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归期
中秋节过后,暑热愈加消散,早晚间,颇有些秋高气爽的感觉。
快马传来消息,国公爷将在九月中回来。这一个消息,像一股春潮一般,使得整个国公府都涌动起来。
不过,任谁的风光也比不过洛娘子,快马这次回来,不仅带来了国公爷将要回来的消息,还给洛娘子带回了一对金丝手镯,金丝手镯本不是什么稀罕物,可关键是,那手镯竟是国公爷亲自用金丝编成的!
此事一经传开,洛娘子可算是到了风口浪尖上,园子里的美人们,没有不暗地里咬牙,恨恨地骂着狐媚子、小妖精,也不知这贱货给国公爷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国公爷宠成这样,有这贱货在,更没别人的活路了。
不仅园子里的美女们对这洛娘子恨之入骨,就连园子外也有人恨死了这个洛娘子。
就是因为她,国公府每隔半年就要有的选美看来是没戏了。本来国公府在春天和秋季各有一次选美,早早的就会有人通知张罗,各州府进行轮流准备。
春季的选美年前就开始准备了,秋季的在六月份开始准备。一般春季的选美重在北方,秋季的选美重在南方,这是多年的惯例。
可是今年,早就过了秋季选美的时候,可是上边一点动静也没有。后来听说,是因为北苑出了一位洛娘子,让国公爷宠上了天,国公爷为了她,竟连持续多年的选美都放弃了。
这选美一停,你知道这断了多少人的前途财路吗?这洛娘子实在是罪孽深重,千刀万剐都解不了大家的心头之恨。
不过,这不满也只能背地里说说,就是背地里说也得看看周围,国公爷的手段大家可是知道的,你敢对国公爷的事情不满,那可是找不自在。本就没了财路,别再把官路甚至是性命搭上,那可就更亏了。
四周是暗潮涌动,可是出在这漩涡中心的馨月可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是大家再不满,也不敢公开表示,二来是董万忠对她是保护严密,外面的事情,她是听不到的。
当初知道董万忠重阳节左右会赶回来时,馨月消沉了好几天,闷闷不乐。可是此时,她的心倒觉得沉稳起来了,反正也是躲不过,那就安心等待吧。
她将董万忠给她编的的金丝手镯戴在手腕上,一天好几遍地问丫鬟们可否有国公爷的消息。丫鬟们知道她心里盼着国公爷回来,也不敢多说,只是告诉他,若是有国公爷的消息,会立刻告知她,请娘子安心等候就是。
时间在洛娘子焦急的企盼中一天天过去,渐渐地,洛娘子变得茶饭不思,每天里越来越多地停留在后花园,坐在石墩上发呆,人也渐次地消瘦下去。
丫鬟们很是着急,知道洛娘子是过于思念国公爷,可是若这样下去,只怕等不到国公爷回来,洛娘子就病倒了,到时候她们这些丫鬟可就会有大麻烦了。
没有伺候好主子,重者便是赶出园去,甚至是杖毙,轻者也会发配到别的地方,成为粗使奴才。
如今她们在这“春熙”里,虽说是个奴才,可吃的用的都是上上品,就一般官宦人家的小姐都不过上这样的日子。
别说是被赶出园子,就是被贬到任何一个其他的地方,做了粗使奴才,她们都不敢想象自己还能否适应那样的生活,那样的生活想想都令人害怕。
想到进园子之前,自己的父母经常会为了一件衣服发愁,为了几个铜板争吵,那样的日子对于现在的她们来说不啻于洪水猛兽,她们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回到那样的境况。
所以,她们只能想方设法劝解洛娘子,劝她好生养着身子,好好吃喝,不然国公爷回来看到她这样会难过的。
听了她们的劝说,洛娘子只是稍微好了一点儿,却没有根本改变,依然是郁郁寡欢。
她们心里虽然着急,却也不敢说得太过,若是将洛娘子给惹得不高兴了,只怕这祸事会来的更快。
她们只能在心里盼着国公爷早点儿回来,她们也就能解脱了。从这点上看,她们和洛娘子的盼望却是一样的。
直到九月初五,终于传来了消息,国公爷九月初八就能到京城。众人听了,不管男女,俱是一片欢腾。
可是随着这个消息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坏消息,就是国公爷在路上操劳过度,累病了,而且病势不轻。
皇上也得到了奏报,已经派出御医迎着国公爷而去,估计在宜州就能迎到国公爷。
一听到这个消息,原本欢悦的北苑又笼罩上了一层忧色。
“春熙”的洛娘子听到这个消息,立时就落下泪来,几乎一整天什么都吃不下。
青儿几个人着急地劝道,国公爷本来就病了,若是回来看到洛娘子这样憔悴不堪的样子,岂不是更加难过?
国公爷若是病着回来,说不定还得需要娘子侍疾,娘子若是自己都倒下了,那还怎地侍候国公爷。
若是这个节骨眼儿上被别人抢了先儿,在国公爷最需要照顾的时候顶了娘子的位置,娘子就可能失宠。
想是这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娘子,娘子终于开始不再愁眉不展,开始正常吃喝了,“春熙”的所有人这才松了口气。
消息越来越多,御医在宜州迎上了国公爷,听说国公爷病得不轻,在边关劳累过度,先经了暑热,后又染了风寒,又急着回朝向皇上复命,鞍马劳顿,不得歇息,这病拖得更重了。
所幸有御医守着,不致危急,却也着实要养上一阵子。
九月初七,消息传来,国公爷快到了!国公府一番忙乱。国公爷的书房早已收拾停当,想来国公爷这次要在这里养病。
东院的几位夫人,包括一直在养病的静姝夫人都是十足妆扮,往次国公爷出门回来,都会派人提前告知她们,让她们到府门以里迎接。
这次国公爷又在病中,国公爷肯定会召人侍疾的。能够在这种时候得到国公爷的召见,起码也可以成为炫耀的资本。
第一百三十八章 归来
午时,北苑外一阵大乱,国公爷竟已经到了。众夫人们正埋怨也不给她们个话,让她们到府门口迎接,却听到国公爷吩咐侍从将他一径送到“春熙”,其他的什么话也没说,就连国公夫人也没给一句话。
这一下,如同一盆冷水泼头一般,北苑的涌动霎时凝固了,气氛十分尴尬。不知有多少人咬碎银牙,在心里将那洛娘子剁得粉碎。
合着在国公爷的心里,只有那姓洛的小贱人一个,那这满园子里的几百女人又算什么?
尤其是那东院里的几位夫人,那可是从如云的美女中挣出来的。如今就因为这样一个小贱人,一众美女便形同虚设,这让人心里怎么受得了?
不管别人怎样,“春熙”的人可是又兴奋又忙乱。国公爷竟然直接要到“春熙”来养病,这简直是拿这洛娘子当成正印夫人了。好在国公爷走之前一直宿在这里,所以并不要怎样大收拾。
不多时,几个园中的太监抬着一张软床走进了“春熙”的大门,馨月一见,掀起虾须帘就跑了出去,扑到软床旁边。
软床上躺着的正是董万忠,这一照面,馨月也吃了一惊。
董万忠平日保养的极好,一直都是面色红润,目光明亮。可是今日一见,却是面色萎黄,形容憔悴。平日梳理得整整齐齐的短须,如今也是蓬乱地垂在脖颈上,眼窝深陷,嘴唇干裂,简直有些脱像了。
看到此景,馨月的眼泪瞬间流了出来,抓着董万忠露在锦被外的手,哽咽地叫着,“爷,爷。”
董万忠睁开有些失神的眼睛,露出一丝微笑,“霞儿,见着你,真好。”馨月哭出了声。
正在这时,随后赶来的董福走过来,对馨月说,“洛娘子,先让爷进屋吧!有话再说。”
一句话提醒了馨月,她回头看看董福,只见董福也是风尘仆仆的,显得十分疲惫。
“福总管,是我疏忽了。”说着就退后一步,让太监们将董万忠抬进屋里。
馨月正要跟着进去,猛觉得后背被撞了一下,回头一看,竟是“灵鬼”。
如今,她已经不怕“灵鬼”了,却见这“灵鬼”也是灰头土脸的,浑身的毛纠结在一起,带着尘土,简直跟个野狗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大得多。
可是此时馨月却嫌弃不起来,因为“灵鬼”看着她的眼神让她惊诧,那眼神就像一个遭受磨难的孩子见了亲人一样,满是委屈。
“灵鬼”用它巨大的头蹭着馨月的衣服,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声音,就像在哭一样。
一见此景,馨月的心真的被触动了,原本用薄荷揉出的眼泪这回真的流出来了。
旁边的董福看着“灵鬼”的表现也不由得愣怔,这“灵鬼”自从国公爷病倒后,就变得暴躁无比,一连咬伤了好几个人,就连犬奴都胆战心惊。
如今一见到洛娘子,这畜生却像是见到了亲人一样,好像还跟洛娘子哭上了,看来这洛娘子的确有些不一般。
馨月抚摸着“灵鬼”的头顶,轻轻对它说,“你也担心爷的身子是吧?大家都一样,可是你这样着急也不管用啊!爷那里有御医守着,看得出,你也乏了,你还是赶紧去洗漱吃饭。不然你若病了,爷岂不要更着急,爷可是最疼你的,你可不要给爷添乱,好吗?”
本没想着“灵鬼”能懂,可是出人意料的是,“灵鬼”听了馨月说的,愣了愣,竟然转身走到犬奴跟前,顶了顶他,示意他走。
众人实在是震惊了,没想到这谁都不敢惹的“灵鬼”,竟然能听得懂洛娘子的话,而且还很听她的话,莫怪国公爷宠她,这洛娘子还真有些过人之处。
太监们将董万忠抬到东次间,安置在床榻上,便退了出去。随后而来的御医又给他把了脉,留下了药,随后也回皇宫复命去了。说明日若是皇上有旨意在前来。其实回到这里,就已经不用御医了,府里的府医就有二十余位,医术丝毫不逊于宫里的御医。
当初得知国公爷染病的时候,府里的府医就想去给爷诊病,只是皇上派出了御医,自然得把这风光让给御医,他们也就没有前去。
等到这乱劲儿终于过去了,避在西次间的馨月才走到董万忠的病床旁。此时丫鬟们已经伺候他简单净了面,发髻胡须也简单地整理了一下,看着舒展了一些,不过精神头依然不济。
馨月立在床旁,董万忠见她过来,抬手示意她坐下来。
馨月侧身坐在他身旁,董万忠拉住她的手。馨月感到,董万忠的手粗糙、干燥、灼热,与他走之前的感觉很不一样,看来这次安抚边关,是受了罪了。
董万忠的目光虚弱而温柔地看着馨月,“终于回来了,见到你,真好。”
听到此,馨月一直努力往外挤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
董万忠手上一用力,将馨月拉伏在他胸前,“霞儿,真的很想你,你也想我吗?”
馨月抽噎着点点头,“爷,怎么回事?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才这么几天就成这样了?”
董万忠抚摸着馨月的背,轻笑着,“这不是想你想的嘛!”
馨月直起身,轻轻捶了董万忠的胸口一下,“爷都病成这样了,还瞎说。若真是像爷说的,为了霞儿让爷成了这样,那霞儿可真就该死了。”
董万忠将馨月的手放在嘴唇上,笑着说,“爷倒也没全瞎说,真的很想你,你呢?”
“自然也是想爷的,爷不在,做什么都没意思。总是想着,爷这会子做什么呢?吃了饭没有?晚上冷不冷?当初听娘亲说过,边关不比内地,冷得很,就想着爷在那里不会冻着吧?前些时候接到爷的信,说是重阳节左右回来,妾身高兴死了,掰着手指头算日子,算着离重阳节还有几天。可是转天下了大雨,妾身这个着急呀!怕这大雨会阻了爷的行程。后来青儿她们说,爷离着京城还远着呢,这雨不一定能到的了爷那里,妾身这才放了些心。”
第一百三十九章 陪伴
馨月一路说着,说完后才看到董万忠疲惫的神情,连忙站起身说道,“爷,霞儿该死,光顾了高兴了,忘了爷身子不好。”
董万忠重又拉她坐下,“没事,爷爱听你说话,好长时间了,都听不到你的声音,你多说些,爷爱听,你也是瘦了。”
馨月抚了抚董万忠的额头,“爷现在回来了,要听多少都是有的,不在这一时,爷好好养着身子,若是爷的身子好的不快当,那妾身还不得被人家骂死。”
董万忠笑了,“谁敢骂你?爷还不得把他点了天灯。”馨月皱了皱眉头,“爷说的吓死人,纵使人家不说,妾身又如何能安心,爷还是好生养着吧!”
正说着,春分和春燕抬着一张矮竹榻走进来,将竹榻放在靠东墙的地方,春雨随后将被褥枕头放在竹榻上,整理着。
董万忠转头看着,奇道,“这是作甚?”馨月道,“是妾身让她们搬来的,爷身子不爽利,妾身就在这里侍奉爷,夜间也是方便。”
董万忠道,“你若睡在爷身边岂不是更方便?”
馨月斜睨了董万忠一眼,压低声音,“爷真是,丫鬟都在呢!说话也不避讳些。妾身如今可是不敢招惹爷,只盼着爷能赶快好起来。”
董万忠笑道,“赶快好起来,好给我的霞儿补上亏空。”
“爷说话还有正文儿吗?行了,爷快快歇着吧!说了这些个话。”说完,将薄棉被给董万忠向上拉了拉,作势要走。
董万忠一下拉住馨月的手,“别走,就这样坐在这里陪着我,不然我睡得不踏实。”
馨月的心轻轻颤了一下,“爷若不嫌弃,妾身自然是要陪着爷的。”
董万忠闭了一下眼睛,“爷自然是不嫌弃,爷巴不得能重回年轻,好好和你过日子。”说完,他也实在是疲惫,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馨月的手被握在董万忠的手里,也不敢动,回想董万忠方才说的话,怎么琢磨怎么不是味儿。那话应该是对着他的沈夫人说的才对,不应该是对她说的。
董万忠心里还有沈夫人?可为什么一年也到不了夫人那里几次?那董万忠对自己又是个什么意思?把自己当成某个人的替身了?有些疑惑。
看着董万忠睡着了,馨月试着将自己的手从董万忠的掌握中抽出来,刚一动,董万忠立刻醒了,眼神有几分怪异地看着她,吓得她心头砰砰直跳。“别动。”董万忠只说了这两个字,便又睡着了。
馨月不敢再动,一直等到董万忠睡着了能有一刻时分,她才再一次试着将手从董万忠的手里抽出来。
这一次,董万忠没有醒。馨月舒了口气,踮着脚,轻轻离开床,所幸这床没有出声响。她将床帐半放下,轻轻退出东次间。
在明厅等候的青儿她们见她出来,连忙迎过来,“主子忙了大半天,累了吧!奴婢让人在西次间也安了一张竹榻,主子若是累了,又怕吵着国公爷,就到西次间去歇息吧!这里有奴婢们轮流值守,有事就去叫主子好了。”
馨月点点头,赞赏地对青儿说,“你做得好。”随手褪下一只翡翠戒指递给青儿,青儿倒也不推辞,因为这事儿太常见了,娘子这些东西有的是。
躺在竹榻上,馨月松了一口气,她也确实累了。这一番或真或假的表演,着实累人。她苦笑一下,看来自己的演技还是有待于长进啊。
脑子里乱哄哄的,闭上眼,将自己的薄荷香囊贴在鼻端,深吸一口气,清凉的感觉让她心里松快了一些。正在这时,只听得董万忠的叫喊声。馨月一跃而起,没等丫鬟进来,便冲进了东次间。
董万忠躺在床上,双手胡乱地挥动着,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叫喊声。馨月急忙冲上去,握住董万忠的手摇晃着,“爷,爷,醒醒,怎么梦魇着了?爷,醒醒。”
董万忠停止了叫喊,睁开眼,目光很是惊惧,好一会儿,他好像才从迷蒙之中清醒过来。冲着馨月笑了一下,“还以为是在路途当中呢!梦见大雨阻住了道路。”
馨月自责地对董万忠说,“是妾身该死,要不是刚才和爷说下雨的事,爷也不会做这样的梦。”
董万忠温柔地望着馨月,“不关霞儿的事,是这些天一直在病中,又是尽量赶路,实在有些累了。”
馨月握着董万忠的手,“爷这回实在是受苦了,今后若再有这样的事,让别人代劳便是,爷就不要亲自去了。爷是朝廷重臣,岂能事必躬亲,若是累个好歹,如何了得?”
董万忠拍拍馨月的手,“霞儿说的是,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爷带着霞儿一起去可好?”
馨月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爷说的是真的?那自然好,妾身也像那话本子里说的,扮作一个小厮,跟在爷身边。”
董万忠笑道,“好好好,若是爷身边有这样一个俊俏的小厮,说不定会被哪家看上,要给他家的丫头说合呢。”
“爷又说笑话,别说了,爷还是歇着吧!都是累的,多歇歇慢慢就好了,妾身在这里陪着爷可好?”
“那自然是好的,霞儿就在这里赔着爷。”说完,董万忠又合上眼,似乎又睡着了。
馨月不敢再走,握着董万忠的手,坐在床旁。董万忠睡的很不安稳,脸上的表情一阵阵显得很痛苦,还不时地摆着头,双手也不停地抓握着。
看着董万忠的脸色有变化,馨月便拍一拍他的身子,或是抚一抚他的额头,还轻轻地说,“爷好好睡吧!没事了,睡一觉就好了,等睡好了,霞儿陪爷出去走走,爷不是还答应霞儿要去玉蜂山的吗?那爷就快点好起来吧!”
在馨月的安抚下,董万忠的身子渐渐放松了,呼吸也渐渐平和,这一觉一直睡了两个时辰,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色转暗的时候。
董万忠睁开眼,看见馨月坐在床旁,轻轻扭动着腰肢,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他轻轻动了动手,馨月见他醒了,脸上露出了笑容,“爷醒了?爷感觉好一些了吗?”
第一百四十章 温柔
董万忠微笑着看着馨月,“是觉得好些,什么时辰了?”
“快酉时三刻了,爷这一觉睡得可真好。”
“你就一直坐在这里?”
“爷累大劲儿了,开头睡得不安稳,妾身便陪着爷,后来爷慢慢睡好了。爷饿了吗?让她们给爷熬点粥可好?”
董万忠点点头,“好,你也去歇歇吧!这一天,可够忙乱的。”
馨月满是怜惜地看着董万忠,“妾身只不过是这一天,爷可是累了好几个月了。”说着,馨月回头吩咐小厨房给爷熬些稻米粥来,再加上点儿小咸菜。
春燕答到厨房里一直熬着粥呢,就预备着爷醒了要吃的。
馨月回头问董万忠可要吃一口?董万忠想了想,点点头。外头是一阵窸窸窣窣,馨月吩咐将高几端过来,摆在床旁。春分将红漆托盘放在高几上,里面是一碗御田稻米熬的粥,一碟酱青瓜丁,一碟腌白菜丝儿。
馨月在丫鬟的帮助下扶起董万忠,让他倚在靠枕上,绞了热毛巾净面,又用盐水漱了口,在董万忠身前铺了一块丝巾,这才端过粥碗,吹了吹,就着小咸菜,一勺一勺地喂给董万忠吃。
董万忠看着她熟练的动作,“霞儿倒也是手熟。”馨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爷说笑了,当初妾身的娘身子不好,妾身也是这样服侍的,因而手熟。”
董万忠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叹口气,“那些年实在是苦了你了,也怪爷对你们照顾不周。”
馨月笑了笑,“爷这是说那里话?若没有当年的艰难,哪里有如今的好日子,妾身的娘说过,人这辈子苦的和甜的就那么多,先把苦的吃完了,后面就是甜的了。爷不是当年也苦的很,如今才有这样的好日子。”
董万忠微笑着拍了拍馨月的手,“好好,霞儿真是他们说的什么解语花。有霞儿在,爷就值了。”
“爷说的还不折煞了妾身,妾身只想爷好好的,能好好宠着妾身,爷,妾身是不是很贪心?”
董万忠看着馨月那娇俏的模样,有几分期待又有几分羞涩的表情,一时心境大好。
“别说霞儿不是贪心,就是真的贪心,爷也会如了霞儿的愿。”说着,又有些失落,“还说重阳节要赶回来带霞儿去玉蜂山的,现在看来是去不了了。”
馨月用丝巾给董万忠擦了擦嘴角,“嗐,又不在这一时,等爷的病好了,想做什么做不了。”
董万忠点点头,“霞儿说得对,爷赶快好起来,带着霞儿出去好好玩玩儿。”
馨月笑了,“好,一言为定。”说着就吩咐丫鬟将残食撤下。董万忠皱皱眉,“就给爷吃这么一口?再多来点儿。”
馨月笑着说,“御医说了,爷现在胃口不行,不能吃太多,一顿只能吃一碗粥的。若是爷过会儿饿了,再让他们给爷端一碗粥便是了,多吃两顿倒无妨,一顿可不能吃得太多。”
董万忠叹着气,“唉!这班庸医,连饭都不给也吃饱,等爷好了,看不一个一个收拾他们。”
馨月被逗笑了,“爷现在的样子,本就不能多吃的,便是御医不说,妾身也会劝着爷少吃一些。”
董万忠笑了,“若是霞儿说的,爷就是不舒服也得听着,谁让霞儿是爷的宝贝呢!”
馨月的脸红了,“爷,也不顾及着点儿。”董万忠哈哈大笑,心情越发好起来。
吃过饭,馨月又吩咐丫鬟们给董万忠打来热水,让丫鬟帮着给董万忠擦身烫脚,直到董万忠微微见了汗,浑身通泰。
董万忠叹到,“还是在家里好啊!在外头,怎么着也不行。”
一直忙到将近亥时,才将董万忠安顿完毕,馨月已经是满身大汗,小脸红扑扑的,烛光下更显得娇媚,看得董万忠身上直发紧。他心疼地说,“霞儿也歇歇吧!别累坏了。”
馨月擦了擦鬓边流下的汗水,“这能算什么?还有人帮忙,便是没人帮忙,霞儿也能行。”
董万忠心里又是一疼,他知道她说的是当初一个人照顾她有病的娘亲的事。
一想到这儿,董万忠心里就不是滋味,就觉得这孩子以前太苦了,就想着要好好疼她。
况且,董万忠的心里总时不时地闪现出一个词儿,“***女”。这丫头的爹本是自己的下属,跟着自己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最后死在战场上,自己不但没有照顾他的家眷,反而淫了人家的女儿,想起了总是心中有愧的。
一想到这些,他便用更多的宠爱来弥补自己的亏心。
入夜,忙乱了一天的“春熙”终于安静了,董万忠躺在床榻上,昏昏欲睡。
馨月和衣躺在竹榻上,呼吸均匀,她实在也是累坏了。方才的晚饭她用的量比平时多了许多。怕自己吃肉菜让董万忠眼馋,她还特意到青儿的房间里用的晚饭。
董万忠回头看看榻上的馨月,转过头,盯着床帐顶子。这些日子的所经所历,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都说他这次病是安抚边关过于劳累,染了风寒,再加上赶着回来向皇上复旨,才耽搁了病情,这才导致病重的。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次致病,实在是受了惊吓的结果。
这次奉旨安抚边关,他实在是不想去的,一是舍不得如燕尔新婚般的洛霞,二是他实在不想再回边关,那里有他太多不愿再想的回忆。
这次皇上让他安抚边关,事先自己的妹妹竟然没有给他一点消息,以至于当朝堂上,皇上对他问话的时候,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最后,他几乎是完全被动地接受了皇上让他安抚边关的旨意。他至今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在这一次事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起了什么作用。
所以,一直到离京前,他也没有主动进宫和自己的妹妹辞行,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
后来,还是妹妹派了贴身内监来告诉他,说这次的事她也是被蒙在鼓里,事前一点也不知道。直到皇上下旨,她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他不要误会。他面上很恭敬地将内监送走,可是心里到底结下了疙瘩。
第一百四十一章 抚边
他知道其实自己的妹妹是有些看不起自己的,嫌自己做事瞻前顾后,没有魄力。
这些年妹妹通过各种途径,渐渐培养起了自己的势力,对他的依赖越来越少,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进宫的次数也少了。
这一次,说不定是妹妹看到了自己的疏远,又给他一个警示,告诉他离了她,他的日子会不好过。
想到这儿,董万忠微微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自己这妹妹到底要干什么?难不成还想要当女皇?真是痴心妄想,贪心不足蛇吞象,照这么干下去,早晚要倒大霉。
唉!有时候,真想回到从前,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兵,不再有这么多的烦心事。不过这也就是想一想,若是真想就当一个普通人,那么当初就不会在纠结若干天后又接受了妹妹的提议,去构陷睿王爷,说到底,还是没勇气舍弃到手的富贵荣华。
想起睿王爷,他心里又是一阵惊惧。这次他奉旨安抚边关,一路上倒是很顺利。
他们从京城出发,一路向北,开头天气很热,只能早晚行路,午时到未时末都不能走。
可是越向北走,天气越凉爽,行进的速度也加快了。再加上他心里急着回来,便急急地催着赶路。
八月初四,他们赶到了边关。五关都帅魏百贺出关百余里迎接他,真正是远接高迎,对他万分恭敬。
看到魏百贺这样,他心里很是受用,不过心里又有些瞧不起他。这魏百贺是当初睿王爷最器重的将官,对睿王爷十分敬重。
当初构陷睿王爷的时候,他最担心的就是魏百贺会鼓动边关将士哗变,虽然他手里有京城的御林军,不过这御林军的战斗力可比不上边关的将士,边关的将士可是在刀枪林里钻出来的。
可是令他大喜过望的是,这魏百贺竟然蔫儿了,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更别说鼓噪兵士哗变了。这让他在欢喜之余又对这魏百贺产生了深深的鄙视,觉得这魏百贺虽是用兵帅才,却也是一个无义小人。
他一定也权衡了为睿王爷赴汤蹈火和自己的荣华富贵之间的利弊,才选择了沉默,为的是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保住自己安逸的生活,看来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话倒是个真理。
想到这儿,他对睿王爷的愧疚之情也淡了许多,大家不都一样吗?何苦自己为难自己。
在青云关歇息了两天,董万忠便开始安抚边关的事情。他将朝廷发放的安抚银子按数交给魏百贺,让他发放给将士。
为了表现尽职尽责,他还让魏百贺在校军场集合了三个卫的兵士,按照花名册亲自逐个发放。
听着兵士们震耳欲聋的欢呼谢恩声,他心里也是满怀的喜悦,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边关厮杀的年代,一股豪气冲击着他的头顶。
第二天,他又率众祭奠历年边关阵亡的将士,祭文是由随军参赞撰写并宣读的。那人文笔极好,写的波澜壮阔,读的声情并茂。他的眼睛也不觉湿润了。想到当年在边关爬冰卧雪,冲锋陷阵的景象,自己身上的伤疤似乎也在隐隐作痛。
随军参赞读完祭文,董万忠率众上香祷告,为阵亡将士超度祈福。当时正是正午时分,阳光炙烤着荒漠,热浪让人难以忍受。
董万忠也是汗流浃背,自己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毕竟不同当年,想着这场祭奠结束后还是尽快回京城为好。
正在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隐隐传来乐声,很轻,很缥缈,但是足能听到。
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大家抬头四处查看着。
突然,有人惊叫起来,就在祭台的前方,不过十余丈的地方,出现了一队白影,有些模糊,但还能辨认,那分明是一队兵士的模样。那队伍很长,走到近处就消失了,远处的再向前走,还能看见他们都带着刀枪。
众人早已惊呆了,都张口结舌地看着这景象,谁都没说话。
那些白影继续走着,再往后,是马队,马队的中央,是一辆四匹马拉的马车,车上坐着一位将军。
眉目自是看不清的,只能看到一个轮廓,似一个剪影一般。可就是这个剪影,便让董万忠险些晕过去,那影子,像——睿王爷。
当年他与睿王爷相处多年,对睿王爷自是十分熟悉,睿王爷的各种形象都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此时一见,他当即就将那个白影和脑海中的形象合在了一起。
不仅是他,在场的一些老兵也都瞪大了眼,有的还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声,“睿……”刚出声又赶快将嘴捂上,吓得低下了头。
董万忠死死盯着前面的白影,他感觉那白影停了下来,好像在看他,似乎还对他笑了一下。
他只觉得耳中嗡了一声,他想起了当年他带着紫衣卫冲进睿王府准备捉拿睿王爷的时候,睿王爷似乎也是这样微笑着望着他,对他说了一句,“暗室欺心,神目如电。”
说罢,便端起桌上早已准备好的毒酒,安然地一饮而尽。
他还记得当黑血从睿王爷的七窍里流出来的时候,睿王爷还是那样微笑着看着他,那微笑犹如符咒一般,令他常年不得安生。
而今天,他觉得自己又看到了那笑容,他像着了魔一样大瞪着两眼盯着那白影,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自己该做什么,直到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等到他醒来,已经是薄暮时分,房间里灯火通明,随队医官正在给他施针,旁边站着董福还有他的亲信幕僚,魏百贺也在场。见他醒来,众人都松了口气,纷纷出声问候。
医官起了针,又给他诊了脉。他觉得头沉得厉害,身上一点劲儿也没有。
他费了好大劲儿才用沙哑的声音为医官,这是怎么了。医官低头禀道,“国公爷是劳累过度,又加上中了暑热,体力不支才晕倒的。属下已经命人备了行军散,这就给国公爷端来。国公爷用过药,再好好睡一觉便可见好。”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夜谋
正说着,有下人用托盘端过一碗汤药,他将托盘放在床旁的小几上,用银匙试过,又舀出一勺倒在旁边的小碗里,当着众人一口喝了,这才躬身请国公爷用药。
医官亲自用汤匙给董万忠喂药,药一入口,董万忠立时明白这根本就不是医官所说的行军散。
那行军散、避瘟散是边关的常备药,董万忠在边关多年,对它们的味道极为熟悉。今天一尝这药,便知道根本不是那些药。
他抬眼看了看医官,从他的眼神中董万忠明白,这医官一定知道了自己是为什么晕倒的,只是不想让旁边的人知道,这才有了方才的说辞,这给他端的药估计也是安神汤之类的药。
看来这医官是个明白人,今后如有机会,倒可以重用重用他。
用过药后,董万忠露出了倦容,众人见状,纷纷告退,董万忠渐渐进入梦乡。
董万忠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似乎总有一张微笑的脸在他面前晃动,那张脸让他惊惧,让他想逃避,可他无论逃到哪里,那张微笑的脸还是在他眼前时隐时现。
忽然,那张脸向他逼过来,他吓得想转身逃跑,可是拼尽了全力却还是动弹不得,眼见那张脸离他越来越近,他想抓起什么东西打过去,将那张脸赶走,可是扔出去的东西就像是棉花团一样,软绵绵地落到地上,那张脸还在逼近。
他吓得大喊起来,这一喊,倒将他自己从梦中喊醒了。他气喘吁吁地睁开眼,发现汗水已经将身上的衣服浸透了。
想是夜已经深了,服侍的人怕影响他睡眠,只在房间里点了一根儿臂粗的大蜡烛,在诺大的房间里,还是显得有些单薄。
一个随侍的亲兵靠着桌子打盹儿。
再定定神,才听到屋外正是狂风大作,在这寂寥的黑夜,那风声如同鬼哭狼嚎一般,凄厉无比。
狂风卷起的沙土打在窗户纸上,发出唰啦唰啦的声响,那窗户似不堪重负一般,发出嘚嘚的颤音。
听着那风声,董万忠的心里不由自主地紧缩。他坐起身,环顾四周,这房间他本是熟悉的,当年他身为五关都统的时候,就是住在这房间里。
而今,这房间却让他觉得十分陌生,不仅是陌生,而且,似乎还有些恐惧。
蜡烛爆起灯花,烛光黯淡了一些。屋角似乎有黑影在晃动,仔细一看,却又没有了。
董万忠沉吟了一刻,目光渐渐稳定,扬声叫道,“来人。”
正在打瞌睡的侍从闻声一跃而起,来到董万忠床前,“爷醒了?感觉好些吗?”董万忠点点头,嗯了一声。问道,“什么时辰了?”侍从看了看沙漏,回到,“已经亥初一刻了,爷想吃些什么?”
董万忠摇摇头,想了想,说道,“去叫杨大人他们。”
侍从点点头,转身要走,董万忠又叫住他,“悄声些。”侍从心领神会,转身出去。
不多时,随着董万忠来安抚边关的几名亲信官员,一起静悄悄地走进了董万忠的房间。本是亲信,也用不着虚礼,轻轻打过招呼后,便围坐在董万忠的床旁。
董万忠直截了当地问,“说说,这事儿你们怎么看?”
兼任随军参赞的大理寺监杨柯皱了皱眉头说道,“这事儿是透着蹊跷,当时大人晕倒后,卑职看到那白影还在,便上了马,向那白影冲去,感觉快冲到的时候,那白影突然消失了。
此事卑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卑职是不信什么鬼神的,可如果说这是有人为之,那他的目的无外乎是想给当年的赵峥鸣冤。
可是赵峥已经死了八年了,朝中如今全是爷的人,况且当初是皇上亲自给赵峥定的罪,他们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但是让卑职感到奇怪的是,他们是怎么做成的这件事,怎么能在光天化日下做出那样的景象,卑职真是想不出来了。”
兵部侍郎黄灿赞同地点点头,“爷,杨大人说的是,卑职也觉得,他们若是想给赵峥翻案,一是不可能,二是即使翻了案又能如何。赵峥当年服毒自尽,他女人先杀了两个孩子又自杀,赵峥已经是没有后人了,即使翻了案也没人能继承王位,那翻案还有什么意义?”
董万忠点点头,其实这也是他想不明白的地方。停了一会儿,他问道,“你们觉得这事和魏百贺有关吗?”
黄灿认真地想了想,“爷,卑职开始也想到这事可能与他有关,可是卑职认真观察了他许久,从他的表情看卑职觉得他并不知情。爷晕倒后他也是慌得不得了。
不过卑职想,他毕竟曾是那人的亲信,虽然他现在对爷表现得俯首帖耳,但是人心隔肚皮,对他还是得谨慎,最好还是找机会将他替换掉。”
董万忠叹了口气,“本爵何尝不想将他替换掉,但是其一这人是个帅才,有他镇着北国,咱们就能放心;其二他在军中多年,一时间还难以找到能够替代他的人选。咱们不是也在军中派了人,可是他们的能力和威望还没有办法和魏百贺比肩,贸然换了魏百贺后果实在是不太好预料。”
听到董万忠如此说,几个人都沉默了。董万忠说的没错,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能够成为帅才的可不是那么容易,要文韬武略俱佳,攻杀战守、逗引埋伏皆通。
不仅如此,这人还要会用人,能随机应变,这可不是是个脑袋就能干的。当初能称得起是个帅才的,只有那位睿王爷,便是眼前这权倾天下的定国公,也称不起是个帅才。
所以对于这魏百贺,国公爷迟迟找不出能够取代他的人,这也是让国公爷一直烦心的事。
这些年,国公爷接连往五关派出了十几名亲信,本想着能一点点地将魏百贺架空,取而代之。
可是在这边关,光凭嘴皮子不行,那是需要真刀真枪的本事的。所以他的那些亲信,虽然在此地数年,可还是无法对魏百贺构成威胁,取代魏百贺之事也迟迟无法办妥。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夜谋(续)
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羽林中郎将程锦开了口,“爷,卑职觉得,既然短时间无法取代魏百贺,那就还是用高官厚禄笼络着他。人都是趋利的,如今他原来的主子已经死了,而且还是反叛之名,连个后人都没有,他就是再恋旧又能如何?也得想想自己的前程。
如今爷不计他是赵峥旧部之事,反而对他委以重任,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久而久之他也会死心塌地为爷效命。便是他真有外心,也不怕,咱们在这里有十几个人呢!一有风吹草动就能先发制人,到那时,给他安一个投敌叛国之名,再杀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董万忠点点头,如今也只能如此。
遣走了杨柯等人,董万忠喝了一碗粥。本想能睡一觉,可是心里有事,到底睡不踏实。
想了想,叫过亲随,低声对他说了几句。亲随听了,点头答应,转身出去了。
风依然刮着,声音依然凄厉,董万忠的心说不出的烦闷,当年在边关战事失利的时候,便是这种心情。
遥想当年,金戈铁马、刀光剑影、马蹄声震、呼喝连天,血肉之躯,在征战面前显得那样脆弱。
他还记得刚入伍一年多的时候,正遇到一次战事,一个和他很要好的兵卒,为了救他,被敌兵砍伤,从马上摔下来。他刚刚惊叫了一声,好几匹战马的铁蹄就从那人的身上踏了过去,眨眼间,一个鲜活的生命就化作了一滩肉泥。
董万忠痛苦地闭上眼睛,那惨烈的场景似乎还那样清晰。他忽而又想起他的洛霞所唱过的歌,那歌中所唱的词句,让他想起了无数血肉横飞的场景,所以才会那样震撼和感动。
想到这儿,洛霞那娇嫩的小脸又浮现在他眼前。董万忠的心似被一根羽毛撩拨一般,软软的、痒痒的,一颗沉重的心登时软了下来。她现在在做什么?是否也在想念他?
董万忠自己也觉得奇怪,这洛霞给她的感觉,比当年他与夫人新婚的时候更加强烈,她的一颦一笑,总能令他难以把握自己的情绪。和洛霞在一起,她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毛躁、冲动,十分情绪化。
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这是他和洛霞的第一个中秋节,可是这个中秋节,他是没有办法与她共同度过了。
无奈,只能等到明年再补偿吧!好在给洛霞的中秋礼物已经派人送去了,估计在中秋节时能够送到。
那是他在将到边关的路上,宿在一处馆驿时,看到馆驿的女官手腕上带的一对金丝镯子很是别致,便向那女官打听那镯子是如何做成的。
那女官显然误会了董万忠的意思,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以为这权倾朝野的国公爷对她有了些意思,便告诉国公爷,那镯子是她自己编的,法子还是她的娘教给她的。
国公爷若是喜欢,她送与国公爷便是。若是国公爷想要新的,她立时编来就是,只要能在国公爷左近,国公爷想要多少她都能做出来。
董万忠也不说破,只是让她先教他如何编制那镯子,待他学会后,那女官的性命也就到了尽头。
想着自己亲手编制的金丝镯子,董万忠不禁觉得好笑。
谁能想到,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国公爷,居然像一个毛头小伙子一样,为了给自己心爱的人送一件特别的礼物,不耻下问,去请教一个低贱的驿站女官,还亲自动手制作。
要这事是传扬出去,人们还不惊得目瞪口呆?
毕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那镯子编的有些不平整,不过他自己挺满意,想到洛霞接到礼物时那种感激涕零的样子,想到别人对她的羡慕与嫉妒,他心里便觉得值了。
他正在心猿意马地想着,房门一响,侍从低着头进来,向他禀报叫的人来了。董万忠收敛心神,面上恢复了凝重,翻身下床,坐在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
几个用黑斗篷蒙的严严实实的人走进房间,他们就是董万忠放在五关的亲信。
几个人见董万忠坐在太师椅上,连忙走过来和董万忠见礼。为首的一个说,“爷,怕人多了引起人注意,所以只来了我们四个,爷若有什么吩咐,我们几个带给他们就是。”
董万忠点点头,“做得好,你们一定要谨慎,别让别人注意到你们的举动。”
几个人连忙点头,董万忠又道,“说说吧!”
几个人相视了一下,有些迟疑,董万忠道,“实话实说,不要有什么顾忌。“
几个人用目光推出一人,这人上前一步,对董万忠抱了抱拳,“爷,白天的事军中有些议论。”
说着停了一下,见董万忠的眼神是在鼓励他继续,便接着道,
“有的说是睿王爷当初死得冤枉,所以这一次在爷奉旨安抚边关的时候,前来显灵,要让人知道他的冤屈;有的说睿王爷忠心耿耿,即使是被冤枉死了还魂归边关,领着边关战死的将士继续守卫边关,保护一方百姓,保卫天朝平安;还有的说……”
说到这儿,那人顿了顿,瞄了瞄董万忠的脸色,不敢说了。
董万忠用手指轻轻敲着桌子,“无外乎是说当初是爷带着人去的王府,所以赵峥今日是来找爷寻仇的,对吗?”
那人低了头,不敢回答。
屋里一时陷入了寂静,只听外面的狂风依旧呼啸着,让人心里发紧。
静了一会儿,董万忠站起身,走到窗前,静静地说,“流言就像是水,越是想堵,就越堵不住,由它去吧!所谓流言止于智者,不用再管它。”
说完他坐回到太师椅上,“说说魏百贺吧!
那人沉思了一下,“魏百贺倒是没有什么不轨的行为,据卑职多方打探,他没有任何对爷不敬的话语,反而是说爷不计他是赵峥旧部,还委以重任,对爷十分感念。
这一次他得知爷要奉旨安抚边关,一连几天忙着将帅府收拾干净,按着爷的喜好布置好,还专门安排了最好的侍卫,要求他们务必保护爷的安全。”
第一百四十四章 回归
董万忠点点头,“这便好,不过你们也不要掉以轻心,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毕竟曾是赵峥的亲信,单就这一点,对他的防范一时一刻也不能放松。
他与赵峥共事多年,怎么能没有一点感情,说变就变?便是他真的将赵峥忘光了,对本爵忠心耿耿,那也得对他防范。
他能为了本爵给他的荣华富贵舍弃了对赵峥的情义,那他就完全有可能为了别人给他的更大的荣华富贵作出背叛本爵的事。所以,对他的防范要自始至终,绝不能疏忽。”
几个人一起点头,“是,卑职谨记爷的教诲。”
董万忠扫了他们一眼,“你们不要忘了,你们最终的任务是要架空他,最终取代他,一切要以这个目标为重。”
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不由得低下了头。
董万忠斜了他们一眼,明白他们这是为难的意思。“事情若是容易做,本爵还给你们那么多银子做什么?分化瓦解,釜底抽薪,恩威并用,这些招儿还用本爵教你们吗?要知道,夜长梦多,越拖,就对我们越不利。你们明白吗?”
几个人连忙拱手,“卑职知道。”
董万忠带着几分厌恶看着他们,“若是你们真干不成这事,那本爵可以另派其他人来。”
几个人吓得一起跪下,磕头道,“卑职延误了爷的事,求爷饶恕了卑职,卑职一定尽全力尽快完成爷交代的事,求爷再容卑职一段时间。”
他们真的是害怕了,若国公爷真的派来新人,那他们的命只怕就要交代了,爷可是不养废人的。这些年为了取代魏百贺,爷给他们的银子就有百余万两,可是任务迟迟完不成,也难怪爷生气。
可是取代魏百贺哪里是容易的事?这魏百贺在军中多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在军中积威甚重,这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
再有一个,在他们心里还有一个想法,如果取代了魏百贺,他们必然要承担起保卫边关的重任。掂量掂量,谁也没有这份能力,万一将来北国来袭,他们轻者是会损兵折将,受到朝廷责罚;重的也许就是被俘被杀,那是谁也不愿意见到的。
有魏百贺在这里镇着,起码他们的平安是有保证的,这也许才是他们迟迟没有取代魏百贺的真正原因。
唉!过一天算一天吧!实在不行,就称病向国公爷告退,这些年他们的积蓄过下辈子都绰绰有余。到时候解甲归田,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几个人走后,董万忠坐在太师椅上,良久,才深深叹了口气。
明天,不管怎么,都要继续完成安抚边关的事情。若是再出现那白影的事,倒是能给他一个机会,他就当着众人表明当初他是奉皇上的圣旨行事,如果有什么东西在此作祟,便是对皇上不敬,会下十八层地狱。
他也是不信鬼神的,觉得那白影的事是有人故意为之,是为了给赵峥鸣冤,如果他如此一说,必然对自己有利,能为自己正名,也能在某种程度上阻住那流言。
想到此,董万忠的心里轻松了一些。招呼侍从给他端了些吃食,简单吃过后,安然入睡。
第二天,安抚边关的事宜照常进行,这一天是要给阵亡的将士建立义冢。
从前边关战事过后,对于尸骨收殓并不及时,所以才有了“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的诗句。
如今,皇上下旨,为阵亡将士修建义冢,并为此专门拨了银子。
董万忠冒着酷暑亲自带着下属骑着马跑了一上午,最终决定在青云关西面一个依山傍水的开阔地为阵亡将士修建义冢。
第三天,义冢奠基仪式开始,董万忠帅众人焚香祷告,他亲自诵读祝文,并为义冢用三牲奠基。
第四天,他率人查看了边关将士的居住环境,并将所带的银子留下一部分,专门用于购买将士们冬季取暖的木柴。
一连几天,董万忠忙于安抚边关的事宜,那怪异的白影没有再出现。董万忠甚至有些遗憾,他本来都已经准备好如何应对,连台词都想好了,可是对手却没有出现。
就好像憋足了劲儿想给对方一拳,可对方却突然消失了一般,让他有劲儿使不上,不觉憋得慌。
不过在这繁忙之中,那些流言似乎不攻自破了,迎接董万忠的满是将士们歌功颂德的声音,满是众人感激的眼神。这让董万忠很是受用,白影事件带来的惊惧也渐渐消失了。
再过两天就是中秋节了,董万忠是归心似箭,可是表面上还得绷着,说是要和将士们一起过中秋节。
正在这时,塘报传来,说是甘南地区发生了地动,百姓伤亡人数很多。董万忠这下可有了借口,说是要带人前往甘南查看灾情,赈济灾民,便匆匆启程了。
离开边关,董万忠的心情舒畅了许多。这些天,虽然那白影子的事情给他带来的郁闷消散了不少,可是毕竟令他心里膈应。如今能够早几日离开边关,他自然是高兴的。
他算了算日子,如今是轻车简从,没有了来时的累赘,行进速度快了数倍,肯定能在重阳节前赶回京城。
于是他立刻派人飞马赶往京城,名义上是给皇上呈报,告知皇上他在边关安抚的情况,再告诉皇上他正在赶回京城向皇上复旨的路上,也是给皇上表个功。
而事实上,他是借此给她的洛霞报个信,让洛霞做好准备,重阳节一起到玉蜂山登高赏菊。
一想到和他的洛霞已经是两个月没见面了,他的心就止不住地悸动。就像他当年和夫人新婚离别,再等到能够回京和夫人团聚时的那种迫切的心情一样。
记得那一次,他几乎是日夜兼程,险些将自己的良驹累死。
而今,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年,那样冲动。他脑海里满是洛霞的小脸儿,想象着他回到北苑后洛霞会如何,是会哭,还是会笑。
也许她瘦了吧!想着离开家的时候,洛霞就哭得好伤心。他的心境也低落到了极点,他甚至想干脆称病不出,让皇上另派他人。
自己已经是一等公加太师了,怎么能随便就被派出京城。
第一百四十五章 驿站
不过,最后他还是理智一些,他不能随意找个借口,那样必然会惹皇上不高兴。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他的妹妹在这次事件中是个什么态度,如果让自己的妹妹觉得自己想要摆脱她的控制,只怕后果会比惹恼了皇上还严重。
有时他觉得,自己这个妹妹简直是个魔鬼一般的人。
而今,他圆满地将安抚边关的任务完成,虽然出了点逆事,但总归算是不辱使命。接下来,应该是他和他的洛霞的好日子。
董万忠就这样心情舒畅地策马疾驰,随行的几位亲信大臣和幕僚以及卫队似乎也感受到了国公爷愉悦的心情,整个队伍都显得轻松愉快。
然而,董万忠愉悦的心情在第一天的夜晚就结束了。
狂奔了一天,大家都累得够呛。傍晚时分来到了一处驿站。驿站的驿丞早已接到了传报,说是国公爷要在他这里歇息一宿,早早就开始准备,不仅将最好的房子都准备出来,还从饭庄里请来了厨师,连沐浴的热水都烧好了。
董万忠很是高兴,重赏了驿丞。一行人下马歇息,沐浴更衣,只觉得神清气爽。
茶罢搁盏,驿丞又躬着身请几位到大厅用饭,随行的卫士也到前院用饭。
坐到餐桌旁,众人都乐了,驿丞给他们准备了一桌上好的雁翅席。
这段时间众人感觉实在是吃苦了,到了边关后为了显示自己的清廉,为了能让人觉得他们与官兵将士同甘共苦,他们基本上都吃着大灶,不让魏百贺给他们另行开伙。
这么长的时间,他们被京城各大酒楼饭庄养刁了的胃口实在是委屈了。
而今天,面对着这样一桌上好的酒席,大家的情绪一下高亢起来。若是在平时,这一桌酒席还不会引起大家如此的欢心,可是在经历了边关这段时间的辛劳、艰苦以及惊吓之后,这一桌酒席简直就是琼林御宴。
众人高高兴兴地推杯换盏,大快朵颐。一顿饭一直吃了一个多时辰,桌上的菜肴竟被吃掉了大半,有的菜肴更是一点不剩。
黄灿甚至将山珍汤的汤盆端起来,直接将汤倒进了自己的碗里,连汤匙都懒得用了。
一顿饭,众人吃得十分尽兴。最后,还是杨柯看着时辰太晚了,提醒董万忠明天还要赶路,众人才散了。
董万忠满脸通红地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早已进来等候的董福连忙过来扶他。董万忠甩了甩手,自己向住房走去。
站在房门前,夜风吹来,清爽宜人。董万忠深吸了一口气,明年的中秋节他一定要和他的洛霞在一起,两个人的中秋节,那该是何等柔情蜜意。
不知她此时在做什么,给她编的镯子应该已经送到了,她会怎样?一定会捧着镯子泪流满面吧!想到此,董万忠的眼睛里就溢满了温柔。
一旁的董福看到国公爷这般样儿,心里叹了口气。甭问,国公爷又在想那洛娘子了。唉!国公爷实在是重情之人,先前还为了给洛娘子编个手镯去请教那个下贱的女官儿。
这事儿只怕连他自个儿也做不出来,太跌份儿了,可是国公爷竟能做得出来。能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做任何事,就这一点上,他是比不了国公爷的。
见董万忠迟迟没有进屋,董福躬着身说道,“爷还是早些安歇了吧,若是累大劲儿了,明天只怕就走不了那么远了。”
董万忠点点头,是觉得累了,于是点点头,伸了个懒腰,和董福一起走进的房门。
给国公爷准备的是最好的三间北房,东次间是国公爷的卧房,新换的缎子被褥,看着十分干净。靠近门口还设了一张矮榻,供国公爷的贴身侍从歇息,备着夜里侍候国公爷。
西次间是福总管的住处,虽然不及国公爷那屋的布置,倒也是很整齐。侍卫们则是在明厅设了临时软塌。
董万忠坐在床榻上,挥挥手让董福自去歇息。董福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其实他早就等着董万忠让他走,也是奔波一天了,中午只简单地打了个尖,吃完了就又是一通跑,实在是累了,赶紧睡吧,明天还得跑呢!
唉!本来用不着这么奔命的,可是国公爷为了早日见到洛娘子,催着大家紧跑。不过赶一赶也好,这样在重阳节前就能赶回京城了。
众人见国公爷这样赶路都不提出异议,一是不敢,二来只怕也是想着早些回到京城。再累些天吧!等回到家就好了。董福倒在床榻上,倦意袭来,片刻就睡着了。
东次间的董万忠也很快就睡了,一是疲倦,二是喝了点酒,睡意更浓。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董万忠忽然醒了。他睁开眼,感觉头有些沉。偏过头来,见明亮的月光透过床帐照进来,这月光也太亮了,亮得有些瘆人。
他觉得有些渴,用手撩起床帐,坐起身,想招呼侍从给他倒碗茶。可是他忽然像被扼住了喉咙一般,张口结舌,大瞪着两眼盯着前方。
在前方,靠窗放着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人。一身白衣,头戴王冠。由于是逆着月光,五官有些模糊。但是董万忠立时就觉得浑身的血都凝固了——那是睿王爷!
睿王爷就像那日他率人冲进王府捉拿他时那样,穿戴整齐,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上,旁边放着一杯酒。睿王爷盯着他,似乎在笑,董万忠的喉咙发出咯咯的声音,但就是喊不出来。
睿王爷就这样静静地盯着他,微笑着,然后,镇定地端起身边的酒杯,一饮而尽。片刻,从睿王爷的七窍里,黑血蜿蜒而下。
董万忠再也忍不住了,大叫起来。门口的侍从和明厅的侍卫,包括西次间的董福几乎都是在瞬间一跃而起,端着灯烛冲了过来。
众人只见董万忠坐在床上,惊恐万状地用手揪着床帐,两眼盯着窗前的太师椅。那表情让董福感到震惊,让他想起了前些天在边关祭奠的时候看到那些白影时的情景。
董福几步走到董万忠跟前,“爷,爷怎么啦?”
董万忠一把抓住董福,另一只手颤抖地指着前方,“你看,你看,那是什么?”
第一百四十六章 梦魇
董福回头一看,什么都没有。他没敢说什么也没看见,只是说,“爷,您说哪儿?”
董万忠指着太师椅,“椅子上,坐着谁?”
董万忠的神情让董福觉得脊背发凉,他壮着胆子又仔细看了看太师椅上,还是什么也没有。
“爷,什么也没有。”
董万忠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果然椅子上什么都没有。只有窗前的月光和董福手里的纱灯光亮。
他依然惊魂未定,问董福,“你刚才怎么进来的?”
董福有些奇怪,“不是爷叫奴才们吗?奴才听到爷喊,才进来的。”
董万忠又问,“你进来的时候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董福摇摇头,“没有啊,爷是怎么了?”
董万忠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以后这酒可是不能吃了。”
董福笑了一下,“爷这些天实在是太过劳累的,您老好好睡吧!奴才就在外头,侍卫们也都在外头和旁边的屋子里,院子里还加了双岗,不会有事的。”
董万忠的心这时才安定下来,觉得自己方才在董福面前太掉价了。连忙低了一下头,掩盖着自己的神情。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说完便躺回到床上。
董福见董万忠又睡下了,停了一下,便向原本睡在门口的侍从使了个眼色,那侍从明白,退了出去,董福就在那侍从原本躺着的矮榻上坐了下来。
这一晚,主仆俩都没再睡着。经过这么一折腾,两人都觉得这屋子里有些阴森森的,连灯光都显得有些诡异。
好容易捱到了天亮,众人起身,准备继续赶路。董万忠主仆明显是满脸疲惫。
杨柯等人见状,都以为是两人太过疲劳所致,都劝说两人再在这驿站多歇息一日,明日再赶路,不然若是累病了,可就更耽误行程了。
两人哪里肯依,只觉得这驿站鬼气森森的,任谁劝说也要立即起身。
一行人用过早餐,立即登程。所有人都感觉到国公爷的异样。一路上像被人追赶着一样拼命赶路。
昨天也是在赶路,可国公爷是神清气爽,时不常还和众人打个趣儿。可是今天,国公爷是一脸的阴沉,似乎还带着某种惊恐的意思。
这到底是怎么了?昨天一夜大家都睡得很好,驿站里安安静静的,也没有什么人出入,国公爷这是怎么了?难道收到了什么密报?怎么变化这么大?
国公爷不说,大家也不敢问,只是随着国公爷赶路。
中午时分,一行人来到了一个小镇,这里没有驿站,众人只能找了个饭庄,简单用了饭,又继续赶路。
经过半天的奔波,国公爷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大家的绷紧的心弦也随之轻松了一些。
要知道,所谓“伴君如伴虎”,这国公爷甚至比皇上还要喜怒无常,以前跟在他身边多年的管事,都会因为一件小事被鞭打致死,何况他们这些人,国公爷是不会讲什么交情的。
傍晚,他们来到一座小城,县丞早已迎候在城门口,点头哈腰地将一行人迎接进去。
本来按理他们应该是住在馆驿的,可这一次国公爷却让县丞给他们号一家店房。
县丞有些莫名其妙,不知该怎么办。还是黄灿说道,就按照国公爷的示下去办就行。县丞这才吩咐人去号房子。
国公爷要号店房,那还不是容易的事?小城里最大的店房悦来客栈如同遭遇了一场地动。
店主和小二楼上楼下一通跑,通知住店的客人赶快腾房搬家,这几天的房钱就算店主奉送了,分文不取。
开始房客们还有些不愿意,可一听是国公爷要包这座店房,都十万火急地收拾行李,赶紧搬家。别说店主还奉送店钱,就是让你立时结账走人那也得走啊!
国公爷,那是能惹得了得吗?那是连皇上都要给上三分面子的人,要是惹了他,那可真是不想活了。
一时间,悦来客栈里里外外是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好在此时店里的客人并不太多,只有一些实在因为生意赶不回家过中秋节的行脚商人。因此不消半个时辰,诺大的一个悦来客栈已经是空空荡荡,伙计们各屋跑着,更换新被褥,掌柜的抹着脸上的汗坐在栏柜旁喘气。
一个管事的跑过来,“掌柜的,没那么多新被褥啊!”
掌柜的气得拍着椅子扶手,“笨呐!你不会赶紧去买吗?”
管事踌躇着说,“那,要是都买得多少钱哪!”
掌柜的差点踢他一脚,“你现在还想钱的事,要是惹得国公爷不高兴,咱们的脑袋都保不住了,还提什么钱的事,赶快去!”
管事这才转身飞奔而去,叫着伙计套车,到城里最大的布店去买新被褥。
与此同时,城里最大的饭庄客来香里也是一片忙乱,老板和账房先生都是满脸堆笑,掩盖着惴惴不安。后厨更是刀勺齐鸣,人人脸上都是一副紧张的样子。
自从接到了县衙的通知,知道国公爷一行晚上要在这里用饭,客来香的老板就赶紧挂出了客满的招牌,谢绝了所有的生意,一心一意地准备着迎接这位比皇上还让他们害怕的国公爷。
就在悦来客栈的管事先生领着伙计去买新被褥的时候,国公爷的大驾已经到了客来香。
客来香的老板和账房先生以及几个大跑堂的恭恭敬敬地站在大门口,迎接国公爷一行人。
这还是这些人第一次见到闻名天下的国公爷,虽是紧张,可还是忍不住偷眼打量。这一打量,大家心里都紧缩了一下。
这国公爷的样子实在有些瘆人,目光凝重,脸色阴沉,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煞气。吓得这些本来就有些战战兢兢的生意人,是更加惊恐了。
这一顿饭,无论是吃的还是招待的,都觉得很紧张。
国公爷自打入席,脸色就一直没放晴。见国公爷如此,大家也都不敢说话,气氛显得十分沉闷,有些食不甘味的感觉,连老板特为准备的桂花酒都没人喝。
客来香的老板、先生和跑堂的更是紧张得满脸是汗。
好容易等国公爷用饭完毕,一行人走出饭庄,老板这才像虚脱了一般跌坐在栏柜旁。
这时,账房先生颤颤地举着一张银票来到老板面前,老板抬眼一看,竟然是一千两银子!老板差点又要晕过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又现
一行人出了客来香,便在县丞的引导下走向不远处悦来客栈。此时天已经黑了,圆圆的月亮正从天际升起,显得硕大无比。
令人惊异的是,那明月此时竟是淡红色的!显得十分妖异。
董万忠的脸色更加阴沉了,随行的人,包括那些训练有素的紫衣卫,都似乎有些惶惶然。虽然大家没有说话,可是彼此的眼神已经说出了一切。
众人沉默地来到悦来客栈,在伙计们的引导下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
董万忠住的是正房三间,他还是被安排的东次间,董福在西次间。
可是董万忠进到自己的房间后,就立即吩咐客栈里的伙计,让他们将屋里八仙桌以及旁边的两把太师椅搬走,同时让在床榻对面再安一张矮榻。
董福明白,这是国公爷昨天晚上受了惊吓,今天想让他陪着。
其实这也正合董福的心意,经过昨天这么一折腾,董福的心里也是有些不踏实。
就在人们在东次间忙活的时候,董福也把客栈的人叫来,让他们在明厅和西次间各安排五个铺位,让紫衣卫队正选派十名武功高强的人睡在这十个铺位上,以保护国公爷安全。
紫衣卫的队正倒也没想其他的,只觉得平时都住在馆驿,馆驿里本就有护卫士兵,自然不需要自己防范。如今是住在客栈,自然应该多一份小心。
董福安排完毕,回头轻声向董万忠说明,董万忠对此很是满意,脸上的线条也和缓了一些。
董福一见,知道自己这一回是做对了,心里也不觉有些得意。
安顿完毕,便已经过了二更天。昨天受了惊吓,今天又奔波了一天,董万忠只觉得自己的头疼得厉害,太阳穴突突直跳。
本还想坚持着看看会有什么动静,可实在是坚持不住了。脑袋一沾枕头,立刻就睡着了。
董福也好不到哪儿去,咬着牙吩咐十名紫衣卫夜里警醒着点儿,也进屋睡了。
往日都是和国公爷分住两个房间,今天突然和国公爷同居一室,董福的心里也有些紧张,生怕自己的什么举动惹得国公爷不高兴。
可是侧耳听听,国公爷的呼吸已经均匀了,这才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到自己的矮榻前,轻轻坐下去。
还好,这床塌没有发出吱嘎的声响,董福又松了口气,脱去外衣躺在床上。
头真晕,赶快睡吧!明天还是一天的奔波呢!好在跑一天就离京城近一大块,照这样跑,再有十几天就能赶回京城,等回到家再好好歇着吧!
这样想着,董福渐渐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董万忠突然醒了,他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丝竹乐声。他感觉天好像亮了,光亮透进了床帐。
他有些奇怪,好像没睡多久啊!怎么这么快天就亮了?不知道董福醒了没有。
他坐起身,用手撩开床帐。
立时,他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红色的月光从窗户照进来,亮得惊人。
在窗旁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白色的人影!
又是他!又是那个赵峥!和昨夜的景象一样,他穿着一袭白衣,头戴王冠,坐在太师椅上,就那样看着他。
董万忠心头大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八仙桌和太师椅,他明明已经让人给搬走了,是他亲眼看着搬走的,怎么会又出现在这里?再看对面床榻上的董福,董万忠更加惊恐了,董福连同那张床榻都不见了踪影!
怎么回事?说是做梦,可这明明就是店房里他住的房间啊!说不是做梦,可桌椅怎么又回来了?董福连同那张床又到哪里去了?
他想喊,可是喉咙里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正在他惊恐万状的时候,那白色的人影似乎向他笑了一下,然后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片刻,黑色的血从那人的七窍蜿蜒而下,他还是那样微笑着,如同雕塑一般,在淡红色的月光中,那景象万分诡异。
董万忠再也忍不住了,他大叫一声,倒在了床上。
一旁的董福听到国公爷的叫声,从床上一跃而起。与此同时,和衣睡在外间的紫衣卫也冲了进来。
董福掀开床帐,借着桌上的纱灯,看见董万忠牙咬得咯咯直响,两眼大瞪,汗水已经将寝衣都湿透了。
或许是听到了董福的呼唤,或许是看到了董福的人,董万忠僵直的眼神动了动,一把抓住董福的胳膊,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刚才在哪儿?”
董福莫名其妙,“爷,奴才一直就睡在您对面的床上,方才听到爷在喊,赶紧起来看看爷。”
这时,紫衣卫士端过好几盏灯,屋里登时亮了许多,一个紫衣卫还将国公爷的床帐勾起来。
董万忠在董福的搀扶下挣扎着坐起身,向外一看,八仙桌和椅子还在靠墙的位置,还是他让伙计搬去的地方。他床铺的对面,是董福刚才睡的矮榻,看来是由于起来的急,矮榻上的夹被半拖在地上。
可方才是怎么了?难道真的是见鬼了?
不管是不是见鬼,自己此刻都是面临着巨大的危险。
若是真的见鬼了,只怕自己的阳寿就要尽了。
若不是见鬼,而是人的话,他能够悄无声息地进入房间,那么取他项上人头,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刚才凭空出现的桌椅和凭空消失的董福又该如何解释?董万忠的身子剧烈地抖着。
董福见董万忠这样,心下骇然,既担心董万忠的身子骨,又被董万忠的神情吓得不轻,虽然旁边有紫衣卫仗胆,可他依然觉得这屋里鬼气森森的。
想了想,他还是按捺住惊恐的心,让一名紫衣卫将随队的医官悄悄唤来。
侍卫点头出去,不多时,医官来了。给国公爷诊了脉,只道国公爷这是吓的,和在边关的那次一样。
医官心里也觉得奇怪,按说经过这些时日,国公爷的惊吓早已过去了,自己给国公爷诊过脉,已经是无碍了,怎么这一次似乎比上一次惊吓得还严重。
国公爷又受惊吓了?可哪来的惊吓呢?众人都宿在一起,若是有什么情况这些训练有素的侍卫能听不见?可看样子,众人对国公爷的状况都不明就里。
第一百四十八章 再三
当务之急,还是先给国公爷安神,不然这样一直惊惧下去,会成心疾的。
深更半夜,宿在店房里抓药熬药实在不方便。医官只好先拿安神散,让侍卫找来热水给国公爷冲服下去。
然后屋里的蜡烛点起几根,再让侍卫们轮流陪在国公爷床前。许是药起了作用,或是侍卫们的陪伴让国公爷心里安生,亦或是实在太累了,四更多时,国公爷渐渐睡着了。
等到早晨,住在店房里的众人起来的时候,国公爷的房门依然关闭。
杨柯不放心,前去轻轻敲了敲门,一个脸上带着疲倦的侍卫开门道,国公爷昨夜睡觉魇着了,半夜叫医官诊脉,又吃了药,天都快亮了才睡着,这会子还没醒呢!
杨柯听言,觉得很奇怪,梦魇着了?什么梦魇能将国公爷惊成这样,还得叫医官,还要吃药?
联想到前面国公爷的状况,杨柯更加心惊,他直觉地感觉到,这是有人要针对国公爷有什么动作了,可惜这些人太过诡秘,让他觉得看不见摸不着的,有些无从下手。
看来这些人是来者不善,需要及时和国公爷商谈商谈,这样总是被动挨打可是不行。
一直到午时,董万忠才醒过来,神情依然疲惫。一听已经是午时了,董万忠急了,责问为什么不叫他,说着就要立即起身走。
正在这时,杨柯闻讯走进房门,他屏退左右,和董万忠商议起来。
看到自己多年的亲信,董万忠也没隐瞒,将自己这两夜遇到的情况详细告诉了杨柯。
杨柯听罢,想了想,“爷,还是那句话,卑职是不信什么神鬼的,所谓人吓人吓死人,神鬼之事不是别人吓唬自己,便是自己吓唬自己。这件事如果不是爷真的做梦,那就是有人在恐吓爷。
而且恐吓爷的这个人非常了解爷的过往,知道爷心里最伤痛的什么。当年构陷赵峥,爷心里是不愿意的,可又不得不做,这件事在爷的心里成了一个结。
那人非常了解这件事,这才假借神鬼之事恐吓爷。虽然他这样做的目的卑职还不清楚,但应该不知是恐吓这么简单,一定还有更深的目的。”
董万忠点点头,“若是有人想要拿那件事恐吓本爵,那他的手段也太过诡异了,那景象太过逼真,眼前的东西瞬间就能凭空出现或凭空消失,这太让人无法想象了。再有,让本爵惊惧的是,那人若是有如此通天彻地的手段,若是想取本爵的项上人头,只怕也不是难事。”
杨柯笑了笑,“民间百艺,奇妙玄幻者也不乏其人,这倒不足为奇,只是爷的防护还是要当心。依卑职看来,还是住在馆驿为好,馆驿时官家的地界,本就有兵士防卫,再加上来往居住的都是官员,人员单一,毕竟要比住在店房要好一些。”
董万忠点点头,“说的是,也是本爵考虑不周。只想着换个地方,却没有考虑到这一层。”
杨柯笑了,“爷是当局者迷,卑职是旁观者清,仅此而已。”
董万忠拍拍杨柯的手,“好在有你,能让本爵清醒些。”
杨柯抱拳拱手,“爷言重了,卑职和爷是多年的交情,爷不必如此。”
用过午饭,一行人有登程而去。
这一次,他们没有走太远,一是时间有限,二是已经到了蕲城。蕲城是一个大城,蕲州太守的太守府就坐落在这里。
董万忠听了杨柯的建议,准备在蕲城过夜。
他们抵达蕲城的时候,还未到酉时。太守早已接到了飞报,率众到出城相迎。董万忠此时的心境轻松了许多,和太守寒暄了几句,就在太守的陪同下来到了馆驿。
蕲城的馆驿很大,因为这是个南北通衢之处,来往的官员比较多,因此馆驿的规模也比较大。只是此时是中秋节,馆驿里显得有些冷清。
董万忠问太守,馆驿中可有护卫。
太守有些莫名其妙馆驿中怎能没有护卫,自然是有的,因此答道有的。董万忠又问,馆驿中的护卫有多少人,太守答道,通常会有两百人左右。
见董万忠皱了皱眉头,太守赶紧又说,今天因为国公爷在此下榻,因此特为从蕲州守备营调来了五百飞虎军,专门负责馆驿的防卫。
董万忠听到此,满意地笑了笑。
这一笑,蕲州太守的心也放下了,看来自己是说对了。不过他也有些疑惑,国公爷这样重视馆驿的守卫干什么?难道还有人要对着权倾朝野的国公爷动心思?就是想动心思,那五百紫衣卫可不是吃素的,怎么还这么看重守备营的兵士?
不过,这些话只是在太守的心里打了个转儿,说可是不敢说。
这天的晚饭就在馆驿之中,董万忠让太守一切从简,只是让馆驿的厨师做了几个菜,众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简单用过。
此举又让太守颇为感动,一直颂扬国公爷的清正廉洁,爱民如子。太守的阿谀奉承让董万忠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不过是吃了一顿简单点儿的饭食,哪里就看得出他是清正廉洁、爱民如子了?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奉承你,你也不好给人家一个下不来台吧?
用过晚饭,五百紫衣卫被安排在董万忠和几位大人住的正房左近,再外围是守备营调来的五百飞虎军,将馆驿围得如铁桶一般。
董万忠看了看,很是满意,看来今夜是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当夜,董万忠的房间里又是惊叫连声,等到众人冲进去,又见到董万忠两眼大瞪倒在床上,竟已是闭过气去了。
随队的医官赶过来,见状也是大惊失色,连忙给董万忠施针。
过了足有一刻钟,董万忠才悠悠地醒过来,可是他的眼神都有些僵直了。就连董福问他话,他都只是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董福吓得都快哭了,问医官怎么办。医官也说不清,只能给董万忠又服用了安神散。
董万忠木然地服了药,昏沉沉地睡去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连番
董福心里没底,想让人去问问住在隔壁的杨柯,向他讨个主意。可是还没等他叫人,就听见旁边的屋子里一阵叫嚷。他不敢离开董万忠,就赶紧让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派去的人回来对他说,是杨大人,好像是受了惊吓,一个劲儿地喊着有鬼。
董福惊呆了,杨大人昨天还和爷说他不信神鬼,怎么今天就忽然喊起有鬼了?莫非他真的见着鬼了?莫非国公爷这两天也是见鬼了?
他只觉得脊梁沟发麻,双腿止不住地颤抖。老天爷,这是怎么了?难道祭奠边关一回,倒弄得鬼上身了?不然怎么国公爷夜夜见鬼,连一向不信神鬼的杨大人也吓得直喊有鬼呢?
董福再也忍不住了,他派了一个侍卫,去找驿丞,让他派人赶紧买来香蜡纸钱,就在院子里烧了起来。
黄灿等人和侍卫们见状,也不说什么,似乎还赞同董福的做法。
这一夜又在一双双不眠的眼睛中慢慢过去了。
直到第二天巳时,董万忠才醒过来。虽然是醒了,可是神情十分萎顿。
他开口叫董福去请杨大人。董福不敢隐瞒,将昨夜杨柯的状况告诉了董万忠。
董万忠听了,没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床帐。
这一天,董万忠没有用饭。蕲州太守吓坏了,若是国公爷病倒在他的地界,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一大早,他赶紧来问安,想给国公爷请一个蕲城最有名的大夫。
可是他连董万忠的面也没见着,还是董福传出话,说国公爷说了,让他不必管这里的事,如果没有传唤也不必前来。
太守心里是惴惴不安,不知道国公爷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怪罪他了?唉!真是当官不自在,自在不当官啊!
一直到未时末,杨柯自己要求通报要见国公爷。
董万忠刚刚喝了一碗粥,此时正靠在靠枕上,闭目养神。
听到通报说杨柯要见,便点点头,让他进来。
杨柯闻言走进董万忠的卧房,才一夜不见,杨柯的神情变化巨大。原来的镇定自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迷惑。
董万忠没有说话,只是示意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杨柯坐下来,低着头,有些凄惶。董万忠也不说话,等着他自己说。
过了一会儿,杨柯开了口。“爷,这件事实在透着蹊跷。昨夜晚间,卑职在睡梦中竟然看到了一件怪事。”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董万忠没催问,只是静静地等着他。
深吸了一口气,杨柯继续说道,他当年在家下的时候,曾经和父亲的继室有过一段不伦之情,后来那女人怀孕了。
父亲很快就知道那不是他自己的孩子,便将那女人绑了,逼问她奸夫是谁。
那女人咬紧了牙关不说话。父亲气狠了,开了祠堂,叫齐了家人,将那女人乱棍打死。
那女人至死都没说出他的事,只是在将死之时,抬眼扫了众人一眼,眼光从他脸上扫过,那目光绝望、悲凉,似乎还有一丝不舍。
那目光如同烙在他心上一般,直到现在他都不能忘记。
而昨夜,他竟然又看到了那女人被乱棍打死时的场面,看到她身下流出的血,看到她的手指在地上抓出的血痕,看到她白纸一样的脸和咬破的嘴唇。
尤其是她最后的目光,那目光似乎是在怨恨他的无情,似乎是在诉说对他的留恋,又似乎在表明要保护他的决心。
他被那目光煎熬得五内俱焚,他想站出来说明实情,他想能给她求情,他想能留住她的性命。
然而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说。他当时只有十七岁,他不能离开家这个保护。在家里他是大少爷,可是离开家,他就成了没有一技之长的废人,他是过不了苦日子的。
所以他就那样沉默着,直到那女人断了气。然而就在这时,他看到从那女人身上飘出了丝丝白气,那白气渐渐凝聚,形成了一个白色的影子,还是那女人的样子,可是却时时扭曲着,显得狰狞恐怖。
那白影子脸上一双黑窟窿一样的眼睛,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盯着他。他被看得毛骨悚然,想跑又跑不了。那白影子飘过来,贴近他,他只觉得寒侵入骨,紧接着,一双只有枯骨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那张扭曲的脸逼近了他,黑漆漆的嘴张开了,似乎要咬他。
杨柯嘶声大叫起来,这一叫,把睡在一屋的黄灿给喊醒了。黄灿睁眼一看,只见杨柯满床翻滚着,嘴里不停地喊着有鬼。
黄灿也吓了一跳,连忙将他唤醒。可杨柯似乎梦魇的厉害,黄灿叫了好几声他还在闭着眼喊有鬼。
最后黄灿也急了,拿起桌上的蜡扦照着杨柯的头上使劲儿打了一下,杨柯这才渐渐清醒过来。
黄灿着急地问他到底是做什么梦了,怎么吓成这样。可是杨柯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很长时间,他都分不清那到底是不是梦境,因为那情景实在是太清晰了,清晰得让他害怕。
黄灿见他这样,心里也是害怕。正在这时,侍卫来报国公爷也受了惊吓,医官此时刚给国公爷看完病,要不要将医官请来给杨大人瞧一瞧。
黄灿一听此言,立时一叠声地叫侍卫请医官过来。医官还没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听杨大人也受了惊吓,赶忙又赶到这里。
给杨柯诊了脉,医官也有些疑惑了,杨大人的病症和国公爷差不过,也是受了惊吓,可是这惊吓到底从何而来?他问了问同住一屋的黄大人,黄灿也说不清楚,只是说正睡着,听到杨柯惊叫,连忙起来看,看见杨柯在床榻上翻腾,分明是梦魇着了。
他想叫他醒醒,可是怎么叫杨柯也不醒,他只好用蜡扦砸了他一下,这才醒了,可是神情一直呆滞,问他话也不说。
医官点点头,拿出安神散让人给杨柯冲开喂下去。
黄灿又抽空问来问董万忠的状况,医官不敢多说,只说国公爷劳累过度,方才服了药已经睡了。
第一百五十章 惊惧
一边观察着杨柯的神色,医官还是觉得奇怪,国公爷也说是梦魇着了,杨大人也说是梦魇着了,怎么两个人都梦魇着了?什么梦魇能将两个曾经在刀光血影中厮杀过来的大人吓成这样?说不通啊。
再说了,一次是梦魇也就罢了,国公爷怎地连着三天都梦魇着了?现在国公爷还没好,杨大人也吓着了,往后还会出什么事?
正想着,突然窗户上映出了火光,屋里的几个人又都被吓了一跳。这惊吓的事还没过去,难道馆驿里又走水了?刚一愣怔,一名侍卫进来,告诉他们是福总管让人在院子里燃香烧纸钱。
若是在平常,他们一定会对董福的做法不屑一顾,甚至有些贬斥的心理,因为他们这些从刀枪架子里爬出来的人,本是不信什么鬼神的。
可是今天,他们却觉得福总管做的实在是非常及时。其实他们此时心里也是有些疑惑了,到底有没有鬼神。若是有,那么他们这些年可做了不少亏心事,若是真触怒了鬼神,下一个被“惊吓”的是不是就是他们了。
所以他们很想能焚几柱香,烧些纸钱,管用不管用的吧!去去心疑也是好的。
可他们又不敢这样做,他们现在是朝廷命官,位高权重,他们的一举一动会造成各种样的影响,若是他们此时烧香烧纸,也许会被人认为是心中有鬼,对他们的官声必然有碍。
如今这福总管所做的正符合了他们他们的心意,实在是太及时了。福总管虽说权利不小,可他的身份只是一个管家,做这件事也不过是出于一个仆人对主人忠心,无伤大雅。
看来今后一定要重重地感谢这福总管,他的确是个明白人,难怪能在国公爷跟前服侍这么久。
由于用过了药,杨柯一直到中午时分才醒,醒后,他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将事情的原委告诉国公爷。如今只怕是大敌当前,需要自己人不要有嫌隙,团结一致才能渡过难关。
听了杨柯的话,董万忠点点头,杨柯能说出这样隐秘的事,实在是很下了一番决心的。身为朝廷命官,从前竟有这样不光彩的事,无论是谁都实在难以启齿。
沉默了一下,董万忠问道,“这事你怎么看?”
杨柯摇摇头,“卑职也有些惶惑,从前卑职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有神鬼的,可是昨夜,那景象实在是太过清晰,清晰到卑职都不知道是幻是真,卑职都有些相信那真的是鬼了。
可转念一想,觉得更加可怕,如果说那不是梦境,不是什么恶鬼托梦,而就是人做的。那么这个人该是多么可怕!他连卑职这样隐秘的事都能知道,上演这样一出戏,那他对我们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如若我们的对手对我们了解得这样清楚,而我们对对方是一无所知,那我们可是只能任由他宰割。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今是我们在光天化日之下,而对手却毫无踪迹,这样我们的处境是可想而知的。
卑职甚至宁愿意相信那真的是鬼神,因为如果是鬼神,只怕情况还好些,多烧些纸钱便好,如若不行再找些僧道做做道场也就是了。可如果是人,那我们可就真的危险了。”
听了杨柯这一番话,董万忠沉默地点点头,杨柯的想法其实与他不谋而合。
他的心里的恐惧也不全是看到了睿王爷的样子,而是觉得,如果这是人为,那么这个人该是处心积虑地谋划了多久,才给他们上演了这样一出戏。
这仅仅是警告,还是有更深层的含义,他不得而知。
两个人都沉默了,最后还是杨柯又开了口,“爷,您觉得和那位有关吗?”
董万忠看了他一眼,明白杨柯说的是远在潞州的废太子安王爷。其实他自己的脑海里也曾闪现过这个人。
他想起去年,召那人回京赴中秋节宴时,本来想借机除掉他。
可没想到将那人关进天牢后,宫里面竟出现了异样,白天是蚂蚁聚成的“冤”,夜里是萤火虫聚成的“冤”字,后来连他的太子外甥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最后,妹妹实在撑不住,将那人放走了,据眼线说那人回到潞州后就一病不起。
那这次的事会不会和那人有关,还得严令监视那人的眼线详细探查,若真发现那人有什么风吹草动,还是借机将他除掉的为好。
不管是不是鬼神之说,除掉那人,总归是少了一个牵扯精力的。
这一天,董万忠一行没有离开馆驿,一是时间已过了未时,此时再出发走不了多远;二来是董万忠和杨柯的身体实在不适宜跋涉。所以大家就留在了蕲城馆驿,准备等国公爷病情好一些再走。
第二天,蕲城馆驿门前出现了一辆大轿车,熟悉的人一看便知,那是太守大人的车。
董福扶着董万忠径自登车,对侍立在一旁的太守理都没理。太守倒也浑不在意,只是躬着身,说这些吉祥话。
董福有些嫌弃,又有些无奈地看了看这车,撇了撇嘴,服侍着董万忠在车里躺下,车里还算宽敞,董万忠这样的高身量还能够躺下,可是董福就没地儿了。
若是家里的车,董福还能有个靠的地儿,连着折腾了几天,他也累得够呛了,也很想能有一个地儿让他舒舒服服躺一会儿。
昨天夜里,不知是董福烧纸的原因还是加强了护卫的原因,董万忠没有再做那连续几天做的梦。
夜里,他本是做好了准备,若是再看见那场景,他只告诉自己那不过是梦魇而已。可是夜里醒来的时候,只见满地的清辉,看见董福睡在旁边的小榻上,几个紫衣卫则盘腿坐在地上的大蒲团上,手里还握着刀剑。
连续几天的惊扰终于结束了,不知杨柯那里今夜如何。也不知这到底是鬼神还是人为,不管怎样,起码今夜安然。
等回到京城,还是应该琢磨琢磨,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才是最保险的。昨天已经派飞报前去潞州给监视那人的眼线下令,只要找到蛛丝马迹,便可先斩后奏。除了那人,也就断了那些心存不轨之人的念想。
想到此,董万忠舒了口气,心里一松,便睡着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崩溃
可是到了天快亮的时候,董万忠又被吓醒了,他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的妹妹一身白衣,手里领着他的太子外甥,在泥泞的路上吃力地走,他想过去帮她们一下,可是任凭怎样使劲儿也迈不动腿。
她们一步一步走着,脚步踉跄。忽然,妹妹回过头来,神情凄楚地望着他,似乎很不舍。这时,忽然来了两个白影子,一个拉扯着妹妹,一个拉扯着孩子,妹妹挣扎着回头,嘴一张一合的,好像在向他呼救。
他急得拼命抬起腿想冲过去,可是脚下一滑,醒了。
睁开眼,窗户纸已经白了。董福还在睡梦中,几个紫衣卫也在蒲团上左摇右晃地打盹。
董万忠心里砰砰直跳,这梦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的妹妹出事了?董万忠一下急了,于私于公,妹妹都不能有任何事。
于私,妹妹是他在世间唯一的亲人,虽然妹妹如今和他疏远很多,但毕竟她是自己的亲妹妹,她在他心里依然是极为重要的。
于公,妹妹如今不仅是宠冠后宫,而且能够左右朝政,若是没了妹妹的扶持,自己的好日子能持续多久,他还真没把握。
这个梦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妹妹出事了?或者是个预兆,说妹妹要出事了?已经有半个月没接到朝廷的消息了,难道朝廷出事了?
董万忠一下急了,他翻身坐起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刚一动,就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金星乱跳,险些从床榻上摔下来。
他往后一仰,又倒回到床上,只觉得心里气血上涌,一身虚汗。
他喘了几口气,叹了声,连续几天的折腾,到底是承受不住了。
稳了稳心神,他叫了一声“来人”。董福没醒,一个紫衣卫跳了起来,掀开床帐,“爷,有何吩咐?”
这时,董福也醒了,也连忙跑过来。紫衣卫见他过来,知趣地立刻退开。
董福揉了揉眼睛,强打着精神问道,“爷,您要什么?”
董万忠用手抚着额,“这两天可有朝廷信报?”
董福摇摇头,“没听说,要不我问问馆驿里的人?”
董万忠想了想,“你去找人给我给一辆车,用过早饭就出发,尽快回到京城。”
董福愣了一下,有些担心地说,“爷,您现在的身子骨不能太过奔波的,昨天医官还说过,说起码要在这里歇个三五天才能走呢!”
董万忠不想和他废话,皱了皱眉头,“照我说的做。”
董福吓了一激灵,情知自己的话不和爷的心意,连忙答应着,跑了出去。
国公爷吩咐下来要的东西自然办的快,不消半个时辰,太守亲自带着自己出巡时的大轿车来到馆驿里,说是给国公爷送车来的。
此时,国公爷已经收拾停当,正在和杨柯等人商议着事情。杨柯昨夜睡得很好,没有再做噩梦。
他听了董万忠说的梦境,安慰道,皇后娘娘应该没事,咱们走的时候皇后娘娘还好好的,就是生病也不会这样快。
若是皇后娘娘真有意外,朝廷的八百里加急,蕲州很快就能得到消息。
国公爷若是怕那是个预兆,派飞马回京城给娘娘送个信,让娘娘谨慎些也就是了。国公爷这些日子身子骨不好,实在不适宜这样赶路。
可是董万忠摇摇头,不知为什么,他此时就是想赶紧回到京城,回到自己的家,这也许是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共同反应,就是想赶紧回到家里,将门关起来。
简单喝了点薄粥,董万忠便在董福的搀扶下,登上了太守送来的轿车。董福到底是在官面上混久了的,虽然心里不屑,可面上还是带着得体的微笑,感谢太守的慷慨,这次的差事他办得很好,国公爷很满意,回京后,必然会在皇上面前给他美言。
太守受宠若惊地躬身给董福行礼,他知道,眼前这人虽然只是个奴才,却是国公爷眼前举足轻重的人物,绝对得罪不得。
所以在与董福执手道别的时候,将一个物件塞到了董福的手里,董福悄悄一看,竟是一块拇指大的祖母绿!
董福心里一喜,这官儿确实是个通透之人,看来回京后,还真的要和国公爷提提这人。
从这天起,一行人又加快了速度向京城进发。
值得庆幸的是,是夜起,董万忠没有再被噩梦侵扰。见此,董福心里直感谢老天爷。要是这种状况再持续几天,他真不敢想像国公爷会怎么样。
随行的人们都暗暗感谢这位福总管,他每到一处,都买大量的香烛纸钱烧化。
福总管这样做可是冒着风险的,因为国公爷最不喜欢这些。好在后来国公爷知道了,也没有怪罪福总管。
大家其实都准备好了,若是国公爷真的怪罪福总管,那大家就一起给福总管求情。因为不管是不是福总管的功劳,总之国公爷和杨大人如今都不被噩梦侵扰了。
就连众人也感觉到周围的阴气似乎渐渐消退,不像前几天,连月光都显得妖异,夜里起来,恍觉得暗影憧憧。
就这样一连奔波了约半个月,眼见着要到京城了,众人的心渐渐放松了。前边打发去探问皇后娘娘的人也回来了,禀告说皇后娘娘安然无恙,太子也好好的,董万忠的心这才安定了下来。
不仅如此,报信的还带回了两名御医。说是皇后听说国公爷病了,急忙将此事禀告了皇上,说国公爷为了安抚边关,劳累过度,又赶着回来向他交旨,贪了路程,结果病倒了,便是如此,国公爷还是让人准备了一辆马车,带着病体依旧赶往京城。
皇上一听当时就急了,立即派出了太医院最好的两名太医,迎着国公爷的车驾,赶去给国公爷诊病,并护送国公爷回京。
太医一出手,效果自然不一样,第二天,董万忠的神色就好了许多,虽然还不能起床,总还是能多吃一口东西了。
只是由于前些时候一直急着赶路,耽搁了病情,因此着实要养上一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