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平静
夏日的暑热渐渐退去,馨月岛迎来了一个忙碌的秋天。大家都忙着准备入冬的物资。
馨月岛的冬季寒冷潮湿,而且海面上经常狂风大作、浊浪滔天。运货的船舶有时很长时间都过不来,所以一切都必须提早准备,包括食物、药物、衣物以及引火之物等等。
运货的船舶已经来过了,从船上卸下了米粮、衣物、被褥、药材、水果等物,还有一些是馨月不曾见过的物什。
那些东西有用大罐子装着的牛油,大袋子装的糜米,木桶装的白白的,像面疙瘩样子的东西,秦嫂告诉她那是奶酪,还有一摞像面饼一样的东西,秦嫂告诉她那叫乌鲁沫,是牛奶的精华。
听着秦嫂的介绍,馨月明白了,这是雷匡让运来的,他本就是北国人。
想当初在潜邸的时候,也没见他吃这些。那是他不过是个失势王爷的侍卫,吃穿都不讲究。
而现在,他的主子成了新皇上,他也开始讲究起来了。想到这儿,馨月不觉得对雷匡又增加了一层反感。
不过,最后卸下来的东西实在出乎馨月的意料,竟然是一藤箱书!那是给她的。
馨月打开来一看,竟然是她最喜欢看的一些人物传奇的话本子,还有一些记录山川地理、风土人情的游记之类的书籍。这令馨月着实大大地惊讶了一番,这是她最喜欢的啊!
从前在家的时候,她就喜欢看这样的书,后来沦落到怡情楼,她也想方设法借书来看,又时为了能看到书,她甚至不惜去讨好那些她十分反感的嫖客。
她喜欢看书,她喜欢看那些悲欢离合,她为了书里面人物的凄苦而落泪,为她们的幸福而欢欣。
他们的故事,能够让她暂时忘却自己的悲苦凄凉,她也在书中寻求着安慰,寄托着希望。
她曾经想着,若是自己能够有一间斗室,能让自己自由自在地看书,那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而今,这幸福的事竟然是在这样一种场景中变成了现实,这令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秦嫂看着她变幻的眼神,只轻轻说了一句,这是爷特地给姑娘买的。
听了这话,馨月的心又是一颤,一股怒气瞬时升了起来。
是雷匡给她买的,那个令她……痛恨的人。
他参与对她的欺骗,看着她被骗一言不发,而现在,他又想用几本书来讨好她,让她忘记他曾经做的一切,这实在是痴心妄想!
馨月想一挥手将这些书扔出去,可是她只是攥紧了拳头,咬着牙站在原地,没有动。
秦嫂静静地看着她,直到看着她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这才挥手让帮着搬东西的水手将书搬进馨月的房间。
馨月看着那水手将那箱书搬进自己的房间,心情矛盾地在院子里立了良久。
她很想发作,可最终,还是长叹一声。自己有什么本钱发作?自己不过是一个囚犯而已。
一个囚犯能受到这样的待遇,实在已经是万幸了。可她心里就是堵得慌,她不由得微微弯下腰,用手捂着心口。
这一切,都被刚从畜栏回来的雷匡看得分明,他不由得苦笑着摇摇头。
这丫头真是拧,看她那样子还是不肯原谅他的。也罢,自己本来也没指望短时间能奏效。慢慢来吧,铁杵磨成针,假以时日,总归能感动这丫头。
能运的都运来了,但是剩下的还要由他们自己来准备。
他们四个人是有分工的,雷匡和秦齐负责储备木柴,他们将背后山上的树木砍伐下来,再劈成一尺多长的段,树枝和干草打成捆,整齐地放在柴房里。
等到整整一间房子和小半个院子都堆满了柴草,他们的工作才停下来。
第二件事,是给畜栏里的牲畜准备好过冬的草料。岛上的冬天寒冷而漫长,经常是大雪覆盖。牲畜冬季消耗很大,若是没有充足的草料供给,会熬不过冬天的。
再者还会有生产的母羊,草的需要量就更多,它们不仅是食物,还是保暖的必须品。
这些天馨月一直帮着秦嫂将菜园子里的菜或是晾成干菜,或是用粗盐腌成咸菜。
厨房旁边的一间屋子是专门用来储存菜的。房子一角挖成了一个菜窖,里面铺好细砂,等快入冬的时候可以将白菜、萝卜、山芋、洋芋等一些耐储藏菜以及一些水果放进去。
再在菜窖的地上放上一碗水,要是碗里的水结了冰,就在菜窖口上多盖几块草苫。
屋子靠墙一圈,放着几口缸,那是用来储存腌菜的。秦嫂他们已经在岛上过了两个冬天了,储存起东西来显得轻车熟路。
看着秦嫂一趟又一趟地忙着将菜蔬储存起来,又将鱼虾等刨开晾晒腌制,麻利的动作让馨月很是羡慕。
她现在对秦嫂简直有些崇拜了,将她当成了半个师傅,甚至忘了她本是她的仆人。
馨月问秦嫂,她怎么知道那么多,会做那么多的事。秦嫂笑笑说,她从十来岁就跟着父亲走江湖,后来又跟着丈夫天南地北地跑,见过的事多,自然知道的也就多了。
馨月于是很羡慕秦嫂的江湖生涯,可是当她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看到了秦嫂身上累累的伤痕的时候,她的崇拜变成了惊惧与同情。
她无法想象,一个柔弱的女人,怎么能忍受那样的创伤。
她最怕疼,又一次做菜,被菜刀切掉了手指的一块皮肉,她都疼得泪水涟涟。
而秦嫂身上的伤痕,一看就是刀剑所致。特别是肩胛上的一处伤痕,虽然是旧伤,却皮肉歪斜,依然以狰狞的面目昭示着当初的惨烈。
秦嫂见问,只是淡然地说那是多年前被官差欺负的时候留下的,那官差为了了结一个案子,要抓他们去当替罪羊。
她和丈夫知道要是被官差抓去了必定是活不了。索性放手一搏,最后两人杀退了官差,带伤而逃。找了一个山村躲了起来,好在那山村民风淳朴,看在他们夫妇俩身负重伤的情形下,对他们多有照顾。他们二人在那山村里养了半年,才算捡回了一条命。
第二百一十三章 寒冬
秦嫂的话说得馨月泪流满面,看着这世上并不是只有她一个可怜人,眼前这秦嫂所遭所遇就不比她好,甚至比她的遭遇要凶险得多。这一番想,她对秦嫂的好感更多了。
正如秦嫂所说,海岛的冬天来得比较早。也许是比较潮湿的缘故吧,反正刚入冬,岛上就迎来了一场大雪。纷飞的雪片整整飘了一夜,整个海岛变成了一片银色的世界。
清晨,馨月起得很早,此时,海天相接之处刚刚出现光亮。馨月裹着棉袍,站在小院里,无神地望着天际。
雪后的海岛,空气冷得发脆。寒风真的是刮在脸上,似是能刮下一层皮来。呼出的气息,变成缥缈的白雾,在凄冷的空中扭动,最终无奈消散。
四周白茫茫一片,空旷、孤寂,她觉得自己是那样渺小,就像一粒沙子,一个泡沫,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任何人都能左右她,她没有一点儿反抗能力。
这种感觉像一条冰冷的蛇,在她心中游弋,她觉得自己的血都要被冻结了一样,痛苦地弯下腰。
虎头慢慢走到她身边,用牠硕大的脑袋蹭着她的胳膊。馨月略微直起腰,看着虎头的眼睛。晨曦中,她看到虎头的眼睛里似乎流露着关切的目光。她探出手,摸了摸虎头那硕大的脑袋。
虎头的毛发不像“灵鬼”那样顺滑,“灵鬼”那可是有品级的,是正三品将军,按月由国家发放官俸,光是专门服侍牠的的犬奴就有十数人,而这虎头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看家狗。
虽然牠们的模样差不多,可是地位却相差悬殊。别说是人,就是畜生,处境也会有天壤之别。她来到这海岛已经三个冬天了,想来那“灵鬼”就是不死,也会老了吧!
摸着虎头的毛发,馨月凄凉地笑了一下,“你在同情我吗?”虎头不明就里,但还是依偎在她身旁。
馨月又笑了一下,这虎头是比当年的“灵鬼”是差远了,远没有“灵鬼”聪明。不过比起人来,馨月还是更愿意和牠打交道。
相比动物而言,人实在是更加阴险,也更加残忍。
冬日的早晨,天气实在是太冷。馨月立了一时,还是走回了房间。
一走进房间,只觉得暖气扑面。这屋子的里外间个点着一个火盆。他们岛上一共有五个火盆。雷匡的屋里一个,秦氏夫妇的屋里一个,厨房加饭厅里一个,另外两个就在馨月的房间里。
因为馨月素性畏寒,所以雷匡就在馨月的房间的里外间各点了一个火盆。他们用的木炭也是运货船送来的,十几大篓,在柴房里堆了半间屋,那用的竟是银丝碳!
这银丝碳可是贵得很,富商巨贾、高门大户才用得起。
当年在北苑,她用的就是这银丝碳,听青儿说这银丝碳运到京城,要五两银子一小篓。
而当时京城一个五口之家一年的花费也不过十几两银子,如今他们这十几大篓银丝碳,少说也得几百两银子。
那雷匡不过是个侍卫,就算他的主子如今已成了皇上,他也未必能有这许多银子来烧,想来这钱还是那位皇上出的。
对于她这样一个囚犯来说,这花费也实在是太大了,也许是那位皇上利用完了她心存愧疚,才以此作为补偿吧。
姑且这样想吧,谁知道?这样想一想心里似乎还能舒坦点,也是一种自我安慰。
馨月慢慢走到靠墙的架子前,从上面端下一个木托盘,托盘里有六个泥人,三个大一些,三小一些。那泥人捏的十分粗糙,只勉强能看得出是一个男人,两个妇人,两个小女孩,一个更小的男孩。
馨月将托盘放在桌子上,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她看着那几个粗糙的泥人,目光温柔。
“爹,娘,外面下雪了,可冷了。你们感觉到了吗?”
泥人自是不会回答她的话的,她将双臂放在桌上,将脸枕在臂上,看着面前的泥人。
“爹,娘,女儿很想你们,可我不知道你们在哪里,连个坟茔都没法为您们建,所以我只好用这种办法来纪念您们。女儿觉得这比建个坟茔还好,坟茔还会离得那么远,只有年节才能去拜祭,而现在这样,咱们一家人就能天天在一起。”
“女儿没本事,不能为全家报仇,自己还被人利用,利用完了还被囚禁在这海岛上。可是女儿真的是已经竭尽全力了,怎奈天不佑我。以前女儿总觉得,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只要我竭尽全力,必然能够心想事成。可是如今,我才知道这句话并不对,真正对的应该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爹、娘,女儿很想您们,总能想起从前咱们在家的日子,就是在梦里我也是经常梦到以前的日子,梦见家里的一草一木。可是如今,不知道咱们的家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我知道那雷匡一定是知道的,即使他不知道,他也能打听到。可是我不想向他打听,他帮着那人利用完了我,现在又看守着我,将我监禁在这荒岛上,我恨不得一刀杀了他。”
“爹、娘,女儿很难过,很孤单。看来我这一辈子是离不开这荒岛了,那我们就将这里当做家吧!如今我们一家人都在这里,也挺好,不是吗?”
馨月的泪水慢慢涌上来,她含着泪,带笑看着那几个泥人,“爹、娘,都说人是有灵魂的,所以人们才会建衣冠冢,可是我连爹娘一件遗物都没有,只能用这种方式来纪念。爹、娘,女儿也挺可怜的,是吧?咱们一家都是可怜的人,那我们就这样过着咱们可怜的日子吧!但愿我死后咱们一家人真正能够团聚,也许再投胎咱们还能成为一家人。”
“听说人这辈子受的苦是上辈子做的孽,那咱们上辈子是不是做了很多孽?不知道呢。不过不管怎么说,咱们这辈子这么惨,那上辈子的孽也应该还清了吧?咱们下辈子应该会好一些吧?要是咱们还能托生成一家人,咱们就互相提醒着天天做好事,那样再下一辈子我们就还能过好日子,您们说对吗?”
第二百一十四章 揭秘
馨月一边流泪,一边轻轻地说着,一直到泣不成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她听到一声惊叫,她努力地抬起头,在昏暗中的最后一眼,她看到了雷匡焦急的脸,就像她在海岛上第一次看到雷匡那次一样。
那一次她看到雷匡时,她满心欢喜地以为是她的王爷终于派人来救她了,可是当雷匡说出了她曾经全力掩盖的真相时,她肝胆俱裂地晕倒了。
那一次,在昏暗中的最后一个画面,也是伴随着一声惊叫的雷匡焦急的脸。
馨月吃力地笑了一下,喃喃地说,“这一次,我又会昏睡多久?几年吗?那真太好了。”随后,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就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不过这一次,馨月没有如愿地沉睡许久,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沮丧地得知她不过只昏迷了半个时辰。
后来,她知道了,竟然是那个傻乎乎的虎头救了自己。她将要昏倒的时候,正好雷匡和秦齐从外面回来,看到虎头用爪子挠馨月的门。雷匡感到情况不对,也没顾得敲门,便冲了进去。
当他掀开里间的门帘,正看见馨月软软地向地上滑去,他这才惊叫了一声,一把扶住了馨月。
又是很长一段时间后,馨月得知,原来每天雷匡和秦齐天不亮就要到出去练武的。那天早上她原以为自己起得很早,其实雷匡和秦齐早在一个时辰前就出去了,而她还以为他们在睡觉。
当馨月醒过来,看到了坐在床前的雷匡,他的脸上泛着欣喜,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月儿,你醒了,吓坏我了。”
馨月看着他,心情复杂地又闭上了眼睛。
看着馨月的样子,雷匡的神情暗了暗,不过转瞬他就又平静了,“月儿,你先歇着吧,一会儿秦嫂就把药熬好了,你吃了药,再睡上一觉,就应该没事了。”说完,转身向外走去。
馨月看着雷匡的背影,看着他一步步走向门口,突然,她开口叫了他一声,“雷匡。”
雷匡闻听,惊喜地转过身形,疾步走回来,似有些不相信地看着馨月,“……月儿,你叫我。”
馨月看着他,看着他欣喜的表情。顿了一刻,垂下眼帘,将头转向床里。雷匡眼中的光彩黯淡了,他静静地站在馨月的床前,一动不动。
屋子里很静,只有火盆里的木炭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雪又开始下起来了,雪片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所有这一切,都给沉闷的气氛平添了几分压抑。
不知沉闷了多久,馨月动了动,想坐起来。雷匡见状,忙上前扶着她,用一个枕头撑在她身后。
馨月的身子到底虚弱,又是刚刚昏迷过,就是这一坐起来,也止不住微微喘息。
平静了一下,馨月垂下眼帘,轻微但是清新地对雷匡说,“告诉我。”
雷匡愣了一下,又沉默了片刻,还是有些不确定地轻问,“是吗?”
“是。”
“从哪儿?”
“从头。”
于是,就在这漫天飞雪的冬天,在火盆里木炭轻微的爆裂声中,馨月心里那血淋淋的旧日画卷一寸寸被展开。
“我知道的也并不全,我虽然在皇上身边,但是皇上身边是有几拨人的,我们互相不通气,只在皇上需要的时候才被传唤。所以我知道的也不全。”
“和你相关的第一件事就是诱你逃出怡情楼,那个所谓的杭州太守根本就不是什么太守,你其实听说过他,他就是潞州的曹大官人,是皇上的至交。他和皇上的关系恐怕秋月春草都告诉你了吧。”
馨月震惊地看着雷匡,“难怪我在潞州的时候,一直没见到过曹大官人,想来是他特为不让我们见面的。那曹大官人也是闻名之人,怎地能做这种事?”
“这等机密的事,自然要亲近的人去做,若是走漏了风声,便又是一场麻烦,皇上行事一贯谨慎,所以才让他出马。再者也是因为曹大官人与真正的杭州知府有几分相似,而那时真正的杭州知府就在京城。若是你在接待其他客人时说出了杭州太守刘大人来过你那里,别人也不会怀疑。就是那杭州知府自己否认,别人也会以为他是顾着官声,不愿意承认罢了。”
“若是有人多事问起杭州太守的模样,你说的也会和真正的杭州太守差不多,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馨月摇摇头,苦笑道,“当真是煞费苦心。可是你们就不怕那真正的杭州知府见到我,你们的事情败露吗?”
听她说“你们”,雷匡的心里有些不快,这么长时间了,她还是将自己放在她的对立面,实在是……不过这不快只是一瞬,对此,他一直是有心理准备的。于是雷匡还是语调平静地继续解释道,“不会的,其实曹大官人去找你的时候,也是杭州知府去怡情楼的时候,只不过他被安排给了另外一位红姑娘,那姑娘也被称作黄莺儿,只是杭州知府不知道那不是真正的黄莺儿。即使后来他知道了那不是真正的你,管事妈妈也会打圆盘,说你当时有客人,怕杭州知府不高兴才给他安排了别的姑娘,再给他些补偿,也就没事了。到怡情楼本就是买笑的,那几位红姑娘的本事不相上下,各有千秋,谁又真的会去计较是不是真的黄莺儿。”
“真是滴水不漏。可是曹大官人冒充朝廷命官,就不怕杀头吗?进入怡情楼洞天的可都是王子皇孙、高官显爵,是要经过证实的,他没被证实出来?”
“他是不怕的,他本就是以本名去的,只是到你那里才说自己是杭州知府,再说他也根本用不着害怕,因为怡情楼本就是先太后的地盘。”
“太后开妓院?”
“也不是太后开妓院,听说是怡情楼的管事当初也是被先太后救的,就像曹大官人一样,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救的,怎么救的我也不清楚,总之是先太后对她们有救命之恩。”
第二百一十五章 揭秘(续1)
“后来太后被人诬陷枉死,太后的人为了给太后复仇,找到了怡情楼的管事,她们感念先太后的恩情,就开始为皇上驱使。”
“一开始她们不过是为皇上收集一些消息,怡情楼是京畿一带最有名的销金窟,能进入怡情楼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尤其是能够进入洞天的更不是凡人。所谓酒后吐真言,探听消息实在不是难事。再者,妓子在世人眼中只是个无根的浮萍,人们对她们实在提不起多大的防备,便是问出些要紧的问题,也不过被人斥一声不知分寸,谁也不会认为她们有什么了不得的目的。”
“呵,我竟不知道还有这么多门道。想来那怡情楼里面也不都是细作吧!也会有我这样不知情的人吧。否则,你们的代价岂不是太大了,那么多人围着我这么一个傻子演戏。”
“……我只知道两位妈妈都是知情人,还有在教授姑娘们技艺的师傅里也有人,红姑娘里好像有两个,再其他的我就不太知道了。其实别说是我,就是她们自己只怕也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他们都只是由两位妈妈直接管束的,这样彼此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互相防着,对于上峰来讲会更安全些。”
“其实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有些事是我猜的,因为我想那既然是皇上的地盘,管辖也会是十分严格。就像我们在皇上身边的几拨人,都是在皇上的人,可是彼此都不清楚对方是什么身份,是做什么的,皇上做事极为谨慎。”
“他……先前可曾到过怡情楼?”
“自然是到过的,皇上每次秘密进京,都是在怡情楼落脚。”
“是在湖心岛上,对吗?”
“是,你竟然明白了。”
“哼……你若不说我自然是不明白的,如今你说了,我自然想起,那湖心岛极少有人能去。可若是真有人去了,皇上又在其间,那便如何是好。”
“那湖心岛不会在皇上去的时候还有别人,要上湖心岛必须提前和怡情楼商量,自然能避开皇上。”
“为什么诱我逃出怡情楼?”
“自然是为了后面的李代桃僵。”
“原来我的命运早就被定死了。”
“是。”
“什么时候?”
“大约在那两年前。董万忠建成北苑后就开始网罗美女,这是接近他的一个机会,皇上自然会注意。以前也曾派过,但是都不成功,死了。”
“所以又相中了我,让我去送死。”
“皇上为了得到虎符,是不惜一切代价的。在你之前送去的人都是只以色相取悦董万忠,但董万忠生性多疑,取得他的信任并不容易,那几个人就是在不经意间被他发现了破绽,才最终丧命的。”
“她们没有供出皇上?”
“她们是死士,在第一时刻就自尽了。”
“可我不是死士,若是被董万忠识破,我又没有自尽怎么办?若是在重刑之下供出了皇上,皇上岂不要面临危险?”
“你没有机会供出皇上的,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处置你,不过怎样处置我不知道,那不是我们这一拨人管的范围,我也不知道谁管这事,但是我知道皇上绝不会让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妨碍了复仇大计。”
馨月痛苦地闭上眼睛,她想起了以前想不通的一些事,或者是……她特意不去想的一些事。原以为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她已经能够平静地面对这些她早已经知道了大概的往事,可如今亲耳听到,她还是被这些残酷的真情割得鲜血淋漓,痛苦难当。
雷匡看着馨月惨白的脸,担心地说,“月儿,你先歇会儿吧,等你好一些了我再说给你。”
馨月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声音低哑地说了两个字,“继续。”
她不想听,实在太过痛苦,可是她又不能不听,事关自己,就是死也应该死个明白吧。这就好像一个人怕蛇,可是明知道蛇在那里,却忍不住要去看一样。
她今天好不容易聚集起勇气,如果今天不听明白,她只怕不知何时才能再有勇气。
雷匡想要劝阻她,但是还是忍住了。
“什么时候选中的你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应该是在那时的两年前,皇上做事一向深谋远虑。我想他应该是因为前几个人都失败之后,开始从董万忠的过往中选取与其有关的人。这样就不仅是能够以色相取悦他,还能够在感情上容易接近他。”
“那洛霞的父亲曾是董万忠的部下,让你以洛霞的名义接近董万忠,自是有一些优势的。”
“我和洛霞的相貌能那样接近,实在太巧合了吧!”
“皇上不仅只选了洛家一家,据我所知应该还有其他几家,具体是谁我不知道,但肯定是有的。你和洛霞都是最后被遴选出来的。”
“难怪,茫茫人海……他倒真是煞费苦心。我不是第一个,也应该不是最后一个吧?更不该是唯一一个吧?”
“皇上自是还有其他的策略,他从来不是孤注一掷,每一个方法都会有若干备用的。”
“我应该也是某种方法的备用之物吧?只是为了我这样一个备用品,竟动用那么多人陪我演戏,皇上还真是大手笔。”
“皇上是一个非常坚韧的人,我等都是自愧弗如。”
“……你继续说吧。”
“曹大官人去了你那里几次,假意对你动粗,目的就是给你压力,为后面诱你逃出怡情楼做铺垫。直到最后一回……”
“等等。”馨月突然抬手打断雷匡的话,思索着。
雷匡不知是为什么,轻声问道,“怎么了?”
馨月长出了一口气,摇摇头,“没什么。”
虽然她说没什么,可是雷匡依然从她发白的关节上看出了她心里的波涛。
他估计的没错,在这一刻,馨月想通了几个关键的环节。其实她当时就觉得那杭州知府刘大人的举止有些奇怪,堂堂一个知府,不管是科班还是捐班,总是要做些表面文章的。不管是不是本心,都会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第二百一十六章 揭秘(续2)
即使真的想一亲芳泽,或是要赎她从良,也会采取一些委婉的手段。或是用些什么珠宝首饰取悦于她,或是给妈妈们一些好处让妈妈来说服她,再或是给一些实权人物明示或暗示,让他们给怡情楼施加压力,得到她一个妓子并不困难。
可是这刘大人就像是个山大王一般,直接动粗,一个朝廷高官,为了一个妓子,便生出如此丑态,不怕被御史知道,参奏他一本?奏他一个为官不检点,有辱官声,有辱皇恩,最后就是不丢官罢职,也会给自己的官府库档案卷中留下一个污点,这也太得不偿失了吧!
如今看来,自己当时的疑惑还是对的,那曹大官人当时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迫她离开怡情楼,只是他们当时制造的氛围太紧张,自己来不及细想。
而且现在看来,那薛盼盼应该就是雷匡所说的,那红姑娘中的皇上的人,记得那次她说是去找妈妈为自己解围,可是去了那么长时间却没有回来。
她是故意的,也是为了逼自己逃走。
她也许是故意拖延去找徐妈妈的时间,或者根本就是得到了徐妈妈的指令,并没有去找什么徐妈妈,而只是在暗中监视着她,看她是否中计被迫逃出怡情楼。
如果她没有下决心逃出怡情楼,或者出逃之中出现波折,那么薛盼盼一定会在适当的时间出现,帮助她完成出逃。
这样看来,那长随所说果真也是假的,可笑自己当时还那样感动。只是他怎地知道自己当时在窑场病了?……哦,是了,宋妈妈当时是从窑场将自己买回来的,买回来的时候自己还病着,几乎连路都走不了,是以宋妈妈会想到自己先前是病着的。
哈!雷匡说的没错,自己实在也是个蠢的,那么多年过去了,自己的身量模样都变了许多,穿着打扮都变了,谁能将若干年前一个病病歪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和珠光宝气的红姬联系起来?
再说当年在窑场人人自危,生死不保,谁还能记得谁的模样?而且若干年后还能一眼认出来,岂不是可笑?
可叹自己竟然连这样一句谎话都分辨不出,合该让人作贱。
雷匡见她的手死死抓着被子,嘴唇青紫,知道她心里难过,却又想不出什么话安慰她,又想起自己其实也是这个骗局的帮凶之一,不觉心里又增添了几分愧疚。
沉了一刻,雷匡还是继续说,“那天晚上,皇上的官船就泊在京城外大约五里的清川里。那一次皇上是以述职的理由进的京,因为按照先皇当年的旨意,皇上无召不得进京,若是无召进京那是死罪,所以皇上前几次进京都是秘密的。而那一次,皇上是以述职官员的身份进京的,董氏兄妹就是想找理由也找不到。”
“但是他们是不会让皇上见到先皇的,所以皇上在京城滞留若干天也没能进宫。不过皇上也不是为了见先皇,而是为了将你带走。所以当一切安排妥当后,皇上就以潞州连降暴雨为由,上折子要求返回潞州主持抗洪之事。”
“那董氏兄妹本就希望皇上赶快离京,他们是怕皇上通过什么方式见到先皇。虽然当时先皇对他们已经是言听计从,而且对皇上十分反感。可是他们觉得先皇和皇上毕竟是父子,所谓父子天性,怕他们一见面,会做出一些对他们不利的事来。此番听到皇上上折子要求回潞州,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所以立时就以先皇的名义准了,皇上在那天傍晚离开了京城。”
“等皇上的官船开到离城五里的时候,就借故停了下来。等着怡情楼里的消息,等到有消息说你已经出来了,梭子船下了水,准备打捞你。因为你坐的是枣核船,应该走不远的。”
馨月闭上眼睛,强忍住心头的苦痛。那一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夜,自己如惊弓之鸟一般逃命,熟不知,却是在一个事先设好的局里。设局的人在局外看着局中人的惊慌失措,欣赏着他们的杰作。他们一定在密切地注视着自己,自己的船翻了,可是即使不翻,只怕他们也会制造出翻船的结局。
他们在局外,欣赏着自己在水中挣扎、呼救、求生、绝望。然后等到自己失去知觉的时候,才开始如预先演练的一样将自己救起,制造一个偶然,制造一个救命之恩,引着自己一步步深入这个局,按照他们的设定,心甘情愿地去做他们想让她做的事。
馨月的心直要喷出血来,浑身瑟瑟发抖,脸色青白如鬼。雷匡见状,也不敢再说,一边默默地看着她,一边将袖袋里药瓶滑在手里。
停了一刻,馨月努力平静下自己的心情。她要听,越是痛苦,她越要听,她要清楚地知道他们对她都做了什么,还是那句话,就是死,她也要做一个明白的鬼!
“是谁捞起了我?”
雷匡一愣,似乎没想到馨月会问这样一句话,而且馨月此时平静的语气让他很不安,馨月似乎太平静了。可他还是回答道,“是我。”
“是你?”这回馨月倒是吃惊了,她没想到雷匡会这样回答。愣了一下,她又低垂了眼帘,嘴角牵出一丝嘲讽的笑,“编故事吗?”
雷匡已经预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你不信我也没办法,我今天说的句句都是实情,只是我此时没法让你相信。”
馨月浅叹一声,其实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呢?姑且信吧。
“后来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你上了皇上的船,皇上给你赐了名,叫落霞,其实就是为了让你习惯洛霞这个名字,确保日后李代桃僵不会露出破绽。”
馨月想起皇上当初给她赐名的时候,清川之上正是晚霞满天的时候,那晚霞是那样绚烂,当时她的心都被那晚霞感染着。
她记得皇上当时也是那样微笑着看着满天晚霞,她以为他是看到了满天绚丽的落霞,才给她起了这个名字。
第二百一十七章 揭秘(续3)
在她的心里,还曾涌起过“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好和悠长。而今,她才知道,那不过是为她编织的罗网中的一根蛛丝而已。
“回到潞州后,皇上就去了他的密营,但是对外就称皇上病了,我们这些人也都留在潜邸,以掩人耳目。皇上由另一队护卫保着行事,直等到皇上把事情办妥了,回到潜邸,才对外说皇上病愈。”
“他每次所谓的生病,都是出去办事了吧!”
“差不多,但有时也确实是生病了。皇上的身子骨其实并不好,他只是为了复仇大计,一口气撑着。皇上的坚韧不是常人能比的,这也是我们这些人臣服他的原因。”
馨月冷哼了一声,“哦?是吗?”
雷匡没说话,沉默着。馨月忽然又想起了一事,“那王府里,只有我一个糊涂鬼吧?”
雷匡摇摇头,“不是,知情的只有奎叔、老顾还有我们几个侍卫。奎叔是所有事情的总指挥,他其实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鬼道人。江湖上的事你不知道,当年若是提起鬼道人,没有人不知道的。而他也是先太后的师兄。先太后出身武将之家,自幼酷爱武艺,是正式拜过师的,他们的师傅也极为有名,鬼道人是他们师傅的二徒弟,先太后是四徒弟。先太后薨逝之后,鬼道人一心为先太后报仇雪恨,若是没有他的谋划,皇上也没法成事。”
“潜邸中其他人,包括秋月、春草、李妈妈、雨儿和墨儿,还有马夫等等都是不知情。”
“哼,还好,我还不是个孤鬼。那么他们呢?被灭了口了吗?”
“自然不会,因为他们本来也不知道什么,春草和李妈妈得了一笔可观的财产,回家了。雨儿墨儿跟着皇上进了京,秋月……病死了。”
馨月登时一惊,转过脸看着雷匡,“秋月死了?怎么会?”
雷匡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那年你走的时候她就病着,后来就渐渐地起不来床了,就连郭神医也看不好她,一直拖到夏天,她还是去了。”
“不是她知道了什么被灭口了吧?”
“肯定不是,这个我是知道的。”他没有说,其实他知道,秋月是相思而亡的。
她一直深爱着雷匡,但是她敏感地发现,雷匡喜欢的是馨月,她曾经暗示过雷匡,馨月是安王爷喜欢的人,今后一定会跟安王爷的。
纵使出身不明也不妨碍爷收了她,做个妾,做个通房总是行的,要雷匡不要枉费心机。
但是雷匡知道,皇上是绝不可能和馨月有什么的,皇上的路早就已经定了,就是卧薪尝胆、积蓄力量、夺取皇位、报仇雪恨。这是皇上心中唯一的意念,也是皇上在群狼环伺中依然挣扎求生的支柱。对于皇上而言,馨月只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是一枚为盗取虎符而存在的棋子。
他当时已经下定决心,等到皇上事成之后,他要陪着馨月,不管到哪里他都要陪着馨月。
既有此心,他便对秋月的情意不加理会。
在馨月走后,秋月的病曾经好过一段时间,她是以为馨月走了,她的机会来了,但是很快她发现,雷匡就像一块石头一般,任她如何柔情,雷匡却是连一丝可能都不给她留。
秋月绝望了,雷匡钟情于馨月,可她爱雷匡爱了那么多年啊!竟然抵不过馨月的一眼,这让她情何以堪!她终于无法自拔,最终还是走了。
秋月的死雷匡也很难过,他不知道秋月对他的感情如此之深。他曾经也劝过秋月,但是秋月只是用那种凄婉的目光看着他,什么都不说。
他那时才知道一向温婉的秋月,竟然是那样执拗。
馨月长出了一口气,“秋月姐姐那样好的一个人,也没了。当初在王府,都是她照顾我,我还和春草说,秋月姐姐一定会有一个好的去处,我甚至觉得,王爷会收了她,她可是服侍了王爷那么多年啊。”
看着馨月的表情,雷匡有些不知说什么才好的感觉。这个傻丫头,她竟然念着秋月对她的照顾,她可曾知道,秋月对她有多恨。
都说女人是敏感的,可是眼前这个经历了那么多磨难的女子,居然还是带着几分傻气。雷匡不由得摇了摇头,心中又多了几分怜惜。
馨月没有注意到雷匡的表情,她想起了自己在王府的时候,看着皇上他们生活十分艰难,就想尽了办法替皇上分忧,她一个小家碧玉,又在怡情楼里待了若干年,不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也差不多。可那时却像个村妇一般,种菜养鸡,为的是能让他们吃得稍微好一些,她曾为自己的辛劳而感动,为了他们在吃到她的劳动成果时所表现出了的感激而欣喜,而今,在得知了真相之后,她忽然感觉到自己原来是多么的可笑。
想了想,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当年皇上的日子,恐怕不是真的那样窘迫吧?”
雷匡愣了一下,但是片刻就明白了她问话的意思,于是说道,“也是,也不是。”
“怎么讲?”
“皇上手里的钱财不算少,可是潜邸的日子就是你见到的那样,没有刻意制造假象。因为皇上将所有的钱财都用在了复仇大计上,其他用度能减则减,而且皇上还有意让自己置身于苦寒之中,为的是激励自己的复仇之志。”
为的是激励自己吗?可是你为了激励自己却让众人都陪着他受苦,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多少荤腥,这算什么?可想想又觉得自己可笑。王府里受苦的怕是只有他们这几个不知情的,这样才能对外制造假象,为他赢得民众的同情。而雷匡他们那些知情的,必定会有额外补养,不然为什么他们一天到晚那么忙也并不见清减。想到此,馨月不由得又自嘲地笑了一下。
“既然为了我如此费心设了这样一个局,想来我在王府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吧!不然如何能保证我按照预先布好的局行事。”
第二百一十八章 揭秘(续4)
雷匡有些惊讶地看了馨月一眼,“月儿聪慧。”
馨月握紧了双手,如果她有力气,她一定会一个耳光抽到雷匡脸上。这哪里是夸她,分明是在讽刺她。
她聪慧?她若聪慧何至于这般像一个笑话?她想起自己在王府的时候,有时会感到有人在监视她,她当时非常害怕,但她绝对没有想到是他派人在监视她,她还以为是什么人见她来路不明在监视她,一面惊恐于会不会被抓回怡情楼,一面又害怕给自己的救命恩人带来灾祸。
而那一次,她明明在水池的倒影中看到了院外树上一个人影,可后来却是在皇上平静的分析中,最终以为是自己眼花,将飞鸟当做了人影。
现在想来,那必定是皇上派来监视她的人不小心暴露了行踪。
有的时候,人的直觉其实很准确,只不过当时找不到证据,又被皇上诱导,才没有被她重视。
想起自己那一次被吓得腿都软了,还想着不能让皇上屋里的琵琶出事,还强挣扎着跑到他的屋里,去看护琵琶。她闭了闭眼睛,只觉得喉头一阵发紧,似有腥甜的气息涌上来。
“皇上屋里的琵琶只怕也是假的吧?说什么是先太后的遗物。”
雷匡摇摇头,“这事我不知道,皇上的寝室我只进去过一次,而且也没注意过皇上的屋子里的琵琶是什么样子的。”
“那么他那次赴京受了重伤的事是真的吗?”她现在已经什么都怀疑了。
“那次是真的,而且那一次十分凶险。皇上差点就回不来了。”
“哦!原来你们还有真的。”
“……那一次,皇上真的是遭了董氏兄妹的算计,若不是皇上心思缜密,做了充分准备,那一次真不知道是什么结果了。虽说是有后手,可若是万不得已,被迫提前举事,胜负如何还真说不好,若是失败,可就真是……前功尽弃,又是一场大灾难,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人头落地。”
“皇上事先就料到董氏兄妹一定会在他的腿上做文章,因为他们一直就怀疑他的腿是不是真的废了,所以一定会找机会证明。果不其然,在中秋节宫宴上,那位董皇后指使一个上菜的宫人将一盆滚汤泼到了皇上腿上。”
“他的腿本来不就是废了吗?他还说过先皇说他是六根不全之人,不能居于庙堂之上,早就想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雷匡有些费力地开言道,“其实,他的腿早就好了。”
“什么?”一闻此言,馨月惊得差点跳起来,耳朵嗡嗡直响。
她本来以为自己今日知道了这么多她曾经面对的谎言,已经麻木了,可是这一句话还是震晕了她。
那一双失神的眼睛望着雷匡,雷匡的心也不由得抽搐了一下,他知道,这些真相给她造成的冲击太大了,这让他十分心疼。可是他也不愿意让她生活在谎言中。要想取得馨月的谅解,首先就必须对她坦诚。因此他没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馨月的嘴唇颤抖着,哑着声音问道,“什么时候?”
雷匡明白她问的是皇上的腿是什么时候好的,“是在到了潞州的第三年。先前他的腿确实是坏的,郭神医一直在倾力治疗,再加上皇上一直拼命要站起来,所以等到了潞州的第三年,他终于能站起来了。然后又慢慢练着走路,骑马,等到到了潞州的第五个年头,皇上的腿终于复原了。”
馨月没再言语,只是如木雕泥塑一般愣在那里。他在初次见到她的时候,他的腿已经好了,而她还在为他表现出的凄凉不幸而伤心,世上还有比这能可笑的吗?
“皇上那次已经做了准备,是郭神医给皇上配的药,皇上在进宫前将药涂在腿上,腿就没了知觉。所以当那滚汤烫伤了皇上的腿后,皇上并没有表现出异常。若是没有事先的准备,即使皇上再能忍,也必然会疼得冒汗,表情也会变化,那董氏兄妹的人一定会发现破绽,那时给皇上定一个欺君之罪,皇上是必死无疑。”
“所以在滚汤浇到皇上的腿上的时候,皇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可是董氏兄妹依然不死心,他们给皇上定了一个殿前失仪的罪名,将皇上和我们一起关进了天牢。因为他们知道,不管皇上的腿是不是真的废了,在被烫伤如此严重的情况下,得不到及时的医药,不出几天皇上就会伤重不治,好在两天后我们终于出了天牢。”
馨月想起了雷匡曾经说的他们能够离开天牢的原因,那是因为当皇上和雷匡他们被关进天牢后,皇宫里出现了一连串诡异的事情。
先是那个奉命用滚汤泼皇上的宫人便疯了,刺死了自己。然后是在宫里不断地出现磷火组成的“冤”字。
最后,连被封为太子的四皇子也开始胡言乱语,其状可怖。
宫里传言甚盛,都说董皇后残害皇长子,这是老天示警,若是董皇后执迷不悟,只怕四皇子会给安王爷陪葬等等。
想来是动静太大了,董皇后不得已,最后只能将他们赦出天牢,令他们即刻返回潞州。
那时,她也和许多人一样,认为真的是上天感觉皇上冤屈,才有灵异之事。
而今,在听到雷匡所述的前情之后,她也觉出了端倪。
“当年之事,只怕不是什么上天显灵吧!”
雷匡顿了一下,还是说道,“的确不是,那应该是暗中跟随着皇上的另一队人做的。但他们是谁,做了什么,我们几个都不知道。皇上和他们出去的时候,从来不让我们跟着。所以我们只知道他们的存在,但是具体是什么样人,我们不清楚。”
雷匡又想了一下,“不过,我感觉,他们之中应该有精通幻术之人。因为我觉得当年皇宫里出现的那些诡异之事,分明是有人制造幻象。这种人我也曾经见过,他们自称拥有异能,我虽不信,但他们的确能做出难以想象的事。他们甚至……能操纵你看到他们想让你看到的事,你甚至会觉得,那些事是真的发生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揭秘(续5)
雷匡说到这儿,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想起了那一年,他和兄弟竟然以为见到了父母的魂魄,若那人心怀叵测,自己……实在太可怕了。
再看馨月,雷匡又吃了一惊。
只见馨月又一次脸色煞白,双手死死地抓着被子,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雷匡吓坏了,一长身上前抱住馨月,“月儿,你怎么啦?月儿。”只见馨月两眼发红,死死盯着雷匡的脸,眼神中凶光毕露。
她猛地伸出双手,掐住了雷匡的脖子。看得出她是了全劲儿,雷匡被她掐的喉咙发紧,好在他是习武之人,馨月又是浑身打颤,自是伤不了他。
雷匡见她恨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又怕伤了她,不敢动作。却见馨月眼睛上翻,身子一挺,竟是晕了过去。
“是不是我不该告诉她实情的。”
“主子其实没错,姑娘心中郁结,还有心悸之症,再加上被下过药,身子骨其实已经是十损七八,就是主子不说这些事,她的身子只怕也撑不了几年。她心里其实一直都想知道自己经历过的真相是什么,但是却一直没有这样的勇气,所以直到现在才向主子询问。毕竟谁也不想被骗,都想知道真相。”
“可是我也是欺骗她的人之一,她知道了真相焉能不恨我,你看她方才,若是有能力她一定会杀了我。”
“主子若是不告诉她真相,她心里想的就永远是皇上,还会认为是主子施计关押她,让她见不到皇上。说不定她还在想着皇上一定在千方百计地寻找她。若是她真的存了这样的心思,主子可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你说的也有理,这就像做错了事,最好的办法就是说出实情,才有可能得到对方的谅解,若是一味遮掩,怕是后果更糟。”
“主子英明。属下看姑娘的脉象,虽不见好,却也不见坏,可见主子和姑娘说了实情,姑娘还是能挺住的。属下再给姑娘好好医治,过上一月,若是见好,倒也不错,若不然,也许能撑个几年,再往后,属下可就不敢保了。”
“唉!你尽力吧,若是她真的去了,你们就回去吧,我在这里给她守墓。”
“主子,这怎么行?属下的命是主子的,主子若是要在这里给姑娘守墓,属下也必然在这里陪着主子。”
“……也好,若是我死在你们前面,就将我也埋在这里吧!她一个人,太孤单了。”
“主子也别那么消极,有道是真心感动天和地,老天知道主子对姑娘这一片心,也会保佑主子和姑娘的。”
“但愿如此吧!”
如果雷匡知道馨月突然对他恨极下手的原因,一定会大呼冤枉。
对于皇上手下有精通幻术之人的事,他也只是猜想,并不是真正知道。那是因为在他得知皇上被囚禁天牢之后皇宫里发生的那些诡异之事的时候,立即就想到了和兄弟以前遇到过的奇事。
想当年,他和兄弟遇见了一个古怪的人,那人让他们坐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问他们想看到什么,他和兄弟竟然不约而同地说想见到父母。
说完之后两个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很惊讶,仿佛那话是得到了什么暗示而说的。
那时父母已经亡故数年,他们怎么会对着一个陌生人说出想看看父母呢?
然后,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们竟然真的以为他们见到了父母,父母还是当年的样子,他们甚至听到了父母一边轻声低语,一边笑着。
那情景既让他们心酸伤痛,又令他们感到恐惧。
感觉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被人窥见。
是以当他们听到当年董氏兄妹陷害皇上,宫里面出的诡异之事的时候,瞬间就想起了自己曾经遇到的那个人、那件事。
他们感觉,什么冤情啊、天象示警啊,都是无稽之谈,他感觉在跟着皇上当年进京的另一路人马中,一定是有精通幻术之人,只不过他不知道是他、她、他们还是她们。
不过他的话到了馨月耳朵里可就变了,当馨月听他说精通幻术之人能操纵人看到他们想让人看到的事,让你甚至会觉得,那些事是真的发生了的时候,她一下想起了自己在王府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在病中,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皇上被杀,还梦到了从未见过面的睿王爷,还看到了飘忽的队伍,甚至看到了自己的爹爹。
她当时被吓坏了,认定自己是看到了那些人的鬼魂,认定那是睿王爷嫌她不去帮助皇上而向她发难,是在谴责她。这也是促成她最后终于决定代替洛霞被送入定国公府至关重要的原因。
而今听到雷匡所说的精通幻术之人,她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一个念头——自己所谓的梦境,不会是哪些精通幻术之人所为吧!
其实她当时也不是没怀疑过,都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是自己梦到皇上被杀还有情可原,那是因为自己一直担心皇上遭到董氏兄妹的陷害,可是睿王爷和那一队白影是怎么回事?自己从未见过睿王爷,怎么会梦到睿王爷?而且那梦境实在太过真切,让她觉得那根本不是梦境,就是她看到的。
可是当她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还是躺在自己的床上,看到的是皇上担忧消瘦的面庞,听到的是她得了重病,皇上一直陪着她。她就只能相信自己的确做了一个怪梦。
而今看来,那不过是骗局中的一环而已。而雷匡一定是参与其中的,不然他怎么知道精通幻术之人能够牵引着人看到他们想让人看到的事情?
她忽而又想起自己所看过的话本子里写的,一个官老爷审问一个杀人罪犯,但是那罪犯死不招认,官老爷就在夜里让人布置了一个场景,让人扮演那个被杀之人,威胁那罪犯说要所他性命。
那罪犯大惊之下辨不清真假,以为真的是冤魂来索命,便在惊恐之下将杀人的实情全部招认了。
第二百二十章 揭秘(续6)
幻术毕竟是幻术,如果幻术达不到效果,那么完全可以由人来扮演,但是由于事情机密,那扮演者就必须是皇上知底的近人,而眼前的雷匡,毫无疑义会参与其中,成为欺骗她的一员。
想到这儿,馨月的恨直冲顶梁,她一把掐住了雷匡的脖子,她真想立即掐死他,也算能给自己出一口气。
皇上她既然找不到,那就杀了雷匡。
可是她实在太过虚弱,又被怒火冲得浑身打颤,根本使不上劲儿,一着急,便晕了过去。
馨月这一病,又是四五天才能起身。此时她瘦弱苍白无比,轻飘飘的像幽灵一般。
雷匡在她醒后一直有意回避着她,怕她再受刺激。平日只是秦嫂服侍着她。
馨月整天只是呆呆的,沉默不语,就是秦嫂问她话,她也是简单地摇头或点头。
这样一直过了好几天,等馨月走出房门的时候,她看到了坐在院子里雷匡。
雷匡见她出来,连忙站起来,迎上去,想说什么,可是看到馨月冷漠的表情,到底没说出口。
馨月走到椅子前,木然地坐下。冬日里罕见的暖阳,柔柔地照在她身上,可是她却觉得寒意彻骨。
这时秦嫂走过来,给她盖上一件棉袍。馨月抽动嘴角,轻轻说了声,“谢谢。”
秦嫂微微一笑,“姑娘客气了。”便转身走向厨房,在走过雷匡身边的时候,向雷匡投去了一个担心的眼神,雷匡向她微微摇摇头,秦嫂轻轻叹了一声,走进厨房。
两个人在院子里沉默地坐了良久,猛然间,馨月幽幽的声音响了起来,“我问你,你如实说,当初我在王府病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雷匡一愣,他没想到馨月第一句话竟然问的是这事,看来馨月虽是痛苦,但还是想要知道事情的全部,其实这也是他希望的。
“你病了之后,郭神医来给你看了病,他说你的病很重,需要悉心治疗,可是他药圃中还有一名被野兽咬成重伤的山民,他没法总守在潜邸。所以他就命人将你抬上车,带走了。等过了两天你病势见轻,才又命人将你送回来。”
馨月闻言,长出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这么说,雷匡并没有参与那次对她的骗局,可是谁又能肯定呢?经历了那么多的欺骗,谁又知道哪一句是欺骗,哪一句又是实话呢?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当初自己若真的是被郭越带走,一定不是给她治病那么简单的事,那一场“鬼事”一定就是在那期间上演的。
而这事,即使雷匡不知道,也一定有所察觉。
皇上身边的人,对于皇上的这一环计划,不可能毫不知情,但他还是任由自己被惊吓,被摧残。而事后,又来表示他的怜悯。
其实,馨月的推理没错,当年雷匡看到馨月病重昏迷,就知道那是郭越给她下了药,不然馨月不过是染了风寒,不可能病得那样重。后来馨月被带走,他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但是他没有发言权。
其一他必须依靠着皇上,才能完成自己的复仇计划;
其二他就是阻挡,也不可能阻挡得了,那计划在几年前就已经开始了,那次不过是按计划发展的一步,他阻挡不了。
他若阻挡,就连兄弟也不会同意。
他若激烈反抗,结果就是被人关起来,而在馨月身上进行的计划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所以,他只能看着馨月被带走,只能在自己心里安慰着自己,皇上只是施计引导着馨月去为他做事的,所以不可能伤了馨月的性命。
而现在看着馨月的神情,他知道馨月那次一定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是什么样的伤害他不得而知,而看样子馨月自己是知道的,可他不敢问。
一是感到内疚,二是不敢再触动馨月的痛楚,让馨月再受到伤害。
直到很多年后,他才从馨月的讲述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那时馨月已经能够平静地叙述这件事了,而雷匡的心则是再一次绞痛起来。
可是,就是他当时知道了真想又能如何,说白了,他不过也是一个要依靠皇上的小小棋子而已,也只能走在皇上布好的局里。
此是后话。
良久,馨月的声音才又响起,“那么洛霞的事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知道她会被选入定国公府?”
对于洛霞被选美,馨月总是觉得有些疑惑,按说那洛霞是阵亡军官的子女,这是要地方另行造册登记的,由官府出银钱供养,若是男子则由地方给予一个职位,若是女子将来也要择士人为妻。
当初在周家庄就有这样的人,虽然那时她年纪尚小,可也是知道这一制度的。
而天下美人不计其数,怎地定国公选美竟然要违制选上了洛霞?就算董万忠权倾朝野,骄奢淫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选美怎么就能直接指向洛霞,就好像事先就定好了一样。
“皇上是先派人搜寻与董万忠有旧的人,这个人不能太远,也不能太近,太远了,在董万忠心里没什么分量,太近了又容易露出破绽。而且这个人家里最好人丁不旺,还要有适合年龄的女儿,也是费了很多时间,最后才选定了洛家等几个人家。”
馨月听闻此言,又是凄然一笑,原来,洛霞也不过是一个备选,是他周密计划中可有可无的一个棋子。
“既如此,何不就让那真的洛霞为皇上去盗取虎符。”说到这儿,馨月忽然浑身一颤,她想到了一个遗忘了很久的关键,她转向雷匡,“我拿到了虎符吗?我不记得。”
雷匡点点头,“你拿到了,一切就像皇上所要的那样,你将它扔到了石桌下的暗道里,自是有人将它拿走了,不然怎能调动边关的军队?”
馨月还是茫然地说,“是吗?我不记得,什么时候的事?”
“听说是在你生完孩子的那一夜。”
馨月茫然无语,那一夜吗?她毫无印象。只记得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和一个怪异的梦。
第一百二十一章 揭秘(续7)
雷匡沉默了一刻,还是有些艰难地说道,“记得那次七夕节,皇上给你的纸条吗?”
馨月望了他一眼,这他也知道了,可见他说的是真的,她的平安……真的是在利用她。
“你把那纸条烧了还是吃了?”
馨月又一次吃惊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无力地低下头,“吃了。”
“那上面是有药的,皇上说,你担心别人看见,不会将纸条扔掉或撕了,只能是你亲自悄悄烧了或是吃了,但是那上面的药无论是烧了还是吃了,都会进到你身子里。等到需要的时候,你就会按照他们的要求去做。同时,他们还能通过你的眼睛看到你面临的环境,从而指挥你采取相应的措施,而你自己是不知道的。”
馨月沉默了,良久,她才说出一句,“傀儡技,竟然是真的。”
是的,雷匡所说的这情景,完全就是她在父亲的藏书中曾经看到过的“傀儡技”。她记得那书上曾经写过,有一种奇人异士,能够操纵人的言语行为。只要对要操纵的人施以异术,那人就会按照操纵者的意图行事。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此即使赴汤蹈火,也会在所不惜。而事后,他们会完全忘记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记得她当时还去问过父亲,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事吗?父亲抚着她的头顶,有些好笑地对她说那不过是一种传闻,是著书之人为了吸引人注意的一种伎俩,不会真的存在。
然而,如今看来,那种匪夷所思的技能却是真实存在的。
馨月自嘲的笑了一声,“万一我失了手,或是死了或是被抓,皇上岂不要危险。”
“你没有这个机会,所有参与皇上的事的人都没这个机会,如果需要,他们都会……或是自愿,或是……被杀。”
是的,雷匡说过,若是自己失手,自是会有人来结果自己的。她又想起了那只白色的蝙蝠。
她长这么大,都没有听说过蝙蝠还有白色的。再说蝙蝠都是夜里出来,哪里见过大白天飞蝙蝠的?她的眼前又浮现出那蝙蝠扑向她时,嘴里那森森的尖牙,她控制不住又打了个哆嗦。
那蝙蝠是专门来杀她的!那天晚上她被操纵着盗取虎符,不管成功与否,她都会死!
若是成功了,她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若是不成功,她会被抓,不管哪一种情况,她都会死,死于一场“意外”。
当时她身怀有孕,若是被蝙蝠蝙蝠袭击,惊恐之下一定会拼命逃跑,在剧烈的奔逃中,十之八九会动了胎气,提前生产。
若是说什么时候北苑的防守最松弛,那就必然是她生产的时候,当时她九死一生,董万忠是心急如焚。只怕北苑所有的人都十分紧张。
因为大家都知道董万忠对她的宠爱,若是她难产而死,董万忠狂怒之下,只怕北苑将会迎来一场狂风暴雨,波及到谁都有可能。
所以那时大家都会紧张地等她生产的消息,等到她终于是母子平安,已经是子夜时分,不管高兴的还是不高兴的,那时都会心里一松。
而董万忠一高兴,说不定还给大家发了赏钱,而那时,就会是园子里最松懈的时候,也是盗取虎符最适合的时候,所以她才能成功。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成功的。按照雷匡的说法,她应该是在药物的作用下,在那幕后指人操纵之下完成的,但具体怎样他们都不得而知。
那蝙蝠的身上,无疑是带着毒药,而且应该是一种一天后才发作的毒药,她盗取虎符成功之时,本就应该是毒药发作的时候,即使她向春分一样无声无息地死了,别人也会因为她是生产中损伤太严重而亡,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只不过事出意外,春分替她死了,而盗取虎符的成功,也避免了她被灭口的厄运。
否则,如果盗取虎符失败,即使有春分在前替死,她也同样避免不了被杀。
没想到,没想到,她竟然在毫无察觉中两次都走到了阎王爷的面前!她的命还真大!
想到此,馨月身上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原来,自己在几年前就应该是个死人了。她是该庆幸还是悲哀呢?
对于馨月的反应,雷匡有些奇怪,他只听说馨月在生产的那一天成功盗取了虎符,其他的他并不清楚。
在得知馨月盗取虎符成功后,他在王府的后花园整整坐了一晚上,那里每一处都有她的痕迹,坐在那里,他就感到心中一片柔软,仿佛还能看到她在园子里忙碌。
他甚至想喝一点酒,那么长的时间,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担心馨月盗取虎符失败,被人灭口。他甚至想去到北苑,将馨月带走。
可是他知道,他做不到,即使他能够突破北苑的守卫,馨月也不会跟他走,那时的馨月,心里只有一个人,只是想尽快完成他交给她的任务,然后和他共享生活,她不可能跟他走。
而且当时的安王爷,如今的皇上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严厉地警告他,若是他为了一己之私敢坏了大事,他会毫不迟疑地将他除掉,反正他还有一个孪生兄弟,并不是非指望着他不可。
为此兄弟也苦劝过他,要他以大局为重,切莫感情用事,因为这复仇不是皇上一个人的事,而是他们大家的事,若是失败,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人头落地,若是为了个人的一点心思而置所有人的性命于不顾,那实在是太造孽了。
他也知道,兄弟说的没错,他们都背负的太多,都不能只为自己而活着。
所以,他只能无奈地等着,在心里祈祷着馨月平安无事。而当他终于听到馨月已经成功盗取虎符的时候,他的心终于松了下来,他知道,馨月应该是没有性命之忧了,起码暂时没有了。
无论怎样,活着便是好的,只要馨月活着,他们的未来就有希望,虽然他知道,那希望是何等的渺茫。
第二百二十二章 揭秘(续8)
等了一会儿,见馨月没有说话,雷匡便又接着前面的话题继续说,“你方才说为什么不让真的洛霞去盗取虎符,具体的我不知道,那不是我的差事,皇上也不会让我知道。但是我想,必定是没有成功。若是能让洛霞去盗取虎符,又何必舍近求远让你去代替她?”
馨月顿了顿,“想来那洛霞只怕也没了吧?”
“……是,我将她交给前来接应的人后,就护送你进京了,为的是怕有人害你,这事以前也出现过。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她……怕是已经没了。”
“你是当我快到京城的时候才走的,是吗?”
雷匡脸上带着惊喜,“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了屋顶上细微的响声,若是护送我进京的紫衣卫,他们一定不会那么小心翼翼,所以我想,应该是你。”
雷匡的脸上显现出微笑,他想说,月儿真聪明,可是看到馨月沉重的脸色,还是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馨月停了一会儿,好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你还没告诉我是怎样让洛霞被选的。“
雷匡摇摇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洛霞的事不是我的差事,不过让洛霞被选也不是难事,若是我的话,我可以直接贿赂花鸟使或是点提花鸟使,引导他们到幕县去就是了。然后再使些人在县官的面前提起洛霞,而这洛霞也实在是琴艺出众,自然就可以选上的。”
馨月暗暗点点头,是了,凭皇上手眼,自然是可以给那花鸟使一些点提,让他们去到幕县,幕县那边再奉上洛霞,这事便是成了。
抑或那花鸟使本就是皇上的人,这都是有可能的。
再后来到京城,她之所以能够最终被选入,只怕也并不是出于偶然。
不过馨月此时已经不想去证实这些对她来说没有意义的事了。
“那洛夫人呢?也是被你们害死的吧!为了你们的计划。”
闻听此言,雷匡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很反感馨月所说的“你们”,不过转瞬,他又释然了,其实馨月说的没错,他的确也是执行计划的人之一,对于馨月来说,他是可以被称为与皇上一起的“你们”。
“其实正相反,是郭神医让那洛夫人又多活了一段时间。”
馨月轻轻哼了一声,说的好听,你们还会去救人?不过雷匡下面的话让她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那洛夫人的身子骨原本就不行了,可是皇上让郭神医尽力让她拖到洛霞被选的时候,为的是让你替代她的时候风险更小一些。”
馨月有些不明就里地看了雷匡一眼,这又是什么意思?
雷匡继续说,“一是增添洛霞的悲剧色彩,让董万忠增加对洛霞的怜惜;另外一个也是更重要的,洛霞照顾生命垂危的母亲,必然是凄惶无助,心力交瘁,容貌也会有变化,甚至是蓬头垢面,就是她本人突然盛装起来,可能人们都会感到陌生。你的相貌身形本就与她有七分相像,那时你顶替她盛装而出,即使有人看见,只要不是非常熟悉的人在近距离看,是看不出来的。”
闻言,馨月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的平安,果然是心机深沉,也难怪自己会被他利用,这样的人,实在不是常人可比的,他的心机,实在有些可怕。
“那北苑里也是有皇上的人吧?“
雷匡摇摇头,“也许有,这我不知道。“
馨月轻哼了一声,“皇上如此手眼通天,人马广布,又有你说的精通幻术之人,那何必大费周章让我去盗取虎符,弄个障眼法让先皇下旨将皇位给他不就行了吗?”
“自是不行的。皇上的人虽然遍布多处,却数量不多,不可能和朝廷的正规军队抗衡,单靠他们不可能完成大业。再说那幻术,能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造造声势,吓唬吓唬人还行,又如何能决定这复仇夺位的大事。皇上要的不仅是继位、复仇,还要一个正义之师的形象,不能背上反叛的罪名,不能在青史上留下污点。”
“他要的是一个完美的故事,一个天造之才却被奸人陷害,甚至连自己的母后也遭受奇耻大辱,含恨而终。父皇受奸人蒙蔽,将他逐出家门,任由他遭受陷害。可是天理昭彰,他历尽艰辛终于迎来云开日出,受蒙蔽的父皇终于认清了奸人的面目,在被奸人害死之前将清君侧、复大统的重任秘密交给了他。而他临危受命,经过血战终于将陷害父皇母后的奸人绳之以法,为父皇母后报了仇,扫荡奸佞之臣,恢复天下清明,拯黎民于水火。”
“真是一个感人的故事,可这和虎符有什么关系?”
“因为边关的三十万人马是皇上眼里最重要的一支力量,一旦到手,还会是一支最忠诚的力量。因为边关的守军都是当年睿王爷的班底,他们一直对睿王爷的事耿耿于怀。皇上要为睿王爷昭雪,边关将士自然真心依附。那五关都统魏百贺是睿王爷的亲信,只是因为他治军多年,声望颇高,董万忠的人实在无法将他架空。”
“但是魏百贺的想法与皇上有相同之处,就是不能让自己的部下蒙上‘附逆’的名声,因为这不仅是几十万将士的问题,他们的身后是几十万个家庭,万一有变,这些人的家必定遭受牵连。到那时,又将会是多少个家破人亡,多少人头落地。所以即使是要完成复仇大计,也必须要师出有名,有了虎符,再有先皇命皇上讨逆的密旨,虎符是调兵要件,密旨是被害先皇的遗诏,有了这两个条件,起兵就是顺天之举,兵将都成了万民称颂的国之救星。”
“先皇怎么会突然给皇上讨逆密旨,让皇上诛杀先皇的皇后、爱子还有妻兄?想那董皇后宠冠后宫,董万忠又是先皇的莫逆之交,四皇子更别说了,那是先皇的心头肉。先皇怎么会突然让自己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去诛杀他们?”
第二百二十三章 揭秘(续9)
雷匡的目光闪了闪,有些含糊其辞,“这个,我不知道,我当时正在边关,在魏百贺那里。”
馨月心里冷哼了一声,她知道雷匡没有说实话,她想,那密旨只怕也是假的。皇上身边什么人都有,夺人神志都不在话下,伪造一道圣旨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停了一刻,馨月突然神色有些怪异地看着雷匡,“魏百贺追随皇上,真的只是为了给睿王爷报仇吗?他真的没有私心吗?”
雷匡很有几分吃惊看着馨月,“你什么意思?”
馨月冷笑着,“人岂能没有私心,那魏百贺此番追随皇上,真的只是为了报睿王爷的知遇之恩吗?”
雷匡微微低了头,“从龙之功自然是要加官进爵的,皇上登基后加封了魏百贺一等公。”
馨月看着他,目光依然怪异,“仅此而已?”
雷匡看着她,没有说话,馨月幽幽地说,“皇后是谁?”
雷匡惊道,“你为什么问这个?”
馨月的声音依然幽幽地,“回答我。”
雷匡低下头,有些艰难地说,“是魏百贺幼女。”
馨月冷笑着点点头,“果然如此。”
方才不知为什么,她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念头,如同得了神谕一般。
皇上一直没有大婚,登基之后,后位不可能空置,再说他刚刚登基,正需要巩固势力,联姻是巩固势力的绝好方法。
那魏百贺手握重兵,必然是皇上笼络的重点,那么后位……看来果真如此,自己的直觉是对的。
馨月闭上眼,不再说话。雷匡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心里到底对皇上余情未了。
虽然知道自己和皇上已经没有可能,可是听说皇上已有了皇后,她心里的难过还是显而易见的。
想到这儿,雷匡的心里不觉有些酸楚,自己这样做到底值不值?自己舍弃了那么多,陪着她在这海岛已经快三年了,可是她的心里依然没有自己。
海岛的生活他很不适应,这里潮湿阴冷,他思念草原大漠,思念自己的患难兄弟,他此时是那么需要他,他却对他弃而不顾。他舍弃了那么多,可是如今看来,他的舍弃毫无意义,这让他的心忽然苍凉起来。
太阳移向西天,院子里寒意渐浓,可是两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还是沉默地坐着。秦嫂站在厨房的门前,想出言提醒,可是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叹一声,转身回到房间里。
齐秦面色阴沉,恨恨地瞪了馨月一眼,气愤地拉开院门,疾步走了出去。
良久,馨月突然又幽幽地问了一句,“皇上……也有后备吗?”
雷匡被她问愣了,“什么?”
馨月继续幽幽地说,“你说过,皇上的每一步都有后备,我是别人的后备,我后面还有后备,那么皇上也有后备吗?”
雷匡有些迟疑,“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馨月冷哼了一声,“皇上是你们整个计划的中坚,如果皇上出了事,你们的计划也就落空了,而皇上一直是董氏兄妹的眼中钉,时时刻刻有被除掉的可能,处于这样危险的境地,你们怎么能不给他留一个后备?”
雷匡简直有些震惊了,他为馨月心思的缜密感到惊讶,他突然冒出一种想法,馨月若是个男儿,她会怎么样?也能够建立一番功勋吧?
这话他自然不能说出口,他只是回答道,“是。”
“是谁?”
“阿忠。”
“阿忠?”馨月半天也没能想起这阿忠是谁。雷匡补充道,“是,你在郭越的药圃里见过的。”
一句话,馨月的眼前立时出现了那个有着温和笑容的男孩子。“他?”他给她端火盆,还打过水。她惊疑地抬起眼,怎么会?
雷匡点点头,“他是睿王爷的儿子。”
馨月差点跳起来,“什么?”
定了片刻,她才有些结语地说,“睿王爷当年……”
她想说睿王爷当年不是全家抄斩了吗?就连睿王妃的娘家都被灭门了,怎么睿王爷的儿子还活着?听说当年睿王妃是亲手斩杀了自己的一对儿女,然后自尽的。
雷匡自然明白馨月的意思,其实这是每一个知道睿王爷尚有后代留存世间的人的一致反映。
“阿忠确实是睿王爷的儿子,是当年郭越用自己的儿子将他换了出来,睿王爷对郭越有大恩,他这才用自己亲子的死换得了阿忠的生。事后,郭越的夫人由于悲伤过度,不到半年就去世了。恍惚还听说……郭夫人,是自尽而亡的。郭神医……为了皇上,家破人亡。”
馨月慢慢平复着自己的震惊,半晌喃喃道,“原来如此,怪道那次我和他感叹皇上那样尊贵之人却也落难如此的时候,他那样冲动,想是想起了他自己的遭遇。”
那是唯一一次,她看到郭越失态。她至今还能记得郭越那扭曲的脸,瞬间变得极是狰狞的目光,似乎下一刻就要扑向什么地方,将对手撕成碎片。
馨月微微闭上眼,阿忠竟然是睿王爷的儿子,那个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给她搬来火盆的阿忠,竟然是皇上的备用人选,这样的一个人还服侍过她,她的档次还真高。
馨月不由得自嘲地笑了一下。
“这么说来,若是皇上真的有事,那阿忠倒是能占个便宜。”
“其实也没有什么占便宜不占便宜的,皇上的命本就是睿王爷拿命换来的。”
馨月诧异地回头看了雷匡一眼,“怎么说?”
“当初睿王爷所谓的通敌叛国,根本就是先皇授意的。睿王爷战功赫赫,在军队中威信极高,手握重兵却不愿辅佐四皇子,所以无论是先皇还是董氏兄妹,都容不得他的。”
“睿王爷自己心里也明白,皇上是容不得自己了,自己必然一死。自己死后,皇上没有了屏障,必然也是个死。那样无论是睿王爷,还是皇上,包括所有他们这一派的人,就都是大难临头,而且会永无出头之日。既然他的死不可避免,那也要让自己的死留有价值。”
第二百二十四章 揭秘(续10)
“所以在先皇发难的时候,他以全家赴死、交出虎符以及他死后保证边关将士不反朝廷为条件,换取了皇上的平安。先皇最怕的是睿王爷死后边关将士不服,有可能威胁朝廷,所以在得到睿王爷给边关将士下的严令后,便以密旨的形式,承诺保证皇上的人身安全。”
“以此,皇上才得以远离京城。虽然还是危险重重,但是董氏兄妹到底不敢明目张胆谋害皇上。当时,皇上并不知道睿王爷的儿子被救。及等知道,便让他也来到潞州,鉴于当时危险的环境,皇上就自己在明里,吸引着董氏一族的监视,而让阿忠在暗处,作为皇上的后备。若董氏一族真的丧心病狂谋害了皇上,众人便可辅佐阿忠,也要完成复仇大业。”
馨月微微点点头,“那皇上如今无事,阿忠岂不要失望?“
这话让雷匡觉得有些好笑,也有些心疼,她受的伤害太多了,以至于她遇到事总会想到负面。
“别把人都想得那么坏,皇上和阿忠是患难之交,两个人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是理解不了的。可以说,他们两个的命都已经不是自己的命了。我想,按照皇上的行事方式,皇上去了以后,只怕要让阿忠登基即位的。”
一听此言,馨月的心还是忍不住抽痛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用手护住了胸口。
她这一个小动作,被雷匡看得真切,雷匡想说什么,可还是忍住了。他知道是他说的“皇上去了以后”这句话触动了馨月,皇上去了以后,那就是说皇上驾崩之后,就这样一句话,就让馨月如此反应,可见皇上在她心里位置之重。
她明知道皇上设计了她,让她付出那样惨重的代价,可她的心里,对皇上还是余情未了。也不知道自己的努力什么时候才能生效。
唉!自己是不是有些贱,锦衣玉食不要,偏偏为这样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对自己恨之入骨的女人在这荒岛上坚持着,还不知道自己的坚持是否能有个结果,更不敢奢望能有个好结果。
别人不说,单从秦齐的眼里他就能看出别人是怎么看自己。可是,要让自己放弃努力,他却是做不到的,起码现在他做不到。
静了好一会儿,又听得馨月继续说,“那么远的事谁能说得准,等到皇上有了自己的孩子,对阿忠的承诺又如何能算数?”
听到此,雷匡的心里忽然一阵高兴,她感觉到皇上在馨月心里的形象有了变化,而且是向差的方面变化,这让雷匡有些兴奋。
这起码证明自己对她说出过去的真实情况是对的,而且似乎还证明自己的努力不是无用之功,这一感觉让雷匡兴奋不已。
有时候,雷匡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十来年在艰难困苦中磨练出来的心性不可谓不坚韧,怎地到了这馨月面前,便似换了一个人,如又回到了懵懂少年时一般。
雷匡还在沉思中,却又听见馨月自言自语般地说,“其实睿王爷也是的,已知道先皇对他要下手,为何不先发制人?他手里握有重兵,却要引颈受戮,也是个蠢的。”
雷匡摇摇头,“不是的,是因为睿王爷已经行将就木,这才设法让自己的死有些价值。”
馨月又惊道,“睿王爷还不到而立之年,怎地说行将就木?”
雷匡道,“因为睿王爷在征战之中已伤了心脉,若不是郭神医倾力救治,睿王爷只怕早就没了。即使如此,睿王爷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即使没有先皇的诛杀,睿王爷也就是一半年的事了。只是这实情只有皇上、郭越和鬼道人知道。”
“睿王爷知道他如果一死,他的家人肯定也好不了,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先皇为了睿王爷不辅佐四皇子,早就对他愤恨不已。只是因为睿王爷在军中威信太高,又要用他镇守边关,这才一直忍着他。若是睿王爷一死,皇上必然会将怨气发在睿王爷的家小身上,就连睿王爷亲信近派的下场也可想而知。”
“尤其是皇上,睿王爷可以说是皇上唯一的屏障,一旦睿王爷亡故,皇上的性命也就完了。所以考虑再三,睿王爷才出此一策,让先皇对他负有愧疚,这才保住了皇上,只要保住了皇上,睿王爷的大仇,皇上的大仇才有得报的可能。不然,以睿王爷手中的实力,岂是董万忠之流的宵小之辈能够构陷的?便是先皇授意,也不可能。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纵是天子,也不能不考虑民心向背。”
馨月微闭着眼,努力平静着心中的波澜。
雷匡所说的过往,太令她震惊了。
以前看话本子的时候,也看见过描写宫廷之变、落难复仇之类的事情,她总觉得那些说法太过离奇。
可是如今听雷匡所说,才发现自己所经所历的惊险离奇,是那些话本子里的故事远远不及的。
冥色渐渐四合,院子里已经是寒意刺骨,可是馨月似乎并没有感觉到。
雷匡有些担心地看着馨月苍白的脸颊,试探地说,“天晚了,还是回屋去吧,别冻着了。”说完轻轻去拉馨月的胳膊。
馨月木然地站起身,向屋里移动着脚步。
刚走了两步,她突然又停下,看着雷匡,“这么多机密,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雷匡愣了一下,随即说,“我跟着皇上那么多年,自然要知道得多一些。”
馨月没再说话,只是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望着雷匡,雷匡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
好在片刻,馨月便收回了目光,望着房门,用低沉的声音问道,“我是怎么来到这个岛上的?”
雷匡摇摇头,“这我不清楚,我只听说当日京城将破的时候,董万忠命人将你送走,但是不知怎么你到了这里。想来是皇上派了人劫了你,杀了你的随行,然后将你送到了这岛上。”
“这岛子是做什么的?不像是一个人迹不至的荒岛。”
第二百二十五章 揭秘(续11)
雷匡又摇摇头,“这我也不知道,我一直陪着皇上在潞州,后来又到了魏百贺那里,这里原来是什么情况我并不清楚。”
“可你为何来到这里?”
“这……是我向皇上询问了,才到了这里。”
“你来做什么?”
“……只是想陪着你。”
馨月冷哼了一声,“陪着我?是看押我吧!”
雷匡似乎有些不高兴,“月儿,你在这里还用看押?在这荒岛上,你就是插翅也飞不回陆上啊。再说,皇上还有令,只要你踏上大陆,立刻格杀勿论,何须看押?”
馨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平安,平安,你好狠的心。
雷匡说罢,也有些后悔,若不是方才馨月的话不好听,他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可如今已是说了,后悔也来不及。
而且他在心底还有一丝歉疚。皇上虽然绝情,但对馨月还是不同的,若是对别的弃子,皇上早就下令解决了。可对这馨月,皇上到底还是留了一份心思,专门派人将她囚禁于此,保了她一条命。不过这些,雷匡是不会说出口的。
馨月忽然似又想起了一事,偏转头问道,“那董万忠死了吗?”
这话让雷匡的心里有些不舒服,馨月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是想着董万忠的宠爱?可转念一想,又有些释然,便道,“死了,是在破城的时候死在乱军之中了,尸体已经找到,被拉到十字大街点了天灯。不仅如此,连紫衣卫也被尽数诛杀。”
馨月点点头,连说了两个“好”字。雷匡的心彻底松了下来,在馨月的心里,是将董万忠作为仇人的,她一直没有忘记为家人复仇,心性之坚韧,实在难得。
正想着,又听见馨月有些颤抖的声音,“……我父母他们的遗骸……”
雷匡心疼地看着馨月的背影,这纤弱的身影,背负着多少沉重,多少伤痛,一时间,他有一种冲动,他想走过去,将那一抹似乎会随风飘散的纤细拥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用自己的肩膀为她遮风挡雨,不让她再受一点伤害。
可是,他到底还是很理智,他知道自己不能有一点在她看来不轨的行为,否则任何意外都会出现,他可不想自己这么长时间的努力化为泡影。
所以他还是站在原地,轻轻地说,“你听了别着急,当时他们遇害后,由于是官家所为,而且还涉及叛国大罪,所以庄子里都不敢收尸。后来天气越来越暖,官家怕发生瘟疫,不得已才派人来收了尸。先是掩埋在京城外二十余里的废窑场里和采石场里。但是那次被杀的人实在太多,无法全部掩埋,后来就将尸体运到西边的红沙湖,用尸体填了湖,再用杂物掩盖。至于你父母他们的遗骸究竟被埋在哪里,实在无法得知。”
馨月僵立在那里,如木雕泥塑一般。
雷匡看着心里难受,忍不住安慰道,“有道是人死如灯灭,如今大仇得报,他们地下有知,也能够瞑目了。若是你想念他们,不妨在这里为他们立一座衣冠冢,也方便拜祭。”
馨月没说话,木然地站在房门前,良久,才又幽幽地说出了一句话,“我的孩子呢?”
雷匡心里震了一下,他有些犹豫,刚才的话已经明显刺激到了馨月,雷匡不知道馨月还能否再承受。不过话已经说到了这份儿上,还是说完了吧。
“听说皇上已经命人将他收养了,作为某位武将的义子。”
馨月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平安,平安,你真的是好算计,让董万忠的儿子认仇为亲,为杀父仇人卖命,这应该就是对董万忠最残酷的惩罚吧!董万忠如果地下有知,该是何等的锥心泣血。
她拖动僵直的双腿,慢慢走回到屋里,顺手关上了门。
雷匡默默地站在馨月的屋门前,犹豫片刻,但还是没有跟进去,他知道应该给馨月留下一段平静的时间,来平复这些真相带给她的冲击。
馨月的屋里一直没点灯,她在黑暗中垂着眼帘缩在椅子里。
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摆着那个装着几个小泥人儿的托盘,盘子里被浇上了水,那几个粗糙的泥人在慢慢开裂,松散,一块块掉进泥水里。
馨月觉得自己很奇怪,她本以为在她得知这些真相后,她会愤怒,她会悲伤,她会痛哭,甚至会狂喊乱叫。
可是没有,她的心出奇的平静。
她借着屋外的微光,摸索着将泥巴重新和起来,分成几块儿,慢慢捏成人形。
她觉得有些恍惚,好像刚刚听到的不过是一个话本子里的故事,与她无关。
她的心思,似乎被这小小的托盘吸引住了。
她觉得,这托盘就像她家的小院,而她则在和他们一起,一如往昔。
是啊!他们的仇报了,她现在可以心安理得地和他们一起,重新过上平静的日子了。
她的脑海里,悠悠地荡起一支歌,那是儿时小香教给她的一支歌谣,小香被卖的时候年龄尚小,家乡亲人都没有印象,只是记得这样一首儿歌,小时候她和小香经常唱的。
她也不知为什么,此时这首歌却是那样清晰地浮现出来。
哥哥考个秀才郎,
推车哥,磨车郎,
打发哥哥上学堂。
哥哥学了三年书,
一考考着个秀才郎。
先拜爹,后拜娘,
再拜拜进老婆房。
金打锁匙开银箱,
老婆房里一片光。
馨月一遍一遍地唱着,先是低吟,继而放声。
一开始还有几分娇意,似是垂髫小女在和小伙伴嬉戏。
可是渐渐的,她的声音变得凄厉起来,歌声也越来越高,简直有些声嘶力竭的感觉,在这冬夜的海岛上,直如鬼哭狼嚎一般。
一直站在门前的雷匡终于忍不住,推开门冲了进去,几乎与此同时,馨月的歌声如崩断的琴弦一般戛然而止,而雷匡则又一次接住了馨月缓缓滑向地面的身子。
当阳光再一次将馨月唤醒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了。她再一次沮丧地发现,自己既没有死,也没有失忆。老天,难道连个解脱的方式都不给她吗?
第二百二十六章 幻灭
她其实是该死的,遭遇灭门大难,唯一让她活下去的借口就是报仇。她看过的话本子里,不止一本写着这样的故事,一个柔弱的小姐家遭巨变,她忍辱负重,在历尽艰辛,家仇得报之后,毅然选择自尽,既全了名节,又给后世留下了无尽的感伤与敬佩。
那些故事,是她在怡情楼里的寄托。她无数次地幻想过,她也要像那些侠肝义胆的闺秀们那样,拼着自己的身子,依靠上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借他报了全家之仇,然后再自尽,能够安然地到地下见自己的家人,也给后世留下一段佳话。
也正是由于存着这样一份心思,她才与在怡情楼时见到的何广禄,着意接触。而后来,她也是对安王爷存了这份心思。否则,仅仅是为了对当初安王爷的情,她或许还不会做出代替洛霞进入定国公府的决定。
然而事情发展到最后,虽然真的是大仇得报,却是和她的设想差了太多。家仇是报了,仇人也伏了法,可是她却没有预想的快乐,而留下了被利用的屈辱。
她是该死的,被人折辱成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趣,可她到底还是不够烈性,下不了狠心赴死。馨月的指甲陷入了手掌,泪水又溢满了眼眶。
房后的母鸡下了蛋,兴奋地咯咯大笑,宣布着自己的功劳,公鸡忽然引吭高歌,似乎是蔑视,似乎又是在分享母鸡的快乐,大狗趴在窝前,闭着眼晒太阳。本是田园牧歌般的景象,此刻却散发着空洞的死寂。
馨月转过头,看到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雷匡,雷匡的头伏在胳膊上,露出的半张脸有些憔悴,胡子拉碴的。
馨月看着他,渐渐聚拢的意识让她断定,自己应该是又昏睡了一段时间,或者是几天,或者更长。看雷匡的样子,应该是一直守着她的。
看了一会儿,馨月在心里轻叹了一声,她突然感到有些倦了,不想再这样和雷匡为敌。
雷匡说得对,他来到海岛并不是来看押她,因为她确实不需要看押。
在这海岛上,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别说逃走,就是供她衣食,只怕她也坚持不了多久。
而雷匡,他是皇上的患难之交,又有从龙之功,便是一个小小侍卫,若是还在皇上身边,也能高官得做,骏马得骑。
最不济,也会是个大内侍卫总领,好日子自不必说。
而他,却来到这荒岛上陪着她,不管他先前如何帮着皇上利用她、欺骗她,他如今能舍弃高官厚禄,舍弃京城的繁华来陪着她,也算是难得。
再说,她就是这样与他为敌又能如何?
唉!馨月又轻叹了一声,不料这一声,把雷匡惊醒了,他猛地坐直身,一看馨月醒了,连忙兴奋地走到床前,“月儿,你醒了。”
对于雷匡叫自己“月儿”,馨月心里是很不高兴的,你雷匡既不是我的家人,也不是我的好友,你凭什么叫的这样亲昵?不过对于雷匡的不屑,让她懒得和他较真。
而今天,听到他这样叫,馨月却没有像往日那样反感,也许是想开了吧。不过反感的时间长了,这心里到底还是意难平。
她将脸转向床里,不去看他。
雷匡的目光暗淡下来,沉了沉,艰涩地说,“我去叫秦嫂来。”
听着雷匡沉重的脚步声,馨月不由得转过头来,恰看见雷匡有些佝偻的身影,透着无尽的疲惫。
她的心不由得颤了一下,在雷匡将走到门口的时候,终于艰难地开了口。
“我没事了,你去歇着吧。”
只这简单的一句,雷匡壮实的身形猛地颤抖了一下,他似是不太相信地转过头,一脸惊愕中带着希冀,“月儿,你在和我说话吗?”
他那企盼又惴惴不安的样子,再次让馨月的脸色柔和了几分。
“你去歇着吧,我躺躺就好。“
雷匡狂喜地冲到床前,好像要抱她,却在伸出手时又顿了下来,他琥珀色的瞳仁溢彩流光,让他的脸整个都明亮了起来。
看到他的惊喜,馨月的冰冷的心注进了些柔软。唉!人不能跟命斗,自己既然没有勇气去死,那还是老实过自己的日子吧。
雷匡见馨月不说话,感觉到有些尴尬,而另一方面,也是为自己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
他有些手足无措地四顾张望了一下,忽然看到方桌上的托盘。连忙走过去,端起托盘,献巧一般端到馨月面前。
“月儿,你看好吗?我见你一遍遍地捏他们,想来你是想念他们了。这两天你病着,我就帮你重新捏了一遍,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馨月抬起头,看到雷匡的手里端的是她平日里捏的泥人儿。那是她的一家。她的爹娘,弟弟,还有小香,本来她还捏过一个程妈妈,可是后来想到程妈妈也许还活着,若是捏一个她岂不成了生祭,所以后来就只捏五个人了。
她本不会捏泥人,捏了捏去也只能勉强称为人形,连面目都看不出。于是她就一遍遍将泥人化掉,再捏起来。
她想着,自己这样捏下去,总归会越捏越好的。
每当她捏着泥人儿的时候,她的心里就涌起一种温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自家的小院,继续着当初平静的生活。
此时,她看着雷匡手里端着的泥人儿,不禁吃了一惊。那几个泥人儿不说栩栩如生,也是做工精巧,连发髻都十分清晰。
她不由得抬眼看着雷匡,有些发愣,“你捏的?”
雷匡看着她的样子,不觉有些紧张,“啊,我看着你平时捏的大致是这样,就模仿着捏了。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加水化了,你自己再捏就是。”
馨月看着他有些紧张的样子,心中有些唏嘘,便尽量用轻松一点的语调说,“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个。”
雷匡见馨月没生气,心情一下放松了,笑着说,“我从小就喜欢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为了这没少被我……娘训斥,可是任凭她老人家怎样训斥,还是改不了,就是喜欢。娘亲总说我这个人太死心眼儿,认准了的事就一条道跑到黑,谁也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