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折磨
年味儿越来越浓了,北苑处处张灯结彩,院子里人们的脸上也是喜笑颜开的。
近些天来,王爷已经是三次打赏了。连门房回事的都得了不下二十两银子。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七品官不七品官的不知道,反正一个人在王爷这儿当差,一家子都吃喝不愁。
不过园子里怎么热闹,“春熙”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董万忠有令,谁要敢惊扰了洛娘子,立即杖毙,据说今年连爆竹都不让放了。因此“春熙”里,一切如常。
馨月的孕吐很厉害,有时严重了,一天要吐好几回。
两个厨娘唉声叹气,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们也是生养过的,知道这女人怀孩子会吐,可就是没见过像这洛娘子这样吐的。
这都三个月了,这吐劲儿是变本加利,有时连喝一口汤都会吐,这可把她们这做饭的难坏了,总不能顿顿清汤寡水吧。
可是稍微加一点儿油啊肉啊,那边便是翻江倒海地吐,有时甚至这饭菜还没端到桌子上,光是味儿进去了,那位就开始吐起来了,这可怎么处。
开始那位秋莲姑姑还数落她们,可是后来,也明白她们并无过错,这才不说什么了。
此时,脸色苍白的馨月正歪在安乐椅上,她已经被折腾得没有力气了。春雨跪在地毯上给她捶着腿,她的腿肿得发亮。馨月昏昏沉沉地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馨月睁开眼,让春雨出去。春雨给她盖好丝被,转身退了出去。
馨月动了动身子,一双有些无神的眼睛看着窗外,窗外北风呼啸,听着就觉得寒冷,可是这屋子里却是温暖如春。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不知道他那里怎么样了。去年得的那一千两银子不知道会不会已经花完了,不知道今年还有没有钱多买些木炭。他的腿要是冻着了,只怕病情更会加重。
想着去年此时,她离开了王府,到了郭越的药圃,开始了替代洛霞的准备。郭越的药圃要比王府暖和许多,在王府,她每天都是被冻醒的。
可是郭越的药圃,却让她觉得寒入骨髓。在那里,她每天都得用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来温暖自己,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如今,她依然得用那曾经的过往安慰自己,如同一个受了惊吓的小女孩会紧紧抱着自己的布偶一般,自己还真是够穷的,穷得只剩下回忆。
她的目光转向自己的肚腹,那里是一个正在成长的小生命,一个她不知道该怎样去对待的孩子。他是不是知道了自己是来毁灭他/她的父亲的,所以才这样折磨她。
馨月苦笑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这个孩子,还没有来到这个世上,就已经成为了她的复仇工具。
将来自己怎样对待这个孩子?真心真意?恐怕做不到,一想到在他/她的脸上会明显地看出董万忠的模样,她的心就觉得往下沉。
即使自己想好好对待这个孩子,那么平安能够允许她吗?这个孩子是她的灭门仇人的后代,同样也是平安的仇人,平安会允许她继续抚养他/她吗?
而且就算平安心胸宽阔,允许她抚养这个孩子,可是这个孩子无疑会成为她与平安之间的隔阂。
每当看到这个孩子,不可能不让人想起她曾经是董万忠的玩物。平安怎么能视而不见?换做她也做不到。
那么平安会如何处置这个孩子,最起码也会将他/她送走,送得远远的,送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让人永远不知道这个孩子的下落,不知道他/她的生死。
如果是那样,自己会受得了吗?他/她在自己的腹中长大,一天天,她能感觉到他/她的变化,感觉到他/她和自己的血脉相通。如果将这个孩子送走,让她一生再也见不到他/她,那么她能够承受吗?她能够承受自己的亲生骨肉流落在外的痛苦吗?
如果她再有了孩子,她会不会将这个孩子忘掉?她想不出。当她看到自己和平安的孩子的时候,也许就会想起这个孩子,想到他/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到虐待,有没有挨饿受冻。
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会有一个青年或者是姑娘来找她,带着怨毒的目光。也许她会在梦里听到一个孩子在哭,哭她的母亲丧尽天良,抛弃亲生骨肉。又或许对她哭诉,他/她已经被她爱的人给杀了,成了怨鬼。
馨月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心里通通地跳。她一手抚上自己的肚子,另一只手遮住了自己的脸,脸上湿湿的,是泪水。这段时间,她的泪水特别多,有时候,甚至一句毫不相关的话就能让她泪流满面。
秋莲姑姑说她这是怀孕的正常反应,可她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的心思太重缘故,各种心思直将她撕扯成了碎片。
其实说到底,她就是贪生怕死,当初家遭不幸的时候,自己就应该随家人于地下,可是她却找着借口苟延残喘;
甚至在沦落青楼的时候,她依然给自己找着各种编制这各种理由,只为着能苟活着;
后来,她遇到了平安,她活着的理由就更多了;
其后,她又以帮助平安为借口,继续卑贱地活着;
再后来就是到了董万忠这里,豪华的生活让她更加贪生。
为了能够活着她不惜委身于灭门仇人,一边享受着他仇人给她提供的奢靡生活,一边又想着如何毁灭给她富足生活的人,连尚未出生的无辜孩子都称为她的工具,她不仅贱,还恶毒,这种人活着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她不止一次地想,要是自己死了就好了,自己若是一死,所有纠缠在她身上的矛盾也就不会存在了,就如同没了支架的藤蔓。
自己若是一死,就能见到自己的父母弟弟了。
自己若是一死,平安也就不会受她牵扯,为她忧思成病,而且自己也就不用为没有尽快给他盗取虎符而愧疚;
自己若是一死,也算是报答了董万忠的宠爱,不管怎样,他给了她无法想象的宠爱,为了她他什么都可以做,甚至和他那贵为皇后的妹妹争吵,若是自己死了,所有的矛盾就都会迎刃而解,这实在是个好方法。
可是,她却下不了决心,付诸实施。
第一百六十八章 温情
她就这样纠结着,直到董万忠回来。董万忠一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面色灰败的馨月。
看到她这幅样子,董万忠一下着急了。
这些日子,董万忠非常忙碌,这是他一年当中最忙碌的时候,首先是京城各部年节前后的公务要安排,赈灾的、安抚的、卫戍的、礼仪的,很多重要的事情都需要他批复;
其次还有皇宫的事宜,包括各种赏赐、宫宴、年初一的祭天大典等等;
再次是各地官员进奉的礼品,有些重要的也需要他这权倾朝野的定国王过目。所以,他这些日子和馨月在一起的时候少了很多。
今天,他忙着将繁多的公务处理完,就赶回来陪馨月。可是一进门,看到馨月这幅样子,着实将他吓了一跳。
他几步走到安乐椅旁,蹲下身,搂着馨月,“霞儿,你这是怎么了?”
馨月似从梦魇中醒过来一般,看到董万忠,“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她已经被压抑得太重了,如今看到董万忠,她终于找到了可以宣泄的对象,管他是仇人还是亲人,她只需要一个怀抱,能让她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否则,她觉得自己即使不死,也会发疯的。
馨月哭得肝肠寸断,董万忠更慌了。
一叠声地问这是怎么了。可是馨月哭得气吞声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董万忠急了,叫到,“来人!”正在外屋的秋莲姑姑和几个丫鬟闻声连忙跑进屋里,一看董万忠眼睛都有些红了,吓得齐齐跪在地上。
董万忠怒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为什么娘子哭成这样?”
几个人也觉得莫名其妙?方才她们劝洛娘子用饭,可是洛娘子摇头说不想吃,说要到王爷回来,她们也就没在意,可是怎么一转眼,洛娘子就哭成这样?
可是看着董万忠真发了怒,她们什么也不敢说,只能跪在地上。
董万忠见问不出话,更生气了,直接叫门外的侍卫要将她们拉出去处置了。
这一下,几个人全吓坏了,就连秋莲姑姑也吓得连声求饶。虽然她是宫里有品级的女官,可是她知道,在董万忠的面前,她和这几个丫鬟没有区别,就是董万忠将她就地处死,也不会有人替她鸣冤。
看到董万忠发了怒,馨月急忙拉着他的衣袖,抽噎着说,“爷,不关她们的事,是妾身自己心里不好受,爷别生气。”说着就要跪下去。
董万忠那里舍得让她下跪,急忙一把将她捞起来,馨月一张小脸黄黄的,布满泪痕,本来就因为怀孕消瘦了许多,这一哭,更显得楚楚可怜。
董万忠觉得自己就像抱着一个孩子一般,怜惜之情直将董万忠眼圈也逼红了,搂着馨月不再说话。
跪在地上的几个人见状,知道她们没事了,便悄悄站起身,弓着腰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馨月在董万忠的怀里又哭了还一会儿,心情才平复了一些。看着董万忠身上被自己弄脏了的蟒袍,馨月急忙拿着自己的帕子去擦。“爷,妾身该死,将爷的官衣都弄脏了,这可如何是好?”
董万忠不经意地笑了笑,“一件衣服而已,当什么要紧。”说着揽着馨月坐在床榻上。
“今天这是怎么了?伤心成这样?”
馨月吸了吸鼻子,叹了口气,“妾身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觉得这心里难受,想起好多事,连小时候挨人欺负的事都想起来了,越想越伤心。
后来又想起,隔壁的婆婆曾经和娘亲说,人若是要死了,就会将这一辈子的事都想起来,妾身就想,妾身这是不是要死了?怎么多少年前的事一件件的都想起来了。因此心里更难过,就哭了起来。”
董万忠听罢,又气又笑地点了点馨月的鼻子,“唉!你呀!就是太闲了,若是像爷这样一天有八百件事情等着做,想来你就不会在这里胡思乱想了。”
馨月肿着眼睛撇了撇嘴,似乎想要反驳,可是眨了眨眼,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爷说的是,从前在家的时候,满心想的就是怎么弄到钱,弄到吃的,别饿着肚子,都没心思琢磨伤心不伤心的事。如今真是有闲心了,倒伤起心来了。”
董万忠笑道,“我说什么来着?赶明个,爷带着你上朝吧!看看爷整天忙成什么样,也省得你总觉得爷轻松,总给爷闹出点事来。”
馨月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爷取笑了。”
说着这才想起,董万忠还穿着全套官服,万分歉疚地说,“妾身该死,光顾瞎闹腾了,没看见爷还没更衣,该死。”说着扬声向外招呼道,“来人,给爷更衣。”
外面人答应一声,急忙进来,这一声,让她们的心也彻底落了地。看来是没事了,这以后,还得对洛娘子格外当心些,她这哭了恼了伤心了,都是她们的罪过,说不好就得受罚甚至是掉脑袋,“春熙”的钱好挣,可是这“春熙”的事还真不好做。
这么一打扰,馨月的情绪倒好转了。有的时候就是这样,若是沉浸在自己思绪里,往往会越想越投入。
若想的是高兴的事倒还罢了,会想入非非,满眼都是阳光。若想的是伤感的事,往往就会钻牛角尖,越想越窄,越想越没有活路。
此时若是有什么事干扰一下,就像是破局一般,才能让人回过神来。馨月此时就是这样,董万忠一回来,她又是一通哭,郁闷的心情好了许多。
唉!就这样吧!既然舍不得死,那这日子就还得过,将来如何,谁也料不及,还是好好过好眼前的日子吧!
换上轻便的常装,又净了面,洗了手,坐在太师椅上呷了口融融暖暖的奶茶,董万忠觉得真是无限的畅快,有时候,人真的是挺容易满足的,就像这大冷天,喝上一口热乎乎的奶茶,那高兴劲儿不亚于得了什么金银财宝。
这奶茶还是当初他在边关的时候,从北国学到的。
北国冬季漫长,天寒地冻,再加上主食牛羊肉,缺乏蔬菜,因此将牛乳倒进煮好的青茶汤里,就成了又暖和,又顺肠胃的好东西。
董万忠当初在边关,就养成了喝奶茶的习惯,后来回到京城,也将这习惯带了回来。湖广云贵的官员每逢进京,必然会给权倾朝野的董万忠奉上上等的青茶。
第一百六十九章 规划
斜眼看看坐在一旁的馨月,只见她低着头,用眼角偷偷瞟着他,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董万忠宽容地笑了笑,拍拍馨月的手背,“以后别胡思乱想的,要是真弄坏了身子,后悔可来不及。”
馨月的脸红了,“爷,妾身知错了,爷就别再说了。”
董万忠笑道,“好,这些时候也实在太忙,你的身子也不稳当,等过过,等爷不忙了,你身子也稳当了,爷带你出去走走,心情好了,也就不胡思乱想了。”
馨月万分惭愧地对董万忠说,“爷快别说了,妾身实在是无地自容。爷身上担着社稷天下,妾身实在不该让爷为妾身挂心。妾身保证,以后再不会这样了,妾身一定安心养胎,好好给爷将孩子生下来。只求爷不要生妾身的气,不要嫌妾身愚钝就好。”
董万忠舒心地笑笑,“还是我的霞儿明理,看来爷没白疼你。等到开春,就让他们赶快开工修建栖霞院。那边地方大,总糗在这样一个巴掌大的地方,没病也憋出病来。”
一听到栖霞院,馨月的心里不由得又紧了一下,栖霞院,虎符,她的头又疼起来,可她不敢再流露心迹。
只得点点头,“就听爷的,其实在这里住久了,觉得这里着实很好,若是真搬去栖霞院,还不知道是不是习惯。”
董万忠拿手指头点了点馨月的脑门,不屑地说,“那是你没见过世面,这鸟笼子一般大的地方你也能觉得它好,等你看到爷给你的栖霞院,你才会知道什么叫好。对了,一会儿叫他们把栖霞院的图样拿来给你看看,那可是执工上林苑的欧阳成给画的,等你看见那图样,你就该天天盼着搬去那里了。”
馨月低垂着眼帘,“只怕太张扬了吧?妾身不过是一个孤女,无福无份,若是享受那样豪华的所在,会不会不适合?会不会触怒神灵降罪?”
董万忠“哧”了一声,“有道是王侯将相本无种,谁也不是天生就该是富贵人家。你出身是不高,但你现在是爷的人,只要是爷的人,就什么都受得起,怎样享受都不为过,你懂吗?”
馨月有些迟疑地点点头。董万忠看着她那样,笑了,“一时半会儿你还适应不了,慢慢适应吧!等生完了孩子,爷将宫里的嬷嬷叫几个来,教你宫廷礼仪,以后你还得陪着爷干好多事呢!到时候可别给爷丢人就行。”
馨月睁圆了眼睛,“爷,您真要妾身见人哪?”
“那是自然,爷不早就说了吗?”
馨月皱着小脸,“那……行吗?“
“哪有什么不行?你呀!就好好准备着吧!”
馨月叹了口气,“唉!既然爷这样说,那就这么办吧,只是妾身若是做的不好,爷可不能骂人家。”
董万忠笑了,“好好好,只要你不是这样畏畏缩缩的就行。”
正说着,青儿进来问要不要摆晚饭,馨月抬头看了看窗外,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暗了,连忙点头。
不多时,晚饭流水般摆了进来。董万忠自不必说,在外忙了一整天,午饭只草草用过,回来后又忙着哄馨月,早已饿了。
馨月一整天都沉浸在自己的痛苦当中,午饭根本没用。如今有董万忠一打岔,暂时将痛苦的思绪搁置在了一边,便也觉得饿了。因此这顿饭,两人都吃的很是香甜。
董万忠看着馨月将一盘撒了椒盐的鸡块儿几乎吃了一半,皱皱眉,笑着问,“你中午没吃饭是怎么着?”
一旁侍候的青儿连忙躬身答道,“娘子午饭确实未用,奴婢们苦劝了好几回,娘子只是流泪,就是不用。奴婢们怕劝多了惹娘子不快,才由着娘子的。”
董万忠回头看着馨月,馨月连忙将嘴里的东西咽下,抢着说,“爷别说了,妾身已经知道错了,妾身保证今后不再这样就是了,爷不说妾身了好不好?”
看着馨月那一副讨饶的样子,董万忠脸上的线条松了下来。他一挥手,青儿和春雨连忙退了出去。董万忠将手覆在馨月的手上,
“霞儿,好好的,好好的将孩子生下来,爷真的很想看到你和爷的孩子。爷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只顾任性习武,被人蒙去了多少钱财都不知悔悟,最后还将妹妹的嫁妆都败光了,爹娘也因此早早去世,这个家是被爷我给毁了。
在边关的那些日子,每当看到那些弟兄们高高兴兴地拿着家里的来信找识字的人给他们读时,爷就又难过又嫉妒,心里的凄凉无人知道。
那些信里不过是些寻常的话语,都是些家长里短,什么庄稼收成好啦,又养了几头猪啦,还有什么孩子已经长了两颗牙啦,哪个小子娶了媳妇儿啦。那些简简单单的话,让人的心里那么暖和。
可是爷,却是什么都没有,有时想给妹妹写封信,可是又怕宫禁森严,给她惹来麻烦,所以只好忍着。那时爷就想着,将来若是成了家,一定要好好护着这个家。
自从有了霞儿,爷觉得这个家终于有了,所以爷很想能好好护着这个家,看着自己的孩子承欢膝下,看着自己的妻子抱子偎夫,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你懂吗?”
董万忠的一席话,直把馨月感动得热泪盈眶。她泪眼婆娑地看着董万忠,只是哽咽着叫了声,“爷……”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馨月的眼神让董万忠的心又如针刺一般疼了一下,其实他并没有将全部实情告诉馨月,他如此有些病态地宠爱馨月,除了是觉得自己占有了部下的女儿,有些***女的愧疚之外,还是因为馨月的神态举止,总能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良儿。
良儿,是和他住在一个村子里的一个姑娘。当初,他家是村子里的富户,他自己也是相貌堂堂,村子里的姑娘们会寻着机会接近他。乡村的女孩子不比城里的小姐,不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们得干活。
家境好一些的,要绣花裁衣,做菜做饭,家境差一些的,还要拾粪割草,养猪养羊。
卖胭脂水粉、针头线脑的小贩到村里的时候,她们还会叽叽喳喳地追着小贩跑,所以见面的机会是经常的。
在她们当中,他比较在意的是那个良儿。
她爹是村子里的私塾先生,教导的姑娘还颇有几分气质,在一众女孩子中显得有些不同。
她从来不和他说话,可是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却什么都能表达。
后来他家渐渐败落了,曾经对他暗示的女孩子们消失了,只有这个良儿,依然那样对他。
她会在他经过的时候假装出来买线,偷偷和他交换一个眼神,这让落魄的他心里十分温暖。
后来,当他和妹妹被迫离乡背井的时候,良儿站在她家的院门口,也是这样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虽然自始至终,他和良儿都没说过一句话,可是在他心里,已经为良儿留下了一个位置。
他甚至想,将来若是自己混出个人样来了,就回来娶良儿。
可是当他十年之后再派人回故乡询问良儿的时候,得到的消息却是良儿在他离开后不到一年就出嫁了,而且在出嫁后第二年就死了,算来已经死了八年了。
他固执地认为良儿是因思念他而死的。
他想着良儿肯定对她的父母说了她喜欢自己,可是她的父母一定认为自己早就死在他乡了,即使不死也会流落街头,成不了人,所以才逼着良儿出嫁。
良儿一定是郁郁寡欢,这才早早去世。
他一怒之下,派人将良儿父母的家和良儿的夫家满门抄斩。
他不知道他这样做,良儿地下有知会不会难过,可是他实在是忍不住,一想到他在刀光血影的边关念念想想的良儿,原来早已化作了一堆枯骨,他就抑制不住地想杀人。
许多年过去,他以为自己早已将这事放下了,可是馨月的出现,却让他总是能想起良儿。
说来也怪,其实馨月和良儿的长相没有什么相同之处,他也知道她们俩完完全全是不同的两个人,可是馨月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却总是能让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良儿。
有时他甚至觉得,也许是老天怜悯他,让良儿转世投胎,虽然他知道这种想法很荒谬,可是这个想法一经出现,却是那样的根深蒂固。
所以,他的确很是在意馨月,在意馨月的孩子,想着他和馨月的孩子承欢膝下,看着馨月依偎在他身旁,像一个普通人家一样,甜甜蜜蜜地过日子。
可是在他心底,却还有另一个想法,他将馨月和良儿合在了一起,只当是圆了自己一个梦。
当然,这些话他无法对馨月说,所以,看到馨月被感动得热泪盈眶的时候,他心底又生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歉疚。
这丫头单纯,若是知道自己其实是沾了一个死人的光,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有的事,不说透才是好的。
第一百七十章 祭灶
腊月二十三,小年儿到了。本来这小年儿在北苑不算回事,因为民间的习俗,是“男不拜月,女不祭灶”,北苑里的男人除了董万忠外,只有侍卫仆从,再就是不知该算不算男人的太监。
所以有资格祭灶的男人就只有董万忠一个,让权倾朝野的董万忠在几个厨房挨个祭灶显然是不合适。
因此往年,只是那几处厨房,也就是董万忠的前院厨房、食法间、东院的厨房和后院沈王妃的厨房里,会简单地在灶王龛前供奉上一块羊肉、一碟糖瓜、一盏清水再加上一把料豆和一束秣草,后三项,据说是给灶王爷的坐骑准备的。
然而今年,情况却是不同,身为定国王的董万忠却在“春熙”以男主人的身份祭灶了!此事一经传开,整个北苑又是一阵波动,一众女人们又几乎咬碎银牙。
合着在这堪比皇宫的北苑里,只有那小妖精住的“春熙”才是王爷心目中的家!王爷居然在那里祭灶!那她们这些人算什么?外人吗?有了这小妖精,简直就没了大家的活路了!一时间,不知撕坏了多少绢丝绣帕,又哭红了多少双秋水杏眸。
不过外边再怎么闹,“春熙”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董万忠此番祭灶还挺隆重。
原本“春熙”的小厨房是没有灶王龛的,王爷特意着人定制了一个紫檀的灶王龛,镶在小厨房里。
这一天,董万忠亲自将一应供品摆在灶王龛前的供桌上,看得“春熙”的一众人等直咂舌。王爷居然还亲自做这些事。
等祭完了灶,董万忠回到“春熙”东厢,躺在安乐椅上的馨月急忙站起来迎接他。
又下雪了,只是从厨房走回到正屋,还遮着伞,可董万忠的身上还是落上了几片雪花。屋里热,雪花立即化成了水珠,在锦缎夹衣上闪着晶莹的光。
馨月用帕子给董万忠擦去水珠,一面说道,“爷穿的也太少了,这样冷的天,却只穿着夹衣。就是路途短吧,可也是冷啊!”
董万忠不在意地笑道,“这算什么?不过几步的路,想当年在边关爬冰卧雪,爷也没在乎过。”
馨月叹道,“好汉不提当年勇,爷毕竟是年过四十了,怎么也比不得当年,还是在意些的好。”
董万忠凑近馨月的耳朵,“霞儿这是心疼爷呢?还是嫌爷老了呢?”
馨月的脸红了,“看爷说的,好心没好报,以后爷若是冻着了,可别说妾身没提醒过爷。”
正说笑着,丫鬟们端上来几小碟饺子,这乃是今天的应节吃食。腊月二十三是要吃饺子的,不管王侯公卿,还是平民百姓,这一天都是如此。
只不过王府的饺子自是与众不同,别说那馅儿自是山珍海味,就是那饺子皮儿也是别出心裁。
先是用各色菜汁和面,那面是上等的麦芯面,还要加入澄粉,擀成皮儿后还要在模子里压制,压制过的饺子皮儿带着各种花纹,花鸟鱼虫等等不一。
包上馅儿的时候,那花纹压的深的地方甚至能看出绿色的饺子馅儿。
由于加了澄粉,饺子不经煮,所以饺子馅儿要包的小,下锅一个开就能捞。捞上来的饺子晶莹剔透,五色斑斓,看着就让人馋涎欲滴。
第一次看到王府的饺子时,馨月不仅摇头叹息。到底是王侯之家,一个饺子还能做出这般花样来。
只可惜,馨月此时依然吐得厉害,这般美食到了馨月面前,也只是像咽药一般蹙着眉强吃。
看着馨月一日比一日消瘦的面容,董万忠十分心疼。他轻抚着馨月的头发,“实在苦了你了,没想到怀孩子如此辛苦,早知如此,真该让你过些年再说。”
馨月将心里的翻腾劲儿忍下去,抬头勉强说,“爷何出此言?能为爷生儿育女,实在是妾身的福分,怎能说辛苦。只是妾身也没想到反应竟如此大。原先看着隔壁的婶婶挺着大肚子依旧买菜买面,洗衣做饭,什么事也不耽误,还跟我们有说有笑的,可谁知道到了妾身这里,竟如此麻烦。不过妾身已经是太过幸运了,能得到爷的如此关照,想着妾身的娘亲怀着妾身的时候,爹爹正在边关,真不知道娘亲是怎样熬过来的。”说着,眼圈便红了。
董万忠一不愿听馨月说她爹娘的事,因为“***女”四个字又浮现了出来,二也是不想让馨月难过,便笑着岔开话头道,
“那既是幸运,那就别难过啦!今天可是小年儿,要是灶王爷还没走远,看到你难过,不知会有何感想哟,要是打你个不敬灶王爷,你可就没好吃的了。”
董万忠的话,让馨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堂堂的定国王还能说出如此笑话,倒也是出乎意料。
看着馨月笑了,董万忠颇有些得意,觉得自己哄人的本事长进了许多。
吃了几个饺子,丫鬟又端进来两盏珍珠翡翠汤,是在菠菜汤里加上煮熟的鹌鹑蛋。原本是加虾球的,但是因为馨月害喜,闻不得虾味儿,才换了鹌鹑蛋。
馨月看着琉璃盏里碧绿的菜叶,不觉又叹了一声,要知道,这可是十冬腊月,便是王侯之家,菜蔬也大多是白菜、萝卜和土豆。可是在这王府,却天天可以吃到四季的时鲜菜蔬。
她听厨娘说过,先前冬天里只有皇宫能吃上少量绿叶菜蔬,那是专门由快马从江南昼夜不停运来的,在皇宫里也就是皇上、皇后还有几个品级高的贵妃太妃能偶尔吃上。
有一次,皇上在宫里宴请几位要臣,御膳房拿出了快马运来的时鲜菜蔬,直把几位大臣看得目瞪口呆。
一位大臣还为此赋诗,其中有两句几乎是家喻户晓,“不是户外玉龙舞,只当春日梦里还。”
后来,有人突发奇想,在京畿北面的温泉山开始种菜。
那温泉山原本是王公大臣们泡温泉的地方,乃是四面环山的一个盆地,大大小小有几十个温泉池,泡过温泉的人无一不说神清气爽,浑身通透。
只是到了冬季,泡温泉的人少了,虽然泡温泉很是舒坦,可是毕竟不愿意在大冬天坐车往返几十里。
内务府的一名官员脑筋灵活,在几处偏僻一些的泉池周围垫上土,试着种菜。
几经试验,倒被他做成了。这些地方背风向阳,又有温泉,菜蔬长得格外好。
虽然量到底不大,可总归比从江南快马传递多得多。董万忠是当朝一品,这菜蔬自然也少不了他的。
后院的沈王妃、东院的几位夫人隔三差五也能吃上两顿,而馨月这里则是天天有换着样的新鲜菜蔬。
第一百七十一章 新年
过了腊月二十三,就正式进入了过年的节奏。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炸豆腐;二十六,炖大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打烧酒;三十儿晚上熬一宿。
从腊月初八起,北苑便开始张灯结彩,不管众人的心思如何,总归还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到了腊月二十八这天,董万忠正式歇假的时候,北苑已经是花团锦簇,春意盎然。若不是寒风凛冽,还真以为是回到了春天。
“春熙”里也是一派过年的气氛,原本这院子里是要重新油漆彩绘的,可是馨月害喜,闻不得大漆的味道,办事的人也会想办法,用绸缎代替大漆,几乎是给“春熙”穿上了一件绸缎衣服。
门前的廊柱是用大红绸缎细细地缠上的,窗棂是用绸缎贴上的,就连那些需要重新上色的彩绘也是先画好,再贴在门廊上的。
至于屋里,自然也是重新用绫子裱糊。办事的人知道洛娘子害喜不敢过多惊动,所有能事先准备的都提前准备好。
因此馨月只是移步到青儿的房里待了一个时辰,管事嬷嬷就在窗外禀告说都收拾好了。等馨月被青儿等人扶着来到院子里的时候,着实被惊呆了。
只见她住的主屋已是焕然一新,如同变戏法一般,让她都有些难以适应了。
管事嬷嬷看着馨月惊讶的样子,心里很是得意,倒还不忘拍王爷的马屁,说这都是王爷吩咐的,下人只不过是遵照而行。
此话又引得一众人等赞叹不已,直说洛娘子真是好命,能得到王爷如此垂青,事无巨细都挂在心上,真让人感动。
说真的,馨月也着实感动,可是想想……不由得又暗暗叹了口气。心里纷乱,脸上并不敢表现出来,只是说实在是太破费了,这得浪费多少绸缎啊!
管事嬷嬷一听便笑了,说这才哪到哪儿啊,光这园子里的花就用了数不清的绫罗绸缎,洛娘子这里用的只不过是零头中的零头。
馨月纳闷,问道什么花?怎么还有绸缎?管事嬷嬷才说每年到此时,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是要用绫罗绸缎装饰的。
王爷的家本是在南边,过年时依旧草木葱茏,鲜花盛开,王爷想让这北苑也像老家那般景致。
可是京城过年时实在太冷,就是将暖房里的花草搬出来也支持不了多久,所以大家就想出了这个主意,用绫罗绸缎做成各种花草,就连树木也用花叶装饰,虽说不是江南景致,好歹能有些个相像,也免得王爷大过年时想家。
馨月听说,感到很好奇,便让青儿她们扶着自己到院外看看。青儿几个先是不敢,劝说着馨月不要出去。
可是后来一是拗不过馨月,二是想着这些天天气晴和,没有下雪,地上不滑,因此也就扶着馨月小心翼翼地走出院门,来到临湖的道上。
这一看,馨月又是大吃一惊,只见一盆盆各色绫子做成的鲜花,形象逼真、巧夺天工,被整齐地摆在夹道旁、花坛中,地上是用染了色的油布剪成细丝做成的假草坪。
就连园中杨柳树的枯枝上,都缀上了一片片用丝绢裁成的绿叶,以细细的丝线按着位置绑在枝条上,若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置身其中,恍如在梦境一般,便是神仙瑶台,只怕也不过如此。
馨月震惊之余,不仅暗暗摇摇头,实在是太奢华了,董万忠如此穷奢极欲,就不怕有报应吗?他怎么好像什么都不顾似的呢?
一旁的管事嬷嬷发现馨月看见这人间美景后,脸上并没有她预想的惊喜,反而显出了几分阴郁,不明就里,也只好闭口不言。
青儿等人只道是馨月累了,倒也没多想,便扶着馨月回到了“春熙”。
春分还没忘了给管事嬷嬷拿了两锭十两的银子,一锭是给管事嬷嬷的,另一锭让管事嬷嬷分给今天来做工的下人,让他们打点酒喝。管事嬷嬷见春分出手大方,自是十分欢喜,接过银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未时末,董万忠回来了,今天是腊月二十七,明天他就正式歇年假了,一直到正月初八。
这期间只有正月初一,他需要参加皇上的祭天大典,其余时间都是能歇着的。
想来他应该很高兴,可是馨月看见他的时候,却感觉到他的不快。
馨月不敢多问,只是像往常一样陪着他饮茶用饭,又感谢他让人装饰了她的住所,感谢他的细致。
说了会儿话,董万忠的脸色好了些。
等董万忠漱过口,躺在安乐椅上闭目养神的时候,馨月才叫来小厮小庆子问今日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国公爷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小庆子告诉她,今天飞燕夫人跟着王爷进了皇宫。
每年这时候,所有命妇都是要进皇宫给皇后娘娘送新年贺礼的,本应该是沈王妃和王爷一起去,可是沈王妃病了,没法进皇宫,就改由飞燕夫人进宫。
本来这飞燕夫人说白了不过是王爷的一个妾,可是她本是皇后娘娘所赐,地位自然不同。
这次飞燕夫人进宫带回了给园子里几位夫人的礼物,有御赐的宫花和脂粉钗环等,虽然值不了多少银子,但那是一份至高的荣耀。然而连西园的几位得宠的美姬这次都有赏赐,却独独没有给馨月的。
王爷为此很是反感,去的时候本是和飞燕夫人同车前往的,可回来的时候,想是心里生气,自顾带着他们骑马回来了。
馨月闻言,不由得莞尔一笑,宫里的那位看她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那位。
不过顺眼不顺眼的她绝对不会在乎,顺眼如何,不顺眼又怎样。她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在人家眼里不过是个玩物,跟猫儿狗儿一般,反正自己也不想就这样傍着董万忠一生,什么赏赐不赏赐的当什么紧。
她最想的是这样的日子早点儿结束,自己去到一个能让自己安心的地方,不必再睁着眼睛睡觉。
第一百七十二章 解语
撩开软帘,馨月走进东次间,嘴角挂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董万忠已经听见她找人问今天的经过了,找人问也好,不然他真不知道当馨月问起他的时候他该怎样说。
本以为馨月实情后会愁眉苦脸的,或者泪眼朦胧,他还在想着怎样安慰她。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馨月的脸上竟然带着笑意。
董万忠定定地看着馨月,想从她脸上看出究竟。看到董万忠的眼神,馨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爷可真是的,居然为了这么点小事生气,要是真这样容易动气,那每日那些公务还不得把爷气坏了。”
董万忠长出了一口气,“这在爷看来可不是小事,不比那些军国大事分量轻。”
馨月坐在董万忠身旁,“爷,算了,娘娘不待见妾身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妾身也不知道是怎么得罪了娘娘,可是娘娘不待见妾身是不争的事实,从七夕到如今的新年,娘娘哪次赏赐都没有妾身的,妾身早已经习惯了。
妾身能得到王爷的垂青,已经是太过满足,所以什么赏赐不赏赐的,妾身真的没放在心上,王爷今后也不要再为这些事动气,不然,岂不成了妾身的罪过。”
董万忠怜惜地拍了拍馨月的手,“还是你明理,不愧是爷的人,是个能享大福的。”
有些话他是不能说的,自己的皇后妹妹之所以不喜洛霞,是因为妹妹一直认为这个女人来历不明。
妹妹甚至还动用了她的暗队调查洛霞,但是历时几个月,一无所获,可是她依然固执地认为这个女人一定有问题,只不过她掩藏得太好,一时没有查出而已,假以时日,一定会找到她的破绽。
她数次对他说,让他堤防这个女人,可是她的无理取闹,让董万忠厌烦不已。
馨月见董万忠不语,不知他在想什么,只好打趣地说,“若是王爷觉得妾身受了委屈,那就赏妾身些东西吧!比如王爷可以赏妾身几朵金花,岂不是比那宫花更值钱?”
董万忠顿开茅塞一般,扬了一下眉毛道,“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呢?只是眼下京城里的金店都歇工了,就是打金花也得等过年。等过了年,也就让他们照着宫花的样子,打一套金花。”
馨月见他认真,连忙摆着手道,“哎哟,我的爷,您怎么说风就是雨的,妾身不过是看着爷不高兴,找个话逗爷乐呵乐呵,爷怎么就当真了。”
董万忠认真地说,“霞儿说的在理,爷正愁怎么能出口气呢,就按霞儿说的,过了年后打十朵金花。”
见馨月还要说什么,董万忠一摆手止住了她,“不是光为了你,也是爷想这么做的。”
馨月见他如认真,不觉得好笑,“爷多大的人了,怎地还跟个小孩子似的,为了这点子事置气。”
董万忠笑着道,“说的也是,本不该置气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就是想置气,想来是有些奇怪。”
馨月望着董万忠,似对他,又似对自己说,“有时候啊,人不能太认真,若是太认真,可就把自己给挤兑死了。有道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人生在世,总是有这样那样不如意的事,所以总得想些高兴的事,不然,可就真过不下去了。”
听了馨月的话,董万忠不知被触动了什么,他握紧了馨月的手,凝神望着她,竟有些心意相通的感觉。
馨月也不说话,也温柔地望着董万忠,两个人就这样凝望着,许久都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董万忠低声对馨月说,“今天夜里和你一起可好?”
馨月似清醒过来,笑着说,“爷还是像往常一样吧!妾身此时实在是不方便,有时弄不好夜里还会吐。爷好不容易能歇歇,就别再受打扰了,爷歇好了,也能多陪陪妾身,岂不是两全其美?”
董万忠轻抚着馨月的脸颊,“那你就不想爷?爷可是想你想得紧。”
馨月的脸红了,抬头看看,见屋里只有他们俩,这才娇嗔地说,“爷是越来越不尊品了。”
董万忠大笑,“这算什么?你也是,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这么一句话还脸红。”
正说着,馨月一阵难受,用手捂着心口,躬下腰,缩在地毯上。董万忠一惊,从安乐椅上一跃而起,搂住馨月,“霞儿,怎么啦?”
只见馨月方才还潮红的脸色,瞬间已经苍白。
屋外的丫鬟听到屋里的动静,紧忙跑进来,看到这情景,青儿连忙对董万忠说,“爷莫急,娘子这是又难受了,一会儿就好。”说着便从董万忠手里接过馨月,轻轻地给她拍着后背。
好一会儿,馨月才平静下来。她长长舒了口气,虚弱地对董万忠说,“还好,这次没吐。”
董万忠心疼地看着馨月,“怎么还是这样,不是说过了三个月就好了吗?”
馨月勉强笑了笑,“是已经好多了。”
“这还叫好多了,那你以前还活得了啊?”
馨月无言,她那么说也只不过是想安慰董万忠。
几个月来,她已经被肚子里的这个小东西折腾的寝食难安。
不过想想,自己是来灭人家的父亲的,孩子给父亲报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这样一想,倒也安生了。
想到此,馨月不由得现出一丝自嘲的笑意。
可这笑意在董万忠看来,却是那样的楚楚可怜。
心中热潮涌过,他用手轻轻拍着馨月的肩膀,“爷今天哪儿也不去了,就在这里陪着你。”
馨月一听,连难受都给吓忘了,“爷,不是说好了晚上照旧吗?爷怎地改了主意?这若是让人知道了,爷是为了陪妾身才不去临幸她们,妾身岂不要又遭人仇恨?”
董万忠大手一挥,“别说了,爷要做什么用不着想别人会怎样,你是爷的人,也不必在乎别人说什么。若是听到了什么让你不顺心的话,就是查无实据,也可以先斩后奏,爷给你撑腰,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的。”
馨月闻言,知道再无回旋余地,只好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正说着,忽听窗外仆人们在低声说话,馨月抬头问了一句,春燕在门外回道,是下起雪来了,大家在商量是不是将院子里铺的波斯地毯收起来,明天扫完了雪再铺上。
馨月刚想说把地毯收起来吧,董万忠接口道,“收什么收?明天换新的就是了。”
馨月面有不忍之色,“爷,还是收起来吧,那是昨天才换上的,这才不到两天……”
董万忠似有些不耐烦,“行啦,这等小事,还要费口舌,爷成什么人了?”见董万忠不耐烦,馨月也只好作罢。
第一百七十三章 异梦
这一晚,窗外是北风呼啸、大雪纷飞,“春熙”的东次间,却是春光融融。董万忠揽着馨月,靠在大迎枕上,身上盖着粉色的软缎被。
馨月靠在董万忠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玫瑰花香气。
董万忠原来是用檀香的,自打知道馨月喜欢玫瑰香后,就改用玫瑰香。
这玫瑰香本是女人用的,并不适合他,可是他却一意孤行,连几个亲信的取笑都不在意。
不仅如此,因为馨月喜欢粉色,所以“春熙”、“春澜“的装饰摆设都以粉色为主,就连墙粉也是淡淡的粉色。
如今,在这暖暖的春光中,馨月感到自己的心在可怕地沉沦。董万忠实在太过宠她,那宠爱如同一剂毒药,慢慢地渗透进她的四肢百骸,侵蚀着她的意志,侵蚀着她的决心。
董万忠倒是没感觉到馨月情绪的变化,他觉得自己很幸福,在一个风雪之夜,不用在外奔波,不用为生计苦恼,而是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在温暖的屋子里,相拥细语。
这一晚,他说了很多自己从前的事,尤其说到自己在边关九死一生的艰难时,他很满意地看到馨月眼中的泪水。
他心里忽然在想,若是良儿还在,听到他说这些,也会是泪水涟涟的吧!想起良儿,他的思绪有些飘忽,等到他感觉到怀里的馨月动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而馨月正睁着一双有些不安的眼睛在看着他。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思,董万忠笑着搂紧馨月。“等到一开春儿,就让他们赶快开始栖霞院的活儿,争取赶在孩子出生后就完工,这样等孩子满月时咱们就搬过去。”
一听到栖霞院,馨月心里就“咯噔”一下,她最怕听的就是要搬到栖霞院去,如果搬到那里,盗取虎符的事只怕就更难了,她到底还没有沉沦到改变初衷的程度。
董万忠没有发现馨月的异样,自顾说道,“爷让人在栖霞院修了一座琉璃屋。当初爷在朝堂上看到番邦使节进献给皇上的琉璃灯,心里便有了想法。那琉璃灯晶莹剔透的,比咱们的琉璃透亮很多,从外面都能看到里面的蜡烛。
爷当时就想,若是用这琉璃建一所房子,每到下雨的时候,就在那房子里看雨景,该是多么奇特。从里面能看到雨滴滴下来,可就是落不到头上,想想就是有趣。若是像今夜这样的大雪,我们也可以坐在琉璃房子里看雪景,房子里生上火,暖暖和和的。
不会像现在这样,暖和是暖和了,可是什么都看不见。那番邦的使者说那琉璃做不了大片,建不成一所房子,可是爷跟他们说了,让他们想办法,若是办成了,爷少不了赏赐。
有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们已经答应想办法了,到时候,你就等着和爷在那水晶宫里赏景色吧!”
听着董万忠如此说,馨月也感到有趣儿,便又问了些栖霞院的事。董万忠见馨月对栖霞院感兴趣,不似先前那样,似乎还有些抵触,便也来了兴致,详细说了栖霞院的布局建筑等。
一直等到青儿进来小心翼翼地请王爷和洛娘子安歇,说是已经快子时了,董万忠犹自不信。
命人递过西洋金表来看,竟然真的已经过了亥时三刻。董万忠惊讶万分,这时光怎地就过得这样快?在看馨月,脸上已明显带出了疲态。董万忠一时又是怜惜又是愧疚。
“光顾说话,倒忘了歇息,快睡吧!”
馨月其实早就困了,可是见董万忠难得有兴致,只好撑着,好在往日若是早睡了,夜里必定要起来吐一次,而今天和董万忠说着话,倒没觉得那么难受。
见董万忠没发怒,青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方才还真怕拦了王爷的兴致,王爷会发怒呢!可是她是大丫鬟,这个险是必定要冒的。
见王爷要安寝,丫鬟们连忙端了水给两人漱口,服侍两人躺下,止息了屋内的蜡烛,只留下一盏西洋八宝灯。
这灯很是奇特,转动旋钮,那灯光的明暗就能随心所欲,不似蜡烛,还得剪蜡花,还得经常看着,怕倒了。
王爷和娘子要安寝,光自然不能太亮,可是太暗了,夜里端水送茶又怕不稳妥,自有了这八宝灯,着实方便了不少。
董万忠真的是累了,今日在衙门里忙了一天,晚上回来又一直陪着馨月,方才来了兴致又说了许久的话,躺下后很快就睡着了。
馨月见董万忠睡着了,方轻轻从董万忠的怀里脱出来。董万忠可能也觉得这个姿势不舒服,睡梦中翻了个身,睡熟了。
馨月已经是疲惫不堪,可是有董万忠在旁,她却有些睡不着。她轻轻翻过身,看着董万忠的侧脸。
董万忠长相不错,长眉细目,高鼻薄唇。不知宫里那位馨月至今无缘一见的娘娘是否和他相像,能得到皇上如此宠爱,想来相貌不差。
看着董万忠的睡颜,馨月的心境十分复杂。董万忠对她宠爱无双,而她,却一直要将他想象成安王爷才能接受。
董万忠被封王爷,馨月特别高兴,不是别的,她怕自己会在不经意之间喊出王爷,让董万忠起疑,董万忠被封王爷,她就不怕了,谁也不知道她口中的王爷是另有所指。
可是近来,安王爷的身影似乎淡化了,令她惊惧地淡化了,她对自己很不齿,这也是为什么她经常精神不佳的原因之一。
此刻,馨月对着董万忠,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你对我实在是好的不得了,难为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竟能如此待我。
若是平常,我一定会感激涕零,为你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可是无奈,你是我的灭门仇人。是你指挥你的紫衣卫杀了我全家,若不是他们将小香认成了我,我早已经成了你们的刀下之鬼了。
所以,即便你对我再好,也改变不了我要复仇的信念。你知道吗?每当我看到你的紫袍金带,每当我看到门外那些紫衣的卫士,我都要提醒自己不要喊出声,因为只要看到紫颜色,我就能想到初春的那个早上,家人的惨叫,紫衣间掩映的鲜血。
这些都提醒着我,即便没有安王爷的安排,我也会尽一切努力去为家人报仇,若是我为了你的宠爱就置家仇于不顾,实在是愧为人子。
第一百七十四章 清晨
馨月的目光逐渐清明,她又看了一眼董万忠,笑了一下,咱们这才是真正的同床异梦,对吧?她暗暗摇摇头,又轻叹一声,翻身躺好,倦意瞬间袭来,在最后的朦胧中,她看到了一个清瘦的白影。
她的嘴角疲惫地动了一下,你来怪我了,是吗?怪我水性杨花,怪我贪图奢靡,对吗?我是会糊涂,但那是暂时的,别担心,别担心,我有些累了,你要怪我就明天怪我吧。馨月终于沉入了梦乡。
真个是一宿无话,馨月睡得晚了,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太阳都升起来了,窗户纸上红艳艳的。
馨月一惊,翻身看时,身旁的董万忠已经不见了身影,再低头,只见自己的手里抓着一块九丝萝,再仔细看,馨月吓了一跳,这分明是董万忠昨夜的寝衣!
这是怎么回事?馨月扬声叫人,春分闻声连忙进来,给馨月钩好床帐,扶馨月坐起来。
馨月忙着问,“爷呢?”
春分笑道,“爷早起了,见娘子还睡着,不让我们打扰,爷这会子正在院子里舞剑呢!”
馨月这才安定了些,正要说什么,忽而又想起了手中的残片,举起手来,“这是怎么了?”
春分握着嘴笑,“早上爷起来的时候,看见娘子的手紧紧抓着爷寝衣的袖子,爷怕惊动了娘子,便用剪子把娘子抓的衣袖给剪了,要不然,爷还起不了床呢!”
馨月的脸红了,“这是怎么话说?”自己可真是的,竟在睡梦中做出了这样的事,可惜了那件寝衣,还是新的。
正尴尬间,听得窗外有低低的呼喝之声,想起春分方才说的董万忠正在院子里舞剑。
馨月觉得很好奇,自打见到董万忠也没见过他练过武。有时她还疑惑,董万忠在边关征战多年,武功应该不差,怎么从来没见他练过,有心想看看董万忠的武功,可又不能说爷练练功夫吧,我们想瞧瞧,那可真是在作死了。
今天可真是好机会,终于能看见董万忠练武了。
馨月到底是小孩心性,一翻身跳下床就往门外跑,吓得春分想拦又不敢拦,只好抓起一件羽纱面的狐裘跟着往外跑。
等馨月来到房门口,机灵的春雨早就打起了帘子,追过来的春分忙着用狐裘将馨月裹得严严实实的,将馨月扶稳当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其实,不光是馨月,就是她们也从来没见过王爷练武,今天可算开了眼了。方才馨月喊人的时候,她们都在廊檐下看着王爷舞剑,只是摄于王爷的威严不敢喊好。
此刻,馨月站在门里,往院子里看去。只见董万忠一身宝蓝色短打,脚蹬黑色快靴,一柄宝剑被他使得上下翻飞。
虽是在京城日久,但董万忠的身材依然保持得很好,丝毫不见臃肿。
在冬日白雪皑皑的背景下,董万忠矫健的身影闪展腾挪,剑尖儿挂动风声,馨月的心止不住地砰砰直跳。她出生于文墨之家,生平所接触的人也都是文人居多。
唯一会些武功的只有雷匡,而雷匡似乎也只是轻功了得。
而今看到董万忠舞剑,让她觉得既新鲜又心动。
也许,每一个女人,都希望能有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保护自己,而今,董万忠的形象在她心里似乎更加高大了,这让她不觉又生出几分心惊。
正在这时,董万忠一个收势站定身形,初升的阳光照在他脸上,说不尽的气吞山河。馨月觉得自己的身心都被罩在他的气势里,变得渺小起来。
董万忠一回头,看见站在门里的馨月,心中一惊,连小庆子递过来的手巾都没接,几个箭步跳上台阶,“怎么站在这里?快进去,当心冻着。”
馨月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只觉得委屈,搂着董万忠的腰,流下了泪水。馨月这一哭,把董万忠弄糊涂了,他拍着馨月的肩膀,“霞儿这是怎么了?怎地又哭了。”
馨月抽了抽气,泪眼婆娑地说,“看着爷的英姿,妾身想起了爹爹,听娘说,爹爹的武功也是很好的,可惜妾身没看到过。想来爹爹练武的时候,也是和爷一样的,故而心里难过。”
馨月的一席话,董万忠心底又闪过几个字,***女!他赶紧有些心虚地岔开话头,“好了,霞儿,昨夜睡得好像挺好,今天早上天都大亮了你还没醒。”
馨月点点头,“确实,妾身昨夜睡得很踏实,没有像往日那样半夜醒来。往日夜半时分都得醒一次,心里难受得厉害,得在安乐椅上坐好长时间才能再次入睡。”
董万忠笑道,“看来还得有爷来弹压地面,爷这一来,连难受都跑了。”
馨月也笑道,“是是是,爷是姜太公在此,诸神退位,连难受神都吓跑了。”
董万忠心情大好,“那从今儿个起,爷就天天住在这里,也能让你好受些。”
馨月闻言,赶紧摆手,“罢了,罢了,爷还是像往常一样吧!园子里的那么多只眼睛盼着爷呢!虽说妾身不怕她们说什么,可毕竟不能因着自己将那么多人的盼头都给断了。将心比心,还是与人为善的好。”
董万忠亲了亲馨月的额头,“还是爷的霞儿有心胸,不枉爷疼你。”
说着,丫鬟们伺候两人洗漱更衣,摆上早饭。董万忠陪着馨月边吃边聊,俨然平常夫妻一般。
刚用罢早饭,小庆子在帘子外禀道,说是大小姐和姑爷已经从城里出发,要到北苑来拜见王爷。
馨月知道,小庆子口中说的大小姐,就是董万忠那被封为嘉怡公主的大女儿。虽然至今馨月还没见到过这位异姓公主,可耳朵里早就灌满了。
据说董万忠是很喜欢这个女儿的,因为她长得和董万忠很相像。平时她住在京城的府邸,很少来北苑,此番前来,想是要过年了,来看看父母。
听说她在家的时候就很是张扬,此番出嫁,夫婿又是相国之子,此番来北苑看望父母,还不知道有多大排场,说不定也得像皇上出巡一般,黄土垫道,净水泼街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 女儿
听得女儿来了,董万忠非常高兴。他笑着对馨月说,“你还没见过婷儿吧,本来回来后就想叫她过来,让你们见一见的,可是你身怀有孕,又如此难受,这事便搁下了。如今她倒自己来了,正好能见一见。”
说完就吩咐小庆子,让他传话,等大小姐来了就直接到“春熙”来,和洛娘子见一见。
馨月一闻此言,连忙制止。然后笑着对董万忠说,“大小姐这段日子头一次来,爷还是在前院厅房见吧!”
看见董万忠不解的样子,馨月补充道,“听闻大小姐和皇后娘娘十分亲近,如今爷也看到了,娘娘对妾身明显是不喜的。此番大小姐来,若是爷不在前厅见她,而是让大小姐到妾身的院子来,恐是不妥。”
馨月这话没说太深,不过董万忠已经明白了。
女儿的确和自己的皇后妹妹十分亲近,和自己的夫人——她的亲娘反倒生分,人们都说,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后娘娘才是大小姐的亲娘。
如今自己的皇后妹妹对霞儿岂止是不喜,干脆就是怀疑和厌恶,自己为了这事已经和妹妹发生多次争执了。
女儿和自己的妹妹亲近,难免不会和妹妹心意相通,对霞儿怀有不满甚至是恶意。
霞儿如今正是身怀有孕,贸贸然让女儿来“春熙”见面,若是平安无事还好,若是女儿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惹得霞儿伤心,甚至是被气得动了胎气,那可就出大事了。
还是霞儿想得周全。自己先到前厅去见女儿女婿,顺便提一提霞儿的事,若是一切顺利,日后再让她们多亲多近也就是了。
其实董万忠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古以来,哪有女儿能和自己父亲的小妾和睦相处的,岂不可笑?若是儿子倒还有可能,不过那是另外一回事。
送走了董万忠,馨月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她的心境很复杂,有时很盼着董万忠能陪陪她,董万忠在的时候,她似乎比平时安心。
可是有时候,她又很怕董万忠的到来,她怕自己有什么不小心,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坐在安乐椅上,随着心弦的放松,似乎憋了一夜的难受劲儿瞬时涌了上来,她的脸涨得通红。
丫鬟们一见,立刻了然地将铜盆拿过来,馨月伏在扶手上,直吐得昏天黑地,刚吃下去的早饭一点都没剩,全倒出来了。
青儿心疼地给馨月轻轻捶着背,等馨月吐完了,才端过粉彩的茶盅让馨月漱了口。馨月气吁吁地歪在安乐椅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屋子的人都是摇头叹气,见过怀孩子害喜的,可没见过像这洛娘子这样的,这都三个多月了,不仅不见轻些,反倒像是愈加严重了。若是这样,如何能撑到十月分娩?
喘了一会儿,馨月抬起头,虚弱地说,“若是一会儿爷来了,问起的话,别说我又吐了。”
众人又是叹着气点点头,这洛娘子小小年纪,还真疼人。这是怕王爷问起,得知娘子又吐了,会迁怒大家,嫌大家侍候不尽心。
可是即便大家不说,只要看到娘子蜡黄的一张脸,王爷也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来,今天这一顿斥责是脱不了了。
还不到午时,董万忠就回来了。大家感到奇怪,早饭后小庆子禀报的时候,大小姐还没出府。
这从京城到北苑,就大小姐的仪仗而言,没一个时辰到不了北苑。算起来,大小姐到北苑应该还不到半个时辰。大小姐已经是半年多没来北苑了,和父母应该有许多话谈。
而且往次来,大小姐都是礼节性地到王妃的后院略坐一坐,然后就一直待在父亲身边,应该是用过了午饭才走,有时甚至要到申时末才走。今天这是怎么了?
不过,馨月看见董万忠的脸色,一切便都了然于心。
看来自己的判断是对的,董万忠和自己女儿女婿,尤其是和女儿的谈话肯定是不愉快,不然他的脸色不能如此阴沉,也不会这样快就回到“春熙”。
事情也确实如馨月所料,本来这次董万忠听闻自己的女儿来非常高兴,上一次见到女儿还是夏日去边关抚边的时候,女儿到十里长亭送他走。
等到他从边关回来,女儿派了个亲信前来,告诉父亲她怀孕了,太医说胎像不稳,没法来看望父亲。他当时还在病中,便嘱咐来人让人好生照看女儿,先不要忙着来看他。
这一晃,就是好几个月,如今女儿身子骨稳当了,便来见他,他当真十分高兴。
一见之下,看到女儿红光满面,看样子是保养得不错。再看看女儿的肚子,已经是显形了。
董万忠不由得感慨,自己的乖女儿也已长大成人,要为人母了,时光过得可真是快。
女儿还像小时候那样,扑过来搂着他的脖子撒娇,埋怨父亲一直也不来看她,也不给她送礼物,一准是不喜欢她了。
董万忠的心刹时化成了一汪水,女儿和小时候一般无二,一见他便是撒娇撒痴,这才应该是孩子和父亲的态度。
不像自己的儿子,打小就像个老夫子,沉闷不堪,那里有一点他的气质,还是自己的女儿可心。
若是他想去边关那就去吧!小小年纪,不知深浅,等到他在边关受不了了,看他还敢不敢口出狂言。
再不称心,他就废了他的世子头衔,立霞儿的孩子为世子,即使霞儿这一胎不是男孩,日后也会生出男孩的。
若霞儿真的一举得男,事情就快多了,看那沈氏能耐我何?还瞧不起我,哼!
一想到沈氏,董万忠心里就觉得堵得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感到沈氏对他的礼貌中所含着的不齿。
一看到沈氏的样子,他就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在沈氏面前,他似乎感到自己的肮脏和渺小,那种感觉让他无法忍受却又无从发泄,憋得他想要杀人。
不止一次,他想要将这让他狂怒的根源挖去,可是事到临头,他却不知为什么下不了手,只能拿下人出气,尤其是西园的那些女人们,因此也就成就了他残暴无度的骇人名声。
第一百七十六章 训女
而今,他在他的霞儿眼中看到了依恋、看到了崇拜,看到了他所想要得到一切,包括曾经的遗憾。
他的心被幸福溢满了,生活本来就该是这样,他——董万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能放任一个女人搅得自己心情不好?而且还是个失了势,毫无用处的女人,也太窝囊了吧!
所以,他暗下决心,等到他的霞儿生了男孩儿,他就立刻将那沈氏逐出门去,也算出一口多年来的恶气。
当然看在结发夫妻的份儿上,她不仁自己不能不义,到时候给她一笔银子,让她自己回山东老家,到那时,人们一定会说自己大仁大义,是难得的仁义君子。
董万忠想着,几乎被自己描画的景象给感动了,嘴角止不住地展现出笑意。
女儿可没想到在这一瞬间,父亲的心思竟然转了这么多圈儿。还搂着父亲像扭股糖一般地撒赖。
董万忠脸上带着笑意,嘴里却佯嗔道,“都多大了?就这么没样子,让君之看着不笑话你?”
女儿松开爹爹的脖子,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婿,娇笑着,“他才不会呢?对不对?”
傅君之宠溺地笑了一下,“婷儿已经是半年没见到岳父大人了,想得不得了,前些天太医才说胎像已稳,可以走动走动,婷儿这就急着来看您。所谓父女天性,情之所至,也无可厚非。”
婷儿看到自己的夫婿如此为自己捧场,得意地笑了一下,“看,爹爹,他没笑话我吧?”
董万忠笑着皱了皱眉,“那也不能这么闹,你这都五个月了胎像才稳当,总得当心着点儿。”
女儿拉着长声,“知道啦!”说着,就拉着董万忠走进前厅。
宾主落座,仆人献茶,一开始倒是相谈甚欢,可是没说几句。董万忠便发现,自己的女儿这次来,竟是为自己的皇后妹妹作说客的。
原来董皇后一直对他的霞儿心存疑虑,还专门为此派出人到幕县去调查,可是查来查去,一无所获。
可是董皇后像认了死理一般,多次要求他将霞儿处理掉,为此董万忠十分恼火。
这恼火来自两个方面,一是通过这件事董万忠发现,自己居然也是在妹妹的监视范围之内的。
自从开始掌握后宫之后,董皇后就利用各种关系召集了一支自己的势力,具体人数连他都不清楚。这些人五花八门,来自各个方面,甚至有大盗极贼,亡命之徒,这些人主要的任务是监视朝中的大臣,包括各个衙门之事。
远在潞州的废太子、边关的主要将领都在监视之列。
原本董万忠以为自己是个例外,毕竟自己是妹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是霞儿的事让他发现,原来自己也在妹妹的监视之中。因为就连他一个月中宠幸了霞儿几次,自己的妹妹居然都知道。
这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实在让他羞怒异常。人总是有些隐私的,被人揭示了隐私,就像被剥了衣服一般,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任谁也没法冷静。
虽然他自己在天朝内外也都安插有耳目,可是人的心思很奇怪,掌握别人是越多越好,可是轮到自己,却希望被人知道的越少越好。
让董万忠生气的另一方面是,对于他来说霞儿的重要性自己的妹妹不是不知道,可明知道霞儿对他很重要她还要找借口将霞儿除掉。
他之所以在紫衣卫中挑选人在“春熙”周围保护霞儿,是因为侍卫们向他禀报说曾不止一次地看到有黑影在“春熙”周围出现。
联想到妹妹的行事做法,他立刻就想到这是自己的妹妹见说服不了自己,要对霞儿暗下毒手了,这才加强了对“春熙”的保护。
他在心里恨恨地咬牙,霞儿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为了她查了个够,不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吗?无凭无据,为什么还要坚持将霞儿处理掉?
霞儿如今已经身怀有孕,你不是不知道,那是我董万忠的骨肉,你连我的骨血都不放过吗?
这一次,我绝不会妥协,如果这样的事我都能忍让,那我还不如撒泡尿把自己给淹死得了,那还是个男人吗?
本来这件事就是董万忠最堵心的事,可是今天自己的宝贝女儿居然也来劝说她,你是我的女儿啊!你也和你那姑母太贴心了吧!为了她你竟然忤逆你的父亲,真是大逆不道!
你真以为日后你那姑母会封你为什么皇太女?简直是痴人说梦,愚蠢之极!她自己还有两个女儿呢!
董万忠越想越生气,坐在一旁的女儿还在自顾自地给他出主意,说爹爹若是舍不得自己的骨肉,可以去母留子,先将那洛霞软禁,等到她生下孩子后再将她去除,东院还有几位夫人,将那孩子寄在谁的名下都行,左右不过是个庶子女,当什么要紧?
最后这一句话,让董万忠彻底爆发了。
庶子女?董万忠可从来没把霞儿的孩子当成是庶子女,那是他的心头肉,是他的宝贝,他决不许别人这样贬低他和霞儿的孩子。
哼!有其母必有其女,沈氏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到底不是什么好东西!庶子女?
看来那沈氏是应该休了,等到废了沈氏,看这丫头片子还能不能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庶子女!小小年纪居然要爬到他的头上,管起他的家事来了,真真岂有此理!
想到此,从来对女儿疼爱有加的董万忠一下暴怒了,女儿在他的眼里突然变得十分可恶,让他厌恶至极!
他一下站起来,看了看兀自满眼期待的女儿,忽然对着满脸紧张的傅君之微微一笑,声音阴沉地说,“贤婿,既然嘉怡公主对去母留子这样感兴趣,那么等她生下孩子后,为父准许你去母留子如何?”
说完,也不管呆若木鸡的两个人,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片刻,在他身后传来了女儿的哭喊声,还有女婿焦急的的劝慰声。他并不担心他们会追过来,门口的侍卫都是他的紫衣卫,只听他一个人命令,他们会拦着他们,女儿就是再撒泼也不管用。
紫衣卫不会像一般仆人那样,对女儿的公主身份有所顾忌,不敢阻拦。
第一百七十七章 焰火
回到“春熙”,董万忠的气还没有顺过来,脸色很阴沉。馨月一看就明白了,虚弱地朝董万忠做了个鬼脸儿,意思是,如何?我没料错吧?
看到馨月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调皮样儿,董万忠忽然十分感慨。这小妮子比婷儿还小呢,可却显得懂事多了。
寒门出孝子,自己的女儿就是太娇惯了,所以才这样无法无天。
这一场风波就这样过去了,没有人在提起,嘉怡公主也没有再来。转天就是除夕了,北苑里一片喜庆的气氛。
今年董万忠特地在北苑准备了一堂焰火,这可是往年没有的,所以大家都盼着夜晚的来临。
那焰火是王爷特地吩咐南边定制的,据说美妙绝伦。
北苑的人,基本上都没有见过什么焰火,有些老人儿还记得,当年新皇登基的时候,皇宫曾经燃放过一堂焰火,那焰火五颜六色的,美得不得了,成为他们对人夸口的话题。
没想到,今年在自己的家门口,在北苑还能看到焰火。
他们知道,这都是托了那位洛娘子的福,看来王爷对这洛娘子实在是不一般。
冬日天黑得早,酉时一刻,天已经黑下来了。
丫鬟仆妇们已经将院子里的地毯重新换过,又将一个非常宽大的太师椅摆在院中,并在太师椅上铺好厚厚的兽皮垫儿。这才小心翼翼地扶着洛娘子,跟着王爷来到院中坐好。
今天晚上天很冷,而且刮起了北风,虽然不大,却也着实冷得很。董万忠披着绛紫色的狐皮大氅,带着水貂皮的暖兜儿,内衬锦袍,脚下蹬着一双长筒暖靴。
馨月也是穿着大红羽纱的狐裘,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董万忠还特地让人在馨月脚旁放了两个暖笼。
看着王爷和洛娘子坐好,小庆子向院外的侍卫打了个手势,信号一路飞快地传下去,不多时,就听见一声声不绝于耳的啸音,一支支焰火腾空而起,院外立时传来了一阵阵欢呼声。
小庆子在一旁为王爷和洛娘子报着各种烟花的名称,第一阵叫“百鸟争鸣”,有“燕子穿云”、“寒鸦凫水”、“喜鹊登枝”等等。
最后是一支“百鸟朝凤”,那焰火在空中炸开后,形成一只的凤凰图案,凤凰的长尾星火点点。又有一只只小焰火旋转着飞至彩凤旁边,转着转着,变幻成了各色鸟儿的形状。
远近一片欢呼,忘乎所以。只可惜那“百鸟朝凤”只闪现了片刻,又令人嗟叹。
没等大家回过神来,第二阵焰火又开始了。
这一阵叫做“彩云追月”。一支支焰火如星雨散落,似彩云飘飘,又如金蛇狂舞,又像广寒临世。四周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最后一阵叫做“太平盛世”。一开始,大家便听到一阵密集的震响,馨月不由得向董万忠怀里靠了靠,董万忠亲昵地搂着馨月,给她捂着耳朵。
震响过去后,只见天空中忽然出现了一道花雨瀑布,如银河垂落一般,映红了整个园子,周围的欢呼变成了兴奋的尖叫。
瀑布过后,出现了宫殿巍峨,犹如海市蜃楼一般;再过后是繁花似锦,火树银花……种种不一。
最后是一株摇钱树,金钱摇摇,不住地往下落,简直像真的一般。四周的欢呼声都变了音儿,便是馨月,也忍不住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拍着手,蹦跳着欢呼。
其实,从焰火燃放一开始,馨月就开始兴奋起来,也难怪,说起来,她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子,本就是应该天真烂漫的时候,可是坎坷的遭遇和沉重的心事,让她看起来和实际年龄很不一致。
而今天夜里,璀璨的焰火令她暂时忘却了自己艰难的处境,唤起了她本性中活泼的一面。
她一次又一次欢呼、惊叹,有好几次她都想从椅子上站起来,董万忠一边笑一边像安抚一只兴奋过度的小狗一样安抚着她。最后,美到令人无法想象的焰火还是让馨月兴奋得一下从董万忠的手中挣脱了出来,蹦跳着使劲儿呐喊。
董万忠是又得意又担心,“噌”的一下跳起来,一把抱住馨月,“我的小祖宗,你疯什么疯,还不快坐下。”
又训斥几个丫鬟,“你们怎么侍候的,娘子要是摔着了,看爷不扒了你们的皮!”
吓得几个丫鬟赶紧跪下了,一边腹诽一边还是忍不住拿眼溜着那焰火。
也是,长这么大,谁见过这等美景,有了这一次,这辈子都值了。再说你王爷不就搂着洛娘子吗?你都没阻止得了她,我们站得远,怎么就怪我们呢?不过这话可不敢说出来。
一直燃放了一个多时辰,焰火这才放完,四周渐渐恢复了平静。小庆子低着头向董万忠禀报说焰火放完了,同时还不忘了对馨月讨好地说,今年这焰火是王爷特意吩咐的,全选的是高烟花。
因为娘子如今有喜,听不得太大的动静,所以将燃放地点放得比较远,又为了让娘子在院子里就能看见,所以都选了高烟花,这高烟花比地烟花要贵不少钱呢!
董万忠闻听,皱了皱眉头,斥责了一声,“多嘴”,似是有些责怪小庆子多口,可是小庆子跟着王爷也有些时候了,明白王爷这可不是真的恼怒,那是高兴呢!看来自己这殷勤是献对了。
果然,是夜当董万忠随意地将一颗龙眼大的东珠赏给他的时候,小庆子按捺着快要跳出胸口的心,确定了日后他更得让洛娘子知道王爷的苦心,这绝对是他的生财之道。
回到屋里,馨月的兴奋劲儿还没过,任由春燕她们帮她款去外衣,嘴里依旧叽叽呱呱和董万忠说个没完。
看着馨月这样高兴,董万忠觉得自己的心思没有白费。
馨月的情绪感染了他,他轻吻着馨月冻得通红的小脸蛋儿,只觉得自己的心似被一只温柔的手抚摸一般,熨帖无比。
不过,他还没有失去理智,馨月此时正怀着孩子,不能过于兴奋,更不能劳累。再说自己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因此,他笑着安抚馨月,“这就乐成这样了?你若喜欢,咱们可以多放些。明年过年咱们到栖霞院去,在琉璃屋里看焰火,就不用买这么多高焰火了。那地焰火花样更多,据说还能做成人形的,赶明个让他们按你的样子做几个。再说琉璃屋里有地龙,不必穿得这么多,也不会冻得脸疼。”
第一百七十八章 守岁
馨月抬脸望着董万忠,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从小到大,便是父母也没有这样宠她。
一个权倾朝野的王爷,竟能对她这样一个孤女宠爱到如此程度,实在令人难以想象,她没有办法不感动。即使她时刻提醒自己,可也有些抵挡不住这似海的温柔。
看着馨月泪眼朦胧的样子,董万忠更加得意了。他亲了亲馨月的额头,柔声说,“你赶紧歇着吧!等明年,你可就不能这样清闲了。”
馨月知道董万忠的意思,如今她还是他一个没有名份的小妾,甚至连小妾都不算,所以今年的祭祖、守岁等,她都不能参加。
等到明年,他会将沈王妃休掉,立她为王妃,到时候,她就要以女主人的身份参加董万忠的一切活动。
可是……他和她还有明年吗?馨月的心里忽然十分怅然,眼中水光更胜。董万忠假意嗔怪道,“唉?别哭啊!今天哭可不吉利。”
馨月急忙用手抹去眼泪,“妾身失态了,爷别怪我。”
董万忠怜惜地又将馨月揽在怀里,“爷自然不生霞儿的气。”
正说着,小庆子在窗外低声说道,“爷,该去前院了。”
董万忠闻听,放开馨月,“你好生歇着,爷忙完了就回来。”
馨月拉住董万忠的衣袖,“爷明日一早就要侍奉皇上祭天,不然就在前院歇息吧!”
董万忠有些促狭地望着馨月,“霞儿这样不愿意爷回来,是不是想趁机偷着会情人啊?”
馨月的脸登时白了,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有些心虚。那些夜深人静的夜里,往往是她思念平安的时候。
就在今天白天,她还在想着,今天是除夕,论理董万忠应该是和王妃世子等一起守岁,明天还要赶到天泰庙和文武百官一起陪着皇上祭天,只怕一晚上都没有时间,就是有时间,论制也是应该和王妃一起过的,无论如何夜里也不会留在她这里。
那么她就有几个时辰的时间独处。她可以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在这段宝贵的独处时间里去思念平安,权当是和平安一起过除夕吧!
可现在董万忠一个玩笑,却无意间戳中了她的心事,她明知道董万忠这是玩笑,可还是止不住地心惊,而且心惊中还含着委屈。
连思念都要偷偷摸摸的,能不委屈吗?这心惊加委屈,眼泪就止不住了。
董万忠一见馨月委屈成这样,立刻后悔了。这小妮子性子直,受不得委屈的,自己今天也是高兴大劲儿了,大过年天儿平白的惹她做什么?
董万忠连忙搂着馨月,“哎呦哎呦,至于吗?爷就随口开了句玩笑,你这又不高兴了。”
馨月扭着身子不理她,董万忠曲意说着小话儿。窗外的小庆子迟疑地又提醒道:“爷,到时辰了。”
董万忠对着窗外说了句,“叫他们准备好。”小庆子答应一声,转身跑了。
董万忠笑嘻嘻地对馨月说,“好啦好啦,大过年的,霞儿就别生气啦,待会儿完了事儿,爷就回来看你啊。”
馨月吸了吸鼻子,“爷快走吧!打一棍子给个甜枣吃,爷就会欺负人。”
董万忠腆着脸将头伸到馨月跟前,“那霞儿也如法炮制,打爷一棍子也给爷一个甜枣吃如何?”
馨月被逗得“噗嗤”一声笑了,用手推着董万忠,“爷快走吧!越说越没样了。”
董万忠见馨月笑了,这才松了口气,满心欢喜地走了。一旁的几个丫鬟面面相觑。我的天,王爷这是魔怔了。
要是外人知道权倾天下的定国王爷会对一个小妾曲意逢迎到这地步,不知道该吃惊到什么样。
董万忠从“春熙”出来,长长舒了口气,好悬,差点就将今天的好气氛给毁了。哎哟,今后和这小妮子说话还真得小心些。
小庆子跟在董万忠身后,直叹气,他的想法和那几个丫鬟一样,觉得王爷对洛娘子实在太过了。常听老人们说,“反常即为妖”,不知道这是那位洛娘子的福还是祸。
董万忠撩袍准备进暖轿,忽而回头看到了小庆子,嘴角微微一弯,这小子有眼力见儿,似乎比董福当年还机灵。想着,随手将衣襟上挂着的一颗龙眼大的东珠摘下来,甩手扔给小庆子。
小庆子眼见着王爷抬手扔过来一个东西,下意识地赶紧去接,还真接住了。
握在手里,借着门口明亮的灯光一看,只觉得喉头一紧——好大的珠子!小庆子不敢相信,这是赏我的?
再抬头看董万忠,王爷已经进了暖轿。小庆子这才相信这大珠子真是赏自己的,连忙趴在地上磕了个头,嘴里说着,谢王爷赏。
再抬头,暖轿已经走了,小庆子连忙爬起来,脚底下跟踩着风火轮一般向轿子追过去。生财有道!生财有道!
董万忠走后,馨月忽然感到心境很低落。方才燃放焰火所带来的欢悦似被寒风吹散一般,只剩下一片清冷。
丫鬟们看着馨月没情没绪的样子,以为是累了,便服侍着她上床倚在大迎枕上歇息。馨月让她们只留下一盏纱灯,便挥手让她们退出去。
屋里瞬时静了下来,静的让人有些空虚。
馨月仰靠在迎枕上,呆呆地望着发亮的窗纸,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不知为什么,她想起了在怡情楼过的第一个除夕,当她捂着满衣袋的糖果,带着满心的兴奋愉悦回到自己栖身的小屋时,也是此时的这种感觉。那是一种繁华落尽的空虚,是一种身在异乡的凄凉。
馨月就这样靠在迎枕上,两眼呆呆地盯着窗户,如木雕泥塑一般。她以为自己会哭,可是她的眼睛干干的,没有一滴眼泪。其实,人在真正悲伤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
此时,北风越刮越大,桂花树枝干的影子在窗户纸上摇曳。馨月忽然在想,他——在做什么?那一个苍凉的身影,如魔咒一般钻进她的脑海。
隐隐地,似有一缕箫音飘荡在她的耳边,仔细一听,却又没了。馨月闭上眼睛,蜷起腿,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
第一百七十九章 小宴
屋里的丫鬟们听着床上许久没有动静,想是洛娘子已经安歇了,便都悄悄退到西次间,摆上一张小桌,开始了她们的年夜大餐。
今天,王爷要在前院祖先堂祭祖,还要迎灶王、迎福神、接财神,还要守岁,抑或最后还得去王妃的后院,再加上明天一早,王爷就要侍奉皇上参加祭天大典,所以虽然王爷说完事后过来,可是只怕过不来了。
祭祖守岁需要的是家族的正式成员,不过这个家庭的正式成员可不多,只有王爷、王妃、世子、庶子女以及他/她们的母亲,不过几个人。
就连那祖先堂里的牌位也不过只有王爷的祖父母和父母,其他人等一概没有。恍惚听人说王爷发迹之前,他的亲戚们对王爷非常不好,所以如今王爷的祖先堂里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牌位。
几个人围着小桌团团而坐,只少了春分,春分的娘病了,春分特为求了洛娘子,许她家去探望他娘。
洛娘子心善,不仅准了她假,还给了五十两银子。要知道,一个普通家庭一年的花销也不过二十两,这洛娘子一出手,就是五十两,够春分一家好好过两年了。
今天厨娘也格外殷勤,给她们细细地炒了八个菜,一道汤,几碟子精巧的点心,还给她们拿了一小坛桂花酒。
此时,四周很安静,只有远处有鞭炮声传来。
若是往年此时,园子里必定是鞭炮声此起彼伏,热闹得不得了,可是今年,王爷有令,洛娘子身怀有孕,怕鞭炮声惊扰了她,所以只许在前院大门处放鞭炮。
几个人吃着说着,自然就谈到了这位洛娘子。
虽说按规矩,仆人们是不能议论主子的,可是今天一来是兴奋,二来是有酒壮胆,三来几个人都是洛娘子身边的人,都属于“家里人”,因此说话也放肆了许多。
说来说去,大家都觉得看王爷这意思,只怕要立这位洛娘子为王妃。
这对她们来说自然是好消息。若是洛娘子被立为王妃,她们可就成了王妃的人了,那是可以有品级的。而今她们虽然获利颇多,但说白了毕竟只是一个小妾的侍女,差得远呢!
若是成了王妃的贴身丫鬟,不但得的银子会更多,而且将来的前途也会更好。
听着大家兴奋的议论,春芽不觉低下了头。
大家说的没错,若是成了王妃的贴身丫鬟,不但收入可观,将来还完全有可能嫁给一个中等品级的官员做娘子。
而她,却不是洛娘子的丫鬟,而是洛娘子专门招来侍奉福总管的。那么将来,青儿她们几个成了王妃的丫鬟,和她的距离可就远了。想到这儿,心里不觉得有些委屈,低下头,沉了脸。
青儿一转头,看见春芽这样,不知怎么回事,便开口问她。这一问,春芽更难过,忍不住掉了眼泪。春雨和春燕也凑过来问,春芽到底年纪小,藏不住心事,抽抽搭搭地说出了自己的委屈。
青儿一听,登时笑了。用手拍着春芽的肩膀,直说她傻。说福总管如今是北苑几大总管之首,若是顺当,过两年王爷定会给他个官儿当当。
算起来,北苑出去的官员可不在少数,在这府里原不过是个书吏、客卿,可是一出了这府,就与众不同了,最高的都已经做到了三品大员了。
福总管深得王爷信赖,今后成个有品级的官员又有何难?再说你可是洛娘子专门派给福总管的,论起来也是洛娘子的人,本来身份就不低,又是福总管的第一个贴心人,还怕将来没有好日子过吗?
青儿的一番话,直说得春芽破涕为笑,端起一杯桂花酒,含羞带愧地对青儿说,“青儿姐姐不愧是‘春熙’的掌院之人,说的头头是道,我这里敬姐姐一杯。”
青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又笑着说,“妹妹说的什么掌院之人,我可愧不敢当,这种话今后也不可再说,以免惹来麻烦。我不过比几位妹妹虚长了两岁,该提醒的就提醒一句。就像现在,咱们也喝得差不多了,还是趁早散了吧!防着王爷过了子时会回来,还得准备好好服侍着。”
春雨眨了眨眼,“青儿姐姐,今天王爷还有时间过来吗?”
青儿道,“主子的行事,那里是我等能揣度的,好好准备着就是。王爷若是没时间回来便罢,若是忽然回来,我等没准备好侍候,岂不是自己给自己不自在?”
众人闻听,齐声称是,将屋内收拾停当,各归各位,准备着王爷突然回来。
事情还真让青儿给猜着了。刚到丑时,董万忠带着董福等人回到了“春熙”,他到底没有去沈王妃的正房。
“春熙”已经提前一刻得到了通报,说王爷等人要回来。青儿连忙准备着迎接王爷。
进到“春熙”,青儿领着几个丫鬟跪地迎接,董万忠挥了一下手,几个人低着头站起身。董福自是由春芽服侍着去“春茗”安歇,小庆子也回到前院去了,随侍的人也各自散去。
董万忠问道,“娘子睡了吗?”
青儿连忙躬着身回答,“回爷的话,娘子已经歇下了。”
董万忠点点头,往屋里走。青儿在他身后问道,“王爷还用些宵夜吗?”
董万忠停下脚步,想了想,“不必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得起,起了再说吧!”
青儿低头称是,向春燕示意,春燕转身去知会厨娘,王爷不用宵夜,让她们准备两个时辰后给王爷准备好早饭。
青儿和春雨随着董万忠进入堂屋,服侍他洗漱。今日是除夕,因着要祭祖,先前已经沐浴更衣,是以现在只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换了寝衣,董万忠伸手要撩东次间的软帘,想进屋。
正在这时,董福突然在门外语气慌急地说,“王爷,王爷,奴才有事回禀。”
董万忠一愣,心里升起了怒气,眼里闪现出一道凶光。想发作,却又忍下了,今天可是大年三十儿。想到此,吸了口气,转身回到太师椅上,向青儿抬了一下下颌。
第一百八十章 走水
青儿已经明显感到了董万忠的怒气,身子有些抖擞,大过年的,主人可别把怒气发到她的身上。要知道,王爷的温柔只是留给洛娘子的,离开了这里,王爷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此时看到王爷向她示意,她的心稍稍安定了些,可又为门口的董福耽起心来。董福若是回的事重要那还罢了,若是不那么重要,只怕他这差事就当到头了。
顾不得多想,青儿走到门口,示意董福进来。董福迈进门,紧走两步,跪在董万忠近前,还没等董万忠问话,他便急急地说,“王爷,刚才下人来报,致远堂走水了。”
一句话,董万忠的脸色立时变了,身体前倾,几乎站了起来。“要紧吗?”
董福连忙磕头,“不太要紧,但是西北角烧坏了,幸亏救的及时,损失不太大,可是已经露天了,王爷得有些日子移驾正厅处理公文了。”
董万忠又变了脸,冲口道,“那铜鹤……”
这话刚出口,跪在地上的董福突然提高了声音,“王爷!”然后又降低了声音,却是清晰地说了两个字,“无碍。”
这一瞬间的变化,吓得青儿的心“砰砰”直跳。这福总管胆子也太大了,怎么能拦王爷的话,不想活了吗?可奇怪的是,王爷似乎并没有生气,这是怎么回事?
王爷最忌讳别人打断他的话,记得曾经有一个美姬犯了禁忌,当时就被王爷一脚踢得吐了血,没几天就死了,可今天这是怎么了?
只见董万忠脸色稍霁,抬手让董福站起来,语气也放慢了,“怎么回事?”
董福道,“是下夜的人吃醉了酒,快走到致远堂的时候摔倒了,灯笼摔破,蜡烛引着了致远堂旁边的枯草,今夜北风很紧,片刻便烧到了致远堂。幸好附近还有其他人,赶紧来救,只是不敢太靠近,这才让致远堂烧了一个角。”
董万忠听罢,轻轻舒了口气。沉吟了片刻,对董福说,“明天你就不用随爷去祭天了,让董寿去。你留在府里,领人修缮致远堂。虽说大年下的不应该动土,可是也别讲究那么多了。你一个人若盯不过来,就再选一个可靠的人,你们俩倒着班儿,不过……具体的爷不用说,你该明白吧?”
董福连忙道,“奴才明白,明儿一早,奴才就去安排。”
董万忠点点头,“还有那个惹祸的东西。”
董福连忙道,“爷,那东西也知道惹了大祸,忙着救火,被……”
董万忠微微颔首,他知道,那人只怕已经完了,不让火烧死,也会被致远堂的机关给灭了。
想来那东西不是知道走了水他难以活命,自己了断了,就是吓昏了头想去救火,却忘了致远堂周围都是机关,昏头昏脑靠近了致远堂,在机关埋伏下粉身碎骨了。
董福这是顾及到大年下,不应该说这些血腥之事,这才没有把话说完。
想到此,他鼻子里“哼”了一声,“便宜他。”若是那家伙还活着,他一定让灵鬼将他活撕了,大年下走了水,还是烧了致远堂,就该千刀万剐。
又想起方才董福拦他的话,便对董福露出一个赞许的眼神,“你,做得好,爷会好好赏你。”
董福连忙躬身施礼,“爷,不敢当爷的赏,这是奴才分内的事。爷歇着吧!奴才这就告诉董寿他们明儿一早侍候爷起身。”
董万忠满意地冲董福摆了摆手,董福弓着腰退了出去。
董万忠神色不明地坐在太师椅上,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似乎是一种本能,他总觉得好像有一种危险的感觉,可又想不清那危险来自何方。
那危险的感觉,就像一丝气息,一缕声音,很弱,很缥缈,但是却让人感觉到它是存在的。
这种无法把握的感觉让他烦躁,让他的心甚至生出一丝恐惧。
就像当年在边关,夜袭敌营,却感觉到了对方的埋伏一般。
看着董万忠变幻不定的神色,青儿不敢言语,也不敢动,只能惴惴不安地侍立在一旁。
良久,董万忠似乎稳定了心神,抬脚走到东次间,撩开帘子进去了。青儿不敢跟进去,又不敢离去。
踌躇着站在帘子外。等了许久,没有听到王爷唤人,也没听到洛娘子的动静,这才悄悄退到西次间,和衣睡在软榻上。
再有一个时辰王爷就得起来准备出发了,她可不敢有丝毫疏忽。
董万忠走到床边,轻轻撩起床帐,就着微弱的灯光,看着馨月安静的睡颜,他心中的烦躁瞬间被拂去了。
他蹑手蹑脚地上了床,拉过锦被搭在自己身上,用手支着头,看着馨月。
馨月睡得很沉,细细的呼吸悠长均匀。董万忠看着馨月,昏暗的灯光下,馨月的脸有一种梦幻般的美,让董万忠的心也一点点沉静下来。
董万忠就这样贪婪地望着馨月,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看不够。即使天天看,这小妮子也总让他有一种新鲜感,就像夏日里从冰窖里拿出来的樱桃,总能让他感到舒心顺意,神清气爽。
他就这样看着馨月,让自己细细地品味着那样一种甘甜、那样一种温柔,直到青儿在帘子外轻轻唤她起床,他才惊异地发现时间在不知不觉当中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董万忠颇有几分恋恋不舍地看着馨月的睡颜,馨月睡得很沉,一把青丝散落在枕畔,一条腿从锦被中蹬出来,压在被子上,嫩粉色的中衣,大红的锦被,衬着一只白皙小巧的脚丫,那样肆意,那样慵懒。
董万忠不觉感慨,只有在自己的家,人才能这样放下所有戒备,这样自由自在。
看着馨月恬静的睡颜,董万忠从心底里生出一种成就感,自己能够让自己在意的人有这样一个自由的地界,这样幸福安宁地生活,他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董万忠贪婪地看着他心爱的人,久久不愿离去。直到青儿仗着胆子又催促了一遍,董万忠才从东次间退出来,匆匆洗漱完毕,简单用过早饭,换上全套官衣,在董寿等人的服侍下走出大门。
临走,他还回头看了一眼东次间的窗子,嘴角漾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第一百八十一章 铜鹤
馨月这一觉直睡到近巳时,当她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有些迷糊地回头看看身边,身边是空的。她又闭上眼醒醒盹儿,昨夜的事情才又一点点在脑海里拼凑起来。
昨夜,她听见董万忠回来。若是往常,只要院子里有人走动,她就会醒来。如今因着身孕,睡得沉多了。可是当董万忠走进明厅的时候,她还是醒了,只不过躺着没动。
后来,她听到了董福向董万忠来报致远堂走水,她感到了董万忠在闻报致远堂走水的时候,明显带出的紧张。尤其是当听到致远堂西北角烧坏了的时候,董万忠脱口说出了几个字,“那铜鹤……”
可是刚说了三个字,就被董福给打断了,最反感别人打断说话的董万忠居然没有对董福动怒。不但没有动怒,馨月感到他甚至还对董福有几分赞赏的意思。
那么董福拦住的是董万忠的什么话?那应该是一个涉及机密的话,是不应该说出来的,是董万忠脱口而出的话,董福很显然知道董万忠要说什么,而且也知道董万忠不该说出那话,所以他情急之下才拦住了董万忠的问话。
然后,她听见董福声音虽低,但还是能分辨出,董福说的是——“无碍”。她在屋里都能感觉到,董万忠在听到董福说出“无碍”后,精神明显松弛了下来,看来他极为在意的那件事没出问题。
此后,董万忠又安排董福负责修缮致远堂,为此连侍奉皇上祭天这种大事都没让董福去。那董福可是董万忠最信任的人,没让他跟去祭天大典,而是让他监督修缮致远堂,可见致远堂的重要性。而且听董万忠的意思如果董福觉得人手不够,可以再调帮手,可是不能让他们接触到核心。
董万忠如此看重致远堂,那致远堂里一定有董万忠最重要的事,那会是什么?虎符!有十成十的可能那虎符就在致远堂!
如果那虎符在致远堂,那么会在什么地方?
再对昨夜的情景梳理一遍,关键是董万忠那句被董福拦住的话,“那铜鹤……”。
馨月将自己记忆中的致远堂内外仔细回忆,忽然,致远堂内西南角的那一只铜鹤从她的脑海中跳了出来。
馨月的心登时一阵狂跳。铜鹤!铜鹤!董万忠是在听到致远堂的西北角烧坏了的时候,才声音紧张地脱口说出,“那铜鹤……”,而那铜鹤正是在致远堂的西北角。
馨月的心思飞快地转动着,她记得那铜鹤,通体铮亮,鹤嘴上叼着一盏灯,做工的确很精细。
可是董万忠身为王爷,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单这北苑,价值连城的宝物就不计其数,为什么单对一个铜鹤这样上心,如果猜的不错的话,只怕那虎符就在铜鹤的身上,也许会在那铜鹤的肚子里,也许会在铜鹤脚下的地板里。
致远堂到处是机关,即使那虎符在铜鹤身上,要想拿到也不是容易的事。不过事情总算又有了进展,寻找的范围又缩小了,总算是个收获。
想到此,馨月的心情好了起来,她扬声叫人。在堂屋值守的春雨闻声连忙进来,给她请安已毕,走上前,将床帐勾上,扶她起来。
馨月故意懵懂地问,“王爷昨夜回来了吗?”
春雨只知道昨夜王爷祭祖之后并没有回王妃的正房,而是回到了“春熙”。当时她们服侍着王爷洗漱更衣之后,只留下青儿值守,她们几个都各自回房了,并不知道还有董福回禀致远堂走水的事。青儿也知道董福回禀的事事关重大,并没有向她们说出这件事,这也是青儿的谨慎之处。
昨夜她们都没睡好,刚到四更天,王爷就起来了,由他们侍候着洗漱更衣用早饭,然后由董寿等人跟着出发了。
只是当她看到跟着董万忠前去祭天大典的不是大管家董福,而是董寿的时候,心里颇为奇怪,问青儿,青儿也说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董福另有公干吧,还警告她别乱猜了。
虽然由于没睡够,春雨觉得有些头晕,可是一想到王爷年三十儿没有回王妃的正房,而是来了洛娘子的“春熙”,春雨的心里就一阵兴奋。这可是一个重要的兆头,这表明她们之前议论的王爷有可能立洛娘子为新王妃的事又确切了一步。
想来洛娘子也是在惦记着这件事吧!不然不可能这样在意王爷昨夜是否回来。
昨天王爷回来的时候洛娘子已经睡下了,今天四更天王爷就走了,在洛娘子房里一共只待了一个时辰。想是王爷念着洛娘子身怀有孕,不想惊扰了娘子歇息,所以才没叫醒娘子,是以娘子并不知道王爷昨夜是舍了沈王妃而来她这里的。
想到此,春雨喜滋滋地对馨月说,“昨天夜里王爷一祭完祖就回来了,那时子时刚过不久,奴婢们一直等着的,王爷洗漱完毕就回房和娘子歇息了,只歇了一个时辰就出发去了皇城,今天王爷是要陪着皇上祭天的,差不多要午时后才能回来。”
馨月点点头,昨天也是有些意思,当她听到帘子外董万忠和董福的对话的时候,明显感到这对话的意义非同小可,本想仔细琢磨琢磨,可是困倦来了,实在难当。
当帘子外安静下来的时候,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连董万忠什么时候进来的,又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这睡的也太实在了。
好在今天还能回想起昨夜董万忠和董福说话的内容,这要是一觉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可如何是好?她一定会懊恼死的。
好在现在她不仅清楚地记得,还分析得很透彻,知道了自己心心念念要知道的东西,总算不错。馨月的心情非常好,命春雨服侍她起身洗漱。
春雨一边侍候着馨月,一边心里高兴,洛娘子别看平时不说,可还是十分在意王爷昨夜在哪里过夜的。如今得知昨夜王爷是在“春熙”的,看她有多高兴。洛娘子出手大方,她这一高兴,自己就少不得有些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