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馨月传奇全文阅读

作者:青一城     馨月传奇txt下载     馨月传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九十二章 故人

    是夜,东次间临窗的贵妃榻上,馨月静静地侧躺着,长睫低垂。今夜月色如水,照在她平静的脸上,愈显静谧。

    他真的要死了吗?那个第一个拨动她心弦的人。她似乎又看到了,在寂静的夜里,满天星光下,白衣如雪,墨发轻扬的身影,轻吹着一支箫,箫声呜咽,似在诉说无尽的伤感。

    她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怨恨他吗?好像是的。他设计毁了她的生活,利用她对他的倾慕、同情,还有她复仇的愿望,为他所驱使。事成之后,还想害她性命,她如何能不怨恨。

    可是再想想,若没有董氏兄妹为了独揽大权制造冤狱,滥杀无辜,她又如何能家破人亡,被买进怡情楼?若她没有被买入怡情楼,又如何能进入他所布的局里?

    而现在,再想这些事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董氏兄妹已死,自己远离故国,而他……也要死了。

    去见他最后一面吗?馨月摇了摇头。丈夫今夜将她独自留在这里,大概是想让她想清楚,其实根本不用想,她不会去的。对于她来说,他与她只是曾经认识过的陌生人,如同被翻过去的书页。而现在的生活,才是她真实拥有,并全力维护的。

    秋意渐浓的时候,海麒麟在太监的引领之下,走进温泉宫。这温泉宫实际上是依着山洞而建的,洞中冬暖夏凉,又兼几处温泉汩汩,雾气缭绕,实在如仙境一般。

    他的心里很忐忑,他与皇上分别已经十几年了。这十几年来,他刻意回避,凡是与天朝有关的事宜,他都委托给别人去办。

    而私底下,他又对天朝皇宫,尤其是皇上的事格外注意,他派出了好几拨细作,要求他们事无巨细,都要向他汇报。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这样做很没意思,但又忍不住想知道皇上的事。

    而今,在得知皇上病重的消息后,他终于耐不住,来到了天朝。

    在得知皇上病重的时候,他心里是浓浓的悲哀。他与皇上相处十年,皇上又是他们得以夺回王权的决定因素,是他们的恩人,现在他病重将逝,他没法不难过。

    可是悲痛之下,他又有一丝轻松。也许是常年以来的习惯,每当想到皇上,他都觉得压力巨大。在皇上面前,所有人似乎都无所遁形,他将馨月带回北国,想来皇上早就知道了吧。一想到这些,他心里就觉得惴惴。

    他在太监的带领下,穿过水雾缭绕的小径,一直来到后洞,洞壁上凿开两个窗口,阳光射进,这里比前洞还要明亮。

    在一张根雕做成的大椅上,他看到了十几年没见到的皇上。一见之下,他不由得大吃一惊。

    皇上还像当年那样,穿着一身白袍,腰以下还搭着一条白缎子锦被,十几年的岁月在他脸上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眉眼依旧,还是那样温润如玉的模样,所不同的是,当年他那一头墨发,如今已经变成了三千银丝。

    看到皇上这样,他心里不由一阵酸楚。其实他当年就知道,皇上的身体并不好,全凭复仇的信念支撑着,但他还是想着,皇上夺回京城之后,功成名就,身体应该慢慢会好起来吧。可如今一见,只怕皇上这些年来一直在病痛中苦熬着。

    他不自觉地放轻脚步,慢慢向皇上走去,领路的太监恭敬地退到一边。

    走近了,他看到皇上微侧着头,枕在身后的靠垫上,眼帘低垂,似乎是睡着了,他的脸色白得几乎透明,整个人像一块脆弱的薄冰一样,似乎一碰就能碎。

    他注视着眼前的人,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在他与皇上相处的十年里,皇上很多时候都以病容现身,他装起病来得心应手,连郎中都无法分辨,他甚至见过他满脸死气的样子。

    可是今日看到他,他知道,他是真的要去了。

    伤感渐渐战胜了所有的情绪,他望着眼前这个宁静而脆弱的容颜,感觉下一瞬他就要羽化而去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正当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眼前的人微微动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

    还是那双他熟悉的眼睛,目光从迷蒙到清明,再到潋滟。他感到心里似乎被重击了一下,呼吸有些急迫。他看见他慢慢直起身子,苍白的嘴唇勾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记忆中的声音响起,没有丝毫改变,“雷匡,你来了。”

    一声熟悉的呼唤,立时将他拉回到了曾经的时光。似乎又是那个简陋的王府,那个熟悉的轮椅,那个熟悉的王爷,用他一贯舒缓的语气对他说,“雷匡,你来了。”

    他顾不得礼仪,疾步上前,在一旁侍立的太监神色一变,作势就要将他挡下来,却在看到皇上眼神的时候,硬生生停住了脚步。

    他冲到皇上的御座前,习惯性地单腿跪地,握住皇上伸过来的手,那手如同寒冰一样,没有一点温度。

    皇上温和的笑着,“赶快起来,你现在已经是左贤王了,如何能这样?”

    他喉头哽哽,一时说不出话来,但还是按照皇上的示意,坐在皇上的下手。

    皇上看着他的样子,微微笑道,“左贤王消息灵通,朕本还以为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

    一句话将还处在激动中的左贤王一下震醒了,他怎么忘了,皇上是何等可怕的一个人,皇上这是告诉他,他已经知道他派了细作,在京城中打听他的消息。他甚至已经知道了那些细作是谁,只不过没下旨抓他们。是皇上觉得他打听他的消息没有恶意,这才让他们打听了去,若皇上自己不愿意,谁又能打听得到他的消息。

    想到这儿,他的额头不由微微冒汗。

    皇上似是没有看到他表情的变化,继续缓缓地说,“左贤王如此精神,确是令人羡慕,不知子嗣几人?”

    他连忙整顿起心神,“我现在是三子一女。”在他面前,他没法自称本王,也不能称臣或称属下。

    皇上虚弱地笑了一下,“左贤王好福气。”

    他想他是真的羡慕他的,皇上空有四海,却一直没有子嗣。

第三百九十三章 故人(续1)

    他看向皇上,却没敢问,他知道这事不能问。皇上却似乎看出他的意思,自嘲的一笑,“我这身子,早已是破败不堪了。居然又撑了这十几年,已经是令人意外了。”

    他虽然心下了然,却还是不免吃惊,皇上身子骨不好,他是知道的,但没想到能衰败到如此程度。

    却听皇上继续说,“好在阿忠如今已经有了两子一女,倒也不至于虚空。”

    他不敢再接话,实际上这种事是不应该说给他听的。皇上原本就想让阿忠继承大统,一直拖着这些年,想是阿忠不同意。这一回皇上大行在即,想来新皇便是阿忠。

    而且看着皇上这样子,只怕在温泉宫已是有些时日了,目前宫里想来已经是阿忠在处理朝事了。

    又听皇上问道,“你这次来准备什么时间回去?”

    他一愣,不知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上见他发愣,便微笑着说,“朕看你还是早先回去吧,不然又会耽搁一段时间。”

    他低下头略顿了一下,瞬间便明白了皇上的意思,皇上的意思是说,让他看一看就走,不然再耽搁几天,可能就会赶上国丧,整个仪式下来,至少要一个月,这就是皇上说的,要耽搁一段时间。皇上不想让他看到他死,所以让他看一看就走。

    他感觉自己的心又提了起来,鼻子有些发酸。

    皇上身子虚弱,说了这几句话,便有些气喘。他向后靠在软垫上,微闭了眼,慢慢缓着气力。

    他见状连忙对皇上说,“陛下圣体违和,我就先告辞了,待明日有机会,我再来看陛下。”

    皇上睁开眼睛,微笑着望着他,“不妨事,你好容易来了,就再坐坐。你也是,千里迢迢来看朕,却也不说给朕带些土仪来。”

    一听此言,他又愣了一下。比起刚来时的激动,他现在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他知道皇上的话从来没有随便说的,即使他现在虚弱如此,他的心里也极其清明。

    北国每年都向天朝纳贡,贡品当中自然少不了土特产,皇上如何能缺了这些?皇上的意思,是在问馨月有没有给他带来什么东西吧?甚至,他是希望馨月一同来的吧?

    他心中略过一丝晦涩难明的感觉,可是脸上却没有带出来,他顺着皇上的话说,“这次还真是来得慌速,忘记给陛下带些礼物来,实在是惭愧。”

    皇上半眯的眼睛睁了一下,长长的睫毛一闪,他的心也随之忽悠了一下。再看过去,却还是皇上那张温润的笑脸。

    正在这时,执事太监走进了向皇上禀报,“启禀万岁,御林军中郎将孟昶在殿外候旨。”

    皇上闻言,轻轻地说道,“让他进来。”太监躬身退出,不多时,引着一位身穿蓝色锦袍的青年人走进来。

    那人刚要向皇上行大礼,皇上轻轻抬一下手,声音虚弱而清晰地说,“这不是在宫里,不必行礼,一旁坐下吧。”

    那青年在皇上面前也不拘谨,向皇上道了谢,在一旁的绣敦上坐了下来。

    皇上对他说,“这是孟小将军,在御林军中任中郎将,也是我天朝的青年才俊。”听着皇上赞扬,那孟小将军微微低了头,倒也不见扭捏。

    皇上继续说,“他本是战争遗孤,被辅国将军郑谦收养,原本想让他姓郑,但当时他的襁褓上绣着一个孟字,不忍让他忘了本姓,就给他起名叫孟昶。”

    然后皇上又转头看着孟昶,“孟爱卿,这是雷匡,是朕的好友。”

    那孟昶一听,连忙站起来向他施礼。他这才认真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只见他身材修长,皮肤白皙,有一对细长的眼睛,长相颇为清俊。

    青年人看到他在打量他,向他友好的一笑。这一笑,让他忽然感到头皮发紧,那笑容他太熟悉了,那青年人笑起来的样子,分明就像……月儿!

    他的心思一暗随即又一明,他已经猜到了眼前着年轻人的身份,他应该就是月儿和董万忠的那个孩子!

    他猛回头向皇上看去,带着满脸的惊诧,皇上这是要干什么?为什么让他见这个年轻人?却见皇上此时又歪靠在靠垫上,低垂着眼帘,神色安宁。

    但他却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向皇上施礼告辞。

    这回皇上没有再留他,让身边的太监拿了一个锦袋给他,“你不给朕带礼物,朕却不能白了你,就把这个送给你吧,也算留个念想。”

    他的心思已经乱了,也不曾留意那锦袋里是什么,接过锦袋,施礼谢恩之后,便匆匆出了温泉宫。

    及至回到他们下榻的客栈,他的心还是乱哄哄的。洗漱完毕,他将随行的人遣出屋去,背着手在屋里慢慢踱步。

    第一个浮现在脑海里的疑问是,那个年轻人,真的是月儿的孩子吗?片刻,他又摇摇头。以皇上的为人,不会那么无聊地找一个假冒的人,来故意给他造成麻烦。

    当初是皇上命人将月儿被囚禁海岛,那孩子的下落,皇上也必然知道。后来他也听说那孩子被一个高官收养。有真人在,何必再去找一个假冒的。所以那年轻人必定就是月儿的孩子。

    等等,那个年轻人叫什么名字?没记清楚,不过记得是姓孟的,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皇上还真是有心了。

    那么皇上为什么让他见到这个年轻人?是为了给他添堵?是在提醒他,他的月儿之前有过那样一段不堪的过往?不过这念头只是闪了一下,便被他否决了。

    皇上如果是这样一个心胸狭窄的人,那他也就不是皇上了。

    那么皇上是为了让他知道,月儿的第一个孩子不仅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可是他知道了有什么用,他又不关心这件事,甚至是有些抵触的。那么皇上是为了通过他去告诉月儿?应该……是的。

    那么他会去告诉月儿吗?他很矛盾。他清楚的知道,月儿对于这个孩子并没有忘记,甚至是很想念。若是他告诉了月儿这个孩子的情况,说不定月儿会立即来一趟京城,去看看这个孩子,甚至还有可能想法将孩子接到北国去。

    且不说这个孩子愿意不愿意去北国,就是从他这儿讲,他也无法接受这可能的结果。他深爱着月儿,可以不计较她的过往,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提及她的过往。

    而这个孩子,代表的就是月儿的过往。若是月儿想见孩子,甚至要把他接到北国,他觉得自己无法接受。

    再者,若是人们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那么他费尽心力给月儿形成的保护,就会遭到破坏。这对于月儿,对于他,对于他们的家,甚至对于北国王室都是不利的。

    尤其是自己的女儿,本就已经因为她母亲的身世耿耿于怀,若真是知道了她母亲原来还和别人有过孩子,不知道她会闹到什么程度。

第三百九十四章 故人(续2)

    他有些烦躁地站住脚,那么他该瞒着月儿吗?可是如果被月儿察觉了,又会是一个什么结果?他知道月儿是如何思念这个孩子,可他明知道这个孩子的下落却不告诉她,让她在思念中痛苦的煎熬,那么月儿一定不会原谅他。

    皇上,还真是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他转身坐在椅子上,纠结地用手轻轻捻着眉心。

    窗户纸上的日光渐渐变成了红色,他疲惫的放下支着额头的手,目光忽然又触及到桌上放的锦袋。

    他光顾着纠结这个年轻人的事,直到现在都没看皇帝给他的锦袋里到底是什么。拿起来捏了一下,里面有一个很硬的物什,打开来倒在桌子上,是一块红宝石,如鸽子蛋一般大,成色极好。

    他的眉头再次皱起来,这块宝石虽然价值不菲,却也并不罕见。作为皇上的赏赐,似乎轻了一些,尤其是赏赐给他这样一块红宝石,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注视片刻,他突然眉梢一挑,他有一种直觉,这宝石,好像应该也是给月儿的。

    叹了口气,他将宝石重新装回锦囊中,皇上这是要干什么呢?他这一次来京城,是不是一个错误?

    不过,还是应该来一趟吧,皇上是他们的恩人,这一次会面,总算是全了当年的情谊。

    这一夜,就在这纠结当中过去了。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不久,就听随从进来禀报,说有人求见,此刻正在楼下。他心下奇怪,这一次他微服前来,没有惊动任何人,他想不出是谁来求见。他问侍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侍从回答是一个年轻人,自称叫孟昶。

    他楞了一下,随即明白的来的是谁,他不禁觉得心里一紧,他来干什么?难道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前来向他打听生母的消息?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亦或是要对他有什么不利?

    不过只是片刻犹豫,他还是吩咐侍从请他进来。

    侍从出去后,便听得一阵脚步声,门一开,孟昶出现的门口。今天他穿了一身宝蓝色锦袍,用束发带将头发束成简单的发髻,手里拿着一柄折扇。更显得一表人才,颇有几分气度。

    可是雷匡的目光却一下被他手里的折扇吸引,他久经沙场,对兵器更是极为敏感,若是他没猜错,那折扇骨是用玄铁所制,这样一把扇子,分量不会轻,可是孟昶拿在手里,却丝毫不见沉重。平常人不会用玄铁打造扇子,这铁扇,应该是他随手的短兵器。

    单凭直觉,他就觉得眼前的青年人功夫应该不弱。

    室外明亮,孟昶并没有看清他的神情,他一进来,便笑着向他行礼。

    “雷大人,在下是奉皇上之命而来,陛下说雷大人难得到京城一趟,命在下这两天陪着大人四处走走。”

    一听这话,他很是惊诧,皇上这是要做什么?是让这个孟昶来监视他?还是让他了解一下孟昶的事情,回去好和月儿说?好在他反应够快,当时掩去所有的情绪,“这怎么好意思?孟将军有公务在身,如何能为我耽误了公事?”

    孟昶笑着说,“陛下说雷大人是陛下的好友,千里迢迢来一趟京城不容易,若不是陛下圣躬违和,都想亲自陪同大人游玩一番。此番在下能代皇上陪同雷大人,实在荣幸之至,大人就不要客气了。”

    京西玉峰山的山路上,一行人正在悠闲地走着,前后二十余名下人,簇拥着中间的两位主人。

    此时的玉峰山,秋高气爽,漫山红叶,小溪潺潺,景色着实令人心旷神怡。

    “雷大人,家父是皇上的臣子,您是陛下的好友,论起来您就是孟昶的长辈,雷大人就直呼孟昶之名即可,不必如此客气。”

    “既如此,我就托个大叫你一声孟贤侄,贤侄可否称我一声伯父?”

    “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就斗胆称您一声伯父。”

    “好,好。贤侄贵庚?”

    “小侄今年一十八岁。”

    “哦哦,十八岁就已经是四品官职,莫怪皇上说贤侄是青年才俊。”

    “伯父谬赞了,实在是皇上的恩典。”

    “听皇上说贤侄是战争遗孤?”

    “……是的,听陛下说,还是陛下先看到的小侄,本想将小侄养在宫里,又怕对小侄不利,这才让辅国将军收养了小侄。”

    “这么说贤侄可是亏了,若是成了陛下的义子,只怕过两年就可以封王,岂不比一个中郎将要好的多。”

    “伯父说笑了,自古道‘不幸生在帝王家’,小侄万幸不是生在帝王家,难道还非要往帝王家去挤不成?伯父看小侄,还不像那样愚钝之人吧?”

    左贤王笑了,看着眼前这个一脸阳光灿烂的青年人,他由衷赞许地点点头,“贤侄能如此豁达,实在难得。”

    “小侄也只是实话实说,当不得伯父夸赞。战事一起,生灵涂炭,小侄本是离阎王殿只有一步之遥,却能起死回生,还承蒙陛下恩典,成为辅国将军义子,如今官居四品,这种幸运又有多少人能有,若还是不知足,岂不是当初就该死?”

    “难能可贵,难能可贵。”……“贤侄是否已经娶妻生子?”

    “尚未娶妻。”

    “这是为何?以贤侄的人品地位,如何还未娶妻?”

    “想是……姻缘未到吧。”

    ……

    “听陛下说,伯父是北国人。”

    “不错。”

    “那……”

    “是当年我在中原经商,偶遇了陛下,与陛下一见如故,这才成为好友。后来,陛下返回京城,我也回到了北国,十余年了,方才与陛下见面。”

    “原来如此,不知伯父在北国做何生计?依旧是经商?”

    “依旧经商,贩卖些马匹粮食之类。”

    “北国的马匹,着实奇骏,小侄现下的坐骑‘赤炎’就是北国的马匹,论速度、论耐力。都是出类拔萃的,给小侄出了不少力。”

    “好,好,这个扳指,贤侄就收下,若是什么时候贤侄需要良驹,就拿这个给北国送马之人,他若看见了,必定能给贤侄挑一匹最好的马。”

    “既如此,小侄就先谢过伯父了。”

    “若是……贤侄有朝一日想去北国了,就拿着这枚扳指到北国的王都去,这扳指上有标记,只要把这枚扳指给守城的人看了,他自然会领贤侄去找我。”

    “这么说来,伯父在北国一定是第一富商了。好,伯父,什么时候陛下有出使北国的差事,小侄一定尽量争取,到时候,小侄一定假公济私,先去看伯父。”

    “……贤侄可曾想过去北国居住?”

    孟昶愣住了,“伯父,小侄是天朝人,如何能去北国居住?”

    “我也只是这样随口一说,实在是看着贤侄的气度喜欢得紧。不过我倒是听过一句话,‘心所在处便是家’,倒也不必太过于拘泥。就是这京城,不也是有来自各国之人吗?”

    “伯父的之句话,小侄从未听说过,倒是听着新鲜。好,伯父,若是哪一天小侄在天朝住的不耐烦了,就拿着扳指去投奔伯父,到时候,伯父可不能不收留我。”

第三百九十五章 故人(续3)

    两日之后,他按着陛下的暗示准备离京,临行前自是要向皇帝辞行的。谁知道了温泉宫,却见孟昶和一个太监接了出来。

    只听到太监说,陛下今日圣躬违和,就不见雷大人了。得知雷大人今日离京,皇上下口旨特命孟将军将雷大人送到十里亭。

    他谢过太监,自知这是皇上觉得和他没有什么话说了,便不再见他。皇上从来不做没用的事,这是他早就知道的。

    但是让孟昶送他到十里亭,却是为什么?是监视他,怕他不离京?这监视有什么用?他要想回来自然可以回来。

    那就是想让他再和孟昶接触接触?这也没有什么意义,他又不能向孟昶吐露实情,也不能将孟昶接到北国去。那让孟昶送他到十里亭还有什么意义?

    想不通的事,还是不想了吧。反正他与皇上这一别,便再无相见之日,再有什么心机算计,也都将随时光而去。

    十里亭,有人又叫它十里接官亭,是给进出京城的官员接风饯别的地方。一排简陋的房舍里边放着简单的桌椅,供人小宴之用。此时左贤王和孟昶坐在一张桌子前,就着简单的菜肴,喝着水酒。

    “今日离京,还劳烦贤侄来送,雷某真是有愧。”

    “伯父说哪里话来?今日便是没有皇上的圣旨,小侄也是想来送送伯父。原来常听人说一见如故,小侄还不相信,这一次与伯父相见,却真体会到了什么叫一见如故,虽是和伯父第一次见面,心里却总想着能和伯父多处一时。觉得伯父亲近当中颇为大气,一点儿不像一个商人的样子,到与皇上有几分相近。”

    “哎哟哟,贤侄这话雷某可是愧不敢当,若再说下去,雷某可就要驾着云回北国了。”

    “伯父说话当真有趣,小侄可不是虚言,与伯父在一起,听着伯父说的那千里草原,天高云淡,小侄都恨不能骑上马在那里驰骋一番。”

    “好啊,正如贤侄日前所说,什么时候在天朝住的不耐烦了,就可以去找伯父,以伯父的家业,多养贤侄一口人还是不成问题的。伯父那里也有好马,你在草原上如何驰骋都没问题。”

    “好,那么小侄就和伯父一言为定。小侄先敬伯父一杯,祝伯父一路顺风。”

    一场小宴结束,左贤王和孟昶拱手而别。他的马已经走出一箭之地,回头看时,却看见孟昶的马依然伫立在那里,他微笑着向孟昶挥挥手,孟昶也挥手答礼。

    转过头继续前行,左贤王脸上的微笑却淡了下去。这个年轻人,倒是不简单呢,前天给了他扳指,今天就来试探他了。想是他看出了那扳指的端倪,却又不敢确定,这才前来试探。

    而骑在马上的孟昶,也逐渐肃了脸色,皇上的这位好友,有点意思,居然欺他年纪轻,还说自己是什么商人。那扳指分明是王室之物,王室之物如何能给一个商人?

    听说皇帝陛下和北国的国王过从甚密,这人难道是北国国王?可又觉得不太像。而且感觉这人话里话外,在试探自己,难道自己的身世和北国有关?可自己的相貌是中原人无疑,如何又能和北国有关?这事还真是扑朔迷离。

    不过从小到大,他从周围人们目光当中看出过太多的异样,初始的疑惑、纠结、痛苦,在十几年后已经变成了淡然处之。

    他对那位伯父说的是真心话,一个婴儿在战乱之下侥幸能够生还,已经是太过幸运,如此福泽深厚还纠结一些找不到答案的问题,那就太不惜福了。他握住系在腰带上的扳指,且留着吧,将来可能会有用处。

    京城的一个院子里,一身宝蓝色短打的青年人正在舞剑。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小院子,正房三间,院子里除了一条甬路外全都铺着砂子。靠墙有一排兵器架,兵器架旁边是一棵高大的槐树。如今已是深秋,树上为数不多的叶子,在剑气中一片片飘落。

    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贴身的小厮也被他赶到了院门外。秋日的阳光照在他带着薄汗的脸上,平添了几分玉一样的莹润。

    约莫一刻钟的光景,一套剑法演练完毕。他收招定式,走到兵器架前微微喘息着用布巾擦着汗。

    抬头看看树上,那里有一个鸟巢,具体有了几年他记不清了,反正每年都会有鸟儿在那巢中抚育雏鸟。看着那个鸟巢,他的目光中逐渐染上了忧郁。

    父母双亡不可怕,战争遗孤也不可怕,最让他心中梗梗的是他的身世迷离。从小到大,他总能感到自己的身世似乎并不是义父说的那么简单。

    他时常感到,好像有一双眼睛,在悄悄注视着他,监视着他,观察着他。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一直没有消除。

    他曾经探寻过这些让他迷惑的问题,可是每当他以为有些接近问题真相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会向远处退去,让他再无法触及。

    久而久之,他也不再做这无用之功了

    不知是不是命运使然,每过一段时间,总会有一个什么契机,将他深埋在心底的迷惑又一次唤醒。

    就像这一次,一个来自遥远北国的“陛下的友人”,又一次让他心底怀疑的种子,发了芽。

    从前几天被皇上召见起,他就感到很奇怪。

    御林军的任务就是保护皇上安全,自皇上半年前住进温泉宫后,他就奉旨率领御林军一部,在温泉宫保护皇上,被皇上召见实属平常。

    可奇怪的就是,当他走进温泉宫的时候,却发现皇帝正在会客。而且他感觉到,皇上似乎是有意将自己介绍给这个客人。

    再往后发生的事更加奇怪,自己这个御林军中郎将,竟然被皇上下旨,陪同这个客人在京城附近游玩几天。

    自己的任务是保护皇上安全,即使这个人是皇上的好友,也不该由他去陪同,内务府有专门的人员做这些事。虽然心中怀疑,但他也只能遵旨行事。

第三百九十六章 故人(续4)

    在陪着这位神秘的客人游览西山的时候,他立刻察觉到,这个人绝不是什么商人,而这个人似乎在有意无意的打听他的身世。

    这让他心里很反感,因为从小到大,不定在什么时候,就会有什么人偷偷摸摸的打听他的身世,虽然他发现,这些打听他身世的人后来都没有再出现,但还是会有后继者再度出现。

    随着年龄的增大,这种打听他身世的人逐渐少了,想一想,好像有两三年了吧,他身边很是安静。

    然而出乎意料的,这次却是一个来自北国的神秘人物,隐晦地打听他的身世。他不觉得心中冷笑,作为一个战争遗孤的自己,还真是牵动了不少人的心。

    后来,那名客商还问他想不想去北国。他感觉到那不是邀请,而是一种试探。

    事后他也想了很久,不知道这人什么意思,想策反他?又不像。再说策反自己有什么用呢?自己不过是个四品下的御林军中郎将,所辖的不过是御林军的一部,虽然能够接近皇上,可是皇上身边那么多的大内高手,他又能如何?

    再说看皇上的意思,这个客商不管是什么人,应该真的是皇上的好友,他也没动机策反他去谋害皇上。如果不是这样,那他这份邀请可就更加有些奇怪了。

    尤其是后来他看到那个客商给他的白玉扳指,他更觉得心惊,那扳指里面,有一个奇怪的图形。他当时一看,就觉得这个扳指不一般。

    他马上将在扳指上的图形画了下来,到鸿胪寺去问他相熟的人。

    那人一看,当即大吃一惊,问他是在哪里看到的,他假意说是在皇上那里的一个物件上看到的。

    那人告诉他,这是北国王室的标志,还追问他到底是在什么物件上看到的,被他含混了过去。

    问明之后,他不由得更加吃惊,那人居然是北国王室成员。他不知道那人是北国王室中的谁,也没想去打听,知道他是北国王室成员就行了。一个北国王室成员,居然打听他的身世,看来自己这个父母双亡的战争遗孤,还真是够引人注目的。

    不过他对这件事并没有多少纠结,从小到大,这类事遇到的太多了。不过这个扳指,他还是好好留着吧,就像他说的,什么时候在天朝住的心烦了,换个地方住不到也不错,所谓多个朋友多条路,这既然是条路,别管是什么样的路,也都先留着。

    正想着,只听被他赶到门口的小厮兴儿喊了一声,“给侯爷请安。”

    是义父来了,他急忙收敛心神,快步向院门口走去。刚走了几步,就见他的义父已经进了院门。

    他急忙施礼,“父亲,您怎么来了?有事唤儿子过去即可。”

    已被封为威远侯的郑谦年近半百,花白的胡须梳理得很整齐,身为武将却像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

    他走到孟昶身边,“为父今日休沐,听说你今日也在家,便过来看看你,你怎地今日不当差?”

    孟昶一边扶着义父往屋里走,一边说,“前两天孩儿奉旨陪皇上的一位故人,昨日他离京,今日皇上便给了儿子一日假。”

    威远侯很感兴趣地回头看着他,“陛下的故人?怎么没听人说起过?”

    “陛下说这位故人是自己悄悄来的,看一看皇上就走,因此没有惊动旁人。”

    “哦,可知道这位故人姓甚名谁?”

    “听说是一位商人,姓雷。”孟昶说完,注意盯着义父的表情。

    果不其然,他看到义父在听他说到姓雷的时候,神色瞬间一变,虽然他马上又恢复了平静,但孟昶还是清楚地捕捉了他神色的变化。

    他心下了然,但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父亲是皇上的老臣,可认识陛下的这个好友?”

    郑谦此时已控制好了情绪,他摇摇头,“为父原是边关的人,虽跟随陛下多年,但并不知道陛下有这样一位好友。”

    孟昶点点头,“哦”了一声。眼中却划过一丝笑意,义父哪里是不知道,分明是很知道。不过既然他不愿意说,他也不会追问。

    他和义父在八仙桌旁落了座,后面跟进来的小厮兴儿给他们倒了茶,便退了出去。

    郑谦看着他,眼里流露出欣赏。“这一晃,小午都长这么大了,刚见你的时候,你才有两三个月大,有的时候看见你在院子里练武,才忽然想起,居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孟昶连忙站起身来,向郑谦躬身施礼,“这些年多亏了父亲,孩儿永生永世不会忘记父亲的养育之恩。”

    郑谦摆摆手,“谁让你说这些,只是看你如今长得一表堂堂,心中很是感慨罢了。还不赶紧坐下。”

    孟昶笑了笑,依言重又坐下。

    郑谦接着说,“为父今天来,是有事和你商量。”

    孟昶一愣,“还有什么事值得父亲这样郑重其事的?”

    郑谦白了他一眼,“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你的婚姻大事了。”

    孟昶松了口气,有些不以为然地道,“原来是这事啊。”

    郑谦摇摇头,“可不就是这件事儿吗?咱们家几个孩子的婚事,就你让我操心,你倒是说说,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孟昶笑了,“父亲说这话的语气,怎么跟母亲一样?”

    郑谦又白了他一眼,“可不就是你母亲看你今日在家,才让为父过来跟你说这件事儿了吗?你母亲说了几次,你都无动于衷,她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让我和你商量这件事。”

    孟昶闻言,但笑不语。

    看他又是这一副样子,郑谦无可奈何地说道,“你今年都已经过了十八岁了,再不成家也实在不好听,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吧。”

    孟昶微笑着说,“父亲,想是姻缘未到吧,儿子还没有遇到合心意的人,实在不想成亲。”

    郑谦将茶碗往桌子上一放,“又是这句话,让你说说什么样是合心意的人,你又说不出来。户部尚书曹大人跟我说了好几次了,他们家的三姑娘等你都等到十八岁了,你还是一直不吐口。”

    孟昶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了,“父亲,若是别的事还好商量,若是这件事恕儿子不能从命,儿子一直说,婚姻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也要讲究个两情相悦,否则纵使能在一起,也是一对怨偶,那还结亲做什么?听说那三姑娘才貌双全,但儿子不想娶她,还请父亲能体谅儿子。”

    郑谦沉默了片刻,只能长叹一声,“你说的也有些个道理,也罢,我再去劝劝曹大人。不过成家立业,是人生之必须,为父劝你还是认真考虑考虑,不要错过了时机,将来后悔。”

    郑谦走后,孟昶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许久未动。小厮兴儿进来给他添了一次茶,又退了出去。

    他的手,慢慢探进领口,拉出来挂在脖子上的一个银盒,打开来,那银盒里边是一小块叠好的红色软缎,银盒内壁錾着一个“孟”字。

    他呆呆的看着那块软缎,和那一个“孟”字。良久,他将银盒按在自己唇上,有些含混不清的说,“爹、娘,您们说孩儿该怎么办呢?”他闭上眼睛,将那满眼的哀戚锁进心里。

    此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御林军中郎将不见了,那个潇洒清朗的郑家五郎也不见了,有的只是一个落寞无助的年轻人,一颗心,如同飘萍一般,无处安放。

    以前听说书,都说那些失去父母的婴孩,都会有一个什么物件放在襁褓里,或是玉佩、或是字条,后来就能顺着这个物件找回到自己的父母或家人。

    然而自己却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能和自己的父母家人联系的凭证。就连当初包裹着自己的襁褓都没有了。

    只听义父说那是一个大红的软缎襁褓,满是泥泞血迹,破烂不堪,因此后来就被扔掉了。

    他想,一般人家是用不起软段子做襁褓的,他应该不是一般家庭的孩子。若不是一般家庭的孩子,应该是有丫鬟仆妇的,甚至应该有护院,如何竟能单单将他落下?而且还毫发未损?这说不通的。可是他却弄不清真相,或许永远弄不清真相。

    甚至连自己的姓氏,只怕都不是真的。义父说当初那个襁褓上绣着一个“孟”字,起初他是信的,他还非常感激自己的义父将他的本姓保留了下来,没有将他改姓郑。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件件的事情让他对自己的姓氏都产生的怀疑,可是在不能探知真相的情况下,他也只能认为自己姓孟。

    于是,他让银楼给他打了一个银盒,寻了一小块大红的软缎,只当那是从当初包裹着自己的襁褓上剪下来的,又在银盒的内壁上刻了一个“孟”字,权当是当初父母留给自己的。

    自从银盒打造好后,他就一直将它戴着颈项上,从没有离过身。每当他感到痛苦无助的时候,就将那银盒拿出来,看着它,就感到自己那颗无处安放的心渐渐安稳下来。

    既然没有家,那他就自己建造一个小巢吧,在疲惫痛苦的时候,悄悄躲进去,在无人之处,舔舔自己的伤口。

第三百九十七章 了解

    左贤王一行走到离开京城百余里的一个小镇,就停了下来,他们找到一家客栈,将客栈里的一个小院包了下来。这客栈也时常接待各处商人的,因此他们一行也并没有引起人们的特别注意。

    洗漱已毕,左贤王坐在桌边喝茶。他之所以不想立即回去,是因为他感觉到,那位神一样的人,已是时日无多了。

    虽然他不愿让他留下,不愿让他看到他的死状,但他还是想离他近一些,以便及早知道他的消息。

    他心里很悲哀,也很是不舍,曾经他是很希望他尽快消失的,因为他让他感到害怕,只要他存在,他就感到自己时刻暴露在他眼前,无所遁形。每做一件事,他都会不自觉的想到,他应该是知道的吧?

    尤其是将月儿带回北国这件事,他一直感觉到,其实他是知道的,他之所以能和月儿平平静静生活了这许多年,实际上只是因为他想放他们一马。这种感觉在这次见到皇上的时候,更加确切。

    他又从袖袋里掏出那个锦囊,将里边的红宝石拿出来,看了许久,摇摇头轻叹一声。如果他将这颗红宝石交给月儿,月儿会有什么反应?

    虽说来的时候月儿已经向他明确表明了态度,可他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和皇上比起来,他总是感到很自卑。况且,皇上是月儿第一个为之动心的人,如果让月儿知道,皇上的临终前还想着她,她还能那样平静吗?

    可是不给她吗?他做不到。他和月儿是快二十年的夫妻了,彼此都极为了解。再者月儿心思细腻,他的表情稍微变化一点儿,月儿都能察觉到,瞒过她几乎是不可能的。到时候再让她误会了自己,就更是得不偿失了。

    他站起身,在屋里慢慢踱着步。此时已是傍晚,窗纸上的天光,在一点点暗淡下去。看着那逐渐暗淡下去的光亮,他不觉又是悲从中来。

    那个神鬼莫测的人,真的要去了吗?想起他的艰难,想起他的坚韧,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点抽痛。

    半月之后,国丧的消息就传了过来。皇帝驾崩!由于陛下没有子嗣,因此遗诏睿亲王继位,改年号永嘉。

    陛下在遗诏当中还特别提及,皇上大行,一切从简,只停灵十日,供百官及各国使节吊祭,之后便入皇陵。娱乐通商,诸事不限,不更不可以国丧为由侵扰百姓。

    遗诏一出,多少人哭红了双眼。自皇上登基以来,轻徭薄赋,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又兼奖励耕织,陆海通商,国势空前的繁荣起来。再加上与各国修好,尤其是与宿敌北国和平相处,百姓们享受到了难得的平安时光。

    皇上当政的这些年,克勤克俭,后宫只有一后一妃,这是以前历朝都没有过的。在以前,内务府最大的一笔开销就是后宫的脂粉钱,最多的一年,竟有四十万两。而皇上当政之时,后宫的脂粉钱一年居然不足千两!

    以前如有国丧,最起码会有百日国服,禁止一切娱乐,禁止婚嫁,减少交易通商,到葬礼最终结束的时候,甚至会长达半年。

    很多店铺都会由于没有买卖而关张。而今先皇在临终时还想着天下百姓,居然只停灵十日!还不禁止娱乐通商,实在是千古难得的明君。

    国丧的消息传来的那日,左贤王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客栈的小屋里,几乎整整一天。虽然早有准备,却还是在听到那消息时,感到心上瞬间空了一个洞。

    曾经的过往在眼前凌乱地掠过,他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随行的侍从首领,是跟随他多年的老人儿。他知道王爷和皇上的过往,因此也就能够理解王爷此时的心境,因此告诫其他人不要打扰王爷,只是在外间侍候着,随时听候王爷的传唤。

    一直到太阳西斜,他的情绪似乎才稳定了一些。他从床榻上站起身,走到桌子前,给自己倒了一碗茶,茶水没有一丝热气,他这才想起,这大半天他一直也没有唤过人。

    他向外间发话,让侍从给他上一壶热茶。一直惴惴不安等在外间的侍从,像听到了神谕一般,忙不迭的跑进来,给他换上热茶,又小心翼翼地问他,王爷是否要用饭。他摇摇头,侍从有些担心的看了他一眼,可到底没敢说话,低头退了出去。

    他端起茶碗喝了半盏,温热的茶水让他沉重的身体舒展了一些。他站起身,在屋里慢慢踱着步。皇上去了,他只比他大两三岁,如今他去了,那么下面是不是该轮到他了?

    想到这儿,他忽然感到身上的旧伤都开始叫嚣起来。他用手捂着腹部,慢慢躬下身去。可是一躬身,背上的伤疤似乎受到了牵扯,他只好僵在那里,慢慢的等着它们平复。

    每一次战事,都会给他留下新的伤疤。他这战神的名号,是一身伤病换来的。有时候他很羡慕兄弟,他也曾和自己一样冲锋陷阵,也曾经历过极其凶险的战事,可是他却如有神助一般,身上没有任何伤痕。

    自从去年一场大战之后,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愈发疲惫了,积年的旧伤似乎都在向他提出警示。

    他还能支撑多少年?如果再来一场大战,他还能够领兵上阵吗?他想起了自己的叔祖神力王,老人家年过花甲了还能跃马横刀,令敌人闻风丧胆,看来这幸运并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即使他被尊称为战神。

    好在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已经长大成人了,若是再过两年,他们也能够独当一面,总不至于青黄不接。

    他又想到了月儿,自己若是去了,她该怎么办?她才三十多岁,即使她有儿有女,可是失去了自己,她岂不要孤独终老。

    一时间,他愁苦万状。皇上的离去,让他想到了这些以前他从未认真想过的事情,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惊恐。

    忽然,他从床上挺起身来,扬声唤人,侍从应声而入。左贤王吩咐道,“你们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出发。”

    侍从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答应着出去了。他把王爷的决定告诉了侍卫首领,侍从首领连忙派人通知沿途的人准备接应王爷。此时北国已经是冰天雪地,这个时候出行并不是明智之举。万一碰上暴风雪,是会有性命之忧的。

    原本王爷说过,要等开春再回去,可不知为什么,王爷忽然改变了主意。他们无奈,也只能通知沿途各地,护送王爷安全回到王都。

第三百九十八章 归程

    新年之前,左贤王赶回了王都,却是躺在车上回来的。

    刚进入到北国境内,他们一行就遇到了暴风雪,他们在边境的驿站,整整被困了五天。

    好容易等到暴风雪停了,他们再次上路,那雪已经没到了膝盖。随行的侍卫们曾经劝王爷应该留在驿站里,初冬时节,草原上经常会出现暴风雪,人们一般是不敢出来的,因为在这样的暴风雪里,人很容易迷路。

    草原上地广人稀,一旦迷路,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按说照这样的天气,应该留在驿站里,直到开春。

    可是王爷好像魔怔了一般,执意要回王都。众人无奈,只好找了十几个向导,又用各种方法给沿途军镇送信,让他们派兵护送王爷。

    但即使这样,一天也走不了多远。只苦了这帮随行的侍卫兵士,在冰天雪地里跟着左贤王跋涉。

    等好容易到了一个军镇,一半的人都已经出现了冻伤。所幸筋疲力尽的他们,得以留下来休整。另一批人则替代他们,保护着左贤王继续向王都进发。

    这一路上,劳民伤财,其实大家心里都颇有怨言,只是谁也不敢说而已。

    再后来,他们走得更慢了,因为左贤王病倒了。

    连日奔波,天寒地冻,再加上郁结于心,引发了旧伤。

    众人护着王爷挣扎到一个军镇里,王爷便发起了高热。

    一连几天,王爷时而昏迷,时而清醒。

    随行的医官吓坏了,他们出来在路上,带的药材本来就不多。王爷这次生病又是来势汹汹,一连几天退不了热,这要是王爷有一个三长两短,他这条小命也就算交代了,医官在心里是连呼倒霉。

    本来秋天去天朝,大家就不同意。这个时间去天朝,想往回返的时候正好是冬天,这个时候别说是人,连牲畜都缩在圈里不出去了。

    当时王爷说是等开春之后再回来,大家虽不愿意,但毕竟还能接受。

    开春之后再回来,那就意味着过年的时候他们不能和家人团聚了。不过为了安全,大家觉得也只好这样安排。

    谁知道王爷突然改了主意,执意要在隆冬的时候赶回王都。大家心里都是一万个不愿意,可是兵随将令草随风,大家既然是保护王爷的,也只能听王爷的号令。然而王爷又病倒在路上,这万一有个好歹……大家的心就像浸在雪水里一般。

    好在几天之后,王爷的病终于见轻,众人算是松了一口气。王爷的病势刚有些起色,便催着大家起身。

    众人拗不过王爷,便给王爷准备了一辆马车,铺上厚厚的被褥,将王爷放在车上,继续启程。

    这一路上,大家是提心吊胆,筋疲力尽,只靠着一口气挣扎着,其苦万状,终于在新年之前,将王爷护送回王都。

    馨月早些时候收到的消息,一听王爷在大雪天往回赶,她也吓了一跳,不过她似乎能够理解丈夫的做法。

    天朝国丧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北国,北国原本要派特使前往,但天朝传来的消息说,先皇体恤子民,只停灵一月,各国在京城的住使前往即可,因此北国的特使也就没有出发。

    当馨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给肥硕的白狐剪趾甲,手一抖,剪伤了白狐,白狐“嗷”地一声惨叫,窜了出去。

    这一下,屋里的侍女都吓了一大跳。这白狐可是主子的宝贝,这一下伤了,主子还不得多心疼呢。

    可回头再看主子,却见她呆愣愣地坐在那里,一点反应都没有。

    侍女小螺看着白狐踮着一只脚委屈的样子,便大着胆子上前,将白狐抱起来,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白狐似乎也发现情况不太对,趴在小螺怀里一声也没吭。

    这一切,馨月都没有注意到,她只觉得身体一下子空了,轻飘飘的,不知自己在哪里。

    他,真的去了,这一次是真的。这许多年来,被她刻意遗忘的形象,忽然在脑海里清晰起来。星空下,官船上,白衣素服,墨发飘卷,清瘦单薄,手持玉箫,曲声呜咽。

    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里难受。一连几天,她都有些魂不守舍。那终究是她第一个动心的人啊,她曾经那样爱他,也曾那样恨过他。

    她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如何找机会当面质问他,尽管他已经是九五之尊,她还是要当面质问他,质问他为何要这样欺骗她。

    然后,他就会杀了她吧。其实即使他不杀她,她也会在吐尽心中悲愤之后,死在他面前。

    她要让他在他的余生中,永远记住对她的亏欠。

    虽然她自己都知道这想法有多么幼稚可笑,可她还是忍不住去想。

    后来,她有了家,有了孩子,时间和幸福,将她满心悲愤一点点的化去。

    她以为她已经能平静地对待过去,然而当她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她发现自己放下的是对他的怨恨,而他留给她的美好,却依然那样清晰。

    新年前几天,一队形容很是狼狈的人到达了王都——左贤王回来了。

    馨月早已得到了消息,两个儿子已经到城外去接他们的父王,她则带了府里其他人站在前院等着迎接王爷。

    焉耆侧妃如今已经有了七个多月的身孕,今天也挺着大肚子来接王爷。馨月一看,当即就皱了眉头。

    罗素一见她的表情,也明白馨月是认为她这个样子不应该出来,可是她难得见到王爷,因此也就假装没有看见,依然低垂着眼帘站在那里。

    不多时,王爷已经到了,他在大门外下了车,直接换了软塌,被抬了进来。

    见王爷被抬进院来,馨月率先迎了上去。一见丈夫的样子,她先是吓了一跳,继而喉头哽住,说不出话来。

    此时丈夫躺在软榻上,头上戴着狐皮兜帽,几缕乱发从兜帽里钻出来。他形容憔悴,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蓬乱的络腮胡子让他显得十分苍老。

    感觉到软榻停下来,他睁开眼睛,看到了眼前的馨月,他原本无神的眸子,闪现出了光彩。他从锦被中探出手,伸向馨月。馨月连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丈夫的手又粗糙,又冰冷,馨月的眼泪在眼里打转,她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

第三百九十九章 团圆

    他艰难地向她挤出一个微笑,当馨月柔软温暖的手握住他的手时,他感到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无处安放的心,忽然有了踏实的感觉。

    馨月知道不应该在这里耽搁,便挥手让人将王爷抬进后院。

    一旁的罗素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王爷,并不敢上前去拉王爷的手,更不敢阻拦王爷被抬进后院。

    当年王爷同意纳她为侧妃的时候,她几乎欢喜得疯了。

    十几年专宠王妃一人的左贤王,居然纳她为侧妃了。

    曾经有多少公主贵女,希望能嫁给左贤王为侧妃,可是王爷却无一例外的拒绝了。

    而她却在以为毫无希望的时候,得知左贤王同意纳她为侧妃了,她真的要疯了。她以为她思慕了多年的王爷,终于看到了她的好。因此她不顾一切地只带了几个侍女,就赶到了王爷养伤的夏宫。

    一开始,她觉得王爷对她非常好,她觉得她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夏宫里只有王爷和她以及惠郡主三个主子,如同一家三口一样,让她感到幸福而满足。

    王爷这次在夏宫养伤,都不让王妃随行,却将她直接接到夏宫,这不就意味着那位王妃娘娘已经失宠了吗?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慢慢的就可以和那王妃分庭抗礼,直至最后,取而代之。

    曾经王爷为了那王妃打伤了她,有朝一日,她也要让王爷为着她,将那王妃也打伤了。

    这种美好的憧憬,在发现惠郡主向她示好的时候,变得更加真实起来。

    虽然她远在焉耆国,但是北国左贤王对自己这个唯一爱女的宠爱程度,她也是一清二楚。

    她原本还以为,以惠郡主的骄纵,对她这个庶母还不知怎样刁难呢,她已经做好了忍让的准备。

    只要自己得了王爷的宠爱,甚至能够取代王妃,惠群主也不能将她如何。再说郡主必定会要嫁人的,一个外嫁的女儿,终究不足为惧。

    可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惠郡主对她居然十分热情,虽然那热情只是像朋友之间一样,并没有对庶母的尊敬,但这也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在后来两个月的接触中,惠群主对她的态度一直非常好。在与郡主的交谈中,她感到这个女孩子看似张扬跋扈,实际内心很是孤独,她对她又多了一份怜惜。

    随着交谈的深入,她知道了惠郡主对她母妃的态度,在她的内心,她极为厌恶她的母妃,认为她的母妃乃是万恶之源。

    她甚至明确表示出,希望她能成为她的新母妃,因为她的母妃是一位来历不明的女人,而她——罗素,才是一位出身高贵的真正的公主。

    惠郡主的态度,点燃起了她昂扬的斗志,让她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惠郡主说的没错,比起那位人老珠黄的王妃来说,她出身高贵,年轻貌美,只有她才配站在被誉为战神的左贤王身旁。

    美好的希望,让她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有了自己的优势,有了惠郡主的协助,她并没有认为取代王妃是一件多么难以做到的事。

    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腊月里,一份加急快报送到了夏宫——左贤王妃遇刺!

    一听到这个消息,一直那样沉静雍容的左贤王,立刻变了脸色。当时正是隆冬,下山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左贤王却命军士简单清扫道路,要冒险下山。然后对她说了一句,让她留在夏宫,开春再回去。

    她心里又妒又恨,她的王爷居然为了那个黄脸婆,将燕尔新婚的她抛下,还要去以身涉险,而周围竟没有一个人去劝说王爷。

    她大着胆子走上去,想劝说王爷留下来。她想着王爷这两个月对她的宠爱,也许能听她的劝说。如果这一次她能劝说王爷留下来,那么今后的计划就能够比较顺利了。

    可是她想错了,她刚开口劝了两句,王爷阴森的眼神便扫了过来。那眼神中的轻蔑和冷酷,让她瞬间僵住了身子。

    王爷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穿戴整齐后,就领着人出发了。她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王爷的侍从,跟在王爷身后,从她身边走过,他们的眼神中,也满含着不屑。

    王爷走后,大殿里立刻变得空荡荡的。

    她环顾四周,这是他与他的王爷,共同生活了两个月的地方,曾经的欢爱,曾经的温馨,此时就像是一场梦,显得那样不真实。

    曾经的美好憧憬,曾经的昂扬斗志,此时都显得那样可笑。

    她想起了那些侍从们轻蔑的眼神,连他们都看出了她的意图,连他们都知道她那意图是何等可笑。

    她缩回到床上,默默地开始流泪。一直很是虚幻的王妃,在那一刻变得无比真实而沉重,压在她的身上、她的心上,让她无法呼吸。

    那一个冬天,她被孤零零的留在夏宫,满心怨愤和不甘。就连惠郡主的安慰也变得那样苍白无力。在一个个寂寞的夜里,她只能将回忆化成一点温暖,护在自己的心头。

    好容易等到了冰消雪化,她迫不及待地回到王都,走进左贤王府。一个冬天的沉寂,已经让她重新汇聚起力量,她要为了她的目标而奋斗,她甚至为了这个目标,设计了若干套方案,反复推敲,反复演练。

    她一定要成功,她要让自己的屈辱,让自己的孤单寂寞得到补偿。她要搬倒心上的那座山,和她心爱的人并立于天地之间。

    可是很快,她又一次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左贤王并没有像她预想那样来接她,即使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惠郡主。她被仆妇领入后院,见到了被她谋划多时的左贤王妃。

    那场前面有些出乎她的意料。距她第一次在赛马会上见到左贤王妃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左贤王妃已经明显见老了,可气质愈发显得沉静。

    看到她的时候,王妃的眼里明显掠过一丝惊艳,她看到之后心中窃喜。

    为了能给这老王妃一个震慑,她可是做足了准备的,光是通身的妆扮就费尽了心机。端的是明艳高贵,纤尘不染。她就是要将她最美好的一面展现在那老王妃的面前,不需任何动作,就让那老王妃自卑到泥土里。

    如今,看来是达到目的了。

    王妃接下来要干什么?是会出于嫉妒而给她一个下马威?还是会因感到威胁而将她打发的远远的?她该怎样应付?是选择悲愤地叫屈,还是选择虚弱地痛哭?

    可是还没等她选择好,王妃就让人将她送到跨院,除了那一丝惊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她,仿佛她只是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摆设。

第四百章 罗素

    这种被无视的感觉让她当即恼了,她是焉耆国最尊贵的大公主,谁对她都得敬重几分。也就是在她全心爱慕的王爷面前,她才收敛着些。

    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老王妃,有什么资格轻视她?那时她也不想着什么事先准备好的套路了,也忘记了入府前左贤王派人对她说的话,让她以王妃为尊,不要有什么逾矩之举,不能惹了王妃不快等等。

    可是还没等她说什么,她和她带来的几个侍女就被“请”了出去,一直“送”到了跨院,甚至连叫骂的机会都没给她。

    一直到进入了东跨院,她们才放开她,手脚一得自由,她便想抽出腰间的鞭子,先打死这帮不知死活的奴才,长这么大,她还没有受过这种委屈。

    可还没等她抽出鞭子,一个二十多岁的仆妇便轻笑了一声,“侧妃娘娘还是消停些吧,这是在左贤王府,侧妃娘娘便是闹起来,只怕也得不了什么好处。奴婢倒是可以给侧妃娘娘出一个主意,侧妃娘娘暂且安生着,等王爷回来,侧妃娘娘可以就这件事,向王爷告一个状,说不定王爷心中一软,侧妃娘娘便能达成所愿了。”

    她抬头看向那仆妇,当对上那一双眼睛的时候,她心里“突”了一下。她本是爱武之人,此时一看那仆妇精光四射的眼睛,便知道这仆妇必定是有武艺在身。

    再看周围几个“送”她们过来的人,她便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能被她们制住,而且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那王妃身边居然有这样一群人,那么她之前想到的下毒暗杀等招数,只怕都行不通了。

    等到走进指派给她的院子,她的颓然又被怒气冲刷干净了。

    她在焉耆国,有好几处住所,王宫中有她的宫殿,城中有她的公主府,城外还有几处别院。无一不是装修华美,气势恢宏。

    如今就将她安置的这样一个破落小院子里,她如何能够不气?这个小院子还没有主院的一半大,虽然她现在身边只有四名侍女,可是她的陪嫁很快就会从焉耆国过来。单是仆人就住不下,更何况还有她的卫队。

    她本想去和那王妃理论,可是刚才的经历毕竟震慑了她,她只好把怒气往下压了压。

    她忽然想起刚才那个仆妇,给她出主意向王爷告状的事。虽说她知道那仆妇肯定不怀好意,但向王爷告状那是必定的。

    她不相信与王爷那两个月浓情蜜意的生活,没有在王爷心上留下深刻记忆。再加上小别胜新婚,她和王爷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了,就此给王妃告上一状,她不相信王爷会坐视不理。

    可是她失望了,当她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和王爷哭诉的时候,王爷只淡淡的对她说了一句,“王妃,不是你有资格说道的。你若还想在这左贤王府待下去,就把你的心思收起来。否则,我不会在意王妃对你的任何处置。”

    她的心如同浸在了冰水里,那无尽的寒冷,让她久久透不过气来。她这才知道,为什么王妃看她的眼神那样平静甚至淡漠,没有她意想中的嫉妒和愤恨,那是因为,王妃根本没有把她当成对手,更别说是当作威胁了。她在王妃眼里,只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失落了很长时间。后来王爷让人给她的跨院单独开了一个门,她的心又一次泛起了涟漪。但是很快,那涟漪便消失了,因为她得知,王爷给她单独开了院门,并不是为了她出行方便,而是为了她进出的时候,不再经过王妃的主院,以免王妃看到她心里不舒服。

    那一次,她落了泪,她终于认识到,王爷对于王妃,依然如若干年前的赛马会时那样。那一次,她因为一句话被王爷打伤,而如今,她若敢还像那次一样挑衅王妃,只怕下场还是一样,甚至会更惨。

    这一认识,在她等到来自焉耆国的陪嫁之时,更加确定。

    在她进入左贤王府两个月之后,她的陪嫁也终于到了。

    一听到这消息,她如同久旱逢甘霖一样,枯萎的心瞬时鲜活起来。她的依靠终于来了!她终于有了拼一拼的资本!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可等她看到她的陪嫁的时候,她却惊呆了。王府的院子里,只有孤零零的两个嬷嬷,两个侍女,两个男仆,还有六七个箱子。没有声势浩大的车队,没有器宇轩昂的护卫,也没有成群的仆人。六个神色忐忑的人守着几个箱子,显得孤单而又滑稽。

    那场打击实在太大,她几乎晕厥过去。身边的侍女看情形不对,连忙将她扶回屋里。好半天,她才在一片混乱当中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父王母后是按原计划,给她准备了大批的陪嫁,包括众多的仆人和五百人的卫队。父王母后甚至要为她另外建一座府邸,怕她和王妃住在一起受了委屈。

    可是车队一进入北国境内就被拦截了,边关的守将说要上报王爷。他们无奈,只能等着,好在不长时间之后,王爷的信就回来了。可那回文却让他们羞愤异常。

    王爷明言,他们的大公主如今已是王爷侧妃,一切按侧妃的规制,再说左贤王府应有尽有,用不着这么多仆人和侍卫,因此只让留下两车陪嫁,六名仆人。他们自是不愿意的,但有王爷的回文,他们也无可奈何,只能照着批文行事。

    她的牙咬的咯咯响,王爷这是怕她的风头盖过王妃呢,也许还怕她的人里有对王妃不利的呢。王爷对这位王妃的保护可真是尽心尽力。

    一个接一个的打击,终于让她消沉了下去。就连后来,王爷让她迁入新园子,她都没感到兴奋。按照王爷惯常的行为,这应该是想让她离王妃远一点,免得王妃心烦吧。

    不过好在,王爷并没有彻底冷落她,一个月中,也会来她这里几次。再后来,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感到自己重新又有了希望,虽然她知道自己即便有了子嗣,也无法撼动王妃的地位。别的不说,单看王妃那已经被封为翼王的二儿子,便是一般人比不了的。

    不过有了孩子傍身自然是好的,起码能作为她受王爷宠爱的标志,否则,岂不更加尴尬。

第四百零一章 释然

    左贤王府的后院,一直忙乱了近一个时辰才安定下来。左贤王先是被抬进加了药的浴池里,两个府医也陪着王爷下到浴池,用特制的药油给王爷按摩。一刻钟后,王爷苍白发青的脸色,才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

    看到王爷有所恢复,几个侍女便手脚麻利地给王爷沐浴更衣。随后几个婆子将王爷放在软榻上,裹好锦被抬至东稍间,放在床榻上。

    此时两个府医也换好了衣服,再次给王爷诊脉。

    经过这一番折腾,左贤王虽是闭目躺在床上,但气色到底好了许多。两个府医轮流给王爷诊脉之后,又商量了片刻,才给王爷开了药方,让管药房的仆役给王爷煎好了拿过来。

    直到这时,馨月才得了机会,向两个府医询问王爷的病情。两人安慰馨月道,王爷虽是身体虚弱,但所幸尚无大碍。王爷这是长途跋涉,饮食不周,又受了些风寒,更兼郁结于心,几下夹攻,导致旧伤发作,这才病倒了。

    好在现在已经回到了府里,饮食医药都是最好的,调养一段时间,王爷的身子骨必然能复原。

    馨月闻言,稍稍松了口气,其实她知道,丈夫这一次病倒,主要是由于心病。丈夫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他和那人十年相伴,几乎是朝夕不离,如今那人去了,他心里的震动只怕比她还要大。

    想到此,她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向卧房走去,门边的侍女见状,连忙打起软帘。

    馨月走到床前,看着丈夫憔悴消瘦的脸,心中不禁酸涩。也许是听到了动静,左贤王睁开眼,看到是她,便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向她伸出手。

    她握住他粗糙的手,顺势坐在床边,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就这样握着手对望着。十几年的夫妻,他们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只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心意相通。

    过了良久,两个人的心情才都稳定下来。此时侍女端了一碗鸡汤进来,馨月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头,让侍女把它端回去,再重新端一碗来,一点油星都不要有。

    侍女有些惊慌,连忙低着头退了出去,片刻,又重新端来了一碗。

    馨月从侍女的手中接过鸡汤,侍女一见,很有眼色地将一张软椅靠近王爷床头。馨月在软椅上坐下来,用银勺将鸡汤喂给丈夫。

    左贤王喝了半碗,便摇头示意不喝了。侍女将鸡汤撤下,又端了清茶,馨月服侍丈夫漱了口,让丈夫重新躺好,才挥手让侍女们都退出去。

    等屋里安静了,左贤王又重新握住妻子的手,此时,他的目光已经安宁了许多。

    过了良久,他轻轻的说,“他去了。”

    馨月点点头,“已经接到信报了。”

    左贤王沉默了片刻,又开口道,“我突然觉得很害怕,他比我才大不到三岁。”

    馨月用拇指摩挲着丈夫的手背,“生老病死,本就是我们控制不了的,与其想那么多,还不如好好将当下的日子过好。不为别的,就为了还没有长大成人的孩子,也得好好把日子过好。不然,他们可怎么办?”

    丈夫轻舒了一口气,闭了一下眼睛表示同意。

    馨月看着丈夫,带了几分埋怨的语气,“既然知道,下次爷可不能这么感情用事了。这冰天雪地的往回赶,太过危险,这幸亏是及时赶回来了,要是被风雪阻隔在半道上,那该是多可怕。爷如今不是二十年前的时候,就是还有二十年前的身子骨,也不该轻易涉险。这一次一番折腾,又引发了旧伤,要是再来这么几次,只怕爷真就吃不消了。”

    左贤王看着妻子眼中的担忧,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了,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你尽管放心。”

    说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向窗边望了望,然后向妻子说,让她将桌子上的锦囊拿过来。馨月这才发现,靠窗的案几上放着一个不大的锦囊。那锦囊的样式很陌生,不是他们惯常所使用的。

    她不明就里,放开丈夫的手,走过去拿起那锦囊,摸了摸里边有东西,打开来,倒出一粒鸽子蛋大的红宝石。

    她愈加迷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听丈夫轻声说,“这是……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给我的,我觉得,也许……他是给你的。”

    馨月蓦地攥紧了那块红宝石,脸上的血色登时退尽,现出一片雪白,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她两只黑洞洞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丈夫,似乎在向他询问。

    看到她的模样,左贤王睫毛垂了一下,轻声道,“我本来……可是我不想瞒你。”

    馨月的眼帘也低垂下来,她明白丈夫的意思,他本来是不想让她知道的,因为她对那人曾经有那样的情愫,可最终他还是给她看的,他是不想让她留有遗憾,也不想他自己心中不安。

    她走回床边,再次坐下来,微笑着看着他,她很感谢他对她的尊重,也对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有些失笑。

    看到她的微笑,丈夫的心情似乎也放松了一些。他轻声问,“你觉得这是他给你的吗?”

    馨月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红宝石,然后微微点了一下头,“应该是的,这是……那一把琵琶上镶嵌的红宝石。”

    是的,虽然她看到这块红宝石的时候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想起来了,这块红宝石,就是那把琵琶上镶嵌的。

    那把被他说成是他母后遗物的琵琶,多少次牵动她的心弦,又给了她多少瑰丽的幻想。直到最后,她被他囚禁海岛,他居然还将那把琵琶给他送去,似乎是在嘲笑她的愚蠢。

    她当时怒火中烧,便将那琵琶摔得粉碎,之后的事情,她没有再管。现在想来,这块红宝石应该是在那琵琶送到海岛之前,就被拿了下来。

    他想表明什么?他将琵琶给她送去,却将琵琶上的一块红宝石一直留在身边,以此作为一个念想?表明他心中一直有她?她心里轻嗤了一声,这有意义吗?

    抬起头,她看到了丈夫探究的眼神,她看出了那眼神当中的一丝不安。

    她不禁一笑,语气平静的说,“我想,也许他是想向我道歉的吧。”是的,她就将这当成他对她的道歉。不然,能怎么样?他利用了她,将她伤得体无完肤,死去活来,可他也帮她报了大仇,他们两不相欠。而那以后,他们便是路人。

    想到此,她便将那块红宝石重新装回锦囊当中,不经意地放在床头小几上,“看什么时候赏了谁吧,切开了,还能做一套头面。”

第四百零二章 大秦王子

    北国的赛马会又一次召开了。随着北国国势的强盛,北国的赛马会也渐渐成为各国瞩目的盛会,就连天朝每次都派出钦差,专门参与庆贺。

    今年的赛马会,人们尤其期待。但是令人们翘首以待的,不是天朝钦差的威仪,也不是赛马会的隆重,更不是各国带来的奇珍异宝。他们盼望的,是被称为水晶王子的大秦罗杰王子的到来。

    北国的赛马会每两年举办一次,两年前的赛马会上,来自大秦的罗杰王子第一次出席,虽然赛马会刚进行不到一半的时候,罗杰王子就因为大秦国内有事,匆匆离开回了国。可就是他出现的三天,已经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这轰动,源于罗杰王子举世无双的容貌。

    见过的人至今还记得,那罗杰王子出现的情形。他身材修长,大约九尺的样子,两鬓的头发被结成发辫,如同发带一样将满头墨发束在脑后,长发几乎垂到了腰际。浓眉下,一双深蓝色的眸子,如同大海一般深不见底。高挺的鼻梁,殷红的薄唇。无可挑剔的五官,镶嵌在比羊脂白玉还要细腻润泽的脸庞上。

    他身上穿着一件不知什么质地的深灰色长袍,那衣服上,好像有点点星光,在人们不经意的时候,隐隐闪烁,可当人们去着意注视的时候,那星光却又隐去了,令人无法捕捉。

    承载着罗杰王子的,是一匹纯黑的骏马,那是人们只在传说中才听说过的“暗夜沙漠”。据说,那马虽高贵无比,却也暴戾非常。可如今,它却驯顺地臣服于罗杰王子的驾驭。

    一双戴着黑色手套的修长的手,轻轻挽着缰绳,那样随意。风过处,卷起袍角,露出裹在紧身裤装里修长的双腿和踩在马镫中的黑色的长靴。

    他就那样出现在人们面前,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装饰,却让人们感觉看到了一块晶莹剔透的极品水晶,人们瞬间安静。

    他绝世的容颜,美得没有一丝瑕疵,美得那样不真实。一直等他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人们屏住的呼吸才恢复正常,才开始抒发自己的感触。但即使抒发感触,也都不自觉的将声音压低,似乎唯恐惊扰了这个误入凡间的精灵。

    如果前两天人们对罗杰王子的赞美还停留在容貌气质上,那么到了第三天,人们对他的推崇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赛马会的第三天上午,按惯例是由各国国王王子们参与的赛马项目。这个项目是自愿的,展示的意义大于比赛。

    没有让人们失望,罗杰王子也参加了。由于要赛马,他换了一身劲装,与他的长袍一样,泛着细碎的星光。

    合体的衣服样式简洁,更突显出他完美的身材。他松松地挽着缰绳,马儿不疾不徐地走到起点。他的目光就那样漫不经心地向周围扫了一下,便引起一片深呼吸。

    他云淡风轻地立马在草地上,便是一处赏心悦目的风景,就连和他一起比赛的各国王子国王们都有些失神。

    一声锣响,比赛开始,马上的人们呼喝着策马冲出。

    比赛的终点是远处的一个山包,山顶上插着一面彩旗。谁先拔下彩旗,谁就是比赛的胜者。

    从人们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很多人是希望这位神仙一般的罗杰王子获胜的。而罗杰王子又一次没让大家失望。

    赛程过半,一直处于队伍中间的罗杰王子轻磕了一下坐骑的腹部。那匹高大的黑骏马突然发力,从队伍里冲了出来,很快就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拉开了与其他人的距离。

    那马的步幅很大,迅疾而又轻盈,如同御风而行,而随着马儿的疾驰,马上人的长发如海浪一般划出优美的弧线。

    似乎只是片刻,罗杰王子就已经冲上山包,在马旋身的时候行云流水地将彩旗抄在手里,马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

    在湛蓝的天幕下,黑色的骏马,水晶一般的王子,飘飞的彩旗,在人们的心里刻下了一幅难以描述的画卷。

    整整三天,罗杰王子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就连左贤王回到府里后,都对罗杰王子大加赞赏。他摇头叹气地对馨月说,“若是琳琅将来能招这样一个女婿,那该是多好啊。”

    听了他的话,馨月不觉地摇了摇头,那青年她也见到了,饶是她也被震撼到了。

    不过她倒没想着,将来给琳琅招一个这样的女婿。那样的青年太过俊美,俊美得无懈可击,他不同于中原男儿的清秀文雅,也不同于北国崇尚的勇猛彪悍。他俊美得不似凡人,七分阳刚,三分阴柔,他似乎符合所有人的审美,世间所有的溢美之词,都不足以将他的完美表现出来。

    这样美到不真实的人,她不认为她的琳琅能控制得了。在这个问题上,她还是比较理智的,她不像宠女成魔的左贤王,认为自己的女儿天下无双,配得上这天下最奇俊的儿郎。

    那一次赛马会,仅参加了三天的罗杰王子,就被人们赋予了水晶王子的雅称。

    原本人们还盼着第四天时,还能看到罗杰王子带给人们新的惊喜,因为第四天,是各国国王王子比武的时间。不知道那样一个骑术超群的水晶人儿,他的武艺如何。

    然而第四天,人们没有见到他们期盼的罗杰王子。人们有些着急地纷纷打听。过了半日,消息传来,罗杰王子因为国内有事,天刚亮就向陛下告辞出发了。人们不禁觉得失望,没有看到罗杰王子的武艺。

    引起人们无限遐思的罗杰王子,就这样如惊鸿一般而去,甚至让人觉得他像个从秘境中偷溜出来的精灵,在人间看了一眼后,又在人们惊艳的目光中匆匆回去了。不过人们知道,他不是精灵,下一次赛马会上,他应该还会出现。

    两年过去了,当年的水晶王子还是没让人们失望,他果然又要来参加赛马会了,只是如今的罗杰王子已成了大秦新王,从水晶王子变成了水晶国王。

第四百零三章 大秦新王

    当人们得知水晶国王要来参加赛马会的消息后,王都的空气中似乎都染上了欢笑。

    这一回水晶国王不会在中途退场了吧?上一次好可惜,没看到他的武功,甚至还没听到过他说话呢,也许是他不会说北国话吧,可惜了,不知道他的声音是什么样的。

    在左贤王府的新院里,郡主琳琅趴在桌子上,面前放着一个木雕,那是一个骑在马上的人。

    琳琅如今住的院子依然叫木槿苑,但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狭窄的木槿苑了。自王府的新院建成后,琳琅就和罗素侧妃一起搬了过来。

    本来左贤王要给她的院子改一个名,可是琳琅说对木槿苑已经有了感情,所以新院子依然叫木槿苑。

    这新木槿苑占地很大,而且建筑也极为豪华,侍女仆妇有几十个人,厨子花匠马夫一应俱全,还有一队专门的侍卫,俨然成了府中之府。

    琳琅最大的爱好就是雕刻,因此在木槿苑的西厢专门建了一所很大的房子,中间是一张长桌子,放着雕刻的各种工具。两边靠墙的大柜,一面放着木料,另一面放着雕刻的成品。

    琳琅用手垫着下巴,两眼看着面前的木雕。那木雕,分明就是两年前参加了三天赛马会的罗杰王子的形象。她用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脸,耳边响着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你是谁家的小姑娘?”

    他是会说北国话的,而且说的字正腔圆,他的声音,有一种类似琴弦鸣响的感觉。

    那一次,她纵马甩脱了侍卫,正恣意奔驰间,他就那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一瞬间,她像被雷电击中一般,忘记了控马,马儿就驮着她直直地向他冲去。直到要撞上了,她才手忙脚乱的去拉缰绳,可是为时已晚,她头脑中一片混乱。

    等到她清醒过来,她才发现自己依然骑在马上,没有落马,更没有受伤。而那张令她无法呼吸的脸,就在咫尺之遥的地方。她头脑中又是一阵混乱,整个人都僵住了。呆愣间,她听到了一个如琴弦般的声音,“你是谁家的小姑娘?”她依然处于呆滞状态,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在哪里。

    直到侍卫们赶上来,连声呼唤,才把她的魂魄召唤回来。而那张令她无法呼吸的脸,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有些茫然地问侍卫,刚才和她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谁。侍卫们自然是看到了,虽然离得远,但是这次赛马会上最耀眼的一颗明星,还是一眼便能认出来。

    他们告诉郡主,这是第一回参加赛马会的大秦罗杰王子。

    自那以后,这个名字便刻在了她的心里。她匆匆赶到赛马会的会场,便四处搜寻着罗杰王子的身影。

    她看着他坐在观礼台上,看着他在侍卫的簇拥下走下观礼台,看着他脱下外边的氅衣,露出一身劲装,看着他修长的双腿跨上马鞍,看着那马儿优雅地踱到起点,看着那马儿驮着他飞奔出去,看着赛程过半时那马儿突然发力,将众人远远甩在后面,看着他的长发随着马儿的奔驰划出优美的弧线,看着他立马在山顶上,手里举着彩旗。

    她的魂儿出了窍,顺着人们的欢呼声,飞到了他身边,再也没有回来。

    第二天早上,她独自一个人,来到各国使节来宾所住的馆驿,他想偷偷看一看罗杰王子。生平第一次,她对做一件事感到紧张害怕。可是令她沮丧的是,罗杰王子由于国内有事,天刚亮就向陛下辞行,已经启程回国了。

    自那日起,她开始偷偷打听罗杰王子的消息,由于以前大秦和北国并没有来往,她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去打听,所以得到的消息并不多。她只知道罗杰王子是大秦的储君,他文武双全,会数国语言,而且精通音律。她那颗少女的心更加激荡起来。

    这样一个世间难得的人,倾心于他的姑娘一定不在少数。如果她是北国尊贵的大公主,那么嫁给罗杰王子的可能性就更大一些。只可惜……她恨得咬牙。

    虽说不是公主,可是她的父王也是赫赫有名的“战神”,她是父王的唯一嫡女,和公主其实也差不了太多。

    不过她不想光靠父亲的威势,她还必须自己配得上那罗杰王子才行。否则即使罗杰王子勉强接受了她,他们的生活也不会完美。

    北国有一句话,要想和太阳神做朋友,就要和他一样耀眼。

    因此,她开始向配得上罗杰王子的目标努力。首先她开始学习大秦语言。她脑海里一直回响着罗杰王子那句字正腔圆的北国话,“你是谁家的小姑娘?”

    他能把北国语言说得那样好,她也必须能把大秦语言说得同样好。

    要想学大秦语言,就必须有教习的师傅。只是寻找教习这一件事,就让她煞费苦心。

    皇宫里有教习各国语言的教习师傅,但是大秦距北国路途遥远,通晓大秦语言的教习几乎没有。她知道她的父王神通广大,要是让父王帮她找,应该不成问题,起码难度会小很多。但她不敢让父王知道,她心里隐约觉得,虽说父王宠爱她,可是若让父王知道了她的心思,只怕她的愿望未必能够达成。

    父王曾经说过,不想让她远嫁他乡,要给她招一个郡马,这样就能天天看到她。她知道这是父王对她的宠爱,她虽不反驳,却在心里并不接受。

    从很多年前,她就下定决心,要远离故国,即使远离故乡会让她难以再见到家人,更会伤了宠爱她的父王的心,她的心意也一直没有改变。

    而罗杰王子的出现,则更加坚定了她的心愿。她没有想到,世间还有这样神仙般的人,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他,她都觉得是一种幸福,一种享受。

    况且大秦距北国路途遥远,这更符合了她的心意。离开伤心地,和自己心爱的人共享生活,这该是多么快乐的事。

    目标一定,她便开始全力以赴。

    可是令她沮丧的是,这计划的第一步,就这般艰难。焦灼了很久,最后她发现,大公主的几个教习中,有一个通晓大秦语言。

第四百零四章 绮念

    得知这一情况,她既兴奋又不安。原本她一直是和大公主一起学习的。可是后来,两边的长辈似乎都刻意地减少她们俩在一起的机会。再加上她喜欢的是骑射功夫,实在不耐烦习学经史子集那一套。

    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发现自己在那些琴棋书画方面,无论怎么学,都与大公主相差太远,因此愈加没了兴趣。而在演武场上,她失落的信心又被重新找了回来。在这里,那个一直被奉为贵女典范,一直让她感到有些自卑的大公主,对她望尘莫及。

    因此她把更多的时间放到了演武场上,而对在宫廷里的学习,则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等到后来焉耆公主嫁入左贤王府后,她更是找到了知音。焉耆公主也是个爱武之人,两人甫一接触,就有了共同语言。

    而且在骑射功夫上,焉耆公主虽然也算精通,但与她相比还是差了一些。这种被人敬佩,对方怎样努力都无法超越的感觉,让她十分快意。

    而今,在快意了若干年后,她突然发现,这快意有了代价。几年下来,大公主的学识已经到了让她叹为观止的地步。

    渊博的学识,良好的气质,使得大公主只要一出现,就会吸引众人的目光。

    只要她在场,其他女子便会黯然失色。即使在崇尚武功的北国,大公主依然是众多女子崇敬效仿的榜样。

    她无数次地听到人们对大公主的赞扬,每当听到这些,她就会安慰自己,自己和大公主是各有所长,虽然她的学识不如大公主,但她的武功却比大公主高多了。

    大公主学识再好,终究也逃脱不了和亲的宿命,不管她自己愿不愿意。而她,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招一个北国最出色的男儿做郡马,享受一世的平安喜乐。

    然而如今的情形,却让她无法再继续自我陶醉。她甚至突然感觉到,若是让大公主和罗杰站在一起,似乎更加般配。这让她有了深深的危机感。大公主是注定要去和亲的,既然是和亲,那么和亲的对象就有可能是罗杰。

    且不说罗杰的气质容貌,就是作为一支迅速崛起的新生力量的大秦,也必定是各国拉拢的对象。北国虽然强大,也绝对不会轻视大秦,而和亲分量最重的人选,应该就是大公主。只要大公主愿意,那么……

    想到这些,她更加坐不住了。整个一个夏天,她都坐立不安,几乎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她甚至梦到了,王室在挑选和亲大秦的人选,梦到了她和大公主站在一起,被大公主比得没有立足之地。

    心中忧郁,人也消瘦了许多。好在她一直都有苦夏的毛病,再加上她刻意遮掩,倒也没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她感到非常孤单,以前她有心事的时候,还能和大公主,或者和焉耆侧妃说一说,还可以和一直宠着自己的父王还有两个哥哥说一说。可如今这心事,却是和谁都不能说的。

    虽然心情沉重,但她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计划,她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表现出来自己对学习的兴趣,唯恐变化太快,引起别人,尤其是大公主的怀疑。

    王室子弟都是要学习各国语言的,虽说不必精通,但也必须学到一定程度。她一点点表现出她在学习大秦语言上的“天赋”,看到大公主在面对她的“天赋”时表现出的懊恼,继而放弃了对大秦语言的学习,她觉得自己终于松了一口气,

    从夏到秋,几经谋划,琳琅最后终于得偿所愿。那位通晓大秦语言的教习成了她的专职教习。那一刻,她几乎高兴得落泪。她似乎看到了能通往罗杰王子的大门在为她敞开。

    她学习的非常努力,进步之快连教习师傅都觉得惊奇。因为大家都知道,琳琅郡主酷爱骑射,而坐下来学知识却是不能够的。可这一次,她居然能坐得住了,还成绩斐然。

    除此之外,琳琅郡主还对她从来不以为然的宫廷礼仪发生了兴趣,学起来也是一板一眼的,非常认真。

    她知道大家对她的改变很惊奇,但她却没向任何人解释,包括对她唯一的朋友——大公主,她也守口如瓶。

    她不知道大公主是否也喜欢罗杰王子,她不敢问,大公主倒也没和她提这件事。她只是加紧努力,希望将来真在和亲大秦这件事上与大公主发生冲突的时候,她有条件能够胜出。

    学得太累了,她就把自己的雕刻刀拿出来,一遍又一遍地雕刻罗杰王子立马山顶手执彩旗的形象。

    刚开始她雕刻的很不成功,但她又舍不得丢弃,就把它们一个个放在柜子里,一直到整个柜子几乎都被装满的时候,她终于雕出了令她满意的神仙之姿。

    她将它放在床头小几上,累了的时候看一看,就又会充满力量。那是她的宝贝,有一次给她打扫房间的侍女,不小心把那木雕碰倒了,她暴怒之下一脚就将那侍女的腿踢断了,自那以后侍女们看到那木雕,就恨不能退避三舍。

    在这近两年的时间里,她一面努力地想赶上她的神,另一面又在担心,下一次赛马会他会不会来。她就在这样患得患失当中,人愈加消瘦。越接近赛马会开幕的日子,她的心便揪得越紧。

    终于,在她近乎崩溃的时候,她听到了罗杰王子,应该说是罗杰国王,前来参加赛马会的消息。

    巨大的喜悦,几乎将她冲倒了。她抱着那被她视为珍宝的木雕,痛哭失声。

    那是一个薄云的下午,罗杰国王一行,来到了王都。

    人们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两年的时光似乎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痕迹,如果说有些微改变,则是如今的罗杰国王,更增添了几分高贵和冷峻,显得更加神秘而内敛。

    他还是两年前那一身装束,深灰色的长袍上点点星光,在斜阳中绘成梦幻般的图案。依然的如玉容颜,依然的眸光似海,虽经长途跋涉,却让人感到纤尘不染。

    沿途的人们静静的伫立着,唯恐一个不慎,就会让眼前这美好的画卷消失。

第四百零五章 见面

    高大的黑骏马载着罗杰国王在王都的街道上慢慢走着,他好像没有感觉到周围的情形,他眼睛平视前方,目光放空,似乎沉浸在某种思绪里。

    突然,不知什么声音惊扰了他,他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目光向人群中扫了一下,似是在寻找那声音的来源,又似是随意一瞥。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什么地方,但是目光所掠之处,人们却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被他高贵的气质所震撼,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卑微。

    不过,这只是那些不知情的百姓心中的感觉,而在知情人眼中,曾经纯净的水晶王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代之而起的,是一只爪牙锋利的豹子。

    在两年前的赛马会上,罗杰王子突然离开回国,是因为当时的大秦国王病重,急招他回去主持大事。

    罗杰王子回国不久,大秦老王就病故了,作为唯一的王位继承人,罗杰王子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大秦新王。

    罗杰在坐上国王宝座后,立即使出了铁血手腕。老国王手下的大臣几乎被斩杀殆尽,无数公卿世家遭遇了灭顶之灾。

    按说,这样大的动作,必然会导致国家动荡。但一方面由于罗杰行事缜密,另一方面,由于来自罗杰的母族——海域的支持,一番血雨腥风之后,国家竟很快归于平静。

    平定了国内之后,罗杰又很快开始了对外征战,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就扫平了周围十几个小国,大秦的国土扩大了两倍。大秦的迅速崛起,使很多国家,包括北国在内,都感到了威胁。

    不过在如今的赛马会上,大家都是其乐融融。两国相争都不能斩杀来使,更何况如今还是太平年代,来参加赛马会的都是贵客,保护他们的安全,让贵客们有宾至如归的感觉,自是北国的义务。

    上一次的赛马会上,由于罗杰的突然回国,大家都感到很遗憾,因为大家只见识到了他的骑术,而他的武功,人们并没有看到。在这一次赛马会上,很多人都希望能弥补上这一遗憾。

    可是这一回,很多人都失望了。在赛马会上,罗杰一直只坐在贵宾的观礼台上,看着各项演出赛事,没有参加任何项目。

    不过失望的,还是那些不知情的人。而知情人却明白,罗杰之所以没有参加任何项目,那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必要展示什么了。大秦迅速扩大的国土,已经向所有人说明了一切。

    到达北国的第三天,黄昏时分,在大秦国王罗杰的大帐里,罗杰和他的心腹里克公爵正在商议事情。忽然,他的侍卫长从外面走进来,向罗杰禀报说,有人送了一张字条,指明要交给陛下。

    罗杰有几分诧异,他伸出手想去接那字条,却被里克挡住了,“陛下还是小心些为好。”

    罗杰点点头,吩咐侍卫长将字条上的内容念出来。那字条上写的是约罗杰国王今夜二更天,在他常去的那片小树林见面。字条上没有落款。

    侍卫长念完,三个人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还是侍卫长忍不住打破了沉默,“陛下,您……去吗?”

    罗杰的眸光忽然潋滟起来,“去,怎么不去?”

    里克有些着急,“陛下,臣看还是不去为好,这字条上连个落款都没有,又是深夜约您,只怕会有危险。”

    罗杰浑不在意的轻笑一下,“怕什么?这世上能算计我的人,只怕还没生出来,闲着也是闲着,咱们这就去看看,说不定还有什么意外之喜呢。”

    月光下幽暗的树林里,一个黑色的身影坐在马上,伫立于林间的空地。

    罗杰驱马走进树林,看到那个身影孤零零的立在那里。但他明显地感到,在那身影后不远的树林里,有轻浅的气息,还不止一处。

    罗杰轻勾了一下唇角,带着黑色手套的手举了一下,身后的卫队便停止了前进。他一人一骑走到那黑影前四五步远,“阁下深夜相约,所为何事?”

    那黑影慢慢抬起手,将罩在头上的风帽摘掉,罗杰看到她的脸,不禁有些吃惊,“您是……端公主殿下?”

    那黑影正是北国王室的大公主阿璃,见罗杰认出了她,她微微低头表示行礼,“国王陛下认得不错,正是本公主。”

    罗杰的嘴角挂上了一丝笑容,这大公主在赛马会上他是见过的,夤夜之间约他在此见面,难道是她也对自己动了心,想和他诉诉衷肠?看来自己这魅力倒是不差。一个两个的,都对自己有了意思。

    他有些玩味地道,“公主此时相约,所为何事啊?”

    大公主见他这样表情,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过那声音太微弱,罗杰并没有听到。

    只听大公主说,“国王陛下,我身为公主,行动受到很大限制,出了一趟不容易,所以咱们长话短说。”

    罗杰还是那样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公主殿下请讲。”

    “国王陛下这两天是否注意到一个穿红衣的女子,她一直在找机会盯着你看?”

    罗杰闻言点点头,他注意到了,那个戴着珊瑚珍珠冠的红衣少女,她一直缀着他,只要他出了帐篷,就能够看到她。她那直白的目光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不过他也没有为难她,不用问,他料定她应该是一个北国高官家的女孩儿。不仅因为她穿着的阔绰,还因为她可以自由出帐篷区而无人拦挡。

    不过终归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犯不着为她费心思。

    不容他多想,大公主继续说,“她是弊国左贤王的女儿,惠郡主海天玉。”

    罗杰的脸上显出一丝异色,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他没有想到这个大胆的少女居然是尊贵的北国左贤王的女儿,一个地位仅次于北国大公主的女孩子。

    大公主接着说,“我希望国王陛下能够娶她。”

    突然听到这句话,罗杰真的吃惊了,那海一样的双眸睁大,带着疑问。

    “左贤王宠女成魔,陛下若是娶了惠郡主,就可以以她为人质,要挟左贤王。”

    罗杰凝神不动,看着大公主。她到底想要干什么?论起来,左贤王的女儿还是她的堂妹,她如何能说这样的话?是试探?还是真要害那惠郡主?

第四百零六章 密谈

    想到这儿,罗杰不由的轻笑一声,“若是如此,不如我直接娶了公主殿下,直接要挟国王如何?”

    他以为听了这话,公主一定会羞恼,可令他惊异的是,大公主的脸上依然平静,神情没有丝毫变化,这倒让他感到了些许意外。

    大公主没有接罗杰的话,只是问,“陛下能够同意娶惠郡主吗?”

    罗杰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有些恼怒,一个北国小小的公主,居然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好像在逼迫他做决定一样。

    他声音冷冷地说,“公主殿下,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失陪了。”说是圈马就要往回走。

    身后,响起了大公主幽幽的声音,“若是陛下能够娶惠郡主,我可以帮助陛下拿回金册。”

    这幽幽的一句话,却像一声炸雷,罗杰骤然转身,玉貌仙颜霎时变了,满脸煞气,显得狰狞无比。

    他逼向大公主,公主身后的树林里立时跃出数道黑影,另一面,罗杰带来的卫队也冲了过来,双方剑拔弩张,仿佛下一刻就是一场血战。

    大公主神色依旧安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她向后挥了一下手,那些黑影虽显迟疑,但还是退了回去。

    见此情景,罗杰带来的卫队也依样退后。

    大公主看着罗杰,“陛下不必如此,我不会害您,因为我是想同您做一笔交易。”

    罗杰平静了一下心绪,“公主请讲。”

    “陛下现在最大的心病就是没有金册,贵国的金册上是历代国王的姓名血印,没有金册便不是名正言顺的国王。机缘巧合,我知道那金册在哪儿,就在我北国的王宫。陛下也不必想着如何自己取回,因为即使能够取回,也必定会损失巨大。而陛下若能娶惠郡主,我保证会将那金册,放在郡主的陪嫁当中。陛下娶郡主之时,便是名正言顺之日。陛下以为如何?”

    罗杰阴沉着脸,“我怎么相信你?”

    大公主依然平静地说,“陛下除了相信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您现在将我绑架,严刑逼供,让我说出金册在哪里,然后派高手入王宫去找?您认为即使我说了,您能拿得到吗?即使拿到了,您还能平安离开北国吗?再说,我也不会告诉您,因为我如果告诉了您,您可能会杀人灭口,甚至毁尸灭迹,让我们今天晚上这一场会面消弭于无形。”

    罗杰有些嗤笑,“我若真动刑,公主能不招供?”

    “您抓不到我的,我嘴里有毒囊,如果您真动手,只能抓到我的尸体。”

    罗杰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毒囊,那是死士才用的东西,这个北国最尊贵的嫡公主,她嘴里居然有毒囊!看她的意思,不像使诈。这个公主,至多十六岁吧,倒是一个难以想象的狠角色。罗杰忽然对这个公主产生了兴趣。

    “我娶了郡主,又拿到了金册,这样的好事,公主不会白让我得到吧?”

    “自然不会,我说过我是要和陛下做一笔交易的。”

    “哦?什么交易?”

    “就是需要陛下通过惠郡主钳制左贤王,在将来我成为北国女王的时候不要阻拦。”

    闻听此言,罗杰先是震惊,后是觉得好笑,“公主殿下在说梦话吧?且不说国王陛下春秋鼎盛,便是万一发生不测,据我所知,有资格继承北国王位的就有十几个人,其中就有您的同胞弟弟,还包括左贤王的三个儿子,他们都比您排位靠前,您如何能成为北国女王?”

    “这事就不劳陛下费心了,陛下要做的,就是通过惠郡主钳制左贤王,让他到时候保持沉默就行。”

    不劳他费心?是什么意思?她要想自己解决那些障碍?怎么解决?难道是像他……

    罗杰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个大公主,倒挺对他的口味,够狠。

    大公主见该说的都说了,便从身上拿出一个小盒子,伸手递给罗杰,“日后如有事,我和陛下以此为记进行联系,这是我私印的印盒,和我的私印是一套,日后如有人拿着我的私印去联系陛下,只要那印和这个印盒能合在一起,那便是真的,陛下也可以此和我联系。”

    说罢,圈马转身便走,毫不拖泥带水。

    罗杰眼里兴味更浓,看她离开,忍不住问了一句,“难道公主对我就真的没有一点意思?”是啊,对方也是一个妙龄少女,怎么能对他这神仙之姿没有一点感觉?

    大公主回过头来,在月光下,她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笑容,“等到我成为北国女王,陛下也得偿所愿之时,倒是还可以考虑一二。”

    她顿了一下,又开口道,“陛下把黑水国留在最后吧。”

    说罢,一抖缰绳,策马而去。

    望着她绝尘而去的背影,罗杰的目光有些复杂。她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陛下也得偿所愿?她难道知道自己的心愿吗?看来她是知道的,否则他就不会说把黑水国留在最后。

    他知道现在黑水国的国王是北国的外甥,也就是这大公主的表兄,她知道自己的愿望是称霸天下,必然要吞并诸国,所以她才让他把黑水国留在最后。

    这看似是顾及亲情,想给自己的表兄留有余地,而实际上,她应该是想提醒他,北国非常重视自己这个外甥,他攻打别的国家也许不会干涉,而如果他要攻打黑水国,北国不会坐视不理。

    那时国事为大,他再想通过惠郡主钳制左贤王不出兵,恐怕就困难了。而如果到那时,她已经成了北国的女王,那么他如何处置黑水国,她绝不会干涉。

    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能想到这么多,实在也是一个奇女子。

    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一趟出来,还真是有了意外之喜呢。

    这时,里克公爵和他的卫队看到对面的人已经走了,便向他迎过来。

    一行人慢慢往回走,他和里克公爵并辔而行,命卫队退出二十步之外,低声将今晚的情形和里克公爵说了,直把那位见多识广的公爵也惊得目瞪口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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