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馨月传奇全文阅读

作者:青一城     馨月传奇txt下载     馨月传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零七章 云端

    过了好一会儿,里克公爵才犹豫地问,“陛下觉得那大公主说的可信吗?我是说金册的事。”

    罗杰点点头,“她说的应该是真的,她要将金册放在郡主的陪嫁当中,若是假的,她以后也就不要想着和我们合作了。她还等着我钳制左贤王呢,所以不会是假的。只是我感到奇怪,那金册怎么会到了千里之外的北国?”

    里克公爵也有些迷惑,“那老贼篡位这些年,整个王国都很混乱,宫里就更不用说了,也许是在那时候,金册流失了出来。至于为什么能流失到千里之外的北国,实在是匪夷所思。”

    罗杰也很感慨,“这一次如果真是能把金册找回来,倒也真是这趟北国之行的意外之喜。”

    又走了一段路,帐篷区已经在眼前,里克公爵又低声问,“陛下,您觉得大公主能成事吗?”

    罗杰转过头,向他微微一笑。他那出尘绝世的容颜在灯光下更加动人心魄,令天天和他在一起的里克公爵都不禁呼吸一滞。上天到底该有多偏心,才塑造出来了他的陛下。

    罗杰倒是没注意里克公爵的表情,只是含笑反问了一句,“你觉得呢?”

    里克公爵收敛心神,轻轻笑着摇了摇头。

    罗杰目光微敛,低喃了一句,“可惜了,能有这种想法,倒也是个奇女子。”

    里克看了一眼罗杰国王,“那么,陛下真决定娶那位郡主吗?”

    罗杰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当然娶,不娶她怎样拿回金册?不仅要娶,而且还要加快速度。你马上让人送信回去,让他们派出提亲的特使,这样的话,如果一切顺利,秋天就可以迎娶那位郡主,那金册应该也就随之回来了。”

    里克点点头,又带着些迟疑问罗杰,“陛下真的认为,通过他的女儿可以控制左贤王?”

    罗杰嗤笑一声微微摇摇头,“那怎么能够?左贤王其人岂是能够轻易控制的?不过呢,也分什么事。若是我们在攻打那几个国家过程中,有国家向他求救,他碍着郡主的原因,可能不会出兵。可若是那大公主想称女王的事,左贤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保持沉默的。不管怎样,娶郡主这件事是百利而无一害,起码能让左贤王乱了心神,他可是北国的保护神,他要是受了影响,北国也就随之会有动荡,到时候那大公主再给烧上一把火,那对于我们来说绝对是有利的。”

    里克赞同的点点头,忽而又笑了一声,“而且陛下此举还解救了一个痴情女子,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说罢,一行人笑着向他们的帐篷走去。

    这些日子,琳琅感觉自己一直在幸福的云端。从他到来的那日起,她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他。

    一开始,她只敢远远的看着他,她怕他会受到惊扰,更怕他会恼怒。

    幸运的是,几天之后,罗杰国王注意到了她。她真觉得老天都在帮她,在那么多张面孔当中,罗杰国王居然注意到了她。

    这大概,就是她努力的结果。如今,她的大秦语言已经说得大有进步,她在罗杰国王的眼中看到了惊讶和赞赏。

    她感到自己的心,轻盈的好像升天一样。她开始寻找各种机会去见他。她得知罗杰国王每天下午至黄昏的时候,都要骑马到附近的山林里转上一个多时辰,她就提前在他必经的路上等着他。他们越说越多,她越来越不想离开他。

    他的面容依然冷峻而高傲,但她看得出,他在看向她的时候,眸光中隐隐的有着一丝暖意。

    后来……后来,他不再称她为惠郡主,而是琳琅郡主,就像她的近人一般,再后来,他叫她,琳琅。

    这天中午,左贤王夫妇正在府里用午膳。过午之后,草原上的阳光很毒辣,因此赛马会所有的项目,都在每天的中午之前结束。左贤王便回到府里用饭。

    往年的赛马会上,左贤王都是很高兴的,而今年的赛马会刚开始三天,他的脸色便阴沉起来。馨月奇怪地问过他,可他却只是摇摇头。他不说,馨月也不多问,这是她多年形成的习惯。

    后天就是赛马会最后一天了,等结束了上午的仪式,各国的来宾就会陆续退场,踏上返程的路。可左贤王的脸色一直没有放晴。

    正在这时,侍女突然拿着一个竹管走进来,躬身对左贤王禀告,说是总管刚刚递进来的,说王爷吩咐过,东西一到立刻呈上来。

    左贤王一看那根竹管,立刻放下碗筷,接过竹管拧开,将里边的一卷纸倒出来展开。他将那纸上的内容匆匆看完,脸色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他将那纸往桌子上一摔,什么也没说,就起身怒气冲冲地出去了。

    馨月被他的样子吓得心咚咚直跳,不过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吩咐侍女,将左贤王摔在桌上的那张纸拿过来给她看。

    侍女按吩咐把那张纸呈给她,她看到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可是她却一个也不认识,感觉那像一份密报。再叫人将那根竹管拿过来,她看到那上边有一条用红色火漆涂的横道。

    她知道这是最高等级机密的标志,什么消息让丈夫如此震怒?难道又要打仗了?不会啊,那该是什么事呢?她心中万分狐疑。

    此时,左贤王已经率着卫队直接冲出城门,冲向了各国来宾居住的帐篷区。

    由于这两年来参加赛马会的国家太多,馆驿难以容纳,国王陛下特许,在王都之外开设了一片贵宾区。由各国的先遣人员和王都负责接待的官员洽商,划出区域,由他们自己或王都人员搭建具有他们本国特色的简易住所,实际上就是一片帐篷区,颇有异域风情。

    由于大秦距北国最远,他们的先遣人员来的比较晚,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他们的帐篷在偏后的地方。可是一大两小三个黑色的帐篷,却在帐篷区中颇为显眼。

    左贤王带着侍卫一路奔到大秦的帐篷前,路上的人都用惊异的目光看着他们,可是他什么都没看到。他满腔怒火,翻身下马,径直向中间那顶帐篷走去。

第四百零八章 交锋

    帐篷门口,有两名大秦的侍卫在把守,见到他来,伸手想要阻拦。左贤王一挥胳膊,将两人推开,率先走了进去。

    帐篷里的光线有些暗,左贤王的眼睛适应了一下,才看清帐篷里的情形。帐篷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床一桌,两三把椅子,此时那位年轻的罗杰国王正坐在迎面一张黑丝绒大椅上。

    他好像刚沐浴完,一头墨发披散在脑后,身上穿着一件样式奇特的浴袍,袒露着修长健壮的左臂,玉面蓝瞳红唇,显得有几分妖异。

    左贤王的心里忽然有些酸涩,这样一个出色的年轻人,如果他不是敌人,那该有多好。

    看着一行人闯进来,罗杰国王深蓝色的眼眸瞬间变冷,但也仅仅是一瞬,那眸光又恢复平静。

    他没有站起来,只是优雅地微微一低头,算是行礼。“尊贵的左贤王爷,您就这样闯进来,好像不太合适吧。”

    左贤王差点儿暴喝起来,“你打主意都打到我女儿身上了,我还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可是这话到底没说出口,他一时语塞,就僵立在那里。

    罗杰国王似乎笑了一下,“尊贵的左贤王爷,您看是不是让他们都出去?你我才好说话。”

    左贤王一愣,旋即明白,他已经知道自己今天来要说什么事了。这件事还真是不好当着众人说,他便一挥手,跟着他的侍卫迟疑了一下,到底还都退了出去。

    罗杰国王也向他的侍卫抬了一下下巴,侍卫们以手覆胸施礼,鱼贯而出。片刻帐篷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罗杰国王提起桌上的酒壶慢慢向一只水晶杯斟入美酒,那酒的颜色如同红宝石一般,酒香四溢。

    他站起身,走到左贤王面前,将酒杯递到他面前。他身量很高,比左贤王要高出大半头,居高临下的眼神,让左贤王感到压抑。

    他摇摇头,表示不要。罗杰国王的嘴角动了一下,端着酒杯缓缓转身往回走,“王爷请坐,坐下好说话。”

    左贤王本不想坐,他现在是怒火中烧,如何坐得下。不过他还是平了平心气,坐在距罗杰五六步远的一张椅子上。

    罗杰国王轻啜一口杯中的美酒,“王爷,您现在可以说了吧。”

    左贤王盯着罗杰,几乎是咬着牙说,“请你不要接近本王的女儿。”

    罗杰闻言,眨了一下眼睛,如同小扇子一般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抹悠忽的阴影。

    他放下酒杯,慵懒的靠在椅背上,“王爷,只怕您是弄错了,不是我接近您的女儿,而是您的女儿寻找一切机会接近我。”

    左贤王气结,他知道罗杰说的是真话,他若不是听见负责接待各国使节的官员,向他汇报说,惠郡主经常一个人,逡巡在帐篷区附近,为了能够见到罗杰国王,他也不会去调查罗杰,也就不会今天怒气冲冲地来找他。

    想到此,他深吸了一口气,“陛下若不是真心喜欢我的女儿,就请陛下不要再见她,毕竟,她是无辜的。”他的声音在不觉间带上了一丝祈求。

    罗杰的目光闪了闪,“可是我真心喜欢她呀,她对我痴心一片,又有那样显赫的家世,我为什么要拒绝她?”

    左贤王“嚯”地站起来,“你不必再惺惺作态,本王对你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当初本王追击叛贼,你父王却收留叛贼,百般阻挠本王。最后本王失手伤了他,这才将叛贼擒获。后来你父王亡故,你叔父即位,你被迫流亡国外。三年前,由于王室没有继承人,你才被人从国外寻回,再后来成了大秦国王。你一直认为是本王杀了你的父王,便伺机报复。你若想报复,尽管冲着本王来,使用这种卑劣低贱的手段,你还算个男人吗?”

    左贤王话落,“啪”、“啪”、“啪”,静谧的帐篷里响起了轻轻的击掌声,“王爷的消息真是灵通,就这么两天,便已打听得如此清楚。不过呢,我可以给王爷纠正几处。王爷说当年失手伤了我父王,失手不失手,我看不出,因为那时我刚两岁。但是我的父王确实是被王爷所杀,这是我亲眼看的,王爷对我父王当胸一剑,我父王倒在血泊中,大臣们害怕,马上将王爷要的人给了王爷。王爷是满载而归,而我的父王当晚就去世了。可王爷只说伤了我父王,还是失手,着实有趣。第二点,我叔父即位后,我并没有马上流亡国外,而是在地牢当中被关了三年,才被我父王的旧部救了出来,流亡国外。至于我作为对王位的威胁却为什么没有被杀,那是因为我的母后委身于我的王叔。等到我被父王的旧部救出地牢护送走后,我母后便自尽了。她是饮了金屑酒自尽的,用的是我父王最喜欢的水晶杯。”

    罗杰的语调依然平缓,但声音是异常森寒。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盛满红酒的水晶杯,像是捏着一汪鲜血,说不出的诡异和血腥,还有……一种……妖冶的美。

    左贤王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他只觉胸口憋闷,有些喘不过气来。罗杰的话,将他的思绪带回了二十年前。

    那时,他率领自己最为精锐的一部,一路追击溃逃的王叔。

    有好几次,猎物似乎已唾手可得,却又被他狡猾地溜走。身边的军士在减员,可他没有丝毫动摇。他知道,对方也已成为强弩之末,此时就是拼毅力的时候。他们就像追逐猎物的苍狼一样,意志坚定,决不回头。

    可他们没想到,他们的猎物躲进了大秦王宫,更没有想到的是,几经交涉,大秦国王竟然拒绝将他的王叔等人交给他们。

    他怒火中烧,十年的艰辛如何能够功亏一篑?斩草不除根,必然留有后患。年轻气盛的他失去了耐性,率领手下一路杀进了大秦王宫。那时的大秦王宫,骄奢淫逸,就连武士们都十分惫懒,如何能是他们这些铁血将士的对手。

    没费多大气力,他就杀到了大秦国王的正殿,要求国王将藏匿的王叔交给他。可是那国王却坚决不肯,就连劝说的大臣都被他用剑砍伤。

第四百零九章 心惊

    最后,他终于暴怒了,挥剑就与那国王打了起来,仅一个回合,那国王的剑就被他打飞,他回手一剑,刺中了那国王的胸口。

    他当时虽然愤怒,却还没有失去理智,对方毕竟是一国之王,所以他并没有下狠手,剑尖刺入不过寸许,为的也是震慑对方。

    这一招果然奏效,国王倒在地上,大臣们慌了,也顾不得其他,连忙命人将他的王叔绑缚了交给他。

    他长舒一口气,十年的艰辛,在那一刻方得圆满。他没有丝毫停留,也没管大秦王宫如何善后,便带着他的猎物返回北国。

    大秦王宫的一幕,不过是他峥嵘岁月里一个不起眼的片段,早已被他忘记了。

    若不是这一次负责接待各国使臣的官员向他禀报,看到琳琅在私会大秦国王,他也不会去调查这个年轻人。然而调查的结果,却令他大惊失色。虽然时间仓促,那调查的内容不够详细,但已足以让他明白了大秦国王的居心。

    他震惊而又愤怒,这才率人一路闯到这里,来质问大秦国王。然而罗杰国王所说的事,却让他更加震惊,他没有想到,当初自己逼迫大秦国王交出王叔的那一剑,竟然导致了大秦国王的死。

    他眉心微蹙地抬起头来,“那一剑并不重,我知道的,不过寸许,你父王不会因那伤而死。”

    罗杰国王幽深的目光扫过来,“可如果不是你那一剑,我父王就不会死,王爷说是吗?”

    左贤王的眸色暗了下去,罗杰说的没错,他那一剑即使没有要了老王的命,却也给觊觎王位的人创造了机会。而如果没有大秦老王之死,罗杰依然幸福地生活在那王宫里,其后的悲剧便不会发生。说到底,所有这一切的根源,便是当初他那一剑。

    罗杰将手中的水晶杯放在桌案上,十指在胸前交叉,很随意地向左贤王歪了歪头,“我再纠正王爷第三个错处,王爷说三年前,由于大秦没有王位继承人,他们才将我寻回去。其实原本王位是有继承人的,还不止一个,可是最后我让他们都消失了,他们就只能选我。”

    看着他那随意的样子,左贤王只觉得心头发寒,这样一个在仇恨中长大的人,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他如何能够善待琳琅这样一个仇人之女?

    他心下悲哀,双手紧紧的握成拳,沉默良久,他才抬起头来,目光中带着一丝祈求,“你要如何才能放过我的女儿?”

    罗杰的眉尖微微挑了一下,似乎觉得他的话很好笑,“王爷这话,我就不太懂了,我从来没有刻意贴近过您的女儿,而是您的女儿飞蛾扑火,王爷若能够让她不再来见我,我倒也是求之不得。不过,据我所知,以令爱的个性,王爷只怕做不到。”

    左贤王被戳中了心事,当即老羞成怒,他豁然起身,浑身充满了杀气。这一刻,他真的动了杀心。若是将这罗杰在此除掉,虽说会引起很大的麻烦,但以北国目前的实力,做好善后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若罗杰一死,女儿也就免除了被算计的厄运。况且即使没有女儿之事,这罗杰年纪轻轻,就城府颇深,手段狠辣,假以时日,他必然会成为北国极大的威胁。所以,借机除掉罗杰,于公于私,都是必要的。

    思及此,他握住剑柄向前跨了一步。见此情景,一直有些慵懒地坐在椅子里的罗杰忽然眸色一凛,藏在宽大浴袍里的右手迅速地挥了一下,利器破空的声音。左贤王久经沙场,知道对方发了暗器,连忙拔剑在手,同时向后跃开一大步。

    只听“噗、噗、噗”的声音,左贤王定睛一看,只见自己刚才站的地方,十几只银钉一字排开,如同在两人之间划出了楚河汉界。

    左贤王震惊地抬起头,望向依然斜靠在椅子里的罗杰,他还是小看了这个年轻人,没想到他的戒备心和武功都是如此之深。

    从表面看,他是如此闲适,似乎像一个游山玩水的贵公子一样,而实际上,他却如同一只豹子一样,随时警惕着周围的一切,蓄势待发。

    就在刚才,他甚至都没看出他是怎样动的手,而他,很明显也只是想警告他,否则,以那银钉入土的力度和那排列的整齐程度,要想杀他,不费吹灰之力。

    窥一斑而见全豹,单看他这一手和那突然爆发出来的气势,此人的武功便不会弱。难怪大秦能在短短的时间内,迅速地开疆拓土。

    而有如此武功,却还能和他这个杀父仇人这样平静地言语,此人的自制力实在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

    此人,绝对会成为北国最强悍的敌手,他觉得自己的心底突然窜起一阵刺骨的凉意。

    抬起头来,正对上罗杰深蓝色的双眸,那眸光中是前所未有的冷厉。“堂堂北国的左贤王爷,如此行事,不太妥当吧。”

    左贤王铁青着脸,说不出话来。

    罗杰悠乎又敛了厉色,又靠回到椅背上,“我可以告诉王爷,我既然和王爷说了这些话,就不怕这些话带来的后果。王爷杀不了我,别说是您现在,就是以您二十年前的实力,此时也杀不了我。”

    他顿了一下,拿起桌上的水晶杯,将里面的酒喝干,让水晶杯在修长的手指间灵活的翻转着。“所以,王爷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后天,我就要离开王都,令爱一定会去相送,若是王爷有能力拦住令爱,我和她的事就不用再提。若是王爷拦不住,我秋天会派使臣来提亲,王爷这个岳父可就要当定了。”

    左贤王只觉得自己的喉咙似乎被人勒住了,憋得喘不过气了,他感到自己的女儿逐渐脱离了他的保护,正高高兴兴走向一个深渊,而他却无能为力。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那张难以描画的脸,此时他却觉得,那张脸像是一个精致的面具,那面具之后,隐藏着一个狰狞的厉鬼。

    他用力吸了一口气,“当初若不是你的父王藏匿叛贼,后面的事不会发生。”

第四百一十章 威胁

    罗杰轻轻挑了一下眉毛,将掌中的水晶杯放回到桌子上。“王爷说的没错,可如果再向前找原因,若不是王爷的叔父逃到大秦,我父王又如何能够藏匿他?再向前找,若是您的叔父不发动叛乱,又如何会战败逃匿?所以说来说去,根源在于您的那位叔父,王爷应该找他去算账。可如今,他已经死了。连父债子还都不能够了。据我所知,他的最后一个儿子,贵国的右贤王,也已经在若干年前为国捐躯了,而且,捐躯的是他满门。”

    左贤王脸色变了变,不知为什么,当他听见罗杰说“为国捐躯”几个字的时候,他感觉他语调有异,似乎含着嘲弄。

    这个人,他到底知道多少?他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罗杰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悠悠然地继续说,“还好王爷比他强,不仅有三位公子,还有一位世间少有的女儿。”

    左贤王脸色青紫,他是北国最尊贵的王爷,是天下闻名的战神,如何能受得了这样明晃晃的羞辱。可他什么也做不了,既无法让自己的女儿打消她的想法,也不能将眼前的年轻人除掉。

    很多年了,他都没有觉得自己像这样无力。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是了,那是在三十年前的风雨之夜,他重伤倒地,抱着已然昏迷的弟弟,周围是虎视眈眈的黑衣人,铮亮的马刀在雨夜里闪着寒光。

    他僵立在原地,只觉得满心绝望。罗杰似乎很欣赏他现在的表情,他用手抚了一下半干的长发,“贵国的温泉的确好,比大秦的温泉要好,大秦的温泉来自火山,虽然也不错,但毕竟有时有些危险。”

    左贤王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换了话题,只听罗杰继续说,“若是将来北国和大秦成了一家人,那就能常用这样好的温泉,王爷说是吧?”

    左贤王的脸色陡然一变,罗杰这话是什么意思?一家人?他说的绝不是儿女亲家的一家人,而是……他将来会和北国开战!甚至想吞并北国。如果大秦真和北国开战会怎么样?自己的女儿该怎么办?难道又会像他的两个姐姐一样,成为人质,受尽摧残?

    左贤王只觉得胸腔发闷,几乎要吐出血来。不行,自己必须马上回去,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打消女儿要嫁给罗杰的念头。他绝不能让自己两个姐姐的悲剧,再在女儿身上重演。

    他转身向帐篷外走,身后,罗杰的声音又悠悠的传来,“其实王爷也不必想的太悲观,您的女儿想嫁给我,也不完全是因为我多出色,还因为她想离开北国,离得越远越好。”

    左贤王猛然转身,眸光死盯着罗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胡说。”

    罗杰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就知道王爷不相信,可这却是您的女儿亲口告诉我的,她说她很痛苦,她说她的母亲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而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却害得她的父王放弃了王位,也使她失去了大公主的地位。她恨她的母亲,可是所有人都认为是她的错,认为她不孝顺,骄横跋扈,不可理喻。所以她很想离开北国,离的越远越好。”

    左贤王的耳朵嗡嗡直响,身子有些摇晃,他知道罗杰不可能撒谎,这些话一定是自己的女儿和他说的。琳琅,他最爱的女儿,居然把这些话向一个才认识几天的陌生人倾诉。她真的是他的女儿吗?他忽然感觉有些迷惘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的帐篷区,他昏沉的眼前,一直浮现着那个年轻人,那个只有他一半年龄的年轻人不似凡人的脸庞,还有他轻蔑嘲弄的眼神。

    一个时辰后,左贤王府后院。

    屋外的下人们只听见左贤王一声暴喝,“你为什么不去死?”然后,一切就安静了,好像凝固了一般。

    良久,人们又听到了左贤王妃的声音,她说的是中原话,她们听不懂,可是左贤王妃那悲凉到好像泣血的声音,却让他们的心都揪了起来。

    屋里,馨月浑身颤抖,她用手紧抓着椅背,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去。她悲哀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失去血色的嘴唇,费力地发出声音,“我为什么不去死?我是想死啊,当初就想死,是你们不让我死啊!是你们硬要把我拽回来,让我怎样努力都死不成。现在,你居然又问我为什么不去死。”她终于支持不住颤抖的身子,贴着椅背滑坐在地上。“你把琳琅的事儿都怪在我身上,认为是我当初偏心,才造成了她偏激的性格。我承认当初是我偏心,因为长安身子骨太弱,御医都说不清他能活几年,他也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我难道不该多照顾他?再说我对长安照顾得多,对琳琅我也自觉没有亏欠,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如何能对她不上心?从小,我就希望能把她培养成一位淑女,我想象着她长大之后,举手投足都能得到人们的称赞。可是,琳琅不听话,和我发生了无数次冲突。因为你的缘故,我不能再狠心管她。我说服了自己退一步,只要她开心就好。可是从夏宫回来,她居然对我说出那样诛心的话。事后,你依然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依然认为是我对她不够关心的结果。”

    她目光苍凉,没有焦距,“我听了你的话,去努力关心她。我一个做母亲的,却要卑微地、小心翼翼地讨好我自己的女儿。可结果就是她一次次的冷嘲热讽。每一次,我伤心、愤怒,然后自己慢慢平静下来,给她找出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再一次尝试。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有放弃。可最终,没有任何结果,而你,依然认为我是造成这一切恶果的根源。”

    她抬起眼,神色凄凉的看着自己的丈夫,“那么,现在怎么办?左贤王大人,您要怎样处置我?是要让我给您的女儿下跪,去求她打消嫁给罗杰国王的决定吗?还是您认为,应该杀了我给您的女儿泄愤,那样她就会打消这个决定吗?是这样吗?是吗?”

第四百一十一章 争执

    最后两个字,她是嘶声说出来的,那声音,就像垂死母兽的哀鸣。

    与此同时,她的身子蜷缩着倒在地上。左贤王一看情形不对,连忙冲上去抱住她,只见馨月的头向前一探,呕出了一口鲜血。

    王妃吐血的消息传到木槿苑,琳琅闻听愣了一下,随即轻蔑的一笑,继续忙着手中的木雕。后天罗杰就要回国了,她要给他准备一件礼物。

    他说他回国之后,就要派特使来向他父王提亲的。大秦山高水远,这一来一往,就需要半年的时间。那么她就是出嫁,也要等到明年的春天。那么长的时间,她该怎么熬啊?

    三天前,她就开始准备给罗杰的礼物,她要再雕一个木雕,和她原有的那个一模一样的。两个一模一样的木雕,一个在她枕边,一个在罗杰手里,想着就让她心中甜蜜。

    对于这个木雕,她是下了十二分功夫的,光是选料就选了好几天,以至于她都怕在罗杰离开北国的时候,来不及完工。

    好在罗杰立马山顶的那个形象她已经深入她骨髓,再加上此前她那一柜子的试验品,所以雕刻起来格外顺手。此时已经只剩下些许细节的打磨。她想着,今天晚上就可以上一道大漆,明日再上一道,后天一早,她就可以送给罗杰了。

    这样想着,她的嘴角浮现出梦幻般的微笑。

    夜幕降临时分,吴悠从左贤王府后院的东稍间里退出来。这还是他们十几年前回到北国后,他第一次走进左贤王府。

    见他出来,正在屋里不停踱步的左贤王见状,连忙迎上去,问道,“怎么样?”

    吴悠将手里的药箱交给侍从,挥手让侍从退出去。左贤王见状,也挥手让侍女们都离开。等到屋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了,左贤王这才目光凝重地看向吴悠。

    吴悠迟疑了一下,还是对左贤王说,“王爷,奴才就实话实说了,王妃娘娘的情况不太好。王爷知道,娘娘本就有心悸之症,而且娘娘早些年是被下过药的,那药十分霸道,已经是伤了娘娘。后来娘娘在海岛昏迷的那两年,其实也是有那药的原因。后来虽经调养,到底也是伤了根本。又兼后来生郡主和三公子的时候,损伤太大,几下加在一起,已经是非常凶险。好在娘娘注意平时调养,这才不太显现。可是奴才方才替娘娘诊脉的时候,感觉娘娘忧思太重,伤及心肺,加上今日……动了气,这才会吐血晕倒。”

    左贤王闻言,慢慢地走到桌前,颓然坐下,将右手搭在桌子上,支着额头。已经是第二次了,他为了琳琅又伤了月儿。那一次为了琳琅,将月儿气得大病一场。这一次为了琳琅,竟将月儿气得吐血。真是冤孽。其实他知道,在妻子与女儿的矛盾中,主要责任在女儿,可是他又不自觉地在为女儿辩解。

    这一次,眼见着女儿要落入圈套,眼见着她要酿成大祸,他如何能不着急?他从罗杰那里回来,就急匆匆的去找女儿,他把所有的事都跟女儿说了。他告诉女儿,当年,他误伤了大秦老国王,所以造成了罗杰悲惨的命运,罗杰现在要娶她,那是来向他复仇的。

    女儿听罢,愣了片刻,正当他以为女儿听进了他说的话,就要悬崖勒马,避免危险的时候。女儿却对他说,既然他当初伤了罗杰的父王,那么她嫁给罗杰,正可以弥补他的错误,让罗杰不再仇恨于他。

    听到女儿的蠢话,他真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他耐心地告诉女儿,罗杰娶了她,那她就是人质,罗杰就可以通过她要挟她的父亲,要挟北国。而且两国一旦开战,她就有可能被关押,甚至被虐杀,就像……她的两个姑姑一样。

    他曾经不止一次给女儿讲过,她两个姑姑悲惨的命运,本以为告诉了女儿这些,女儿一定会有所触动,有所顾忌。

    没想到女儿听了他的话,却是凄惨地笑了。

    她眼里含着泪水,哽咽着说,那又有什么关系?大姑姑还得到了福康王子那么多年的爱,二姑姑也留下了一个当了国王的儿子,而自己有什么?

    自己只有一个笑话般的身世,一个偏心的、来历不明的母亲,一个对母亲言听计从的父亲,还有三个从来不理解她的兄弟,这样的家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像被刀扎了一样,他那样娇宠着女儿,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宝物都搜罗来,送给女儿。

    然而女儿却敌视他的家人,还要离开这个家,甚至有一种再也不想回来的决绝。

    他真的愤怒了,他紧紧的攥起拳头,他甚至想把女儿的脑袋打开,看看里面到底想着什么。

    看到他愤怒的模样,女儿倒笑了,她冷冷地说,怎么样,因为我说了母亲不好,父王就想打我是吗?既然如此,那我还是离开的好。其实,若不是从小她就一直偏心那个病秧子,总是看我不顺眼,处处挑我的毛病,我又如何会冷了心?如何会想离开自己的家?我的一生都被她毁了,我们的家也被她毁了。父王是被她蒙了眼,我没法让父王明白,那我就只能走。

    他挫败地从女儿的院中走出来,慢慢向自己院子走。突然间,他感到女儿的话有几分道理,如果不是月儿常年偏心长安,对琳琅刻薄,琳琅又如何能在积怨当中慢慢扭曲了心思?又如何能够偏激到宁可跳入火坑也要离家出走。

    是她,她的行为的确是主要原因。他突然感到有丝后悔,若当年他不是执意要陪着月儿,他现在就是北国国王了,而他的后代,也将继承王位,他们就是北国最尊贵的一家人。为了月儿,代价真的是太大了。

    他脑中一片混乱,胸内气血翻涌,他就这样冲进了内室,向月儿咆哮起来。等他怒气发泄,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月儿吐了血。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闹的这一场非常没有道理,可他就是无法控制地闹了,他如果再不发泄,那出事的可能就是他自己了。

第四百一十二章 痛心

    可是……月儿……他的月儿……吴悠说她心思过重,能不心思过重吗?这些年,她为了他花费了多少心思?甚至是在得不到他一丁点支持的情况下,苦心经营,一点点地谋划,那份心智,那份坚韧,令他都不得不佩服。人们都说他是北国的保护神,而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谁才是力挽狂澜之人。

    若是没有月儿,别说别人,就是自己那个孽障女儿现在都不知是死是活。

    她在她母亲的保护下得以平安,却视她的母亲为仇敌。

    而他,却不能将她母亲所做的那些壮举告诉她。不过,即使告诉她,她也不会相信,反而会更加肯定,自己的父王,对她的母亲言听计从,无原则地宠信。

    左贤王用拳头轻轻捶着额头,如今,他真的是一筹莫展了。

    这时,吴悠的话又让他打了个寒颤,“王爷,王妃娘娘的身子不大好,今后要切记不能大喜大悲,不能忧思过度,否则,只怕不能永年。”

    左贤王吃惊地抬起头,“把话说清楚。”

    吴悠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王妃娘娘的身子已呈现衰败之象,若是不着意调理……”

    左贤王咬了咬牙,问道,“多少年?”

    吴悠再次迟疑了一下,有些艰难地说,“十年寿数,应该是有的。”

    左贤王的背,瞬间有些佝偻了,他听得出吴悠话里的意思,只怕这十年,都是不能够的了。可他的月儿,他的月儿还不到四十岁,难道,十年之内,她就要去了?他突然觉得,好像到了冬天,周身一阵透骨的寒冷。

    吴悠看着左贤王那痛苦的表情,心中不由得暗叹了一声,王爷对王妃,还是感情很深的。

    想到这儿,他又继续说,“其实王爷也要注意身子骨,王爷几次大伤,也是伤了根本的,尤其那一次中毒,伤及肺腑,还有背后那一刀,伤了筋脉,这些以后都是隐患。王爷春秋渐长,实在不宜过于劳累奔波,也是要注重修养,平定心气为好。”

    良久,左贤王才抬起头来,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想吴悠摆了一下手,“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吴悠向王爷行了一礼,躬身退了出去。

    左贤王默默的坐在那里,四周一片安静,只有那座西洋自鸣钟在滴答滴答地响着。

    屋里只点了一盏琉璃灯,光线有些昏暗。外面的侍女,没有听到王爷的召唤,不敢擅自进来,在外面急得团团转。王爷还没用晚膳呢,这可如何是好?

    终于,还是大侍女鼓起勇气,悄悄走了进去。可是,王爷不在次间。她又踮着脚,走到稍间门前,却见王爷坐在王妃床前,握着王妃的手,望着依然昏睡的王妃,温柔的对王妃说,“月儿,就这样吧,我想了很久,俗话说,满堂儿女不如半路夫妻,何况你我乃是患难夫妻,经历了那么多的惊心动魄,我不能失去你。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生活该怎么办。儿孙自有儿孙福,由着他们去吧。”

    一直到二更天,左贤王才回到前院书房。馨月还在昏睡,他不能打扰她休养。况且,他也感到十分疲惫,也需要好好休息。

    坐在书房里,他这才感到饥肠辘辘,才想起晚膳的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

    他让门口的侍从去给他端一些素淡的食物,侍从领命,不多时就给他端来了一碗红豆粥、一盘油旋和四个小菜。他没什么胃口,只吃完了那碗红豆粥,又夹了几口小菜,便让人撤下去了。

    他这里刚端起茶来,就听见门口的侍从进来禀报,说是三公子前来求见。

    听到这话,他不觉愣了一下。这个儿子打从出生到现在,也没来过他的书房。他知道父王对他不喜,因此总是尽可能地躲着他。可今天,这是怎么了?

    惊讶过后,便是本能的厌恶。他本想说不见,可是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

    今天晚上,他觉得特别孤单。妻子昏睡,女儿和他闹别扭,两个儿子自从被封王后就另外建府,再加上他们都已经完婚,回来的次数就更少了。

    至于那个焉耆侧妃,一想到她那和罗杰有些相似的蓝眼睛他就不愿意见她。是以今夜,他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想到这儿,他将他的厌恶往下压了压,吩咐侍从叫三公子进来。

    不多时,一阵舒缓的脚步声,一道清秀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里。他抬眼望去,不觉有些恍惚,这个他一眼都不想看的三儿子,竟然也长得这么高了。

    长安缓步走过来,恭敬地向他施礼,“长安见过父王。”他的声音清越而沉稳,让他今夜纠结的心,不觉松了几分。

    他呷了口茶,懒懒地说了句,“罢了。”

    待长安站直了身子,他依然看着手里的茶盏,“这么晚了,你来书房做什么?我不是说过不用你给我请安吗?”

    长安的嘴角现出一丝稍纵即逝的苦涩,复又行礼道,“深夜打扰父王,实在是不应该,只是这件事干系重大……”

    还没等他说完话,左贤王烦躁的感觉就又上来了,他将茶盏往桌子上重重的一撴,不耐烦地道,“说正文。”

    长安被噎了一下,倒也没生气,只是顺从地说,“是,父王,长安想知道,父王今天和罗杰国王谈话的内容。”

    一句话,将左贤王勉强压下去的火气又勾了上来,那场谈话,那场给了他那么多羞辱的谈话,他根本不愿回想。可如今,这个让他最厌恶的儿子,居然让他将那场谈话的内容告诉他。

    他登时大怒,抓起茶碗就向长安脸上摔了过去。长安见状一歪头,茶碗从耳边飞了过去,可茶水却落在了胸前。那茶水还是烫的,长安咬住牙,没有出声,身子依然站得笔挺。

    左贤王一怒之下摔出了茶碗,自己也有点儿愣了。这儿子他虽不喜,可也没想弄伤他。一时便也说不出话来。

    长安抬起精亮的眸子,声音依旧平缓,“父王,这件事干系重大,还请父王告知。”

第四百一十三章 送行

    看着长安平静的面容,听着他平稳的声音,左贤王的怒气消散了很多,倒是个能沉得住气的,还不算一无是处。

    再看向长安的眼睛,那双眼睛和馨月一般无二。四个孩子中,这个孩子和馨月长得最像,也难怪她喜欢。

    想起如今在床上昏睡的馨月,他的怒气又消散了一些,罢了,就告诉他吧,不然只怕他又会去找他的娘亲,到时候月儿要来问,他还得说。

    想到这儿,他便将下午和罗杰的谈话,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儿子。长安听得很用心,还提出一些问题,他难得好脾气地一一做了回答。等他说完,竟然已经是三更天了。

    长安见他没什么可再补充的了,便施礼告辞。他已经是累极,第一次和这个他不待见的儿子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他感到很别扭,因此也没问长安问这些事做什么,就挥手让长安退下了。

    走出左贤王的书房,长安站在廊下,看着侍从端水进出伺候左贤王洗漱安寝。廊檐上挂着的灯笼在夜风中不停地摇晃,照在他脸上的灯光忽明忽暗。

    他凝着眉想了一会儿,忽然“嗤”地轻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你是想学他吗?”说罢,便施施然地想自己的院子走去。

    第三天清晨,当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罗杰一行便离开帐篷区,踏上了回国的路程。他们没有参加赛马会的结束仪式,在前一天,他已经向北国国王辞行,他对陛下海金龙说,他们离开大秦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大秦去北国最远,因此希望能够提前回国。若是在参加结束仪式,就会又耽搁一天。如果还有什么人相邀,可能耽搁的还不止一天。

    对此,海金龙表示赞同,因此也就准许了他们不参加结束仪式,而直接一早回国。

    一行人离开王都走了不远,就到了罗杰每天必去的小树林。在那里,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对罗杰来说,这既是意料之外,又是在意想当中。

    昨天那位郡主出乎意料都没来找他,这让他颇觉意外。他知道那天下午左贤王离开他的帐篷之后,肯定是去回家劝他的女儿去了。他一定会告诉他的女儿,他是他的杀父仇人,他接近她就是为了复仇,因此劝女儿打消嫁给他的念头。

    但是以他对那位郡主的了解,这位郡主不会那么轻易就被她的父王说服,那她为什么昨天没有来呢?是在理智与感情之间痛苦的挣扎吧?他想是的,但是他觉得,当他离开王都的时候,那位郡主应该会来送行。要是不来,他倒会高看她一眼,那说明她并不像表面上那样蠢笨。若真是那样的话,他还得费点心思。

    然而当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的时候,他的嘴角掠过一丝轻蔑的笑。然而当他走近她的时候,他又有些惊讶了。

    他知道左贤王肯定会把所有情形向他的女儿和盘托出,那么当她得知她爱的人,居然和她的父亲有这样一段过往,自己心中那无比美妙的未来其实危险重重,自己对其全身心付出的人,是为了复仇才接近自己,自己若嫁给他就有可能是进入了龙潭虎穴,他也许会虐待她,甚至杀害她,用以向她的父王复仇。那她应该是矛盾的吧,她会恐惧,会难过,会痛苦挣扎。

    最后,当她来见他的时候,那应该是在一番天人交战之后,感情战胜了理智。经过这般痛苦,她应该是脸色苍白,形容憔悴,眼睛浮肿,强颜欢笑,还应该有一种惊弓之鸟般的颤抖和恐惧。

    而今,他在这位郡主的脸上,没有看到任何一种他认为应该出现的表情,他看到的,只是一个陷入情爱的少女,满眼的狂热和痴迷。

    一瞬间,他甚至有些疑惑,难道左贤王没有去劝说他的女儿?想想又不可能,那么就这位郡主现在的表现来看,她……也是一位“奇女子”。

    看着罗杰一行人走近,琳琅轻轻抖了一下缰绳,迎上前去。她的双目中溢满了柔情和不舍。犹豫了一刻,她还是张口叫了声,“陛下。”

    罗杰曾让她称他自己的名字,但是她不敢,在他面前的时候,她总是不由自主的感到卑微。

    罗杰看了看她,感觉她好像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便问道,“你来了很长时间了吗?”

    琳琅点点头,“我知道陛下今天离开王都,但是不知道何时离开,我怕陛下又像上次那样……所以就早来了。”

    是啊,她是怕罗杰像上次参加赛马会那样,天刚亮就走了,让她想制造一场“偶遇”都没了机会。

    罗杰轻挑了一下眉毛,没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看着她那灿如春花的笑容,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父王没和你说什么吗?”

    听他这话,琳琅眼中的光彩暗淡了一下,她沉默了一瞬,又抬起头来,带着几分忧色点点头,“说了。”

    罗杰没有说话,只用目光询问着下文。

    琳琅又带着希冀看向罗杰,“可是我觉得,上一辈的恩怨不会影响到我们,有道是冤冤相报何时了,我觉得陛下也不会放不下这些旧事。”

    罗杰没有说话,依然那样的看着琳琅。

    看到这情景,琳琅有些心慌,“若是陛下心里还存着怨恨,那就让我来替我的父王,偿还他所欠下的债吧。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让陛下忘掉那些不愉快的过往。”

    罗杰依然没有说话,就那样定定的看着琳琅。

    琳琅真的慌了,她不知道罗杰是否认同她的话,不知道接下来罗杰会如何对待她,更不知道,罗杰还是否打算娶她,这是她最关心的。

    难道父王说的那种情景是真的?她身上开始冒出冷汗。最后,还是她忍不住,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陛下……会虐待我吗?”她有些怕了,父王跟她说过两个姑姑的遭遇,虽然她当时表现得并不在意,但事后她静下来仔细回想时,到底觉得心惊胆颤。

第四百一十四章 心声

    听到她的话,罗杰似乎才从一种情绪当中回缓过来,他高傲的面容上现出一丝不屑,“折磨女人?我还不至于。”

    琳琅绷紧的脸上现出了轻松的笑容,这就行,只要不像两个姑姑一样受尽虐待,她就可以接受。

    可是罗杰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笑容又消失了,“可是我也许会拿你来恐吓你的父王,我会提出我的条件,威胁他说,如果他不按照我的要求去做,他的宝贝女儿就会受苦,会被摧残,甚至会被杀害。”

    琳琅愣愣的看着罗杰的脸,半晌无言,忽然,她似乎从罗杰那海一样的双眸中看到了一丝戏谑。原来,罗杰是在逗她。她登时笑靥如花,“陛下不会的,就像陛下说的,陛下不屑于做这种事。再说,原本是我父王有错,便是受些惩罚也是应该的。”

    罗杰蓝宝石一样的双眸不由的睁大了,他微微侧着头,似乎没料到琳琅会这样回答。

    琳琅的眸中光彩更胜,罗杰到底被她的深情感动了。她就知道,只要她努力,罗杰必定会看到她的好。她能在不到两年中,将那深奥艰涩的大秦语言说得流畅,她也会在未来的若干年中,彻底征服罗杰。

    罗杰浓密的羽睫低垂,轻轻吐了口气。再抬起头来,又是一派雍容高雅,“那么你的母妃呢?她可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若是因为你的事把她吓坏了,那可如何是好?”

    一听他提到她的母妃,琳琅的手不觉握紧了缰绳,“她?我之所以想远离北国,不就是因为她吗?我只希望我不是她的女儿,只希望她根本不存在,只希望她永远消失。可是,这些都不能实现。父王像护宝贝一样护着她,我斗不过她,我就只能走,只能被迫离开我的家。否则,我说不定,哪一天,会控制不住,杀了她。”

    她的话,是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来的,她的脸色煞白,两眼茫然地注视着前方。

    罗杰看着她那有些魔怔了般的样子,目光冷了冷,却没有说话。

    琳琅的唇边现出一丝凄苦的笑意,“从小,她就看我不顺眼,我听到的话永远是,‘琳琅你不能这样’,‘琳琅你应该那样’,她还老拿端公主和我比,我是我,端公主是端公主,我为什么要和她一样?再说,如果不是她,我才应该是端公主,那时候我就会成为众人的榜样。她毁了我一生,却还恬不知耻地要求我这样那样。如果不是我父王护着我,我还不知会让她折磨成什么样。小的时候,我还认为她只是偏心,偏疼那个病秧子。有一次,我还听到她和父王说,不知是不是我夺了那个病殃子的气血,不然一对双生子,怎么一个如此健壮,另一个却如此病弱?我若是父王,一定会狠抽她一顿,可我父王放任她,听着她那般胡说,也只是笑。”

    说到这儿,琳琅嘲讽地笑了一下,“我父王可宠着她了,被她害得丢了王位,父王也不在乎。而她呢,只知道吃喝玩乐,即使是父王在前线浴血奋战的时候,她也只知道买珠宝首饰。以前我就纳闷儿,宫里的王后妃嫔们,那时还经常沐浴斋戒,为前线的战事祈祷,怎么她就像没事人一样,这哪里像父王的王妃?根本就是一个无知妇人,根本就不顾父王的死活。”

    琳琅咬着牙,有些说不下去了。一旁的罗杰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停了一下,琳琅继续说,“后来,还是端公主告诉了我一些她以前的事,虽然端公主知道的也不是很详细,但就从她说的那些,我已经能够知道,原来她的过往非常不堪。我这才明白了,难怪她行事那样无状,因为她根本就是个上不了大雅之堂的东西。我也明白了,为什么她一直想把我培养成像端公主那样的贵女,那是因为她想掩盖她的曾经。如果她把我培养成一个贵女,就把她的丑事都掩盖了,人们必然会认为,有其母必有其女,能把女儿培养成为贵女的母亲,一定也是很高贵的。她居然是把她的女儿当成了她遮羞的工具。想明白了这些,我就只有一个希望,希望她消失。她让我的一生成为笑话,如果她能消失,我宁可与她同归于尽。”

    罗杰依然沉默着,然而他的目光却一点点冷了下去。

    看到他的沉默,琳琅以为他也有同感,心中的抑郁散去了不少。她刚想将怀里的木雕拿出来送给他,借以转换话题,却听见罗杰先开口了,“不知惠郡主喜欢我哪里呢?”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将她问得有点发懵,这样的跳跃让她有些跟不上。喜欢他哪里?他哪里她都喜欢啊!在她眼里,他就像她的神祗一般,那样完美。就连他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能够让她乱了呼吸。她真的不敢相信,一个人,如何能够这样完美,无懈可击。

    她嗫嚅着,不知如何开口。

    罗杰没有等她回答,自顾自地接着说,“我想是我的眼睛吧。”

    一句话,将她从迷茫中唤醒。对,对,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就像两颗纯净的蓝宝石一般,发出幽蓝的光芒,只要迎上他的目光,就会不自觉地沦陷在它的深邃之中。

    琳琅的脸上荡起梦幻般的笑容,可是还没等她说话,就听罗杰继续说,“惠郡主可知道为什么我的衣服都是深灰色的?”这句话,又让琳琅陷入了迷茫,她好像也突然发现,罗杰每一次出现,穿的都是深灰色的衣服。

    可是为什么?她不知道。她只是觉得他穿着那深灰色的衣服显得非常好看,高贵、坚毅,可是她从来没有考虑过为什么他总穿着深灰色的衣服。也许就是喜欢吧,就像她偏爱大红一样。

    她正想说话,罗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惠郡主今天穿的是大红的锦袍吗?”这一句问话,让她本就有些发懵的头脑更加懵了,他为什么这样问,他不是已经看到了吗?愣怔了片刻,她才有些磕磕巴巴的说,“是啊,你,你不是说我穿大红的好看吗?”

第四百一十五章 执着

    罗杰冷俊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笑意,可那笑意却让人心里发寒。“可是我根本看不出你穿的是什么颜色,我之所以知道你穿的是大红,那是我的侍卫在看到你之后告诉我的,而我眼中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灰颜色的。”

    听了这话,琳琅惊呆了,她大瞪着两只琉璃般的眼睛,盯着罗杰那浓眉下那一双蓝宝石一般明澈的眸子。他是看不见颜色的,怎么可能?那一双让人感到无所遁形的眸子,怎么会是看不见颜色的?

    无视她的震惊,罗杰继续道,“当年我叔父本来是要杀我的,可是由于我母亲的原因,他把我关进了地牢。不能明着杀我,可他也没打算放过我,他给监狱长下令,让他慢慢弄瞎我的眼睛。一个瞎了眼的孩子,即使活着,也兴不起多大风浪。还是我的母亲,她为了保住我的眼睛,不惜和那低贱的监狱长亲近,让他暗中放手,我这才能够依然看得清世间万物。请问惠郡主,我的母亲,大秦最尊贵的女人,在自己的丈夫被杀后,却委身于杀人凶手,又和低贱的监狱长厮混,我是不是该痛恨她?如果她没有死,我是不是该杀了她?因为她让我蒙羞?”

    罗杰的声音依然平静,可他突然爆发出来的煞气,就是身后的里克公爵都感到浑身一震,而对面的琳琅更是张大了嘴,不知所措。

    罗杰没有再说话,只是抿紧了薄唇,看着对面的琳琅。

    半晌,琳琅才从无法呼吸的状态恢复过来,她大喘了一口气,有些不甘心地对罗杰辩解到,“陛下的母亲是为了陛下做出牺牲,而我母亲的那些不堪,是在我出生之前,和我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是为了我付出的。”

    罗杰的情绪似乎平静了一些,他点点头,“好,那么你的父王呢?别说在北国,就是我大秦都有所耳闻,左贤王对他这个唯一的女儿宠爱无比,甚至有人说他是宠女成魔,你若这样嫁到大秦,你的父王该怎么办?他该怎样的伤心?”

    琳琅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她拼命呼吸了几下,这才用颤抖的声音说,“可是没有你,我会死的,我若死了,我父王不也一样伤心吗?”

    罗杰腮边的肌肉鼓了起来,他似乎已经失去了再和她说下去的兴趣。他长睫微垂,遮去了眼中的冷意,却遮不住脸上的嘲讽,“既如此,我会尽快遣特使前来向左贤王求娶郡主。”

    说罢便圈马而去,走了几步,又侧转马,斜睨着满脸狂喜的琳琅,“若是我求娶之时,惠郡主能够拒婚,我倒能够尊敬郡主几分。一个连自己父母都不爱的人,我不信她还能爱别人。”

    说罢,也不管僵立的琳琅,抖开缰绳,“暗夜沙漠”瞬间奔了出去,里克公爵和卫队也随即跟了上去。

    良久,僵立在那里的琳琅,才似乎慢慢反应了过来,首先反应过来的是他称她为惠郡主。惠郡主,这是他刚和她见面时的称呼,后来他就渐渐称她琳琅了。而今,他竟然又这样疏离地称她为惠郡主。

    还有,他说什么?他说希望她在他提亲的时候她能够拒婚?她如何能够拒婚?她思念了他那么久啊!自从两年前她见到他,她每一天都在努力着,希望自己能够配得上他。

    能够嫁给他,几乎成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为了他,她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自尊,甚至忤逆了疼爱自己的父亲,她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和努力,就是为了嫁给他啊!可是,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竟在临别时让他如此动怒?他居然,希望自己能拒婚?自己能吗?不!绝对不能!

    可他生气了呀!怎么办?追上去同他解释?她不敢。不,不要紧,等她成了罗杰的王后,她一定会更加努力,不让他生气。假以时日,他一定会看到她的好,一定会看到她的努力,看到她的真心。他一定能够知道,自己是最适合站在他身边的人。

    她伸手从一直护在胸前的锦袋里,将那个精美的木雕拿出来,这是她精心给他准备的礼物,为了让他看到自己的用心。她本来是想在临别的时候送给他的,可居然没有机会拿出来。

    看着那个她为之付出了无数心血的精美木雕,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再抬起头,那一行人已经不见了踪影,连尘埃都已落地,平静的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低下头,她用手指抚摸着木雕上那些熟悉的纹路,泪水一滴一滴滴下来,落在木雕上。

    她用哽咽的声音,安慰着自己,“不要紧的,他只是没有看到你的好,都说日久见人心,只要你坚持,他总能够了解你,接受你。你没有错,所以你不能气馁,更不能放弃,已经坚持了这么久,那就继续坚持下去吧。”

    只是,她没有意识到,虽然每个人都在按照自己认为正确的去行事,可是究竟对不对,只有上天知道。未来的事,谁又能料得清楚。

    在广袤的草原上,罗杰一行在奔跑了近一个时辰后,放慢速度开始休息。

    一路上,里克公爵看着罗杰阴沉的脸色,一直没敢说话。此时看见他神色稍缓,这才低声劝道,“陛下,这点儿小事儿,不值得生气的。”

    罗杰深吸了一口气,“我也知道,就是一看那东西对她母亲恨之入骨的样子,我就忍不住动气。虽然我很想杀了她的父亲。”

    里克公爵摇摇头,“其实臣倒觉得,这事也不能全怪惠郡主,那左贤王妃在北国的口碑确实不怎么样。以前的事就不说了,那左贤王将王妃的过往护得密不透风,也难查询,就说她在北国为妃这些年,除了奢靡享乐、专横跋扈,并没有什么优点。惠郡主说的那些事,也并非空穴来风,所以,也怪不得惠郡主恼恨。”

    罗杰微微笑了,当着他的近臣和好友,他一向冷峻的脸柔和了许多,“你认为左贤王如何?”

第四百一十六章 分析

    里克的脸上现出了敬重的神情,“这还用说吗?那是一个睿智之人,北国能有今天,一大半的功劳是他的。人们都称他是北国的保护神。”

    说到这儿,他不由得悄悄看了看罗杰,他知道,陛下与左贤王是杀父之仇。人们只看到了陛下如今的仙人之姿,可是他的痛苦煎熬,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而这一切,都是拜那位左贤王所赐。

    这两次赛马会陛下之所以参加,实际上是为了寻找机会除掉那左贤王,只不过有了惠郡主这件事,这复仇计划就有了改变。现在他这样称赞左贤王,不知道陛下会不会生气。

    不过罗杰倒是没有动怒,只是接着他的话说道,“你也说他是个睿智之人,那么你认为,这样一个睿智之人,会为了一个粗俗妇人放弃王位,还独宠她二十年吗?”

    里克登时语塞,“这……”

    罗杰继续说,“连那个东西都说,她感到奇怪,左贤王在前线浴血奋战的时候,宫里的王后妃嫔都沐浴斋戒,为战事祈祷,而那个王妃却只知道买珠宝首饰。连她都感到奇怪的事,那可就真的奇怪了。所谓反常即为妖,所以我怀疑,那个左贤王妃,应该不是一个简单角色。”

    里克有些奇怪,“可是陛下,我们得到的情报的确说明,那个王妃在左贤王前线奋战的时候,真的是只知道购买衣物首饰,而且从来不给钱,只让记在左贤王的账上。”

    罗杰点点头,“是啊,消息确实如此,也说不定就是像人们说的,那王妃是左贤王的克星,一物降一物。可是直觉却告诉我,真相可能并不如表面所显现的那样。如果我的判断正确,那这左贤王妃可就太不简单了,那她就是故意造成这种骄奢淫逸的假象,她为什么这么做?只能是在掩盖什么。”

    里克不解地问,“那陛下认为她是在掩盖什么呢?”

    罗杰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个我也想不出来。”

    两人一时都没有再说话。

    过了片刻,罗杰的嘴角又突然浮现出一丝笑意,“若是真的如此,那我就更该娶那位惠郡主了。娶了她,就能搅乱整个左贤王府,这位北国的保护神后院起了火,北国必定受影响,那位端公主的计策说不定还真能实现。要真是那样,大秦和北国就真的有条件做邻居了。即使端公主的计策实现不了,北国也必定会发生动乱,那对我们也是非常有利的。”

    里克公爵点点头,“是啊,以我们现在的实力,还没有办法和北国正面抗衡。不过只要陛下有这样的志向,假以时日,北国早晚会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赛马会结束几天之后,生活似乎又恢复了正常。在左贤王府里,三公子长安,正在母亲的房中和母亲说着话。

    馨月坐在床上,身后靠着厚厚的靠垫。她脸色依然苍白,不过精神还算不错。

    长安穿着一件淡蓝色的夏布长袍,头发用一根发带绑成简单的发髻,此时正低声和母亲说着话。屋里只有他们母子俩,侍女们早被遣了出去。

    馨月有些惊讶的看着长安,“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长安淡淡的笑着,从袖袋里摸出一张纸递给馨月。馨月接过来一看,立刻想起这是几天前,丈夫收到的那根竹管里装的那张纸。她疑惑地望着长安,“这……”

    她知道这应该是一份密报,但上边的文字她根本看不懂,想来应该是一种密写文字。

    那天丈夫看过后就怒气冲冲的走了,她当时由于看不懂,便也没有在意。没想到这份密报被长安拿走了。现在长安拿出这份密报是什么意思?难道长安刚才说的事就是这份密报上所说的?

    她惊讶的目光落在长安脸上,“你,能看得懂?”。

    长安点点头,“娘亲,这份密报是满月楼用密文写的,孩儿也是前不久刚能看懂满月楼的密文。孩儿想,父王应该是查到了什么不对,这才动用了满月楼的渠道,去探查了大秦国王的背景。”

    馨月微微颔首,“难怪那天你父王看到这份密报之后会那样怒不可遏,看来这罗杰是要对你姐姐下手。”

    “对,所以父王立时就去找了罗杰,为的是能够阻止他。可是他在罗杰那儿碰了钉子。而后他又回来劝阻姐姐,可同样不成功。”

    馨月垂下眼帘,是啊,他没有成功,所以就窝了一肚子火,然后就来找她发泄,认为是她与女儿的之间的矛盾,造成了女儿的偏激,明知是火坑也要跳。

    馨月轻叹一声,只感到既悲凉又索然无味。

    这已经是丈夫第二次,因为琳琅的事和她大闹。那以后是不是还有第三次,第四次?她摇了摇头。以她如今的处境,丈夫就是跟她大闹,她也只能忍着。她没有朋友,没有其他地方可去,真可以说是坐困愁城,这日子,真没劲。

    虽然每一次和她大闹之后,丈夫都表现得追悔莫及,对她温言小意,对她关怀备至。可是那伤害,那阴影,在她心上却是久久挥之不去。

    长安看到娘亲神色黯然,便知道娘亲又陷入了父王给她的伤害。他佯装没有看见,继续对馨月说,“孩儿还听说一件事,在父王去找罗杰那日的前几天,罗杰一行人在快二更天的时候离开帐篷区,半个多时辰之后才回来。”

    长安的话,让馨月暂时忘记了悲哀的情绪。她有些疑惑的望着长安,“那怎么了?”

    长安道,“据孩儿所知,各国使节和来宾,如果有想出去遛马的,基本上是在申时左右。因为赛马会的比赛基本上是在上午举行,比赛结束的时间,是在午时末,然后是午餐时间,午餐之后,他们要歇息,因为下午没有比赛。因此他们若有想遛马散心,基本上都是在申时左右出去,在酉时回来用晚饭。有时他们相熟的会聚在一起饮宴,有时还会到王都游玩,最晚至二更天回到帐篷区。”

第四百一十七章 分析(续1)

    馨月静静地听着长安的话,没有开口。

    长安继续说,“可是那天罗杰一行,却是在二更天出去的,而且去的方向与王都相反。所以孩儿觉得他们的举动很值得怀疑。说他们是出去遛马散心,不太可能,那天是初二,月亮很暗,路上一定很不好走。如果他们是出去见什么人,那么这个人可就有讲究了。这次赛马会,所有国家的使节来宾都聚居在帐篷区,如果他们想见的人是这些国家的来宾使节中的某个人或某些人,那么完全不必离开帐篷区。即使是商谈什么秘密的事情,也只需要坐在一起饮宴,将其他人打发得远一些即可。一场饮宴,商量多少机密的事情都绰绰有余。所以他们见的人不会是这些国家里的人。那么另一种情况,他们要见的人可能是北国人,那么是北国的什么人?如果是北国的官员,那就应该是一个对北国怀有不臣之心的官员。但是先别说有没有这样的官员,即使有这样的官员,要和罗杰一行人接触,也不用这么麻烦。每天的赛马会宾客云集,那样热闹的场面,和罗杰见面并不是什么难事。还有一种可能,是罗杰去见大秦布置在北国的细作。但这同样也不太可能,罗杰成为大秦国王,不到两年时间,而在这之前,大秦与北国并没有什么接触。如果罗杰想报复北国,为了这个目的安插细作也不会这么快。再者还是那句话,每天赛马会上那样热闹,就是有细作,传递个消息也是易如反掌,哪用他一个当国王的夤夜之间亲自前往?所以孩儿思来想去,罗杰一行要见的这个人,应该是一个不方便露面,而其周围又是人多眼杂,行动受到限制,不方便行事的人。然后……孩儿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大公主。”

    馨月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这是从哪里说起?你怎么会想到了她?”

    长安也微沉吟了一下,“这个……孩儿也没有最终确定,只觉得大公主的可能性比较大。”

    馨月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言语。

    长安继续道,“孩儿是想,既然不是外国使节来宾,也不是北国的官员,却又能让罗杰国王深夜亲自前往见面的,应该也不是一般人。一个不轻易露面,行动受到限制的特殊人物,只有宫里的王子公主还有妃嫔。妃嫔不太可能,陛下这两、三年并没有再纳新人。”

    说到这儿,他不由得轻笑了一下,“就是再纳新人也不可能去抢了罗杰的情人。

    罗杰那些年一直住在海域,回到大秦只不过两年的时间,我们和大秦还并没有什么来往。所以妃嫔当中不可能有和罗杰有关的人。

    再说王子当中,海天昊年龄最长,且已经是内定的王储,虽然还有一个正宫所出的海天意作为潜在的威胁,但海天意毕竟还在年幼,从来传位是传嫡传长,海天昊占着一个长字,而且大贵妃圣宠不衰,孩儿实在想不出他有那么强的危机感,以至于要和大秦秘密协商。

    而其他的王子基本都在十岁以下,他们和罗杰结盟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亦或是他们的母亲或长辈想与罗杰结盟,可能性也不大,大秦与北国相距遥远,他们要想得到罗杰的援助谈何容易,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这样的结盟,不确定的东西太多,所以这种结盟也不太可能。

    至于公主当中,除了大公主之外,也基本都是在十岁以下,她们和罗杰结盟就更加不可能了。因此孩儿思来想去,罗杰一行人深夜去见的,应该只有海天昊或大公主,其中大公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馨月定定的看着长安,简直是震惊了。孩子的结论让她感到匪夷所思,但孩子的推论却让她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长安没有继续说,他站起身走到桌边,熟练地烹起茶来。他知道他所说的事情太过震撼,娘亲一时难以接受,她需要一段时间来琢磨。看着长安分花拂柳般的动作,馨月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长安烹好茶,用托盘端了一盏,给她放在床头小几上。馨月端起来呷了一口,幽幽茶香沁人心脾。

    馨月还是有些疑惑的问,“大公主去见罗杰?为什么?”

    长安道,“这个孩儿也想过,只怕说出来,娘亲会更感到匪夷所思了。”

    馨月笑了,“你和娘亲说话还有什么顾忌?再说了,这么多年,你给娘亲的惊诧还少吗?”

    她说的是实话,长安的早慧,她在他小的时候就已经领教过。早在四岁的时候,他就告诉过她如何保护自己的手下。随着他慢慢长大,她对他的谋略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很多时候,她都会不自觉的将他当做自己的谋士,或是助手,将一些事情与他商量。

    可是如今,他却再一次出乎她意料,他已经在关注着朝局的变化,甚至是更远的天地。

    看着长安那张清秀,又略显苍白的脸,馨月既感到欣慰,又感觉到心疼。长安还是一个孩子,却要考虑这么多的事情。他原有心悸之症,本是不应该这样劳神的,可是她知道她拦不住。她为了自己家人的安危殚精竭虑,而长安也是一样。这让她更加心疼这个懂事孩子。

    她望着长安,“如果是大公主,那么她去见罗杰是为了什么?”

    长安坐回到她床前,“说出来娘亲别吃惊,孩儿觉得,大公主也许是要当女王。”

    馨月惊得浑身一震,幸亏她已经将茶盏放回到了小几上,不然就这一吓,决计会将茶盏掉在身上。

    她微张着嘴,看着长安,半晌才说出话来,“你这是浑说什么呢?”

    长安微笑了,“孩儿方才就说会将娘亲吓着。”

    馨月稳了稳心神,她知道长安不会危言耸听,况且这样的事,绝对不是开玩笑的,因此她静静地等着长安往下说。

    长安沉吟了一下,“这件事,孩儿也没有想得太完全,只是有这样一个感觉。父王去见了罗杰那天晚上,孩儿去了父王的书房,向父王询问了和罗杰谈话的内容。”

    馨月吓了一跳,丈夫对长安成见颇深,连一眼都不愿意看。长安也知道这种情形,所以平时能不见他父王就尽量不见,即使见了也是尽可能少言少语。而那天他却去了他父王的书房,可见他对于他父王和罗杰的谈话内容是极为重视的。

第四百一十八章 分析(续2)

    长安看见馨月有些惊吓的眼神,带着一丝苦笑微微摇了摇头,娘亲这是在为他担心呢。他本也是不愿意去见父王的,可是没办法,当天下午父王与罗杰谈话时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场,他没有办法像往常那样从其他渠道打听,就只能去向父王询问。好在到底问出了他需要的事情,也不枉被父王泼了一身茶水,还差点被茶杯打到。

    长安接着道,“在父王和罗杰的对话中,有一句话引起了孩儿的注意。父王收到的那份密报当中,提到大秦由于没有适合的王位继承人,这才从海域将罗杰接回来,然后他就成了大秦的新王。可是当父王说这件事的时候,罗杰却直言,是他将有王位继承权的人都干掉了,这才使得大秦王室不得不将他接回,他才得以成为国王。”

    馨月闻听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那样一个有着非凡容貌水晶般的年轻人,居然是这样一个血腥之人。

    她旋即差点惊跳起来,“那你姐姐……”是啊,自己的琳琅如果嫁给这样一个人,那该是多么可怕!

    长安轻轻摆了摆手,“娘亲别着急,孩儿先说这件事。罗杰的这句话让孩儿又想起了大公主的事。如果罗杰见的是大公主,那么大公主在见他之前,肯定会将他的事情调查清楚。以孩儿在夏宫时对大公主的了解,大公主不会去做无意义的事。罗杰是将所有有王位继承权的人谋害之后,才得以顺利即位。那么大公主会不会也这样干?如果她想这样干,她第一个要谋害的人应该是谁?”

    馨月的头脑有些乱,她已经跟不上长安的思路了,因此只能静静的听着。

    长安也没想得到娘亲的回应,继续道,“大公主最大的障碍有三个,第一是海天昊,第二是海天意,第三是海天宁。这三个人里,海天昊是已经内定的储君,海天意是正宫所出,这两个人一个是长,一个是嫡,海天宁稍微弱一点,却也是大贵妃所出,是众位王子当中,除了海天昊之外唯一一个超过十岁的。只要有这三个人在,大公主是一点盼头都没有。所以大公主真要有异念,就会先解决这三个人。在这三个人当中,海天昊目标太大,海天意又是她的胞弟,她到底也会有所顾念,起码是暂时的。因此她第一个要解决的,应该就是海天宁。”

    馨月已经完全听呆了,她觉得长安说的,简直是一个无法理解的故事,完全不真实。

    长安没有管娘亲的反应,“当然也不能排除,去见罗杰的是海天昊,也许他是感觉到了海天意的威胁,从而想寻找一个盟友,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但也不必把它排除在外。如果海天昊想当国王,他最大的威胁就是海天意,所以他要想解决的,只有一个海天意。要想清除威胁,明着干到底不行,所以只能用暗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下毒,或者饮食当中,或者器物当中,或是熏香,还有可以制造一些意外,比如坠马、翻车等。”

    馨月听得毛骨悚然,长安给她描绘的画面太可怕了,“那可怎么办?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无论哪一种情况发生,那都是会引起大乱的,只要王室发生动荡,国家必然受到影响。若是再有敌国来袭,那……”

    她不敢往下想了,几次战争的惨烈,让她至今想起来还浑身发抖。那几次虽然惨烈,最终还是北国得胜了。她不敢想象,如果北国战败了,那将又是一场什么样的惨像。

    长安倒没有她这么紧张,他静静的对馨月说,“这就要动用娘亲在宫中的眼线,娘亲可以再调整一下,让他们重点注意两个人,第一个是天宁,第二个是天意。看看这两个人当中哪一个先出事,就会最终判定,到底是谁见了罗杰。当然,也不能排除,有时当事者会故意布出迷阵,为了掩盖真相而混淆视听,所以这判断也不能说有十成十的把握,但是几位王子当中,只要有人无端出了意外,那就必然是有人开始行动了,顺着这件事探查下去,我们就能够抽丝剥茧,找出真凶。”

    此时的馨月也慢慢从震惊当中回转过来,他仔细想了想长安的这一篇话,越想越觉得长安分析的有理,她不由得颇为感慨地看着长安。这个孩子,太令她感到骄傲了,这样出色的智谋,就是当年的张良也不过如此吧。可惜自己的丈夫,对这样一个难得的孩子,竟还如此厌弃。如今,她就是告诉丈夫,自己的长安有多出色,恐怕他也不会相信吧。唉!真是的。

    长安饮了两口茶,接着又说,“现在孩儿再说说姐姐和罗杰的事。”

    馨月听闻,原本愉悦的心情黯了两分,不过她没说话。

    长安道,“姐姐这件事,没有回旋余地了。她一直是个认死理的人,况且是罗杰那样难得的容貌,她更不可能放手了。”

    他话锋一转,“不过,姐姐这件事,只怕也是大公主的手笔。当初姐姐突然要学大秦语言,我就感到诧异,后来又得知,教习姐姐大秦语言的那个教习师傅,就是大公主推荐的。但当时我并没有多想。而这一次,短短几天,罗杰就和姐姐走得那样近,孩儿可不认为,姐姐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容貌和能力,能让罗杰那样的人一见钟情。”

    说到惊世骇俗,他的眼中不觉划过一丝轻蔑,要说他那个姐姐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地方,那大概只有她的脾气。

    “所以孩儿觉得,这事应该是大公主的推波助澜,甚至有可能是大公主说服了罗杰。可是罗杰如何能够听大公主的话?那只能是大公主有让罗杰听话的条件,具体是什么,孩儿是无从知晓。但是大公主让罗杰与姐姐结亲,绝对不是什么好心。这件事父王其实也知道了,可是谁也无法说服姐姐。姐姐这一去,就成了人质,罗杰绝对会通过姐姐钳制父王,向父王提出条件。”

    馨月愣了愣,目光逐渐变得痛苦而忧郁,“你父王不会受罗杰控制,国事家事,他还分得清。”

    长安点点头,这他相信,父王不会受人控制,即使拿他最心爱的女儿要挟,他也不会受人控制,但是父王因此会遭受到的巨大痛苦,他能够想象到。这些年来,父王屡次大战,伤痕累累,又加上年龄大了,身体已经大不如前,若再来一场战争,他都不知道父王是否还能上阵。虽然两个兄长已经成家立业,但他们毕竟还年轻,还有待于锻炼。只盼着局势还能再安定两年,让他们的准备能充足一些。

    看着娘亲哀伤的目光,长安知道娘亲是在为父王担心。他不想让娘亲这样愁苦,便开玩笑地说,“父王总让娘亲生气,这回让他也难过难过。”

    馨月看了儿子一眼,知道他这是为她开心,可还是叹了一口气,“你父王为了我,为了咱们这个家,实在付出了太多太多。要是没有你父王给咱们遮风挡雨,咱们还不得过成什么样儿呢?”

第四百一十九章 分析(续3)

    说到这儿,她忽然激灵一下,抬眼看着长安,“如果像你说的,是大公主的事,那么你们……”她没有继续往下说,她的三个孩子,也是有王位继承权的,而且由于是嫡子,他们的排名还要高于陛下的几个份位低的庶子。如果长安对大公主的分析是正确的,那么她的三个孩子也会处于危险当中,因为他们的存在,同样是大公主成为女王的障碍。

    长安自是明白娘亲的想法,他点点头,“所以孩儿才会反复琢磨,这一回不是外敌,而是内斗。外敌在明处,还好对付,可是这内斗,往往更加凶险,更加残酷,而且事关孩儿和两位兄长,孩儿焉能不琢磨。”

    馨月的面色越发凝重,长安的话,让她从悲戚的情绪当中清醒过来,长安说的没错,这一次是内斗,她的家人,又一次被置于危险当中,她不能够松懈。好在这一次,她有了长安,这孩子的谋略,远胜于她。在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这孩子就已经分析得那样透彻。看着这样的长安,她感到自己的心放松了不少。

    九月底,大秦的特使来到了北国的王都,代表大秦国王,向北国国王陛下提出求亲,求娶左贤王的独女,惠郡主海天玉。

    左贤王满脸阴沉地接受了大秦特使的求亲,他这是迫于无奈。在他的记忆里,他已经是很久没有被迫去做什么事情了。而这一次的无奈,却是来自于他最宠爱的女儿。他心中的痛苦压抑,无人能够理解。

    他想过阻拦,甚至想把女儿关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等她的心魔化解之后,再将她放出来。可是想了很久之后,他还是决定放弃了。以女儿偏激的性格,若是真将她关起来,也许会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

    可是如果将来罗杰用他的女儿要挟他的时候,他该怎么办?他想不出,也不敢去想,他的心情极为抑郁。他甚至后悔了,后悔自己对女儿这些年的宠爱。当初因为这是他唯一的女儿,再加上他感觉到妻子对三儿子太过偏心,对女儿亏欠太多,这才对女儿多疼宠了些。如今看来,却是他的疼宠害了女儿。

    再看看被妻子偏爱的长安,他心里很不是滋味,那天夜晚,长安在书房的表现,让他不得不都对这个孩子的看法有所改观。他们两个人各自偏心一个孩子的结果,是不是证明妻子在对待孩子方面,要胜过他?

    心下烦乱,他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猛然间,外面一阵压抑的喧哗。他心里正烦着,刚要开口训斥。书房的门便猛地被推开,一身火红的琳琅快步冲了进来。

    此时的琳琅,容貌秀丽,身姿窈窕,如一只含苞待放的鲜花,那样美好,充满活力。若是以往,他看到女儿那张明媚的笑脸,他的心会立时变得柔软,充满了喜悦。

    而今,再看到女儿的笑脸,他却只感觉情绪低落。

    女儿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只是一如往常那样冲到他面前,她兴奋得满脸通红,抓住他的臂膀,“父王,陛下答应了吗?”

    他知道女儿问的是什么,自然罗杰走后,女儿就如同疯魔了一般,天天盼着大秦的特使前来求亲。她知道父王反对这场婚事,因此也不与他多说,只是把她自己的卫队都派了出去,各方打探消息。因此,大秦的求亲特使刚到北国,她就知道了。

    她甚至让人到馆驿中去找那大秦特使,希望他尽快入宫,向陛下提出求亲。幸亏这事被他手下的人发现了,把那人拦了下来。不然,真是丢大人了。为此,女儿还跟他闹了一场。他忍了又忍,才没将巴掌扇到女儿脸上去。

    今天,估计女儿也是一直让人打探着消息,他这刚从宫中回来,女儿便来询问,她的心里已经容不下其他事了。

    他闷闷地“嗯”了一声,随即摆脱了女儿的拉扯,坐到椅子上。女儿看到他的表态,立时欢呼了一声,几乎要手舞足蹈了。

    他不忍得去看,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

    琳琅此时又窜了过来,双眼亮晶晶地问他,“父王,那婚期是什么时候?”

    他皱了皱眉头,掩掉心中的不快,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明年三月出嫁。”

    琳琅一听,情绪立刻低落下来,“明年呀,还有那么长时间,等到了大秦都得夏天了。”旋即她又看着父亲,“不能定在今年吗?”

    左贤王又皱了皱眉,尽量压抑着怒气,“今年怎么定?已经是冬天了,冰天雪地,你怎么走?”

    琳琅的眼睛又亮了,又拽上父亲的胳膊,“没事啊,我不怕的,要不这样,我带着护卫先走,那些陪嫁什么的,等明年开春再送去,不就行了吗?”

    左贤王再也忍不住了,他将手上的茶杯重重地撴在桌上,用力将琳琅甩开。“你……你就这么急不可耐吗?你还有没有一点廉耻心?”

    琳琅委屈地扭动着身子,“父王,他是女儿最喜欢的人嘛,女儿长这么大,还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呢,以后女儿过得好了,父王不是也高兴嘛。”

    左贤王气得用拳头捶着桌子,“过得好?你怎么能过得好?都告诉你无数遍了,那就是一个陷阱,一个火坑,可你却一门心思往里跳,拦都拦不住,你还想过得好?”

    琳琅不愿意听了,也气得胀红了脸,“父王,您又来了,他那样好的一个人,却让您说成是包藏祸心,您就是舍不得女儿,也不能污蔑人家呀。女儿一门心思对他好,人心都是肉长的,假以时日,他能不感动?再说了,您当初杀了人家父亲,女儿这过去也是为您弥补错误,化干戈为玉帛,又有什么不好?”

    左贤王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用手指着琳琅,“好……好……这么说,父王还得感谢你,你这样为父王弥补错误。”

    琳琅还想再说,但看着父王前所未有的愤怒,她到底有些胆怯,绞着手指不敢说话了。

第四百二十章 训女

    左贤王喘了一口气,继续说,“你以为这婚姻只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吗?这婚姻说小了是两姓之好,而你的婚姻,则可能是两国之好。可你如今的婚姻,根本就是一场阴谋,你还兀自不知,还做着你的好梦。孩子呀,你醒醒吧,你若同意,父王马上就去和大秦特使说明,将婚姻取消,纵有什么难处,爹爹也能给你解决。”

    听了这话,一向暴躁的琳琅,却罕见地没有再发脾气。她看向自己的父王,语调平静地说,“父王,我不会同意取消婚姻的,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什么样的艰难困苦都能忍受,哪怕他根本不爱我,哪怕他冷落我,只要能有他王后的名分,能看到他的人,能听到他的声音,女儿就满足了。”

    说完,他便转过身,向房门走去。

    左贤王颓然的闭上了眼睛,一声门响,他睁开眼,女儿已经走出了大门。他对着女儿的背影问了一句,“如果将来有一天,他把你绑在阵前,逼着爹爹投降,该怎么办?”

    琳琅身形一顿,微微侧过头,却没有回转,依然语调平静地说,“若真有那一天,父王不必手下留情,可一箭将女儿射死。”说完,便径自去了。

    屋里,左贤王粗重地喘着气,手一挥,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上,瓷器落地,一阵脆响。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半晌,吐出两个字,“冤孽。”

    直到黄昏时分,后院的丫鬟来请王爷去和王妃用晚膳,枯坐了半日的左贤王,才心情沉重的走向后院。

    馨月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在女儿琳琅的事情上,她比左贤王要理智得多,或许说,是女儿给她多年的打击,让她心里比别人明白。

    因此,在得知事情结果的时候,她远不如丈夫那样情绪波动。

    左贤王面色阴沉,对着桌子上的菜肴,久久没动手。馨月暗暗叹了口气。亲手给丈夫盛了一碗八珍汤,端到丈夫面前,轻轻揽着丈夫的肩膀,低声劝慰着,“爷也不必这么着,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当父母的,都跟不了他们一辈子,有些事该放手就放手吧,爷便是气坏了身子,不是也没有什么转机吗?”

    左贤王将手覆在馨月的手上,很是悲苦地说道,“我也不知她的性子,竟然变成这样。”

    馨月无奈的摇摇头,本想再劝两句,终究觉得没有什么话可说,便揽着丈夫的肩膀,沉默了。

    过了片刻,左贤王抬起头看着妻子,“别担心,我没事,过过就好了,咱们吃饭吧。”

    馨月只好微微颔首,重新坐回去。

    吃饭间,他还是忍不住,将琳琅与他的争执说了出来,他心里实在觉得压抑,不知道这个孩子为什么死活听不进他的话。

    馨月没有说话,只用温柔平静中,又带着一丝忧郁的目光看着他。那目光让他纠结的心,略微舒展了一些。

    然而当馨月听到,琳琅说她想先带一些侍卫去大秦成婚,嫁妆可以随后慢慢在送到大秦的话。她平静的目光突然带出了几分凌厉。

    她将手中的筷子放下,对丈夫说,“请爷派一个妥帖的人,悄悄去看一看琳琅在做什么,最好是派暗卫,不要惊动琳琅。”

    左贤王闻言一愣,但是看到馨月郑重的目光,他还是点了点头,随即按馨月的意思让人去传话。

    等侍女走后,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馨月,却没有说话。

    馨月没有和他对视,只低头用银勺搅着碗里的汤。屋里的气氛有些凝滞,所有的人都没说话。

    不消片刻,消息便回来了——琳琅在指使侍女收拾东西。

    馨月脸上现出一丝苦笑,而左贤王则是愤怒中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已经不用什么分析了,两个人都明白,他们的宝贝女儿,这是要“奔”去大秦了!

    得知这一情形,左贤王的心情尤为复杂,他想到了当初焉耆侧妃罗素“奔”到夏宫之事。当时他心里满是不屑,心想一个堂堂的公主,居然为了一个男人,连脸面都不顾了,招之即来。真不知道焉耆国是如何对这位大公主进行教养的。

    结果短短几年,他就被自己的女儿打了脸。

    而且,若不是妻子提醒,他还没有意识到女儿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看来,还是妻子对女儿更加了解,而他,又一次滞后了。

    他又气又怒,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被撕扯着,喉咙堵得厉害。

    他霍然起身,馨月看他脸色不好,急忙拉住他,“爷要做什么?”他回头看着妻子焦急担忧的脸,妻子到底还是心软的,看出他这是要对女儿采取行动,怕他过激,伤了女儿。

    他忽然有些愧疚,他一直不满意妻子对长安偏心,对女儿严苛,可是如今想想,若是真让妻子教养琳琅,琳琅也许就不会像今天这样病态的偏激。可是如今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他拍了拍妻子的手,安慰道,“放心吧,我有分寸,可是琳琅已经不能住在府里了。屋里的侍女侍卫都怕她,而且还有些和她交好的,甚至……可能还有别有用心的。她既然存了这个意思,就会找一切机会去做。又兼快到年关了,朝中府中的事务繁杂,她若真做出了那样丢人现眼的事,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馨月依然用担忧的目光看着他,“那爷想怎么办?”

    左贤王沉吟了一下,但还是下定决心说,“我要把她圈禁起来,让黑鹰卫派人看管,让她接触不到其他人。等到……明年三月份,给她备好嫁妆,送她去大秦。”最后一句话,他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馨月没再说话,看着丈夫转身出去了。半晌,回头看着桌上还没有动多少的饭菜,她又轻叹一声。好好的一顿饭,唉!

    她忽然想起了琳琅小的时候,那时候,她是那么可爱。她还记得她四岁那年,有一次,她偷偷打开她的梳妆匣,拿着眉黛唇脂给自己画了个大花脸。她一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琳琅急了,揪着她的衣服大哭起来。

    看到女儿哭了,她连忙将她抱起来哄着,可是女儿依旧不依不饶,在她怀里大哭大闹。

    她心下不忍,让侍女给孩子打来热水,帮着孩子洗干净脸,又给孩子好好画了一个妆容。这回,孩子高兴了,搂着她的脖子笑得咯咯的,用涂着口脂的小嘴儿在她脸上亲出了一个个红唇印。

    那时候的她,是多么幸福。儿女双全,丈夫体贴。从什么时候,情况发生了改变?如同一轮圆月,一点点缺了下去。如果人能预见到未来,他们还会决定生儿育女吗?馨月伸手捂住了胸口。

第四百二十一章 宫宴

    这一年的宫宴,让所有的参加者都感到怪异。

    首先,大家惊异地发现,从来没有缺过席的惠郡主琳琅,这一次竟然没有出现。虽然不少人根据一些只言片语,感觉到可能是在和亲大秦的问题上,郡主出了一些问题。可是大家都很明智的选择了沉默,王室的内幕,不是能够随便议论的。

    而当北国国王陛下的嫡子海天意出现在宫宴上的时候,众人的关注点便立刻从琳琅郡主缺席的问题上转移开来。

    海天意已经三岁半了,这孩子的相貌与陛下越来越像,连神情都极为相似。陛下对这个孩子也极为喜爱,这从宫宴的排座上就可以看得出。

    北国王族的规矩,王子们过了三岁就可单独入席。当年海天昊过了三岁后,陛下就在王座前方的台阶下,单独为他设了一席,隐含着宣告,这孩子便是将来的国王。

    而如今,那桌案依旧,但是席上的人变成了两个人——海天昊和海天意并排而坐。

    看到这情景,很多人都交换了一个有些不安的眼神。这朝堂上,只怕还会有一场动荡。

    看着一大一小并排而坐的两个孩子,许多人隐约有种感觉,感觉陛下似乎在有意让人们对两个孩子进行比较。其实即使陛下没有这样的意思,人们在看到这一情景的时候,就已经不自觉的开始比较。

    王长子海天昊已经快十五岁了,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少年人的昂扬中已经隐隐透出了些沉着内敛,也不枉他从小就按太子的标准培养。

    再看看坐在他旁边,只有三岁的海天意。小小的人儿坐在那里,气势上竟丝毫不输给大他十多岁的海天昊。

    看到这情景,人们又抬头向上望了望,国王的两边依然是王后和大贵妃,这两个宫中最尊贵的女人,依然是满面含笑,看不出丝毫情绪。可是这合家欢乐的祥和场面,却让人隐隐的感到了些不安。

    再看王后的下手,坐的是一贯孤高冷傲的大公主。

    这大公主也是人们背地谈论的话题,她已经过了十六岁。北国的女孩子一般十四、五岁开始议亲,十六岁的时候都已经有出嫁的了。可是大公主如今已经过了十六岁,连议亲都还没有开始。

    听说这大公主脾气很怪,无论是和亲还是招赘,大公主都不同意,咬死了亲事必须由她自己同意才可以。而陛下夫妇对这个嫡长女又极为宠爱,不愿委屈了她,婚事因此也就耽搁下来了。

    另外一个引起人们注目的是左贤王的庶女,是三岁的阿若。这个孩子的出现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在左贤王的五个孩子中,这是唯一的一个庶出。她的存在,是打破左贤王妃专宠的标记,因此,这孩子甫一出生就受到了人们的极大关注。

    这是阿若第一回露面,去年的宫宴,据说由于孩子身体弱,没有参加,这一次,自然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瘦小的身子裹在白狐裘中,被仆妇抱在怀里,显得很是娇弱。

    看到孩子这样,人们才相信,她之所以上一次没有参加宫宴,真的是由于身体不好,而不是由于左贤王妃的有意阻拦。

    在这一次宫宴上,人们本来是想借机向左贤王道贺的,因为左贤王家中,又添丁进口了——祁王海天骄的长子出生了。这是王室中这一辈里第一个出生的孩子,他的出生,标志着王室血脉的延续,也标志着所有王室成员都在辈分上升了一级,自然让所有的人都十分欣喜。

    不过,当人们看到左贤王脸上掩饰不住的阴沉时,人们都自动地选择了闭口不言。整个宫宴就这样在一种潜涌阵阵的怪异感觉中过去了。

    出了正月,北国王室就开始了准备惠郡主琳琅的出嫁事宜。其实早在去年两国定下婚约之后,北国就已经开始了和亲的准备。这是海氏弟兄重掌北国国权之后,第一个和亲的郡主,更不用说和亲的对方,是国势日盛的大秦,自然就更加隆重。

    据说陛下原本还想给惠郡主一个公主的封号,可是后来不知为什么,加封公主的事不了了之,恍惚听说是由于左贤王的反对。不过对这个传言,大家并不相信,哪有不愿意给女儿增加荣耀的父亲?

    三月初,大秦派来迎亲的特使已经到了,而北国的婚嫁事宜也准备就绪。由已经被封为祁王的左贤王大公子海天骄率领五千骑兵,亲自送嫁。大秦国王罗杰则在大秦国都外百余里专设的宫殿处等候,迎接他的新娘。

    大秦特使到达后的第五天,送亲队伍正式出发。消失在众人面前已久的惠郡主终于出现了。

    王室的女子和亲,有着一套繁琐的送别仪式,首先要拜别神山,由国师为其祝福。然后再辞别王宫,由王后亲授礼仪,进行训诫。之后要拜别父母,然后再返回王宫,与陛下的子女辞行,陛下已成年的子女要给她添妆,并附上赞美词句。最后要辞别自己的兄弟姊妹,然后上车,绕王都一周,这才能够启程。

    在整个的仪式中,看见的人们都说,左贤王的脸色极其阴沉。这与两年前,他的儿子们成婚时的情景截然不同。人们都不觉得心里表示同情。

    大家都知道,左贤王对这个女儿宠爱到了什么程度。这一回宝贝女儿远隔千山万水,什么时候能回来还不一定,做父母的心里如何能不难过,听说左贤王妃哭的眼睛都肿了。

    不过想一想,女儿大了总是要出嫁的。再说那罗杰国王大家也都见过,万里挑一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美好,惠郡主能嫁给这样一个神仙般的夫婿,做父母的也应该知足了。等到看着惠郡主在大秦的幸福生活,左贤王夫妇就不会这样难过了。

    一直接近午时,辞别的仪式才正式结束。祁王率领着五千骑兵,护送着惠郡主的婚车以及几十车的嫁妆,离开王都,向通往大秦的道路上进发。

    很久之后,这一场盛况,还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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