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馨月传奇全文阅读

作者:青一城     馨月传奇txt下载     馨月传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馨月传奇全文阅读

第一章

    幕县,离京城七百余里的一个小县城,不算繁华,倒也安逸。

    可是突然有一天,临近集市的一条街上突然来了一队官兵,将一处小院的前后门堵了起来。

    民历来怕兵,一看这阵势,街上的众人立时作鸟兽散,近处的跑回家,关上门,留一个小缝,向外面张望。家远的,也连忙躲进铺户茶楼,挤在门口。

    众人心里疑惑着,这洛家如今就剩一个小姑娘了,要说有恶霸抢人倒是有可能,可怎么又惊动了官兵呢?

    姑娘犯事了?不可能啊!十四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事?

    县太老爷要抢亲?哪里用得着官兵?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孤女,顶多是个小妾,领走就是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实在让人想不清楚。

    正在大家胡乱猜疑的时候,一辆小马车不急不慢地驶近被官兵把守的小院门口,守门的官兵头目看来是事先知情的,没有阻拦。

    马车一停,从车上下来两个婆子,和官兵头目打过招呼后,便走进了小院,车把式则搬着一个箱笼,跟在后面。

    有几个眼尖的人立时认出了,那两个婆子正是县太老爷府里的嬷嬷。更有见多识广的还认出,前边的那个穿着茧绸外衣的姜嬷嬷,还是老夫人跟前的红人呢!

    车夫将箱笼送进门就立刻出来,小院门随即又关上了。

    这一下,大家立时明白了。还真是县太老爷要纳洛家的小姑娘,要不怎么这有头有脸的管事嬷嬷都出面了呢?

    不过这阵势也太大了吧?或者是老夫人给身为七品官的儿子纳妾,要隆重一些?那这官兵又是怎么回事?刚刚理清的思路又迷乱了。

    时间就在人们的猜测中慢慢过去了,转眼到了掌灯的时候,把守在小院门口的官兵在人们惊异的眼光中换了岗,依然精神抖擞地伫立着。

    夜色渐浓,更楼上传来了更梆之声。

    一个瘦削佝偻的身影拎着一盏昏暗的灯笼,不时停下来,敲上三下,“梆、梆、梆”、“嘡~嘡~嘡~”,再用沙哑的嗓音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喊完再向前走,伴着如同磷火一般的昏暗灯笼,形如鬼魅。

    官兵把守的小院里,是一栋半新不旧的房子,正房三间。

    堂屋内点着一盏油灯,昏暗的光晕照着趴在桌上的两个人。那是从县衙来的两个婆子,此刻她们枕着胳膊,歪着脑袋,睡得正香。

    西面的次间一片漆黑,似乎还传出一声细微的啜泣声。

    一片云彩遮住了星光,四周忽然有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

    就在这时,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西次间的后窗突然无声无息地开了,过了片刻又闭合,似有一道黑影如飞鸟一般掠了出去,其后便一切如初。

    又过了些时候,西次间传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浮云飘过,星光中,一道轻烟一般的身影伫立在屋中,良久,才慢慢移到床前,轻轻坐下。

    第二天,天光渐亮,两个婆子才惊醒过来。看到后窗纸上已经染上了晨光,两人不由得都着急了。

    这是怎么话说,昨天县太老爷就是怕这小丫头想不开寻了短见,老爷没法交差,才派了她们两个贴身守着,本来说好了两个人倒着睡,看着这小丫头,可怎么就这么不争气,竟是睡得这么死,平时还缺觉了是怎么着?

    听着西次间一点动静也没有,两个婆子更慌了,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凭着是老夫人的人也没用。和儿子的升官发财甚至是性命比,什么样的老婆子还不和只蚂蚁一般贱。只怕都不用老爷说话,老夫人立时就将她们给杖毙了。

    两人越想越害怕,一碰眼光,同时跌跌撞撞地跑到西次间,撩开门帘。

    这一看,两人先是长出一口气,随即又惊讶起来。

    只见小丫头已经坐在了梳妆台前,将昨天两个婆子带来的衣服首饰穿戴好,此时正拿着碳签子给自己画眉呢!

    听到她们推门,姑娘也没回头,只是手微微一顿,便又继续画起来。

    看到这情景,两个婆子几乎同时拍了拍胸口,四目相对,轻轻点了点头。

    真是虚惊一场,这差事算是交了吧?

    尤其是那姜婆子,看到眼前这一幕,眼眶突然就溢满了泪水。

    自前日得知自己被老太太指定要来说服小姑娘的时候,她的心就一直揪着。

    一夜之间将人劝好,让那小姑娘歇了其他心思,乖乖地进国公府,她哪里有那般本事?

    她原本还仗着在老太太面前也是个得脸的,便给老太太出主意说干脆将那小姑娘提前“接进”府来,让人看着,岂不是妥帖。

    谁知老太太阴冷冷地睃了她一眼,手里捻着佛珠,慢吞吞地道,“若是在府里有个一差二错,谁担得起?”

    她愣了一刻才明白过来,老夫人这是让她顶雷呢!那一刻,她突然心灰意冷,突然遍体生寒。

    可事情还得做,昨天她自见了姑娘的面,就开始将琢磨好的话徐徐道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现在想想,她都为自己的口才惊诧。可见人在重压之下,能力自是可以发挥到极致。因为她知道,若是她不能说服那姑娘,别说那姑娘寻了短见,就是入府的时候挣扎哭闹,老爷的官誉也是伤了。若真是那样,她的下场决计好不了。

    是以,她可是使出了看家的本事,讲今比古,现身说法。

    可任凭她说了个天翻地覆,那姑娘只是哭,一句不答。这让她心里更加没底了。

    后来,她不知是急的还是受了姑娘的感染,她也悲从中来,陪着姑娘掉了不少眼泪。

    原想着,好歹熬过这一夜,只要姑娘能不吵不闹,平安到了府里,她的差事便算交了。

    等到了府里再出事,虽说老太太还有可能将事情的责任推卸给她,可她毕竟有了托辞,不至于毫无招架之力。

    可谁知这夜里她竟睡着了,若是这姑娘真在她们眼皮子底下自尽了,那就什么也别说了,只能是坐以待毙。

第二章

    如今看这姑娘的意思,差不多应该是没事了,也没算白担惊受怕。

    心思一定,再望过去,只见姑娘雨过天晴的襦裙下,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雪白的颈项似乎都承受不住满头浓密的黑发和沉甸甸的钗钏。

    看到这儿,两个婆子都不由得心里发酸。

    唉!也是造孽啊!这姑娘她们也知道一二,她父亲原是边关的守将,还是个尉官,可惜十多年前就死了。

    姑娘的娘亲也是个有才的,靠着给人抄文硬是将女儿养到十四岁,还将她教导的琴棋书画皆通,模样气质也好,原本还想找合适的招赘个女婿,可谁知月前姑娘的娘亲却死了。

    小姑娘一无亲二无故,邻里们还想着向县里报一报,给姑娘领份例银,好让姑娘活命。可他们哪里知道,这洛霞姑娘早就要被送去京城的定国公府了。

    早在几月前,定国公府里就来了官照,命幕县奉献一名美姬,要能歌善舞的,献到定国公府,侍奉定国公。

    一接到官照,县太老爷立时慌了,给定国公选美姬,可是件大难事。

    一是定国公已年近半百,身边美姬不计其数,再加上定国公生性残暴,据说他最喜欢的就是一边折磨犯人一边饮酒,府中的美姬侍妾稍有疏忽便会被以各种方式处死。

    谁能让自己女儿到那地方冒风险。另外,如是所选的美姬没有出众的才能,选送的郡县以及美姬的家人便都要获罪。

    听说曾经就有一家的后母为了贪定国公的奉献银将前妻所出的女儿送了出去,可那女孩并无什么歌舞之才,结果定国公派人来不仅大大申斥了奉献的官员,还将那美姬的全家斩首。

    所以县太老爷一接到官照便慌了,思来想去好几天,为难得不得了。因着国公爷选美,县里有姑娘的家都早早就订了亲,怕不稳妥的还将自己的姑娘早早送去夫家,如童养媳一般。那怎么办?总不能找一个勾栏酒肆的吧,国公爷要的可是家世清白的。

    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不知哪个天杀的向老爷说起了这洛霞姑娘。

    县太老爷一听便欢喜异常,这姑娘无亲无故,到了定国公府生死无妨,还没有家人可连累,听说这姑娘长得不错,还会弹琵琶,也算是有才能吧!

    万一定国公不满意,就说小县地处偏远,实在找不出再好的了,想来定国公也挑不出什么毛病,真是一举两得。

    因为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所以这消息一直压着,尤其是姑娘的娘亲出殡后,老爷便暗中派人盯着姑娘,一直等着京城来人的日子。随着时间的推移,气氛越来越紧张。这一天,京城的人终于到了。老爷便派官兵围了姑娘住的院子,又派她们两个看着那姑娘,唯恐那姑娘在这个关键时刻寻了短见。

    上支下派,她们也不能说什么,可是心里到底还不是滋味儿,说不定这姑娘进了定国公府就是进了阎王殿,用不了多久就得躺着出来,姑娘有没个亲人,到时只怕连个收尸的都没有,唉!

    两人对了一下眼光,摇了摇头。姜婆子强笑着说,“姑娘起得早,怎地没叫老婆子一声,老婆子好服侍姑娘。”

    姑娘没说话,姜婆子有些尴尬,只得又说到,“姑娘想通了就好,其实姑娘早该这样,传言总是不能全信,所以也用不着想得太多。您这可是上京城享福去了,这运气,别人盼都盼不来的呀!多少人几辈子都没瞧见过京城呢!”

    姑娘还是没说话,拿起一张胭脂,将秀气的小嘴在胭脂上轻轻抿了一下,又轻轻放下胭脂,这才半侧过脸,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不想通又能怎样?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有两位妈妈陪着,只怕我就是想死都死不了吧!”

    当姑娘侧过脸时,两个婆子都愣了一下。昨天看到姑娘的时候,姑娘已经知道自己要被送进京城,正在屋中痛哭,头发散乱,一张小脸蜡黄蜡黄的,眼睛肿得像铃铛,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好。

    可今天,虽说眼睛还是肿的,可是那吹弹得破的小嫩脸,挺直的鼻子,花瓣一般的小嘴儿,再配上那几分凄楚,又几分清冷的眼神,实在是十分人才。

    这姑娘还不到十五,若是再过两年,还不长成个大美人呀!两个婆子兀自赞叹,连姑娘讽刺的话都给忽略了。

    正愣着,女孩子已经转回头,将最后一张花钿贴在眉心,又带着几分讽刺的口吻说道,“既然妈妈说我是进京享福,那妈妈是不是也要和我一起去呢?”

    姑娘的声音很轻,可不知为什么,却让姜婆子心头一震,急忙道,“哎哟,姑娘,老婆子可没这样的福气,是京里来的嬷嬷接您走,您用了饭上车去县衙就是了。京里来的嬷嬷已经等在衙里了。”

    正说着,院门口有人敲门,马婆子急忙走过去看,原来是昨天的车把式拎着一个大食盒站在门口,想来这是她们三个的早饭了。马婆子接过食盒走回屋里,将食盒中的饭食一件件摆在桌上。

    要说昨天一夜辛苦倒是没白费,看这食盒里,上一层应该是给那小姑娘的,六个比算盘子儿大不了多少的荷叶饼,一小碗肉粥,上面还撒着几粒儿枸杞子,还有一碟儿拌鸡丝,一碟儿青菜。

    给她们俩的更好,是四个白面大馍馍,一盘子酱牛肉,一碟儿炸花生,还有一罐子汤,这在府里可是没有的。马婆子登时眉开眼笑,到里屋来请姜婆子和小姑娘用饭。

    姜婆子一听早饭的样式,立时顾不得小姑娘,快步走出来,看到桌上的吃食,也是乐不可支。

    给姑娘的饭她是不敢动的,不过她们俩的嘛……她回身在屋里找了找,在灶台上看到了一张草纸,将碟子里的炸花生倒在纸上包好,一头说着,“这个回去给我那小孙子尝尝。”

    好像全然没看见旁边还有个马婆子。

第三章

    马婆子不由得暗暗撇了撇嘴,心说你在老夫人身边还少了吃的?就这一碟炸花生你还贪便宜,可见也是个享不了大福的。

    可是没办法,谁让人家是老夫人的人呢?忍了吧。

    这时,那姑娘也慢慢从屋里走出来,手里端着半盆净面后的残水。

    马婆子一见,连忙迎上去,“姑娘快放着,让我来吧。”

    说着接过铜盆,往院里去倒。

    刚端过铜盆,一阵玫瑰香立刻就罩住了马婆子的脸。

    马婆子有些晕乎地端着盆走到院里,院里光线好,盆里的水泛着淡淡的粉红色,花香盈盈。

    马婆子咂舌,合着这姑娘净面的水里还得掺花露,难怪一张小脸儿嫩得跟水豆腐似的。

    倒了残水回来,见那姑娘还站着,马婆子有些愣,“姑娘用饭吧。”

    这时姜婆子一边看着桌上的早餐,一边说,“姑娘说还没净手呢。”

    马婆子“哦哦”着,有些手足无措。

    姑娘接过空盆,将它放在门边的架子上,舀了一瓢水倒进去,净了手,又用一块绣着花的青布帕子将手擦干,才慢慢坐在桌前,将方才擦手的帕子放在膝盖上,遮挡好新衣服,才开始用饭。

    这一番举动,直把两个婆子看得呆了。这哪里像个平民百姓家里的丫头啊?这做派,就连府里的小姐也做不到哇!

    先前就听说这姑娘的娘亲将她教导得如何了得,今日一见,比那传说的更好。可是,再认真看了看姑娘的脸,姜婆子却不由得愣了一下。

    昨天,她一直在劝着姑娘,对姑娘看得比较仔细,虽然没有看全,可是也看了个七八。而今天再看这姑娘,怎么看怎么觉得似乎和昨天的那个姑娘并不完全像。虽然是经过脂粉装扮,可能是有些变化,但就是觉得和昨天的姑娘有些不同。

    姜婆子刚要说什么,可又忽然打了个寒噤。怎么说?说这姑娘和昨天的姑娘不一样?说有可能被掉包了?那这事儿可就大了。

    首先自己就得获罪,昨天是老太太亲自吩咐她们两个来到这姑娘家,说是伺候姑娘,其实谁都知道,老爷是怕这姑娘寻了短见,没地儿再找一个送进京城,才让她们俩看着。

    白天没事,可昨天夜里两个人都睡着了,这本身可就是罪过,若真是在他们睡觉的时候这姑娘真寻了短见,她们的下场可想而知。现在姑娘虽然是没死,可若真是被调了包,她们同样是有大麻烦,弄不好不仅是牢狱之灾,甚至还有杀身之祸。

    这还不算,还有门外看守的兵丁,也是罪责难逃。若是再被京城里来的人知道……姜婆子不敢再往下想了。

    姑娘似乎没注意姜婆子的异样,白玉一样的小手用乌木箸夹着荷叶饼送进秀气的小嘴儿里,轻轻咬了一口,又慢条斯理地用羹匙喝了一口肉粥。

    倒是一旁的马婆子看着奇怪,心说这姑娘就是貌美姜婆子也不至于如此失态吧?想着,不由得用手推了推姜婆子,“姜姐姐快坐下吃饭吧,别站着了。”

    这一推,姜婆子好像才醒过来,强笑着说,“对对对,姑娘也快用,一会儿咱们走就是。”

    姑娘简单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匙箸,又取水漱了漱口。此时车把式已经进来催了。姑娘不再看两人,自顾自走进东次间,两个婆子不放心,便也跟了进去。

    只见姑娘走到靠北墙的供桌前,缓缓跪下,供桌上是两块灵牌。一块写着“亡父洛彪子之灵位”,另一块则写着“亡母洛门楚氏秋霜之灵位”。

    姑娘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向着两块灵牌磕了三个头,抬起身子,对着灵牌轻声地说,“爹,娘,女儿得走了,今生不知还能不能回得来,不过我将爹爹的腰牌和娘亲的琵琶都带上了,爹娘在天之灵若是能跟着我,就随女儿一起走吧,咱们一家三口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姑娘的声音越来越颤抖,到最后,终于哽咽住了,只能看见簌簌颤抖的肩膀。

    姑娘这一哭,姜婆子又有些疑惑自己刚才的想法了。看着这姑娘万分伤感的样子,若不是亲生女儿,怎样能如此情真意切,看来自己真是紧张得过辙了,这一夜没睡好觉还真不行,幸亏自己刚才没冒失,不然可闯祸了。

    姑娘哽咽了一会儿,才在姜婆子的催促下站起来,从供桌上拿起一块铁牌装进荷包系在腰间,又从墙上摘下一把琵琶。然后返回西次间,重新整了整妆容,这才随着两个婆子走出院门,上了等在门外的马车。

    等到院子里的人走净了,一个县里的衙役用大锁将小院的院门锁了,姑娘若是回不来,这院子自是要充公的。

    这实在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左近邻家几乎都是到了后半夜才入睡的。当第二天有人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红日高升之时。

    邻家大哥将院门一开,立时吓回去了。稳了稳狂跳的心,将肩上的箩筐扔到地上,快步走回屋里,低低地和屋里的人说了几句什么,屋里的人发出一声惊呼,立时又闭了嘴。

    片刻,男人走出了,走到和左邻家隔开的墙边,将一个破筐倒扣在地上,踏上去,探出头,低低地叫着:“王家大哥,王家大哥。”连叫了两声,又等了一会儿。

    短墙那一边也探出一个脑袋来,一脸疑惑地望着他,“钱老弟,怎么啦?大清早的。”

    声音中还带着些许的不满。本来嘛,晚上没睡好,谁不想睡个懒觉?可却被人从热被窝里叫起来,心里怎么也高兴不了。

    钱家的男人可顾不了这些,低低地说,“大哥,我是来告诉你,今天没事就别出门了,官兵还在门口呢!”

    一句话,将王家男人脸上的疑惑和不满一扫而光,代之而起的是一脸的惊慌,话也有点结巴了,“还……还没走?他们这是一夜没走啊!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两个人正疑惑着,忽听姑娘家院门前有了动静。两人顾不得再说,从墙边快步走到各自的院门前,从门缝里向外张望。只见姑娘穿着一身淡蓝色的纱裙,带着帷帽,被那两个嬷嬷扶上马车,两个嬷嬷一个也进了车箱,另一个坐在车辕上,车把式一摇马鞭,马车辘辘而去,随之门口的官兵也撤走了。

第四章

    直到门口安静了很长时间,邻家才陆续开了门,只见姑娘的家门上了一把大锁,说不出的凄凉。

    又过了半天的时间,才有消息传过来,原来姑娘被送进京城去伺候定国公去了。

    人们听到这消息,都不由得摇头叹息,可怜的姑娘,这命也实在是太不好了,小小年纪死了爹,月前又死了娘,自己又被送进了定国公府。

    那定国公府和阎王殿又有什么区别?姑娘又没有个有势力的娘家,到了那里说不定过不了几天就活不了。

    这县太老爷也真是缺德,姑娘都这么可怜了还不放过她。唉!不过这姑娘若是早早死了倒是省得遭罪,也算是一家人团圆了。叹息声持续了几天,也就消散了,毕竟不是什么大事。

    两天后的清晨,县衙门前的街上十分的热闹,百余名服色鲜明的骑士列立在衙门前,一看那训练有素的样子,便知道这就是京城来的兵士。

    不光是人精神,就连马也精神,颇有点神兵天降的感觉,连旁边的县衙都被他们衬得有几分简陋。

    道路两边早就站满了民众,大家都伸着脖子,欣赏着这些气度不凡的兵士们,尤其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眼神更是格外光亮。

    巳时刚过,衙门前骚动起来。只见县衙仪门大开,先出来几个兵士,随后是两个干净利落的婆子,左右夹着一个带着帷帽的姑娘,后面是一个一身酱紫色战袍,带着缨子盔的将官,县太老爷亲自送出,后边还跟着老爷的家眷,就连老夫人都由两个丫鬟搀着跟了出来。

    远处的人群更骚动了,后面的人挤着前面的,前面的收不住脚,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看到这情景,京里来的官老爷眼里闪现出不耐烦和蔑视,颇有眼力见儿的衙役急忙狐假虎威地抡动着鞭子,将人群向后轰。两位妈妈扶着姑娘上了前面的一辆小巧的华盖车,自己也上了后面的一辆青帷马车。

    紫袍将官和县太老爷拱手道别,翻身上马,向等候多时的骑士们挥了一下手,骑士们便整齐有序地沿着大街向城外走去。

    那马居然像踩着鼓点一般步调一致,惹得道路两边的百姓们又一阵惊呼,车帐和马队就这样在人们的赞叹声中离开了县城。

    当大队人马驶上官道后,华盖车里的姑娘缓缓摘下了帷帽,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竟显出来带着一丝疲惫的轻松。

    她如释重负地地轻轻吐了一口气,嘴角也现出了一丝笑意。她看了看手中的帷帽,将它扔在一边,将身子靠在车壁上。

    此番还真是有些惊险,那天用早饭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曾劝说洛霞姑娘的姜婆子起了疑心,因为她虽然长得很像洛霞,但毕竟还是有差距的。

    那姜婆子直愣愣地看着她,想来是看出的端倪,可是还真如王爷说的,就是两个婆子看出了什么她们也不敢说,因为一说出来,首先倒霉的就是她们自己,这时候,她们不但不会揭发,相反还会在别人有疑问的时候替她遮掩。

    看后来的情景,王爷果然是料事如神,这一关算是过了,此后,她便是洛霞。不知那真正的洛霞如今在哪里,想来她是会顶替自己的名字留在王爷府里吧!

    本来她们俩的模样就有七八分相似,名字又差不多,一个洛霞,一个落霞,如今她成了洛霞,那真正的洛霞自然会成为落霞,像她先前一样陪在王爷身边。

    想到这儿,她忽然觉得心里伤痛难当,不由得捂着胸口弯下身去。她的眼前,又浮现出那熟悉的身影,胜雪白衣罩着清瘦的身形,坐在木轮椅上,脸上总是温柔的浅笑。

    她的王爷,她的天,她的心,她的情郎,她的平安……很长时间会见不到你了,月儿还能有命回到你身边吗?纵使有命回来,再见之时,你还能记得月儿吗?

    你还能像从前一样对月儿吗?你对月儿的誓言还能依旧吗?月儿无依无靠,月儿只有平安了,但愿月儿能有命回来,但愿平安誓如磐石,平安,月儿真的很怕……

    姑娘心中愁肠百结,泪水终于顺着脸颊一点点流了下来。曾经的往事如海潮一般向她袭来,任凭她想要阻挡也无济于事。

    七年前,离京城十里的周家庄。她的名字叫孟馨月,父亲是京城里七王府里的一名书伴,平时在府里,不常回家。

    家中时常只有母亲带着她和弟弟,那一年,她七岁,弟弟四岁,家里还有她和弟弟的保姆程妈妈,母亲的丫鬟小香。

    平静的生活在春日的一天突然停止了。那一天,血雨腥风,那一天,神鬼皆惊。

    早上天还没亮,院门突然被踹开了,涌进来许多的紫衣卫士。父母被从屋里粗鲁地拖出来,只穿着中衣,在寒风中颤抖着。

    当时,她染了风寒,而父母不知遇到了什么事,整天忧心忡忡,对她生病也没上心,连请大夫都是程妈妈自己去的。

    大夫说馨月的病气是要过人的,程妈妈怕她把病气过给弟弟,就将她抱到自己住的偏房。

    等到她们被官兵驱赶到院子里的时候,她一眼看到了爹娘,娘的怀里抱着弟弟,弟弟吓得哇哇大哭。

    就在这时,只见几个拿着长刀的卫士扑过去向爹娘和弟弟砍了下去,弟弟的哭声折断了,爹娘的惨叫折断了,还有一声惨叫是小香的。

    她刚想叫,程妈妈一把将她的嘴捂住。四个人身上喷出的血瞬间染红了院子的地。她只觉得头顶好像被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程妈妈的怀里,周围还有很多人,哭泣声不绝于耳。

    程妈妈告诉她,这些人都是犯了事的人家的奴仆,原本要进大牢的,可是大牢里的人太多了,就只好将人们圈在这废弃的窑场里。

    程妈妈对着她的耳朵一字一句地说,“小姐,你先得记住,孟馨月已经死了,你是小香,是孟家的丫鬟,以后无论到哪儿你都得这么说,千万记住。”

第五章

    她昏昏沉沉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一点儿,对,她是小香,是丫鬟小香。那些侍卫是将小香当成她了,看来这些兵士是得到了命令,将犯事的主家无论男女全都处死,而将这些家的奴仆关起来,看来是没有性命之忧,可能是会发配或发卖。

    一想到自己一个书香门第的小姐,竟要被当作奴仆使唤,她真恨不得立时死掉,死了吧!死了就能和父母弟弟在一起了,泪水顺着她烧得通红的脸颊流了下来。

    程妈妈看出了她的心思,在她耳边低低地说,“你不能死,你要死了,小香可就白死了,你得活着,替小香活着。”

    听了程妈妈的话,她的眼泪渐渐止住了,程妈妈说得对,她得活着,小香已经丧一条命了,她不能在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只有活着,才能想办法给爹娘报仇,也才对得起小香。

    负责看管他们的兵士中有个好说一点话的,程妈妈将自己的唯一剩的一对耳环给了他,求他给馨月拿了点药,还找来了一件破棉衣,馨月的风寒终于见轻了。

    然而在第四天,来了十几个人牙子,在人堆里挑来拣去,不时有人被叫出来。这一来,窑场里登时哭喊声一片,因为有的是母子分离,有的是夫妻离散。生离死别,再想见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窑场越来越混乱,牵衣顿足,哭号震天,负责看守的官兵冲进人群,一顿鞭子,生生将人们分开了,有人压抑地哭,有人晕了过去。

    馨月没哭,她眼看着程妈妈被一个人牙子领走,她只是瘫软地伏在地上。

    圈子里的人越来越少,但是她一直没人买,因为她那病恹恹的样子实在引不起别人的兴趣。

    直到最后,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婆子走到她面前,同样挑剔地看了看她,转身要走,她突然扑过去拽住了那女人的绸子裤腿,因为她忽然有一种预感,要是真的没有人买她,她很可能就会被处死,因为没有地方会安置他们这些无用的人。

    那女人被吓了一跳,差点伸腿将她踢开。她紧紧抓住那绸子裤腿,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大娘,您行行好,带我走吧!我什么活都会干。”

    那女人撇了撇嘴,“就你这病秧子似的,说不定我买你回去就得咽气了,还不晦气?”她紧往前爬了半步,“大娘,我不是病,是饿的,我已经两天没吃到什么东西了,有了吃的,我就有劲儿干活了。”

    女人犹豫了一下,又低头看了看她,“看你这小模样倒不错,好吧,我就做回好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就救你一命吧!”说完,给了当兵的一串铜钱。

    那当兵的一脸奸笑,“宋妈妈,我看你买这小丫头赔不了,过几年说不定就成了你的摇钱树,再不然养几年卖给个大户,也亏不了。要是真死了,就卖给什么人家配了阴婚,总是有赚头。”

    宋妈妈一听,笑着在那兵士的额头上戳了一下,“你小子倒会算计,我看你干脆来我们家干活得了,准保比你当兵挣得多。”

    那兵士连忙说,“别,别,我这模样太丑,别把您的客人都给吓跑了。”

    听着他们说笑,馨月的心里突然一沉,坏了,她虽然年纪尚小,去也朦胧地感到这妈妈不是好地方的人,这可怎么办?可是现在回头已经来不及了,走一步说一步吧!

    馨月使足了力气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跟在宋妈妈身后走出了窑场。

    当他们刚走出几十步,就听到身后惨叫哀嚎声骤起,回头一看,只见先前负责看守的兵士挥舞着大刀对着窑场里没有人买的老弱病残一阵砍杀。

    馨月差点又昏过去,宋妈妈也觉得这声音太过凄惨,催着馨月和一起买的另外三个女孩儿快走,一边走着还不忘了回头对馨月说,

    “看到了吧,知道我为什么说救你一命了吧!”馨月咬着牙,低声说道,“谢妈妈救命之恩,小香此生若有时日,一定报答妈妈。”宋妈妈满意了,“小嘴倒甜。”

    离开了窑场,宋妈妈雇了一辆简陋的马车将她们拉到要去的地方。馨月这才发现,她们这几天所待的地方是在城东门外大约十几里的地方。当初她被带到窑场的时候,正在昏迷当中,想来是程妈妈一路将她抱来的。

    想到程妈妈,馨月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程妈妈是周家庄的一个寡妇,当年被婆家人欺负,馨月的娘好心将她留在家里,照看刚过半岁的馨月。

    自从程妈妈来到她们家,就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那时娘亲的身子很不好,没有奶,家里又没钱,馨月饿得像一只小猫一样,哭声都是细细的。

    是程妈妈拿了自己的积蓄到庄子里有奶的人家给她买来奶,还将白米炒熟了磨成粉,冲成糊糊来给她吃。

    在程妈妈的精心照顾下,曾经孱弱的她竟然比同龄的孩子长得都要壮实些。后来有了弟弟,程妈妈也如同照顾她一样尽心照顾弟弟。

    这一次,若不是程妈妈及时捂住了她的嘴,让那些当兵的发现了她才是孟家的小姐,等着她的只能是一刀,程妈妈又救了她一命。

    可是程妈妈,她这一生只怕是再也见不到了。想到这,馨月又有点儿感到奇怪,她最先想起的不是爹娘,不是弟弟,却是程妈妈。的确,在她的生活中,程妈妈是和她最亲近的人。

    车子一路吱吱呀呀地进了城门,拐了几个弯儿,来到了一座大院子的后门旁,这里是一道很僻静的街,只有几户人家,还有几家大门上锁。

    看来大家知道这里不是好地方,所以尽可能地远离这里。

    宋妈妈让四个女孩下了车,领着她们走到门前,抬手拍了拍门上的铜环。

    不多时,门分左右,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站在门里。那女孩一看是宋妈妈,急忙施礼,“宋妈妈好,宋妈妈回来了。”

    宋妈妈答应一声,领着她们走进去,开门的小姑娘又将门关上。宋妈妈回头看了看馨月脚步踉跄的样子。便对开门的小姑娘说,“你去先把她领到柴房,给她一碗粥,再给她拿床被,拿破一点儿的,让她在那儿先睡一觉,明天再让她洗漱。”说罢,又扬声叫到,“柳儿——”又一个小姑娘应声跑了过来。

    宋妈妈支使着,“你,领她们去洗澡换衣服,再给她们弄点儿饭,快点儿去,她们都臭死了。”说罢,就捂着鼻子往前面去了。

第六章

    先前开门的小姑娘走到馨月面前,和蔼地对她说,“你跟我来吧!”馨月向她福了一福,嘴里道谢,小姑娘捂着嘴笑了,“还跟个小姐似的,快来吧!”说完便领着她向柴房走去。

    馨月一边走,一边心里不由得惊颤,小姑娘的话让她一下警觉起来,她现在是小香,不是馨月,她不能再将馨月的举止带出来,若是真遇到有心人一追究,难免不被发现。

    看来以后还真要万分小心,否则,小香还是白死了,说不定还会查到程妈妈,给程妈妈带来灭顶之灾。

    柴房在旁边的小院里,小姑娘打开房门,指着地上的一大堆稻草说,“你今天就睡在这儿吧,你没洗漱,宋妈妈是不会让你进房的。你先等着,我去给你拿碗粥,再拿床被。”馨月模仿着小香的平时的样子,对小姑娘说,“多谢姐姐。”

    小姑娘笑了,“我叫莲儿,八岁了,你呢?”馨月说,“我叫小香,七岁了。”莲儿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你才七岁?可都跟我差不多高了,不过你还得叫我姐姐。”说完转身走了。

    馨月一口气松下来,登时就跌倒在草堆上,眼前金星乱冒,几乎要昏过去,心口狂跳不止,只觉得一口血就要喷出来。

    昏昏沉沉中,她感觉到房门又开了,抬头一看,原来是莲儿回来了。只见她一手端着一碗粥,另一条胳膊上搭着一条飞着花的破棉被。

    莲儿先把被子扔下,又蹲下身,把粥碗递到她面前,“喝吧,喝完睡一觉,这被子有些破,却是干净的。宋妈妈说等你睡好了再去洗漱,那时你就能睡干净被子了。宋妈妈很和气的,你别怕。”馨月又道了谢,三口两口把粥喝光了。

    莲儿帮她把被子盖好,馨月几乎立时就昏睡了过去。这些日子的遭遇,馨月已经完全垮了,本来就染了风寒,又加之家破人亡,在窑场饥寒交迫地熬了四、五天,她的精神和身体都已支撑不住了。

    前一时是为了让宋妈妈将她领走,强撑着一口气,而到此时,她已经是筋疲力尽,几近崩溃,她甚至觉得,自己这一睡着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样也好,若是再也醒不过来,那就可以见到父母和弟弟了,还有小香,她一定会和她道歉的,因为她是替她死的。

    不知过了多久,馨月还是悠悠地醒了过来。伸手一摸,是满脸的泪水,梦中的情景杂乱无章。

    往日的情景一幕幕错杂在梦境里,一会儿是父亲提着糕点从门外走来,一会儿是母亲在教她写字,一会儿是弟弟抢了她的麻糖,看见她生气了又跑回来哄她,还看见小香拿着扫帚扫着院子里的落叶,又忽而那落叶变成了满地鲜血,血泊中是他们的尸身,娘亲的头落在她跟前,眼睛还冲着他眨动……

    她在极度的惊恐中睁开眼,却只见空荡荡的黑暗、窸窸窣窣的稻草堆、蓬乱的棉絮和小窗外一片星空。

    馨月将破棉被紧紧裹住头,使劲儿向稻草堆里面扎。让我睡吧!让我睡吧!睡着了就不难过了,睡着了就忘了这一切了。也许是身体的疲乏,也许是为了逃避锥心泣血的痛苦,总之,片刻,馨月又颤抖着睡着了。

    再醒来,天已经大亮了,草堆前的地上放着一海碗水。看见水,她登时感到已是渴得喉咙生烟。爬过去将水一饮而尽,放下碗,又缩回来,将自己裹回破被,重又把脸埋进稻草堆里。

    要是能一直这样躺着该多好,她像一个迷路受伤的小狗一样,躲在墙角,茫然无措地舔着自己的伤口。孤独、恐惧、迷惘、伤痛、凄苦……

    她真希望这是一场噩梦,一觉醒来,噩梦就消失了,她又可以回到自家的小院,又可以看到家人熟悉亲切的面庞,又可以和小香一起给院里的花草浇水、和弟弟相互追逐……可是,这毕竟不是噩梦,逃不了。

    只听房门一响,将她从似梦非梦中唤醒。只见莲儿提着一只小瓦罐走进来,见她迷蒙地睁开眼睛,便笑了,“你真能睡,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说着又看了看地上的空碗,“你中间醒过了?”馨月支撑起身子,点点头,“夜里醒了一次,又睡着了。”莲儿将瓦罐放在地上,“这是给你留的粥,还热着,你喝吧,喝完我带你去洗漱。一会儿宋妈妈该让你们去见她了。”

    馨月感激地对莲儿说,“莲儿姐姐,谢谢你,你真好。”说着便流下泪来。莲儿蹲在她面前,温和地笑着,“这没什么,咱们怡情楼上上下下都很和气,以后长了你就知道了,能被买到这儿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说着眼里略过一丝忧伤。

    馨月心有所感,“姐姐难道也是……”莲儿立时收敛了情绪,“不说了,记住,在咱们怡情楼,谁也不许打听任何人到这儿之前的事,这可是大规矩,千万记住了啊!”看着莲儿认真的表情,馨月急忙认认真真地点着头。

    喝完粥,馨月跟着莲儿来到一间木屋,推开门,木屋里有几个隔间,隔间的门口挂着帘子,此时没人洗浴,帘子是打开的,看得到隔间里有一个红木浴桶,旁边还有三个不到膝盖高的小木桶。莲儿将她领到一个木桶旁,木桶里已经有半桶水了,缓缓冒着热气,看来是莲儿已经给她打好了水。

    三个小木桶里也都是半桶水,木架上还有盥洗的应用之物和一套叠好的青衣。馨月只觉得这里的物什比自己家里的还要整洁,便一下有了好感。

    馨月的娘亲爱干净,经常让父亲回家的时候带一些京城里有名的盥洗用物。本来馨月以为娘亲给她们用的是最上等的,可今天一看,她们用的还不及怡情院中一般人用的物什。

    莲儿告诉了她各种物什的用法,还告诉她洗过之后,要用三个小桶中的清水依次将身体冲干净,才能穿衣服。“宋妈妈特别爱干净,要是让她看到你洗得不净,你可要受罚的。我先去前边,给你一刻钟的时间,洗好之后把浴桶下面的木塞拔掉,脏水就流走了,当心别让脏水弄湿了干净的鞋袜。穿好衣服后就在门前等我,可别乱跑啊,咱们这里可是有尺寸的地方,走错了可是给自己找麻烦。”看见馨月点头,莲儿转身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第七章

    馨月按照莲儿说的洗漱完毕,穿好衣服,将浴桶的木塞拔掉,桶里的脏水瞬时喷出来,差点儿喷到她身上。馨月急忙躲到一旁,看着脏水顺着地上的木板缝隙流下去,心里好奇这水流到哪儿去了?

    正想着,脚步声响,莲儿回来了。看到她洗漱一新,便道,“洗完了?”说着拿过一条大手巾,将她的头发绞干,梳成两个和她一样的抓髻。

    这一打扮,馨月显得漂亮多了。莲儿看了看她也由衷地说,“小香妹妹,你可真漂亮。要是过两年,说不定你比彩月姑姑都漂亮,彩月姑姑可是咱们这儿最漂亮的姑姑。”

    听了这话,馨月的心里不觉一阵冰冷,最漂亮的姑姑,也不是好人,干这种最腌臜不堪的营生,漂亮又有什么用。难道自己将来也得干这种营生吗?这岂不是辱没家门,辱没祖宗,要真是那样,还真不如死了好。可是真的想到死,又似乎没那个勇气,替小香活着?好像不过是个借口。

    寻死?可能在刚刚家破人亡的时候还能做到,过了这几日,心里平静了一些的时候,似乎是做不到了。莲儿似乎注意到了她情绪的变化,没再说什么,领着她走到前边的一座房子前。此时门前已经站着三个女孩子了,都穿着和馨月一样的青布裤卦,梳着一样的双丫髻。馨月看了看,模糊地认出那是和她一起被买来的。

    四个人走进房间,一排站着。面前太师椅上坐着将她们从窑场买回来的宋妈妈。今天宋妈妈只穿了一身青绸便装,一支乌木发钗别着满头青丝,手里端着扣碗,悠悠闲闲地品着茶。刚被买来的时候,馨月正在病中,没有认真看过宋妈妈的样子,今日一看,只见宋妈妈一张丰满的圆脸,皮肤白嫩,不施脂粉,显得十分清爽,稳稳当当坐在那里,气度不凡。和那天馨月看见的,浓妆艳抹的鸨儿娘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太太。

    见她们四个站在面前,宋妈妈没有马上说话,而是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她们半天,直到她们已是局促不安的时候,宋妈妈才放下手中的茶碗。慢悠悠地说道,“你们已经看到了,我这里是妓院,你们长到十二、三岁的时候,就会开始接客。”

    说到这儿,宋妈妈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她们涨红的脸,继续说,“我清楚你们在想什么,你们觉得这活最下贱,你们觉得自己很委屈,本来你们都是好人家的孩子,本来应该和一家人一起过着平平静静的生活,长大以后嫁夫找主,一家一户地好好过日子。可是如今,不知道什么地方的飞来横祸,让你们家破人亡,父母离散,自己又被迫到了这世上最肮脏不堪的地方,真不如当初就和父母一起死了就算了,还落得个干净,是不是啊?”

    宋妈妈的一袭话,一下将四个女孩子的泪泉捅破了。尽管她们使劲儿咬着嘴唇,可还是泪如雨下,哽咽的全身颤抖。

    宋妈妈没说话,又拿起茶碗喝起茶来,直等到几个孩子哭够了,才又接着说,“可是我告诉你们,老天实在是对你们太好了。在你们之前被抓的,都被投进了大牢,那里面阴森恐怖,进去的人十有八九出不来。

    而在你们后面被抓的,又没有地方可安置,因为不会再有人买他们。京城就这么大的地方,用人有限,买完你们这些人也就没有再买的必要了。那些人怎么办?充军发配又没有那么多的看守,京城平乱还需要兵士,那怎么处置这些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处死。所以后面的人就是想活只怕都活不了。而你们,还在想着死吗?”

    宋妈妈的话,将女孩子们的眼泪都震没了,几个人傻愣愣地看着她。宋妈妈看来很满意自己话的效果,继续说,

    “所以你们还别不珍惜,若是你们被别的什么人家买走,你们的身份还是罪奴,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罪奴。而到了我这儿,没人会将你们看成是罪奴,你们可以和平常人一样过日子。将来有点儿积蓄,也能稳稳当当过一辈子。你们若不愿意,我不强求,虽然我是花了钱把你们买来的,但我不用你们还钱,你们就可以离开我这里,只要你们有胆量就行。”说完,便不再言。

    宋妈妈的一席话,把几个女孩子给说住了,是啊!如果离了这里,单凭她们这罪奴的身份,还不是死路一条。这样一想,心倒安定了。

    宋妈妈看到几个人情绪稳定了,又接着说,“到了我这儿,先要忘记你们的以前,在这里,谁也不许说我以前是干什么的,是什么家庭,要把进我这门以前的事关在我的门外。

    你们现在只是我怡情楼的人,是个普通的人,你们以前是大家小姐也好,是粗使丫头也罢,到我这儿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怡情楼的姑娘,没有高低尊卑,都是一样的,这一条必须记住,若是今后有人说我以前可是什么什么样家的人,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你们会有一个新的名字,新的身份,你们需要的就是忘掉以前,一切从今天开始,记住了吗?”

    四个人低声地说道,“记住了。”宋妈妈满意地点点头,又看了看四个人,沉思了一下,挨个指着她们道,“你以后就叫海棠,你叫芍药,你叫绿云。”最后指着馨月说,“你叫牡丹。”馨月心里感到一阵不舒服,这名字真俗气,可是她什么情绪也不敢露出来,还得和其他人一起,谢妈妈赐名。

    宋妈妈训完话,四个人又跟着莲儿回到后院。莲儿虽然也只有八岁,可是已经到怡情楼两年了,她们四个人都归莲儿管理。她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后院打杂。

    这也是怡情楼的规矩,新来的小姑娘都要先在后院打杂,主要是劈柴、帮厨、传菜,还得打扫院落,搬运东西,将烧好的洗澡水提到中院的门边。

第八章

    等到一段时间之后,宋妈妈会从她们中间挑选她认为好的,送到中院,跟着师傅们学习琴棋书画。莲儿本来已经要进中院了,可是又来了馨月她们四个,所以宋妈妈让她暂时留在后院,带着馨月她们,等她们熟悉了,莲儿再走。

    此后一年的时间,馨月她们都是在后院干活,前边她们是去不了的,只能是在将装着饭食的提盒送到前门的时候才能往前边看一眼。

    当日宋妈妈见她们的时候,她没敢随便张望,现在再向前看时,才发现前院真漂亮,房舍齐整,青砖漫地,花草茂盛。虽然只是看到一角,可已经感到了它不事张扬的排场。

    但是直到一年后,她开始传菜,能够走到真正的前院的时候,才知道当初看到的只不过是中院,而当她熟悉了怡情楼全貌的时候,才真正感慨于它的规模排场,也才知道为什么怡情楼能够成为远近闻名的销金窟。

    怡情楼坐落在京城的西南角上,场面庞大,分为前中后三院。前院临街,前院又分为前后两处。入院门来是一座华丽的影壁,这与一般的青楼格局不太一样,一般来讲青楼开门纳客,总是艳帜高张,极尽张扬,让客人看的就是个清楚,如何还能设影壁。

    可是怡情楼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绕过影壁是形态别致的花坛,真真是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青之草。沿着水塘边花坛间的甬路前行是一排高大的三层楼,一色红漆油彩,起脊飞檐,雕梁画栋,宫灯彩绸,色彩绚丽。

    来到这里的人,只会觉得怡情楼与一般的青楼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场面大一些而已。可是真正了解它的人却不会这样认为。那些重要的客人,会被引着从排楼大堂侧面一个不算起眼的隔扇门穿过去,来到被称为“洞天”的前院后边。

    这里一扫前边色彩缤纷的喧哗,一派舒缓宁静。穿城而过的清河被引进一脉,形成一片湖水,湖中有小岛,湖对岸是掩映在绿树红花中,形态各异的十座小楼,有的金碧辉煌,有的古朴安详,有的清新俏丽,有的庄重沉静,有的是竹楼,有的是石屋,有的似城堡,有的似农家,有的似绣楼,有的似军帐……种种个别,形态迥异,却被人精心排布,与假山翠竹太湖石等相得益彰,竟然不显得突兀。

    这才是怡情楼的中心,由于有前边排楼的阻挡,喧哗奢靡之风影响不到这里,不管什么时候,这里总是云淡风轻。排楼的房间都是不设后窗的,因此有些人来了多次,竟不知道这排楼后面别有洞天。

    不过,即使知道了也没用,能到这后边的,可都是人中之龙,凤毛麟角。至于湖中的小岛,能够登岛的客人则更加神秘。到后边的客人或经九曲桥,或乘小画舟,便可穿行在鲜花绿柳之间,徜徉于湖光水色之中。

    前院之后是怡情楼的中院,中院并不深,是一个横条形的,又被夹道矮墙分为左右两院。

    左院小一些,是两位掌院妈妈的住处,右院是女孩子们学习技艺的地方。一色的青砖铺地,建有若干间青堂瓦舍。

    右院沿墙是一圈房舍,隔成若干明显的隔断,每一个隔断都是一样的格局,中间一间被称为师傅间,比较大,是师傅教习技艺的地方。师傅间的两侧各有一间小室,左侧的是师傅住的地方,右边的那间是习学技艺的姑娘们的居所。

    院中有花坛、太湖石、还有石桌石凳,显得十分雅致。从后院被选出的女孩子们先是在院中做杂务,扫地倒水,伺候师傅们及跟着师傅们习艺的姑娘们。

    其实这时候就是师傅们挑选人的时候。师傅们会在姑娘们不经意之间观察她们处世为人的态度,做事的习惯,用她们的话说叫“探慧根”,看她们将来能做到什么档次,是只能到“前堂”还是能进到“洞天”,从而决定如何教习。

    等到观察的差不多了,就会分派这些小姑娘跟着不同的师傅学习琴棋书画,弹拉歌舞,学习茶艺、调香,甚至还有刺绣、酿酒和厨艺等等不一。

    当然,每一个人不可能都学,但若是聪慧的,自然要多教,若是领悟能力差一些的,或是在某一两项上有偏爱的,便着重教她们一两项。

    比如日后当馨月被送入中院的时候,师傅们发现她精于音律,便着重传授她琴技,使她日后在琵琶上能够技压群芳。

    中院的师傅们原本都是怡情楼的红姬,也曾艳冠一时,等到大了几岁年纪,没有像某些姐妹被人赎身的,也不想像某些姐妹那样拿着积蓄离开怡情院置田置业颐养终身,或是做个小买卖的,便退入中院,当起了教习。

    怡情楼的后院主要的是厨房和花园。怡情楼不像大多数青楼那样在左近的饭庄订饭,而是自己有厨房,厨房分大厨房和小厨房。

    大厨房供排楼里的姑娘们和客人还有打杂的人等吃食,小厨房则要供“洞天”的红姬和客人、前后院的两位主管妈妈、还有中院的师傅们吃食。

    因此,每日要做的吃食数量很大。后院大小厨房共有十位大师傅,各有自己拿手的的绝活。跑腿帮厨上菜的有三十多个,清一色身穿青布裤褂的小姑娘,头梳双丫髻。

    一到晚间,就看见她们轻灵俏丽的身影在曲桥游廊上风一般地穿梭,让人看着就清爽。白日里她们还不算忙,可是到了掌灯以后,她们就会像一群小鸟一般飞来飞去,要是再赶上楼里生意好的时候这三十多个人更是都得忙得脚打后脑勺。

    这帮厨上菜可都是力气活,馨月刚开始帮厨的时候不过是剥葱剥蒜收拾器物,可已经就将她累得有气无力了。也难怪,以前她可是个小家碧玉,写写字、浇浇花,充其量和小香一起踢踢毽子,何尝有过如此劳作。

    好在她心里还有个念想,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给父母鸣冤,能离开这里,重新过正常人家的生活。虽然她知道着希望很渺茫,但毕竟还是有希望的,这希望支持着她在怡情楼中一天天度过。

第九章

    刚到怡情楼的时候,馨月曾经感到奇怪,就是柳儿和莲儿对她们这几个形同乞丐的罪奴竟然十分和气,没有一点欺生的意思。

    后来她才知道,和气是怡情楼不成文的规矩,别说是柳儿莲儿这样的打杂小丫头,就是挂头牌的红姑娘,对人也都和和气气,没有欺负人的。

    听说是因为在五十多年前,怡情楼刚建的时候,曾经有一个打杂的小姑娘,长得又黑又丑,一只眼睛还有毛病。在怡情楼里,她几乎就是一个让人欺负的主儿。

    可就是这个让人欺负的人儿,却不知用什么方法感动了一个富家公子,那公子将怡情楼旁边的一座小院包了下来,重金请了各种人教她梳妆打扮,礼仪举止,还教会了她各种技艺,尤其还使她学会了当时极少有人能跳的九天旋舞,并给她起名叫“玄姬”。

    两年后,玄姬一身黑衣出现在怡情楼的舞榭上,登时引起了京城的轰动,当初人人可欺的打杂小丫头竟然成了京城的花魁,后来还得到了一位皇子的青睐,被除了贱籍,抬回府里成了如夫人,而且久宠不衰。

    玄姬在怡情楼时受尽欺辱,此番得了志,岂能不报复?没过几天便带着皇子府的护卫队打回怡情楼,将怡情楼打了个天翻地覆,能砸的砸,能拆的拆,上至鸨儿娘下至后院烧水的小工,没人能幸免,伤人无数。

    那头牌的红姬仙儿姑娘竟被打断了双腿,缠绵病榻半年多才能起床,这还亏得鸨儿娘心善,给她请大夫疗伤,不然,定是死路一条。

    经此一事,怡情楼元气大伤,关门数月才重又开张,那还是因为又花了不少钱托人给玄姬赔罪消气才得以重操旧业的。自那事以后,虽然怡情楼换了数任管事妈妈,不许欺负人这一条却一直被定为怡情楼的第一条规矩。

    在怡情楼住了些日子,馨月的身体逐渐复原,人也水灵的不少。这还多亏了当初程妈妈的照顾,使她的底子一直不错,恢复得也快。

    一想到这儿,馨月就更加想念程妈妈了,几年来,她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赖在被窝里,让程妈妈用各种方式哄她起床,可现在……夜里睡在床上,馨月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她怕惊醒了同屋的那四个人,便紧紧咬住被角,抽噎得全身颤抖。早上醒来,她看到除了莲儿之外的那三个女孩子,也都是眼泡红肿,想来都是夜里哭过。莲儿倒是见怪不怪,什么都没说,既没有安慰更没有责怪,想来是经历过的,懂得让她们自行平静。

    平静了些日子,馨月越来越多地想着这场灾祸到底是因为什么。怡情楼里不许大家走得太近,更不许大家谈论到怡情楼之前的事情,不过馨月还是从几个人的只言片语中发现,她们一起被买来的四个女孩子的家里,都和一个人有着关联,那就是京城里鼎鼎大名,十四岁就被封为睿王的七王爷有关。

    馨月的父亲是睿王府的书伴,负责整理王爷过往的公文。海棠的父亲是睿王府的花匠,芍药的父亲是睿王府的教书先生,绿云的父母则都是睿王府的后厨买办。结果,馨月全家被斩;海棠的父亲被斩,她和娘亲被发卖;芍药和绿云的父母都被斩,她们和她们的兄弟被发卖。

    要说起这睿王,那可是一个传奇式的人物。他是先皇的七皇子,母亲只是先皇的一个等级很低的妃子。据说这七皇子在宫中非常不受宠,处境也可想而知。

    然而他不仅天资聪颖,而且膂力过人,后来传说他七岁那年救了一名病至垂危的乞丐,那乞丐感念其恩,又见他对练武极有天赋,便将自己通身的本领传授给他,等到他学成之后,那乞丐竟飘然而去,再不见踪影。

    传闻不知有几分是真,但是七皇子一身超人的武功却是真的。在七皇子十四岁那年,外敌入侵,皇朝派出了几拨兵将均是惨败而归。眼看着敌兵攻城掠地步步紧逼,朝廷岌岌可危,满朝上下一时慌了手脚。

    这时,年少的七皇子主动请缨出战,当今皇上觉得他没有实战经验不允其请,可七皇子屡屡请战,态度十分坚定,再加上当时朝廷实在派不出其他将领领兵出战,无奈最后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拨出了十万兵马。

    说来也是该着七皇子露脸,一是七皇子武功超群,而且身先士卒,大大鼓舞了士气,二是敌兵长途奔袭给养跟不上,再加上水土不服,兵力大减,结果七皇子的十万兵马竟将二十多万敌兵杀了个风卷残云,最后生擒了包括其元帅在内的二十余名主将,押解进京城。

    此一举直吓得敌国不仅退回本国不敢再出来,还遣来了使节议和,声称永远归属,再不做非分之想。七皇子一战成名,被当今皇上封为睿王,此后便一直镇守边关。

    其后又有其他国家叩关试探,均被睿王断了念头,睿王也赢得了“战神”之号。直到六年多前,皇上思念皇弟,觉得皇弟多年来一直镇守边关,实在太辛苦,睿王才得以从边关回京。

    馨月虽然年幼,但也没少听父母谈论睿王爷的事,每次谈到睿王爷,父亲总是充满了尊敬,说睿王爷如何文武双全,如何平易近人,总之在馨月的脑海里,睿王爷简直就是一尊神祗。

    这一次,难道是睿王爷的事?但这怎么可能呢?馨月想不明白了。直到很久以后,馨月才知道,还真是睿王出事了。有人向皇上举报说睿王爷通敌叛国,皇上下令搜查,竟然真的从睿王爷的书房里搜出了睿王和北国私通的书信,信里说道睿王爷要和北国联手,推倒当今圣上,自立为皇上。作为回报,睿王将把幽云十六州割让给北国。

    证据确凿,皇上当即震怒,下令将睿王爷满门抄斩。当紫衣卫冲入睿王府的时候,只见睿王府门户洞开,不见一个人影。原来睿王得到了消息,早已遣散了所有的门客和仆人。

第十章

    紫衣卫一直冲到正堂,却见睿王爷安然坐在大厅里,对着曾经的部下,现在的紫衣卫总领,国舅董万忠说了句,“暗室欺心,神目如电。”便微笑着,将早已准备好的毒酒一饮而尽。

    同日,睿王妃亲手斩杀了一对儿女,也饮鸩而亡。

    眼见睿王府四个正主都已经了结,董万忠带着亲信离开王府,进宫回奏皇上,说睿王畏罪自杀。皇上震怒,对与睿王有关的人一概严惩。而睿王妃娘家,左丞相严大人一家也被斩杀,家奴充公。

    睿王府的门客虽然已被睿王遣散,可还是难逃被斩杀的命运,连他们的家眷都难逃一死。睿王府的其他粗使奴仆,均是本人被杀,家眷被发卖。

    但是事情远没有结束,被牵连的人越来越多,上至官员下至百姓,被捕的人不计其数。正如宋妈妈对馨月她们说得那样,后来抓捕的人实在太多了,牢房已满,又没法发卖,便将这些人直接拉到城外的窑场就地处决。

    先是挖坑,将人掩埋,后来人太多,索性就将那些弃窑推倒,掩埋尸体。没有掩埋好的尸体招来了漫天黑乌鸦,那场面在过了许多年后依然是人们避免谈及的内容。

    宋妈妈说得对,馨月她们的确很幸运,因为她们还能活着,可在她们前后被捕的人,很多很多人都求生不得。带着恐惧和不甘,被草草掩埋,任乌鸦啄食,成了没有任何标记的孤魂野鬼。

    那一场屠杀一直持续了三个多月,直到盛夏。正当京城百姓人人自危,路上相遇都只敢使个眼色就算打招呼的时候,老天救他们来了。

    那一年盛夏,突然出现了浓重的阴霾,天空黑云笼罩,时近中午街道上依然是几步之外就看不清人了。

    气温也骤然降低,本是盛夏时节人们竟得穿着夹衣,入夜更得盖上棉被。一时间,京城谣言四起,说是睿王爷冤屈太大,怨气冲天,老天爷一怒之下,才降下阴霾来。

    还有的说是杀人太多,冤魂惊天,才有如此景象,若是再继续杀人,只怕更大的祸事要降临下来。紫衣卫奉命追查谣言,可追来追去也没查出这谣言是谁造的。

    若是再按着杀一儆百的法子将有嫌疑的人都抓起来,又怕会不会更加触怒老天爷。说实话,这段时间杀人实在太多了,虽然紫衣卫对于杀人并不陌生,可是杀人太多,心里还是有些发虚,其实他们听到这些谣言,心里也是怕的,甚至是有些认同。所以追查起谣言的来源时也并不那么用心。

    在持续数日的阴霾中,谣言不胫而走,不仅散布到了京城以外的广大地区,而且还越传越瘆人。

    以至于还有人说看到睿王爷驾着白马拉的青辕车,在某某地出现,身旁是举着旗罗伞盖的随从,都是先前跟着睿王爷守边关战死沙场的兵将等等……最后,谣言终于攻破了朝廷的镇定,持续了三个多月的屠杀终于结束了。后来还得知,那一次,京城所属户口减少了三万余众。

    在后院待了两年后,馨月被选到了中院。此时,她已经从一个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的小姐变成了一个手脚麻利小丫鬟了。她可以提着沉重的红木食盒从后院穿过中院夹道一口气跑到排楼,还能连续上三层楼。

    也许是一直干体力活的缘故,馨月的身量长了大半头,小脸粉嫩红润,就像一个鲜嫩的水蜜桃,齐眉刘海下一双皂白分明的大眼睛眼波泠泠。

    送菜到排楼的时候,经常有客人打趣她。馨月从最初的屈辱气愤,逐渐变得见怪不怪,淡然处之了。客人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她也能充耳不闻,礼貌地将菜放好,再鞠躬退出。

    后来才明白,宋妈妈这么安排,就是要磨练她们,为她们日后的“营生”提前做准备。

    在前院,馨月还看见了怡情楼另一位掌事妈妈——徐妈妈。徐妈妈的芳名叫徐金定。看起来比宋妈妈要风采很多,身上永远是绫罗绸缎,大红大紫,可配着她那匀称的身材,水嫩的皮肤,鸭蛋脸儿,还有高高挽起的浓密黑发,不显庸俗,只显得艳丽无比。

    尤其是她那一双顾盼生辉的丹凤眼,让她风采更盛。如果说宋妈妈在院里是一杯清茶,那徐妈妈就是一杯浓酒。徐妈妈和宋妈妈年纪相仿,但是比宋妈妈保养得好。依旧纤细的腰身仍如少女一般,眼角几根若隐若现的鱼尾纹不仅不损其貌,还给她平添了几分成熟。

    京城里的熟客还给徐妈妈起了一个绰号,叫她“花蝴蝶”。不过馨月不太喜欢徐妈妈,一见到徐妈妈她心里总有一种畏惧的感觉,总觉得徐妈妈神采飞扬的笑容后面像是有着另一张脸,所以馨月见到徐妈妈的时候总是恭敬地低头而过。

    在馨月担当排楼传菜后的半年多,馨月开始专门为“洞天”传菜。这让馨月不禁十分欢喜。

    一来是到洞天比到排楼近了一大截路;二来是洞天的客人较少,不用一趟趟拼命地跑;三来是洞天的客人比排楼的客人文雅得多,洞天的红姬们都是卖艺不卖身,屋里也没有让人不忍目睹的淫靡之态,只有琴棋书画,秋月春花,所以馨月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

    很多年之后当馨月在回忆起在怡情楼的日子,不禁为两位妈妈的安排方式佩服至极。原来,在她们进入到怡情楼之后,她们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入了安排好的步骤中。

    先是在后院帮厨打杂,那一是为了使她们初步增加一些体力;二是为了让她们先初步接触一些烹调的做法,因为两位妈妈认为,女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必须能够做饭,怡情楼的姑娘或是从良,或是自处,不会做饭会有诸多不便;三是看她们之中是否有对烹饪有慧根的,如果有,就从厨艺方面培养她们。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无论在什么时代,美食对人们的吸引力都是不可估量的。

第十一章

    先前怡情楼就是有一位姓董的姑娘,对厨艺特别热衷,当时的掌事妈妈就让大厨师教她厨艺,后来她不仅厨艺过人,而且还标新立异,做出了若干新品。其中一种被人称为“董糖”的小吃更是四远驰名。

    据说那董糖入口即化、回味无穷,招得无数名流雅士、王孙公子,慕名来到怡情楼,专为品尝董姑娘做的“董糖”。凡是品尝过的人全都是赞不绝口,可见这道美食的精妙。

    后来董姑娘从良,嫁给了天朝名士冒公子,一场人人羡慕的美满良缘却使得这董糖从此销声匿迹。虽然有无数的人按照董姑娘留下的方子制作,却再做不出那齿颊留香的味道,徒留人们的追忆感叹。

    帮厨打杂一段时间后,女孩子们被安排传菜,这一是为了进一步增强她们的体力。因为此后进入中院习学歌舞技艺的时候,是会很累的,如果没有比较好的身体基础,自然就会学的慢一些。馨月刚开始传菜的时候,跑了一趟就累得腿抽筋了。

    这其二是为了磨练她们的“脸皮”,因为她们之中大部分人都是会进入到排楼成为普通“姑娘”的,这种耳濡目染能够大大减少她们的敏感。甚至有的女孩子看到前边姑娘们的奢华,还会在心里或多或少地想成为她们中的一员。

    在排楼传菜半年多后,她们中的一些人会被挑选去洞天传菜。

    比起前边纸醉金迷的景象,洞天如同一个世外桃源,清新,高雅。到这里的女孩子都会眼前一亮,在心里隐约地希望以后能到这里来。

    但这里可不是一般人能来的,这里的红姬们个个身怀绝技,

    有的文采出众,诗词歌赋出口成章,甚至一些有名的文人墨客都败在她们名下;

    有的画工一绝,一幅画甚至被炒到上千两银子;

    有的琴艺出众,被人赞为“冰弦一声动京城”;

    还有的歌喉婉转,曾有一次场面很混乱,人声嘈杂,可是此姬歌喉一展,场下立刻鸦雀无声,足见其歌声之魅力。

    所以,能到“洞天”的可都是怡情楼的顶尖人物。因此到这里传菜的小姑娘在进入中院学艺的时候,就变得格外用心,不用师傅催促。当然能学到进入“洞天”那种档次的毕竟是寥寥几人,其它大部分还得进入排楼。

    也有本该进入排楼的小姑娘先知先觉,不甘心将来进入排楼,而请求妈妈们能让她们进入“洞天”。这样的人妈妈们也会安排她们到“洞天”一段时间,为的是让她们知难而退。绝大多数人会被“洞天”的气势吓退,因为她们看到她们的道行和“洞天”的红姬们实在相差太远,就是让她们进入“洞天”也只能坐守空房,还不如老老实实去排楼,技艺不足皮相补。

    这一来,原本不安心的也就消停了。要知道,本来妈妈们选人就不是随随便便的,她们阅人无数,若是在两年来的时间里再辨识不清,她们也就不必掌管这第一销金窟了。

    要是还有那真不识像的,自视颇高实则不济,不服管教妄言妄动的,排楼西面那排小房就是她们的归宿。

    那里的女人不是妓,也不是娼,而是奴。那里是怡情楼惩处犯了错误的人的地方,比如得罪了重要的客人,给怡情楼带来了损失的,性骄气傲不服妈妈安排的,嫉妒别人暗中做手脚的,还有就是屡教不改一心逃跑的,这些人都会被送到这一排没有任何修饰的小房。

    这里一般客人不会去,只有那些羡慕怡情楼的名声,又没有多少钱的,就会到这里。到这里的客人不论身份,其中甚至还有贩夫走卒,攒下几个钱,穿上一身平时舍不得穿的好衣服,端着不伦不类的架子,摇着不知扇哪儿的折扇,在那小房里过上半个时辰,便回去和人吹嘘花了多少钱,和怡情楼的红姬共度良宵。怡情楼的姑娘若是被送到了那里,不过两年便废了。

    馨月进入左院后,先是扫地浇花、给师傅们和习学技艺的姑娘们倒茶端饭,不过她很快就被黄师傅看中,跟着黄师傅开始学音律,后专攻琵琶。

    馨月此时已经九岁半了,模样愈发动人,虽还未长开,但日后的美貌已是不言而喻。黄师傅眼光不错,馨月在音律上的确有天赋。

    当初黄师傅发现馨月在听到她教凤仙弹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会随着琴声的变化而变化,显然是听懂了琴曲的含义,不仅如此,馨月扶着扫把的手指还随着音律击节,击得一丝不错。

    所以刚到左院没几天,黄师傅就破例让馨月和凤仙一起学琴。这一举让馨月难受了好一阵子。因为一般进入到左院的女孩子都需要三个月左右才能跟着不同的师傅习学技艺,可馨月才来了十来天就开始学艺了,别人可还打水扫地呢!

    就连一起学琴的凤仙对馨月都没个好脸色,要不是有黄师傅镇着,大家还不知会说出什么难听话呢。

    一时间,馨月真是孤立无援。不过这天赋可真不是能赌气的,没过半年,馨月的琴艺就已经超过了学琴近两年的凤仙。这一下,凤仙可是坐不住了,见到馨月,那仇恨的目光几乎要把馨月给撕了。

    黄师傅也感到了凤仙的异样,话里话外警告了她好几次。一时间凤仙安分了,可是谁也没先到,一天夜里,凤仙竟然用开水烫了馨月的手,想着把馨月的手给废了。

    这在怡情楼可是件不算小的事,以前也有女孩子之间嫉妒成恨的事,可那充其量是使个绊子让别人摔个跟头,或是兑个阴阳水儿让对方拉拉肚子什么的,这么严重的事情还真极少见。

    没有任何悬念,凤仙被送到了小房。理由很简单,馨月比凤仙的琴艺高出很多,将来给怡情楼挣的钱也会比凤仙高很多,所以保的一定是馨月。

    况且此一次凤仙害人在前,怡情楼最忌讳的就是这种事,费四五年的劲儿教出一个姑娘,还没挣钱人就废了,要是这种事总发生,怡情楼还不得关门大吉了。所以遇到这种事,妈妈们一定会重重惩治,以绝后患。

    好在这一次馨月的烫伤不算重,这也亏得她睡觉警醒。一直养了一个多月,馨月才又能操琴了。宋妈妈不知从哪里拿来的药膏,馨月当初红肿破溃的双手竟连一点伤疤都没留。

第十二章

    看着自己光洁如初的双手,馨月更加认真地练琴。一年后,黄师傅说自己已经没有什么能教馨月的了,宋妈妈就又为馨月请来了一位江南的琴师,据说是宋妈妈当年的相识,本是不在京城住的,是宋妈妈特地着人请来的。

    这位师傅很是特殊,自从进入怡情楼开始教馨月琵琶,脸上一直蒙着一块月白色的面纱。开始馨月还有些害怕,可是新师傅虽然神秘,却待人平和,而且她的琵琶技艺令馨月佩服无比。所以馨月很快就忘记了害怕,一心一意跟着这位梁师傅习学琵琶。

    在梁师傅身边馨月待了一年多的时间,此时馨月不仅琴艺出神入化,而且棋艺也卓有成就。说到这学棋也有些偶然,那一天,梁师傅授琴间歇,让馨月自行歇息,自己则坐在屋角的棋盘前,左右手对弈。梁师傅的话极少,除了指点馨月弹奏琵琶几乎没有说过其他的话,对此馨月很长时间才慢慢适应。

    馨月靠窗坐在绣墩上,看着梁师傅坐在棋盘前,左右手各执黑白子轮番布棋。馨月不由得有些恍惚,呆呆地看着。

    梁师傅的手很漂亮,白皙细长,食指和中指扣着棋子,说不出的优雅,这手天生就是应该弹琴的。凝霜皓腕,冰弦焦尾,实在是世上绝配。

    馨月又想到自己的琵琶,不错,她是很喜欢音律,也喜欢弹琵琶。琵琶一曲,可以将心里的幽怨欢喜尽情展现。可是,她如此拼命地练琵琶却不完全是为了喜欢,而是另有原因。

    自从在“洞天”传菜,馨月就下决心要进入到“洞天”。一是那里的红姬卖艺不卖身,这让馨月很向往;二来,也是最为重要的,到洞天的客人都是达官显贵、王室贵胄,若是能依靠上他们中的什么人,也许就能打听出程妈妈的下落,还能够为父母鸣冤。

    父母都是安善良民,他们一辈子都在自己可能的情况下去帮助别人,从没做过任何坏事,怎么一下子就被砍了头?还有弟弟,他才四岁,怎么也要被杀?还有小香,家里遭了水灾,才六岁的她自卖自身埋葬了父母,这么好的女孩子,也没了性命,实在让人太想不通了。

    虽然在怡情楼里,宋妈妈严禁大家说自己的过去,希望就是大家忘记过去,但人的心思是没法阻止的,随着时间的推移,馨月想要为父母鸣冤、想找到程妈妈的想法一直无法释怀。

    可是,这希望又是多么渺茫,她还不到十二岁,心里的沉重感时常压得她呼吸困难。

    正想着,忽然听到梁师傅平静的声音,“牡丹,想什么呢?”馨月激灵一下,吓得连忙站了起来,口里讷讷地说不出话。梁师傅将覆着面纱的脸转向她,等着她的回答。

    馨月定了定神,才向梁师傅福了一福,说道,“牡丹在看师傅下棋。”梁师傅又将脸转向棋盘,“哦?想到了什么?”馨月又是一愣,想到了什么?怎么能把想的告诉梁师傅呢?那是不可能的。可是说个谎又不知说什么,还有,馨月在梁师傅面前总觉得有一种无法遁形的感觉。

    梁师傅蒙着面纱的脸,始终让她有一种畏惧感,让她不敢说谎,所以馨月只能沉默。梁师傅一边继续下棋,一边淡淡地说,“你有没有觉得,人有时候就像自己和自己下棋一般,没有多少意义的事,却偏偏放不下,自己和自己较劲儿。”

    馨月吓得心里咚咚跳,她怎么感到梁师傅是在说她一样,梁师傅知道了什么?梁师傅要对她怎样?会对宋妈妈她们说什么?馨月额头上的冷汗密密地渗了出来。

    梁师傅没再往下说,转了话题,“牡丹,喜欢下棋吗?”馨月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牡丹资质愚钝,不敢谈棋。”

    “资质愚钝不愚钝,和喜欢不喜欢没关系,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多学一点,将来总是有用的。”说罢,还似有似无地轻叹了一声。

    从此,馨月在练琵琶之余,还跟着梁师傅学习棋艺,馨月在棋上的悟性虽然没有在音律上那么高,却也是中上之资。

    又是一年后,馨月十三岁,梁师傅突然不辞而别,馨月也正式进入到“洞天”,成为身居“燕子楼”的红姬陆横波的“副使”。

    所谓“副使”就是红姬未来的继任者。洞天的红姬一般最多只能作三年左右,期间或有人被赎身,那时间就更短,因此,红姬入楼一年后身边都会加一名“副使”,技艺要与红姬不相上下,以防红姬有事不能接客或是被人赎身后空了“场子”,断了客人。

    再者,这“副使”跟在红姬身边,也能见见场面,练一练眼力见儿,将来成了楼主,也不至于怯场。

    成了副使,名字就得雅致一些,不能再是春桃红柳的,宋妈妈便让馨月随了黄师傅的姓氏,改名叫黄莺儿。

    馨月在心里再次摇了摇头,这名字有什么雅致的,和原来的牡丹又有什么区别?唉!孟馨月,孟馨月,你这辈子也只有自己叫自己这个名字了。

    初进燕子楼,馨月是一身丫鬟的打扮,这也是怡情楼的规矩,为的是不能夺了楼主的风采。不仅打扮是丫鬟,还得做丫鬟的事,沏茶倒水、端菜送饭,递手巾,收拾剩菜剩饭等等。

    等到过一段时间,她们见识了红姬们如何与客人接触,熟悉了作为红姬的行事规则后,才开始逐渐改变自己的形象,直至形成“双艳”的形象。

    这时,原来的红姬也就该隐退了。按她们的说法,此时她们对于客人来说已经没有新鲜感了,作为后续的“副使”们,就该走到前台,延续客人们的新鲜感,延续怡情楼对于客人的吸引力。

    馨月作为副使的时间不太长,只有半年多,因为陆横波被她的恩客,户部尚书的次子常公子赎了身,成了又一位令人羡慕的如夫人。这在怡情楼的姑娘们中,可说是最好的归宿。

    假母徐妈妈为陆横波举行了隆重的仪式,十里红妆,如嫁女儿一般将陆横波送出了门,一时间羡煞了多少待字闺中姑娘。

第十三章

    陆横波走了,馨月就成了燕子楼的红姬。燕子楼坐落在洞天湖畔偏左一些的地方,院内竹林掩映,院外杨柳依依。透过绿荫,隐隐可以看到左边“田园”的青瓦和右边“玉门楼”的飞檐斗拱。

    一条白石小径自粉墙上的月亮门通到湖边,湖上的九曲桥将客人引入洞天。但客人们更愿意乘小舟经湖面到洞天来。与相熟的红姬或是品茶下棋,或是谈天说地,或是吟诗对句,或是歌舞一番。

    总之,到这里的客人无论是达官贵人、富商巨贾,甚至是王子皇孙,基本上都是文质彬彬的,便是有几分粗俗,也会着意掩饰。

    与燕子楼曾经的红姬陆横波相比,馨月的诗词歌赋显然不敌,但馨月的琵琶和棋艺却是陆横波无法相比的。此后到燕子楼的客人们无不对馨月的琵琶赞叹不已。尤其是年轻的吏部侍郎何广禄,更是每隔两日必要来燕子楼听馨月弹奏一曲。

    馨月心里有事,便对来的客人格外注意,心里想着,若是能找到一个知情的官员,便可向他打听打听自家所遭灾难的原由,还可打听打听程妈妈下落。

    但在怡情楼几年的历练,馨月深知谨慎的重要性。她知道当年的事情一定干系重大,所以绝对不能贸然行事。

    她在前来的客人中反复比量着,渐渐地,对这何广禄注意起来。一是何广禄是到燕子楼最频繁的客人;二是何广禄二十许人就已经官至四品,可见不是受皇上器重便是朝里有靠山。所以馨月渐渐有了向他打探的意图。

    这一天,何广禄又来到燕子楼,这一次是他独自前来,不是和朋友一起来的。馨月心中暗喜,若是跟前还有别人,她还真不敢问,被不该听的人听去只怕又会生出事端,若是只有何广禄一人,风险便小一些。

    陪着何广禄下了两盘棋,馨月照旧为他弹奏琵琶。何广禄半闭着眼,用手在椅子扶手上轻轻击节。馨月心里有事,精神有些涣散,想问,又不敢,又想起一家人遭的难,心里凄苦,一时间,真是愁肠百结。

    何广禄听着听着,忽然睁开了眼,“莺儿姑娘莫不是有什么心事吧,怎么今日琴声如此凄苦?”馨月经他一说,眼圈立时红了,急忙起身行礼赔罪,“莺儿失礼了,扰了大人的雅兴,求大人恕罪。”何广禄起身走近馨月,抚着她的肩膀,“姑娘想是想起了前事,姑娘原来是什么样的人家?”

    馨月虽然动容,但毕竟是在怡情楼历练多年,残存的理智使她还没有忘记怡情楼的规矩,于是说道,“楼里的规矩是不许说以前的事的,恕莺儿不能答大人的问话。”

    何广禄点点头,又拍了拍馨月的肩膀,一边走回自己的座位,一边说道,“这规矩也是有理,因为说也无益,纵使姑娘先前出身什么好人家,可到了这楼里,终究……”

    他的话没说完,可在馨月听来,不啻于晴天一声霹雳,他的话没说完,可话里的轻蔑已经显露无遗。虽然他每次十分礼貌地与馨月见礼,友好地请馨月弹琴下棋,可在他心里,纵使是悦情楼的红姬,也不过是一些不干不净的玩物。

    这样的人,怎么能替她去打听什么消息,更不用说为馨月的家鸣冤了。馨月的冷汗立时湿透了春衫,幻想破灭的伤痛犹如巨浪一样将馨月打入水底,使她久久透不过气来。

    馨月病了,高热不退。作为她的“副使”的薛盼盼真正成了丫鬟,给馨月端水送药。徐妈妈爱惜馨月,没有将她移到后院,而是就留在燕子楼养病,燕子楼暂时闭门不纳客。

    在病中,馨月做了很多很多的梦,在梦境里,馨月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家里。梦见母亲抱着弟弟,逗着弟弟说话,梦见程妈妈给她缝着小夹袄,梦见父亲提着京城里的点心走进门来,梦见小香剪得漂亮窗花,还梦见弟弟抢了她的麻糖又来跟她说好话,还梦见邻家的大牛和丫丫。

    馨月家在村子里虽然不富,但地位却不低。这主要是因为父亲是睿王府的文职,因此就连庄头、里正都对他们家高看一眼。馨月的母亲也为此颇有些清高,一般不让馨月和村子里的孩子们玩。

    而孩子们也得到了家里大人的告诫,大多也都不找馨月来玩儿。只有邻家的大牛和丫丫不管这些,成了馨月仅有的两个玩伴儿。馨月沉浸在梦里的美好之中,迟迟不愿醒来。

    可是该醒的时候总是要醒的,约莫一个月的时间,馨月的病情完全康复,她也再没有不接客的理由了。

    病好之后,馨月首先感谢薛盼盼。要知道,薛盼盼也是将来燕子楼的红姬,可是这一次,盼盼却尽心竭力地服侍馨月,甚至为她清理秽物,没有一点嫌弃,实在是难为了这个才十二岁的女孩子。

    这也是馨月不得不好起来的原因,她实在不能再偷懒累着盼盼了。薛盼盼倒是丝毫不居功,看到馨月病好了,她也真心地为她高兴。若是在以前,对于这样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好友,馨月一定会倾心吐胆,将自己的心事对盼盼说出。可是经历了何广禄的事后,馨月对任何人都不愿意再去说什么了。

    薛盼盼也很爱听馨月弹奏琵琶,虽然她对音律不通,却还是喜欢听馨月的琵琶。盼盼的长处是书画上,她在书画上造诣颇高,虽然只有十二岁,但她的工笔花鸟已经得到了大家的公认,就是宋妈妈专门从外面请来的师傅也认为盼盼在书画上很有前景。

    盼盼还有一个爱好,就是自制花笺。她将上等纸浆漂洗若干回,挤净,再将鲜花绞碎,挤出汁水,将纸浆团浸泡,制出的纸纹理细腻,幽香持久。

    成型后再将花瓣压在纸上,等干后,花瓣的纹路色彩都留在了纸上,且芳香经久不散。

    经盼盼做出的纸,柔韧、托墨,是书画绝好的材料。再加上花瓣的压印,本身就已是一幅色彩斑驳的淡淡画卷。在这样的画纸上画上工笔的花鸟,不由得人不赞叹。

第十四章

    薛盼盼制作彩纸需要很多的鲜花,她又尤其偏爱玫瑰花,而且还必须是亲自挑选采撷。可是彩纸制作很多时候并不成功,有时候废了大把的鲜花却只得到了一堆垃圾,她却乐此不疲。

    是以后院的园丁对她是怨声不止,向宋妈妈提出了无数次抱怨。可是宋妈妈却对她的行为不但不加制止,还让园丁专门辟出一块地方,种植薛盼盼喜欢的花。

    后来的事实证明宋妈妈的确是眼光独到,当薛盼盼成为燕子楼的红姬时,她的彩笺制作技术也趋于完善。柔韧轻盈的纸上,花影斑驳,暗香悠长,单是看那纸,便能引起人无数的遐思。

    京城里的文人墨客对盼盼制作的彩笺趋之若鹜,都以能在这彩笺上题诗而感到荣耀,还给这彩笺起名为“薛笺”。而由盼盼在自制的彩纸上所做的花鸟画,一张竟能买到千两纹银以上,就是连宫廷里的画师都无法望其项背。盼盼成了怡情楼不可多得的摇钱树。

    馨月病好后,便又开门纳客了,第一个来的竟还是何广禄。见到馨月,何广禄说了许多问候的话,说在馨月病中,他好几次想要来探望,但一是公务繁忙,不得闲暇,二是徐妈妈说怕馨月的病气过人,婉谢了他,所以时至今日才能登门问候。

    若是在之前,馨月一定会感动不已,说不定会有终遇知音的感觉,将自己的心事和盘托出。可是经此一病,馨月不可能再那样天真了。俗话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经历了这一病,馨月自感到明白了很多事。

    她的脸上多了一些招牌式的微笑,对待客人们态度更加得体。

    客人们都说,病了一次后,莺儿姑娘更加迷人了,前来与馨月下棋听琴的客人竟增加了许多。

    馨月听了客人们的称赞,不由得在心里苦笑。哪里是迷人,不过是幻想破灭后的颓然和死寂而已。

    此后又过了个月有余,这一天,薛盼盼上来通报,说杭州知府刘大人要见她。

    一听是他,馨月的眉头不由的皱了起来,心里砰砰直跳。这刘大人半个月里已经来了三次,他是最让馨月害怕的一位客人。

    先前到“洞天”的客人,不管是谁都还是比较规矩的。因为怡情楼不仅是京城的大户,还和皇宫里有着瓜葛。所以到怡情楼的客人,即便是王子皇孙,也都给怡情楼几分面子。

    可这刘大人却有些不同,每次来都喝得酒气冲天,也不听琴,也不下棋,更没有什么诗词歌赋,只是一双眼睛就盯着馨月,说着些轻佻的话,有时还借机会搂搂馨月的腰肢,捏捏馨月的脸蛋儿。

    若不是同来的客人拦着,这刘大人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举动呢。所以馨月一听他来,顿时十分紧张。连忙问,“是同别人一起来的还是他一个人?”盼盼说,“就他一个人,只带着一个长随。”

    馨月更慌了,“就说我身体不爽,不见。”盼盼愣了愣,“可徐妈妈已经答应他了,听说他今天是带来了两锭金子的,要你单独陪他到亥末。”馨月吓得冷汗直冒。

    看到馨月吓得这样,盼盼安慰道,“你先支应他一会儿,若是他真有什么不妥,我就赶快去找徐妈妈,下月就是端午会了,还指望着你的琵琶,徐妈妈不会任由刘大人胡来的。”

    馨月想想,也只好如此,便对盼盼说,“你先让他上来吧,上了茶后你就去找徐妈妈,让徐妈妈早作准备。”盼盼答应一声下楼去了。

    馨月在屋里惴惴不安地等着,心里盼着薛盼盼早点儿将徐妈妈请来。不一会儿,只听楼梯上沉重的脚步声,刘大人那肉山一般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馨月忍住心跳,挤出几分笑容,小步迎上前去,给刘大人万福,口里说着,“莺儿迎接刘大人,刘大人万福。”刘大人一张肥油大脸笑得见牙不见眼,紧走几步将馨月扶起,趁机又捏了捏馨月的手。

    馨月急忙用力将手撤回,假意请刘大人入座,趁机向后退了两步,躲开了刘大人的魔爪和那一身熏人的酒气。

    刘大人坐在椅子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就抖动着厚嘴唇,喷着酒气说道,“几天不见,莺儿姑娘更水灵了,着实让本官看不够啊!”

    馨月努力镇静着,“大人过奖了,小女子蒲柳之姿,焉能当得起大人之言。”

    刘大人道,“欸,本官说的是实话,本官是个粗人,比不得他们那些酸文假醋,好就是好,本官自见了莺儿姑娘第一面,这心里可就放不下了。怎么样,莺儿姑娘,再过几天本官可就要回杭州了,莺儿姑娘想不想跟本官一同走啊?”

    馨月吓得心咚咚直跳,强笑着,“大人想是喝高了,莺儿给大人弹奏一曲,大人歇息片刻,我再叫人给大人上碗醒酒汤,给大人醒醒酒如何。”

    刘大人大巴掌一挥,“不必,本官听不懂那些文绉绉的玩意儿,本官只知道实惠的。怎么样,莺儿姑娘,随本官走吧!赎身的事你不用担心,本官为官多年,有的是银子,赎你不成问题。”

    馨月吓得直往后退,嘴里说着,“徐妈妈不会答应的。”刘大人往前跟进一步,“不会?我多给她钱不就行了。她不放你,不就是因为你能给她挣银子吗?要是我把你能挣的银子都给她,她能不把你给我吗?”

    馨月又往后退了一步,有些结巴地说,“大人,莺儿还小,恐不能如大人之意……”还没等馨月说完,刘大人便打断了她的话,“小没事,过两年不就长大了嘛,你先跟着我,我回去就让你做二房,有我的话,那帮小妾谁也不敢动你一根汗毛,我保管让你过的舒舒服服的。若是再过几年,我那老婆子一死,你就是我掌印夫人了。怎么样,不错吧?”

    看着步步紧逼的刘大人,馨月已是吓得快说不出话来了,后悔自己为什么让盼盼去请徐妈妈,此时她只好一边退着,一边哆嗦着说,“大人说得太急了,今日晚了,大人请先回吧,容小女子和徐妈妈商议商议再回大人的话。”

第十五章

    刘大人又跟上一步,一把抓住馨月的手腕,“急呀,可不急呗,自见到小妞儿第一面,我这心里就痒得不得了,可真是度日如年啊!反正你也要跟我走的,不如今天咱们就先成了吧!怎么样?”

    说着不待馨月说话,便一把将馨月拖到里间的床上。馨月刚喊了一声救命,嘴便被堵上了。刘大人肉山一样的身子压了下来,耳边传来衣服被撕裂的声音。

    馨月只觉得心都要炸开了,自己的清白就这样被一个肠肥脑满的狗官给糟蹋了?她不甘!馨月拼命挣扎着,可是面对刘大人,馨月如同一只小麻雀一般,毫无招架之力。情急之下,馨月一狠心咬住自己的舌头,准备自尽,便是死,也不能让着狗官给糟蹋了。

    就在此时,馨月忽然觉得刘大人的身子一挺,便瘫在她身上不动了。馨月愣了,也忘了要咬舌自尽。

    正愣着,刘大人的身子被掀到了地上,馨月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只见床前站着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的青衣长随,馨月认得他,他就是刘大人每次来时带的长随。只见他大口喘着气,手里拿着馨月的琵琶。

    愣了一刻,馨月才明白,是这长随用自己的琵琶将刘大人给打昏了,救了自己,可是他怎么会打昏自己的主人而救她呢?

    馨月有些昏沉地支撑起瘫软的身子,给长随行礼,感谢他救了自己。

    这时长随好像才清醒过来,一松手,琵琶掉在了地上,发出嗡嗡的声响,他也颓然地坐到了地上。

    馨月不明就里,上前将那长随扶到椅子上。两个人静默了一刻,还是那长随先说话了,“姑娘你快跑吧!要是他醒了你可要吃大亏了。他最是心狠手辣,根本就不是人,你若跟了他,只怕过不了两年就得没命。”

    馨月感激地看着他,“多谢公子救我,可是……”馨月想问,可是你怎么为了我打伤你的主人呢?那长随看出了馨月的疑惑,便道,“我认得你,六年前在窑场,你病了。”

    馨月的心一下又揪了起来。窑场,记忆里最深的伤又开始淌血了。馨月又抬头看了看这长随,没有印象。是啊,那时她病得昏昏沉沉,根本没有注意周围的状况。不过既然他说起她病了,应该没有说谎,因为她当时确实是在病中。

    馨月看了看那长随的年纪,想他六年前应该和自己此时年纪差不多,记的事情应该不少,那他是被这杭州知府买了做长随的吧?

    当年程妈妈也被买走了,程妈妈模样干净,做事又利索,会不会也被什么官员家买走?这长随若是跟着刘大人走动,会不会有程妈妈的消息?

    虽然馨月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荒唐,可是还是忍不住想问问,紧急时刻,她最先想起的就是程妈妈。

    馨月正要问,倒在地上的刘大人的手突然动了一下,馨月吓得差点叫起来。

    那长随也下了一跳,急急地对馨月说,“姑娘,你快跑吧!不然他醒了,可就一切都晚了。”馨月一听,清醒了一些,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罗衣已经被撕得不像样了。

    馨月脸红了,那长随也很尴尬,转身走了出去,嘴里说着,“姑娘赶快更衣,小的给姑娘望风,若有人来了,就给姑娘通报一声姑娘暂且躲一躲。”

    馨月感激地望着他的背影,可现在无法多想,她打开盼盼的衣橱,拿出一套丫鬟的衣服,快速地换上。再将自己平时积攒的银子和自己的首饰包成一个小包。

    想了想,又将盼盼平时裁纸用的刀子握在手里。此时,那长随在门外问,“姑娘,好了吗?”馨月没回答,走到外间,为难地想,怎么逃出去呢?以前不是没人逃过,可是还没出大门就被抓回来了,抓回来就会被送到小房。

    那长随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问到,“姑娘可会水?”会水?馨月摇了摇头,那长随懊恼地叹了口气,“若是姑娘会水就好了,我刚才一直在湖边,看到你们院墙上有一个小洞,水就是从那里流出去的,要是姑娘会水,从那个小洞就可以游出去了。可是姑娘不会,这可麻烦了。”

    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馨月忽然想起,湖边收泔水的枣核船,被用绳子从洞口连到院外。来怡情楼的客人不光是来干那事,也是为了享受怡情楼的菜式,所以在湖边有几条收泔水的枣核船。

    枣核船顾名思义,很小,很轻巧,上面装着几个木桶,怡情楼客人们吃剩的饭食,都倒在这几个木桶里,等快倒满了,就摇一摇拴着船的绳子,绳子上栓着几个铜铃,一摇,铜铃响了。院外的人听到铜铃声,就知道泔水满了,便拽动绳子,将载着泔水的枣核船从墙上的洞口拽出去。

    装满泔水的船拽出去,另一条空船也就被拽进来了,以此往复。馨月一想到此,眼前一亮,急忙万福道,“多谢公子提醒,馨月此番若得了命,定不忘公子的大恩大德。”

    那长随尚不明白馨月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说,“姑娘若能逃就快些吧!再迟了就麻烦了。”馨月尚在犹豫,“我走了,可公子你……”长随急得直跺脚,“姑娘别再耽搁了,我自有办法,姑娘快走。”馨月急忙又施了一礼。抬脚下楼,来到了湖边。

    刚到湖边,就听见身后的楼上响了一声,接着就是刘大人沙哑的大嗓门,“刘福,刘福。”跟在馨月身后的刘福浑身一震,“他醒了,姑娘快走,我拖着他。”

    馨月此时也顾不了许多,奔到枣核船旁,一看,船上只有两个空桶,时间尚早,客人们吃剩的饭食还没有收。馨月将两个空桶扔到湖里,轻轻登上船,船太小,饶是馨月身轻如燕也把船踩得一歪,馨月吓得急忙蹲下来,继而全身趴在船里,摇了摇绳子,铃铛一响,船被拉动了。

    身后传来刘大人的叫骂声,馨月一动不敢动,贴在船底,当船被拉到接近洞口的时候,馨月明显地感到水流加大了。是啊,湖中的水经由这样一个小洞流出,水流自然加快很多。

    馨月看好机会,当船头被拉进洞口的时候,她伸出刀子割断了绳结,枣核船一震,便顺着水流一下冲出了洞口。洞口外收泔水的人吓了一跳,叫着,“哎呀!绳子断了。”

    馨月一动不动,感觉着枣核船被水流带着快速地冲了出去,收泔水的人想拦都没拦住。出了洞口不远,枣核船就进入了清河主流,瞬间水深流急,小船如一片落叶一般被水流带得飘飘摇摇。馨月害怕了,自己不会水,再往前走,水流更大,这水盆儿一般的小船哪里撑得住?早晚得翻了呀!

    可馨月又不敢动,这里离怡情楼太近,万一自己一动被人发现了,那怡情楼不可能不追到她。她只好忍着恐惧照样趴在船底。就这样一直等小船漂出了京城,馨月才实在忍不住坐起身,想看看附近有没有其他船只救自己一命。可是现在已是戌时将过,满天星光下,河面上空空荡荡。

    此时水流更急了,小船里已经溅进许多水,在这样下去,船一定会沉的。馨月吓得顾不了许多,大声喊着,“救命——”就在这时,只觉得小船一歪,馨月一下子掉进了河里。

    冰冷的河水瞬间湮没了馨月,馨月一下子慌了,挣扎着冒出头,刚一张口,河水便涌进了嘴里,呛得她连声咳嗽,刚一咳,河水又涌进嘴里。

    馨月的头昏沉起来,心里一片冰凉,爹、娘,女儿就要去见你们了,若早知道要去见您们,女儿何苦忍了着许多年,爹、娘、小弟、小香,我来了。

    不知为什么,馨月在意识模糊之际突然想到了以前在怡情楼见识的那些红姬,她们中的很多人都是风光大嫁,或是嫁与了天朝名士,或是嫁与了王公贵族,她们的出嫁曾引起了多少人的羡慕,可是她们出嫁后的生活真的很幸福吗?

    她就知道以前一位姓陈的红姬嫁给了一位王爷,当时可是羡煞了无数人,可是出嫁刚刚一年,姓陈的红姬便亡故了,当时听说是病死的,可是真的是病死的吗?谁也不知道。

    也许就在进入怡情楼的那天,她们悲惨的命运就已经注定,只是她们还浑然不知,还在为了自己将来的幸福做着各种打算,做着各种努力,被那个虚幻的美好前景所蒙蔽着,成为别人的玩物尚且不知。

    算了,反正自己这条命六年前就该死,痴活了这六年,多看了六年的日升日落,也够了,馨月的身子慢慢沉了下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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馨月传奇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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