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西园
馨月等人还有些踌躇地登上小马车,几个有身份的婆子和丫鬟也各自上了一辆车,其余人只能步行。
一声令下,小马们竟然不用驾驭,轻轻巧巧地拉着车向前走去。别看这小马不到三尺高,可气力还是真大,这又让馨月她们这些刚进府的姑娘惊诧不已。
马车一直沿着大道走到湖边,左右两边是整齐的一排排房舍。马车走过石桥,来到馨月她们方才看到的湖心亭。走近了才发现,这湖心亭也太大了!金顶红漆,里面装百余人也不成问题,四面有对开的窗扇。
馨月等人下了车,小马车停在亭子外,她们则走进亭子。此时正是红日西斜之时,日光照映着汉白玉的栏杆,朱漆彩画的亭子,从窗户望去,水光潋滟,风景如画,使人不禁想融入其中。
此时馨月等人才看到,这湖水来自由西向东穿园而过的一条河,这河流将园子自然地分为南北两部分,从门口开始的大道则经过湖心亭一直延伸到园子的深处,又将园子再分为东西两部分,这样整个园子就以湖心亭为中心成为规整的四块。
每一块都建有若干规格一致的房舍,是一个个横联在一起的院子,抬眼望去也不知道有多少个院子。从湖心亭向这四部分建筑区域各有汉白玉长桥连接,加上连接大道的,共是六座桥。同时穿园而过的河上也有若干座桥连接两岸,想到园子里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很方便。
园中杨柳依依,鲜花簇簇,小桥流水,这一番景象直把馨月几人看得呆了。馨月暗想,怪到有那么多人明知定国公府凶险还要想方设法进入定国公府,比如在驿馆看到的那个华服少女,看到自己也是定国公府备选的美女的时候那种紧张和戒备的样子,还有那些没有选入府中的美女那压抑的啜泣声。
领她们来的婆子微笑着对馨月她们说,这是国公府的西园,她们以后将要住在这里。
西园又分冬夏春秋四园,新来的都先住在冬园,日后如有国公爷满意的,自然可以移住别园,馨月她们这才知道,原来这四块地方地位还不一样啊!
婆子说完,就又有一个体面的丫鬟对她们说,方才说话的是朱嬷嬷,是西园的总管嬷嬷,其下四园各自有自己的管事嬷嬷。
说着,有一个婆子走过来对馨月她们说,她是冬园的管事嬷嬷陈嬷嬷,接着又给馨月她们几个各自指定了一个丫鬟,指给馨月的丫鬟叫杏儿。约莫有十七八岁,生得干净利索。
指派完丫鬟,馨月她们就又乘上小马车,来到冬园。原来园子靠西北的那一块叫做冬园,隔河与夏园相望,两岸有六座石桥相连,桥中间也建有凉亭。
馨月所住的院落叫“冬青”,临着穿园而过的河流,进入大门后迎面是一座厅房,是供院中的人活动的,厅房与大门之间是左右厢房,馨月就被安排在外院东厢房。
穿过厅房后迎面是正房,是供本院的主位居住,厅房是正房之间还有左右厢房,因此这一个院子就可以住五位女人。
等馨月知道了这种居住格局后就不由得一阵颓然,先前她还在为是否要争取到董万忠的宠爱而矛盾,而今,看到西园的格局,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渺小,渺小得犹如一粒沙子。
方才她乘着小马车进园的时候大致看了一下,院中的每一块共建有六排房舍,现在知道每一排房舍是连在一起的六个院子,每个院子可以住五个女人,若是都住满了,每一排院子就是三十个女人,冬夏春秋一个园子就是一百八十个美女,整个园子就是七百二十人,而自己不过是这七百二十人里的一个,得宠谈何容易?
再说,董万忠也许不只这一个西园吧?馨月越想越颓然。好在被分来伺候她的杏儿对她的殷勤让她的心情稍微好了些,杏儿提醒她,她应该去见一见“冬青”的主位,李美姬。
馨月有些懵懂,杏儿见状向她解释到,进到西园的姑娘在侍寝之前都称为“姑娘”,侍寝后被称为“侍”,若是得了国公爷的赏识可被赐为“良侍”,再往上是“姬”,然后是“美姬”,美姬再往上就被赐为“夫人”,夫人就要搬到“东院”去了。
现在“东院”共有五位夫人,有今天她们见过的瑶月夫人,还有筑玉夫人,青鸾夫人,静姝夫人和一月前刚封的飞燕夫人,中院住的是国公爷的正印夫人。
成为美姬后就可以独享一院正房,成为一院的主位,在此之前只能住在有主位或没主位院子的厢房。
馨月问道,这西园的院子都是满的吗?杏儿摇摇头,说还有好大一块是空的,并未住满,而且若是久未被国公爷宠幸的就要被赐予其他一些官员,因此不会住满的,只有三百余人。
像她们所住的“冬青”,目前就只有三人,是主位的李美姬,内院东厢的楚良侍和馨月。
馨月跟着杏儿穿过厅房来到正房,经过通禀,馨月见到了“冬青”的主位——李美姬。
李美姬大约二十岁模样,生得十分貌美。穿着杏黄色的襦裙,梳着飞仙髻,馨月注意到她的腰间悬挂着一个鱼形的玉佩。
后来馨月才知道,在西园里,服装可以随便穿着,重要的是要让人看着赏心悦目,要好看。
而配饰却都有一定的含义,是不能随便配戴的,那是等级的象征,就像皇宫里的嫔妃的服饰一般,若是穿戴错了是要受惩罚的。
像李月娥这样的美姬要挂鱼形的玉佩,配双宫绦;往下的“姬”是佩挂葫芦型的玉佩,“良侍”佩挂圆形的玉佩,“侍”只能戴元宝形的荷包,而像她现在这样的“姑娘”则什么都不能带。
若是晋升到“夫人”那可就在服饰发型上没有任何限制了,比如东院的静姝夫人,常年只是将头顶的头发束起,用一根玉簪别着,其他的头发则披散着,不忿静姝夫人得宠的人曾暗地里说她这样的装束简直像个道姑。
按说这样的发型在天朝本来是不允许的,可是在国公府则没人管,只因为国公爷爱的就是静姝夫人那一头瀑布般的长发。
第九十二章 冬园
李美姬见到馨月只是客套地说了几句好好侍奉国公爷之类的官面话,还送了一个锦缎荷包给馨月,算是见面礼吧!馨月可没有什么作为回礼的,很是尴尬。
一旁的楚良侍则只是微笑着,连话都没说。馨月也能体会到她们现在的心情,又来了对手,她们怎么能心里舒服,高高兴兴地与对手交谈?因此馨月只停留了片刻,便借口要收拾东西退了出来。
馨月跟着杏儿又穿过厅房回到前院,正想回自己的房间去,却听得院门外传来一阵响动。杏儿微笑着对她说,是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说着便向院门口走去。
馨月觉得好奇,也跟着杏儿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靠近院门的地方向外张望。一望之下,馨月又是一阵惊讶。只见院门口的路上停着一辆车,驾车的是两匹小马,车体很长,车上是许多格子,格子里是食盒。
只见杏儿走到车前,向车旁边的男人报出了洛霞的名字,那男人将一个食盒递给杏儿,杏儿转身回来,馨月也急忙向后退了几步。
这时,只见李美姬和楚良侍的侍女也走出来,马车旁的男人显然对她们是熟悉的,没等她们说话,直接提下两个食盒给了她们。
馨月看那食盒很大,想帮杏儿一起提。杏儿吓了一跳,赶忙后退。馨月赶紧解释说,她是觉得食盒太沉,相帮杏儿提的。
杏儿看看近处无人,这才轻轻说道,姑娘以后可万不能如此,若是被别人看到是姑娘提了食盒,必然会向管事嬷嬷告她伺候不周,那她可就有大麻烦了。
馨月闻言也吓了一跳,她没想到提一下食盒还能有如此严重的后果,看来在这国公府,一举一动还都得十分小心。
进到东厢,杏儿才放松下来。笑着说这食盒可重着呢,姑娘这样纤弱,只怕想提也提不起来。
一闻此言,馨月有些好奇,又有些不服气,将杏儿放在桌上的食盒提了提。那食盒果然很重,可馨月倒还是能提得起来。
看到这情景,杏儿倒诧异了,说道姑娘这样纤瘦,怎地有这样大的气力。
馨月说道,自己家境贫寒,母亲又常年卧病,在家里一直是干活的。杏儿听闻此言,目光闪了一下,没再说话,只是将食盒里的饭菜一样样拿出来,放在桌上。
馨月看去,端出来的是一盘五彩牛柳,一盘脆皮鸭丝,一盘清炒笋片,一盘莲蓬豆腐,一盘凉菜拼盘,一碗八珍汤,主食是一个如意卷子。馨月看着这眼前的饭菜,有些疑惑道,怎么这么多?是给我们两个人的吗?杏儿笑了,“姑娘可折煞奴婢了,这是给姑娘的饭食,奴婢的饭食在下层。”
“都是给我一个人的?我一个人那吃得了这么多?”
“没事,吃不了就撤下去,一会儿他们来收食盒的时候,也就将剩下的饭菜都收走了。”
“都收走了?难道就倒掉了吗?”
“可不是倒掉了呗!”
馨月摇摇头,“这样好的饭食,吃不了就这样倒掉了,多可惜,能不能下次让他们少送一些,够吃就行了,别剩下倒了。”
杏儿又笑了笑,“那可不行,这园子里的人都是有份例的,不可多添也不能削减。”
“园子里的人都这样吃吗?”
“那倒不是,按照份位不同份例也不一样,就像姑娘这样刚进来,份例是最少的,像李美姬的份例会比姑娘高几倍的。”
“高几倍?就是菜式要多几倍是吗?”
“是的,姑娘现在是一汤四菜,两荤两素,外加凉菜一盘,主食一样;李美姬是十二个菜一个汤,菜是六荤六素,外加凉菜一盘,水果一盘,甜食一道;楚良侍是八个菜,四荤四素,一道汤,凉菜,没有甜食和水果。”
馨月摇摇头,“这如何吃得了?”杏儿笑了,“没人想要都吃完,便是奴婢的饭食也是吃不完的。”馨月好奇,便道,“那你吃什么?”
杏儿也不遮掩,伸手将食盒上层摘下来,馨月往底层一看,是一大碗汤面,上面盖着蘑菇片和青菜叶,旁边有两个盘子,是萝卜丝和切成片的酱肉。
馨月不觉又喘了口气,一个丫鬟的饭食都如此有荤有素,这国公府真是了得。当初自己家在周家庄里也算是中上等,可是自己家里的饭食,都不如这里的一个丫鬟。
这国公府该是何等奢华?馨月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句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杏儿放好匙箸,见馨月还是若有所思地沉吟着,便出言提醒道,姑娘用饭吧!过会儿他们会回来收拾食盒的。馨月这才醒悟过来,拿起筷子,刚吃了一口,却见杏儿站在桌旁为她布菜,她连忙说,我自己吃就行了,你自己也去吃吧!别耽误了时间,等他们收食盒的时候你吃不完。
杏儿微笑着摇摇头,说园子里是有规矩的,主子们用饭的时候,奴婢们只能立着伺候,要等到主子们吃完后,奴婢才能吃。馨月听后,没再说什么,开始吃饭。
等她吃过后,杏儿将桌子收拾干净,然后才在外间的小几上吃饭。过了约半个时辰,杏儿到外面看了看,将剩菜剩饭装进食盒里,静静地等着。
不多时,便听见一阵轻轻的铃铛声,杏儿立时站起身,将装着剩饭的食盒送了出去。馨月这才明白那轻轻的铃铛声原来是来收食盒的信号。
馨月此时才有机会看一看屋内的布局和陈设,这厢房是一个里外间的格局,里间是馨月的卧房,屋内靠东墙是馨月的床榻,上挂烟罗纱的床帐,用垂着流苏的如意钩挂着。
床上是粉缎子被褥,绣花枕头。馨月走过去,摸了摸那被褥,柔软厚实,还散发着熏香的味道,显然是新准备的。
靠窗是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一套粉彩的茶具。靠北墙是一个硕大的乌木衣橱,油得铮亮。对面靠门口是一架梳妆台,梳妆台上脂粉齐全,拉开小抽屉,还有梳子钗环宫花等物。
第九十三章 初到
等到周围安静了,天也黑了下来,院子里的宫灯一盏盏被点亮,看着有几分温暖,几分喜庆。馨月好奇地走出房门,走到院门口向外张望,一望之下,她又被惊到了。只见西园几乎变成了一片灯海,目力所及之处,都是成串的宫灯,倒映在河水和湖水中,一片通亮。
正感叹间,杏儿从后面走来,对她说,园子里有规矩,灯亮之后,是不能出院的,也不能喧哗,只能待在自己的屋子里。
馨月点点头,又问道,那白天是可以走出去的了?杏儿点点头。馨月忽而又想到一件事,问杏儿,若是出去的时候遇到那些送饭食的男人该怎么办?该如何回避?杏儿一笑,说遇到他们是不用躲避的,因为他们是太监。
一句话,又让馨月的心跳了半天。太监,太监不是皇宫里才有的吗?怎么国公府里会有太监?不过她到底没再问,初来乍到,还是谨慎点为好。
回到屋里,杏儿给馨月到了茶,自己则将馨月箱笼里的衣物整理出来,放在屋里的衣橱里。馨月看着杏儿的动作,看到她在拿出洛霞那件夹袄的时候手停顿了一下。
馨月想,她一定是觉得这件衣服太破旧了,不能挂在这里。不过馨月没说话,杏儿的手也只是停顿了一下,还是将那件夹衣放进了衣橱。
看到这里,馨月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为情。自己的衣服实在是太少了,除了这件夹袄,只有县里给的那两身衣服,再就是路上买的一件夹衣,还有就是何婆子给她买的披帛。
再想想和她一起进来的那几个姑娘,哪一个都是有三四个箱笼,而她一个箱笼都没装满。想到这儿,不觉得面露凄然。
杏儿收拾好衣橱,回头一看,见馨月如此表情,愣了一下,旋即似乎明白了什么,却没有再说话。
一切收拾停当,远远地传来更鼓之声,定更天了。杏儿打来热水,服侍馨月洗漱,“姑娘今日累了一天了,早些歇息吧!明日会有裁衣娘子来给姑娘量衣服。”馨月诧异,“量衣服?”
“是啊,要到夏季了,园子里都要换夏装的。姑娘刚来,已错过了春装的日子,就直接做夏装了。”
“夏装?那意思是园子里一年要做四套衣服吗?”
“哪止四套啊!一年差不多有七八套的样子,比如过年的时候就要做两身,若是再有聚会什么的,还要加做。”
馨月感慨地摇摇头,又有些自嘲地说,“如此,我的衣服也不至于这般寒酸了。”
杏儿又笑了笑,“姑娘也不必如此伤感,咱们园子里出身寒微的也不在少数,只要有所长,日后得到封赏也未可知。”
馨月带着几分感激看了看杏儿,“姑娘实在可称是洛霞的半师之份。”
杏儿一听,急忙向馨月摆手,“姑娘这话以后再不能说,奴婢就是奴婢,姑娘只能称奴婢的名字,若是称错了,奴婢可就要有麻烦了。”
馨月一听,也警醒起来,歉意地解释着,“洛霞只是觉得姑娘待洛霞十分尽心,并不因为洛霞出自寒门就轻视洛霞,而且姑娘处处点提洛霞,只几句话便将重要事项讲说得清清楚楚,洛霞实在感激。所以才口不择言,望杏儿姑娘见谅。”
杏儿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姑娘言重了,杏儿所做的不过是杏儿的职责,若是杏儿讲得不周,至姑娘将来出了错处,杏儿也是要受罚的,所以杏儿只是尽责而已。至于出身寒门,杏儿当初也是在家过不下去了,才应招进了国公府,又如何要轻视姑娘?”
馨月看着杏儿那种进退有度的样子,心里不禁赞叹,这国公府里熏陶出来的一个丫鬟,都要强过一般人家的小姐,倒应了那句话,“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格高”。
想想这句话用在这儿似又不合适,这董万忠陷害国家栋梁,又骄奢淫逸,巧取豪夺,搜刮民脂民膏供自己享乐,哪里又称得起贤良?这话可怎么说呢?
正想着,杏儿又道,“姑娘安歇了吧,明日还有事要做呢。”馨月答应一声,坐在床榻之上,看着外面明亮的灯光,忍不住又问道,“这外面的灯不熄吗?”
杏儿道,“不熄的,要到明日天亮才熄。”馨月心里有话,想说却又不敢,杏儿看出了馨月的疑虑,笑着道,“姑娘是怕走了水吧?”馨月被道出心事,不觉脸红了。
可不是吗?从小到大,哪里见过夤夜之间如此灯火通明的,常听的一句话就是“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小的时候村子里的团练勇巡夜的时候若是看见谁家亮着灯,就会在那家的门口喊这句;
后来到了怡情楼,龟公们的一项活儿就是检查火烛;
再后来到了王府,也听到夜里有更夫一边敲着更梆,一边喊着这句话。
夜里天经地义应该是黑的,可是今天,她第一次看到了亮如白昼的夜晚,还真有些不习惯。
杏儿接着说,“姑娘就放心吧!西园四角都有瞭高台,昼夜有人看着,别说走不了水,就是真走了水,不消半刻便没事了。”
杏儿的话又让馨月心里一惊,四周都有瞭高台?那也就是说这西园里所有人的举动都是在监视之下的,包括杏儿方才说的掌灯之后不得出院的话,想来若是出了院,瞭高台上的人就会发现吧?
那么这满园的灯火也许并不只是为了好看,还有使人在夜间也无所遁形之意吧?想到此,馨月的心里又缩紧了几分,看来这国公府实在是龙潭虎穴,外面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自己在这里还真的要小心谨慎,否则,不但王爷的大计无法完成,就连自己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此,她又由衷地对杏儿说,“杏儿,谢谢你。”
杏儿低头笑道,“姑娘实在不用和杏儿这样客气,杏儿方才已经说了,杏儿所做的不过是本该做的事。以后姑娘若是想做什么,还请先和杏儿言明,不然若是冲撞的府里的规矩,不但杏儿要受惩罚,便是姑娘,只怕也会有凶险,姑娘一定切记。”
馨月点点头,“好的,我记下了。”
第九十四章 规矩
夜已经很深了,外面的灯光暗了一些,感觉是院子里的灯笼熄了几盏,但是院门口的灯笼依然亮着。
馨月躺在床榻上,褥子很厚实,被子很柔软,散发着淡淡的熏香味儿,枕头是用青缎子做的,边缘用丝线绣着花草,贴在脸上十分滑顺。
馨月已经感到十分疲惫了,自早上卯时就被叫起,直到现在,连续奔波,再加上心情紧张,只觉得头昏沉沉的,可她偏偏就是睡不着,这一天所经所历,给她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现在她心里想的最多的就是,这外边的传言并非捕风捉影,国公府并不像它表面上看起来那样花团锦簇,在这里,稍有不慎,就会因犯了规矩受到处罚,也就是杏儿所说的遇到凶险,自己还真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否则,便是前功尽弃。
在以后的日子里,馨月从杏儿所说和自己的观察中更加确定了,这西园实在可称是一个舒适的监牢。
首先,西园由各级的管事嬷嬷,有事必须要通告她们,得到她们的允许才能行事。
其次,住在园中的所有美女行动坐卧走都是有规矩的,能到哪里不能到那里都有规定,不能违犯。
比如平时,她们一般只能在自己所居的院子的后面活动,每个院子的后院是一个花园,有花有草,还有秋千架。若是想到自己的院子以外走走,要先在自己所住的院门口挂出红色的灯笼。
瞭高台上的人看到后就会派人来问问,然后再禀告管事嬷嬷,看是否允许,若是允许了才能出院,而晚上掌灯后就不能出院了。
若是有哪一位美女夜里发病需要医女,也是要在院门口点上红色的灯笼,那灯笼比宫灯大,形状也不一样。
瞭高台上的人看到了,就会派医女前去。每月她们可以有两次机会游逛西园后面的大花园,那里亭台楼阁,草木葱茏,舞榭歌台,景致精美非常。
由于大花园距她们住的地方较远,需要乘小马车才能到,所以要提前排号,轮到了才能去。
至于想出西园是基本不可能的,要出西园有三种可能,一是成为了“夫人”,就能够搬到“东院”去了,可那谈何容易,要在各地选送的几百名美女中胜出,机会实在是太小了;
第二种可能就是赏给其他官员。每过一段时间,国公府会有夜宴,许多与国公爷相厚的官员都会参加,一些不相厚的也会想尽办法参加,以求在国公爷面前露个脸儿。
在夜宴之前,西园的管事嬷嬷会筛选出一些美女,或是一直没有被国公爷宠幸的,或是侍寝不可国公爷心的,让她们在夜宴上露面,若是有官员看中了某位美女,便将此人赏赐给这名官员。
每次夜宴,露面的美女都会被各位官员要走,一是由于这些美女都是各地选送的,都是出类拔萃的美女,二是因为是从国公府出来的,身价便是不同,因此很是抢手。若是两个官员同看上一名美女,那就由国公爷来裁定。
官员们都知道国公府的惯例,所以每逢夜宴,都想尽办法参加,不但能在国公爷面前露个脸,还能品尝到皇宫里都见不着的山珍海味,或许还能够捞一个美人回去,更能够向人吹嘘,这是国公爷赏赐给他的美人,多少好事啊!就是不知道那些被赏给其他官员的美女们心里愿意不愿意。
不过听说那些被赏赐出去的美女过得都不错,因为背景是国公府,自然没人敢轻待,有的还成为了掌印的夫人,有的后来还回国公府来见国公爷,称自己是国公爷的女儿女婿,就如同回门一般。
不仅是这些美女,就是像杏儿这样的丫鬟在够了年龄被放出去后,也大多能找一个中等人家,有的还能成为正妻。
因此虽然国公府戒律森严,还是挡不住许多想要进来的心。只要进了国公府,最起码吃喝不愁,日常用度比一般的官宦人家还高许多。
若是能够得了国公爷的恩宠,那地位可就更不一样了,即便没入了国公爷的眼,经过国公府这一道,身价也会变得不同,大多能得一个好结果。
再者国公府的赏赐也是令人向往的,虽然没有什么银钱,因为在国公府里没有用钱的地方,作为赏赐的东西主要是簪环首饰,四季的衣裳,还有胭脂水粉。
可别小看了这些日常用物,国公府里的日常用物也不是寻常家能见到的。就说这水粉,市面上大多是铅粉,可国公府里连像杏儿这样的丫鬟用的都是草茉莉粉,再往上用的是从宫里传来的迎蝶粉、桃花粉,东院用的则是珍珠粉,那可是真正的珍珠粉,并非用粟米做的。
簪环首饰更是镶珠嵌宝,价值千金;衣裳分皮棉夹纱,狐裘双绉种种不一。所以每个人在府里一段时间,都能积攒上千两银子的身家。
在国公府的东北,是被人们戏称为“三法司”地方,这里是负责国公府全部供应的地方。
“食法间”其实就是个大厨房,可是远比厨房复杂得多,它负责食材的采买,制作。单制作的菜品就分为冷、热、荤、素和酱菜,此外还有主食、汤羹、点心、茶饮、果饮以及药膳等。
“衣法间”负责院子里各级人等四季的衣物服饰,它的活动要比“食法间”多,单是西园的姑娘等通常就有三、四百人,加上丫鬟仆妇足有一千多人,每人每年都要做至少四套衣服,遇到年节或有特殊事由的时候,比如国公爷祭祖、宫里的皇后娘娘生辰等,还要加做衣裳。
至于东院的用度可就更高了,有一次,单是香云纱就进了几十匹。
“香法间”是负责制作园子里的胭脂水粉的,它的规模要比前两间小一些,可却是三间中最让人关注的一间,园子里女人们的花容月貌可都指望着它。
那是一个梦幻般的地方,各色的花瓣被蒸、煮、晾晒、研磨,再加入白芷、益母草、珍珠粉种种不一名贵药材,便成了园子里女人们最钟爱的宝贝。
听杏儿说,每天早晚美人们上妆卸妆的时候,国公府外的河流上都有人用细萝过着河水。因为美人们会将洗脸水倒在穿过西园的小河里,细萝里就会滤出那些脂粉膏,他们将这些脂粉膏晾干研碎,在市面上还颇受欢迎。这些都是后来馨月慢慢知道的。
第九十五章 交谈
第二天,等馨月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她心里一惊,急忙坐起来。外间的杏儿听到动静,走进里间,将床帐勾起,服侍馨月起床。
馨月急忙问,“杏儿,几时了?”杏儿笑道,“巳时一刻。”馨月立时惊了,巳时一刻?怎么会这么晚了?昨夜一直到四更天她才睡着,没想到一睡着就睡到了这时候。“怎么没叫我?”
杏儿看着馨月着急的样子,连忙安慰道,“姑娘别着急,新来的都是这样。到园子里的第一天,一般都睡不好,所以第二天一般都不会叫起的。在外间给姑娘留了点心,姑娘若是饿了就先吃些垫垫,一个时辰后就该用午饭了。”
馨月心里愧疚,急忙下床,杏儿服侍她洗漱妆扮,馨月第一次见识了国公府的“梳洗打扮”,实在令人咂舌。
先说这梳洗,是由杏儿先将丝巾浸在热水里,绞得半干,用以敷面,要连敷三次,等到脸面被敷得柔软细腻了,然后加水洗,手也是如此,同样要敷三遍。
净面之后,先要梳头,馨月刚来,还没有等级,只用茉莉油。再看国公府的脂粉,那水粉装在青花盖盒当中,清香扑鼻,洁白细腻,馨月当初在怡情楼的时候对于脂粉并不陌生,那里的姑娘们就是靠容颜讨生活的,自然对脂粉十分讲究。
如今看着国公府的这水粉,无疑是上上品。再看那口脂,也是装在青花盖盒里,并不是一张,而是一盒膏;
眉黛则是粉状,很特别,要用棉棒扫到眉毛上,而不是常见样子。杏儿的手法很好,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经过她这一番整治,馨月看着自己在镜中千娇百媚的样貌,竟有几分陌生,却又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恍惚间,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怡情楼,坐在镜前,任丫鬟妆扮自己,等着晚间接待客人。逃出怡情楼快一年了,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种环境,本以为自己会找到一个倾心相爱的人,过上神仙眷侣的日子,可是兜兜转转,自己还是摆脱不了以色待人的命运。
这国公府与当年的怡情楼相比又有多少差距?只不过在怡情楼要接待不同的人,而在这国公府,只是为了国公爷一人准备的。若是入不了国公爷的眼,就又会被当做一个物件送给什么官员,半点也反抗不得,还不如在怡情楼,像她这样的红姬,还有个挑选从良的余地。
想到此,馨月不由得一阵心酸,泪水慢慢湿了眼眶。杏儿看到馨月满脸凄容,不明就里,“姑娘怎么了?是杏儿做错了什么吗?”
馨月急忙使劲儿将眼泪忍回去,这是国公府,稍有不慎就可能死无葬身之地,自己怎么能这样疏忽。
她用梳妆台上的丝绢轻轻擦了擦眼睛,勉强笑道,“是方才看到自己如今吃得好穿得好,可是我那可怜的娘亲,却再也看不到了,因此心中难过,让杏儿见笑了。”
杏儿这才松了口气,试探地问,“姑娘的娘亲……”馨月道,“娘亲已于一月多前去世了。”杏儿一愣,声音陡地提高了,“姑娘的娘亲刚去世?姑娘那里就将姑娘送来了?”
馨月被杏儿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县里说怕误了国公府的差事,就将我送来了。”杏儿也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大,她努力平复着震惊的表情,
“姑娘的娘亲刚去世,姑娘那里连守孝都不许,就送姑娘进京,实在是……”其实她心里还想着一层意思,这刚刚经过丧事的姑娘就被送进国公府,送姑娘来的地方官也不管吉利不吉利,这要是让国公爷知道了,这地方官还想活吗?
那么大的地方难道就姑娘一个能够被选送的?这官当的可是够悬的。事实证明,杏儿的想法是对的,日后等到董万忠知道了幕县选送洛霞的真相后,幕县的县太老爷就走到了命运的尽头。
等到杏儿服侍馨月妆扮已毕,就到了用午饭的时候,这一场妆扮竟用了一个多时辰。馨月看到自己妆扮一新却坐下来吃饭,不禁感觉有些滑稽。悄悄对杏儿说,其实方才都快要用午饭了,本不用如此妆扮。
杏儿笑着说,这是园子里的规矩,每日里美人们的一项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妆扮,每日每时都要像国公爷马上就要出现一样。馨月点头,在心里苦笑,果然又是一个怡情楼,却比怡情楼还苛责。
今日的午饭是一个鸡蛋大的蟹粉狮子头,一碟凉拌鸡丝,一碟玉笋蕨菜,一碟烧菜心,一碗白菜豆腐汤,主食是一小碗八宝炒饭。
馨月看着这些饭食直叹气,她肯定是吃不了的,吃不了就要倒掉,实在罪过。唉!使劲儿吃吧!杏儿在一旁看着馨月的样子微笑,
“姑娘别吃得过量,若是吃得过量,管事嬷嬷看到了,会给姑娘减食的,那可就难受了。”
馨月一愣,“减食?”杏儿解释道,每过五日园子里的美女都要被量体重和身量,若是超了就要被减食,一日三餐只有素汤,直到减回来为止。
馨月听罢,不觉哎哟了一声,这国公府也太……杏儿接着说,不过姑娘身量过于纤细,短时间内多吃一点应该不要紧,不过还是应该防患于未然。
馨月叹着气,“杏儿,你简直就是宫里的引教嬷嬷,也太严了。”杏儿笑道,“这是奴婢的职责所在,也是为了姑娘好。若是姑娘被减了食,奴婢也是要被减食的,作为失职的惩罚。”
说罢,看着馨月垂头丧气的样子,杏儿又笑道,“姑娘别担心,一开始肯定是不习惯的,过过就好了,所谓习惯成自然嘛!奴婢也是受了好多次惩罚才熟悉的。”
馨月不禁问道,“你来园子里多少年了?”杏儿道,“回姑娘的话,奴婢到园中已经快六年了。”馨月惊到,“六年了?那你……”馨月没好意思往下问,杏儿聪慧,直接答道,“奴婢是十三岁进来的,若是顺当,年末就可以出去了。”
馨月点点头,“那我还真得当心点,你这就快要功德圆满了,我可别连累了你。”杏儿笑道,“姑娘言重了,其实没那么吓人。只要熟悉了就会觉得在这园子里挺好的。”
第九十六章 调艺
用罢午饭,按规定是小憩的时间,四周静静的,没有人声。馨月早上起得晚,本睡不着,却也不敢出动静,只能靠在床榻上静静地想心事。
这些天的事实在是太多了,直冲的她身心疲惫。时至今日,她真的有些心灰意冷了,在这广阔的西园里,她觉得自己就像沧海一粟,渺小得不能再渺小。
京城距潞州千里之遥,她与她的王爷相距是那么遥远,远得只能用一根颤颤巍巍的情丝将他连在自己的心上,那惊慌无着的感觉让她一阵阵晕眩。
她来这里真的有意义吗?她做出了这样大的牺牲,痛得如同将自己肢解了一般,可这真的有意义吗?她能够吸引董万忠的注意,使他减少对王爷的注意,使得王爷能过得稍微轻松些吗?
她能够取得董万忠的信任,继而盗取虎符,助王爷复仇成功吗?她能够在尘埃落定之后和她的王爷不离不弃,成为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吗?
一切都太过渺茫,一切都是身不由己。如今,她真的只想逃,逃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让自己躲进一个小洞里,再也听不到世间的纷扰。
不知过了多久,馨月觉得一片阴影遮了过来,她吓得猛一睁眼,看见杏儿正站在床榻前看着她。她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看着杏儿。
杏儿转身拿起一条丝巾,“姑娘怎么了?这样伤感?”馨月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了。她急忙用丝巾擦干眼泪,翻身下床,遮掩道,“没什么,只是想我娘,我爹死得早,是娘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娘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让我过上吃喝不愁的日子,可是现在,娘亲却再也看不到。”
杏儿同情地点点头,可是嘴里却说着,“姑娘心里就是难过,可也不能表现出来,若是被人看到,可又是一件麻烦事,在咱们园子里,是不能面有凄容的,流泪那就更不允许了。今后姑娘就是哭,也得看看周围有人没人,还得赶快补好脂粉,别让人看出姑娘哭过。”
馨月又感激又沉重地点点头,规矩,这是西园的规矩,便是有血泪也要咽到肚子里,撑起一张笑脸,随时准备迎接着她们唯一的主人——国公爷,至于国公爷什么时候来,是不在考虑范围的。
未时末,一个妇人领着一个小丫头来到馨月的房中,杏儿说这是“衣法间”的裁衣娘子,是来给馨月量衣服的。
那裁衣娘子熟练地给馨月量了尺寸,说要做两套衣服,一套日常装,一套礼服,再过些时候就要到端午节了,需要穿的。
等她们走了,馨月问杏儿她们为什么没有带来衣料让她选。杏儿说衣料不用选,园子里各等级的美人做衣服都有固定的料子,但衣服的样式会有很多,为的是穿起来各有千秋,能够将各自的优势凸现出来,让国公爷看着赏心悦目。
馨月有些自嘲地点点头,规矩,又是规矩!这西园的规矩还真是多,馨月的心里烦躁无比。然而她还不知道,这恼人的事才刚刚开始。
越日用过早饭,杏儿就来告诉馨月,她们一起来的十个人该去学“规矩”了,一听到这个词,馨月就觉得头疼,然而没办法,只能听着。
杏儿领着她来到院门,却见门外正停着一辆小马车,旁边站着一个男人,一见是个男人,馨月的心本能地紧张了一下,但回头看看杏儿淡然的模样,忽然想起杏儿说过,园子里的男人都是太监,不用回避的话,想来这男人也是个太监。
但是更加吸引馨月目光的是那驾车的小马,她想起那小马叫做“果下马”,是因为马儿个子矮小,骑着它能在果树下行走。那小马浑身枣红色,头顶的长毛和鬣鬃却是雪白的,很像馨月刚进西园的时候看到的那匹小马。
馨月很后悔没留些糕饼来,此时却见杏儿伸手递给她一小块枣糕,是早饭留下的,想来杏儿是早知道今日她要去学规矩,有马车坐,才特意留下的,馨月不由得为杏儿的细心而赞叹。
馨月将杏儿给她的枣糕递给小马,小马温顺地掀起嘴唇,露出雪白的牙,将那块枣糕吃了,然后用脸颊蹭了蹭馨月的手,馨月的心里蓦地一阵温暖。
馨月上了车,那男人和杏儿一前一后走在车旁,小马儿不用驱使,便驯顺地跟着那男人走。一直走到“冬园”最后一排院子,马车停下,馨月下车,跟着杏儿走进一所院子。
这院子与馨月住的院子格局一样,但间量很大。馨月她们走进厅房,其他几个姑娘也陆续到了。大家在绣墩上坐下,便有两个显然很有身份的妇人开始给她们讲解园子里的规矩。
随着她们的讲解,馨月等人的眼睛逐渐睁大了,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惊讶,也是从这时起,她们逐渐开始理解了什么是西园的规矩。
首先,西园的最大规矩就是“禁止喧哗”。在偌大西园,居住着上千人,但是却很少有人声,更不用说人声鼎沸的情形了。这是因为西园规定,任何人不得大声喧哗,若是无故弹拉歌舞,则会受到惩罚,若是吵架拌嘴,那就是二十藤条。
但是冬园这最后一排院子另当别论,这里时常会有管弦之声,因为这里是调教美人的地方。特别是像馨月她们这样刚进园子的姑娘,更是要在这里“调艺”。
因为要想取悦国公爷弹拉歌舞是必不可少的,姑娘们虽然是经过甄选才进来的,但是必然各有长短,这院子里就是要增加姑娘们的技艺的。
就像馨月这样,琴艺是出类拔萃了,可是歌舞却不行,那就要在这里习学歌舞。不仅如此,她们还要学习领她们羞于启齿房中之术,只为了让国公爷满意。但是习学只能在这个小院,回到她们各自居住的院落则不允许出声。
其次,是不得随意远离她们居住的院落。进入西园的头一个月,她们是要每天到这个小院“调艺”的。等到“调艺”结束,她们每月只能有两日远离她们所居住的小院游玩,还要提前要求,等着次序。
入夜后不允许出院,如有病痛等,也只能悬灯示意,等待医女。若是国公爷选了她们中的某人侍寝,则由专人将她送入湖心亭。
第九十七章 日常
后来馨月才知道,她们进入西园的时候所到的那个湖心亭不只是一个观看风景的亭子,当国公爷选了西园的某位美人侍寝的时候,美人要香汤沐浴后由专门的人送到湖心亭,那湖心亭另有机关,当国公爷要宠幸美人的时候,那亭子的顶层会落下来,亭子瞬间就成了鸳鸯戏水池。
之所以这样安排是为了国公爷的安全,因为若是在平地,侍卫们站得近了不自在,站得远了又怕有事来不及,而在湖心亭,则只需要远远地守住湖岸桥面即可,既不影响国公爷,也能保证国公爷平安。
再次,是各级美人的配饰不能用错,若是用错了,也是要受到惩罚的。尤其是在节日的时候,比如过些日子就到的端午节,那是西园的美人们一齐到后花园游玩的时间,等级配饰一定不能戴错。
若是想不受约束,那就好好争取成为“夫人”,进入东院,到那时就可以随便穿着了。
还有一条,让馨月她们感到很惊心,就是西园的美人们不论等级多高也是不能为国公爷生孩子的,若想能够被允许生子,只能是成为东院的“夫人”。
所以,在被国公爷宠幸之后,是要用药避子的,若是用药之后还发现有孕,还要用药堕胎,这很危险,弄不好就会一尸两命,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用药避子。
馨月后来知道,嬷嬷之所以这样说,是以前有一个美人,以为只要能为国公爷怀上孩子,国公爷必然会留下这个孩子,所谓虎毒不食子嘛!因此贿赂了管药的婆子,偷着怀上了孩子。
可是,当管事嬷嬷向国公爷禀报后,国公爷当即令人给那美人灌了堕胎药,结果是一尸两命,连掌管药的婆子都被处死了。国公爷说得明白,若是不刹住这事,那西园会出现多少孩子?到时候良莠不齐,又如何处置?
不过在这诸多的规矩中,倒是有一个规矩让馨月感到很新奇,就是不能够为了自己得宠而构陷别人,如有此事,一经查实,立即处死。
道理很简单,进入国公府的女人就是国公爷的财产,若是有人为了自己得宠而陷害别人,那就是损坏国公爷的财产。
一个物件,只有国公爷喜欢不喜欢的,只有国公爷能决定这个物件该放在哪里,可是一个物件把另一个物件损坏了,那就是找死。
这话,与当初被甄选的时候瑶月夫人说的话如出一辙,如今又被强调,看来这规矩还真是挺重要的。
在馨月看过的话本子里,描写为某种目的而相互倾轧的不在少数,有描写前朝皇宫里为了皇位而相互残杀的故事,有的是妃嫔之间的为争宠而相互倾轧的事,有的是公侯之家为了袭爵等事而进行的嫡庶之争,还有普通人家里为了家产而相互争夺等,种种不一,而明确说明不允许相互构陷的规矩还是第一次。
从这天开始,馨月真实地感觉到了西园规矩的严格。每日早上卯时,服侍的丫鬟会叫起,然后伺候她们梳洗,而在此之前,她们洗漱需要的热水已经放在她们院子的门口。
先前馨月还疑惑,怎么每一个美人只有一个服侍的丫鬟,那屋里屋外的活儿一个丫鬟哪能干的完?后来才知道,这个丫鬟除了服侍她梳洗、端饭之外基本上没有其他活儿。而且早晚洗漱以及沐浴的水是会按时由专人放在门外的,而等她们洗漱沐浴完毕,只需要将残水倒进院门边的一个小池即可,那小池连着圆瓦圈成的沟渠,一直通到流经西园的那条河。
那河面看着虽然宽,而河水通常只及腰部。可是每到美人们洗漱的时候,河水就会上涨,而且变得浑浊。此时在西园外大约二三里远的河上,就会有人张着篦子滤那些河水中的脂粉。
洗漱完毕后,便到了辰时,是用早饭的时间,也是由专人将食盒送至院门,丫鬟们去门口取,等到用完饭后,送饭来的人会再将食盒和剩饭取走。
然后馨月会由杏儿陪着去“调艺”,馨月加练的是歌舞,两个时辰下来,经常是腰酸腿疼。回到“冬青”不多时,就到了用午饭的时候了。头几天,馨月还不习惯,一上午的歌舞已经将她累得筋疲力尽了,连午饭都没了胃口,撑着吃了两口,便一头倒在床上睡着了,一觉能睡两个时辰,起来后就又快到用晚饭的时候了。
午饭没吃好,晚饭来了胃口,弄得杏儿不停地提醒她晚饭少吃点,不然身量尺寸过了是要被“减食”的,可怜的馨月只能对着满桌的佳肴叹气。好在过了几天,馨月渐渐适应了,不会再累得晕头胀脑,饮食也渐渐规律了。
用过晚饭,美人们可以在院子里遛遛食儿,看看花,玩玩秋千。还可以走到院门口,看一看外面的风景,甚至还能到院前的那条河边走一走,到河面上的亭子里坐一坐,虽然不能走远,可毕竟比后几排院落要好得多,那里只能看到前一排院落的后墙,只能在前后两排院落之间的道路上走走,因此也没人愿意出来。
河面上有三座玉带桥连通两岸,还有若干亲水平台,平台上建有凉亭,顺着石阶能从岸边走到凉亭上,若是身手好的还能从河中浮萍状的石台上跳着走到另一座亭子上,不过馨月胆小,没想过要那样做。
“冬青”前面的河水里就有一座小巧玲珑的六角凉亭,亭子通体红色,与不远处的白色玉带桥相映成趣。亭子的匾额上写着“拜月亭”三个行书大字,笔力洒脱中又带着婉约,听说还是位书法大家的墨迹。
等到掌灯时分,所有人必须回到自己所住的院子,不能再出去。此时整个西园如同空园一般,不闻一点声音,如同城里的宵禁一般,只有满园的宫灯轻轻摇动。
此时馨月她们就开始卸妆,沐浴,之后要涂上养容膏和香脂由杏儿按摩。这全套的活儿至少需要一个时辰才做得完,等到杏儿按摩完毕,就到了安寝的时间,这一天也就算结束了。
第九十八章 心焦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近一个月,馨月她们已经不用每日去小院“调艺”了,空闲的时间更多,也更觉得无聊了。
不用去“调艺”的日子,白天没事,也只能看看杏儿给她寻来的话本子,或者与李美姬和楚良侍打打牌,打牌的时候,大家也很谨慎,不敢说什么过头的话,想来是怕被人上报说别有用意。
馨月曾经想在正房后面的花园开出一小块地方,种上些自己喜欢的草药,比如大青叶或是薄荷什么的,若是自己不舒服了,还能用得上。
若是人问起来,还能说是洛霞在家里就一直种花草卖钱,也不会引起人的怀疑。可是和杏儿一说,杏儿立即摇头,告诉她这园子里种什么都是有规矩的,决不允许有人随便种些什么东西,这是规矩。馨月很不高兴,哪有那么多规矩?自己不过是想在后院用一小块地方,根本不会影响到园子的景观,连“冬青”之外都影响不到,不注意根本看不到,怎么就不行?
只怕是杏儿见自己出身贫寒故意难为自己吧!可又没有证据,话说回来,就是有证据又如何?自己如今还没有见到董万忠,还是个没名分的“姑娘”,人微言轻,又能对谁说?再说自己还身负重任,不能为了这一点小事不顾大局。
可是馨月心里到底不痛快,但不痛快也只能到门口的“拜月亭”坐一会儿,还不能弹琵琶,这也是规矩。
馨月这一天实在有些忍不住了,有些愤愤地对杏儿说,这西园怎么像个兵营?什么时辰做什么都有规定。
不料杏儿却笑着说,当初国公爷可是在边关几十年,统领千军万马,可能也将兵营的规矩用在了西园吧!馨月心里一动,立即做出吃惊的模样,问道国公爷曾长期镇守边关吗?杏儿笑着说,是啊,自己进国公府的时候国公爷刚从边关回来两三年,那时西园刚建好,听说国公爷此前一直镇守边关,是五关都统。
馨月故作激动地说,自己的父亲也一直在边关,最后是十二年前在边关阵亡的,不知国公爷是否认得自己的父亲。杏儿也有些意外,想了想说,若是那样,姑娘的父亲可能还真的认识国公爷。
馨月激动地就想往外走,我要找国公爷问问,看国公爷是否认识父亲。
杏儿吓得急忙拦住馨月,“姑娘别冲动,姑娘这样是不可能见到国公爷的,国公爷在中院,道路那么远,还有那么多侍卫保护,姑娘只怕还没跑到中院门口,那瞭高台上的人就能看见了,若是给姑娘定一个什么罪名,姑娘只怕要有性命之忧。”
馨月愣愣地看了看杏儿,好半天,才点了点头,回身慢慢坐在桌旁。忽而,她又像想起了什么,问杏儿,
“杏儿,你知道国公爷的官讳吗?”
杏儿摇摇头,“姑娘,国公爷的官讳是不能说的,若是说了,被人听到,是会被割舌头的。”
馨月吓得浑身一震,脸色立时变了。沉默了一会儿,似到底放不下,又问道,“那,只说姓氏总可以吧?那做官的不也可以称为张丞相、王将军什么的吗?”
杏儿想了想,点点头,“这倒也是,那奴婢就告诉姑娘吧。”说完又走到房门口向外看了看,确定左右无人,才关上门,走回来,在馨月耳边悄悄说到,“姑娘,咱们国公爷姓董。”
馨月激动得一下站起来,差点儿撞了杏儿的头,她一把抓住杏儿的手,声音有些打颤,“可是叫董万忠?”
杏儿的脸霎时吓得煞白,一把捂住馨月的嘴,有些气急败坏地说,“你若作死,别拉着我。”这是馨月第一次看着杏儿失了分寸。
自打杏儿被分来服侍她,一直是进退有度,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很有些大家派头。
而这一次,杏儿是真的急了,连尊称都忘了。也难怪杏儿害怕,若是真被别人听了去,她说过,那是要割舌头的。她在西园已经六年,就快到了被放出园子的时候了,到时候,就凭她在国公府六年的经历和积蓄,找一个中等人家当掌家太太是没有问题的。
若是因为馨月说了国公爷的官讳而受了牵连,受了惩处,甚至丢了性命,那实在是太不值,太亏了。
馨月此时心里也有些愧疚,为了做戏让杏儿吓成这样。她连忙点着头,拉下杏儿的手,对着她的耳朵轻轻地说,实在抱歉,是自己太高兴了,才失了分寸,若不是重名,那国公爷还真是父亲的上峰。
杏儿见馨月如此说,也有些高兴,说若是有机会得见国公爷,向国公爷禀明此事,说不定得封赐会容易些。
时间又过了五六天,馨月的情绪也渐渐有些急躁起来。董万忠一直没有召见西园新进的美女。连人都见不着,更谈不到邀宠了。听说国公爷近来一直在飞燕夫人处,这飞燕夫人是在她们进入西园前不久才封的。
要说起这飞燕夫人,倒也是个特例。她并不是从西园中一级级上去的,她原本是京城里面一个小官员的女儿,生的是国色天香,十一岁的时候就有人提媒,十二岁订下了一个绸缎庄老板的公子,可是还没等到过门,那公子便得痨病死了。
那家人倒也通情达理,没有逼着小姑娘抱着灵牌拜堂入门。父母又给她另外找了一家,是一个读书人家,那公子年方十八岁,就已经中了举人,颇有才华,可谓前途无量。
姑娘此时也过了十四岁,本来定好等姑娘到了十五岁就成亲,可谁料想那公子竟在一次同学饮宴的时候酒醉溺水身亡。连着出了两次这种事,就再没人来提媒了。
直到十八岁,姑娘还待字闺中。父母自是急得不得了,后来找了一位大师给算了一卦,说姑娘命中犯小人,只有将姑娘送进皇宫才能将小人驱走,否则就只能出家当姑子了。于是姑娘的家人使了不少钱,才将姑娘送进皇宫,成了一名大龄宫女。
第九十九章 夫人
姑娘刚进宫的时候,只是个负责打扫“梨园”的普通宫女,因为她年龄大了,大家又风言风语地听说她连克死了两个未婚夫的事,都疏远她。而她自己连遭打击,本也是自惭形秽,只是将自己的份内之事做好,和别人也没有什么交流。然而又一次,梨园的教习在指导舞伎习学歌舞的时候,她竟跟着乐曲轻轻摇摆,而且极为和拍。
那教习也是好奇,遂命她跟着节拍舞一小段,她也不怯场,当场舞来。那教习发现她竟是极有舞蹈天份,便让她跟着舞伎一起习学,没想到不到三个月,她的舞技就成为首屈一指。再后来,在一次宫廷饮宴中,由她率领舞伎为皇上及众文武大臣上演新排练的“霓裳羽衣舞”。
她的舞姿迷住了国舅爷——定国公董万忠,皇后奏请皇上将她赐予国舅爷,皇上当即准奏。由于是皇上所赐,她进门就被封为“夫人”,赐号“飞燕”,入住东院。
后来有知情者向董万忠说起了她连克两位未婚夫的事情,可是董万忠并不在乎,还是十分宠爱于她。近来一个多月,董万忠基本上都是在她那里,可怜这些经过千挑万选进入西园的美女们,只能日日望断羊车,对月空叹。
馨月的心里尤其着急,因为管事嬷嬷曾经对她们说过,若是进入西园长久没有被国公爷宠幸,或是不和国公爷意的,都会被列入名册,等到国公府饮宴的时候要被送出去见人的,如果被哪一位官员看中就会被送与那位官员。
若是自己也落得这个下场,自己受辱不说,而且这受辱还没有任何意义,那自己可真的只差一死了。虽然平安说过若真出现那种情况,便着人将她救出去,可只怕情形瞬息万变,潞州距此千山万水,远水解不了近渴。
即便平安真的能着人将自己救出去,自己这一场忙碌便成为一场空,不能帮助平安任何事,平安还要在董氏兄妹的威胁下求生,在刀尖上度日,就更别谈什么报仇了,而自己亲人们的冤仇也只能沉冤海底,她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可是自己如今又能怎么办呢?连董万忠的面都见不到,又如何进行下一步的行动?馨月的心如同被火烧着一般,烦躁不已。
又是一天过去,到了掌灯的时候。杏儿染了风寒,强撑着服侍馨月洗漱完毕,便喝了药,一头倒在自己外间的床榻上睡着了。
馨月看着杏儿,心里又叹了一声,自己是个“姑娘”,所以自己的侍女生了病也没有替换的,若是有份位的,侍女病了就会被送到别的地方养病,另换一个侍女来服侍,怕的是会将病气过给主子。
自己只是个“姑娘”,能不能见到国公爷还不一定,能不能得到国公爷的宠幸就更不一定,所以也不被重视,想来若是自己真的染了病,也许倒会被送走。
坐在床榻之上,馨月百无聊赖。抬头看看屋里,忽然想起今天刚送来的进园第二天给她做的衣服。送来的时候正开始用晚饭,还没来得及试穿。想来这园子里需要做的衣服一定很多吧!不然怎么能过了一个多月才做好。
反正无事,便走到衣橱前拿出那身日常服,回身脱下寝衣,将那日常服穿上。国公府的衣料就是不一般,这一件常服都是用九丝罗做的,至于那件礼服的料子她完全不认识,都有些不敢穿。
系好衣带,馨月发现衣带上有一块硬绫子,上面写着“冬青洛霞”四个字,这是怕送错了地方。看到洛霞这个名字,馨月的心里前所未有的烦躁,自己将顶着这个名字过多久呢?难道这辈子就要用这个俗气的名字了吗?
想到自己的名字,馨月,何等雅致,听母亲说,那是自己的父亲想了很久才给自己起的,馨,馥郁芳香,月,冰清玉洁,这名字凝结了父母多少爱,多少希望,多少祝福,可是如今,她甚至要刻意地忘掉这个名字,怕的是露出马脚,被人发现是冒名顶替的。
馨月在心底长叹一声,每天晚上,她都要让自己将洛家所有的文案在心里过一遍,为的是让这些东西融化在自己的意识里。
今天,是洛彪子阵亡的日子,早好几天她就在琢磨这个日子,有这么个由头,实在应该做些什么,可是西园规矩森严,她又不敢轻举妄动,今天一整天她都没想到什么好法子。可是若是错过了这个日子,下一个能做文章的日子则是在四个月之后,她实在觉得自己等不起。
抚着纠结得有些疼痛的胸口,馨月慢慢坐下来,只要有异常举动就一定会违背西园的规矩,而要是违背了西园的规矩,后果是十分可怕的,甚至是有性命之忧。不过若是在有人要惩罚自己的时候说出自己的父亲曾是国公爷的部下,那是不是能够以此见到董万忠?
这一招很冒险,弄不好也许会丧命,可是如果不做些什么,随着时日一天天过去,还有一个危险就是自己很有可能被送给别的官员,那自己的一切努力也就白费了,看着平安永远命悬一线地活着,对她来说会比死还难受。
想到此,馨月只觉得热血沸腾,不行,既然已经进了西园,那就只能往前走。
馨月的手心攥出了汗水,做些什么呢?烧纸钱?就说自己祭奠亡父?可是没有纸钱,西园里也不可能找到纸钱。
在屋里哭,动静太小,只能惊醒杏儿,杏儿必然要阻止自己。到院外哭?又有些不好意思。馨月忽然看到了洛霞的琵琶,眼睛一亮,对了,就用它!西园的规定是不许喧哗,若是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弹琵琶,定会有人察觉。
在屋子里声音太小,那就到院外去,这样就一下违背了两条规矩,一定会有人看到,若是引起人注意,自己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若是真被惩罚,她就说出父亲曾是国公爷的部下,要求死前见国公爷一面,说不定就真的见到董万忠了。
馨月抱起琵琶,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轻轻走到外间,一看,杏儿在墙边的矮榻上睡得正熟,便踮起脚,走过她,走到院门边,向外看了看,最后鼓起勇气,走出院门,走到她平时常坐的拜月亭上,坐下来,弹起了琵琶。
第一百章 国公
中院,致远堂,董万忠走出书房的时候,已经是定更时分。他伸了个懒腰,信步沿着回廊走去。董福跟在他身后,轻声说,“爷,今儿个还没翻牌子呢。”
董万忠回头看了董福一眼,董福急忙低下头去。董万忠想了想,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董福急忙答道,“爷,今儿个是五月十五。”
董万忠喃喃地说,“逢五该去夫人那里,有日子没去了,今儿个再不去,恐夫人不喜。”董福急忙低头笑道,“爷日理万机,实在劳苦功高,夫人是通情达理之人,不会为此恼了爷。”
其实董福在心里是撇了撇嘴的,爷您这是说什么呢?您这一年都不会去夫人那里几次,就是去了也就是随便说几句,还说什么逢五逢十的?
听了董福的话,董万忠笑骂道,“你这兔崽子倒是油嘴。”董福连忙单腿打千,笑着说,“谢爷夸奖。”董万忠笑出了声,“兔崽子,我夸你呢?”
董福笑道,“爷的话句句值千金,怎地不说别人家油嘴,单说小子,可不就是夸奴才呢吗?”
董万忠笑道,“好,也别让爷白夸你,你倒说说,今天爷该去哪里?”
董福吓得连连摆手,“爷,这奴才可不敢说,若是奴才说了爷该去哪里,爷还不得怀疑奴才是受了什么人的贿赂,奴才可担不起这个罪名。再说爷若是听了奴才的说法去了什么地方,别的那些夫人们还不得把小子给撕碎了,奴才这条狗命还等着孝敬爷呢!”
董万忠笑骂道,“就你这小兔嵬子也敢称自己是狗命?你就不怕‘灵鬼’撕了你?”
跟在他们身后五、六步远的“灵鬼”听到喊它的名字,有些不知所以地抬头看了看他们,夜色中那硕大的脑袋和那一对鬼火般的眸子让天天见面的董福还是打了冷战。
避开眼,董福强笑着,“爷,奴才说自己是狗命没错,那‘灵鬼’可不是狗啊!人家可是护卫大将军,可不是奴才能比的。”
董万忠宠溺地回头看了看“灵鬼”,带着几分感慨笑了笑,“这倒也是。好了,你只说个大概,剩下的爷来定,与你无关,你也不必吓成这样。”
董福想了想,这才说,“若是那样,奴才就斗胆说一句,爷倒是该宣西园的瞧瞧,新近进来的十名美女已经来了一个多月了,爷还没过目呢。爷昨日去西园也没传她们,不如今天传西园的婆子带她们过来,说不定还能瞧见可心的。”
这一提醒,董万忠也想起了,前些时候各州进献美女,瑶月夫人和管事婆子甄选后定了十个,是安置进了西园。
只因自己近来一直在飞燕夫人处,有日子没去西园招幸,竟然将她们忘了个彻底,连昨日去西园也招的是旧人。想到此,他便点点头说,“也好,就依你说的。”
董福打了个千儿,转身刚要让人去通传西园管事的。董万忠摆了摆手,“不用通传,闹得沸沸扬扬的,咱们就这样去逛逛,看看能看到什么有趣的景儿。”
董福愣了一下,入夜西园不许任何人走动,这会儿去能有什么有趣的景儿?不过他还是急忙点头,冲着前面打了个手势,只见人影一晃,便没了踪影,那是护卫去告诉沿路不得提前通传管事。
董万忠和董福乘上小马车穿过大垂花门,沿着青石板路向西园驶去,马车一直走到西园的湖心亭,湖心亭上瞭望巡视的家丁护卫急忙齐齐地跪在地上,迎接董万忠。
董万忠摆了摆手,这些家丁护卫已经接到了信息,说国公爷想来西园逛逛,不得惊动多余的人,因此起身肃立在一旁,一言不发。
董万忠下了马车,站在湖心亭上,此时已是五月,晚风中暖意融融,抬眼望去,各处挂着的琉璃宫灯随风轻摆,掩住了夜空的星月之光。灯光倒映在水面上,更显得波光粼粼,犹如水晶宫一般。
董万忠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隐隐的花香和青草香的夜风,使劲儿伸了个懒腰,心情十分惬意。
新来的美女按制是住在冬园的,他刚想让董福传冬园的管事嬷嬷,问问新来的美女具体住在什么地方,不料忽然顺风传过一阵若有若无的琵琶声来。董万忠一愣,入夜不许喧哗,怎么会听到琵琶声?难道听错了?
他本是练武之人,再一凝神,便听出那琵琶声是从前面的河流那里传来的。他稍一错愕,继而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
这又是哪个不知死的东西玩这种滥花招,两月前连着处死了一个妙姬,一个陈良侍,看来这帮贱人还不死心啊!入夜后禁止喧哗,管事的不可能不告诉她们,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这么大胆!
董万忠的脸上带着一丝冷笑,一旁的董福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国公爷每次露出这种表情,便是动了杀机了。他也听到了琵琶声,却辨不出方向,但他知道国公爷已经锁定了那个取巧之人。今夜,这园子里恐怕又要多一具尸体了。
董万忠重新上了车,顺着长桥向发出琵琶声的冬园走去,近了,琵琶声愈加清晰,再近些,那弹奏琵琶的人影也看到了。只见河面小桥上的亭子里坐着一个纤弱的女孩子,女孩子侧脸对着他们,正在弹奏着琵琶。女孩子梳着简单的流云髻,身穿一件浅色的长裙,怀抱琵琶,轻拢慢捻,在琉璃宫灯映衬下,那纤细的身姿颇有几分动人。
看到此景,董万忠的嫌恶之心不觉淡了几分,看背影不错,不知这丫头的相貌如何。
董万忠下了车,正想走过去仔细看看,却听得那丫头和着琵琶轻声唱了起来,声音虽轻,但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却也是声声入耳,听得十分清晰。但听见:
孤灯摇动夜风,
清辉映照边城。
残剑折戟寒星冷,
热血染得冰雪红。
更鼓敲处伤心痛,
画角声吹思乡情。
正颓然却听雄鸡高声唱,
眼见得红日冉冉升,
又激起攻城略地的激动,
马革裹尸的豪情。
待到凯旋千虏灭,
策马扬鞭御街行,
万民俯首齐称颂,
方显得男儿本色大英雄。
变幻的弦声,婉转的歌喉,尤其是歌中所唱,让董万忠只觉得全身的血直向头上冲去,冲的他头晕目眩,心头狂跳,两腿一软,身形晃了一下。
一旁的董福吓得连忙一把扶住了他,“爷……”说着回头就要去叫人,董万忠急忙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动作。
董福只好停步,担心地扶着董万忠。董万忠闭了闭眼睛,平静了一下心绪。再向亭中望去,这丫头这唱的是什么曲子,是谁教她的,为什么会唱这种曲子?这丫头是谁?
董万忠心里想着,正要抬脚向亭子走,猛听得那女孩子一声尖叫,随即站起身,仓惶地向后退。
董万忠一愣,随即看去,却发现刚才还跟在自己身边的“灵鬼”不知什么时候溜进亭子里去了。一头像牛犊子一般的黑色巨犬突然出现在身边,任谁也会被吓坏。
第一百零一章 初遇
董万忠有些惊慌地想把“灵鬼”叫回来,因为他知道,“灵鬼”可是出了名的凶残,除了他没人能降得住。若是今天“灵鬼”将这小妮子给咬死了或是咬伤了,却也可惜。
可还没等他出声,就只听“哗啦”一声水响,那小妮子竟从拜月亭的栏杆边上跌进了河里。董万忠又是一惊,虽然他知道这河水不过齐腰深,可是想来那小妮子是不知道的,若是淹死了也是丧气。
他刚想打手势让侍从去救那小妮子。却见“灵鬼”一下跳进了河里,咬住那小妮子的衣袖就往后拽。董万忠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灵鬼”的动作他就知道,“灵鬼”这是要将那小妮子拽上岸,这“灵鬼”何时有了怜香惜玉之心,竟是要救那小妮子?
董万忠正想着,不过那女孩子可不知道“灵鬼”的用心,见牠使劲儿拽,以为这是要咬自己,越发惊叫着往后挣扎,连呛了两口水,那薄薄的衣衫怎经得起如此拉拽,只听“哧啦”一声,半条袖子被撕了下来。
谁家女儿不爱惜衣裳首饰?那女孩子见自己的新衣衫被撕坏了,一时间竟忘了害怕,居然从水中站了起来,扑过去朝着“灵鬼”那硕大的脑袋上就是一阵猛打,一边打还一边骂,“你这畜生,我又没招惹你,你做什么撕坏我的衣服,今天刚上身的,就被你撕坏了,明天我可穿什么?我打死你这个畜生。”
董万忠又惊得瞪大了眼睛,一是惊讶这小丫头好大胆,居然敢打“灵鬼”,二是又为这小丫头担心,“灵鬼”肯定会扑上去咬断那丫头的脖子。他正又要叫人,却见“灵鬼”挨了打,竟然没扑上去咬那小丫头,反而转身逃走了。
董万忠惊得张大了嘴,他还从来没见过“灵鬼”这幅样子,这畜生是受了什么病?真的是起了色心啦?
再看去,那小妮子见“灵鬼”跑了,站在水里摸着自己残破的衣服,一时间悲从中来,捂着脸哽哽噎噎地哭了。董万忠的嘴角翘了起来,回头看看董福,只见他也是愣愣地张大了嘴,一脸的惊愕,他也是从没看过“灵鬼”这般光景。
董万忠戏谑地对董福说,“董福,今天爷该赏你的,若不是你出主意到西园来,还看不到如此有趣的景儿呢!”
董万忠这一说,董福才回过神来,吓得立时跪在了地上,颤抖着说,“爷饶命,爷饶了小子吧!奴才今后再也不敢胡出主意了。”
他不知道董万忠这话是真是假,若是真倒也罢了,若是反话,他这小命怕是要交代了,国公爷可从来不念及什么旧情,他能在国公爷身边侍奉了近三年,已经是奇迹了。
董万忠知道他在想什么,踢了他一脚,笑道,“爷说的是真的,明天赏你颗东珠。”说完,也不管董福,自顾自向凉亭上走去。董福磕了个头,一边说着,“谢爷赏赐。”一边一骨碌站起身,跟上去。
这时那女孩子已经从水里顺着石阶爬回到亭子里,只见她浑身湿透,发髻蓬松,好不狼狈。她顾不得自己,紧走到方才扔下的琵琶旁,拾起琵琶心疼地检视着,想是琵琶有了磕碰的地方,那女孩子抚摸着琵琶,又哽咽起来。
此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回过头,看见董万忠和董福,愣了一下,随即似惊似喜地跪倒在地上,口称,“奴婢见过国公爷,国公爷万安。”
这一跪,倒把董万忠跪愣了,这小妮子认得他?他可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她。他慢慢踱到石墩旁,坐下,审视了那小妮子一会儿,才慢慢说,“你认得本爵?”语调中已带出了杀气,看来这小妮子还是有准备的,还是那取巧之人。
女孩子低着头,哆哆嗦嗦地说,“奴婢并不曾见过国公爷,只是奴婢的父亲常说起国公爷的尊容,是以奴婢记得清楚,方才一见之下,便知道是国公爷。”
董万忠奇道,“你父亲,你父亲认识本爵?”
女孩子点点头,“是。”“那你父亲是谁?”
“奴婢的父亲是青云关左前卫尉官洛彪子。”
董万忠思索着,“洛彪子?洛彪子……”女孩子见他似想不起了,便又补充道,“十二年前在沙城一役中战死了。”提到沙城一役,董万忠的心里就像被重锤猛击了一下,同时也想起了洛彪子是谁。他定睛看着那女孩子,“你是彪子的女儿?”
女孩子点点头,“正是。”
“你叫什么?”
女孩子低着头说,“奴婢叫洛霞。”董万忠喃喃道,“洛霞,你抬起头来。”女孩子依然低着头说,“奴婢怕冒犯国公爷,不敢抬头。”“恕你无罪,抬起头来。”
女孩子答应一声,抬起头来。这一抬头,董万忠差点乐出声,只见那洛霞脸上好几道子泥水,实在可笑,同时他也看到了她已是冻得发青的脸色。
如今虽然是五月,可白天刚下过雨,晚上的风还是有些凉,加上这丫头浑身透湿,想必冻得够呛。不管怎么说,这还是洛彪子的女儿,先让她换身衣服吧!
想到这儿,董万忠对董福摆了摆手,董福心领神会,先冲黑暗处打了个手势,然后对这姑娘说道,“洛霞姑娘,先去沐浴更衣,回来再回爷的话。”看来这小妮子可能要入爷的法眼,还是先别怠慢的好。
馨月站起身,有些为难,今天杏儿见她的新衣送来了,就将她原来的那两身衣服都交给外仆去洗了,除了身上这身被撕坏的日常服,再就是那一套还没上身的礼服了,此时穿礼服实在不合适,其他衣服也不能穿。她沐浴倒可,可换什么衣服呢?
董福倒也精灵,立时看出了这洛霞的为难,必是为了衣服的事。所以急忙说,“洛霞姑娘,不必为难,她们会安排好的。”
正说着,只见接到指令的冬园管事嬷嬷急急地走过来,看到国公爷坐在亭子里,慌得就要过来见礼,董福拦住她,耳语了几句,那嬷嬷不住地点头哈腰,领着那洛霞走了。
董万忠见她们走了,坐在亭子里沉默了,董福轻轻说,“爷,刚才管事婆子说,这洛霞就是新进的十名美女之一。”董万忠点点头,没说话,董福也知趣地不去再打扰他。
良久,董万忠叹了口气,刚才洛霞所唱的带给他的震撼还没消退,沙城这个名字又让他的心再度紧缩起来,曾经的过往如一幅幅纷乱的画卷在眼前掠过。
第一百零二章 往事
他的出身本是富豪之家,只因自幼酷爱武艺,便将家里的钱财大把大把花在拜师上,结果屡屡受骗,到最后家财散尽,甚至连妹妹的嫁妆都没放过。
父母被他活活气死,族人又来抢占他和妹妹的栖身之所。他无奈,将房屋贱卖,用所得的大半将妹妹送进宫中,做了宫女,自己则到边关投了军。
那些年,兄妹俩的日子过得实在艰难,妹妹初进宫中,只有十四岁,没有一点根基,几次被宫女太监陷害,好在妹妹机警善变,每次都化险为夷,不到一年便得了曹嫔,也就是后来的曹妃的赏识,成了曹妃的掌事大宫女。
后来因着皇后的事,曹贵妃向皇上举荐了妹妹,妹妹成了董美人。再后来,妹妹得了皇上的专宠,在宫中日渐强盛,而他,也从一个人人可欺的小兵卒熬成了青云关的一个副将。
那一年,边关吃紧,朝廷派来了年仅十四岁的七皇子带兵平定边关,他从心里瞧不起这个京城里来的皇子。
妹妹已经告诉他了,这七皇子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这次奉旨到边关,说不定是皇上想舍了这个不待见的弟弟。可是这七皇子可拿着尚方宝剑,他只好别别扭扭地听着七皇子的调遣。
其实在边关,像他这样想法的比比皆是,尤其那些常年镇守边关的老将们更是如此。可是仅仅两场战役,人们对七皇子的看法就彻底改观。
这七皇子不仅武艺超众,而且对排兵布阵颇有一套。第一战就将入侵之敌击退了三十多里,边关士气大震。
在以后的战役中,人们对七皇子的崇拜之情与日俱增,都称他为战神。战后七皇子被封为睿王爷,任五关都统,镇守边关。而他也在妹妹的美言下升为五关中最重要的青云关主帅。
和睿王爷相处的机会多了,自然要巴结巴结王爷,可是这睿王爷不喜他这巧言善变的处事方式,对他总是不假辞色,是以他没少向妹妹抱怨。妹妹总是来信告诫他要珍惜已有的所得,一切以国家为重,告诫他忠君报国乃是一个军人的天职,不得懈怠。
当他收到妹妹的来信后,还没看完就将信撕得粉碎。心里暗骂,这小丫头如今得了皇上的宠爱,不说为一奶同胞的亲哥哥撑腰出气,倒端起架子来了,唉!真是人心难测啊!
想来妹妹是在埋怨他当初败光了家产,连她的嫁妆也败光了,使她小小年纪就进入深宫,在刀刃上挣扎了这许多年,若是他当初没有败光家产,妹妹也许能够嫁入一个门当户对之家,安安心心地过着她的富足生活,想来也是自己罪有应得。
这么一想,心里安生了些。可是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猜测全是错的,妹妹的深谋远虑远不是他所能及的。
早在妹妹刚刚开始进宫的时候目标便已定了,那就是高高在上的后位。为此,妹妹多年前便开始布局,那信中所说不过是个障眼法,也是布局的一部分。
因为宫妃的来往信件是要经过检查的,正是妹妹信中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使得她在皇上的心里淑娴明理的形象更加根深蒂固,使得圣眷愈隆,也为他们日后的目标铺平了道路。
睿王爷镇守边关五年,后奉旨还朝,他成为了五关都统。他明白这是妹妹的功劳,不然就凭他的资历,无论如何也成不了五关都统,他从心底里感念妹妹,同时也对妹妹产生了深深的愧疚。
想自己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竟要比自己小的妹妹来照拂,心里真不是滋味儿,他也知道边关很多人对他是不服的,背地里都说他是拽着妹妹的裙带子爬上来的。
其实他也不想给人们留下这个印象,可是若没有妹妹,就凭自己折腾一辈子也坐不到现在的位子,裙带就裙带吧,吃香的喝辣的总比啃窝窝头好。
不过老天爷也是和他过不去,睿王爷刚刚回京一年,北国便开始侵扰边关。他想着,这可是天赐的好机会,他正需要一个战功来证明自己的能力,这机会就来了。
因此他谋划良久,择机开战。可是,这带兵打仗的能力是赌气赌不出来的。沙城一役,三十万边关兵士死伤过半,朝廷震怒,要将他革职解京问罪。又是妹妹的功劳,朝廷最后又将睿王爷派出,又令他戴罪立功。
睿王爷一到,北国大军便如雪化冰消一般被打的溃不成军,最后将小王子送往京城为质,才换得朝廷退兵。
经过这一役,他对睿王爷是又敬又恨,敬的是睿王爷无愧“战神”的称号,那才能实在是常人所不能及的;恨的是有睿王爷衬着,自己实在是抬不起头来。
睿王爷回师后,他因着妹妹的美言,依然任着五关都统,可是他知道,将士们实在瞧不起他,他想震慑震慑他们,却也不敢去犯众怒。
他就在这位置上煎熬了一年,朝廷来旨,召他回京为官。他兴奋不已,这鬼地方他早就呆不下去了。
在招待传旨的公公的时候,那公公悄悄对他说,贵妃娘娘说,让他将在边关的亲信尽数带进京城,当时他还不明白妹妹的用意。说实话,他并不想将他人带进京城,那些人是知道他在边关的情况的,把他们带进京城,岂不是让自己难堪,万一他们在京城官员中散布自己的无能,那御史言官还饶得了他?
可是妹妹的话,他不能不听,他还得靠着妹妹提携呢!于是他将自己在边关的亲信尽数带回了京城。回到京城,他才知道了妹妹的谋划,同时也被妹妹谋划吓坏了。
他知道了妹妹当年利用曹妃将太子害成了残疾,之后又徐徐令曹妃失宠,再将曹妃灭口,现在妹妹已是独霸后宫,可她还是不满足,下一步她要做的竟然是构陷睿王爷,因为睿王爷一直保护着太子,而太子不死,对于她来说终究是一个威胁。
第一百零三章 董妃
她所生的四皇子只有三岁,而太子已经十五岁了,若是睿王爷坚持拥护太子,那四皇子登基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所以,她必须要除掉睿王爷,顺路又可以除掉太子。但是除掉睿王爷不像除掉一个宫妃,睿王爷战功赫赫,又手握兵权,掌管京城卫戍,要除掉睿王爷必须借助他的力量。
当妹妹如拉家常一般说出自己的计划时,他简直吓晕了,眼前雍容华贵的妹妹,在他看来简直就是阴曹地府的阎罗王。
他本不想干,一是他知道睿王爷是国之栋梁,若是谋害了睿王爷无异于自毁长城,对动摇国之安定;第二,要谋害睿王爷,他也没那个胆儿。
可是妹妹美目幽幽,温柔地对他说,若是他不听从她的安排,她可以让他一夜之间声名狼藉,丢官丧命,而她还会博得一个大义灭亲的美名,她还可以再找合作之人。何去何从,由他自己决定,她决不强迫他。可这哪里是不强迫?
他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两天,最后还是决定听从妹妹的安排。此后不久,他成了兵部尚书,带回京城的亲信也进入到各个部门。
渐渐地,睿王爷被架空,再后来,他们构陷睿王爷成功,睿王爷全家自尽,门客仆从几乎都被斩杀;残疾久已的皇长子虽然逃过一劫,却彻底失势,被发配潞州所谓赈灾,无旨不得回京,五岁的四皇子终于被封为新太子。
在构陷睿王爷逼其自尽后,他曾经担心过边关将使会哗变,还就此问过妹妹。
但妹妹说这不该来问她,她的任务是为自己的儿子成为未来的皇上铺平道路,现在这个目标已实现过半,剩下的扫尾事宜是应该他来完成的,别忘了,他们兄妹俩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他无奈,只好将他从边关带回来的亲信召集来商议,亲信们给他出主意让他恩威并施,先买杀手威胁,必要的时候杀一儆百,然后再用真金白银贿赂,必能奏效。
可他对此却没把握,他知道睿王爷在边关将士心目中的威望,他不能肯定这些方法能否压得住他们的不满。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事情的发展还真是顺利。
他们按计行事后,边关竟然始终安宁。据暗探回报的消息,只有几个将官私下里表示不满,而绝大部分的将士,包括接替他的五关主帅都没有任何过激的言语,更别说行动了。
听到此,他对睿王爷的愧疚之情减轻了许多。要知道那新继任的五关都统魏百贺可是睿王爷一手提拔起来的,虽然年纪比睿王爷大得多,但却敬王爷如兄长。
如今睿王爷出事,连他都沉默了,更何况别人。看来在利益和感情面前,人的本性都会去选择利益。那么他选择和妹妹站在一起,自然也是无可厚非的。
构陷睿王爷事成,他和妹妹成了最大的受益者。一年后,妹妹成了中宫皇后,依然圣宠不衰,还给皇上添了两位公主;而他,也被敕封定国公。
就连当初带回京城的亲信,也人人加官进禄,一时间,朝中群臣皆仰董家兄妹之鼻息,便是王子皇孙,对董家兄妹也要退避三舍,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有权势的滋味儿真是好。
后来还有董家的亲戚来投奔过他,但都被他严词拒绝。他倒不是什么大义灭亲,是因为当初在他家财散尽的时候,这些亲戚不但没有伸出援手,相反还落井下石,来抢夺他和妹妹仅存的居所。逼得他和妹妹铤而走险,一个入宫,一个在边关涉险。
按照他的想法,他本要带兵杀回家下,将这些所谓的亲戚诛杀干净,方能消心中之恨。
可妹妹告诉他,不能这么做,这样做的后果会在世人眼里留下他们兄妹俩罔顾亲情,心胸狭窄的恶名,对他们将来的行动不利;再者,这样简单地杀了他们也太便宜那些“可敬”的亲戚们了。
妹妹告诉他,如果那些亲戚找上门来,就客客气气地将他们送回,告诉他们如今他做的是皇上的官儿,要为皇上办事,不能够徇私罔上,为一己之私坏了朝廷的规矩。
另一面,要私下派人去好好“照顾“这些亲戚,让他们的日子不好过,这样钝刀子杀人才是最解气的。
听到妹妹所说,他只觉得后背直冒凉气,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自己这个看似柔弱的妹妹,在妹妹温柔似水的表面下,是一幅足以让所有人恐惧的形象,他毫不怀疑,如果有一天自己挡了妹妹的道,妹妹也会毫不留情地将自己铲除。
他按照妹妹所说处理了亲戚的事,在京城官员中又获得了美名。官员们都盛赞他的大公无私,连皇上对他都大加赞赏。经过这一件件的事,他对自己这个妹妹是畏惧有加。
可是他又不能离开妹妹,他知道没有妹妹的提携,他自己不说一钱不值,也只能去当一个拿几两俸银的小官儿,何能有如今的荣华富贵。
董万忠正然纠结感慨着,耳听得脚步声音响,回头一看,只见是管事嬷嬷领着沐浴更衣已毕的洛霞走近亭来。看到她,董万忠不觉一楞,想是管事嬷嬷不想让国公爷久等,只给洛霞换了一套简单的襦裙,绿襦白裙,让董万忠想到了一棵水灵灵的小白菜儿。湿漉漉的青丝被简单地挽了一个散髻,用一根银簪别着,脸上不见一点脂粉的痕迹,天生丽质,清新如烟雨中的杏花,宫灯下,一双带着几分惴惴不安的明眸,清波泠泠。
董万忠不觉在心里叹道,她真是洛彪子的女儿吗?那山大王一般的洛彪子怎能有这样一个标致的女儿,不过想来她不会撒谎,那洛彪子曾经是他的部下,谁会向他撒谎冒称是洛彪子的女儿呢?想来是真的。想到这儿,不觉对这丫头起了一分亲切感。
见到洛霞走近拜月亭,久已无声的“灵鬼”不知又从哪里钻了出来,颠颠儿地冲那洛霞走去,洛霞和领她来的管事嬷嬷吓得赶紧站住了脚,用求救的目光望着董万忠。
第一百零四章 上心
这“灵鬼”别说是两个女人,就是前院那些武艺在身的侍卫们对牠都惧怕几分。
一是这“灵鬼”凶悍异常,除了董万忠没有人能降得住牠,侍卫仆从被牠咬伤的不在少数;再者这“灵鬼”是国公爷的宝贝,就是被袭击了,谁又敢真的对牠动手,若是伤了牠,一准比被牠咬伤要惨得多,甚至还得赔上性命。
董万忠也用怪异的目光看着“灵鬼”,心想这畜生真是邪门了?怎么对这个洛霞很是亲近的样子?以前认识?不可能啊!这灵鬼是以前的部将送的,洛霞这丫头一个月前才到府上,以前不可能见过“灵鬼”。
再看那丫头的表现,被“灵鬼”吓成那样子,一看就知道她根本不认识“灵鬼”。可凡人不理的“灵鬼”怎么就对这丫头挺亲近呢?不得而知。想归想,董万忠还是对“灵鬼”轻叱一声,“灵鬼”听到董万忠的声音,连忙跑回来,规规矩矩地趴在董万忠脚旁。两个女人这才松了口气,走进拜月亭。
这洛霞走到距董万忠五六步的地方,管事嬷嬷将早就准备好的拜垫放下,她便双膝跪倒,口称,“奴婢洛霞参见国公爷。”说着便深深地拜下去。董万忠将手抬了抬,“你起来回话吧!”一旁的嬷嬷和董福都吃了一惊,看来这小妮子要交好运了,第一次见面就能站着和国公爷说话,这还真少有。
这洛霞倒没敢立时站起来,口称,“国公爷问话,奴婢焉敢站着回答,奴婢还是跪着吧!”董万忠笑了,“难为你小小年纪,倒也知趣,爷让你站着,你站着就是。”一旁的董福见状急忙说,“洛霞姑娘,爷让你站着,你可别不听话。”这洛霞又磕了个头,“谢国公爷。”这才站起来。
董万忠细细地看着眼前的洛霞,越看越觉得这小模样挺受看。他呷了口侍卫端上来的茶,闲闲地问,“你的长相不随你爹吧?”这洛霞没想到国公爷会这样问,惊讶得抬起头,正看到董万忠戏谑的眼神,不觉红了脸,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样子低下了头,
“回爷的话,听街坊们说,奴婢的样子和奴婢的娘亲极像的,但是奴婢的耳朵却是和爹爹长得一模一样。”董万忠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洛霞从他的语调中得到了鼓励,语音轻快了些,“听说当年奴婢的娘亲怀了奴婢后,找人算了命,算命的说是个女孩儿,娘亲很失望,觉得对不起爹爹,托人捎信到边关。
爹爹听了也别扭了很长时间,倒不是想要个男孩,是因为都说养儿随母,养女随父,爹爹怕生个女孩长成他的样子,长大了可就嫁不出去了。
后来等奴婢出生后,却是白白净净的,和娘亲的模样极像,爹爹喜得什么似的,直说老天睁眼,先是抱着奴婢一个劲儿地转圈,然后就抱着酒坛子使劲儿灌。”
董万忠被逗得哈哈大笑,“幸亏你只是耳朵长得像你爹,若是模样也像你爹那个样子,可就真嫁不出去了。”
这洛霞面带羞涩,但眼里闪烁着惊喜,“国公爷还记得奴婢爹的模样?”
董万忠笑道,“年头多了,倒还是恍惚记得,面皮黑黑的,一脸的大胡子,对吧?”
这洛霞的眸光暗淡下来,“奴婢不记得了,爹爹阵亡的时候奴婢只有一岁多,记不得父亲的形象,娘亲也很少提起,只说奴婢的父亲长得很威武。”
这洛霞的话,让董万忠的思绪又回到了当年,不觉又有些感慨,对这小丫头也多了几分怜惜。“你父亲阵亡后,你就一直和你母亲一起过?”
这洛霞点点头,“是。”董万忠道,“那你母亲呢?”洛霞低下了头,“奴婢的娘亲已于两月前亡故了。”董万忠一愣,想不到这丫头已是父母双亡,倒也可怜,随口问了一句,“怎么死的?”
这洛霞低着头,“自得知奴婢的爹阵亡的消息时,奴婢的娘就吐了血。从那以后身子骨就一直不好,县里给的抚恤银子也大半买药了,后来,钱没了,娘亲的病越来越重,再后来……”姑娘的声音哽咽了。
董万忠皱着眉头道,“你家的亲戚也不帮着你们吗?”姑娘道,“爹爹是孤儿,没有至近的亲戚,太远的,人家也不愿意多这个事儿。”
董万忠点点头,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家的遭遇,自己家的至亲尚且在自己落难时落井下石,更何况这洛霞家只有远亲呢?却也无可厚非。
他又问道,“那你娘家呢?不会她也是孤儿吧?”
姑娘摇摇头,随即又低下头,有些发闷地说,“那倒不是……”
董万忠感到了她话语的犹豫,用鼻子“嗯?”了一声,那声音明显带出了不满,这洛霞吓得一下子跪下,“国公爷恕罪,奴婢……奴婢……奴婢的娘是……青楼之人。”最后几个字声如蚊蚁,不过董万忠还是听清了。
他了然地点点头,不过又感到有几分奇怪,洛彪子当时已经是尉官了,虽是家境贫寒,可要是娶妻的话,一般人家的姑娘还是娶得起的,怎地会娶一个青楼女子?莫非这里还有什么艳事吗?
他一时来了兴趣,让这洛霞先站起来,又用眼神询问着,洛霞很是为难地看了董万忠一眼,“奴婢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只听娘亲说是爹爹救了她,若没有爹爹,她早死多时了,其他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董万忠点点头,想来那青楼女子是不愿将这些事情告诉女儿的。“这些年,你们母女俩过得很艰难吧?”问完了,他忽然觉得自己问的是废话,孤儿寡母,没有生活来源,母亲又重病在身,怎么能过得好?
想到这儿,他不觉得又有几分愧疚,那洛彪子本是他的部下,自阵亡后,他从来没有派过什么人去看一看曾经部下的家眷,若是派人去过,这姑娘的娘也许就不会因无钱医治而病亡。
听到他问,洛霞的笑容里带出了明显的苦涩,“回爷的话,是挺难的。娘亲的病一直不好,家里又没有其他积蓄,着实艰难。娘亲身子好一些的时候,就给左邻右舍的写写书信,人家会给几个钱,或者给点儿米面。
后来等奴婢大一些的时候,奴婢就在院子里种了些花草,托邻家的大伯拿去卖几个钱。娘亲常说是她拖累了奴婢,有好几次要寻短见,都被奴婢拦住了。
娘说爹爹是有军功的,她若死了县里就会给奴婢立个女户,定时供钱米的。可是有娘还算有个家,若是娘没了,有钱米又如何?可是……可是……两个多月前,奴婢的娘亲到底没了。”
洛霞说到这儿,用手握住了嘴,阻住了失礼的哭声。
第一百零五章 得怜
听洛霞所言,董万忠不觉叹了口气,他用手指轻敲着石桌,抬头看了董福一眼,“赐座。”
董福一愣,没反应过来,当看到董万忠明显染了不快的眉头,吓得一激灵,连忙给不远处的侍卫打手势,侍卫立时搬来了一个绣墩。
董福和管事嬷嬷对了个眼光,不由得咂了咂嘴,看来这丫头真的要飞上枝头了。
在府里的女人里,除了国公爷的原配沈诰命能在国公爷面前有座外,也就是东院的的瑶月夫人、筑玉夫人、青鸾夫人、静姝夫人和飞燕夫人有座位,其他的在国公爷面前有个蒲团就不错了。
这小妮子刚见爷的面,就被赐了绣墩,这时运来了,挡都挡不住啊!洛霞哽咽着叩头谢了座,偏着身坐在绣墩上。
董万忠忽又想起洛霞方才的话,“你说你娘给人代写书信,她识得字?”
洛霞努力平复着气息,点点头,“回爷的话,识得,奴婢认的字也都是娘教的。”
董万忠道,“既然识得字,那不是官宦人家便是书香门第,因何却进了青楼?”
洛霞摇摇头,“娘亲从来不说这事。”
董万忠沉吟道,“你这琵琶也该是你娘教的吧?”
洛霞有些诧异地点点头,似乎在说爷怎么知道?不过她还是恭谨地回道,“是。”
董万忠有几分得意地说,“想来你家境贫寒,也不会给你延师教习,必是你娘教的,你娘的琴艺看来也算出类拔萃。”
洛霞急忙站起身,“谢国公爷夸奖,娘亲最得意的就是她的琴艺,奴婢打从四岁的时候,就被娘亲逼着练琴,娘亲常说奴婢有天赋,假以时日,必然琴艺出众。可那是奴婢年纪小,实在恨死这琵琶了。”
董万忠抬手示意洛霞坐下,“小孩子都贪玩儿,这也在情理中。不过你娘亲说得在理,你小小年纪就能弹得如此之好,却也是有天赋。”
洛霞的表情明显轻松了起来,笑着说,“谢爷夸奖。”董万忠又问道,“方才你唱的是什么曲子,以前却没听过。”
“回爷的话,曲子和唱词都是娘亲作的。”董万忠着实惊讶,“哦?”
洛霞接着说,“娘亲说过,那是沙城之役前,奴婢的爹爹回家探望我们,那时奴婢刚一岁多,爹爹抱着奴婢哭了,对娘亲说前边宣城战役的时候,他的两个好弟兄阵亡了,这次沙城之役看来很大,战场上刀枪无眼,说不定就回不来了,若是他阵亡了,我们这孤儿寡母可怎么办?娘亲也哭了,可是爹爹必定是要返回边关参战的,娘亲也没办法。只好做了这一首曲子,鼓励爹爹。自爹爹走后,娘亲日日祷告,可最终爹爹还是没回来。”说着,声音又哽咽了。
一席话,说得董万忠鼻子发酸,心下升起了几分愧疚。沙城一役若不是他急功近利,长途冒进,也不会造成那么大的伤亡。若是睿王爷指挥,只怕是兵不血刃就能拒敌于千里之外。
若是睿王爷指挥,想来那洛彪子一家还在享受着天伦之乐。只因自己贪功,急于提高威望,竟使得眼前这样一个水仙花儿似的小姑娘家破人亡。
推而广之,那次阵亡的几十万边关将士的家眷又过的如何?想来不会太好。正所谓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在此看来,自己实在是罪莫大焉,董万忠感到自己的心境前所未有的低落。
看到董万忠的脸色有变,洛霞有些害怕,怯怯地唤了声,“国公爷。”董万忠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反应过来。
洛霞真的害怕了,一出溜跪在地上,紧张地说,“国公爷恕罪。”
董万忠这才反应过来,一看洛霞含着泪跪在地上,便知道是自己吓着她了。
连忙带上一点笑容,抬手示意她起来,那洛霞这才怯生生地站起来,偏着身坐回到绣墩上。
董万忠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换了个话题。“你是怎么到这儿的?”那洛霞回到,“是前些时候县里选侍奉国公爷的人,选中了奴婢。当时奴婢还不知道是来侍奉国公爷的,被吓坏了,直哭了一天。
后来想想,反正奴婢的娘也没了,奴婢在幕县一个亲人也没有,到哪儿都一样,也就不哭了。后来直到住进西园,听她们说起国公爷曾长年驻守边关,奴婢就觉得亲切,觉得说不定还认识奴婢的爹爹呢!再后来……再后来确认了爷的官讳……”
说到这儿,她的脸上突然变得惨白,想起了西园的规矩,不能说爷的官讳,说了要被拔舌头的。她说确认了爷的官讳,那是怎么确定的?必然是有人说了,要是爷生气,追查是谁说的,那她怎么办?
董万忠听她正说着突然不说了,脸色变得煞白,不禁奇怪,不解地追问,“怎么了?”
这女孩儿吓得一下又跪在了地上,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董万忠莫名其妙。
这时一旁侍立的管事婆子反应了过来,连忙躬身道,“回禀国公爷,西园的规矩是不能提国公爷的官讳的,若是提了……”
话虽没说完,可董万忠已经明白了,他不在意地抬手示意洛霞站起了,“本爵这是和你说家常,没那么多规矩,你继续说。”
洛霞还是有些惴惴地看了看管事嬷嬷和董福,看到了他们眼中的鼓励,这才放下心来,抖抖地站起身,坐回去,“确……确认……知道了国公爷的官讳,才知道了国公爷原来是爹爹和娘亲常常念及的上峰。若早知道如此,奴婢就不会害怕了,哪里还会哭一整天?”
董万忠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却又想起一件事,这洛霞的爹爹是自己的部下,现在她被送到自己这里,自己这算不算是***女啊!想到这儿,他不觉沉吟起来。
那洛霞看到国公爷又不说话了,便又有些害怕,紧张地望着他。董万忠沉吟了一下,抬手示意其他人退下。
看着董福和管事嬷嬷等人离开了拜月亭,董万忠这才有几分试探地说,“洛霞,你父亲曾是本爵的部下,如今你无亲无故,本爵想认你为义女,将来给你找个好人家,你意下如何啊?”说着话的时候,董万忠的心里竟有些忐忑,一个孤女,能成为定国公的义女,那是何等诱人的前景,若是这洛霞答应了……那洛霞的眼里闪现出明显的惊恐,“扑通”跪在地上,眼里闪着泪光,有些口吃地说,“爷,爷,洛霞做了什么错事吗?爷要赶洛霞走?”
看着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的样儿,董万忠的心疼了,连忙拉住洛霞的手想把她搀起来,一摸之下,却发现这娇滴滴的小妮子的手上却有着一层薄茧。
董万忠心里一震,看来这小丫头受了不少苦,刚才她还说她自己种花,托邻家去卖,换些米面钱,只怕还得做些其他的营生,不然这手上怎地会有茧子,自己的女儿比她还大两岁,那一双小手软的跟棉花团儿似的,不觉对这洛霞又添了几分怜惜。
“快起来,没说你做错什么,爷是想你爹曾是爷的部下,想着给你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也算是不负本爵和你爹的情分。”
洛霞摇摇头,“爷,别赶走洛霞,爹爹对娘亲说过,爹爹能多活这几年,全是国公爷的恩德。若不是在羽城一战中国公爷体恤兵士,没让左前卫出战,爹爹只怕早死多时了,也就没有我们这一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