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上古氏族图腾,以傩术驱鬼,十二人为阵,起舞结阵。
白泽者,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透过去,晓未来。亦能说人言曾应黄帝所求作《白泽精怪图》,内有万一千五百二十种精怪。
先秦有书名《诘》
教导万民驱逐怪力乱神。
圣人有言,敬鬼神而远之。
子不语怪力乱神。
初代天师张道陵自天得雌雄龙虎剑,伐山破庙,斩怪力乱神。
至明,太子朱标继承大统,其弟朱棣精忠报国,为国守边,称大将军。
兄弟同心,以四海升平。
有明一代,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绵延国祚五百余年。
后迅速完成现代化演变,后渐称华,神州之地,伫立东方。
西历一千九百年,有星坠落,覆盖蓝星百分之八十陆地面积。
灵气复苏,魑魅魍魉开始苏醒。
第一章 卧虎腰牌
“您好,这里是中正街派出所,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可以帮您的?”
“您现在是处于不方便讲话的情况吗?”
“……不,不是,我,我有事情,要报警,你救救我,你一定要救救我,呜呜呜,我好害怕!你一定要救救我!”
“女士您具体地址是在哪里?”
“我家在中正街富春小区这里,三单元七十二号,你们快点来,快点来,再不来就迟了!!”
“好的,我们已经让距离你最近的同事赶过去了,女士您先冷静一下,注意保护好自己,请和我们保持通话状态,我们能够问一下,您遭遇了什么吗?是劫匪,还是其他威胁到您人身安全的人?”
“不,不是人,我……呜呜呜,警官,我,我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我真的不是故意去招惹它的,它,它就死死跟着我不放。”
“不干净的东西?女士请镇定一下。”
“放心,我们的同事已经赶过去了,要相信科学,是没有鬼的,可能是您最近心情不太好,有些想多了。”
“……不是,那真的是,是不干净的东西,是一双红绣鞋。”
“红绣鞋?”
“嗯,对,红,红绣鞋,古时候的那种,三寸金莲鞋,我是一个民俗设计师,给一些店铺设计些小众的衣服饰品,前一段时间没什么灵感,什么都画不出来,就去江南旅游散心,在一家小店里看到那双鞋,它真的很美,对,就是,就像是艺术品一样,上面的描金绣花让人移不开眼睛……真的太美了……”
“女士?”
“啊,对不起,我又是这样,呼呼,我,我几乎像是入魔了。”
“没关系,您刚刚说,红绣鞋?”
“对,红绣鞋,就是它,我把它买回来了,我觉得自己的灵感喷薄出来,当天就设计了两款新的鞋子,现在在淘宝卖的很火,因为按照签约,卖出的量超过一定数额,我是有提成的,所以我当时很开心,我喝了点酒,然后做了梦,梦,呜呜呜……”
“女士您可以不用回忆了,冷静下来,我的同事已经快过去了。”
“不,不用,我要继续说。”
“我当时梦到了一个女人,不,女鬼,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黑头发披在后面,还滴着水,一身的红衣服,脚上就穿着那双红绣鞋,她,她就盯着我,一句话也不说,我第二天醒过来没有当一回事,只当做了噩梦,可是第二天我又梦到了她,而且她靠得更近了……”
“有多近?”
“一开始有五米,后来三米,前一段时间,几乎贴着我的脸,你能想象吗?我能看到她的眼睛,看到她头发上往下滴水,还能看到她脸上有斑点,那是尸斑,尸斑,她已经死了!死了!我被吓醒了,我,我下床想要喝点水,可我看到那双红绣鞋,就在我床头,脚尖对着床。”
“鞋对床,鬼上床,她是要害我,她要害我。”
“我明明把它放在工作室,它是自己走过来的!”
“……女士,女士?请冷静一下,可能是您不小心放在那里,然后自己忘了。”
“忘了,不可能,对,那天,好像没有拖鞋,是我穿过来的?”
“那您怎么处理了这双鞋?”
“处理?我,我把它烧了,老人们说用火能祛除不干净的东西,它就不敢来了,然后好几天都平安无事,可是刚刚有人敲门,我以为是外卖到了,可猫眼里面根本看不到人,我,我就看到那双鞋子站在门口,地上湿了一片。”
“是她,她回来了,她要来找我!警察你们快点来,怎么还不来,呜呜呜……我,我听到开门声了,她来了,她进来了!”
“女士您冷静一点,我的同事已经上楼了,请您保护好自己的安全,您现在在哪里?我的同事进来会带你离开这里。”
“我藏在里屋窗帘后面的衣柜里,快点来。”
“………”
“警官?”
“………”
“警官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原来,你在这里啊。”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语气变化,让报警的女人脸色一下子惨白。
吱呀………
衣柜门缓缓打开。
外面一双小巧的红色描金绣鞋,周围滴答滴答滴着水。
“啊啊啊啊啊啊!!!”
……………………
“嘟,嘟,嘟……”
“您好,这里是中正街派出所,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可以帮您的?”
“您现在是处于不方便讲话的情况吗?”
接听电话的男性警察微微皱眉,他们这个派出所里,全员都是男性,一个女同事都没有,他转过头看向周围的同事示意:
“没有人说话,信号好像受到干扰了。”
“派人去看看吧,最近事情出的比较多,看一看也不费什么功夫。”
“嗯,查一查电话号码号主的居住地。”
“好。”
“查到了。”
“哪里?”
“富春小区三单元七十二号。”
………………
警察找来房东,取了钥匙打开死死锁住的门,一行人奔入屋子里。
喊声没有人回答,打过电话,过了一会儿了一阵女声铃声响起:
“正月十八,黄道吉日,高粱抬。”
“抬上红妆,一尺一恨,匆匆裁……”
音乐莫名有些阴冷。
一众警察奔入里头,然后齐齐失声,红木圆凳子上,坐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正是屋主,一头黑发垂落在后,双手叠放腹部,脚上硬生生穿着三寸金莲红绣鞋,不断往出流血。
滴答,滴答。
黑发往下滴水。
………………
哐!
卫渊听了听外面的警笛声,顺手将东西往旁边堆起来,呼了口气。
“成了。”
这儿是他家老爷子住过的地方,隔壁就是富春小区。
再往旁边直接入了市区,当年就盼着拆迁能拆了这地方,钱怎么花都想好了,可惜人家就在他旁边街道上画了条线,就一条小巷子之隔,当初端着碗蹲门口吃饭的老弟兄们日子就一个天一个地,把老头儿气的不轻。
年纪大了之后去卫渊大伯家住着,前两年去世,也算安享晚年。
现在卫渊这个小辈回泉市找工作,大伯就把钥匙给了他。
找到工作之前暂住也行,一直住下去也没事。
反正也就是个小平房,地方不大,只是老爷子当年穷过苦过,什么东西都舍不得扔,卫渊好不容易才收拾干净,腰酸背痛,也找出来点东西,比如几个古代钱币,一个老旧的青铜腰牌,几本绝版了的老书。
值不了几个钱,不过做来收藏还好。
卫渊随手拨动着那些东西,准备去洗个澡。
转过身,外面警车又离开,背后突然哐啷一声响,卫渊隐隐似乎听到一声低沉虎啸,如同被挑衅而激怒了似的,或者发现入侵的警惕声,卫渊转过头来,什么都没有。
那一面腰牌倒似是换了个位置。
将有虎首吞牌的一面露出来。
卫渊有些好奇打量着这令牌。
难道说自己刚刚没有注意随手放反了?
把腰牌拿起来仔细端详。
上面也不知是隶书还是篆书,写着几个字,大汉,司隶校尉,背面则是一个大字,卫,似乎是有些年头的东西了,腰牌有些发黑,仔细去看,却又有点像是深沉的红色,像是干涸的鲜血。
卫,是祖上的玩意儿?
卫渊心底狐疑,准备放下的时候,手指一痛,手指指尖似乎被什么刺破,流出一滴殷红鲜血,落在那腰牌之上,因为刺痛下意识松手的缘故,腰牌当一声落在了桌上草稿纸上。
明明是普通的草稿纸,却有一行行肃杀文字自然浮现出来。
兹有乱事,巫蛊之祸,邪佞恶气沾染神州,大汉司隶校尉所属。
犯我神州者,虽怪力乱神,皆缉捕诛杀之。
卫渊双目失神,下意识伸手去接这个通缉令,却如同被火焰灼烧一般,无边刺痛,猛地收回手,文字旁边浮现出一双红绣鞋,妖异真实,像是通缉令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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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梦
异象很快消失不见。
卫渊回过神来,捂着手指,迟疑不定地看着桌上的东西。
那面腰牌安安静静躺在那里,和刚刚一模一样。
但是原本的白纸上却真真切切出现文字,还有那一双红绣鞋,红底描金,看上去像是微微泛光,相当地妖异诡异,而卫渊手指上传来的灼热感还没有消散下去,传来一阵一阵的刺痛,告诉他刚刚发生的不是自己的臆想。
所以,这腰牌是大汉司隶校尉的身份证明,现在自己拿了这令牌,就得捉这红绣鞋?嗯,捉鬼?
这事情哪哪儿都透着一股古怪。
他自小胆子大,伸手抓起那腰牌翻过来覆过去打量,也没有什么异样,再去触碰白纸,也不会有刺痛的感觉,卫渊皱了皱眉,视线落在旁边的电脑上。
………………
片刻之后。
卫渊手指敲击在键盘上,搜索器将有关于司隶校尉的记录显示出来,双眼眨也不眨盯着上面的文字,旁边就放着那古怪诡异的卧虎腰牌,还有那一张多出许多文字的白纸。
“司隶校尉,旧称卧虎。”
是华国古代时的武官。
职在典京师,外部诸郡,无所不纠。
封侯、外戚、三公以下,无尊卑。
入宫,开中道称使者,每会,后到先去。
卫渊看完这些资料,闭了闭眼睛。
别的不说,入宫朝会,后到先去,位高权重是真的,但也只是古代监察官啊,和这白纸上写着的,纠察巫蛊之事,斩杀怪力乱神完全搭不上边。
除非他们监管的不只是人,还有各州郡的妖精鬼怪。
敲击了下键盘,让资料翻页,继续看下去。
是名单。
有汉一朝,最后的几位司隶校尉。
先是张飞,张飞死后则是诸葛。
曹操当年也曾领司隶校尉之职。
要说这几位能斩妖除魔,卫渊倒是觉得没那么难以接受。
他看了看那安静的腰牌,又随手在浏览器上敲下红绣鞋三个字开始搜索,可是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除了贴吧里那些似是而非的鬼故事,就是某宝首页几个热卖的描金红绣软鞋,看上去古色古香,很有那么几分古代味道。
正当他准备关机的时候,突然瞥到贴吧里一个帖子,随手点开。
【泉市富春小区发生命案,死的是个年轻姑娘,唉,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市里的大家伙儿都小心点,搞不好又是个变态杀人狂之类的,小姑娘晚上别出门,独自在家也都把门锁好!!!】
富春小区?
那不就是隔壁?
卫渊动作顿了顿,滑下网页继续看,点开那个帖子,看到一张有点模糊,应该是偷拍下来的照片,一个女人被白布蒙了脸,只能看出乌黑浓密的长发,似乎才洗过,还往下滴水,脚上一双鲜血淋漓的三寸金莲红绣鞋。
让现代人穿古时候的糟粕三寸金莲,难怪说是变态。
“可惜了,这么年轻。”
卫渊心中叹息一声,注意力落在那红绣鞋上,红底描金,只觉得妖异诡异,又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风流美感,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浮现,卫渊转过头看去,和那白纸上的红绣鞋一模一样,细节处都没有差别,他下意识点开放大,却看了个寂寞,照片已经被管理员删除了。
但是他能够确认,刚刚死者脚上穿着的绣鞋和白纸上画的一模一样。
回忆刚刚的帖子,还有听到警车鸣笛之后,腰牌才起了反应,很明显那红绣鞋已经被带走了,卫渊心里多少安稳下来,没有了刚刚的惊疑和隐隐的恐惧。
这是生活在现代华国的人对警察的天然信任。
那双鞋已经被警方带走,他没办法去弄到手然后缉捕归案,而且,就算是没有被带走,他也不打算去真按照白纸上文字去缉捕这红绣鞋。
就是手上有几膀子力气,对面吃不吃物理超度还两说。
更不必说他还没多少力气,就这么傻乎乎去找那红绣鞋鬼,不是打着灯笼上厕所,纯粹找死么,有多大的胃口吃多少饭,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惹不起,躲得起。”
卫渊嘀咕两声,随手关了网页,打开招聘网继续发简历,考研失败,又误过了招聘期,现在招人的公司本来就不多,更何况泉市地方不大,也不怎么发达,就更是没多少地方要人,找了一圈儿,发了几封邮件。
然后继续收拾这个小屋子。
忙活完之后已经晚上,卫渊随便泡了碗面囫囵吃了,合身躺在床上。
今天累了一天,搬行李,打扫屋子,精疲力尽的卫渊很快就沉沉睡去。
那卧虎腰牌的所谓缉捕令,他是完全没有打算去蹚浑水,不过隔壁小区出了命案,还有可能有鬼,想起来还是有点心里发毛,看到这东西能够甄别鬼物,心里面有了把这卧虎腰牌当做护身符的打算,随手放在了床头柜。
卫渊很快睡着了,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
…………
他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是一座楼,三层高的木楼,楼上挂满了红色的缎子。
有雾,白丝丝的雾气罩在楼周围,隐隐约约还传来清脆的声音,是在唱戏,女声,旦角儿,唱得可好听,周围好像……还有河,小河,水流的声音浸润在雾气里面,一会儿近,一会儿远。
卫渊不受控制在这雾气里往前走。
走到一座四合院子。
来时的路消失了,周围四栋三层高的木楼,围起来了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原本挂满了的红色绸缎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白色,在雾气里面飘啊飘的,抖动出哗啦的声音。
中间是一棵歪脖子老槐树,已经枯死了,树枝树杈上挂满了白绸子。
那树下是口井,四方石井。
水流的声音就从里面穿出来。
一个女人坐在井边,低着头看着卫渊,脚下踩着一双红底描金三寸软鞋。
卫渊不受控制往前走去。
他和那女人之间,隔了的四方水井,水声越来越清晰。
忽然。
卫渊耳边,一阵低沉愤怒的虎啸猛烈地炸开,吼得他眼前一阵昏花,闷哼一声,整个天地都寸寸崩裂,卫渊只觉得身子一沉,猛地坠下去,最后那穿着红鞋的女子尖啸出声,惨白惨白的脸,漆黑的眼睛没有半点眼白。
“嗯……几点了?”
泉市的屋子里,卫渊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
肉眼凡胎,见不得鬼物,也难以记住鬼梦,他完全不记得刚刚梦里的事情,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惊醒,往枕头下面一掏掏出手机,看了看,现在的时间是凌晨三点。
古之寅时,阴气盛极,即将转而衰微,阳气即将升腾,昼夜交替。
也是阴气极盛的时候。
外面有狗狂吠不止,夜猫嚎叫如同婴儿啼哭,卫渊打着哈欠,起身倒了杯温水,觉得地面似乎有点湿,像是打翻了水杯,床头柜上卧虎腰牌安静躺着,他葛优躺在床上,靠着枕头,习惯性刷了刷手机,也就只有这种光映照在脸上。
“叮咚,您有一封新邮件。”
卫渊微有诧异,这个时候回邮件?
点开邮件。
是应聘通知书,一月五千,管吃管住,目的地是……
他打开邮件附带的照片,刷了绿漆的老式窗台,因为风吹日晒,漆皮有点脱落,窗户后能看到许多货架,最近的一个上面有几个白色的纸人,嘴唇血红血红,似哭似笑。
“民俗博物馆……”
第三章 工作
现在是凌晨三点一刻,古代的寅时。
晴。
我刚刚逃出了我儿子留下的民俗博物馆。
我觉得……我觉得我撞鬼了。
这半年里,已经有三个雇来的人跑了,他们说他们受不了,说半夜总是有敲门声,说墙壁上会流出血来,说会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但是靠近了又会消失,他们说,他们不干了,要走。
有鬼?
我不相信。
这是我儿子留下的最重要的东西,是他一辈子的心血,我不能就让这个地方这么荒废掉,没有人看守,那我就自己去看守,我关着门,在这里等着,世上根本不可能有鬼。
可是,敲门声真的响起来了。
我大着胆子去喊谁在那里,没谁回话。
可我真的看到有个人在那里。
是恶作剧。
我想,肯定是那些人想要提高工资才搞出这一出。
我有点生气,握着手电筒走过去,怒气冲冲打开门,可外面什么都没有,我想着,该不会真的有鬼吧,我转过头去,可是后面也什么都没有,但是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我关上了门,锁好。
我打算回去再睡一会儿。
可是才躺下没有多久,卫生间的灯亮了。
我抬了抬头,这里不算太大,卫生间距离床只有十几步,但是我有点迟疑了,不过,这肯定是电路老化,明天早上再看。
滴答,滴答。
卫生间好像漏水了。
嗒,嗒,嗒——
像是穿着拖鞋踩着水,在木地板上走的声音。
它近了,越来越近了。
滴水的声音好像越来越远了。
我睁开眼看过去,什么都没有。
我闭上眼睛。
脚步声又开始慢慢靠近。
五步,三步。
它停下来了。
过去了好几分钟,它没有动静,我慢慢睁开眼睛,什么都没有,只是个塑料袋,给风吹了,我真的松了口气,出了一身汗。
有点冷,是不是窗户没有关好。
我把被子裹得紧了紧。
可一股冷气还是吹过来,我想看看窗户是不是真的漏风了。
我转过头。
它在我的被子里。
………………
方宏博藏在自己的车里,回想起刚刚经历,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
被水泡涨了的脸,就在被子里贴着自己的身子,往自己脖子里吹气,说自己有点冷,借你的阳气暖暖身,阳气那东西是能借的吗?!
方宏博手掌死死抓紧了方向盘,因为惊怒恐惧,脸色甚至于有些狰狞。
不要了!
这邪性的屋子,阿阳年纪轻轻没了,肯定就是鼓捣这些东西害的!
不管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去!
但是他又想到自己儿子临死前和自己说,希望自己能保护他的心血,又有些狠不下心来,可说是这样说,要他再进去他绝对不肯了,一时间脸上神色挣扎,哆哆嗦嗦点了根烟,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
凌晨三点多。
邮箱APP上一个明显的红点。
有人发了邮件。
他迟疑着,儿子期望的眼神在他眼前晃着,最后下了个决定,打开了邮箱,心里想着——
如果有人投简历应聘,那就看看,自己年纪大了身子虚弱,如果是个年轻男人,也许就不害怕那些鬼怪了,之前半年那些男人们也没有出事,如果是个年纪大了的,或者阳气不足的女人,那就是老天要自己关了这博物馆。
点开邮箱,打开简历,看向证件照。
一张棱角分明的年轻脸庞。
卫渊。
方宏博胸膛重重起伏,最后不知是侥幸还是遗憾,极端复杂地呵出一口气,手指快速在屏幕上敲击,将工资从三千变成五千,管吃管住,给对面的人发了过去。
然后掐了烟,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想动。
……………………
“吓走了么?”
“吓走了。”
“很好,这下子就没事了,哼哼,这儿还是咱们兄弟几个的地方。”
“善哉,善哉。”
民俗博物馆里面,几个肉眼不可见的身影彼此击掌,脸上神色欢欣鼓舞,一个是浑身沾泥带水的,也不知在哪个水库给泡死的水鬼,那边则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古装,心口上戳一个狰狞伤口,还有一女人面色发青,不知道是吃了什么毒物死的。
最后还有两个纸人儿彼此手拉手在空中旋转。
纸人儿脸庞鼓起,费劲了死力气,打开了小冰箱的门。
然后摇摇晃晃抱出一个易拉罐,打开之后,里面插了三根点燃的香。
几个鬼凑在那边儿围了一圈儿,满脸迷醉地呼吸着,那一瓶可乐仍旧完好无损,但是如果有人喝一口,就会发现已经发臭,发馊了,完全没法子喝了。
那穿着古装,心口上狰狞伤口的老鬼抚掌叹道:
“上善,此物每每饮之如饮佳酿甘霖,往日从不曾喝过。”
泡胀的水鬼得意道:“哼哼,那是自然,这可是可乐,你那个时代可没这个,这次把那老家伙吓唬走,这儿就归咱们了,库房还有不少。”
古装男子舔了舔嘴唇,又迟疑开口:
“可要是他又找了人来怎么办?”
“那还用问?”
水鬼伸出手在脖子上一拉,咧嘴一笑,狞笑道:
“这儿,爷的地盘!”
“谁来抢,揍死他丫的!”
………………
方宏博在亡命逃开民俗博物馆之后,就在车里呆了一宿。
车里狭窄的空间和弥漫的烟草香味,让他多少能有一点安心的感觉。
直到从那个叫做卫渊的年轻人那边得到确切的回复,才长呼一口气,约定好了见面的时间,就在民俗博物馆附近,而到天边亮起的时候,才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
等到中午的时候,他看到了投简历的年轻人。
穿着一身套头卫衣,运动服,看上去倒是结实。
稍微打听了下有没有女朋友,得到否定的回答,心里再稍微松了口气,二十来岁的单身汉,阳气更足点,搞不好还是童子身,大白天的,和这样一个年轻人,总不至于再撞上鬼,这样的年轻人和自己也不一样,未必会给吓住。
他带着卫渊慢慢驱车前往民俗博物馆。
一边停车,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小伙子,你怕不怕鬼?”
卫渊瞅着那绿漆皮都掉了不少,痕迹斑驳的窗户,道:
“鬼吗?我们是唯物主义者,世上哪有什么鬼?”
他微笑回答,双手揣在兜里,右手抓着一面卧虎腰牌。
民俗博物馆,还有那照片里的纸人有点邪气。
为了防止倒霉催地为了五千块钱一脚踏进麻烦地,他专门把卧虎腰牌带在了身上,出现问题就走人,不干这份工作,看这样子,还真有点可能?
方宏博把车停在旁边。
“……我们到了。”
第四章 尝试
博物馆的门没锁。
靠近了看,窗户上绿漆剥落了很多,过年贴的窗花已经有点褪色,红色里透着苍白,年逾半百的方宏博看了看后面的卫渊,伸出手推在门上。
吱呀一声。
略有些锈迹的防盗门往里打开。
现在已经入春,外面已经挺暖和的,里面还是有点阴冷,木质的架子摆满了民俗物件,都是现代社会已经不常见的玩意儿,屋子的面积不小,内外分开,外面是民俗博物馆,里面住人。
住人的地方一室一厅一卫,显然原本是主家自己住的。
卫渊还看到桌子上一瓶打开了的可乐。
在这里里里外外都转了一圈儿,卫渊右手始终扣着那卧虎腰牌,只要一有异动,立刻走人,但是似乎只是他想多了,或者被那红绣鞋弄得有点一惊一乍,卧虎腰牌始终懒洋洋地没有丝毫变化,就像一个铁疙瘩。
也是,哪儿可能走一处见一处鬼?又不是柯南。
方宏博看向在屋子里走了一遍的卫渊,擦了擦汗,道:
“怎么样?如果觉得待遇不行,还可以再提一提。”
“也不用你做什么事,只要开着这家博物馆就行,水电费我会替你付了,每个月的菜钱八百也会打给你,泉市很难找到比这个更轻松的活儿了。”
卫渊手指摩挲着卧虎腰牌上纹路,腰牌冰冷沉寂,点了点头:
“那就签吧。”
…………………
合同的要求很宽松。
甚至于有些宽松地过分。
方宏博最后说,如果不想干了的话就和他说,这家博物馆也该关了。
然后开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卫渊目送他离开,从方宏博的反应里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但是卧虎腰牌是红绣鞋路过都会有反应的古物,现在他已经站在这里,卧虎腰牌安静如常,显然这里没有什么冤魂厉鬼。
可能是方宏博心思敏感,加上年纪大了,胡思乱想吧。
说起来,民俗博物馆,纸人儿,这些东西确实是有点邪气。
卫渊忙活了一阵子,把铺盖之类的带过来,把那瓶开了口却没喝的可乐扔到了垃圾桶,重新开了一瓶,有了工作,心里就安稳多了。
………………
肉眼不可见的几个鬼凑在一起,盯着不速之客嘀嘀咕咕,满脸不善。
“没有想到这第二天就来人了,还是个阳气足的。”
“还不是你那张破嘴,乌鸦嘴投胎么?”
“这能怪我?!”
“不怪你怪谁?”
“是他自己来的,你去怪他啊!”
“你……”
“都别吵了!”
水鬼听得头痛,将两个吵起来的鬼物分开,看向喝可乐的卫渊,眼神不善,道:“先把这活人给吓出去再说,这阳气太重,待在这儿,咱们住的不舒服。”
“行,那要怎么做?”
“半夜阴气重的时候咱们才能勉强显形,先吓唬吓唬他,让他心里害怕了,晚上才能把这个也吓得屁滚尿流爬出去。”
“好,就这么做!”
“并肩子上!”
卫渊正在闭目养神,肉眼凡胎,大白天更是见不着鬼,也听不到那几个鬼的嘀咕,然后他就听到吱呀吱呀的声音,睁开眼睛,看到打开的防盗门一晃一晃,缓缓闭合。
声音阴森诡异,让人听了头皮发麻。
这屋子里比较暗,就是白天也开了灯。
白炽灯开始忽闪。
一明一暗。
滴答,滴答——
卫生间传来水声。
啪嗒……
是拖鞋踩着水的声音。
卫渊已经察觉不对,半眯着眼睛,右手死死抓住了卧虎腰牌,但是卧虎腰牌却始终没有反应,对这怪异现象视而不见,卫渊脑海对比红绣鞋和现在这情况,隐隐约约把握住了一点关键点。
红绣鞋是杀人的厉鬼,会让卧虎腰牌产生反应。
这里有鬼,但是不会让缉捕鬼怪的卧虎腰牌反应。
也就是这里的鬼基本无害?
虽然如此,但是卫渊还是决定先出去。
也没想到,心血来潮带上了卧虎腰牌,这里竟然真的有鬼。
几个鬼看到卫渊的动作,欢呼一声,那水鬼得意洋洋,伸出双手抓向卫渊的肩膀,凑到他脖子那里,打算吹口气,吓唬吓唬这个阳气足的家伙,一边伸手,一边朝着其他几个鬼挤眉弄眼。
“看我的……”
发黑的指甲碰到了卫渊的肩膀。
却像是抓住了烧红的烙铁。
水鬼一哆嗦,双手发红,卫渊就感觉到手中的卧虎腰牌颤动一下,传来灼热感觉,有低沉的虎啸响起,懒洋洋的,有点提不起精神的意思。
卫渊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背后的东西。
本能转身,抓着青铜腰牌,像是抡着搬砖,猛地一挥。
那水鬼正捧着自己手吹气。
看到卫渊的动作,躲也不躲。
鬼是精气残留,肉身根本碰不着。
不要说是个铁疙瘩,就是刀剑和枪子儿都只能从身子上穿过去。
它只是龇牙咧嘴,冲着旁边几个鬼道:
“不行,点子扎手,这家伙阳气忒……”
话没有说完。
一个青铜质地的腰牌像是板砖一样,结结实实按在了他脑门上。
当!!!
………………
砸鬼的手感怎么样?
如果要卫渊形容,有点像拿着木棍子敲击一大团棉花糖。
或者捏尖叫鸡那样的感觉。
手感还行。
挺舒服,挺解压的。
如果在现代都市开个活动应该挺能挣。
在砸了那鬼一下之后,卧虎腰牌微微嗡鸣,卫渊有所感,找了张白纸,将有卫字的一面按在了白纸上,白纸上浮现一个个隶书文字,但是和之前针对红绣鞋的缉杀文字完全不一样。
“游魂,不曾吃过血食,无有怨气,不曾杀生,无害。”
“不需诛除。”
……………………
片刻后,卫渊拉过一把椅子,靠着墙坐着。
左手搭在桌上,右手揣兜里,握着仍旧散发灼热气息的卧虎腰牌。
前面墙角抱头蹲着一排鬼。
握着腰牌热力,他能勉强看到一圈儿鬼的轮廓,但是鬼一动就看不清了。
一共五个,三个鬼,两个纸人儿阴物。
因为只能勉强看到那三个鬼的轮廓,话都听不到,卫渊用卧虎腰牌给这几个脑袋上都敲了一下,然后把卧虎腰牌按在白纸上,出来的文字和红绣鞋那种厉鬼完全不一样,都是没有怨气的普通游魂。
卫渊对卧虎腰牌也多了点猜测,看来这腰牌只是对那种怨魂厉鬼反应很大,对于无害的游魂野鬼没有兴趣。
没法子听到它们说话,卫渊虽然对这些无害的鬼有点好奇,也还是拎着卧虎腰牌把他们威逼利诱地赶到了另外一个屋子里,把门锁上,权当是表达一下自己的态度。
这几个鬼第一次见着了能揍鬼的人,估摸着想到了除鬼道士之类的,吓得不轻,也不敢出来。
卫渊翻看手里那卧虎腰牌。
腰牌两次反应,一次是疑似厉鬼的红绣鞋路过外面,一次是那个倒霉鬼接触到自己,有点像是标准的‘输入输出’模式,通过外界的某些信息,来作出反馈。
作为鬼怪会让它产生反馈。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
它可吸了自己的血。
卫渊对这前所未见的世界生出莫大兴趣,右手扣着腰牌,想了想,一般来说,输入输出应该有联系,于是模仿那白纸上的文字语气,道:“司隶校尉所属,目不能直视阴物鬼怪,有何法?”
卧虎腰牌毫无反应。
不该啊。
卫渊想了想,回忆起第一日那白纸上的文字,若有所思,又满脸肃然道:
“今有怪力乱神,犯我神州,吾欲缉捕诛杀。”
“奈何肉眼凡胎,见不得鬼物,有何法?”
这一次,卧虎腰牌微微震颤亮起。
卫渊心跳微微加速,感觉自己真的踏入一个新的世界。
真的可以……
第五章 开眼
卧虎腰牌上出现灼热之气,卫渊经历过两次,已经有了经验,找到一张白纸,将有卫字的一面按压在白纸上,一个个文字再度开始出现,卫渊抬眼看过去。
“凡司隶校尉所属,可斩妖诛鬼,以功勋入大汉宝库取诛邪宝兵。”
“司隶校尉未曾斩杀妖鬼,捉拿乱祀,无有功勋,宝库无法开启。”
卫渊微微一怔,注意到文字微妙的地方。
是不可开启大汉宝库,也就是说,有可能这个时代还存在大汉宝库?
没有来得及思考,文字继续浮现出来。
“录有五类旁门,可不需道行,开启眼力,勘测阴阳。”
然后接下来密密麻麻浮现出的文字,就是如何让一介肉眼凡胎能用自己的眼睛看到鬼怪灵体的方法,确实是不需要道行的旁门法子,其中第一种方法是牛眼泪,但是不是用普通家畜的眼泪滴进眼睛。
那只能把自己送到眼科医院去。
要找到黄牛,去乱坟岗割一把长出的墨草。
回来喂牛吃下,在第二天阴气最重的寅时,如果牛开始不安叫唤,就把它杀了,取牛黄,与薄荷,甘草,晨露,混合阴物碎片,如果是通灵阴物,可以降低其他材料要求,最普通常见的阴物则是骨灰。
将混合出的液体擦在眼眶,七天之后,能够具备相当长时间的阴阳眼。
这种方法没有太大隐患,效果也长,但是卫渊却只能遗憾放弃。
只是一头黄牛的价钱,就让他望而却步。
没法,穷。
第二种方法,见效快,效果长,只是略有隐患。
传闻夜鸦可见生死,故而于午夜子时和寅时之间,捉坟头枯树上的青眼乌鸦一只,将那眼瞳活生生剜下来,在热水当中泡过之后吞服,切记不可咬破。
服下之后可见生死阴阳。
但是有高概率出问题,招惹来夜鸦群报复,甚至于夜鸦妖物的追杀。
是汉武时期司隶校尉所得左道之法。
施法者皆被夜鸦妖啄瞎双目后,死于群鸦啄食,遍体腐肉。
卫渊觉得背后冒出一股冷气。
看向剩下的三种。
第三种,寻找见过鬼的黑狗,必须是纯黑,一根杂色都不可,于子时一刻前杀死,用桃木匕首捅进心脏,取心头血滴入眼中,此法九死一生,熬得过就能开启阴阳瞳术,而且一辈子都不会失效。
但是大部分熬过去的人都希望从不曾开启此法。
第四种,于阴气最重的寅时,在山下摆八卦阵,十二盏明灯照周身左右,中间放晨露一碗,取无名指指尖血,混入露水,心中念诵法咒‘天地乾坤,眼见阴阳’,可见鬼物。
但是需要护持,否则一盏灯熄灭,自己也会变成孤魂野鬼。
大汉永建五年,初代天师张道陵所传,能让凡人得见游魂鬼差。
卫渊心中再度将这两种排除。
隐患太大。
自己真的不打算进眼科医院,也找不来天师护持。
他看向最后一种方法。
柳叶擦眼。
柳枝打鬼矮三寸,柳叶抹眼也能短暂开启阴阳瞳术,但是前提是身具道门道行,如果是肉眼凡胎,则需要提前准备,以晨露浸泡混合阴物,将柳叶浸泡其中,浸泡到子时,阴气浓重即可成功,以柳叶沾此水擦眼眶,可见阴阳。
持续时间,一盏茶。
每次开眼需要重复擦眼。
除去准备繁琐之外,无论是隐患还是成本,都是卫渊可以接受的程度。
“……就这个了!”
卫渊眼睛微亮。
莫名其妙住进了有鬼的地方,而且虽然打定决心不去管那红绣鞋,但是隔天就又撞了鬼,再胆大心里也有点发毛,再不济,开了眼跑路也方便点,而另一方面,也多少有点好奇。
……………………
材料已经备齐。
柳叶好说,新开春,刚刚抽芽的柳树叶子多的是。
现在已经下午,露水没有,可以用蒸馏水。
虽然肯定比不上晨露,但是有通灵的阴物的话,其他材料可以适当放宽要求,反正也是尝试一下,失败了也没有什么损失的。
而在这五类方法当中,最常运用的阴物就是骨灰。
用骨灰,卫渊过不了心里那个坎,再说阴物,这屋子里就有的是。
那两个纸人儿本身就是阴物。
其余三个鬼物,和他们相关的物件里也有的是阴物。
人怕鬼,是怕未知,当真正接触之后,也不会多怕。
这句话是卫渊说的。
至少他现在是一点都没有害怕这屋子里几只无害游魂的意思,坐在桌子上,右手轻轻叩击腰牌,在他前面,两个纸人儿阴物抱成一团瑟瑟发抖,剩下几个老鬼也都老老实实的,在卫渊的要求下,不大情愿把自己的阴物拿出来。
这种物件,大概率是杀死他们的,或者,对它们来说执念最深的。
亦或者就是它们本身。
那两个纸人哆嗦着准备往水里跳。
被哭笑不得的卫渊用手指轻轻拨开,道:
“别,我还不至于让你们泡进去这种事情。”
两个小纸人屁滚尿流远离那水碗,抱成一个团子瑟瑟发抖。
卫渊看向其他几个鬼扣扣搜搜拿出来的阴物,其中一个是一团发臭发黑的烂渔网,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一个是一个大绿瓶子,足有手臂那么大,卫渊转过去看了一眼,看到上面敌敌畏三个字,眼角跳了跳。
吃这玩意儿死的?
他抬头看向第二个鬼的方向,勉强看到轮廓低了低头,伸手拨弄了下头发。
从那鬼的动作里,他居然能看出一股不好意思的娇羞。
嘴角抽了抽,把这沾染了阴气的敌敌畏扒拉开。
这东西泡水里,太磕碜了。
最后看了个遍,是一把断裂的八面剑,就剩个剑柄和一小节剑身,长度和匕首类似,还勉强让卫渊满意。
他把剑泡在水里,又摘了几枚柳叶放进去,在纸人儿的引导下放到阴气最重的地方,算是完事儿,接下来也就是等时间了,一直到子夜,就代表着已经完成。
想着时间还长,就又回去了老屋子一趟。拿了点东西,回来的时候路过富春小区,看到好几辆车,小区门口围了一圈儿人,隐隐约约传来了女人的哭嚎声音。
“媛媛啊,你走了让妈怎么活啊媛媛……”
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头发有银白发丝的女人,像是失了魂一样大哭着。
凄厉绝望,让人心里发沉。
卫渊想到那张图片,还有妖异的红绣鞋,停了停。
“是死了闺女的那户人家……”
周围的人群里能听到议论声。
“这大姐年轻找了个混子,给祸害大了肚子,不愿意打掉孩子,就和家里闹掰了,那混混进了局子,她也是倔,好不容易一个人把闺女拉扯大,眼瞅着享福了,闺女给害了。”
“唉,是啊。”
“不知道是谁干的。”
“总之小心点,听到了没,就说你呢,晚上别一个人出门。”
议论纷纷。
卫渊抿了抿唇,抱着东西离开。
一阵忙活回到家里。
然后满脸期待地等到了午夜子时,一手拎着卧虎腰牌,让对面几个鬼物老老实实呆着,左手拿起柳叶,很有仪式感地在眼眶一刷。
一股凉丝丝的感觉渗入眼底。
卫渊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
他看到了肉眼凡胎看不到的东西。
虽然卫渊心里有准备,也差点被对面那三个鬼的尊容给吓了一跳。
左边儿那个被泡得发胀,一看就是个水鬼。
右边儿那大姐一张脸发青,指不定就是误食农药去世的。
还有一个穿着古代衣服,心口上戳出个狰狞伤口,却是个刀兵鬼。
卫渊徐徐吐出一口气,心里还是有点荒谬和紧张的余韵感觉,然后就有一丝丝兴奋。
真活见鬼了!
在他能看到这些鬼的时候,柳叶水里的阴气作用,耳朵也听到了之前听不到的声音,滴水的声音,前面几个鬼交谈的声音,这些声音一开始模糊,逐渐清晰起来。
那水鬼瞅了瞅卫渊,道:
“我说,这位爷好像听不到咱们说话啊。”
“是啊,我觉得他也听不着,长得还挺俊……”
“可他能打到我,下手还挺狠的。”
“还是说这位爷不愿搭理咱们。”
水鬼忧郁地道:“你看他出去那趟带回来的妹子也不说话不是。”
卫渊本来绷着脸上表情偷听,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突然觉得不对,背后发毛。
滴答,滴答……
水鬼在前面坐着。
水声却从后面传来。
入夜了,阴气升腾,凡人退避。
??!
卫渊头皮发麻,朝着前面踏出一步,与此同时回过头去看。
他背后有鬼。
一身黑发,身穿长裙,脚上踏着一双红底描金的三寸金莲。
低着头,不说话。
黑发往下滴水。
滴答,滴答。
入夜子时,阴气升腾,凡人退避。
有些肉眼看不到的客人会在这个时候上门。
嘘……
小声些,不要回头。
你背后,有鬼。
第六章 上门
卫渊双眼死死盯着那双红绣鞋。
其余诸鬼则还没有搞清楚情况。
穿着三寸金莲红绣鞋的女鬼低垂着头,黑发垂在背后,一张脸苍白地没有丝毫血色,眼睛全黑,不言不语,也没有嘶吼着扑上来,但是却让人觉得心里头打颤,头皮发麻。
门外的声音像是隔了好几层隔音玻璃,变得越来越模糊。
卫渊甚至觉得自己的手脚四肢一点一点失去温度,变得麻木。
就像浸泡在了冰水里一样。
他咬了咬自己的舌尖,一股血腥味道溢散开,带着点暖意,右手用力握紧了卧虎腰牌,让那种不对劲的感觉从自己身上消失,掌心腰牌传来的,灼热的刺痛感,则终于将他的感觉拉回了人间。
卫渊死死盯着那安静低着头的女鬼。
红绣鞋……
鬼,上门了。
的确,校尉能剿匪杀妖,也没有规定悍匪妖魔杀不得斩妖校尉。
这博物馆里的水鬼似乎根本不懂得看气氛。
它将卫渊当做了老式港片里面捉妖拿鬼的道士,误以为这一只女鬼是给他抓回来的,同为水鬼,凑上前去想要打个招呼,伸手朝着女鬼手臂拍了下,乐呵呵地道:
“大妹子,你死哪儿的?”
“回来……”
卫渊才喊了一声,女鬼还在滴水的长发豁地猛烈生长。
嗡!!!
浓密的发丝汇聚在一起,像是锋利的铁锥子,轻而易举就刺穿了那水鬼的腰腹,发丝往天花板满眼过去,像是一颗生长了好几年,却又枯萎了的老槐树,将水鬼直接吊在空中。
卫渊的面色一下变了。
那水鬼在空中不断挣扎,一张脸越来越肿胀。
很快这水鬼挣扎的动作开始变慢,眼睛里面的眼白一点一点变黑,身上多出来一种和那女鬼一样阴冷冰寒的气息。
滴答,滴答——
它的身上也开始往下滴水。
手指指尖慢慢变黑。
不用谁说,卫渊也能猜得出原来无害的水鬼现在也在厉鬼化。
不管的话,到时候这屋子里就会有两只厉鬼,卫渊看着那水鬼,估摸了下距离,一咬牙,伏低身子猛地往前奔出去,路过这茶几的时候,一抄手直接从水盆里捞出了浸泡着的断剑阴物。
断剑入手,卫渊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像是手里抓了一大块冰,还是咬牙死死握紧,朝着前面冲过去。
博物馆住处地方不大,也就几步距离。
卫渊靠近的时候,女鬼一直安安静静垂首站着,一缕头发却猛地变长,像是蟒蛇一样朝着卫渊绞过来,卫渊直接掏出卧虎腰牌,反手将这不断传来灼热刺痛的令牌直接砸在那一缕头发上。
墨黑的长发猛地收缩。
卫渊趁机迅速靠近,手上断剑猛地撕扯挂着水鬼的那一缕长发。
就像是用钝刀子切软橡胶的感觉,但是至少能感觉得到是在切开,左手的卧虎腰牌则是不断挥舞,死死护住自身,将想要将卫渊拉扯开,或者贯穿的黑发逼开,最后一咬牙,直接反手将腰牌按在被他割出一点口子的黑发上。
刺啦一声。
一缕长发直接落在地上。
被挂着的水鬼噗一下砸在地上,像是死鱼一样扑腾了两下。
那种阴森诡异的感觉在水鬼脸上消失了。
剩下两个鬼手忙脚乱把这水鬼给拖走,纸人儿倒是打算跑过来助拳,被刀兵鬼一把捞住塞自己伤口空洞里,省得它们添乱。
卫渊穿着粗气,一手握着腰牌,一手握着匕首,交叉护着心口,伏低身子,死死盯着那穿着红绣鞋的女鬼。
对面找上门这件事,他多少有点预感了,可是对面真找上门来的时候,还是有些手忙脚乱。
与此同时,还有一股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怒意。
卧虎腰牌震颤,周围环绕阵阵虎啸。
女鬼抬起头来,一双纯黑的空洞眼睛看着卫渊,让人背后发毛。
卫渊在怒气之下死死和其直视。
鬼也怕恶人,这时候卫渊一个肉体凡胎,怒视着女鬼,气势却丝毫不落下风。
突然。
天空炸开一道亮光。
隔了数秒,才有轰隆隆的雷霆声音传来。
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
雷光和雷声隔了数秒都散去了,卫渊看到前面已经没有了女鬼的身影,前面的地板上湿漉漉一片,几个脚印一直到了门口才消失不见,卫渊咬着牙,身子有点发僵,把所有的灯都开开了,手上仍旧抓着腰牌和那断剑,背靠着墙壁缓缓坐下。
一口长气缓缓吐出。
刚刚逃开的几只鬼也重新出现在卫渊身前。
它们刚刚没有看到最后的部分,只当做是卫渊把那厉鬼驱逐出去的,将他当成电影里面真有本事的那种茅山道士,于是更是毕恭毕敬地拜见,尤其是刚刚那差点给转化成厉鬼的水鬼,更是千恩万谢。
卫渊看了看它的伤势。
明明已经被那女鬼的头发洞穿,现在却已经愈合,最大的那部分伤口用那一团渔网阴物堵住,丝丝缕缕的阴气纠缠其上,勉强给填上了,现在活蹦乱跳的。
众鬼拜见之后,卫渊本来还有问一问它们各自来历的心思,只是刚刚和凶鬼面对面斗了一斗,先前还不觉得,现在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精疲力尽,一动都不想动,什么都不想要想。
打发了几个鬼还有那两个纸人儿去博物馆里呆着。
卫渊闭了闭眼,突然感觉到那卧虎腰牌仍旧还在震颤,散发灼热。
微微一怔,强打起精神取了白纸,坐在床上,将卧虎腰牌印在纸上。
白纸上浮现出一个个隶书文字。
‘司隶校尉击退厉鬼,防止游魂厉鬼化,可得功勋一。’
‘功勋转为司隶校尉必须掌握法门之一。’
功勋……
卫渊若有所思。
文字又溃散,屋子里阴冷的气息却已一扫而空,像是被卧虎腰牌吸收汲取了,其中一股力量逆向传递到卫渊身上,让他觉得一阵刺痛,旋即那种疲惫,精神上的惊怒,都被缓缓抚平。
巨大的疲惫浮现。
卫渊眼皮缓缓沉下来,陷入睡眠,而在沉睡当中,身体被缓缓强化。
第七章 缠身
卫渊又做了一个梦。
是古色古香的木楼,三层高,楼上缠绕着红色的绸子,在风中抖动。
周围环绕着丝丝缕缕的白雾,雾气里传来水声。
水声里还听得到清脆的唱曲声。
像是从水里传出来的,是那唱曲的女花旦隔着水唱的。
卫渊没有自我的意识,一步步往前走,走到了一个四合院里,院子狭窄逼仄,四周有高高的木楼,翘起的飞檐上挂着一串一串白色的绸缎子,下面是一颗歪脖子老槐树,槐树下四四方方一座井。
井里像是活水一样有水声。
井边儿坐着个女人,低着头,黑发垂落下来,看不清脸。
卫渊茫然迈步,一步步靠近,但是这一次他只是走了几步,脸上神色就开始波动,出现挣扎神色,然后在一声陡然炸开的虎啸怒咆当中,在梦中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那低垂着长发的女人,和那一双眼熟到忘不了的描金红绣鞋。
下一刻,梦境破碎。
现实世界,卫渊睁开眼睛,眼底有青金色光隐没。
他看着天花板,很久没有说话。
就在刚刚,昨夜被遗忘的梦境逐渐能被回忆起来。
而且,现在他还能很清晰地分辨出来,在昨天的梦里,他走进那个四合院里的时候,那口井和井边儿的女人,距离他约莫有五米,刚刚的梦里竟然只剩下了四米,是在逐渐靠近的。
至于这距离逐渐缩短有什么意义,卫渊不知道。
但是很明显不是什么好事。
“……被缠上了。”
他叹息一声,摩挲了下卧虎腰牌。
卧虎腰牌能够在梦中产生反应,但是没有办法直接拿下那只厉鬼,是因为本身就不是那种防御宝物的缘故,还是说过去太长时间,本身能力大幅度降低?
外面黑洞洞一片,卫渊掏出手机打开看了看时间。
三点半,和昨天醒过来的时间差不多,寅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没有记错的话,是卧虎腰牌有反应,击退厉鬼,阻止了博物馆里的游魂厉鬼化,得到了功勋,然后转化为了卧虎校尉必须掌握的法门。
之后就昏昏沉沉睡去了。
卫渊握了握拳,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同。
想了想,按照纸上文字,右手手掌扣着腰牌,闭目冥思。
慢慢的,他能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右手掌心多了一枚符箓,但是睁开眼睛,拿手机的灯一晃却什么都没看到,用手去摸也是一样没有任何感觉,显然是类似于魂魄上的术法。
白纸上有文字记录这一门术法神通。
【驱鬼】
上古即有傩术,名驱鬼,十二人为阵,朱法画皮,手持数尺长麻鞭,起舞唱诵神名。
先秦有书名《诘》。
诘咎,鬼害民妄行,为民不祥,告如诘之,召,导令民毋罹凶殃。
意思是鬼物不详,大秦编撰了驱鬼教材,告知于众,以免民众被害。
大汉亦有言‘巫掌岁时驱鬼祓除’
这是自古以来相传下来的手段法门。
但是作为卧虎校尉必须执掌的驱鬼神通,并不只是简简单单驱逐徘徊不肯离去的游魂,驱,驱逐,也是驱使,这门神通同样还有驱使的运用方法,能够使用魂灵的某些能力。
魑魅魍魉,怪力乱神都有各自的特点。
卧虎校尉再强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依靠驱使不同的鬼物,在捉拿妖魔鬼怪的时候能起到很多辅助作用,在后世,这些受到驱使而立下功劳的鬼物,往往会被祭祀,成为城隍的阴兵鬼将。
而有汉一朝之后两千年间,各家各派的驱鬼招神道法,大多脱胎于此。
卫渊手指摸索着卧虎腰牌,若有所思。
如果说在其他地方,驱使鬼物需要先找到阴物,然后借此来降服鬼物,然后才能运用,那么现在这博物馆里就有五名阴物,如果能够成功说服他们接受驱使,至少面对似乎缠上他的厉鬼能多出点底气。
他想到被直接放翻的水鬼,又默默补充了一句。
大概……
不管如何,能够开启阴阳眼,并且掌握了故事里才有的神通,还是让卫渊心情轻松些,似乎是烙印驱鬼符箓的时候,连带让身体也产生了某种奇异变化,明明只是睡了两个小时,卫渊却感觉不到疲惫。
活动了下肩膀,就准备下床去找出那几个鬼。
然后卫渊的动作顿了顿,视线凝固。
一双描金红绣鞋安静放在地上。
鞋尖正对着他的床。
距离约莫四米。
窗外黑洞洞的,四下没有一点声音。
就好像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
沉默许久,卫渊微微叹了口气。
下床,走过去。
然后。
一脚把红绣鞋踢开。
……………………
一辆漆黑的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
前座上是两个肌肉贲起的年轻男人。
后座上是个年轻的女人,利落的短发,西装,黑色高跟鞋,一只手夹着女士香烟,一只手在键盘上敲击,微微皱眉看着电脑上的东西,看到那不断升高的曲线,她觉得自己的血压也在升高。
最近几年,灵气浓度不断提高。
一些事情发生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蓝星上,华国,雾都,樱岛,凯尔特。
这些国家与另外一个历史短暂的国度不同,无论是本土发现并解决,还是曾经依附于宗主国,历史中都不乏有能解决魑魅魍魉的手段,尤其是华国,在灵气复苏的一开始,大部分魑魅魍魉的事情就已经被强行压制住,没有干扰普通民众的正常生活。
浩瀚神州大地之上,佛门道家弟子被直接调动起来,不成气候的妖魔一有出现,直接被铁拳镇压。
但是现在,有些压不住了。
灵气浓度升高速度太快,几乎是在一个节点就骤然提高。
而数量,也太多了。
道家和佛家子弟,有点道行的已经全部被抽调,组成两类特殊人员。
一类是研究普及灵气修行的成员。
一类则是负责外出降妖除魔。
这车里都是后者,隶属于道门上清微明宗这一脉。
“泉市出现了一桩案子,有可能是妖魔做的。”
女人调出地图,言简意赅道:
“转道去一趟泉市,把这些事情解决掉。”
开车的男人皱了皱眉:
“队长,我们还有任务。”
“距离集合还有一点时间,先把泉市的案子解决。”
“可是……”
“没有可是。”
女人手里的女士香烟无声无息消失,她揉了揉眉心,道:
“在灵气修行没能达到华国安全标准,进行大规模普及教育之前,普通民众对于这种妖魔都没有太大的反抗能力,能够对抗它们的只有我们。”
“我们不去做,谁去做呢?”
她的声音顿了顿,道:
“毕竟,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两个男人不说话了。
一种混合着保护弱者的责任感和身为强者的俯视感浮现出来。
是的,他们是不同的。
和凡人不同,他们是修行者。
他们不去做,还有谁能处理这些妖魔呢?
男人点了点头,一转方向盘,黑色轿车转道向下,进入了泉市范围。
第八章 神通
沉睡的几只鬼被卫渊直接砸门叫醒。
它们虽然成为了鬼物,但是又不是厉鬼,生前的影响还留着,事实上大部分鬼物没有理智,会遵循生前习惯所形成的规律活动,而这种有理智的游魂,则还保留有睡觉休息的习惯,尤其是今天好一阵惊吓,更是如此。
此刻都睡眼惺忪地坐在卫渊前面。
不知道为什么,才一会儿不见,他们就觉得眼前这个高深莫测的人多了一股让自己觉得畏惧压抑的气息,有点难以反抗他说的话,只能老老实实地呆着。
卫渊顺手用柳叶沾水给自己开了眼。
然后拉过一把凳子坐在群鬼前面,询问这几个鬼物的死因和擅长的事情。
第一个是那泡胀了的水鬼,他回答完之后,卫渊看了看那水鬼,略有诧异地反问:
“所以说,你是一个人夜钓的时候,不小心打了个瞌睡,然后栽进水里去了?”
“是。”
“既然那么困,为什么当时不早点回家?”
“不成不成,出来了总得要钓点什么东西上去,哪儿能空军呢?你说说你这。”
“那你最后钓了什么?”
“………我钓上了一具尸体,我自己的,扒拉开脸,然后被吓了一跳,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鬼,是给水下面的烂渔网勾住,没能游上来。”
第二位大姐是采风的画家,误食农药去世,没能救过来。
两个纸人儿是从一个已经去世的老师傅后人那里收购来的,有些年头了,没有什么擅长的,最多因为本体是一张纸,能够从门缝里进去偷听。
最后那阴物是断剑的古装男人正打着盹,见卫渊问道自己,还是本能地微微挺直了腰背,然后小心翼翼道:“……我的名字,有点记不大清了,不过还记得在戚大帅手下当过差,也砍过几个倭寇,不知怎么的,一觉睡到了现在。”
戚家军?
卫渊有些诧异。
那可是几百年的老鬼了,居然没有像是故事里一样,变成鬼王?
想了想,道:“那你会剑术?”
男人老实答道:“嗯,宽剑,倭刀,枪,鸟铳都会点儿。”
声音顿了顿,又连忙补充道:
“不过也就是军里的粗浅武功,得结鸳鸯阵,没法和将军们比。”
“没事,会就行。”
卫渊将腰牌放在兜里,总算有了一个能够运用驱鬼神通的对象。
眼下,钓鱼和画画可没有办法降妖除魔。
他也学着古人对那戚家军的刀兵鬼抱拳一礼,道:
“有件事情需要你配合一下,有劳了。”
“不敢当不敢当。”
卫渊五指微张,然后在那几只鬼物眼前,右手流光浮现,一枚质感通透的符箓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卫渊感觉自己有一部分无法形容的力量流逝,而且符箓存在期间,这力量还在不断流逝,不敢拖延,手腕一抖,将这符箓点在那被震慑而不敢动的刀兵鬼眉心,口中低声道。
“登山石裂,佩带印章。头戴华盖,足蹑魁罡。”
“左扶六甲,右卫六丁,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敕!”
…………………
【驱鬼】神通已经发挥了作用。
卫渊感觉到那戚家军兵魂寄宿在了自己右手,受到自己控制。
与此同时,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浮现心中。
是熟悉感。
对于冷兵器战斗,以及一部分热武器的掌握,不是需要回忆起来的技巧,而是直接融入身体的本能,是经验,在曾经在一个时代最残酷战场上磨砺和幸存得到的经验。
他尝试熟悉着这样的感觉。
想了想,走到旁边柜子旁边翻找起来。
这里曾经闹过鬼,不,是确实就有鬼物,之前三个看管博物馆的人在网上买过龙泉宝剑,用来镇宅辟邪,虽说事实证明并没有什么用,但是剑还是在的,因为这地方邪气,他们走的时候也没敢带走那剑。
是八面汉剑。
卫渊取出剑,站在客厅,握着剑柄。
闭目冥思。
一种熟悉感觉浮现。
卫渊没有接触过兵器,但是现在心里自然而然浮现出了对剑的评价。
是好钢材。
却不是好剑。
可惜了。
卫渊吐出一口气,排除杂念,握着剑,尝试遵循那种本能和经验用剑,劈斩,前刺,自下而上画弧,撩拨防守,退步躲避,是朴素的战场剑术,没有多少花里胡哨的部分,一开始速度很慢,动作里还有几分生疏,但是逐渐老练,速度也慢慢提高。
旁边水鬼见卫渊有些干涩蹩脚的剑术,脸现古怪,和另外的游魂交头接耳,评头论足。
卫渊并不在意,只是尽可能去熟悉那种经验。
忽然,他像是看到了尸横遍野的战场。
是自高而下的俯瞰,是那位戚家军残魂最印象深刻的经历。
但是那种独属于冷兵器战场的残酷血煞之气,还是冲击地卫渊瞳孔收缩,精神恍惚一瞬。
幻象瞬间消失退散。
却让【驱鬼】得到的剑术经验爆发。
卫渊就像身处于战场,前面就是狰狞的敌人,猛地后退一步,半弓步,脊背绷紧,像是紧紧绷紧的强弓。
浑身肌肉瞬间爆发力量,手中的八面汉剑猛地前刺。
强烈刺耳的破空之音。
当刺这一个简单朴素的剑招结束时候,用花纹钢打造的剑身还在震颤。
剑身上纠缠了【驱鬼】第一类用法,驱逐恶鬼的力量溢散。
整个屋子都温暖了许多。
一众游魂踮起脚尖,背贴着墙壁,一动都不敢动。
屋子里死寂地可怕,只有低沉肃杀的剑鸣缓缓溢散。
卫渊闭了闭眼,许久后才吐出一口浊气,并指一划,虚空中一道符箓浮现,然后崩碎,解除了驱鬼之法,刀兵鬼出现在他的旁边,整个鬼看上去都有些发懵,卫渊收起剑,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就算解除了【驱鬼】,对于剑却还残留了一部分熟练的感觉。
虽然比不上战场上生还的战士,但是也不是普通爱好者能比的。
戚家军残魂恍惚了下,有了些预感,道:“大人是要……”
卫渊点了点头,指了指那红色绣鞋,道:
“这东西找上门来了,总得处理一下。”
他回忆起来梦里见到的那个四合院,还有古色古香,无比真实的木楼,有种本能的感觉,这木楼恐怕是真实存在的,按照各种志怪故事里的说法,这种地方肯定对收摄住女鬼有用。
而找地方的话,可以在网上搜,但是速度肯定慢。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方法。
“你和我去报一下案。”
水鬼目瞪口呆:“报警抓鬼?能行么?”
卫渊找了个盒子将红绣鞋,和之前斩下的一缕黑发收起来,道:
“带着这些,应该可以试试说服他们帮忙找找地方。”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先前被害了的那位,脚上的红绣鞋已经没了。”
……………………
在这个时候。
一辆漆黑的车在泉市警局前停了下来。
第九章 报案
卫渊自醒过来之后就再没有睡着。
一直靠着墙壁,抱剑等到卯时过了,天已经破晓,才把卧虎腰牌揣兜里,提起装了红绣鞋和断发的袋子去报案,外面是晴天,阳光暖融融的,可他还是有点觉得手脚阴冷。
尤其是提着袋子的那只手,跟浸润在冰块里没有区别。
他没有到就近的派出所。
而是直接刷了辆共享单车去了市警察局。
毫无疑问,有人被杀这种大案子,尸体和记录不可能还停留在街道派出所,而且卫渊也是在猜测,既然有鬼物害人,世界还这么平静,肯定存在遏制鬼怪的力量。
到了警局的时候,卫渊看到一众警车中间有一亮通体墨黑的车。
没有在意,直接走进去,找到警察,干脆利落开口。
“你好,我要报案。”
年轻的警察愣了一下,道:“嗯?请问……”
“有鬼要害我。”
“哈??!”
…………………
卫渊原本以为自己会经历一些波折才能有概率取信于警方。
可是不知为什么,在他说完自己被鬼找上门来之后,那警察古怪看了他,然后拨打电话询问了一个人,之后就将他带到了一个房间里,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然后只说让他稍微等一下,就出去了。
出去的时候顺便还把门带上了。
不大的屋子里只剩下卫渊一个人,一张桌子,一个饮水机。
卫渊双手环着纸杯,稍微松了口气,从警方的反应来看,毫无疑问他们是知道鬼物,至少这个警局的人知道,而这也就代表着,在表面平静祥和的世界之下,还有另外一个不为大多数人所知道的世界。
卫渊喝了口水。
耳边听到很利落的脚步声,是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清脆声。
一分钟之后,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女士西装的短发女人走了进来,身材匀称,纤秾合度,腰部弧度惊人,白色衬衫上还带着淡淡的女士香烟味道,眼睛扫过屋子,朝着卫渊伸出手:
“特别行动组,周怡。”
“卫渊。”
“嗯,我刚刚看了你的说法。”
周怡拉过凳子坐在卫渊前面,手上有一份文件,随手合着放在一旁,笑了笑:“刚刚抽了根烟,稍微有点烟味,不介意吧?”
“还好。”
“嗯,你说你遇到了鬼?”
卫渊视线从女人左耳的蓝牙耳机扫过去,点了点头:
“是,一开始是梦,我梦到一座小楼,然后是一座有槐树的四合院子,那个女人就坐在石头井旁边看着我……”
在卫渊将自己做的梦告诉眼前这个女人的时候。
那两个和周怡一起的男子正在调查资料,如果卫渊在,能够看得出,那正是他的个人资料,以及最近一段时间去过哪里,快速浏览之后,其中一个男人按了按耳机,道:
“队长,从他经历来看,最近不存在接触鬼物的机会,从乘车轨迹来看,也没有去过那些危险区域,基本可以推断并没有被恶鬼纠缠,但是他在之前居住在富春小区附近,存在被阴气纠缠的可能性。”
“也可能是这个原因,加上命案的消息,做了个真实的噩梦。”
“当然,还不能够彻底排除确实他也被恶鬼纠缠的可能,不过一般来说,遭遇恶鬼的话,他的精神状态应该会比现在更为敏感低落,开始出现轻微的神经质症状,不会像现在这么冷静,讲话调理也不会这么清晰。”
他声音顿了顿,略带些玩笑地道:
“按照往日经验,比起驱妖捉鬼,还是心理医生更适合他。”
周怡微微点了点头。
双眼安静看着前面的卫渊,认真倾听,末了,微微点头,询问道:
“除去你的梦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征兆么?”
“如果没有的话,或许还需要其他的一些方式进行甄别。”
她没有按照同伴的建议进行处理。
卫渊声音顿了顿,取出了那个黑色的口袋,轻轻放在桌上,周怡挑了挑眉,道:
“这个东西,刚刚那位同事说,你不让他碰,是很重要的东西?”
卫渊点头,伸手从口袋里掏出纸盒子
然后放在桌子上,打开之后推向周怡。
周怡视线落下,然后神色顿住。
正在通过监控盯着这个房间的两个男人则是面色骤变,其中一个猛地起身奔出去。
纸盒子里放着的是一双描金红绣鞋,极为妖异。
鞋身里面还有干涸的血迹在。
卫渊平静道:“如果他看了的话,可能今天做噩梦的就不是我,而是他了。”
片刻之后,周怡的蓝牙耳机里传来了队友喘着气的声音:
“不见了。”
站在专门用于镇封这一类被鬼物所害尸体的地方,肌肉贲起的微明宗弟子看着女子扭曲的双脚,还有根本没有打开过的冰柜和外门,道:
“这里的铁门没能镇压住她,上面的符箓好像也对她不起作用。”
“它不是恶鬼,是厉鬼。”
…………………
在这样的铁证面前,毫无疑问,卫渊的话得到了足够的重视。
不过一会儿,卫渊前面就又多出了两个人。
“你好,微明宗弟子赵义。”
“微明宗,道号玄一。”
两个宗派出来的弟子来了之后,直接询问卫渊先前那个梦的具体情况,那名为玄一的道门弟子还掏出速写纸,根据卫渊所说的话,快速勾勒出了他梦境当中的那个阁楼,以及阴冷的槐树,石头井。
以及白色的绸缎,被高高的木楼围起来的,只能抬头看到一块天的四合院。
周怡习惯性点了一根烟,注意到还有卫渊在的时候,抱歉地笑了笑,将烟掐灭,解释道:“厉鬼和寻常的游魂,还有怨鬼,恶鬼都不同,基本上道行都很高,也有过不同的际遇,正面交手不是明智之举。”
卫渊若有所思,顺势问道:
“所以,梦里的那个院落对降服厉鬼有帮助?”
周怡点了点头:
“是,厉鬼基本原理是强烈的负面情绪,和某些天地灵地契合导致的强大化,而因为是负面情绪最强烈时和相对应的天地外相契合在一起,这种负面情绪会越来越强列,极为凶恶。”
“找到这种情绪的来源,就有机会将厉鬼弱化,趁机降服消灭。”
“而对于厉鬼化的魂而言,他们也曾经是人,一直处于超过人这个概念范畴的强烈负面情绪之下,可以说生不如死,是以佛道两家也称呼这一行为为超度。”
“原来如此。”
之后就是一阵沉默。
只有玄一快速勾勒素描的沙沙声。
“是这样吗?”
再度修改之后,肌肉贲起的大汉将改好的素描给卫渊一看,和梦中几乎有了八成以上相似,让卫渊下意识回忆起来梦中的那种阴冷诡异,他点了点头,道:“差不多就是这样。”
玄一点头,将笔放在一旁。
赵义接过画,开始调动数据库寻找和卫渊梦境相符的地方。
这是华国之所以能够把魑魅魍魉压地死死的的依仗,现代科技锁定位置之后,道门和佛门弟子会携带针对性法器直接精准狙杀,一阵等待的沉默,卫渊想了想,道:“没有想到,真的有你们这样的人存在。”
周怡道:“毕竟鬼不也存在么?”
“有鬼物妖精出现的时候,我们这样的人也就存在了。”
卫渊道:“那么早?”
周怡点了点头:“毕竟我们的历史可以上溯到第一位敢于对妖鬼拔刀的前人,不过真的说起来,真正成建制,最初,也是最强的官方捉妖杀鬼势力,应该是到汉朝了。”
“汉?”
“对,司隶校尉,旧称卧虎,自汉武至隋唐,镇压天下妖魔。”
还没有说完,那边赵义抬起头,语调微微提高,道:“找到了,队长,是前江南道的剧园子,唱戏曲儿的地方,好像出过几位名角儿,往前出过事,给封了。”
周怡眼底微亮,起身道:
“走,去江南。”
卫渊微微抬头,那边赵义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你的话,可以回去休息了。”
“接下来的事情,不是你这样的普通人该涉及的世界。”
玄一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取出一枚符箓。
“可以护身。”
“保护好自己,忘记这种事情,你跟着我们,虽然对于寻找鬼物有帮助,但是我们还要分心保护好你,不客气的说,是累赘,会拖累我们,希望你理解。”
赵义脸皮一哆嗦,肘子给玄一撞了撞,压低声音道:
“会不会说话?!当人的面这么说?道歉啊。”
“…………”
玄一想了想,又掏出一枚符箓,递给卫渊。
卫渊有点失笑,还是接过了第二枚符箓,道:
“没关系。”
玄一点了点头,恢复沉默。
………………
卫渊签了保密协议,保证不会乱说,目送那些人离去,这才回了家中,有人替自己处理这事情自然是好的,官方势力,肯定比自己强得多。
今天报案忙活了一天,回到家之后忙着收拾屋子。
临到晚上休息的时候,卫渊将其中一枚符箓贴在床头,一张贴在门口。
怀中抱剑。
这才安心睡着。
第十章 人无斩鬼意,鬼有害人心(感谢ds结束的万赏)
一步,一步,脚步无声。
卫渊安静往前走。
这一次的木楼比起往日似乎更鲜活了许多。
今天不再是弥散雾气的白日,而是深沉的夜色,隐隐约约传来的,不再是清脆悠扬的女旦唱曲,而是男人们大声粗鲁的欢笑,是杯筹交错的清脆声,还有女人婉转的陪笑声。
欢喜,快活,以及那止不住的悲意。
卫渊脚步顿了顿,往左转过头去。
灰蒙蒙的夜雾里,齐刷刷跪着一排人,有眼角生一颗黑痣的孩子,有男人,有女人,都低着头。
男人没有勇气,女人没了怜悯。
像是大排大排的墓碑。
他收回视线,无神踏入了四合院,然后在踏进去之前,睁开眼睛,恢复了理智,一刹之后,眼底浮现惊怒之色:“又是梦?!”
他看到了那棵老槐树下的石头井,看到了那低垂着头的女人。
身上这一次是一袭大红衣服,红艳艳地,喜庆。
耳畔曲调一变,是唢呐,欢喜高昂。
是大婚。
却有一种让人止不住毛骨悚然的味道,是止不住的悲凉,让人头皮发麻,卫渊面色骤变,察觉到不对,朝后一个翻滚,顺势伸手一抓,想要抓起怀里的剑,但是抓了个空。
猛地抬头。
槐树上面绸缎抖动,下面空无一物。
再看一侧。
那女人抬起头无声无息看着他。
手掌瞬间洞穿卫渊心口。
………………
“啊!!!”
卫渊被噩梦惊醒。
猛地睁开眼睛,眼底惊怒,看到有斑点绿霉的天花板,才冷静下来。
几分钟后,起身接了一杯水干下去大半,冷水入喉,剧烈的情绪也算是安抚下来,神色算是沉静,可更多是怒意,转过头,看到门口和床头的符箓已经无声无息烧成了灰烬。
对方被激怒了。
但是被激怒的却不止是它。
卫渊根本没有打算掺和妖魔鬼怪的世界,但是对面似乎完全不打算给他活路,见到床头贴了符箓之后,反倒更为激烈地入梦,泥人都有三分火气,何况是个正当年轻的男人。
卫渊心头一股无名火烧得旺。
如果不是卧虎腰牌,自己可能也已经死了。
这件事情没办法逃避,必须处理掉。
他的思路逐渐清晰。
最后决定自己也去一趟江南。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发,占据先手,反正呆着也于事无补,不如试一试。
卫渊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将卧虎腰牌揣在怀里,然后哐哐哐敲响众鬼栖息的门,水鬼从关着的门里飘出一半身子,打着哈欠,看到卫渊却被吓了一跳,道:“卫老大……你这是怎么了?”
“准备一下,出发去江南。”
“去江南?”
水鬼愣了下,然后反应过来,头皮一麻:
“那那,去江南做什么?”
“……你说呢?”
卫渊嘴角勾了勾,脸上的神色似笑非笑,回答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
…………………
水鬼对于那一言不合就直接把它捅了个对穿的女鬼印象深刻,这一次直接选择了看家,卫渊就像是先前得到开眼五法一样,通过相同的方式从卧虎腰牌处得到了大汉司隶校尉针对厉鬼的解决方式。
其实很简单,大部分厉鬼的强烈负面情绪都有牵扯的东西。
将那一类东西毁掉,会刺激厉鬼心神,让它们诞生其他的情绪类型。
厉鬼本身的存在基于负面情绪和天地某一类灵地的契合,诞生多余的情绪,相当于在内部出现杂质,令契合度降低,厉鬼实力会暴跌。
而另外一种方式,则是将和厉鬼有关的阴物,焚尽之后混入特殊的符水之后,涂抹兵刃,可以对于厉鬼产生杀伤,卫渊用来开眼的那种水算是其中比较常见的一种。
他大概还记得赵义电脑上出现的地图大概位置,到时候直接去那个区。
又以【驱鬼】神通,驾驭那位服毒大姐的游魂,将梦中看到的楼阁,四合院都画出来,他没有警方的资料库,准备去了询问那些比较熟知当地事情的老人,最后将那柄八面汉剑藏在剑匣里。
想了想,又取出来,从博物馆里找到一个琴盒。
是红木材质,有些年头了,上面有划擦出的痕迹。
扔到外面的地毯上,糊弄几个没眼力见的完全没有问题。
事关生死,卫渊也顾不得其他,将剑匣藏入琴盒,然后驱使那位戚家军兵魂,尝试熟悉从琴盒里取剑的动作,这里距离江南不算远,这种管制刀具没办法坐火车,可以和别人拼个面包车一起去。
作出决定之后,卫渊将那女鬼被斩下的头发焚尽,混入符水里。
然后找到一个腰包,用小瓶将开眼用的符水和诛鬼用的都放进去。
两个纸人儿也愿意跟着去,卫渊拉了拉袖口,两个纸人滑进去。
手拉手化作个护腕一样的东西,贴合在手腕上。
最后等待日出出发,在戚家军军魂的建议下,卫渊盘坐在地,缓缓冥思控制心念和呼吸,是经历了血战之后,通过这样的方式,调整状态,呼吸,快速恢复体力的技巧,但是几乎难以用语言传授。
只要能在战场上打几个滚,捞几个人头还没死的,基本都会了。
………………
“还能进,还能进,再挤挤。”
“来,这儿,这儿不还能挤着坐下吗?”
“再等一个,咱们再等一个,就出发!”
卫渊挤在一辆面包车上,抱着琴盒,司机也没有去问,人实在是坐不下了之后,一扭方向盘,一给油,直接出发,司机极为熟悉道路,一路上畅通无阻,总能找到最好走的路。
上午出发,下午抵达目的地。
卫渊站在有些陌生的地方,想了想,转过去找原来的司机。
司机正再车里一边打电话,一边大口吃饭盒,大声道:
“啊?爸爸吃的好不好?哈哈哈,那肯定好了,刚做好的红烧肉,一大份,香不香?”
“香啊,香就对了,等这个月爸爸回去,给你也尝尝。”
“哎,乖,听你奶的话啊。”
“什么,要看红烧肉?嗨,这有什么好看的?”
“我当然是真吃了肉啊。”
他注意到卫渊走过来,又说了两句话,把电话掩住,卫渊看到饭盒里的清炒土豆丝,点了点头,声音微提了些,道:“吃这么快,就剩下两块肉了,给我分了,下回请你。”
司机投来愕然的目光,然后略带感谢点了点头。
又和电话对面的人聊了两句,这才把电话挂了。
…………
“谢你了啊兄弟,来,抽烟。”
把电话收好,司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也就一个劲儿给卫渊递烟。
卫渊接过烟,男人把烟盒子收了,不好意思道:“之前给她看找了账单,结果就开始怀疑了,你说说,这才多大点孩子?”
卫渊笑了笑:“她很聪明。”
“这倒是。”
男人脸上缓和许多,也多出笑意。
卫渊把烟拿着,也没有抽,道:
“来这儿是和大哥你打听个消息。”
“你常来这地儿,知不知道那些年纪大些,知道不少以前事情的老人,我想问点事情,写点东西……”
“老人?”
司机愣了一下,想了想,脸上出现一丝迟疑:
“有是有,那个人在这一带很出名,谁也知道。”
“就是,他性格有点古怪。”
………………
又做梦了啊……
是还繁华时候的年代,江南地带,天下皆知风流。
高高的楼,扎满了恩客送来的绸缎子。
都是为了她送来的……
江南道的第一花旦。
好看。
嗓音好听,好听。
老人眯着眼躺在树下,拍着扶手,低声哼唱着不成调的曲子,想到了小时候那位外传眼高于顶的花旦给自己糖吃,甜,可真甜啊。
可每到这个时候,就又会突然想起来那件事,一想起来,就扎心地疼。
那天晚上自己和满院子的人跪了一夜。
啊啊,大家谁没有受过她的恩惠呢?
那天晚上,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说话。
最后就死了她一个。
就更没有谁说话了。
人呐,人死如灯灭,恩也能变得凉薄。
他慢慢睁开眼,看着落下来的阳光,觉得屋子和自己一样,都快腐烂掉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会不会哪天就真的烂掉了,烂掉了,就没人知道了,可他现在这个样子,出不去了,出不去啊。
那个人常常说,夜深忽梦少年事。
那件事,怕是要带进棺材板里了。
当当当。
敲门的声音响起。
老人抬起头,本来不想要理会,可不知为什么,想了想,还是起身颤颤巍巍去开门,门打开了,门外一名背着琴盒的男人,男人扫了一眼屋子,视线在那一棵老槐树那里顿了顿,看到了槐树下的古井,最后视线落在了那老人脸上,看到老人眼角的一颗黑痣。
他突然回忆起梦中跪着的那个孩子。
卫渊心中浮现一丝直视岁月流逝的唏嘘苍然,然后收敛情绪,背着琴盒剑匣,微微笑道:
“是江老先生么?”
“我叫卫渊,想要和您来打听点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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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多少往来事,说与鬼魅听(感谢龍long的万赏)
“我这小地方,很久都没有人来了,倒是稀罕事。”
老人让开一个位置,让卫渊进来,把门合上之后,坐在了槐树下的木椅上,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卫渊,卫渊坐在旁边石头上,微笑道:“这不应该,难道之前也没有人上门看望您老?”
老人摇头:“认识的人都死了,后人们也慢慢不来了。”
“说起来昨天倒是来了几个年轻人,可是没有进门,转道走了。”
“对了,差点忘记,得给你沏碗茶,瞧我这记性。”
老人又起来,回了屋子里,一边随口抱怨些事情,一边沏茶,最后端出来那种有些年头的烤瓷杯,热气腾腾的两杯茶,卫渊将茶环绕在掌中,老人见他不喝茶,只当做看不上自己这普通货色,抬手喝了口茶,笑道:“还不知道你来找我这个老家伙,打听什么事情?”
卫渊道:“打听一个人。”
“谁?”
“整个江南道曾经唱曲儿最好的姑娘。”
当啷。
老人手里的茶杯打翻了,热茶滴落在地上。
他看着端坐着的卫渊,张了张口,道:“……你怎么知道?”
卫渊道:“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些事情。”
似乎是因为这句话而想到了回忆,老人的神色变得有些疲惫,闭了闭眼,仿佛一瞬间变得更加苍老,许久后,轻声道:“也好,有人知道也好,我还以为这些事情我要带到棺材里了。”
“这事情啊,得要从大明最后那几年开始说起来了。”
……………
江南自古繁华,这是被神州所有人都公认的事实。
而江南道上,又有两个戏园子,彼此以为对手,斗了不知多少年。
这几年你家风头盛,过几年就是我家执牛耳,斗得热闹,斗得热烈。
那一年冬天,难得的大晴天,路上没有一点雪。
春晓楼的妈妈带回来一个小姑娘。
长得好看,嗓子好听。
十六岁那年第一次登台,就技惊四座,那叫一个昆山玉碎凤凰叫,把左近好几家戏园子的红人都压了下来,黯然失色。
小姑娘叫七娘,一举成名。
多少达官显贵都来听她唱曲。
恩客送来的红绸缎一匹一匹扎在了木楼上,像是红云一样热烈热闹。
本来按着往日来说,七娘会一直唱到二十多岁,到时候或者退下来教新人,或者嫁给良家子,做个清白身,可是事情哪儿有这么好啊,若都如说书人口中圆满,这世上也不会有那般多意难平。
就在七娘找到心上人的那一年,倭寇犯边。
来自西方的浪潮扑入五百年天下的大明江山。
这一只盘踞东方的龙打了个盹的功夫,被匕首刺伤了。
之后明烈武宗怒而御驾亲征,已经写下遗诏,以成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大明祖训,君王御驾亲征,神州自然震怒,上下一心,僵持数年,迅速发展,最终于东海之畔不惜代价击溃诸多联军,让天下听这龙吟。
可这样的事情,终究还在后面。
那一年,倭寇趁大明边防不备,长驱直入,其中一支竟入了江南。
他们得意洋洋,觉得自己即将击溃曾经的霸主,进入极尽繁华的江南之后,纵情享乐,要最好的酒,最好的菜,要让最好的女人作陪,听最好的曲儿,七娘年纪轻,气节却烈,宁愿一死。
但是那一天,春晓楼三十多人跪在了她的门前,连抱她回来的妈妈都苦苦哀求。
她最后还是去陪了那些倭寇。
春晓楼没死一个人。
最后大明虎贲将那些倭寇扫荡之后,江南回到和平,却来了风言风语的指指点点,谁都知道,逼着别人去为自己牺牲是很难在脸上挂得住的事情,所以就要抹黑那个人,给自己找道德上的高点。
所以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说七娘主动去给倭寇作陪。
然后满城风风雨雨。
剧烈的紧张之后,需要有发泄的渠道,理智的声音会被这样发泄一样的行为淹没。
开始有人用臭鸡蛋烂菜叶砸在七娘门前。
开始有许多人谩骂她是个没有气节的娼妇。
可七娘还在等,等和她约定好未来,眼下在外求学的男人。
等啊等,等到没有人再听她唱曲,等到木楼上的红绸缎褪了色。
那个男人没能回来。
七娘穿着自己缝好的嫁衣,投了井。
那时候的秋天,下了白茫茫好大的一场雪。
本就褪色的红缎子,白的像是葬礼上的白幡子,在木楼上舞着。
……………………
故事讲完,老人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已经喝了大半。
卫渊手里的茶一点没动。
“这么说……”
他摩挲着茶杯,道:“那男人辜负了她?”
老人擦了擦眼角不知何时出现的泪,道:
“是辜负了她,也没有辜负。”
“他参军了,学生兵。”
“当年抵抗住倭寇发疯的主力,他给七娘写信,写了很多。”
卫渊道:“他为什么不回来?”
老人沉默了下,道:“……因为他死啦,战死的。”
“就差三天,抚恤报告,还有那些信就到了江南,七娘就不用死。”
卫渊沉默,放下茶杯,道:“那些信,我可以看看吗?”
老人点了点头,踉跄着起来,慢慢走回到屋子里,从最显眼的地方取出来了一个小盒子,里面有一张灰白的合照,一沓信,字迹劲道,最后面几封被染出了深深的痕迹。
老人将东西递给卫渊:“看吧,看吧,这些故事,总不能忘掉。”
“我死了,也得要有人知道。”
“我啊,还欠着七娘三个响头,想说声抱歉,当时怕死,没能为她开口……”
卫渊接过盒子,看着上面贴着的那个时代的照片,灰白色,一个年轻的书生笑得灿烂,还有羞涩的少女,那是属于他们的过去,这是那厉鬼最后的心结。
只要焚烧化作符水,足以对厉鬼产生巨大伤害。
而若是当着厉鬼的面焚毁,甚至能够让那厉鬼当场精神崩溃。
卫渊耳边响起戚家军军魂的声音,有些迟疑恳求:
“大人……”
卫渊看着那信笺上的文字,里面有热烈的眷恋,还有对未来的期许,有对脚下大地的热爱,他微微点头,嗯了一声,没有将信焚毁的意思,而是小心将盒子收好,调整背后琴盒剑匣到容易出手的角度,再看向那坐回树下的老人,道:
“老先生可还能走动?我想要去看看那春晓楼。”
“这里不是春晓楼吧?”
老人浑浊的双眼看着自己的手,呢喃道:
“这里不是。”
“我也想要去看看那里,最后看一眼。”
“可外头阳光太刺眼,我这身子,也走不动了,我试过很多次,一直走不出这个院子。”
卫渊道:“我搀着您。”
他出去了一会儿,在一家老店里找到一把黑布伞,走了回来,将伞撑开,然后一只手搀扶这老人,老人也用力起身,一下,两下,豁然站起来,卫渊安静看着老人背后那一颗老树,收回左手,从腰间拔出戚家军兵魂寄托的断剑,当做匕首一样反手握着,斩过一段细细的树枝。
树枝晃了晃。
卫渊将断剑收回,搀扶着老人往前走。
推开门。
老人在卫渊搀扶下走了几步,站定了,感慨道:“好久没能走出来了,阳光还是有点毒,不过还好,我还以为我走不动,没想到还能走得这么快,看来是在那小地方待得太久了。”
卫渊支撑着伞,看了看天空。
今天是阴天,浅灰色的乌云压得很低,看不到太阳。
他微微回头,背后老槐树下,木椅之上,老人闭着眼睛。
呼吸已经停止了很久,或许是几天,或许是几个月,或许几年。
回忆老人之前说的话,说他很久都没有走出这个院子,以及还有卧虎腰牌在身,卫渊一进门就知道了老人的状态,所以那一杯茶他并没有喝。
他看着那老人背影。
执念不灭,魂之不散,困于方寸,名为地缚。
但是束缚住魂灵的,究竟是地,还是心中不肯放下的事情?
老人越走越轻松,越走越快。
像是抛下了什么累赘。
卫渊左手背负轻抚琴匣,右手撑伞,迈步走出。
园中有木,名为困,木下有鬼,当为槐。
槐树下,一个模糊的影子,穿着古代的服饰,袖口有槐先生三个字的刺绣,朝着卫渊微微行礼。
吱呀——
木门无风而动,缓缓闭合,将老人的尸体和故事,都封锁在这小小的四合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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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见真身
卫渊举着一把黑布伞,循着老人指路的声音,迈步往前。
快要下雨了,路面上没多少人,空荡荡的,青石板上还透着幽幽的冷意,两侧的建筑古意弥漫。
就像一百多年前的大明。
七拐八拐,走到了还没有来得及开发的老城区,站定了脚步,抬头看过去。
前面是一个园子,正对着大门,是一座三层高的木楼,不难看得出,这里曾经是很风雅的地方,但是现在,一切的风流故事都被风吹雨打刮去了,再加上缺乏管理和检修,看上去有些破败。
“到了,就是这儿了。”
苍老的声音低低感慨。
黑伞下,卫渊低头看着老人,然后看向这一座园子,这里没有那么好近,他拈了一枚柳叶,再一次给自己开眼,能够清楚看到,这一座园子内里先是有一层厚重浓郁的黑气,在外面还有一层浅蓝色的光芒。
不难猜出,是那几位出身微明宗的特殊行动组成员找到了这地方。
却不知怎么,又把七娘所化的厉鬼引来了。
卫渊伸出手,触碰外面的那一层蓝色光芒,能够清楚感觉到心中出现一种想要避开这里的本能,显然是微明宗弟子为了防止有普通民众恰好闯进来所做的准备。
如果强行往里面闯,就会被强行弹出来。
卫渊微微沉吟。
老人却往前两步,稍微走出了黑布伞的范围,感慨道:“回来了啊。”
“我在这儿生活了那么多年,离开了太多年,终于回来了。”
他伸出手,不知为何,那蓝色的光罩,以及这一处地方本身所化的黑色怨气,都没有能够阻拦住他,那尘封的门吱呀声中,缓缓朝着里面打开,隐隐能够看到,正对着大门的一条小道,还有道路两旁的红色灯笼。
老人侧着身子站在门口,微微弯腰,一只手朝着院子里引路,朝着卫渊道:
“卫小哥,进来吧。”
卫渊摸了摸琴盒,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而在他走进木门的一瞬间,背后两扇大门砰得关住,不透进来一丝的光彩,而原本红色的灯笼直接变得惨白,里面透出青绿色的光,照得一路鬼气森森。
隐隐约约传来了唢呐声,传来唱曲儿的声音。
阴气森森。
不像是人喜欢的。
倒像是给鬼听的。
终于要真正面对那正主,卫渊心里反倒沉静下来。
他背着琴匣,手持黑伞,从容不迫,迈步在这小道上走着,两侧鬼灯幽幽。
脚步声回荡。
踏,踏,踏。
………………
符箓悬浮在空中,结成了阵法。
继而以更快的速度烧成灰烬。
周怡半跪在地上,肩膀上止不住流出鲜血,将白衬衫染红,旁边的地上,赵义趴着一动不动,玄一脸色苍白地和纸一样,没了半点血色,勉强挪到了赵义旁边,把他翻过来,在脖子上按了按,面无表情的脸色稍微缓和了点,然后朝着周怡点了点头。
这代表赵义还活着。
他已经没有多说话的力气了。
周怡稍微松了口气,然后看着周围漆黑无光的鬼域,还有隐藏在黑暗当中,被丝丝缕缕夜雾笼罩着的红衣女子,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神色来。
对方不是厉鬼。
这已经是能称为凶灾级别的鬼物。
他们错估了对方的实力。
一进入这里,就被卷入了鬼域里面,提前准备的符箓,法器,对这女子而言也都没有什么用处,没有办法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也无法通过语言干扰到厉鬼的情绪,使得其露出破绽,拼尽全力,甚至于不惜豁出性命去,也只是伤了个分魂。
失败了。
死在这里,并不可怕,但是若让这样凶狠的厉鬼出去的话……
周怡眼底神色再度坚定,抬起手擦过嘴角鲜血,看了一眼玄一。
玄一沉默着点了点头。
咬破手指,抹过一柄桃木剑,快速在上面书写符箓。
玄一脸色更白了点。
而那柄桃木剑上也已多出了赤金色的光。
青年呼出一口气,然后手持桃木剑,朝着周怡冲过去,脚下踩着碎步,快速地转换方向,周怡则是取出了一枚金色符箓,夹在手指之间,心中默默低语‘天道清明,地道安宁,人道虚静,今将祖师令,速往蓬莱境’。
符箓无风自燃,周怡将手朝着门外一甩,那符箓飞遁而出。
然后也手持一柄雷击桃木剑,和玄一分两处攻向女鬼。
这一路两仪剑,在同门当中已经算是出色。
但是仍旧奈何不了那怨气浓重的鬼物。
玄一先被击溃,而后,在失去同伴的情况下,道行稍高些的周怡张口咳出鲜血,也被打退,那柄雷击桃木剑咔嚓一声,碎成数片。
今日必死,但是她心中却没有太大的遗憾。
无论如何,此地有厉鬼灾劫的消息已经传递出去。
这恶鬼再如何凶恶,也难以再将伤害进一步扩大。
但是在此时,周怡突然看到,在前方一道金色遁光飞来,然后又从自己上空飞出,她的脸色缓缓凝固,然后想到典籍中的记录,明白这是遇到了什么情况,脸上浮现出绝望不甘的神色。
鬼域之中,颠倒八方。
在这种特殊的环境当中,通讯的符箓和现代的传讯手段一样,都没有办法发生作用。
“不……不可!”
一想到这样的鬼物仍旧能外出害人,周怡心中惊怒,也浮现巨大恐惧。
她握着半把桃木剑,摇摇晃晃起身,还打算继续攻击。
对面女鬼低垂着头,不断向下滴水的长发猛地生长,其中一缕汇聚在一起,像是铁质的锥子,朝着周怡猛烈刺穿过去,而周怡刚刚已经耗尽法力和体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长发洞穿自己的心脏,玄一同样无能为力,只能目眦欲裂地看着。
当!!!
一声脆响。
像是兵器的黑发被以一个精巧的角度架住,然后卸力,被滑开。
黑发没能洞穿周怡的心口,而是重重击在旁边的地面,溅起泥土。
周怡愣了下,转头看去。
拦架黑发的并不是什么兵器,而是一个红木材质的古代琴盒,虽然那一缕黑发没有太大的力量,但是能够用这样简单的东西,拦住厉鬼的一击,显然来人在剑术的造诣远超过周怡的理解。
琴盒顺势调转方向,竖着抵着地面,来人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扶着琴盒,没有看向因为看到自己的脸而面色大变的周怡,只是平静看着前面多次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女鬼,点了点头,慢慢道:
“泉州卫渊,受七娘相邀,前来听上一曲。”
第十三章 是因也,是果也,是命也
轰隆隆。
天上闪过一阵低沉的雷声。
先前一直宁静的女鬼在听到卫渊那句话的时候,突然剧烈反应起来,一双空洞的黑色眼睛死死看着卫渊这边,然后陡然消失,以极为诡魅的方式朝着这边出现,黑发生长,在鬼域中有遮天蔽日的迹象。
戾气和煞气,前所未有的浓郁。
而在这个时候,在卫渊黑伞下面,另外一道身影趋步走出,迎上了七娘的魂魄。
周怡还没有从‘之前需要保护的无辜民众’突然变得高深莫测回过神来,就看到老人迎面过去。
她没有看到老人也是魂魄执念,下意识惊呼一声回来,本能迈步阻拦,却被旁边卫渊伸手拦住,周怡体力耗尽,没能往前,伸手按住卫渊,语气急切道:“快拦住他,太危险了,他不要命了吗?!”
卫渊道:“这或许就是他一直希望的。”
“什么?!”
而这个时候,周怡也已经看到了那老者的状态,面色变化。
卫渊看着老人的动作,没有移开视线,慢慢道:
“我突然有一个问题,周警官,当一个人因为某个错误痛苦了一辈子,一直的愿望是希望以死赎罪,那么我们是不是该拦下他?我们是不是有这个资格拦住他,用我们的判断标准替他做决定?”
“人与人真的能感同身受么?”
周怡无言以对。
老人的执念灵体朝着女鬼奔去。
女鬼厉声长啸,双手苍白,指甲漆黑而长,往前探去。
老人则猛地往下趴伏。
他已经长大了,很老了,身材高大,超过那女鬼很多,所以从这个动作来看,几乎是把自己的胸膛送过去。
噗呲声中,女鬼双手没有丝毫的迟疑,洞穿了老人的胸口。
老人的魂魄没有丝毫的痛苦,带着终于释然的神色,被女鬼甩开,踉跄了两步,然后屈膝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哽咽着大声道:
“七娘,小十五给您磕头了!”
“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呜呜,我对不住您,对不住……”
老人痛哭不止。
哭声中的痛苦和浓郁的自责无比清晰。
周怡愣住,然后有所猜测,眼中浮现一丝希望。
这是厉鬼的心结所在?!
如果说真的是被误解,蒙受冤屈而死,那么当年曾经误解她的人诚恳道歉,并且死在她自己手中,应该能够让厉鬼的极端负面情绪得到缓解,那将会是好机会。
但是七娘所化的厉鬼没有半点的变化。
她抽出手掌,看都不看老人一眼,黑洞洞的眼睛看向卫渊。
身上怨气戾气更重。
这代表着,那位老人的道歉并没有撼动厉鬼。
厉鬼的前身并不在意这些。
老人踉跄着叩首三次,他的魂魄执念被洞穿,做完这个动作,缓缓消失不见,满是皱纹的脸色都是泪痕,最后他看到那一年微笑把糖果递给自己的少女,看到最后凄厉跳下石井的红衣,最后的最后,眼前是大雪茫茫的一片。
心结已了,魂魄溃散。
女鬼则朝着卫渊袭来。
卫渊右手一甩,黑布伞旋转朝着女鬼砸去,与此同时退后一步,琴盒打开,八面汉剑出鞘。
宽厚剑身入手,卫渊心中一定。
眼前黑发扑来,手中一动,八面汉剑自下而上,撩拨格挡。
以剑身挡住黑发的同时,朝着一侧踏步避开。
与此同时,剑锋微转,将黑发上携带蛮力卸开。
黑发再度洞穿石板。
卫渊手中的剑则是偏落斩下,斩落一缕黑发,左手自腰间抽出断剑,当做匕首弥补剑法的漏洞,反手握剑,猛地横斩。
断剑上纠缠阴气,能够对女鬼造成更大的伤害。
黑发被击散。
然后汇聚起来,直接从地下贯穿而出。
卫渊脚步快速闪避,猛地翻滚,一道剑光流过,在避开黑发的时候,八面汉剑横扫。
……………
周怡和玄一站在一处,看着剑势和黑发鬼域的碰撞,额头冒汗。
剑法的招式简单,干脆,甚至朴素。
但是每一招每一式,都杀气腾腾。
玄一死死盯着战局,将自己代入那剑法的对手。
慢慢的,额头渗出涔涔冷汗,面色更白。
以刚刚那种朴素的剑招,自己走不过几招,就会被斩了头颅,或者刺穿心脏,血流五丈。
这不像是武家的剑法路数。
一招一式都奔着搏命去的。
这是古战场剑术。
而且是真正在战场上历练过的那种。
他闭了闭眼,不敢再将注意力放在剑术上,而是看向整个战局,寻找自己可以帮忙的地方,周怡和玄一都经受过师门长辈的教导,很快看得出来,那剑法虽然强,但还是局限在凡人武艺的程度上,而且是专精于杀人的武功,面对妖鬼,并不占优势。
而卫渊不断向前,只是在不断格挡开鬼发的攻击,并且拉近和女鬼的距离,对于杀敌却不甚在意。
“他想要做什么?”
………………
当。
八面汉剑格挡开诡异从虚空生长出的黑发。
黑发上滴落黑色的水,落在剑身上,长剑上出现一道道腐蚀的痕迹。
卫渊瞥了一眼,握紧剑身,他能感觉到,本来就算不上好剑的八面剑档次再度下降,在这种情况下,甚至于不能全力出手,要不然甚至于有从中间折断的风险。
但是他已经侵入到女鬼本身三米之内。
虚空一根根黑发像是长矛刺杀向卫渊。
不远处周怡和玄一的面色骤变。
卫渊脸上没有恐惧,只是持剑。
看着那低垂着脸,双眼空洞的鬼物,慨然一叹,轻声道:
“傅朋义,并没有抛弃你。”
如同长矛列阵的锋利黑发在卫渊眼睛前面猛地停住。
滴答,滴答……
一滴滴水从黑发上落下来。
然后那些黑发一下变得柔软下去。
只是戾气并没有消散。
卫渊松开握着卧虎腰牌的左手,从腰包里取出了很厚的一叠信,最上面是一张灰白色的照片,下面是一份抚恤报告,递过去,道:
“江南道傅朋义,于明烈武帝十七年参军,卫我神州,身死壮烈。”
“这是他的遗物,一部分给父母。”
“书信和抚恤上,写了给妻子,宛七娘。”
他松开手,信笺没有落下来。
这里是鬼域。
一缕缕风让那些信笺一下飞在空中,然后散开,像是白雪一样飞起来,围绕在了那女鬼的身边,一张一张地打开,卫渊握着剑,站在旁边,当最后染红的一封信落在那女子前面的时候,她的动作停顿住。
那封信的名字是与妻书。
里面的内容,卫渊看到过。
吾一生爱书,爱画,爱花,亦好美酒美人,但不及我对你之心,而吾对你之心,又不如对家国挚爱,而今神州蒙难,吾等当捐躯国难,若我还有命回来,听你在江南听曲,此生再不分别;若我无缘回来,你在我神州任一处唱,我都听得到。
我辈当与家国同在。
而我于你,仍旧那一句话,此生绝无生离,只有死别。
夫傅朋义绝笔。
信写好的时间在江南道之事发生之后一月,在那之前,落款只有傅朋义,在那之后的信笺,就变成了夫傅朋义,其中含义,不言自明,只是一路随军,没有办法寄出去。
卫渊擦了擦脸颊一侧的伤口,倚靠旁边廊柱,抱剑闭目,没有趁机会偷袭。
片刻后,他的耳畔响起了低低的啜泣,然后是凄绝哀婉的哭声。
红衣女子捧着信笺,哭成泪人。
戾气伴随眼泪缓缓消失。
卫渊抬起头,看着鬼域上丝丝缕缕的夜雾。
世人有千言万语,走千山万水,有千般经历。
可曾听厉鬼啜泣?
世人千人万人诽我谤我恶我,又何及你一人?
第十四章 天道存心
鬼域里面的风越发急了,却没有了原本的阴气森森。
宛七娘身上的戾气怨气都随着眼泪消散了干净。
穿着刺绣的红衣,脚上穿着描金绣鞋,一张素净的脸,还是十八九岁的样子,黑发只垂在腰间,一双眼微微红肿,只是小腿往下有着透明的质感,让人见了有点微微的惊惧。
“这是……”
周怡已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已超过她的经验认知。
宛七娘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地捧着信,朝着卫渊躬身一礼,轻声道:“多谢公子。”
卫渊摇了摇头,道:
“宛姑娘,可清醒了?”
“托公子的福。”
“这样吗……”
卫渊沉默了一下,将手中的八面汉剑收起,道:
“那姑娘可还有什么心愿?”
“心愿?”
看上去一如百余年前的少女微怔,本来想要说并没有什么心愿一说,但是握着那一封封没能收到的信笺,想到上面的文字,鬼使神差地道:“我想要看看这个时代,可以吗?”
玄一面色一变,起身拦在前面,急切道:
“不可,还不能确定她无害……”
八面汉剑的剑柄不轻不重撞击在玄一手中的剑身。
玄一掌中的剑被磕飞出去。
旋转三周,倒插在地。
剑柄趋势不减,撞在玄一腹部。
玄一闷哼一声,还没有说出的话憋了回去,身子踉跄后退一步,不得不让开道路。
“今日对你不起,他日必偿。”
卫渊将八面汉剑连鞘收入琴盒,俯身捡起了刚刚扔开的黑伞,抖落上面泥土,然后打开黑布伞,然后回身看向那身穿红衣的花魁少女,右手掌心扣着符箓,让驱鬼之力弥漫在伞下,左手前伸,轻声道:
“那么,我就陪姑娘再走一次江南城。”
“请。”
…………………
周怡扶起了捂着腹部的玄一。
卫渊根本没有出力。
玄一之所以退后,甚至于倒地,是因为他本身就已经脱力。
他面色苍白,咬牙道:“他根本不知道厉鬼有多不稳定……”
“要是那女鬼在外面暴乱的话,受到损害的恐怕不止几百个人。”
周怡道:“他应该有什么方法,防止厉鬼乱来。”
“我们现尝试看能不能消除这个鬼域,否则始终是个祸害地方,对了,你现在查一查傅朋义和宛七娘这两个名字……”
“嗯。”
………………
阴雨天气的江南道。
还没有真的降下雨水,路面青石板上,就已经有了幽幽的水意。
卫渊撑伞,背负琴匣,伞下红衣随行。
“没有想到,这里还是和当年一样。”
一袭红衣的宛七娘看着两侧古建筑生了青苔的墙角,轻声道。
“我还记得我小时候从这里跑过去很多次,每日早点时候,这里两边会附近村里的人来卖菜,青菜,白菜,新鲜的很,冬天还有结了霜的柿子,老陈家的酱油在这里,那边是个小小的面馆子,三张桌子一个人,二两面,一小勺酱油,很地道。”
“我年少时候也不是没有想到过,等我和朋义老了,就只能手挽着手在这一条街上慢慢走,看旁人来买菜,看着孩子跑来跑去,现在想想,真的不该想那么多的。”
宛七娘轻轻摇了摇头。
往前走到早已经关了门的老房子。
能够看得出原本是一家店面,只是现在不知多少年没有开张。
“这是吉祥坊,原来我最喜欢在这里买胭脂。”
“原本觉得无论世道怎么变迁,总有女儿家,女儿家总要描眉画红,这一家店总也关不了的,没有想到,现在的女儿家早已经不再用胭脂了,朋义说过世事变迁不是人能想到的,或许就是这个道理吧。”
远远看到车水马龙的城区,宛七娘却驻足,站在烟雨江南里面,不再往前。
“本是想着,替朋义看看新的江南,可眼里看到,处处却都是旧时的风景,倒是让公子见笑了。”
她微笑着,擦了擦眼角。
“既然胭脂已经没人再用了,那么曲儿也已经没人再唱,没人再听了吧。”
卫渊道:“有的。”
他握着伞看着繁华的新城区,回答道:
“戏曲还在,戏腔唱法也被更多年轻人所喜欢,这片古老的大地上,新的东西有很多,但是那些老的东西也并没有被遗忘,仍旧还在生长,兼容并蓄,有容乃大,神州从来不会缺乏这样的气度。”
“那些应该被铭记的人,我们也永远不会遗忘。”
“宛姑娘,你往远处看,立着一面碑的地方,就是烈士纪念公园,江南道出身,为国捐躯之人的名字,都一个个写在上面。”
“如何,时间还宽裕,要去看一看吗?”
………………
片刻后,江南道烈士纪念公园里,卫渊握着伞安静站着。
石碑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
红衣宛七娘一个一个数过去,最后看到那熟悉的名字,终于似哭似笑,俯身抚摸石碑,只是指尖触碰不到那个人的温度,石碑也没能触碰到,手指从石碑上透过去。
快要下雨了,天色阴沉,但是公园里还有些人在。
其中也有些孩子。
卫渊握着伞,朝着纪念碑和宛七娘躬身,道:
“我自小都怕鬼,很多人都怕,从来都忌讳去墓地,更不必说是晚上,但是烈士墓园不一样,因为哪怕是孩子都知道,英烈会保护他们,我们这些后来人,都应该感谢他们,也感谢你们。”
“多谢。”
宛七娘转过身来,眼眶发红,揉了揉眼角,轻声道。
“公子见笑了。”
“无妨。”
“宛姑娘,可还有什么地方想要去吗?”
“没有了。”
罢了,两人沉默走回了春晓楼。
宛七娘推开园子的大门,看到里面的周怡三人面色复杂,而原本的鬼域已经开始缓缓崩碎,像是过去老油画掀开一角,露出破败的真容,倾塌的小亭台,杂乱的春草,褪色的大红木门,都已经历过岁月冲刷。
卧虎腰牌微微震颤。
这一次不需要印在纸上,已经有文字在卫渊意识当中出现。
厉鬼消失。
司隶校尉得功勋七。
转化开启司隶校尉基础神通【注灵】
转化开启司隶校尉卷宗《怪力乱神,神之五》
卧虎腰牌缓缓安静下来。
宛七娘将信笺小心放在旁边,站起身看向刚刚同游江南的卫渊,道:
“公子还有事情要与我说吧。”
然后周怡和玄一就看到,刚刚不惜动手也要带着宛七娘外出的卫渊默默将黑伞收好,然后将琴匣取下,从其中取出剑,闭着眼睛,五指缓缓握合剑柄,剑鞘之中,钢铁震颤嗡鸣。
宛七娘道:“可是因为我曾对公子出手?”
卫渊道:
“你,杀人了吧?”
“无辜的人。”
卫渊微微抬起头,脑海中想到了路过富春小区时候听到的凄厉哀嚎。
五指握合,铮铮鸣啸,汉剑出鞘。
轰隆隆。
天上雷霆奔走,开始下雨。
右手将符水洒在剑刃,手指抚摸过剑刃。
鲜血留下,却在剑刃上留下金色的痕迹。
【注灵】,蕴灵于器,可伤魑魅魍魉。
卫渊缓缓下沉马步,双手握持剑柄。
剑刃指向那先前倾全力相助其完成心愿的游魂。
卫渊重重闭了闭眼睛,七娘的经历,过往的绝望,人心的险恶,化身厉鬼的理由,以及路过富春小区时候,那位失去一切母亲凄厉的哀嚎,一齐都涌上来,或许这就是真实的生活,无论是卧虎校尉,还是侠客,有时候都改变不了什么。
我们只能选择。
卧虎腰牌之中传来低沉虎啸。
卫渊将心中的憋闷和复杂压下,睁开眼睛,低声道:
“杀人者,偿命。”
“大汉司隶校尉,卫渊……”
剑锋抬起,指向宛七娘。
“送宛姑娘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