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战事又起
当晚,海麒麟没有回王府,直到第二天午时,方才到家。
一看丈夫的神情,馨月不觉心中一紧,就知道有事情发生。
果然,丈夫简单洗漱之后,就告诉馨月,战争的阴云又一次出现了!
一听到丈夫的话,馨月只觉得心里一沉,两腿发软,瘫坐在椅子里。
海麒麟一看妻子的样子,连忙站起来,将她搂在怀里。
馨月感觉到丈夫手上传来的温暖,不觉眼中湿润,她声音有些颤抖,“怎么又要打仗?这才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啊?”
海麒麟握着她的手,轻拍她的肩膀,“这已经不短了,以前差不多三年左右就会有一场大战,而这一次,已经是六年多了。”
馨月摇摇头,“若算上那次平叛,也只是三年。”
“那次阵仗太小,根本算不上是一场战争。”
馨月伤感地说,“怎么总是要打仗?”
海麒麟叹了口气,“这就是人心不足啊!总觉得凭自己的本事,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更多的臣民,更多的财富。总是看着别人心里不服,凭什么他就有那么多的好处,凭什么他的东西就不能是我的。一天两天,越想越生气,可不就要来抢吗?”
“他们上一次都败得那么惨,教训得还不够吗?”
“当时被打败了,是会老实一段时间,知道自己不行,可是用不了多久,那不安定的心思就又起来了。觉得前一次不过是自己不当心,而这一次,肯定没问题,一定能赢,要是赢了,就会有多少多少好处。”
“可他们就不想再败一次会是什么惨状吗?”
“这就像赌徒一样,在利益面前他们是不考虑后果的,失败的可能性已经不能震慑他们了,要么怎么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呢!”
馨月叹了口气,“这一打仗,又要死多少人啊!”
海麒麟也叹了口气,“没办法,不迎战,被动的就是我们。”
馨月闭上眼,摇了摇头。
北国得到五国要发动战事的密报后,就加紧调集兵力,一方面是做好战争的准备,二也是给那五国放出一个信息,我们已经知道你们的阴谋了。
可即便如此,拖了半年多,战事,还是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馨月不敢再表现出紧张焦虑,情绪低落。
她知道,自己任何不安的情绪都会影响到丈夫的心情。
这一次,又是老对手之间的对决。
先前进攻过北国的那五个国家又一次联合进攻北国,大敌当前,即使丈夫有着战神之称,也没有绝对的胜算。
绝不能因为自己的问题影响到战局,那不仅关系到丈夫,更关系到成百上千个家庭。
而且,馨月知道,丈夫的心里还存着另一件事,就是大公主的事。
这一次进攻北国的又有西岭国,而大公主此时已经成为西岭国国主福康的大贵妃,可是福康,竟是这一次五国联盟的盟主。
如今开战,不知道大公主的处境如何。
只是大敌当前,容不得他再想其他。
与馨月的感觉截然相反的是,北国的民众似乎对于战争的到来表现得很平静,甚至在平静中带着一丝兴奋。
馨月甚至听到有许多年轻人踊跃报名当兵,为的是能和他们心目中的战神一起上战场。
馨月听闻此言,只能是摇头叹息。
这些年轻人,他们就没想到战争是会死人的吗?
他们是一腔热血,可是他们的家人该怎么办?难道他们没有想过,当他们鲜活的生命变成一具没有生气的尸体的时候,他们的家人将何以堪?唉!
大军出发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北国起源于游牧生活,后来虽然有了定居点,可是许多生活习惯还保持着游牧民族的特点。
中原的军队一说要打仗,总会有一句话,“人马未动,粮草先行。”馨月小时候也曾看见过军队开拔经过她们庄子,都是一车车的粮草辎重率先离开。若干天后,才见到大队人马开过。
可是北国的出征却简单得多,军卒们随身带着干粮袋,里面装着牛肉干,炒米等。
有人说,只要有了牛肉干,其他什么都没有也行。
没有大批的辎重,人马的行进速度就可以大大提高。
出发的那天,王都张灯结彩,鼓乐喧天,人们像过节一样高兴。
北国有句俗话就是,没有上过战场的男儿不是男子汉。
这些年国泰民安,没有仗打,如今好容易有了一个上战场的机会,因此人们都特别兴奋,完全忘却了战争的残酷。
更何况,他们这次是要跟着有战神之称的左贤王上战场,那兴奋之情更是无法描述。
这一天,天气格外的好,万里无云,蓝天碧草。
王都的得胜门外,出征的大军整齐地列着方阵。
左贤王一身戎装,骑在他的照夜玉狮子上,端的是器宇轩昂,威风八面。
馨月站在王后歌珊身后,身旁是大贵妃清雅公主,她们的身后是乳母抱着的大公主和清雅所生的王长子海天昊。
那孩子才一岁多,正在乳母的怀里睡得香甜。
他们旁边是侍女们抱着的长安和琳琅。宝哥儿和玉哥儿已经是大孩子了,不能再跟着母亲,此时正随在国王的身边送父王出征。
稍微离开一点儿,坐着右贤王妃阿丽莎。
阿丽莎自生完孩子后,身子骨一直不好,所以王后特许她坐在一张椅子上,身旁是乳母抱着的她的孩子——海天庆,乳名庆儿。
庆儿自一出生体质就很弱,如今也已经三岁了,可是却脸色青黄,头发稀疏,一看就是不足之症。
再看看自己身后的长安,觉得庆儿看着比长安还差了许多。
不过想想查到的右贤王的情况,馨月心中只剩下了对这对母子的同情。
尤其是看到阿丽莎虽然虚弱,却是一脸满足的样子,馨月就更觉得悲哀。
远处,送行的仪式正在进行,国师在临时搭建的祭坛上为出征的将士们祈福。
祈福已毕,他的弟子从祭坛上将放着三杯酒的楠木托盘端起,走到国王面前,跪在地上,将托盘举至头顶。
国王海金龙亲自拿起托盘里的金樽玉盏,双手捧给海麒麟。
海麒麟撩起腿上的护甲,跪在弟弟面前,双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四周,欢呼声和鼓乐声骤起,左贤王站起身,翻身上马。
又向国王陛下行了一个军礼。跟随他上马的军士们也将腰刀举在胸前,向国王致意。
随后,他从马的得胜钩上摘下长矛,向空中一举,发出了出征的号令。
长号吹响,将士们有节奏地呼喝着,长长的队伍跟随着他们的主帅,像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带着必胜的信念,冲向天地相接的方向。
第三百一十八章 遇挫
在左贤王帅军出发后很长时间,整个王庭都一直被一种兴奋的情绪笼罩着。
尤其是其后传来的捷报,又让这兴奋的情绪达到了高潮。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再后来传来的消息,却让处于兴奋状态的王都渐渐陷入了惊恐。
一开始,捷报一个接一个地被传送回王都,人们谈论的都是他们的战神左贤王如何英勇,北国的勇士们如何势如破竹。
说书的艺人更是将听到的消息加工整理,绘声绘色地在酒肆饭庄中表演。
就连酒坊的老板都加紧酿酒,准备在王师凯旋之时好好赚一笔。
人们甚至觉得,这场看似恢弘的大战会在不久之后烟消云散,将士们班师回朝指日可待。
别说五国,就是十国又有何惧,有我们的战神,有我们天下无敌的勇士们,再多的敌手也不在话下。
然后,奔向王都的红旗捷报渐渐少了,细心的人还发现报信的旗手脸上的表情开始凝重。
很快,街头巷尾就出现了传言,说左贤王在前线失利,被五国联军已经逼回了北国境内,士卒伤亡很大。
一开始,人们对这样的传言嗤之以鼻,甚至发出传言者还被暴揍。可是,王都开始调兵了!
这可是一个危险的信号,王都调兵,增援前线,这说明……
难道左贤王真的失利了?难道那些传言是真的?难道……北国会被攻破?那么……
民心开始不稳了,有的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避难。
左贤王府里,馨月正在听秦嫂向她汇报着前线的情况。
作为北国地位仅次于王后的贵妇,对于前线的战况,她自然会比百姓知道得更多,更别说她还有自己的渠道。
北国的贵妇是可以参与政事的,若是国王御驾亲征,王后也可随行。
若将来真是王后随陛下出征了,那么作为北国的左贤王妃,馨月也必须走到前台,直接参与北国政事的处理。
馨月脸色苍白,眼下泛着明显的黑圈,微微颤抖的手抚摸着丈夫多年前交给她的玉佩。
前线失利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她已经很多天没有睡好了。
秦嫂侍立在一旁,向馨月讲述着战场的情况。
她的消息远比人们听到的详细得多,此时秦栋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势力。他们来源很杂,却各有优势。
此番前线的情况,就是他们搜集而来。
前线的战况确如传言一般,不说岌岌可危却也差不多。
一向所向披靡的战神,这一次却遇到了劲敌。
从一开始的每战必胜,竟逐渐变成了屡吃败仗,损兵折将。人马已经被逼回了北国境内数百里,却还是刹不住颓势。
馨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手抖得厉害,茶水滴到了衣服上。
她浑然不觉,秦嫂看到,却也不敢上前,主子的脸色太吓人。
馨月稳了稳气息,问道,“王爷的伤怎么样?”
“主子的伤倒是不太重,只是主子连日征战,却又不能取胜,心焦神疲,本来不重的伤,总是不能好。”
馨月没说话,目光有些涣散。
秦嫂看了主子一眼,有些犹豫,但还是说,“有人说……”
馨月抬眼,“有什么就直说,在我这里,没什么顾忌的。”
秦嫂这才说,“有人说,是王爷杀戮太重,触怒了神灵,所以这一次才……”
馨月不屑地“嗤”了一声,“触怒了神灵?你信吗?”
秦嫂急忙低头,“属下自是不信的,不过……”
馨月凝视着她,抿紧的嘴唇里崩出一个字,“说!”
秦嫂敏感地觉察出主子的心绪,却又不敢不说。
而且,她也盼着主子真能想出什么计策,毕竟,自己的男人此时也跟着左贤王在战场上,左贤王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自己的男人只怕也活不了。
“秦栋传来的消息说,这事情也却是蹊跷,每一次王爷排兵布阵,对方似乎都能预先得知,弄得王爷十分被动,连着几场仗,都……。”
馨月低着头,盯着手里的玉佩,没说话。
秦嫂见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对方甚至还在战场上公开对着王爷说出王爷的安排。”
馨月闭上眼,“他们怎么解释?”
秦嫂会意,“他们说是得了神谕。”
馨月缓缓摇摇头,“神如何会偏爱进犯者?必然是有内奸了。”
秦嫂颔首,“王爷也是这么认为的,行事越来越小心,商议军情的时候,只有几个重臣在场,可是对方还是能知道,真的是很邪门儿。”
馨月猛抬起头,“那么内奸就在这几个重臣里,这个调查就是。”
“王爷也是这样做的,可是这几个重臣都是王爷的近臣亲信,不可能通敌的。”
馨月打断她的话,激动地说,“越是近人越会有危险,因为他们最了解你,而且你不会防着他们。王爷的计策只有这几个人知道,可是敌方却知道了,不是这几个人通风报信还能有别的原因吗?”
秦嫂见馨月动怒,连忙低头,“主子别急,容属下说完。王爷也想到这一层了,想着即使不是这几个人,这几个人的随从之中或许也有会透露消息的人。所以王爷都派校尉将这几个人的军帐围上了,饭食都是送进去的,可是消息还是能泄露,实在是邪门儿。”
馨月又垂下头,闭上眼睛。
四周静静的,只有不知名的草虫发出一阵叫声。
停了一会儿,秦嫂继续说,“现在前线的情况很不好,王爷派人看着几位重臣,他们虽不说,心里都有些怨恨,觉得王爷不相信他们,是对他们的侮辱。而且,队伍的士气也非常低落。士卒中也有传言,说王爷真的是杀戮太重,触怒了神灵,要受到神的惩罚。秦栋刚送来的消息说,已经出现逃兵了,他们说,跟着王爷会一起遭受神的惩罚,只有逃离才能得一条生路。虽然王爷已经下令凡是逃兵,一律斩杀,而且祸及家属,可是长久下去,只怕逃兵事件是制止不了的。”
馨月疲惫地站起身,缓缓走了几步,“这正是那个通敌之人想要达到的目的,相互猜忌,军心涣散,这一仗……唉~~”
秦嫂不再说话,她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踱了几步,馨月重新坐在椅子里。“那人还是没什么动静吗?”
第三百一十九章 玉哥儿受伤
秦嫂知道,馨月说的是右贤王,自开战以来,秦栋对于右贤王府的监视就加紧了,因为他也知道,根据以往收集的消息,只怕这场战争就和右贤王直接有关,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因此,只能加紧对右贤王府的监视。
可是此番右贤王府却是出奇的宁静,右贤王每日到任上处理政务,筹集银两辎重,调集兵士,还要处理和各国的使者谈判,以求得北国不至于腹背受敌。有时忙起来,连王府都回不了。
府里的其他人也都是深居简出,王妃阿丽莎自不必说,本就身子骨不好,又兼照顾着一个病弱的孩子,无暇其他。
就连府里的下人都很少出府,也就是买办隔一天出来一趟采买食物。那府医更是久不露面。
馨月询问了几次,结果都是一样。
可越是这样,馨月心中的疑问越大。
所谓反常即为妖,在此关头,右贤王如何能如此平静。如果他不是这场阴谋的参与者,那也该为战况的变化出现情绪的波动。
可是没有,他很平静,或者……是太平静了。这绝对不正常!
可是他们却没有右贤王的证据,这才是最让人难受的。
见馨月又一次问询,秦嫂有些为难地摇摇头,她有些羞愧,又有些焦急。
他们几个人的想法一样,知道右贤王有问题,但就是找不到证据。她也曾怀疑自己的儿子漏掉了什么,但是以自己对儿子的了解,她知道,别说自己的儿子不会漏掉什么,就是真的漏掉了,那即使换个人,也不可能不遗漏。对儿子的缜密她是有信心的。
馨月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又不甘心地问道,“那几个重臣,王爷真的是看管得很严吗?”
“很严,每天的饮食起居都有专门的人看着,没有王爷传召,他们只能待在军帐中,根本出不来。”
“你说,他们会不会用信鸽来传递消息?”
秦嫂摇摇头,“不可能,一是随军只有王爷有信鸽,二是那军帐被围的铁桶一般,说玄点儿,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他们怎么能用信鸽传递消息。”
馨月不死心,“万一他们偷着放呢?”
秦嫂又摇摇头,“王爷随身带着两只海东青,那海东青是专门训练过的,除了王爷带的那一笼信鸽,若是有别的信鸽起飞,不待王爷下令,那信鸽便已经是海东青的腹中食了,这海东青当初就是为了拦截对方信鸽才带的,对于不明身份的信鸽,海东青一样都会拦截。”
馨月犹自挣扎,“真的吗?”
秦嫂也有些不忍地点点头,“是,从天上不可能传递消息的。”
馨月的头仿佛被重击了一般,霍然抬头,死盯着秦嫂的眼睛。
秦嫂被主子近乎于疯狂的眼光吓了一大跳,相处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馨月这种狂乱的目光,她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馨月脸上的神色急速地变换着,近乎于扭曲。那诡异的模样让秦嫂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未几,馨月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神谕?”她的声音阴森森的,与往日迥异。
秦嫂吓得瞪大了眼睛,馨月的样子令她毛骨悚然,主子鬼魂附体了?
就在这时,二门上的仆妇突然冲了过来,完全忘了应有的礼仪,一下跪在地上,“主子,主子,二少爷出事了!”
馨月腿一软,又跌坐在椅子上,“玉哥儿!玉哥儿怎么啦?”
仆妇跪在地上,“二少爷摔伤了,被抬了回来,现在还昏迷着。”
馨月心头一撞,疼得弯下腰去,秦嫂也顾不得其他,赶紧上前扶住馨月,一面回头训斥着仆妇,“怎么这么毛毛躁躁的,惊着了主子,你有几个脑袋?”
仆妇也知道自己失了分寸,连忙磕头,“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奴婢一听二少爷受了伤昏迷不醒,一下心乱了,惊了主子,主子饶命。”
馨月此时什么也顾不上了,她强挣扎着直起身,在秦嫂的搀扶下向院门冲去。
院门外就是两个儿子的住房,馨月直接拐进了二儿子的西间。屋里的情形有些乱,除了侍女仆妇还有几个年轻男子。
一见馨月来了,门口的侍女连忙喊了一声,“王妃娘娘到。”
屋里的人一起回头,见王妃娘娘有些衣冠不整地冲了进来,都吓了一跳,连忙跪倒。
馨月顾不上他们,一直冲到西稍间,看到一个年轻人和府医正站在儿子的床前。一见王妃出现在眼前,两人也是吃惊非小,连忙退开两步,跪在地上。
馨月扑到床前,只见她的玉哥儿脸色发青,双眼紧闭躺在那里。
馨月只觉得头晕目眩,强挣着回头问府医,“这,这是怎么了?”
府医转头看着那个青年,那个青年赶紧行礼,“王妃娘娘莫要担心,师弟今日受了伤,又被蛇咬了,师弟当时没太在意,有些耽搁。不过不要紧,师傅已经给他用了药,到晚上就能醒。”
馨月转头看着那青年,他见王妃看他,连忙又道,“草民也是白师傅的徒弟,比二公子进门早两年,是二公子的师兄。”
馨月没心情听他自报家门,有些暴躁地问,“玉哥儿怎么回事?说详细点儿。”
那青年见馨月脸含薄怒,心下也是害怕,说话倒还连贯。“娘娘容禀,今日师傅让我们几个练梅花桩,师弟装蛇的葫芦被我另一个师弟削破了,师弟的蛇受惊窜出来咬了师弟,师傅让师弟赶快下来,可师弟贪功,直到将对手打下梅花桩才罢休。就这么一耽搁,师弟就晕倒了。师傅说师弟正在激战,气血行得快,毒气也扩散的快,中毒比较深。”
馨月咬着牙问,“你只说是不是凶险。”
那青年低着头,“王妃娘娘放心,师傅已经给用了药,但是师弟不仅是中毒,从梅花桩上摔下来还伤了腿,一月之内是不能练功了,这才命我等将师弟送回来调养。毕竟,黑石山的环境没法和王府比,过两天,师傅还要给师弟再送药来。”
馨月冷笑两声,“他还要来?用不着他来,我这就去找他,我倒要问问他,他到底是教我儿子武艺还是要我儿子的命?!”
第三百二十章 兴师问罪
不多时,只见左贤王府府门大开,一队侍卫和几个侍女仆妇簇拥着王府的马车冲了出去。
早有消息灵通之人告诉旁人,左贤王的二公子在练武的时候受了重伤,左贤王妃气不过,找二公子的师傅白道人算账去了。
左贤王府的车辆径直奔向黑石山,黑石山上,有几处依着石壁开凿的洞窟,那是白道人的洞府。当初白道人的师傅也是在这里教习他练武。
馨月一行人赶到的时候,早已经有先跑回来的徒弟告诉了师傅。白道人在众多弟子的惶然之中,面色平静地站在洞府前,恭候左贤王妃。
见馨月带人来到近前,白道人躬身施礼,“迎接王妃娘娘。”
馨月脸上余怒未消,“白道人,我敬你是玉哥儿的师傅,可是我把孩子交给你,是让你教他练武,不是让你罔顾他性命的。他才七岁,该怎么教他不用我提醒你吧?你要知道,玉哥儿可是王族血脉,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吗?”
闻言,白道人的脸上略过一丝怒色,但还是保持着固有的风度,“王妃娘娘,今日之事乃是意外,当然,至二公子受伤贫道也有责任,敬请王妃娘娘谅解。”
馨月见白道人低头道歉,虽是心中愤懑,却也不好再说什么过激之词,怒气憋在心里,胸口起伏,说不出话来。
白道人见状,只得说,“王妃娘娘一路赶来,想是口渴,如不嫌弃,请到舍下饮上一杯茶如何?”
馨月咬着牙,恨恨地“哼”了一声,昂头走进了白道人的洞府。
随行的人只有秦嫂跟着馨月走了进去,这白道人在北国乃至周边可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就连国王对他都礼让三分。
这也就是二公子受了伤,白道人心中有愧,才对王妃如此忍让,若是换个场景,只怕不用白道人出手,他手下的弟子也早就不干了。
只是不过片刻的功夫,就见左贤王妃气冲冲地走出白道人的洞府,带着人离开黑石山。
一行人走后,白道人脸色凝重地走出来,站在洞府前,半晌无语。
弟子们惴惴不安地看着师傅,谁也不敢说话。
良久,白道人才叹了口气,对掌门大弟子说,“你师弟的铺位,不用给他留了。”
说完转身走进洞府。
大弟子闻言,倒吸了口冷气,他自然知道师傅说的师弟是谁。不用给师弟留铺位了,这是……要赶师弟走?!
回头看看众师弟们,大家脸上也都显现出凄然之态。
其实,他们都非常喜欢海师弟,他入门最晚,年龄最小,可是练功最刻苦,平时和弟兄们也是亲亲热热,完全看不出他是一个王室贵族,一开始,大家还都不太适应呢!
可是,如今,出了这么一件事,本来不算什么大事,有师傅在,别说是被蛇咬了一口,就是重了再深的毒,师傅也能保他无忧。
只要过上一段时间,等腿伤好了,海师弟就能回来和他们一起练功,大家又能高高兴兴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被他的王妃娘这么一闹,只怕海师弟……唉!
好像直到这会儿,大家才想起来和他们朝夕相处的海师弟,是北国最尊贵的王室成员。一时间,大家百感交集,都愣愣地站在原地。
入夜,左贤王府里一片灯火通明,二公子并没有像他那师兄说的那样醒过来,而且还发起了高热。
馨月急得落泪,连夜派人进宫,向王后歌珊求救。
歌珊立即派出了首席御医,到左贤王府给二公子诊治。国王陛下也命人前往探视。
到了第二天,二公子的情形更加危急。
馨月急疯了,不顾众人的劝阻,派侍卫将白道人“请”到王府。
众人见馨月如此,也不敢说什么。一是惧馨月的地位,她乃是左贤王妃,二是怜她爱子心切,她为了儿子的病症才如此行事,也不好说什么。
可是那白道人虽是布衣,却也是声名赫赫的人物,不是普通的平民,若是他老羞成怒,只怕王妃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好在这次白道人尚且顾着大局,没说什么,就跟着侍卫到了左贤王府,众人倒是松了口气。
白道人给二公子用了药,二公子依旧昏迷不醒,白道人也有些慌了。
最可怜的是馨月,连日的操劳忧虑,终究是急怒攻心,引发了旧疾。二公子还没醒,王妃娘娘就病倒了,而且是病势凶猛。
到了第三天早上,王府里再也沉不住气了,王妃娘娘也陷入了昏迷,情况危急。
三匹马从左贤王府飞驰而出,是王妃的近身侍卫秦嫂和两个随从。三匹马疯了一样向西,向着战场的方向飞奔。
左贤王妃病危!
三天之后,在愁云惨雾的西北大营。
西北大营依山而建,成半圆形,比起刚出征的时候,营阵的规模明显的缩小了,不过阵容尚显齐整,营阵中央是左贤王的帅帐,帐外的旗杆上悬挂着左贤王的帅字旗。
左贤王坐在帅帐当中,目光有些呆滞。
他身穿布袍,一条腿担在木墩上,裤腿儿挽起,腿上缠着白棉布,散发着浓浓的草药味儿。
比起出征前,他消瘦了很多,形容憔悴。
打仗打了无数,从来还没有这样窝囊过,每一步,都被对手占了先机。在对手面前,他毫无遮拦,完完全全地暴露着,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
触怒了神灵,他自是不信的,一定是有什么漏洞,可是任凭他怎么防御,可是那漏洞还是存在,就像一个鬼怪幽灵,看不见摸不着,可是却能结结实实地置他于死地。
他不相信触怒了神灵,可是并不代表别人不信,阵营已经出现瓦解的迹象,逃兵也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也许就是几天,不但自己,只怕连北国都会生灵涂炭。
要是真那样,他的妻儿该怎么办?北国的民众该怎么办?又会沦为奴隶?又要受别人的宰割?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正在这时,一个校尉走近帅帐,单腿跪地,“王爷,王都来人了。”
左贤王睁开眼,疲惫地问,“哦?是陛下派来的吧!”
校尉沉了一下,“回王爷,不是。”
校尉吞吞吐吐的样子让海麒麟的火气一下起来了,“你找死!”
校尉吓了一跳,连忙磕头,“王爷饶命,是……是府上来的人。说是王妃的侍卫。”
第三百二十一章 危急
这句话,像个炸雷一般,震得海麒麟身躯发颤。
是月儿派来的人,大敌当前,月儿不会随便派人来,一定是家里出了大事了,什么大事?难道是月儿……
他不敢往下想了,一挥手,校尉立刻明白,转身出去。
片刻,三个风尘仆仆,形容憔悴的人脚步踉跄地走了进来。
众侍卫见他们形容怪异,只怕有诈,连忙将他们拦在入门处。
三人抬头,一看到正座的左贤王,立时扑跪在地上,领头的一人声音嘶哑,“见过王爷。”
左贤王乍一看三人,竟没有认出来。众侍卫一见王爷表情有异,立刻上前用武器逼住三人。
左贤王还愣怔着,一旁的秦齐却已经短促地惊叫了一声。
几乎与此同时,左贤王也有些认出来了,可是他还有些犹豫,毕竟形容差距太大。他想确定地叫了一声,“秦氏?”
下跪的正是秦氏和两个随从,他们这几日,几乎是马不停蹄。
沿途换了若干回马匹,终于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了西北大营。此时他们满面尘垢,形容憔悴,干裂的嘴唇挂着血丝。
见王爷认出他们,秦嫂连忙叩头行礼,“王爷万安,正是属下。”
众侍卫见王爷认出来人,便将刀剑撤回,但还是警惕地看着他们。
海麒麟心头乱跳,强自镇静地问,“你怎么来了?”他心里升腾出不祥的预感。
秦嫂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回禀王爷,二公子被毒蛇咬了,又摔伤了,好几日昏迷不醒。王妃娘娘,王妃娘娘急怒攻心,引发了旧疾,一病不起,御医说,御医说,娘娘只怕……只怕……”她有些不敢再说了
海麒麟手撑帅案,目眦尽裂,嘶吼一声,“说——”
秦嫂打了个激灵,又磕了一个头,“御医说,御医说,恐怕,恐怕坚持不了几天了。”
海麒麟大瞪着两眼,全身都僵住了,如木雕泥塑一般。
一旁的亲卫一见,感觉不好。连忙上前扶住王爷,大叫,“王爷,王爷。”王爷的身子僵硬的无法动弹。
帅帐里的人都慌了,顾不得什么礼仪,都向王爷涌来。
海麒麟身子往后一仰,跌了下去,秦齐和几个亲卫急忙用身子将王爷托住,众人七手八脚地将王爷抬到后帐,军医也跟了进去。
帐内的情况迅速传遍了整个西北大营。众人都惶然,这一次左贤王受的打击太大了。
本来战事就如此不利,而且一直没有转机。人们心里都如泰山压顶一般。作为主帅的王爷,压力更是可想而知。虽然王爷不说,可是看着王爷日渐消瘦的脸庞,人们心里也是明镜儿一般。
战事还没有转机,王爷的府中又出了这样大的事。二公子如今昏迷不醒,生死未卜。更可怕的是王妃娘娘又命在旦夕,几下里夹攻,王爷终是支撑不住了。
别的事犹可,那王妃娘娘可是王爷的命。王爷为了她什么都可以不顾,听说王爷还曾从战场上偷着跑回去,只为了娘娘生病。那么这一次,会不会又会旧事重演?
要是王爷动了这个心,那这一场大战,可就彻底败了,而且是后果极其严重的惨败,甚至是会威胁到北国的存亡,人们似乎已经看到了战火吞噬北国的和流离失所的亲人。
唉!就盼着王爷这次能以大局为重,以国事为重,能带领着他们先将战事平稳,再去管家事。
有王爷在,不管怎样,还有个盼头,若是王爷真的垮了,可就连盼头都没有了。
可希望毕竟只是希望,左贤王昏倒之后,随军医官给王爷施针。将近一个时辰,王爷才缓醒过来。
刚一睁眼,就将秦嫂叫了进去,详细询问家里的情况。正在这时,敌方对北国大营开始猛攻。
校尉前来禀报,王爷无暇顾及,只让自己的亲卫前去督战。
左贤王爷的黑鹰卫是直属王爷的亲卫,虽然只有不到三百人,但却声名赫赫。他们只听从左贤王的号令,连国王陛下都调动不了他们。
眼见得情势紧张,亲卫副统领铁锐立刻率众前往营门督战。
北国大营布置得十分妥帖,营门前一排铁叉车首尾相连,将大营护得如铁桶一般。
这铁叉车乃是北国专有军械。铁叉车高约一丈,重有千斤,带有轮子,行军时用马拉着走,扎营的时候将铁叉车首尾相连,挡住大营,真如铜墙铁壁一般。
铁叉车的制造耗费生铁甚多,也就是北国物富民丰,又有铁矿,才能拥有数量可观的铁叉车。其他几国也模仿过,可惜耗费太多,难以形成数量。而这铁叉车的优势就在于数量,所以它也就成了北国专享。
铁锐率领着亲卫赶到营门的时候,五国联军已经开始猛攻。
突进到近处的五国士卒,正在使劲儿敲击着铁叉车的连接锁。只要连接锁被砸断,铁叉车就能分离,骑兵就能很快冲过来。
铁锐见势不妙,拔出腰刀,督令弓箭手就位。
弓箭手见敌方声势浩大,大有最后一战之势,明显畏缩起来。
铁锐大怒,左手夺下一个正在偷偷往后退的弓箭手的铁弓,右手寒光一闪,那个弓箭手的头颅便落到了地上。
铁锐将腰刀向地上一插,伸手从弓箭手的箭壶里抽出一把雕翎箭,同时抬腿将没有首级的尸身踹出去。回身之间,手里的雕翎箭连珠般射出,正在砸铁叉车的敌方士卒纷纷中箭倒下。
这一连串的动作,只是在吸呼之间。直将营门口的士卒都吓呆了。
铁锐回身,把铁弓扔在地上,重将腰刀握在手里。目光凌厉地看着众士卒,语气铿锵,“王爷有令,畏缩不前者,就地正法,诛连三族。尔等是要自己家人死,还是让敌手死,自己选!”
原本在营门口一字排开的黑鹰卫纷纷效仿,从目瞪口呆的弓箭手手里夺过弓箭,向接近铁叉车的敌兵射去,敌兵进攻的态势出现了一个小停顿。
黑鹰卫射完弓箭后,又将弓箭还给弓箭手,看向弓箭手们的目光满是轻蔑。
第三百二十二章 坚守
男人们的血性被激发了,士卒们在羞愧情绪的重压下,在黑鹰卫气势的威慑下,呼喝着,拿起弓箭,一波波箭雨射了出去。
这一次,敌军来势非常凶猛,一次进攻被打退,第二次进攻又来了。
几次攻击无果,敌兵退了下去,战场上出现了奇异的平静。西北大营副将沙陀命令铁骑出营追击,铁锐断然阻止。
沙陀怒火中烧,“本官是北国侯爷,一品大将,西北大营的副帅,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王爷养的一条狗,你也敢拦阻本帅,爷今天就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锅是铁打的。”
说话之间,不待部下动手,他拔出腰刀就向铁锐砍去。
万没想到的是,铁锐竟然也拔出腰刀,毫不畏惧地向沙陀迎了过去。
只听“呛哴”,等人们回过神来,才发现沙陀的腰刀竟然被铁锐削成了两节。
四周一时寂静了,人们这才明白,原来左贤王爷的黑鹰卫之所以声名赫赫,不光是他们武艺超群,就连所用的武器,可见都不是凡品。
那沙陀是北国的一等大将军,他的腰刀如何能差得了,可就和铁锐这一碰,竟然就被斩断了。人们只觉得脖子后面冒起了冷气。
沙陀又惊又怒,惊得是铁锐的武艺和铁锐武器的品质,怒的是铁锐一个小小的侍卫不仅敢顶撞他,甚至敢对他刀剑相向!
沙陀胡须发抖,“你,你,你找死。”
铁锐傲然地握着腰刀,“侯爷应该知道,在下只听从王爷的号令,便是国王陛下的旨意也奈何不得我。王爷命令不得出战,只能守营,在下自然要遵从。侯爷若是不尊王爷的将令,那在下就只能对不起了。”
沙陀稳了稳气息,“王爷此时昏迷,如何能知道你是不是假传将令,难道你是想趁乱投敌叛国,等着他们来攻?”
一席话,四周传来了嗡嗡声。
铁锐自然也听到了,他不屑地一笑,“在下是不是想投敌叛国,王爷和侯爷自然清楚,在下是不是假传将令,侯爷只需去问一问王爷。若是在下今日做得不当,杀剐存留,也是王爷的事,与侯爷无关。可若侯爷今日一意孤行,一定要出营追击,那就别怪在下不客气。”
沙陀见铁锐毫不示弱,气得用手指着他,“好,好,今天本帅就让你一意孤行,若是大营有失,我看王爷如何处置你。”
铁锐一笑,朗声说,“侯爷应该自称本副帅,王爷还在帅位上,侯爷如何就称本帅了呢?”
沙陀气得伸手又去拔刀,这才发现腰上挂的只有刀鞘。
他正要发火,忽然几声炮响,敌人开始炮击了。几处军帐被大石击中,士卒受伤,营里一片混乱。
铁锐顾不得和沙陀争论,喝令军卒用大炮进行还击。一场炮击下来,营中损失不小。大炮射出的石弹使得士卒战马死伤,军帐倒塌,军械散落得到处都是。黑鹰卫也有十几人阵亡,就连铁锐也被石弹砸伤了左肩。可是他如同没感觉一般,依然骑着马在营门口往返督战。
炮击刚一停,铁锐立刻喝令弓箭手到位。果然,敌兵又开始冲了过来。他们刚一接近铁叉车,铁锐就命令弓箭手放箭。敌兵几次进攻不下,又开始炮击。
如此反复,终于在日落西山的时候,战场在一片血腥之中归于平静。
战事暂息,人们的注意力又转向了他们的统帅左贤王。而从大帐传来的消息,让兵将们的心又提了起来,颓然之气像夜幕一般渐渐包围了西北大营。
左贤王听到王妃和儿子病危的消息,当即就晕了过去。经过军医用针,终于缓醒过来。
刚一清醒,他就将秦氏叫进后帐,仔细询问家中的情况,连敌兵进攻都顾不上了,只叫铁锐帅黑鹰卫督战守住大营。
等到秦氏将家中二公子受伤、王妃急怒攻心,引发旧疾,昏迷不醒,御医束手无策,以及御医所说希望渺茫等事具体向王爷禀报后,左贤王几乎又一次昏了过去。
按照王爷的意思,立时就要赶回王都,可是连日来战事不利,他已是心力交瘁,此番再加上太过急怒,连伤情也开始恶化,伤口崩裂,血流不止,根本不可能再赶回京城。
深夜,王爷召几位重臣商议军情。几位重臣应招而来。
大家进到帅帐,都不由得吃了一惊。才刚大半天没见,王爷竟是如此憔悴。
先前战事万般不利,王爷即使负伤也不失气势。而今,听到王妃病危的消息,王爷瞬间就被击垮了。这王妃娘娘实在是王爷的死穴,看王爷这样子,这仗看来是打不下去了。
几年前,王爷就曾经因为王妃生产,擅自离开前线回到王都。
可那一次是在北国获胜的情况下。
而这一次,前线战事岌岌可危,若是王爷离开,那北国大军必然是土崩瓦解,一败涂地。王爷是爱兵之人,所以王爷不会弃大家而去。
不弃众而去,又无心恋战,看王爷此时的意思,怕是要退兵了。
果然,待众人坐定,又静了一会儿,左贤王才开口。
他歪靠在虎皮椅上,声音嘶哑地说到,鉴于形势所迫,只得暂时退兵,同时让陛下速派援军,阻挡五国联军。
听到王爷这样说,几个人都没说话。
说什么呢?眼见得王爷的心已经散了,就是他们勉强将王爷留在大营只怕也没什么用。
他现在是恨不得立时回到王都去陪着王妃,听传出来的消息,只怕王妃这会儿已经不好说了。
以王爷对王妃的心气儿,王妃这回若是真没了,说不定王爷都能跟着去了,还说什么打仗的事。
不过大家心里总是觉得不是滋味儿,这王妃……真是祸水。可惜左贤王这样一个英雄,竟也过不了女人这一关。
见大家没有异议,左贤王便传令收拾拔营起寨,准备撤离。
可是正当军校们准备差不多的时候,左贤王发起了高热。
整整一天,医官用尽了各种办法,才让王爷的病情稳定下来,此时又到了深夜。
第三百二十三章 撤军
这一天,敌人没有进攻,战场上出奇地平静。
王爷一醒过来,立即下令,命人将他抬到车上,大军趁着夜色,仓皇退走。
五国联军的探子一直都逡巡于北国大营附近,夜里他们听到北国大营一片忙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想着靠近些又怕和北国的探马撞上。
前几次和北国探马的遭遇着实让他们心存忌惮,没办法,北国军士的强悍那可真不是说着玩儿的。
虽说感觉经过这一次次失败,北国军士的战斗力已经明显衰落,受到攻击都不敢出来迎战,可是,到底还是不敢轻视。
也许……这一次之后,北国的强悍就会变成曾经的强悍?
一直到黎明时分,联军的探子才试探着向北国大营靠近,很幸运,他们没有遇到北国的同行。
等到他们在晨光微曦中真正看清北国大营的时候,他们便像惊弓之鸟一般拼命向自己的营盘飞回去。
此时,东方的天际刚刚现出鱼肚白,整个联军大营静悄悄的,大多数人还在梦境之中。
可是,突然地,像是一滴凉水滴进了滚油锅里,营阵一下炸开了。
最先的,五国盟主福康率领着西岭国的铁骑冲出营门,直向北国军队撤走的方向追去。
半盏茶之后,各国的士卒也都随着主将冲了出去。铁蹄铮铮,大地为之震颤。
不多时,联军在北国曾经据守的卧虎岭追上了福康所率的西岭国军队。
砗磲国国主阿鲁本是个性急的汉子,他策马来到福康的坐骑旁,“陛下,你说让我们随后尽快跟上,追赶北国败军,你怎地倒在这里观望。”
福康望着卧虎岭的山口,皱着眉头道,“我是怕海麒麟那厮有诈,若是他在这山里设伏,我等贸然进去可就危险了。”
阿鲁不屑地说,“嗐,他如今已经是穷途末路了,忙着回去给他那娘们儿收尸,还能设什么埋伏?咱们这就一鼓作气追上去,擒住那厮,才是正理。”
福康摇摇头,依旧盯着山口。“还是等着几路探马都回来了再说吧!“
阿鲁不耐烦,“盟主难不成是被那厮吓怕了?盟主若是害怕,本国主领兵先追上去,若是真像盟主说的中了埋伏,盟主也可从外面营救。你我里应外合,定能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说完,也不等福康再说什么,便一举手中的大刀,领着砗磲国的马队就冲进了山口。
一旁砗磲国的大帅见状,赶紧催马赶上阿鲁。“国主,若是我们真的遇上了埋伏,岂不是危险了?难道国主真的以为万一出了危险,那福康会全力相救?”
阿鲁一边策马一边大笑,“你以为本王会那么傻?什么埋伏?你也不看这沿路上军械辎重扔得满地都是,一看就是军心涣散,逃都嫌慢,还设埋伏?那海麒麟虽勇,可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起不了什么作用了。他们现在肯定是一门心思逃过金鸡岭,进入红山关,只要到了红山关,他们就有喘息的机会。所以一定要在他们进入红山关之前赶上他们,只要咱们能抢先拿住海麒麟那厮,将来就是一个大筹码,便是福康,也不能不让步。”
砗磲国的大帅虽是有些犹豫,却也只能跟上。
后面的福康皱着眉头,眼见着砗磲国的马队已经冲进了卧虎岭,心中又焦灼又犹豫。
正在这时,探马回来禀报,说卧虎岭中并没有发现埋伏,福康不禁有些后悔,自己难道真的是让海麒麟吓着了?
此时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立时下令,大队人马尾随着砗磲国的马队冲进了卧虎岭。
卧虎岭的山道并不狭窄,又兼皆是马队,是以很快就冲过了卧虎岭。
出了卧虎岭,前面是一马平川,再往前就是金鸡岭,过了金鸡岭,就是北国又一道重要的关隘红山关了。
追出卧虎岭的山口,人们就已经隐隐看到,溃逃的北国兵士一部分已经进入了金鸡岭。落在后面的,都是拉着铁叉车的兵士。
众人看得分明,立时就在一片欢呼声中如旋风一般向猎物扑去。
前边北国的军队本来就已经没了心气儿,一看五国联军如泰山压顶一般的气势,立刻四散奔逃,连铁叉车都扔了。
见此情景,五国盟主福康立刻号令将士们越过奔逃的兵士,向前直冲。
他已经听到探马禀报,北国军中有一辆金顶车,伤病交加的左贤王正是在那辆上。
众人都知道,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将左贤王擒住,其余的自不在话下,因此都各不相让地往前猛冲,
北国的兵士在强大的追兵面前,如海潮翻涌,纷纷向山路两边的山上爬去,追兵倒也不顾他们,都一门心思向前面的左贤王追击。
近了,近了,出了山口就能擒住左贤王了。到底是西岭国的骑兵训练有素,在他们国主福康的率领下,越过砗磲国的人马,冲到了最前面。
这一刻,他们等得太久了!
刚冲出金鸡岭的山口,一马当先的福康生生勒住了狂奔的战马,战马冲力太大,猛地扬起前蹄,嘶鸣不止。
身后的五国将帅们不明就里,还在往前冲,险些将福康撞下马来。
不过片刻,噪杂声就停止了,四周寂静异常。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阳光照在金鸡岭山口外的平川上,也照在平川上军容整肃的北国将士身上。
而在他们前面,立着一匹雪白的宝马——照夜玉狮子!马上,端坐着据说正在车上卧病的左贤王!
此时的左贤王,身着黄金盔甲,倒提着长矛,稳稳地坐在宝马上。
清癯的脸上带着闲闲的笑意,甚至有几分慵懒。
晨阳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
可就是这样很是有几分懒散的左贤王,却让对面的五国兵将,齐齐打了个寒战,连阳光似乎都对他们吝啬了。
时间好似停滞了,不仅是时间,仿佛一切都停滞了,包括追兵的心念,世间的一切在这一刻成了凝固的熔岩。
不过,这停滞没有保持多久,金鸡岭内,突然杀声震天,伴随着阵阵哀嚎惨叫。
狭长的山路上,五国的精锐如一条长蛇,被分割成若干段,很快就体会到了什么叫灭顶之灾。
第三百二十四章 绝杀
人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断有五国的兵马从山口冲出来,开始的是满面焦急,然后的是惊慌失措,再后来的是丢盔卸甲,直至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他们像是一堆碎肉一般,被挤出山口,堆砌在他们曾经意气风发的首领旁边。
福康等人的战马也被这些“碎肉”推挤着,不得不向前移动着步子,向着他们畏惧的对手靠近。
头顶上,越来越多的兀鹰开始盘旋,战场上的血腥吸引了它们敏锐的嗅觉,即将开始的盛宴召唤着它们,它们兴奋地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
福康绝望地闭上眼睛,咽喉发胀,口中腥咸,胸中似有热血要喷出来。
只有一步之遥,只有一步之遥啊!他就能将北国的战神踩在脚底下。可这一步之遥,却成了永恒。
多年的谋划,殚精竭虑,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却演化成了一场笑话。他觉得呼吸都要停滞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这才明白为什么最后这一天内应没有传来消息,想必是被发现了。
最后一次他接到消息是说海麒麟的老婆和二儿子重病,儿子是练功过程中受了伤并遭了蛇咬,命在旦夕。
他老婆则是为了儿子的病情急怒攻心,引发旧疾,也是要死了。
他王府里的人看事不好,让侍卫快马给海麒麟送信。
海麒麟得知消息,立时就昏迷了过去,一直未醒。
在北国及周边,都知道海麒麟对他的老婆宝贝得不得了,他老婆就是他的命。他老婆出了事,他不可能还有心思打仗。
接到消息,他也有一刻的怀疑。他觉得这消息有些突兀。可怀疑归怀疑,他还是下令攻打北国大营。一是想乘胜追击,二也是想探探虚实。
果然,这一次北国大营没有出战,只是派了弓箭手守住大营。
经此一战,他倒是放下心来。看来消息属实。因为按照海麒麟的惯常做法,只要能出战,他不可能不发兵。
即使是他身上有伤实在出不了战,他也会派其他将官出战,不可能死守大营。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海麒麟的确是得到了他老婆病危的消息,受了打击,即使不是一直昏迷不醒只怕也差不多。手下得不到他的命令,就只能死守大营。
因此,虽然没有再得到进一步的消息,他还是笃定海麒麟一定是溃逃了,这才率军追赶。
他甚至认为,他的内应一定是看到大势已定,没有必要再给他传递信息,只等他给海麒麟最后一击。
如今看来,那最后一天没有得到消息,是他的内应出了事,只怕是已经被海麒麟给抓起来了。
大意了!大意了呀!就是这最后一步。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那样隐秘的传递消息的方式最终还是能被海麒麟发现,他到底是什么人哪?难道真的有神人相助不成?
福康缓缓地睁开眼,目光定定地看着对方的海麒麟。
如今想什么都已经晚了,虽然没往两边看,他也能感到左右看向他的眼神。他是五国盟主,大家都在等着他的主意。
等着他,他能怎么样?战,不可能。可是降,他实在不甘心!死?他心里忽地一沉。他忽然想起了一双眼睛,一双临死前的眼睛,她是不是已经料到了今天的结局,他心里一阵绞痛。
后悔吗?是的,他后悔了,可是,似乎又不太后悔。
金鸡岭内的杀声渐息,山口里也不再有被挤出的“碎肉”,兀鹰盘旋着,无声地向山里俯冲。
战场上的死寂让海麒麟胯下的照夜玉狮子不耐烦了,它用前蹄使劲儿地踏着地面。海麒麟微笑着拍了拍马儿的脖颈,“你也不想等了是吗?那就给他们来个了结吧!”
说罢,他轻飘飘打了个手势,照夜玉狮子一声长嘶,欢快地向着敌方冲了过去,身后,是北国剽悍的战士,不消片刻,就如潮水一般淹没了残存的五国联军。
海麒麟直接冲向福康,福康的亲兵卫队拼死护卫着自己的主子,可是他们的护卫就像狂风中的篱笆一样,很快就垮塌破败,只剩下满地的断肢残骸。
福康望着越来越近的海麒麟,眼中的惊恐和绝望无法掩盖,他本来觉得自己应该像一个勇士一样迎上去,即使是面对着一个毫无悬念的结局也应该坦然面对。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胆量和气节,在扑面而来的震撼下,他颓然了,他将手中的兵器扔到地上,下了马。
随之,五国的将帅们也纷纷将手中的兵器扔到地上,俯首请降。
海麒麟的战马在距福康二十余步的地方停下,他没有看别人,只是盯着福康。福康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杀意。他大惊,却说不出话来。
海麒麟只是这样盯着福康,沉默着,任由兵士分割敌军。很快,战场上便呈现了这样一幅画面,马上意气风发的北国兵将包围着跪在地上的五国残余。
福康在海麒麟越来越浓烈的杀意下突然向他跑去,海麒麟的侍卫大惊,长鞭一挥,抽在福康的腿上,福康一下扑倒在海麒麟的马前。
与此同时,福康听到了自己陌生的声音,“王弟,王弟,我是姐夫啊,我是姐夫啊!”
战场上的气氛突然一变,人们的目光都投向了端坐马上的左贤王。海麒麟的眸光也在瞬间变了变。
福康似乎感觉到了希望,他继续仰着脸喊道,“王弟,王弟,我若是死了,公主会伤心的,她会伤心致死的。”
福康的话音刚落,只见海麒麟突然一抬胳膊,只听一声轻响,一支弩箭射进了福康的胸膛。
福康看着几乎没入自己胸膛的弩箭,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海麒麟,却说不出话来。
海麒麟看着缓缓倒在地上的福康,紧咬着牙道,“你居然还有脸说,她……她已经去了,对不对?”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福康死灰的脸上浮现出惊异,“你,你怎么知道?”
是啊,海麒麟怎么会知道的?大公主海丽丝的死讯,他封得死死的,海麒麟怎么会知道?难道他在西岭国也有细作?
海麒麟的目中浮现出泪光,“怎么知道?因为我们是亲人,你攻打北国,她岂能独活?”
说罢,只见寒光一闪,福康的人头滚落在地,脸上惊异的表情成了永久。
第三百二十五章 思痛
夕阳西下,海麒麟立于马上,看着北国兵士打扫战场。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萧索,连跟在他身后的侍卫都能感觉到。
侍卫们不明白,赢得了这样一场来之不易的大胜,为什么王爷的身上却找不到一丝一毫高兴的样子。
他们已经回到了当初他们扎营的卧虎山,对面原来联军的大营已经一片狼藉。
北国士兵高昂的情绪和联军俘虏的颓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而这一切,海麒麟似乎都没有看到。他的心里,翻腾着浓浓的悲哀。
不知为什么,曾经的过往一幕幕地出现在眼前。
他想起小时候,他和弟弟很是顽皮,几乎天天闯祸。不是弄坏了东西,就是磕伤了自己,害的乳母嬷嬷、以及后来的侍卫们经常挨罚。
以至于侍女嬷嬷和侍卫们一听说是要派去服侍两个王子的,都愁眉苦脸,甚至有人贿赂管事能不让他们被调来服侍他们。
母后时常被他们气得掉眼泪,父王更是暴跳如雷。
记得第一次挨父王的鞭子,是六岁那年,他们把王叔家的堂弟推到了王宫中的温泉池里。那堂弟好像不到五岁吧,险些淹死在池水里。
那一次,跟着他们的嬷嬷侍卫全都挨了重罚,被发去瀚海做苦力。父王的鞭子第一次实实在在地抽到了他们身上。
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即使现在回忆起来身上还会觉得冷。
那一次,他们被抽得下不了地,母后又气又痛,也病倒了。是两个姐姐,一个服侍母后,一个照顾他们俩。
照顾他们俩的是二姐,二姐知道大姐脾气急,才特意让大姐去照顾母后。
姐姐那时只有八岁多的样子吧!却已经生得亭亭玉立,他那时觉得,姐姐们真好看。
他的脊背被父王的鞭子抽破了好几块,御医来上药的时候他疼得大哭大叫。
二姐流着泪握着他的手,不停地安慰着他。他疼得将二姐的手都抓破了。
现在想想,二姐那时不过也是个孩子,却是那样懂事,像个大人一样照顾他。
可是他的二姐,他那像月光一样的二姐,早已成了一具冰冷的枯骨,而现在,他的大姐姐,也含恨死在了千里之遥的异国他乡。
他的眼中又浮现起一层水雾。其实,早在那年大姐决然返回西岭国的时候,他就隐隐地感到,他们这一别,只怕就是永远。
现在想来,大姐回去,所说是为着对那福康的情愫,又焉知她不是想用自己的微薄之力,保自己家国的平安。
可是,她的努力终究成了泡影。在权利的争斗、财富的掠夺面前,她的力量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也正是因此,当她得知福康联合五国,充任盟主,起兵攻打北国的时候,才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死亡。
她死的时候,一定有许多不甘吧?他那火凤凰一般的大姐呀!她的一生,不该是这样凄惨。
此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孤单。想起小时候,自己和几个叔父家的堂兄弟姐妹们在一起玩儿的情景,如今好像都已经很模糊了。
自他们重新夺回北国的王权,弟弟海金龙痛恨王族在王叔篡权之时与其同流合污,便将几乎整个王族都发配了八百里瀚海,就连怀抱的婴儿都不放过。
他也曾经觉得弟弟太过残忍,可是他也理解他的做法。
毕竟当年,若不是国师及时赶到,他和弟弟毫无疑问会做了刀下之鬼。他认得那追赶而来的骑者,那里边就有三叔所统帅的白马卫。
虽然后来三叔解释说当时他并不知道是二叔谋朝篡位,只以为是国王下令捉拿两位王子,这才率人追杀。
可是他和弟弟都不相信这个说辞,即使当时他不知道是王叔篡权,可事后难道一直不知道?王叔就是和父王容貌相差无几,可毕竟不是一模一样,一家人会认不出来这个国王是冒充的?
可是他们还是什么也没做,装聋作哑,继续他们奢靡的生活。而在他们享受父王打下的江山时,他们两个却在异国他乡忍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是以,当弟弟下旨将王族之人除了海格利之外全部发配八百里瀚海的时候,他心里虽有不忍,却没有出言为他们求情。
只是,当年节之时,当宫宴之日,看着冷冷清清的场面,回想当年的繁华,他心里到底很是伤感。
他又想起了远在王都的弟弟,这一段时间,因为战事不利,弟弟一定也是寝食难安吧!他想,若是他真的败了,只怕陛下就会御驾亲征了。所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他心里忽而一阵暖意,又一阵酸楚,如今弟弟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只是……
只是……他闭了闭眼睛,暗叹一声,只怕这唯一的亲人也要疏离了。
这一次大捷,自己在北国以致周边,名声必然会更大,所谓功高震主,弟弟只怕会对他产生更多猜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猜忌必然会逐步加深,那么他该怎么办?
他只觉得心中绞痛,他们曾经是那样亲密,生死与共,只为心中的复仇大计,即使再多的艰难险阻他们俩都是齐心协力。
所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他们俩倒是真正实践了这句话。再艰难、再坎坷、再痛苦、再屈辱,他们俩都相互鼓励着走了过来,可是……如今……
唉!莫怪有人说,不幸生在帝王家,寻常人家,还能有份骨肉亲情在,可是帝王家……
晚风吹来,吹动着海麒麟身上的斗篷,海麒麟只觉得那风是那么寒冷,甚至比当初那个濒死的雨夜还让人感到寒冷。
他望着那即将沉入草原的夕阳,喃喃地低语了一句,“月儿……”身子便向后倒去,一旁本就已经惴惴不安的侍卫惊呼一声,上前扶住王爷,不让他掉下马来,王爷目光迷离,倒在侍卫的怀里。
若干天后,王都的钦差快马赶到北国大营,来的是左丞相和辅国大将军。他们奉陛下的旨意,替换回在与五国联军的大战中身负重伤的左贤王,负责五国受降事宜。
而左贤王,则在黑鹰卫的护卫下,被扶上一辆轻便马车,踏着这一年的第一场雪,静静地返回王都。
第三百二十六章 疑惑
王都,左贤王府,馨月穿着一件薄棉袍,正歪在罗汉床上看书。只见她面色红润,形容安逸,哪里有外面说的病势沉重的样子。
正在这时,大侍女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悄悄地说,“主子,方才女婢去看二少爷,二少爷说实在是躺不住了,想着趁夜里悄悄出去疏散疏散。”
馨月放下书,含笑望了望侍女,侍女不由得晃了晃神。
主子这些时日的样子她是看在眼里的,自从王爷出征,主子就坐卧不安。
很多次,夜里她一觉醒来,还能听到里间主子叹气的声音。后来,又传来王爷战事不利的消息,主子眼见着更是一天天消瘦下去。
再后来,二少爷被蛇咬,生命垂危,主子也病倒了,一时间竟十分凶险。最后只得派秦嫂带人去给战场上的王爷送信,希望赶得及见王爷最后一面。
自秦嫂走后,主子的病体略好了些,可还是缠绵病榻,一天也吃不下多少东西,直到八百里急报,王爷在战场上大胜五国联盟之后,主子的病才渐渐好了,虽说不能下地,却眼见得气色好了许多。
可是奇怪的是,主子的身子骨明明没问题了,却依然足不出户,对外依然说重病在身,就连二少爷,也被主子拘在自己的屋子里。那二少爷哪里是能在屋子里待着的性子,要不是有白师傅看着,只怕早就上房揭瓦了。
馨月听了,想了想,点点头,吩咐到,“去把二少爷唤来,记着,让人扶着他,走得慢一点儿。”
侍女闻言愣了愣,不知道主子这是怎么了?二少爷明明已经大好了,怎么主子还要人扶着二少爷,还得慢着点走,这是装病?为什么?不过自己是做奴才的,主子发话就得去做。她连忙低头行礼,倒退着出了房间。
不多时,玉哥儿由人扶着,来到了母妃的屋里。馨月挥手,屋中的侍女们鱼贯而出,走在最后的大侍女将门关好,退到廊下,吩咐门口的人,没有王妃的召唤一概不得进入。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听到王妃出声唤人,侍女连忙入内。王妃吩咐将二少爷扶回他自己的房间,同时命人立即将白道人轰出府去。
侍女又是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二少爷。
这些天来,二少爷和白大师朝夕相处,师徒之间的感情自是不必说的。
再说这些日子多亏白大师和御医一起给王妃和二少爷治疗,母子俩这才转危为安,如今看着两位主子的身子骨是大好了,怎地还将白大师给轰出府去?只怕二少爷先就得闹起来吧?
可是出乎意料,二少爷竟只是低着头,垂着眼帘,无动于衷,任由仆妇将他扶着走了出去。
侍女这才反应过来,害怕王妃会怪罪,连忙施礼称是,出去传主子的命令去了。
一边走,侍女心里一边叹气。看来,主子是恨上白大师了。
想是二少爷和王妃说了些白大师的好处,惹到了王妃,王妃本就对白大师不满,只不过看着白大师能给母子俩看病的份上,才勉强留他在府里。
如今母子俩的病势已好了大半,对白大师的怨气自然就压不住了,这才会将白大师轰出府去。
说来也不怪王妃,哪个做母亲的在面对将自己孩子差点害死的人,还能平心静气的。
更何况这个母亲是高高在上的王妃娘娘呢?只可惜白大师晦气,徒弟的娘是个护短的王妃。
叹气归叹气,主子的命令可任谁也不敢违背。不多时,人们看见白道人脸色阴沉地走出王府偏门,身后,还有两个表情不善的王府侍卫,见白道人走下王府的石阶,两人立刻返回,吱嘎一声,将院门关闭。
人们事后才知道,白道人是被王妃娘娘逐出王府的。
听到这个消息,人们说什么的都有。
不过大部分皆是对王妃的不满。白道人那在北国以及周边几国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如今却因为弟子的一个意外竟遭受如此羞辱。
若是在寻常人家这样不省事的妇人定会受到人们的谴责,说不定还会受到惩罚。可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王妃呀!
说来也真是的,也不知道这个来历不明的王妃怎地有这样大的道行,竟然将左贤王抓得牢牢的。想必那左贤王得知了王妃的做法,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有道是大丈夫也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左贤王恁大的英雄,也难免摊上这样一个不省事的妇人,左贤王也算是倒霉,只怕那左贤王还不觉得。
也是,人呐,迷什么的都有,历史上的妖妃佞臣不都是受皇王的宠爱信任吗?只是盼着咱们的左贤王可别被那妇人左右,做出什么遗祸于民的事来。
当然,这些话只有少数人悄悄地说,人们都知道,那王妃虽说来历不明,却是王爷心尖尖上的人,若是被王爷得知有人这样议论王妃,那一准儿好不了,只怕不死也得扒层皮。
再过一日,左贤王府的门开了,一队侍卫护着一辆马车慢慢出来,在城里转了一圈又回去了。
事后听人说,那是二少爷出来透透风,自二少爷受伤后,一直没有出门。如今看来是伤情大好了,这才出来走走。
想来二少爷的伤病能好,多亏了白大师这么长时间的救治,如今看着二少爷的身子没有大碍了,白大师就被王妃轰了出来。
其实二少爷受伤,和白大师有什么关系,就是走路还会跌跟头呢,何况是练武,谁练武能一点伤不受,白大师是二少爷的师傅,还能让自己的徒儿出危险不成。
本来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徒弟练武受伤,师傅积极救治,等伤好了再接着练武,什么事都没有。
可就因为这个护犊子的王妃,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可好,只怕这回白大师和二少爷的师徒之份也保不住了。
这不是二少爷的大损失吗?以后谁还敢再教二少爷,那二少爷不得一事无成吗?唉~~
有道是慈母多败儿,这王妃看似爱二少爷爱得不得了,可实际上那是害了孩子。
遇到这么一个不省事的娘,这二少爷也够倒霉的。二少爷如今年纪小,不知道等他长大了的时候,会不会恨他这个让他一事无成的娘。
第三百二十七章 苏拉
那些胆大的议论者自以为小心,可是他们所说的话,早已经被报道了馨月那里。
馨月如今已经不是当初两手握空拳的时侯了,在她身边已经构成了基本完善的消息网,她所得到的消息,甚至比左贤王所能得到的消息量还多。
当侍女苏拉向馨月禀报她所得到的消息之时,馨月正悠闲地抚弄着一只雪白的小狐狸。
这是白道人忙里偷闲送给馨月的。
白道人善驱百兽,他那里养着很多种鸟兽,他的弟子们也基本上每人一只,作为交手中的助力。
因见着王妃喜欢小毛团,便将一只要丢弃的狐狸崽子给了王妃。那小东西太弱,长大了也驯不了,便让他做了顺水人情。
苏拉的话语有些不自然,外面对主子的议论太难听了,虽然她们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她知道的是,主子绝不像外面议论的那样不堪。
还要再说吗?主子会不会发火?苏拉不敢再往下说了。
馨月正听着,忽然苏拉住了口,馨月不由得抬起头来。目光所及之处,看见那清秀的女孩子正惴惴不安地偷瞄着她。
猛然撞到她的带着笑意的眸光,女孩子吃了一惊,连忙垂下头去。
午后的阳光照在女孩子光洁的额头上,如白玉一般细腻莹润,让馨月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这苏拉是秦嫂为她挑选的,这孩子本是流民,当初他们从海岛回到北国以后,秦嫂在路上发现了她,感觉她根骨不错,便将她收留在一个相熟的人家里,待她身子骨复原,就开始抽空教她拳脚。
几年下来,苏拉已经颇有些功夫。而且她视秦嫂如母,很得秦嫂的信任。
直到秦嫂带人去西北大营见王爷的时候,感觉主子身边没有一个得力之人保护,这才叮嘱秦栋给苏拉找了适当的身份,让她以侍女的身份来保护主子。
在秦嫂不在王都的日子里,和秦栋联络的事情也落在了苏拉的身上。
馨月带着几分欣赏看着苏拉,这孩子心思细密,倒有几分像她的师傅,而且比起她的师父,还多了几分机灵,确实是个好苗子。
自己以后只怕是脱不开那些阴谋阳谋的了,所以手中必须有一定的力量,而且是不为人知的力量。只有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她微笑着,“怎么不说了?”
苏拉嗫嚅着,“主子,他们……他们说得太难听了,奴婢……不敢说。”
馨月笑了,将白狐抱在怀里,“我既让你说,就不怕他们说得难听,况且我早就知道他们说不出什么好话来,我就是想知道他们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苏拉偷眼看了看主子,看到主子确实面带笑容,便松了口气,“主子,他们明明说的不对,主子……主子……”
馨月依然笑着,“你是想说,本妃为什么不派人将妄议者抓起来,严厉惩治是吗?”
苏拉又低了低头,不敢再说话。
馨月将白狐放在棉垫子上,这小家伙同她一样畏寒,立即向里缩了缩。馨月看着这雪白的小毛团,心下一片温柔。
抬头看看天,已经是冬天了,也不知他在路上会不会遇到雪。他腿上有伤,这样寒冷的日子里赶路,对伤口一定不利。
好在再过半月,他就能回来了。
看着主子没有生气的意思,苏拉又鼓起勇气低声说,“这样……这样……主子的名声……”
她是真的为主子鸣不平,虽然侍候主子的时日不多,可是她真真切切地知道,主子根本就不是外界所传的那样骄横跋扈,仗着王爷的宠爱为所欲为。
可是为什么,主子不去澄清那些传言?要是她遭受了这样的污蔑,她还不得和那些人去拼命!
可是主子却好像对市井间的议论浑不在意,甚至……甚至好像还有几分得意的样子。
这主子在想什么呢?真是弄不懂。
馨月仰望着冬日的天空,天蓝蓝的,像一块纯净的蓝宝石。
她就那样仰望着,身形凝然不动。
良久,苏拉才隐隐听到,“名声吗?有时候,好名声可不如坏名声有用。”
不是吗?当年的孙膑若是不装疯卖傻,又如何能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逃出生天,最终将庞涓置于死地?
如今,她也不得不效仿那孙膑,要将自己的名声毁坏,只因为,她有那样一个夫君。
在馨月的心里有一个心结,就是夫君为了她放弃了王位。
虽然夫君一直说他放弃王位并不是因为她,而是认为兄弟比他更适合做国王。
她一直觉得那不过是夫君安慰她的话,而且众人也都是这么认为的,包括国王陛下。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心结难解的原因。可如今,她倒觉得夫君的话也许是真心的。
起码从目前的状况看,当初他不当北国国王倒是对的,若是他成为北国国王,只怕北国遭遇的损失会更大。
前方的信息她已经知道了,那内奸竟是一个从夫君攻回北国就一直鞍前马后,舍死效力的参将。
其实据馨月所知,那参将和敌方通信的方式虽然隐秘,却并不是完全没有马脚。这一次他们能成事,几乎让北国军队全军覆没,夫君对于旧情的轻信不能不说是一个重要原因。
这一次,夫君一定是长了些记性,可是也会仅限于对于部将,要是涉及到那人……只怕夫君还是要吃亏。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轻叹一声。夫君有勇有谋,所向披靡,是难得的将才。可是一涉及到亲情,怎么他就是看不透。
所以呀!她就只能采取这种自毁形象的办法,只是为了能为自己的亲人们筑起一道屏障。
她就是要让那人,亦或还有其他有可能对他们不利的人,认为她只是一个专横跋扈、恃宠而骄的肤浅妇人。
如果真能这样,那么他们就会轻视她。没有什么能比让对手轻视更能占得先机的了。
只要对手减少对自己的注意,那么她就可以顺利地暗中布局。
就像那蜘蛛,小小的身子,却能无声无息地布下罗网,出其不意地制强大的对手于死地。
第三百二十八章 归来
想着想着,她的眉尖却又微微蹙了起来。
陛下的确比自己的夫君更适合作为一个国王,陛下比夫君理智,果敢,不受亲情羁绊,这对于北国来说的确是大幸。
可是陛下又对她的成见却是根深蒂固,若非如此,她大可将对于右贤王的怀疑告知陛下,如果有陛下出面,事情自然就会容易很多。
可是,就因为陛下这根深蒂固的成见,使得她如今只能靠自己殚精竭虑,小心谋划,甚至还得自毁形象。唉!
蓦的,馨月只觉得心头一跳,陛下不受亲情羁绊,那么他对自己的夫君……馨月的鼻尖有些冒汗,心在急剧地跳动。
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夫君头上的光环益盛,所谓功高盖主,难保这个不受亲情羁绊的陛下不会动心思。
俗话说,“只能同患难,不可同富贵”,如今陛下看重自己的兄长,不过是周围几国总是心存异念,北国需要这个“战神”保护国家安危。
一旦国事真的稳定了,兔死狗烹的事,说不定就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看来,还得提醒提醒夫君,只是不知道,他听得进去听不进去。要是听进去固然好,要是听不进去,还得在想想别的办法。
半月之后,战胜归来的左贤王在数百名亲兵护卫的保护下黯然回到王都。
以往,左贤王征战回来那一次不是万民瞩目,夹道欢迎,欢呼声不绝于耳。而这一次,一队人马竟连旗帜都不曾打,就那样默然沉重地回到了王都。
守城门的将官早已接到了指令,只是简单地给王爷叩头见礼,并没多说,就将王爷一行人迎进了城中。
进城之后,侍卫们自是回侍卫营,连秦齐也让回了家。
秦嫂此时正患病在家,王爷知道秦齐嘴上不说,心里也是着急的,因此就命他直接回家。
秦嫂早先快马赶到西北大营送信,战事获胜后又赶回王都给王妃送信,长途跋涉,到底经受不住,半道上就病倒了,一直撑着赶回王都,就一病不起,这些王爷都已经得到了禀报。
秦齐兀自犹豫,见王爷皱起了眉头,便也不再说什么,在马上向王爷施了一礼,带着两个小校打马而去。
众人一走,左贤王身边只剩下几十名前来迎接的王府亲兵护卫,一行人更显得形单影只,萧索不已。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街市上的百姓发现这一队不起眼的兵士竟是左贤王的人马,自是吃惊非小,连忙跪伏在路边,不敢抬头。
可人们只是这样跪着,没有欢呼,没有敬酒,甚至连笑脸都没有。
亲兵护卫们就在这沉闷的气氛中护着王爷的马车穿过人群,走向王府。
早在战事刚刚结束的时候,左贤王就已经派人飞马回王都上表请罪。
一开始,人们还感到不解。大家都知道这次战役打得极是艰难,损失很大,但是最后不还是大获成功了吗?
既然打了这么大一个胜仗,左贤王又何必要上表请罪?
再说陛下也是的,就真的准了王爷的请罪表,将大军全留在了西北边关,而命王爷独自回京。
不仅如此,还取消了所有的庆祝仪式,作为对左贤王的惩罚。
众人腹诽,左贤王那是功臣呀!怎么能够受这样的待遇?
可是随着战报一份份公开,人们才知道这场战役到底造成了多大损失。
人们经常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来形容一场虽胜犹败的战事,而这一场战争,北国的精锐力量死伤十之六七。
若不是在最后金鸡岭一战中将五国联军彻底绞杀,只怕北国自己就倒下了。
越来越多的家庭收到了亲人的遗物,仅王都的青壮年,就去了一半以上。
路途遥远,亲人们的尸体自是不能回来安葬,家人们就将他们留在家里的衣物裹成人形,抱到积沙滩,用长杆将衣物推到积沙滩中间,看着那衣物缓缓沉下去。
一直到过年,王都里的哭声都没停止。人们对左贤王的怨恨取代了为他感到的不平。
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左贤王不管怎么受伤受罚也是一家团聚了,可他们的亲人呢?却死在千里之外,连尸首都回不来,叫他们怎么能不怨恨?
百姓的情绪,左贤王自是明白的,虽然他坐在车里,可是外面的情形,他一清二楚。
然而他已经顾不了这些了,他只是催着护卫回到王府。
王府仪门大开,已经得到消息的众人早已等候在门口。
一见到王爷被搀下车,管家萨格立时红了眼眶,抢上前去跪在了主子跟前,嘴唇哆嗦,竟是说不出话来。
众人也呼啦一下跟着跪了下去。
王爷消瘦了许多,形容憔悴,显得很是苍老,与出征时的样子根本没法比了。
大家都知道,王爷此番战事是凶险异常,若不是最后一战取得了胜利,只怕大家都见不着面了。
此时看着王爷安然回来,彼此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
相比较众人,王爷倒还平静。
由侍卫搀扶着往前挪了两步,低头道,“老东西,你这是作甚,还不赶紧起来让人将暖轿抬过来?”
一句话,提醒了萨格,他泪眼模糊地又是笑,又是打着自己的脸,“老奴该死,该死,老奴是高兴糊涂了。”
一旁早就备下了暖轿,此时连忙抬过来,萨格扶着王爷上轿,眼泪又涌了上来。
王爷好像老了十岁,连胳膊都细了。唉!王爷这是遭了多大罪呀!
暖轿一直抬过影壁,就见王妃娘娘已经率领着公子郡主,以及内院的丫鬟仆妇一大帮人侯在头层院子当中了。
夫妇俩见面,虽是激动,但在众人面前,却还是要保持着应有的做派。
众人见面的悲喜交加自不必赘述,因知道王爷的腿伤未愈,大家也不敢啰唣,只草草见礼便将王爷抬至后院。
先是简单的沐浴更衣,然后早已做好准备的府医查看了王爷的伤势。
原来王爷的腿伤还是很重的,那是被带毒的箭矢所伤,箭头又带倒钩,所以创伤严重。
再加上王爷受伤后接连征战,未得休养,因此伤势不断反复。
好在如今王爷回来了,细心调养,应该到过年时就能痊愈。
第三百二十九章 回放
待屋子里终于安静了,馨月坐在床边,看着自己憔悴苍老的丈夫,一时间竟找不到话。
“爷还用些什么?只这一碗薄粥,如何能行?”
海麒麟摇摇头,没说话,只一把将馨月紧紧地搂在怀里。
馨月惊呼一声,“爷的腿……”
海麒麟却似什么也没听见,只是紧紧搂着馨月,“月儿,月儿,是你救了我,救了那么多的人命,救了北国。”
馨月不再挣扎,用手回抱着丈夫明显变细的腰身,有些颤抖地喃喃道,“幸好,幸好。”
是啊!幸好,她猜对了,若是还猜不对,等待自己一家的,轻则踏上逃亡之路,重则就是家破人亡。
想想,真的是很后怕。
海麒麟也喃喃道,“幸好,幸好。”
幸好馨月派去的人及时赶到,若是再耽搁几日,只怕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
当时,他正是心绪烦乱,一筹莫展。甚至可以说是绝望了。
明明知道此番战事不利,必定是自己这边出了内奸,否则,敌方不会将自己的计划知道得如此清楚。
如今自己就像一个没有任何防护的人,暴露在一群豺狼面前,连回护的力量都没有,更不用说取胜了。
当时他已经被逼回北国境内数百里,当时他甚至想到,若是再不行,他便要密报王都,让国王早作打算。
同时,他也会告知月儿,让她做好逃亡的准备。
这个决断别说真正实施,就是想想也是痛苦的,自他们打回北国,何曾有过这样的困境?
再说若是逃亡,能逃到哪里?北国战败,他们就只有一条路能走,就是逃亡中原,一如少时那样。
可那时还有国师相陪指点,可这一次,年近古稀的国师不可能再像近二十年前那样随他们驱驰。
何况还有消息,自他们出征后国师就卧病在床。若真要逃亡,只怕国师出不了北国地界就会出事。
还有,逃到中原之后又怎么办?向那人借兵,再攻打回来?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当初那人助他们夺回北国王权,不过是为了能有一个相安无事,也许还能有些许助力的邻居,这就是他们的价值。
而今,那人天下已定,已经用不着拿他们做备选了。
况且,北国这些年来蒸蒸日上,只怕那人并不乐于看到。
只不过他们与那人怎么说还有一层关系,彼此又相安无事,那人觉得还没有必要动他们,这才和平共处至今。
其实谁都不愿意在自己身边,有一个越来越强大的邻居。
若是北国此番战败,被五国瓜分,只怕是正中了那人下怀。
一帮小国自是比一个强大的北国好收拾。只要那几个国家都向那人示好,那人又何必费力帮助他二次复国?
想到这些,他只觉得肝肠寸断,觉得天下之大,竟没有能让他立足之地,他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
而就在这时,侍卫禀报王府来人了,他立时想到是不是月儿出事了。只觉得胸口憋闷,透不过气来。
待到秦嫂向他禀告王妃和二公子伤病沉重的时候,他几乎要疯了。他感觉嘴里发咸,一口热血马上就要从嗓子里喷出来。
可就在他觉得自己将要晕倒的时候,忽然发现跪在下面的秦嫂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这手势在别人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可是秦嫂是跟随他十几年的属下,彼此十分熟悉。
他当即明白,秦嫂这是有秘事禀报。他也知道此时自己的大帐里一定混有内奸,这次将计就计,佯装晕倒,被抬进了后帐。
等他“苏醒”的时候,他已经想好了对策。后帐窄小,他又在病中,自然不能人多。
因此只留了秦齐一人,再让黑鹰卫几名心腹在后帐周围守护,这才唤秦嫂进来,详细询问。
还没问两句,就听帐外侍卫禀报,敌兵前来进攻大营。
他冷冷一笑,果然不出所料,他这里一晕倒,敌兵就来进攻,必定是那个一直查不出来的内奸又给对方送了信。
他让秦齐将铁锐传来,命他率黑鹰卫督战,要将士们死守大营,绝对不出战。当时他能够相信的,也只有自己的黑鹰卫了。
他知道,自己只怕一出去,就立刻会陷入重围。
五国如今只等着给他这个末势的强弩最后一击,危急时刻,他决不能乱了阵脚。
况且,他预感到,月儿可能给他带来了好办法。
等铁锐出去了,他才继续询问秦嫂。
由于时间紧迫,又怕走漏消息,秦嫂的话简单扼要。
可等到秦嫂说完,他已经激动得浑身颤抖,热血沸腾。他的月儿,他的月儿。
秦嫂对他说,王妃觉得王爷营里一定出了内奸,他们传递消息的方式可能是地下。王妃问过白道人,有可能是鼠鼬之类,经过训练,按给定的方向打洞,往返传递信息。
若是夏季,还有可能是蛇,但此时是秋季,北地寒冷,蛇早已开始冬眠,所以要是有的话,只能是鼠鼬之类。
因此,王妃就借着二公子受伤之事和白道人演了一出戏,求白道人选了两只灵鼬,带了过来,就在随行的那两个人身上。
那灵鼬有毒,就像毒蛇一般,是驯来专门对付打洞的鼠鼬等。那两人本是白道人的弟子,专门训练兽类。因为那灵鼬只有他们俩能驱使,所以只能将他们打扮成王府的侍卫,一起前来。
今夜等夜静更深,就可以将灵鼬放出,如果内奸真是通过鼠鼬等打洞通信,必然在营中有洞口,灵鼬嗅觉极为灵敏,只要被它发现,那东西必然难逃一死。
一席话,说得他长舒一口气。困扰他多时的一个难题终于有了解决的可能。
虽然只是可能,但以他的经验看,这方法十有八九会奏效。
为了查出内奸,他几乎将所有的方法都用过了,可是依然无济于事。如今,听了秦嫂的话,他忽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地下!是啊!他把什么都想到了,可就是没有想到地下!也难怪,一般情况下,谁也不会想到能有动物通过打洞传递情报,那难度也太大了。
在地下打洞,既要不被人发现,还得能按人预定的线路打洞。而且大军是移动的,那东西也得根据大军的移动位置不断打新洞,还能不偏离方向,人都做不到,那这东西还不得成了精?
可如今,他却觉得很有这种可能,甚至是……只有这种可能。
第三百三十章 回放(续)
于是,夜幕降临之后,两只灵鼬神不知鬼不觉地游荡在了大营里。
此时,大营里一片沉寂,敌兵的进攻被打退,疲惫的士兵们清理完大营,好歹吃了口东西,都在惴惴不安中进入营帐歇息。
“昏迷”的他在后帐里焦急地等待着,他不敢想,若是月儿猜错了,那么下一步他该怎么办?
好在心想事成,不肖半个时辰,随秦嫂而来的白道人弟子就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只已经被咬死的东西。
四个人看了看那尚带余温的东西,竟然不认识,只觉得像是獾子,可又比獾子纤细,也不是鼬。不过当时都顾不得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几个人都已经被狂喜压倒了!
只见那东西的腰上,牢牢地嵌着一道铁箍,已经将它的腰勒得变了形,可能是怕掉了。铁箍上,绑着一个带铜口的木管。
他接过秦齐递过的木管,看了看,拧开,里面是一张字条,“海贼昏迷,今夜可能撤军。”
他心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终于……终于将这个恶鬼找到了,他觉得自己这一回是真的要晕过去了。
定定神,再看那字迹,他的心又充满了悲凉。那字迹他是认得的,是季山的。怎么会是他?他是一直跟随着自己鞍前马后,经历了数次大战的人啊!怎么会是他?
可是局势已经不容他再犹豫了,有什么话战事得胜后再说吧。
这件事情已解决,下面的过程就简单了。他立刻召开会议,召集所有将领到帅帐。里面当然也包括那位季参将。
此时已是快三更天了,大家虽然是在睡梦中被叫醒,却也没什么怨言。因为大家都知道眼下军情危急。
等大家到齐了,“病恹恹”的左贤王就告诉大家,由于战事不利,他决定立即撤兵,他让众人连夜做好准备,尽快启程。
一闻此言,帐中一片哗然。大家虽然已经感觉到王爷要撤兵,可当王爷真正说出来,大家心中那最后一丝期望也破灭了。
大家都知道,什么战事不利,王爷分明就是听到王妃和公子病重的事,无心恋战,这才仓皇退兵的。
可大家心里虽然愤懑,却还是各自下去准备。一来是王爷为帅,兵随将令草随风,众人不能不听;二来也是大家对眼前的战事也感觉希望渺茫,所以议论片刻,也就心情沉重地离开了。
他自是将大家的反应看在心里,大家的反应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就是要看看那季参将是什么样子。
心中有了计较,再看那季参将,果真看出了端倪。在大家或是愤懑,或是失望,或是惆怅的气氛中,那季参将的眼中却闪现出一丝掩饰不去的兴奋。
他心里暗叹一声,看来是真的了。北国,那可是他的故国啊!他就真的能下了狠手,为什么呢?
他不再多想,更不敢大意,所以大家散去之后,他又一次“高烧晕厥”。正在准备撤营的将士们一听,纷纷陷入恐慌,不知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
这一等,又是一天,所有人都在惴惴不安中艰难地煎熬着。
敌兵没有来进攻!
他之所以在看到那畜生被咬死后还演了这样一场,就是为了确保营中的内奸的确实只能用那畜生传递消息。
若是还有别的传递方式,五国联军在得到消息后就一定会进攻。
主帅“晕厥”,营中众将忙着撤退,群龙无首,人心涣散,毫无抵抗能力。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福康如何能错过?
但是,整整一天,大营四周出奇地安静,五国联军竟然没有来!
分秒煎熬的他终于笑了,一道接一道的命令下达。
擒拿季参将,并将与他相厚的人一并擒拿,堵上嘴,分别关押在营中的偏僻角落。
二次召集众将,分派任务,一部分人负责将营中军械辎重装车运走,但是笨重的东西不带。
另一部分人要将营中剩余不重要的东西弄得散乱不堪,造成仓皇而退的样子。
再一部分人以他的车帐为中心,缓缓而行,将五国联军引致金鸡岭。
而他则率领着那些还能集合起来的精锐即刻出发,人衔枚马裹蹄,多带硫磺焰硝,开后营门,到金鸡岭前设伏。
后来……后来,他在金鸡岭大获全胜,将五国联军尽数绞杀。
这是最残酷的一场战役,当他看到五国联军在烈焰中哀嚎惨叫,拼命逃生的时候,他没有心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心软,他已经没有力量去心软了。
连番败仗,北国精锐损失大半,若是让这些五国联军逃回去,纠合一处再反扑回来的话,北国必亡无疑!
北国,五年之内,北国是经不起战争了,这一回北国和五国都是元气大伤,若是在此期间有什么别的势力觊觎北国,那北国……
海麒麟痛苦地闭上眼睛。馨月感觉到了丈夫情绪的涌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了,她自是知道丈夫的心思。
所谓痛定思痛,痛苦难当。这一次死里逃生,又忧虑着将来的处境,丈夫的心思自然是复杂痛苦的。
不过这会子,她什么话也不说。
人在最难过的时候,安慰的言语往往是苍白无力的,说什么一个人的痛苦两个人分担,每个人就只承担一半的痛苦,那只不过是人们美好的愿望。
真正的痛苦,只能自己慢慢克化,就像是被迫吃了很难下咽的东西。
良久,馨月才坐起身,两个人的心情都平静了许多,亦喜亦悲地相互凝望着。
良久,还是海麒麟先开了口,“月儿,这一次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唉!可就真不敢想了。”
馨月眼角湿润,回握着丈夫,
“说这些做什么,想来实在是侥幸,怎样几件事就那样巧,刚想到了可能是什么情况,玉哥儿就受伤了,正好给了我机会向白大师询问,还就真问出来了;可巧白大师还就有能克那东西之物,让秦嫂赶过去,又恰是时候,还就奏效了。唉!就好像老天都给安排好了似的。说他们是如有神谕,其实我倒觉得,老天倒是在帮着咱们呢!”
海麒麟点点头,将妻子的手握得更紧,“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月儿,你真是我的福星。”
第三百三十一章 流民
第二天,宫中的长史到王府来传陛下的旨意,大致是说,左贤王历经大战,身负重伤,陛下十分挂念。
但是王不入臣子家,陛下不能亲自来探望王爷,故而令长史代为探望。
另外,左贤王虽然获胜,但此一战,诸多不利,北国国力大伤,左贤王难辞其咎,因此收回左贤王的兵符令箭,罚奉一年,闭门思过一月,一月之后,再听旨意。
旨意一下,府中原本因左贤王回来而喜气洋洋的气氛瞬间降了温。众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不忿的,又怕王爷为此迁怒众人,都有些惴惴不安。
不过两位主子的表现倒是出乎人们意料的平静。
又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冬日的阳光透过窗子上的琉璃扇照进屋子,让人感到说不出的惬意和慵懒。
馨月坐在床前的交椅上,将一只金黄色的梨子细致地削去皮,再在银碟子里将梨切成小块儿,然后在一旁的铜盆里将手上的梨汁洗净,再用银质的小签子扎好,又这才端着银碟子将梨块儿递到丈夫面前。
一旁的海麒麟看着馨月忙活,只觉得妻子的动作说不出的优雅。
经过几天的休养,海麒麟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脸上也见了些肉。
他微笑着,张口接住梨块儿,有些夸张地眯起眼,“嗯,真甜。”
馨月笑着,“到底不像现摘的。”
海麒麟笑着,“这已经不错了。哎,你也吃啊!”
馨月赶紧笑着摇摇头,“这可不行,两个人分着吃一个梨,岂不是‘分梨(离)’?”
海麒麟笑了,“就你讲究多,不过说的也是。”
馨月笑道,“其实也是些瞎讲究,吃饱了饭没事胡琢磨,要是连饭都吃不饱,只怕也就没什么讲究了。”
海麒麟道,“也不尽然,讨个口彩吉利总是好的。”
吃了几块,海麒麟摇头,馨月便让人进来将盘子撤下。
夫妻俩一时相对无言。看着丈夫眼里一闪而过的阴霾,馨月忍不住劝道,“爷也不必为了圣旨的事不高兴,咱们现在能够平安团聚,就已经是大幸了,也不必想得太多。”
海麒麟轻轻叹了口气,“我并不是为了受罚而不高兴,说实话,陛下的惩罚我是心甘情愿的,我甚至觉得这处罚太轻了。这一次实在是因为我的缘故,让北国吃了这么大的一个败仗,差一点……所以,我实在是罪责难逃,那么多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将士,都永远留在了西北大漠,连尸首都回不来,一想到这些,我就恨不得也和他们一起……”
馨月连忙用手捂住了丈夫的嘴,“爷也不必如此自责,胜败乃兵家常事,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谁也预料不了,什么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我想那不过是人们的想象罢了。”
海麒麟握住馨月的手,“也就是你能劝我,总能说得我心里舒服。”
“嗐!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德高,跟在王爷大人身边这么多年,总得有点长进不是?”
“哦?那你可知道我这心里想着什么?”
“这有何难?王爷居安思危,自然是为了将来担心。”
海麒麟脸上的笑意褪去了,将馨月的手背按在自己的额头上,长叹一声,“唉!月儿,你果然聪明。”
“这一次,我们元气大伤,虽是胜了,可却危机四伏,周围只要有一个稍微强一点的国家来袭,我们可就非常危险了。眼下最缺的就是兵士,可这一次,我们损失太大,又到哪儿去找那么多兵源呢?”
馨月将丈夫的手按下来,“其实啊!王爷心中已经想到了方法,可就是不确定,对吗?”
海麒麟苦笑了一下,“如今我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你了。
不错,我是想到了一个方法,就是流民营的流民。这两年北国生活安定,边民过来的不少,流民营已经人满为患了。要是将他们操练好了,那可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可是,我担心,若是给了他们军械,让他们变成了武装,他们会不会发生暴乱,威胁我们的安全,若真是那样,这就不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而是一道催命符了。这两天,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让我决定不下来。”
馨月点点头,“爷所担心的也不无道理,爷心里最顾忌的还是他们不是北国人,怕他们心生异念。”
海麒麟点点头,“是啊!这一直是我最担心的。”
馨月道,“那若是让他们成了北国人,问题是不是就解决了呢?”
海麒麟愣了一下,专注了起来。“让他们成为被国人,怎么个成法?”
“爷肯定知道,流民营这两年发生过几次流民和管理官吏的冲突对吧?”
海麒麟点头,“是啊,那些官吏对流民欺压盘剥,委实可恨,我已经申饬过他们了,后来情况好了些,可还是时有冲突。”
“那爷说说,流民营为什么时有冲突?”
海麒麟看着馨月那一脸先生对学生循循善诱的表情,不由得又气又笑,使劲儿捏了一下馨月的手指,“月儿有话赶紧说,怎地还考校起为夫来了?”
馨月疼得一咧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流民营时常发生冲突,自然是因为管理流民营的官吏认为他们是难民,是逃到北国的,要是北国不收留他们,他们就可能是死路一条。因此,官吏们很有优越感,对待流民,自然不会客气。
而逃到北国的流民,本来就心中愤懑,好好的生活突然就不能过了,突然就变成了逃亡之人,他们的心里如何能平静。千辛万苦逃到北国,又被当做有嫌疑之人,没有身份,被拘在流民营,有的靠着当卖度日,有的给人家打零工,好一些的做一些小生意,还要受到官吏的欺压,如何能不起冲突?”
海麒麟静静地看着馨月,没说话。
馨月继续说,“若是能让他们拥有北国人的身份,或者近似北国人的身份,他们的处境自然就能够改变,他们和官吏之间的冲突也就能缓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