不仅让毛头小子蹬掉了眼珠子,就连两位长辈也觉得脸颊上烧得厉害。
百里云修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这才放开满脸通红,娇羞满靥的珊瑚,冲着少年扬了扬下巴:“你们的族长已经是我的人了,马上就要给我生孩子了,我是不会还回去的。”
少年的人生信念差点崩塌,珊瑚赶忙用脚尖去踢百里云修,让他不要再逗小朋友了。
同时又给少年解释:“瑭儿,这位哥哥的意思是说,我现在是他的夫人,你们是我的族人,我的家人,我两边都不会舍弃的!”
少年的眼角几乎都有了泪水,拉着珊瑚的袖子说:“珊瑚姐姐,那你一定要偏心自家人多一些啊!”
珊瑚噗嗤一笑,一面答应着少年,一面给百里云修挤眼睛,意思是这都是你惹出来的,可不要怪我!
百里云修见珊瑚因为有了族人的陪伴,精神明显好了许多,心情大好,自然不会跟小孩子一般计较。
他命人又送上来几碟果子,专门送到瑭儿面前以示友好。
少年鼓着腮帮子,一开始还不肯接,在珊瑚连说带哄之下,才捡了两颗干果塞进嘴巴里,算是跟百里云修化干戈为玉帛。
这般寻常百姓们走亲访友,其乐融融的场景,让百里云修觉得十分新奇,一直压在心口的重担也觉得轻松了些。
就在这时,夜蓉走了进来:“陛下,娘娘,宴席已经准备妥当,是现在用膳还是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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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五章 黑暗降临
听见夜蓉的禀报,百里云修笑着对客人道:“该到用晚膳的时间了,两位婶婶若不嫌弃,请一同用些饭菜,今后小山就要多烦劳你们照顾了!”
叶桂香和梅婶婶赶忙道:“陛下真是太客气了!”
百里云修扶着珊瑚起身,在前面引路,一同来到隔壁雅致的小厅内。
房间居中摆着一张不大的圆桌,五个人正好围坐,桌上并非奢靡豪宴,不过是些平常菜肴,但胜在色相俱全,菜式精致,碗碟用的是寻常瓷器,花纹古朴素雅,彰显主人的品味。
宫人们准备妥当之后,便退出了房间,不再打扰几位用膳。
百里云修对一时不知所措的两位婶娘道。:“今日是亲友相聚,不必拘泥繁文缛节,两位婶婶是长辈,请先入席上座吧!”
珊瑚也跟着搭腔:“婶婶们快坐,还有瑭儿,我跟李修哥哥从来都不管那些烦人的规矩。”
百里云修看着珊瑚心道,我可没你这般无法无天,但面容上只是温淳地微笑,几人终于落座。
席间,百里云修亲自为两位长辈斟酒,频频举杯,说是代替不能饮酒的珊瑚感谢婶婶的照顾。
两位婶娘受宠若惊,心中也觉得颇有颜面,一国之君亲自敬酒,这样的荣耀天底下几人能享受到?
在百里云修殷勤的招待下,她们的拘束感消褪,开始带着长辈们的慈蔼与唠叨,一直夸赞着百里云修温柔体恤,珊瑚真是觅得了一个好夫君。
珊瑚一直笑看着自己的夫君,觉得他就像是一个努力讨好妻子娘家的普通夫婿一般,她知道,李修哥哥这般体贴招待客人,更多是为了她,让她可以少一些烦忧。
这种普通而又温馨的场面让珊瑚的嘴角挂满了幸福的笑意,她不禁在想,这样的日子要是能永远持续下去就好了。
“小山,在想什么呢?”百里云修注意到珊瑚的目光发怔,冲着她笑问。
珊瑚耳朵一红:“没什么,只是在犹豫接下来吃什么!”
她举起筷子,伸向一盘剥了壳,做成小兔子模样的鹌鹑蛋,却没有送入自己的口中,而是转身放在了瑭儿的面前的小碟子里。
“瑭儿,你看这个小兔子好不好看?”珊瑚笑着问。
哪知瑭儿只是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碟子,既没有答话,也不拿筷子去接。
好像从刚才开始,少年便这么呆坐在一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瑭儿?”珊瑚奇怪地唤了他一声,正在俯身去看他的脸色的瞬间,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晕眩感瞬间涌上,让她手指微微一颤,两只筷子跌落在地。
百里云修正在与梅婶婶谈着珊瑚幼年的趣事,听见声音转过头来:“怎么了,小山?”
晕眩感转瞬即逝,珊瑚一时也说不清楚怎么会事,只道是自己今天有些累了,赶忙摆摆手,带着懊恼说:“我不小心把筷子弄掉了!”
百里云修犹疑地看着珊瑚有些发白的唇色,正要开口让宫人们再送一副筷子进来,一直沉默不语的瑭儿突兀地站了起来。
四个人齐刷刷地把目光转向这个少年。
“瑭儿,你这孩子在闹什么别扭?”梅婶婶感觉到他与平常的性格大为迥异,怕他在皇宫里闹出什么乱子,便出声呵斥道。
百里云修只道他还在生刚才的气,埋怨自己抢走了他的珊瑚姐姐,宽厚一笑,拦住梅婶婶去拉瑭儿的手。
他起身走到瑭儿身侧,言语温柔地对他说:“哥哥刚才是跟瑭儿开玩笑,没有要抢走你珊瑚姐姐的意思,咱们一起照顾她好不好?”
他说着,温柔地将手放在少年的脑袋之上。
感受到头顶上传来的温度,瑭儿缓缓地伸出一只手,拉住了百里云修的衣袖。
百里云修笑问:“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瑭儿缓慢地点点头,接着僵硬地扬起脖颈,将一直深深隐藏地面容暴露在百里云修面前。
那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苍白面孔,仿佛庙会上画得惨白的面具一般,全无少年该有的精神与活力。
唯有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此刻瞳孔放大,从最深邃的地方闪着一抹血光。
百里云修在与他目光对视的一瞬间便意识到不妙,在失神的前一个瞬间赶忙避开眼去,同时侧过身体,挡在珊瑚的身前。
而少年似乎早已判断出他的一举一动,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另一手中瞬间多了一柄锋利的匕首,以与他的身体极不匹配的力道径直刺向百里云修的心口。
百里云修怕自己避开之后会伤到珊瑚,因而仍旧站在原地。
同时也怕自己力道过重,伤害到眼前这纤弱的少年,也不敢用极大的内力将他震开。
就这么一瞬间的犹豫,少年的匕首已经抵到他的胸口。
百里云修一手护着珊瑚,另一手直接抓向少年的手腕,用力别向一边。
只听得一声布料撕碎的声音,匕首的尖端贴着百里云修的心口划过,渗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珊瑚一时之间有些发懵。
她撑着桌子站起身来,大声叫道:“瑭儿,你在做什么?”还以为这不过是少年的冲动之举。
百里云修却已经意识到一场风暴已经来临。
他抓着珊瑚的手臂将她带离了餐桌,退到房间的一角,用郑重的声音道:“瑭儿的情况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珊瑚惊慌地从百里云修身后望去,只见瑭儿双臂垂落,右手上拖着匕首,行尸走肉一般朝他们俩转过身来。
更让珊瑚心中大骇的,则是两位婶婶,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场冲突,她们仍旧死死地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仿佛两具提线木偶,默默地等待着主人的操控。
她接连唤了她们好几声,没有一人对她的呼唤做出反应。
“小山,你顾全好自己,不要乱动!”百里云修压低的声音中多了一丝命令的语气。
“可是——”珊瑚刚想辩驳,百里云修便拦住了她,“就算是为了咱们的孩子,请相信我!”
珊瑚一怔,双手护在隆起的肚子上,心慌意乱地点了点头。
百里云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对着逼近的少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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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六章 背叛
珊瑚只觉得心脏突突跳得厉害,腹中的孩子似乎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醒,不安地乱动着。
最初的慌乱过后,珊瑚已经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原来,西庆国的陆琰国师所说的宿命是这个意思,魇族人与玄君定下了誓约,永世都为永青国的仆从,便要生生世世听命于他,为他做出任何杀人防火的勾当!
无论是天真的少年,还是年迈的老妪,只要身上流淌着魇族人的血脉,都会变成他的傀儡,对自己的亲朋好友拔刀相向!
珊瑚气得浑身战栗,恨不能上前抓住瑭儿的肩膀,让他清醒过来。
但是百里云修严厉嘱咐的话语还在耳边,珊瑚不得不倚着墙壁而立,用手掌安抚着腹中的孩子,红着双眼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为了防止魇族人操纵神志的能力,百里云修从一开始就闭上了眼睛。
所幸房间并不大,格局简单,在一呼一吸之间,他已经掌握了所有人的方位。
他的计划很简单,暂且让三人失去行动的能力,再想办法如何唤醒对方,让他们恢复理智。
转念间,瑭儿双手同时握着匕首,踢开挡路的椅凳,直刺刺地向百里云修猛扑过来!
凳子撞到旁边的屏风,发出巨大的声响。
百里云修并没有被多余的杂音误导,虽然目不能视,但仍旧精准判断出对方的来势,身子微侧,匕首贴身而过,接着他分毫不差地一掌击在少年的手腕之上,只听得“叮当”一声,匕首应声而落,被百里云修踩在了脚下。
瑭儿完全感觉不到手腕上的疼痛,失了武器之后仍旧没有放弃攻击,一个转身,赤手空拳地便再次扑上。
百里云修感受到他的杀意,眉头微蹙,稍退半步再次避开正面攻击,顺势抓住少年的后衣领,点住他手臂上的麻筋,瞬间遏制住他的行动。
“瑭儿,你快醒醒!”百里云修仍是不愿直接对少年下手,希望自己的声音能够唤醒他。
哪知道瑭儿张开一口整齐的白牙,毫不犹豫地便咬在百里云修的小臂之上,就像是得到主人的命令的猎犬,在捕杀掉猎物之前死也不能松口。
珊瑚发出一声惊叫,正要上前帮忙,百里云修忙出声喝止:“小山别动!”
他忍者手臂上传来的疼痛,另一只手把握着力道,在少年头顶的百会穴轻轻一拍,瑭儿一声不吭地便松了口,晕了过去。
百里云修将少年轻轻放在地上,还未来得及喘息,便感觉到前方不远处传来两人气息的异动。
是叶桂香和梅婶婶,在瑭儿晕厥之后,同时站起身来,睁着蛊惑人心的眼睛,死死地盯在百里云修的身上。
珊瑚知道,她们两人都是有魇族祖传的功夫傍身,虽然年纪大了,但比起瑭儿来说,要厉害上不少。
她慌忙提醒百里云修当心,百里云修冲她点了点头,运气凝神,等待着对方做出反应。
却不想正在此时,守候在外间的夜蓉听见房间里发出巨大的声响,便走了进来:“陛下——”
她的话刚一出口,离门口更近一些的梅婶婶突然一个闪身,手掌成钩,扣住了夜蓉的脖颈。
于此同时,叶桂香一脚踢翻面前的圆桌,餐碟菜羹全部朝百里云修的方向倾倒而来。
百里云修迅速转身,一把抱起珊瑚,脚尖蹬在墙边的花凳之上,贴在花厅的屋顶飞到房间的另外一个角落。
而就当他人在半空的同时,手中一柄匕首倒着飞出,手柄直接击在梅婶婶胸口檀中穴。
这柄匕首正是刚才瑭儿跌落的那把,若是一般人丢掷出去,最多力道刚猛,梅婶婶十有**能挥手挡开。
但是百里云修此时的功力已经已臻化境,岂是常人能敌?
失去意识的梅婶婶尚未做出反应,匕首便闪过一道银光,又准又稳地击中了目标。
梅婶婶气息淤结在心口,一时无法喘息,很快便手脚瘫软,卧倒在地。
而夜蓉也跟着跌倒,捂着脖颈不住地咳嗽着,一时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神色恍惚。
百里云修轻轻将珊瑚放在地上,面向最后一个需要解决的目标。
却哪知刚才桌子掀翻的动静过大,惊动了殿外值守的侍卫们。
只听得纷杂的脚步声涌入内厅,将房间围得是水泄不通。
接着便是侍卫长惊慌下令的声音:“护驾!快护驾!”
“住手!”百里云修与珊瑚同时出声阻止。
“不要伤害叶婶婶!”珊瑚带着哭腔大喊。
而百里云修担心的则比她要更多,侍卫们比不得他自己,可以闭目作战,他们此刻加入进来,无意是给对方赠送帮手。
果然就在侍卫长喊话之后,便有两个侍卫,因为直愣愣地盯着叶桂香的眼眸,眼神瞬间涣散,持着长刀就向陛下砍了过来!
侍卫长和众人惊掉了下巴,兄,兄弟,你砍错人了吧?
百里云修给了两人后颈一击,随手解决掉两个失神的侍卫,同时用不容反驳的口气道:“所有人,不许看她的眼睛,给朕出去!”
侍卫长不敢违抗圣意,又是疑惑又是惶恐地退了出去。
百里云修闭着的双眼再次转向叶桂香,而对方则躲在房间的阴影里一动不动,似乎也在蓄积力量,做着下一次交锋的准备。
珊瑚攥紧的拳头里满是冷汗,精神因为高度紧张而有些恍惚,在灯影斑驳的房间里,她的眼中隐约看见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坐在一根倒掉的石柱上,嘴角露出阴冷的微笑。
缩在墙角的叶桂香突然动了一下,百里云修跟着眉毛一挑。
然而对方并没有发动攻势,而是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百里云修并没有看见对方在发笑,却被外面传来的嘈杂声吸引了注意力。
皇宫内苑,而且已经入夜,什么人敢大声喧哗?
紧接着便是侍卫长连滚带爬地再次跑了进来,惊慌失措地禀报说:“陛下……陛下,不好了!有一队人冲进了皇宫!”
“什么?”百里云修因为惊愕而睁开了眼睛,瞪着侍卫长询问,“是什么人?”
“属,属下不知……”侍卫长因为紧张,舌头都打结了,“但是他们的功夫着实诡异,似乎被他们看上一眼,就没了魂儿似的!”
只听得身后有东西被撞倒的声音,百里云修回头一看,发现珊瑚面无血色,双眼失神,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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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七章 族长
百里云修的心中第一次感觉到慌乱,事情朝着越来越糟糕的方向发展下去。
若只是三个魇族人,在这狭小的房间里,他有足够的把握在闭上双眼的同时,既不伤害到他们,又可以将他们全部拿下。
但是如果有更多的魇族人从四面八方同时涌入呢?
魇族人非同寻常的异能,仅凭一般大内侍卫的身手,根本不可能抵抗地住。
似乎是为了印证百里云修的想法,外面的拼杀声迅速逼近,只听得一声巨大的撞击,一个人影重重地撞在了外间的房门之上,将高大的房门撞开一道缝隙。
喧嚣声迅速从门缝中倾斜进来,听那阵势,远远不像是几十个人的争斗,而是上百人的规模。
一个人影比百里云修还要迅速地奔向了门口。
“小山!”百里云修的手指仅仅触碰到珊瑚的衣袖,根本来不及去阻止她。
珊瑚猛地一把拉开房门,一个歪斜着身体,倚在门框上的侍卫立刻没了支撑,向内跌倒,他的胸口,清晰可见一道刺穿心脏的刀伤。
珊瑚来不及为这名侍卫感到忧伤,立刻就被自己眼前所见的景象震撼地几欲晕倒。
只见正殿前方的庭院内,满是互相砍杀的刀光血影。
互相厮杀的双方,是她至亲至近的魇族族人,以及每日守卫着宫室平安的侍卫们,因为每日都能见面,珊瑚能叫出他们所有人的名字。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和自己的守护者血战,不,不是这样!
珊瑚很快意识到,侍卫们之间也在互相残杀。
他们身着同样的铠甲,担负着同样的使命,却在向自己的伙伴们伸出利刃。
只是一部分的侍卫目光呆滞,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兵刃,而另一部分,则面带恐惧,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有些侍卫因为无法狠心向自己的同伴出手,反倒倒在了同伴的刀刃之下!
随着魇族人的不断逼近,倒戈的侍卫们越来越多,虽然有源源不断的侍卫从附近赶来,但这样的做法只会让这场突袭越加混乱。
原来,这才是魇族人真正的实力所在。
只要有了掌控精神的能力,哪怕只有二三十余人,也足以撼动成百上千的军队。
珊瑚发颤的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她从未觉得外面的天地竟然会有现在这般黑暗,看不见一丝希望。
她该怎么办才好?她要做些什么才能够拯救自己的族人,拯救这些无辜的侍卫?
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将珊瑚拉到他的怀里,按住她的脑袋,用低沉的声调说:“别看了,小山!”
“李修哥哥,李修哥哥,我……我该怎么办?”珊瑚只觉得头痛欲裂,心脏更是疼痛地快要裂开,呻吟着问。
百里云修亦是心如刀绞,眼睛迅速扫过眼前的战场,他在这处寝宫居住的时间并不长久,但是因为有珊瑚的陪伴,他早已把这里视作两人的家。
然而,眼前的家园正在遭受着蹂躏,刀戟砍倒了珊瑚最喜欢的花木,嘶喊声惊跑了树冠里的鸟雀,鲜血染红了他们散步的青石板路。
他阴郁的目光变得寒冷,他不允许有人破坏他与小山栖身的家园!
“小山,你就待在这里,不要踏出房门一步!”百里云修声音沉重而坚定。
珊瑚猛地抬起头:“李修哥哥——”
百里云修不等她发问,目光再次转向庭院的方向,飞速地扫视一圈,他的脑海中已经记住了所有魇族人所处的方位。
三个在门外台阶处,十八个分布庭院四周,另有五个守在宫院的墙头之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迅敏地冲出门外。
他劈手夺过最近一人的长刀,一瞬间便已经逼近最近的那个魇族人所在的位置。
于此同时,庭院里回荡着他宏亮的声音:“所有侍卫听命,不要与外人的目光接触!同时击晕失去理智的侍卫!”
珊瑚懵然地看着百里云修加入混战之中,明白他是想靠一人之力力挽狂澜,化解今夜的危机。
但是他只有一个人,并且自缚手脚,怎么能做到这一切?
果然,魇族人看见百里云修之后,一齐朝着他围了过来,同时操控着更多的侍卫向百里云修发动攻击。
百里云修一直紧闭双目,在紊乱湍急的气流之中辨认着来人的方位,双掌如落英般翻腾挥落,不多时,脚边便倒下数不清昏死过去的侍卫。
珊瑚没有听从百里云修的嘱咐,睁大着双眼注视着这一切。
无数道刀光贴在百里云修而过,惊得珊瑚气血上涌,呼吸也跟着慌乱,她不得不伏在门框上才没有再次跌倒。
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推逝,珊瑚看得出来百里云修显然了无尽的胶着之中。
侍卫们想要保护陛下,纷纷涌上,反倒便成了魇族人的武器,给百里云修创造了更多的障碍。
而且,这些侍卫们都是百里挑一选出来的高手,百里云修纵然有通天神功,也无法应对这般车轮战术,更何况他还克制着自己的功力。
果然,在倒下二十多个侍卫之后,终于有一人成功地避开了百里云修的掌击,用刀刃在陛下的腰侧划出一道口子。
虽然百里云修立即补上一掌,让他也晕了过去,但是自己的颓势不可避免地暴露了出来。
珊瑚看着他受伤,呜咽着惊呼一声,泪水滚滚而下。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们的错!珊瑚用手捂着嘴巴,压抑着哭声,如果我不是魇族人,如果我没有将族人留在身边,李修哥哥就不会面对这么大的危险!
我该怎么办?她无助地四处张望着,似乎这样便可以找到解决方法似的。
她不张望还不打紧,一回头,便看见刚刚用膳的小厅里,射出一道幽幽的目光。
原来叶桂香从刚才开始,便一直站在房间里的角落,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她。
“叶——”珊瑚哑着嗓子正要唤她,却见叶桂香的眼眸一闪,看向房间的另一处。
原来是跌倒在地的夜蓉正挣扎着想要起身,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叶桂香的目光立刻变得凶狠,母狼一般敏捷地扑向夜蓉,一把掐住侍女纤细的脖颈,下一秒就要将它拧断!
珊瑚吓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她转身奔向房间,但是已经来不及去救人。
她焦急的心中涌入一股从未有过的愤怒,双眼赤红,用自己从未听过的冰冷声音喝道:“住手!”
这一声命令犹如魔咒一般,叶桂香身体一僵,手中的动作戛然而止。
夜蓉再次跌倒在地,因为惊吓晕厥过去。
而此时的珊瑚,似乎瞬间顿悟了天机一般。
她冷冷地看了叶桂香一眼,而后者被她的目光逼视地瑟瑟发抖。
珊瑚不再理会她,转身走向外间。
她毫不犹豫地跨过门槛,站在门前的台阶之上,凛然地注视着下面的混战。
百里云修仍在奋力相抗,身上的刀伤又多了一道,但魇族人也被他接连击晕三人。
双方都在苦苦相抗着。
珊瑚殷红的眼眸如同燃烧的燧石一般,她将庭院扫视一圈,声音凛然:“所有人都给我停下来!”
这一声比君令还要让人无法违抗,不仅魇族众人瞬间呆立当场,就连宫中侍卫们也都不由自主地垂下手臂,刀剑纷纷跌落。
一场纷乱的厮杀就这么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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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八章 大梦初醒
珊瑚懵懂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并不熟悉的床帐。
身上盖着柔软又暖和的被子,被角也有仔细地掖好,一看便知道是细心照料过的样子。
天似乎已经蒙蒙亮,显得房间里的灯光那么地黯淡。
她定定地看着上方的帐幔,好久之后才逐渐回忆起晕倒之前的景象。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股力量,让她以一人之力,抵抗住玄君对魇族人的操控。
然而,于此同时,强大的反噬之力犹如惊涛骇浪一般向她拍了过来。
珊瑚来不及发出一声呻吟,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在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刻,印刻在珊瑚瞳孔里的,是百里云修惊骇的面孔。
他在珊瑚摔倒之前赶了过来,将她抱在了怀里。
李修哥哥……珊瑚在心中默默地唤着,伸出手臂在身侧摸索,然而身边空荡荡,根本没有百里云修的影子。
孤独,悲凉和内疚压满了珊瑚的内心,她以为自己会泪流满面,然而眼睛却是干涩的,只是嘴角浮出苦涩的微笑。
似乎有人将一段记忆强行塞进她的脑中,珊瑚的眼前不断闪现着各种画面,各种她从未经历过的事情,似乎因为年代久远而有些褪色模糊。
她知道这是魇族人原本已经淡忘的历史,他们是如何与玄君缔结契约,如何成为他的奴仆,如何为他的统治而效力,最终又如何心生叛意,终于抓住机遇连夜奔逃。
珊瑚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任由记忆的碎片压得她连喘息都变得困难。
忽然,有轻微的脚步声从远处走近,有人在床边的小几上放下托盘,再来到床边,看见珊瑚发怔的眼眸,轻轻地惊呼出声:“娘娘,您终于醒了!”
珊瑚听出是侍女小桃的声音,稍稍偏过头看着她。
小桃赶忙半跪在床边,神色关切:“娘娘,您感觉怎么样?要喝点水吗?”
珊瑚微微摇头,用干涩的声音问:“夜蓉……她还好吗?”
小桃点点头,麻利地回答说:“陛下说她只是受惊过度才晕了过去,没有外伤,稍稍休息两日就好了。”
珊瑚缓了一缓又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太子宫,陛下说寝宫那边乱成一团,怕娘娘休息不好,便一路抱着娘娘来到了这里,据说这间卧房是陛下还是太子殿下的时候住过的。”
珊瑚眼睫颤抖,干涩的眼中终于漫上了一层雾气。
她抖了抖双唇,才问出一直想问而不敢问的问题:“陛下他……现在在哪里?”
“陛下现在在前朝与大臣们商议国事。”小桃小心观察着娘娘的表情,赶忙补充说,“娘娘可别怪陛下,他整整照顾了您一夜,只是朝里的大臣们听闻了昨天的那场变故,连夜赶进宫来,公公们催促了好几次,这才离开的。”
珊瑚苦涩一笑,她怎么会怪罪李修哥哥呢?反倒是她自己,反倒应该感到庆幸。
如果李修哥哥在她的身旁,她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
他替她照顾族人,耐心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但是她的族人,或者说她自己,又对李修哥哥做了什么呢?
虽然后宫离前朝相隔甚远,珊瑚似乎听见了朝堂上激烈的辩驳的声音,朝臣们义愤填膺地抗议着陛下对待魇族人的态度。
身为一国之君,李修哥哥的处境该是多么得艰难?
“那……那我的族人们,他们怎么样了?”珊瑚是闭着双眼问出这句话来的,生怕听到的结果太过惨烈而无法接受。
一向心直口快的小桃这次犹豫了一下才回答说:“陛下暂且将他们关在了一处库房里,那里只有一扇小窗通风,侍卫们在门外把守,所以……所以很难逃出来。”
珊瑚幽幽地叹息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娘娘,您在生陛下的气吗?”小桃胆战心惊地问。
珊瑚摇了摇头:“他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我很高新他能这么做。”
似乎是为了转移话题,小桃试探着问:“娘娘,我端了药进来,您能喝得下去吗?”
珊瑚没有拒绝,在小桃的搀扶下坐起身子。
她沉默地伸手接过药碗,一勺一勺将苦涩的汤药送入口中。
小桃窥探着她的脸色,心中惶惶不安,她从未见过娘娘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的印象中,娘娘不管是开心还是生气,眼眸中总是生机勃勃,而不是现在这般死气沉沉。
珊瑚轻轻放下空了的药碗,小桃赶紧送上腌好的蜜饯,这是之前娘娘喝药之后的习惯。
然而这一次,珊瑚摇了摇头,任由汤药苦涩的味道萦绕在舌尖,似乎这样的话,心中的苦楚便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小桃又扶着珊瑚重新躺下,快到午间的时候,又送来了清淡的药粥和两碟开胃小菜。
珊瑚仍是默不作声地吃完了饭菜,只是这一次,在小桃收拾碗筷的时候,扶着床栏站起身来。
“娘娘!”小桃吓了一跳,赶忙丢下手中的活计扶住她,“您需要什么,告诉奴婢就是了。”
珊瑚摆摆手,拒绝了她的搀扶:“我只是有些闷,想去庭院里走走。”
小桃知道阻止不了,便拿了外衣给珊瑚披上。
珊瑚轻声谢过,阻止了小桃的陪伴,上前推开房门,独自一人走了出去。
天气颇为阴冷,阳光被厚厚的云层遮掩,周围显得阴沉沉的。
珊瑚远远看见太子宫外,有来回巡逻的侍卫,但是在里面,却是悄然无声,想来也是百里云修刻意的安排。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珊瑚便来到了庭院中的那株李子树下。
抬头望去,树上的果实已经变得稀疏,三三两两地挂在枝叶之间。
一阵萧瑟的风吹过,开始有枯黄的树叶飘落,想来再过不久,李子树也会变得光秃秃的吧?
不知道此生是否还有机会,能够再次看见李花飘舞的景象呢?珊瑚把指尖放在粗糙的树干上,心中默默地想着。
忽然有一只温暖的大手放在珊瑚冰凉的手背上。
珊瑚指尖一抖,转过身去,泪眼婆娑之间,看见那双她挚爱的眼眸,正温柔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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