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架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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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除孝
任安府清远县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清远县背山面海,春天来的更早一些,街上的行人大多都已经换上了夹衣。
紫石巷在清远县城西,是城中闹中取静的好地方。刚过未时,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在紫石巷一座朱漆大门前缓住了去势。车帘被风掀开一角,车中人隐约可见。
这门楼四柱三间,雕梁画栋,门前两座方形石墩,雕刻着精巧的鱼戏莲底纹样。马车在门前并不曾停下,而是径自往前进了西角门。
三三两两的行人远远地瞧见,就都停下来观望议论。
这气派的大宅内住的,就是清远县内第一等的人家纪家了。致仕回乡的纪老太爷三年前染病过世,纪家两个在外做官的儿子都回家丁忧。如今,纪老太爷三年丧期已过,今天正是纪府上下除孝的日子。
纪家父子三进士,在清远县烜赫一时,纪府除孝自然有一番不同的排场。众人刚目送一众僧道从纪府离开,就看见县中最有名的李郎中被这样请进了纪府,看样子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
“莫不是纪二老爷身子有什么不好?”就有好事的人如此猜测。
这样的猜测并不是空穴来风。
纪二老爷至情至孝,这三年来按照古礼为老父结庐守孝,就是身体强壮的男子只怕都受不了,何况是纪二老爷这样的书生。这一两年间,纪府已经请了李郎中入府两次为纪二老爷诊脉。如今除孝,纪二老爷哀思过度,有些什么差池就也并不十分意外了。
而且,有眼尖的人早就发现,车中除了李郎中,还有纪家的纪三老爷和城中的江大老爷。
纪家人口并不多,能让这两位亲自去请郎中,除了纪家的老太太,也这就只有纪二老爷了。可谁都知道,纪家老太太虽然年近五旬,身子却一直硬朗的很。
“并不是二老爷,听着好像是纪家的三姑娘……”一人压低声音道。
纪家三姑娘不过是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却这样大的排场,众人不免心中暗暗盘算,只怕,纪家是出了大事了。
“听着说怕是不好了!”
这句话证实了众人的猜测。大家不免唏嘘,这样的一个年幼的小姑娘,听说自小跟着她父亲纪二老爷熟读诗书,很是聪慧温顺,而且还是个美人胚子。小小的年纪,又生在锦绣堆中,就这样夭折了,实在可怜。而纪家在除孝这一天出了这样的事,也算得上是霉运当头了。
可是,并不曾听说纪三姑娘染了什么疾病,怎么突然之间,就不好了?!
纪府后宅
纪老太太在临窗的大炕上盘膝坐着。她虽将近五十的年纪,但面容白/皙,身形富态,看着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刚除了孝,纪老太太穿着一件石青缂丝的对襟大褂,乌黑不见一丝白发的头上只插戴了两只福寿字的金簪,石青缂丝的抹额中间却嵌了颗指甲盖大小的祖母绿。
纪老太太紧绷着面孔,一看就是情绪不佳。纪府的二姑娘纪晓芸就坐在纪老太太的身边。
纪晓芸是标准的瓜子脸,一双杏眼出奇的大,更显得樱/唇点点,分外娇俏。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紧挨着祖母坐着,虽然极力镇定,但是煞白的脸色还是显出了她此刻的惊惧。
纪晓芸在炕上坐着,一边却忍不住往炕下瞄去。
纪老太太炕下左右各摆了三张黄花梨的太师椅。纪二老爷就在左手第一张椅子上正襟危坐。他也是紧绷着脸,眼中难掩焦躁,分明察觉了纪晓芸的动静,却并不去看纪晓芸。
纪晓芸收目光,面色越发惨白,又往纪老太太的怀中靠了靠。
纪老太太似乎是感觉到了孙女的情绪,只是此时季晓棠的情况不明,实在不好开口说些什么,只轻轻地拍了拍小姑娘的手。
院子里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纪老太太,纪二老爷和纪晓芸脸上都微微变了神色,目光急切地向门口望去。纪二老爷更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进来的,却并不是家中的丫头小厮,而是一个中等身材,头戴青色璞头,年约四十出头的男子。
“老祖母,二叔,”这男子进门来,就是一脸的笑,冲着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弯腰行礼,声音洪亮地道,“托老祖母的福,三妹妹吉人天相,已经醒过来了。”
醒过来了几个字一出口,纪老太太就松了一口气,纪晓芸苍白的脸上也见了些血色。
纪老太太说了声好,一面伸手宠溺地揽住了纪晓芸,挺直的腰背也放松下来。纪老太太倚在烟青色的弹墨靠背上,看似完全放下心来。
“晓棠醒过来了?!李郎中怎么说?”纪二老爷连问数句,也不等男子回答,目光已经转向纪老太太。
纪二老爷虽未说话,眼神中请求的神色已经十分明显。
纪老太太放下了悬着的心,神态中却又带出几分不耐烦来。
“我就说没事,小孩子家磕磕碰碰的,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偏你们蝎蝎螫螫地。她一个小人家,这样劳动的一家子长辈亲戚,也不怕折了她的福气。”纪老太太说话声音中气十足。
只要没有性命之忧,那就不算什么事。她刚才还白白地担心了一场!
“不是我说,晓棠被你们娇养的太过了些。如今在家里有你们护着,以后出了门子给人家做媳妇,难不成你们也这样护着。到时候有她的苦头吃。……我都是为了你们好!”
“母亲一片为儿女的慈心,儿子时刻并不敢忘。”纪二老爷忙低头说道。
纪老太太知道纪二老爷是急着要去看纪晓棠,却偏不就放他走。
“晓芸不过是错手,还是晓棠太娇了些,自己没有站稳。如今晓棠已经没事,你和你媳妇不可责怪晓芸。看这会把这孩子吓成什么样子了。别再晓棠那边没事,再将晓芸吓出个好歹的来,那我可是不依的。”
纪二老爷抬起头来,目光第一次落到纪晓芸身上。
纪晓芸似乎有些害怕,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纪老太太立刻瞪了纪二老爷一眼,摆明了是要给纪晓芸撑腰撑到底了。
纪二老爷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本也没有打算会重重责罚纪晓芸。然而看此刻母亲和女儿的情形,纪二老爷心中忧虑更甚。只是他生性至孝,并不想有一丝一毫违背母亲的意愿。
父亲去世,母亲寡居,也多亏了纪晓芸早晚陪在身边,使得母亲不至于悲伤过度。
“都听母亲的。”纪二老爷点头应道。
纪老太太听纪二老爷如此说,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既然这样说了,可不准反悔。别一会你媳妇和晓棠说些什么,你又转了心思,我是不依的。”再次确认纪二老爷不会惩罚纪晓芸,纪老太太才大度地摆摆手。
“你人在我这里,心只怕早就飞到那边去了。罢了,摆出这幅脸色,我还拦着你去见女儿不成。多大点儿的事情,就生离死别似的,我看不得这个。我这里不用你了,你去吧。”
小女儿被大女儿推的一跤撞在门框上,就此晕厥不醒,气息渐渐的都没了。老母亲却同时受了惊吓,要死要活。纪二老爷左右为难,还是选择留在母亲身边服侍,只让妻子去照顾小女儿。
如今纪老太太发了赦令,纪二老爷忙行了礼,慢慢从纪老太太屋子里出来,直奔妻子和女儿的院子。
第二章 意外
纪二老爷从纪老太太屋子里出来,中年男子朝纪老太太笑了笑,也跟着一起走了出来。
到了院子里,中年男子才回答方才纪二老爷的问话。
“二叔不用太过担心。李郎中刚才给三妹妹诊脉,说是三妹妹并没什么大碍,只是一时气血淤堵住了。三妹妹年纪轻,将养几天,也就全好了。”
“我知道了。”纪二老爷点头,对男子露出赞许的神色。“庆善,多亏了你里外帮忙。你的事也不少,快去忙你的吧。改天二叔请你吃酒。”
“不敢当二叔的谢,都是我分内该做的。我有什么事,总比不上二叔家的事要紧。二叔自去看三妹妹,我回去陪着老祖母说说话。”江庆善陪笑说道。
“这就更好了。”纪二老爷拍了拍江庆善的肩膀。江庆善极善言谈,有他去陪着纪老太太说话,开解纪老太太,纪二老爷很放心也很满意。
江庆善一直将纪二老爷送出了院门,看着纪二老爷走远了,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莫测起来,等他转过身,却又是满脸最亲热坦诚不过的笑了。
“老太太受惊了,二妹妹受惊了。”
……
纪家还是在纪老太爷父亲的时候在清远县定居,买下了城中这处房舍。纪老太爷在太原府知府任上致仕返乡,又很是修缮扩建了一番,才成就了今天的规模。
纪府前后共有四进,纪老太太一应女眷就都住在这第三进的内院。纪二老爷的院子离纪老太太的院子并不远,纪二老爷又心急,一会的工夫就到了。
李郎中已经给纪晓棠诊了脉,如今正由纪三老爷陪着在厅中开药方。
纪二老爷先见过了李郎中,知道纪晓棠的情况正如方才江庆善所说,这才往西屋来见妻女。
纪晓棠躺在枕上,纪二太太穆氏侧身坐在旁边。穆氏一面轻轻抚摸着纪晓棠的头发,一面低声对纪晓棠说话。
纪晓棠却异常安静,一双漆黑的大眼睛中没有任何的情绪,似乎根本就没有听纪二太太说话。
纪二太太听见脚步声,知道纪二老爷来了,就慢慢地扭过头来。纪晓棠却似乎无知无闻,一双眼睛依旧空洞~洞的。
纪二老爷唤了一声纪晓棠,纪晓棠依旧毫无反应。
纪二老爷的心就翻了一个个。往常纪晓棠的眼神是何等灵动,如今的样子,竟仿佛是失了魂一般。
李郎中说纪晓棠没有大碍,指的是纪晓棠的性命无忧。但是李郎中还对他说了别的话。
纪晓棠撞了头,外伤方面倒是无碍,至于内里,李郎中却不肯妄下断言。这件事可大可小,可能毫无妨碍,但是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纪晓棠从此以后会留下一些病根。
这两种可能,各占五五之数。
至于会留下怎样的病根,李郎中没有明说,但是纪二老爷还是明白了。
如果落生就是如此,那也就罢了。可是,本来那样聪慧的孩子,如果从此以后……
纪二老爷不忍再想下去了。
“晓棠她,一直就是这样?”纪二老爷和并肩站在纪晓棠身前,一面轻声问纪二太太道。
纪二太太含泪点头。
纪晓棠自打睁开眼睛,就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于外界的一切都无知无觉。
“晓棠她,好像都不认得人了。”纪二太太低声道。
“晓棠,”纪二太太俯下~身,脸上强颜欢笑,“晓棠快看看,你爹爹来看你了。爹娘就在你身边,好孩子,你别吓唬娘,好歹看娘一眼,应娘一声。”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在纪晓棠身前站了半晌,纪晓棠依旧是那个样子。
纪二太太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纪二老爷愁容满面,也红了眼圈。
纪晓棠终于第一次有了动作,她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晓棠倦了。”纪二太太忙说道,一面为纪晓棠仔细地盖好被子,一面对丈夫使了个眼色。夫妻两个轻手轻脚地从西屋出来。
“醒来就呆了,怎么唤她都不应声,换了个人似的……,晓棠这个样子,可怎么好。”
在厅中坐下,纪二太太再也撑不住,整个人都崩溃了。
“三弟已经去抓药。李郎中医术高明,他说晓棠没有大碍,就一定没有。等吃过几剂药,就会好起来。”纪二老爷强忍着心酸安慰纪二太太。而这些话,他也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
夫妻两个不敢高声说话,怕惊扰了屋子里的纪晓棠。
“不管怎样,即便是不好了,咱们一直养着她,总不会让她受了委屈……”
“冤孽……”纪二太太哭道。
“哎。”纪二老爷叹气,一拳狠狠地捶在自己的腿上。
小女儿这样,怨不得别人,害她如此的,正是她嫡嫡亲~亲的姐姐。两个孩子,都是他们的亲生骨肉。纪二太太此刻的伤心,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件事,怎么能怨你。”看到纪二太太自责,纪二老爷的痛苦地皱眉,心中越发难受起来。
“怎么不怨我,如果不是我不得娘她老人家的欢心……”纪二太太嘴里说着这样的话,语气中却是极力压制的委屈和抱怨。
这就是纪家说不得的事了,纪二老爷的心仿佛油煎一般。
“别再说这样的话,要怨,也是怨我……”
夫妻两个正在纪晓棠的未来担忧,一面自怨自艾。西屋内,纪晓棠却又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并不是不认得爹娘,也不是心中有怨气故意不理睬两个人。
她实在是太过震惊,生怕自己是在梦中。
前一刻,她还在四处漏风的茅草屋中,四处饥民围绕,各种哭声骂声不绝。她熬不过饥饿和疾病,在爹娘的哭声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还不满十六岁。
然而转眼醒来,竟回到了纪家的老宅。锦绣丛中,一家安乐,无忧无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长长久久。
她怀疑自己在做梦,然而一切又都那么真实。
撞破了头这件事,她一直都记得。
祖父除孝,送走了亲朋和一众僧道之后,她脱去素服,欢天喜地地换上了颜色衣裳。和其他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一样,她也爱漂亮。为了今天,她早就准备好了最喜欢的那套鹅黄色的衫裙,还将一直藏在匣中的那只蝴蝶点翠的金缕丝钗。
这还是她六岁的时候,随父亲在钦州任上时得的。她几乎还没有机会好好的戴出来,就赶上了祖父的丧事。
就是这只钗惹了祸。
姐姐纪晓芸看见她戴了这只钗,立刻醋意大发。姐妹两个小小的口角,纪晓芸是骄纵惯了的,脾气很是不好,就推了她一下。
她的头就磕在祖母纪老太太屋子的门框上,当时就晕了过去。
那个时候她十分懂事,醒过来之后怕爹娘担心,一家子口角,只说自己没事。纪老太太怕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责怪纪晓芸,当下也说小孩子家磕磕碰碰不过是小事,没有必要大惊小怪。因此,家里连郎中都没有请,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不对,事情到此还没有完。因为她没事,姐姐纪晓芸反而委屈了起来。纪老太太也责备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偏心,好东西只给了纪晓棠,却没有给纪晓芸。
纪老太太数落起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来,最后终归会落到不孝这两个字上面。因为纪晓芸是她一直带在身边的,苛待了纪晓芸,就是眼睛里没有她这个老太太。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受不了,哄着纪晓棠将金缕丝钗给了纪晓芸,这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天知道,纪二太太因为没能亲自带大纪晓芸,对纪晓芸很是挂念,凡是给纪晓棠制备什么东西,总要给纪晓芸也准备一份。纪晓芸得的,只比她多,绝不比她少。而纪老太太的东西,却只给纪晓芸,极少有纪晓棠的份。
纪晓棠记得,当时她没有让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为难,但是回到自己屋子里,却是难过的哭了半晌。
那个时候,一件衣裳,一只钗,在她的眼睛里便是天大的事情了。她哪里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吃不饱,穿不暖,甚至性命不保这样的事那。
纪晓棠转眼看了看旁边小桌上放着的金缕钗。
不过是芝麻绿豆一样,再小也不过的一件事罢了。
如果纪晓芸想要,那就给她,她再也不会为了这个而难过哭泣了。
不过,这一次,纪晓芸应该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了。毕竟,她好不容易醒转,在众人眼中,是差点就死掉了的人。而且,还十有八~九会落下病根。
凭着纪晓棠的聪慧,自然是知道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在担心着什么。
纪晓棠慢慢地坐起来,拿了金缕钗在手中把~玩。此刻,她已经知道这并不是梦。苍天有眼,又或许是祖父在天有灵,让她重生,那么她就要好好的谋划谋划。
她之所以十六岁就夭折,是天灾**造成的家道败落。
天灾她不能避免,但是**却是可以消除的。这辈子她没有什么野望,只希望能够安乐地活着,老死于床榻之上。
回想前生的经历,此时那暗中的黑手已经成了气候,就要伸向纪家。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她必须要立刻行动起来。
其实晕厥过后,她早已经醒了过来。不过一时错愕,并非有意,造成了众人的误会。然而这应该并不是什么坏事。
将错就错,这件事大有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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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再世为人
纪晓棠正在心中盘算,就听见外面有人高声说话。
“二哥,二嫂,药我抓回来了。药罐子在哪,我这就去给晓棠把药给煎了。早点儿吃药,早点儿好。”
是纪三老爷回来了,他不仅亲自去抓了药回来,听这说话的意思还要亲自给纪晓棠煎药。
纪家秉承先祖遗风,生活历来提倡节俭,因此并不曾大肆蓄养仆役,但也不缺干活服侍的下人。纪三老爷心疼小侄女,亲自去请郎中也就够了。抓药和煎药都要亲力亲为,热情的有些过了。
厅中坐着的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心里明白,纪晓棠心里也有数。对于纪晓棠这次受伤,纪三老爷心里是怀着愧疚的。
虽然动手推了纪晓棠的是纪晓芸,然而这件事要论祸起的端由,其实还是纪三老爷。
如果当时他不是那么多话……,虽然他并没有恶意,但是造成这样的结果,还是让他后悔莫及。万一纪晓棠因为这件事有什么,纪三老爷这辈子也难以安心了。
虽是如此,但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万不会让纪三老爷去熬药。纪二太太忙吩咐了心腹的大丫头去熬药,纪三老爷就说要看看纪晓棠。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推辞不过,就领着纪三老爷走进西屋来。
“你侄女刚睡下,不让你看一眼你又不放心。……看过了,赶紧就去老太太那边。老太太方才已经打发人来问了你两回了。”纪二太太压低声音劝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连连应声。
三个人都是轻手轻脚,显然是不想惊醒纪晓棠。但是纪晓棠此刻非常清醒,知道他们来了,纪晓棠心中略一思忖,就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看到纪晓棠睁开眼,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和纪三老爷都不由得有些欢喜,上前来唤着纪晓棠的名字。
纪晓棠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
“爹,娘。”
纪晓棠的声音有些虚弱,但这还是让纪二太太几乎欢喜的再次落泪。女儿认得他们,这是不是说女儿的脑子并没有碰坏,这会已经恢复了过来了?
纪三老爷心急地探过头来,冲着纪晓棠露出大大的笑脸,等着纪晓棠叫他叔叔。
然而纪晓棠的目光落在纪三老爷身上,却并没有开口,而是皱了皱眉,神色有些陌生。
这样的目光,这是……认不得纪三老爷了!
小姑娘还是碰伤了脑子,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纪三老爷额头的薄汗还没来得及擦,如今又冒出一层来。他虽是季晓棠的叔叔,却是纪老太爷和纪老太太的老来子,今年刚刚十五岁。
“晓棠,我是小叔啊。怎么不认得小叔啦?去年秋天,小叔还背着你爬树摘柿子来着……”为了让季晓棠快些想起自己,纪三老爷情急之下竟提起这件糗事。
纪二老爷忍不住嘴角抽搐,斜瞥了纪三老爷一眼。
纪三老爷背着她爬树摘柿子,这件事,纪晓棠怎么会忘记。她当时还没有摘到柿子,就被毛毛糙糙的纪三老爷摔下了树,还因此被纪老太太罚着禁足了一个月!
成事虽不足,败事颇有余!这就是她的小叔,纪府的三老爷纪文达。
纪晓棠认真地打量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身量还未长足,但是站在纪二老爷身边,也只比纪二老爷矮了一头左右。他瘦削的身材,容长脸,面皮白皙,剑眉大眼,正是纪家男儿典型的相貌。
此刻纪三老爷看着纪晓棠,一双眼睛中闪着急切的光。
纪晓芸虽然是纪老太太的宝贝疙瘩,但是在纪三老爷面前,却还得退出一箭之地。
造成纪家败落。家破人亡的**,起源就是纪三老爷。年少轻狂,胆大妄为,失去了纪老太爷的约束,又被纪老太太宠溺的无法无天,纪二老爷略说纪三老爷两句就会引得纪老太太大吵大闹。
纪三老爷是注定要为纪家惹来灾祸的。
好在,如今一切还没有开始,应该还来得及。
如果纪家没了纪三老爷,就算是有人算计,也没有能够入手之处。
治病除根,纪三老爷就是纪家的祸根。
纪晓棠的眼神清澈,心中却是一片冰冷,她冷静地盘算着。
纪三老爷自然不知道此刻纪晓棠心中所想,他见纪晓棠愣愣地出神,忙又说出几件事来,事无巨细,难得他竟记得这样清楚,最后甚至将他某年某日上街给纪晓棠买回几串糖葫芦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那是陈记最有名的糖葫芦,上面还有整个的蜜桔,是晓棠你最爱吃的。你娘怕你坏了牙齿,不肯让你吃,每次都是小叔偷偷买了来给你吃。”
纪二太太看了纪三老爷一眼。
纪三老爷此刻却都顾不得了。
而此刻,纪晓棠心中已经打好了主意。她眨了眨眼睛,对着纪三老爷有些迟疑地叫了一声“小叔”。
“哎!”纪三老爷忙不迭地答应了一声,有些欢喜的没有入脚处了。
这会工夫,纪二太太的大丫头香秀已经熬好了药送进来。
纪晓棠还没来得及喝药,纪老太太那边却又打发了人过来,却不是问纪晓棠如何了,只找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为纪晓棠的事情忙了半晌,都没有往纪老太太身边去。纪老太太有些不高兴了。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就都劝纪三老爷快些去见纪老太太。
“别再让老太太担心了。这里有我和你二嫂,你赶紧去陪着老太太。”纪二老爷对纪三老爷说道。
“哎呀。”纪晓棠突然叫了一声,抬手扶额。
“怎么了,晓棠?”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和纪三老爷忙都问道。
“我的头好疼。”
李郎中留下话来,纪晓棠未康复之前,很可能会头疼。就算将养好了,以后还是可能会落下时不时头疼的病根。
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和纪三老爷的面色就又有些紧张了起来。纪二太太忙将纪晓棠抱在怀里,一面去摸她的头,似乎是期望这样能让纪晓棠好受一些。
“赶紧将药喝了,喝了头就不疼了。”纪二老爷忙说道。李郎中开的药方,应该是能够缓解头痛的。
药被送到了纪晓棠面前,却啪的一声摔落在地上。药碗顿时摔做两半,还冒着热气的药全都洒在了地上。
这件事太过出人意料,一屋子的人都目瞪口呆。
纪晓棠自幼在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身边长大,两人对纪晓棠的教导都很用心,并且深知纪晓棠的性情。纪晓棠不仅生性聪慧,顾全大局,脾气更是乖巧柔顺。纪晓棠从不对家中长辈使性子,就是对身边服侍的下人也没发过脾气的。
可是方才……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交换了一个狐疑的眼色。
是因为头疼太过难忍的缘故?还是这次受伤的后遗症,竟让纪晓棠改了性子。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虽然很是宠爱纪晓棠,但是家教却是极严,尤其是在看着长女被纪老太太娇惯的有些不像话之后,对纪晓棠就更加严格了。
如果是平时,纪二老爷肯定就要说纪晓棠。但是此刻,他却不忍心。
纪晓棠是因为头疼不过,才失手打落了药碗。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默契地达成了共识。
两个丫头忙收拾了,又出去重新煎药。
“我去煎药。”看着平日乖巧的小侄女被头疼折磨成这样,兄嫂两人愁眉不展,纪三老爷的心里难受极了。他此刻在屋子里就有些呆不住,仿佛只有再亲自为纪晓棠做些什么,才能缓解他的愧疚。
纪三老爷担心纪老太太责怪,却拦不住纪三老爷,只得让纪三老爷去了。
纪晓棠终于吃了药,是纪三老爷亲自熬好的。
纪三老爷抬手抹了抹额头上不经意弄上的炭灰,笑了。他也是娇养着长大的,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粗活。
因为愧疚啊……,纪晓棠含了纪二太太递过来的杏脯,垂下了眼帘。
可是这样的愧疚并不能改变纪三老爷,也改变不了纪家以及她夭折的命运。
纪三老爷的事,处置的一定要快,否则迟将生变。
“小叔……”
纪晓棠吃过了药,似乎头疼好了一些,对纪三老爷也显出几分亲近来。
只是不等纪晓棠跟纪三老爷说话,纪老太太那边再次打发了人来。
纪老太太很生气。
“……知道三姑娘醒了,又没伤到腿脚,让三姑娘也过去。小人家不能娇惯,粗糙着些才能站得住。”
纪老太太叫不回纪三老爷,知道纪三老爷在服侍纪晓棠,干脆发了脾气,让纪晓棠就去见她。
第四章 杀手锏
“我去跟娘说……,晓棠伤成这样,应该好好歇着,出去再见了风。等晓棠好了,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也是一样的。”纪三老爷深知纪老太太的个性,一面忙替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和纪晓棠解围。但话说到最后,纪三老爷还是忍不住为纪老太太遮掩了两句。
“娘大概也是担心晓棠,所以想亲眼看看才能放心。”
纪晓棠受了这样的伤,纪老太太如果真的担心孙女,想要看孙女,完全可以到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这里来看。一般的老人家,只怕此刻早就来了。
虽是如此,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谁都不想说破。纪老太太有些左性,却肯听纪三老爷的话。有纪三老爷大包大揽为纪晓棠在纪老太太跟前说项,也省了一场气。
夫妻俩这么想着,就要点头。
“老太太想要见我才能放心,那我就去见见老太太。”纪晓棠却突然说道。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有些诧异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在任上生下的,与一直在清远老宅居住的纪老太太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若不是纪二老爷丁忧回家,纪晓棠对纪老太太的印象根本就十分的淡薄。
而纪老太太对于这个小孙女也并不热络。从前见面的时候少,却每次都要挑出纪晓棠的错儿来,摆明了不待见这个孙女。自从住在了一起,这种情况也没有丝毫的改善。
漂亮聪慧,几乎是人见人爱的小女儿,却偏不得嫡亲祖母的意,这可是一件怪事。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对此却心知肚明,并不是纪晓棠有什么不好,纪老太太不待见纪晓棠,是心中另有打算。
纪晓棠虽然是好性子,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因为纪老太太的偏心和挑剔,日子久了,纪晓棠对纪老太太能避则避。除了晨昏定省,纪晓棠从不会主动到纪老太太身边去。
如今纪三老爷说了话,纪晓棠完全可以不去,却怎么主动要去见纪老太太了?
“老太太除了担心我,应该也对今天的事情有了决断。”纪晓棠却继续说道,“我不去,怕老太太对姐姐会罚的更加严厉。”
“所以,我还是去吧。”纪晓棠最后说道。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纪二老爷是从纪老太太那边过来的,自然知道纪老太太根本就不想处罚纪晓芸。
这件事纪二老爷还没跟纪二太太说,但是纪二太太肯定已经猜到了。
可是现在纪晓棠说话,却摆明了不会放过此事,是要纪老太太惩处纪晓芸的意思。
这孩子,果然是碰伤了脑子,所以改了性情!又或者,纪晓棠只是忘记了纪老太太是怎样对待她和纪晓芸的。
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和纪三老爷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都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若是平时,纪晓棠可不会这样做的。纪晓棠虽然是妹妹,但是与纪晓芸相处的时候,总是处处让着年长的姐姐。
“怎么,老太太会重罚姐姐?”纪晓棠似乎是误解了三个人的沉默,出声问道。
“我为姐姐求情,老太太看在我受伤的份上,应该不会惩罚的太重。”纪晓棠见三人都不说话,就又说道。
“我说的对不对?爹,娘,小叔?”纪晓棠最后又很认真地问了一句。
纪晓芸作为姐姐,仅仅因为一只钗就将纪晓棠伤成这样,于情于理都该受到惩戒。
“晓棠,”还是纪二太太小心地先开了口,“你姐姐她,也并不是故意要伤你。她也没想到你会伤的这样重。她很害怕,也很……”
纪二太太是个并不善说谎的人,想说纪晓芸很是后悔的话一时竟难以出口。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也一时无话可说。总不能明着说是因为纪老太太偏心袒护,所以让纪晓棠不要再计较这件事吧。虽然一直以来大家都是这么做的,但是此时此刻,面对这样的纪晓棠,却是谁都无法将话说出口。
纪晓棠看着三人的面色,哪里会不清楚他们心中所想。
这种情形在她面前曾经重复上演,直到纪晓芸出嫁,后来纪家刚露出败落的迹象,纪晓芸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婆家。那个时候,纪晓芸也才不过十七岁。
纪晓芸的悲剧后面有很多原因,其中之一,就是纪晓芸被骄纵的不知轻重的性子。
打铁还需自身强。纪晓棠就要改了纪晓芸这个性子。
“爹,娘,小叔,”纪晓棠的目光逐一在三人的面上扫过,语气镇定而认真。“姐姐给娇惯的不成样子,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如果这次不能让姐姐知道厉害,从此悔过,以后谁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来。”
“如果这次我没醒过来,你们想过结果会怎样吗?”
“我没了性命,姐姐虽活着,可带着害死亲妹的名声,她能活成什么样子?”
“你姐姐她并不是……”纪二太太听得惊心动魄,忍不住说道。
“我知道娘的意思。姐姐已经十二岁,传说出去,谁会认为她是无意的。谁会因此就原谅她。人们会说,她小小年纪,就能亲手害死嫡亲的妹妹,是怎样的心肠,怎样的辣手……”
其实,这样的后果纪晓棠想到了,纪二太太未尝就想不到。方才纪晓棠没醒过来之前,纪二太太那样伤心焦虑,一方面自然是为了纪晓棠,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纪晓芸。
姐妹相残,最后两败俱伤。
“爹娘总不会不知道,这人言可畏吧。”纪晓棠意味深长,“爹,娘,你们不能再糊涂下去了。”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是心头一震。
“爹,娘,老太太溺爱姐姐,爹娘为了孝顺老太太只依从着老太太的心思,难道就没想过这样会害了姐姐?想来,老太太的初衷也并非如此。”
“孝顺,孝顺。顺从的是老太太的心意。老太太的心意也是为了姐姐好不是吗?”
“晓芸这孩子继续这样下去,确实不成样子。”纪二老爷思索片刻,终于说道。
“老爷,你……”纪二太太看着纪二老爷,纪二老爷要罚纪晓芸,那势必要过纪老太太这一关。
而纪二老爷可是从未违逆过纪老太太的话的,纪二太太很有些担心。
“小叔,你会帮忙的,对不对?”纪晓棠见说服了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就转向纪三老爷问道。
“嗯……,”纪三老爷略一迟疑,就点了头,不过又小心地问纪晓棠,“晓棠,不会罚的太严重对不对。你姐姐她身子不大好。”
纪晓芸自小就养在纪老太太身边,可以说是跟纪三老爷一起长大的,纪三老爷虽然心中更喜欢纪晓棠这个聪慧乖巧的小侄女,也是心疼纪晓芸的。
“怎样算严重,怎样算不严重?”纪晓棠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来。
纪三老爷看着纪晓棠的目光,心中竟然一凛,说不出话来。
几个人商量定了,就起身往纪老太太的院子里来。
纪三老爷就要背纪晓棠,被纪晓棠拒绝了。纪三老爷摸摸鼻子,有些受伤。
众人进了纪老太太的上房,江庆善已经有事先离开了,只有纪老太太带着纪晓芸在炕上坐着。
看见纪三老爷来了,纪老太太的嘴角和眼角都带上了笑意。
“这半天都去了哪里?”纪老太太让纪三老爷在自己脚边坐了,一面就嗔着数落道,“我不过一转眼的工夫,你就不见了人影。家里这么多人,什么事都要你去,你是谁的小厮、伙计?……太是托大,从不知道心疼人!”
纪老太太这么说着,面色冷冷地扫了纪二太太一眼。
显然,纪老太太已经知道纪三老爷都做了什么,并且将这笔账,都记在了纪二太太的身上。
“娘,”纪三老爷陪笑,“我是晓棠的亲叔叔,我不去谁去。……都是我自己乐意的,二哥二嫂百般拦着我,我不肯听他们的。”
纪老太太见纪三老爷为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说话,就冷哼了一声。
“娘您看,晓棠也醒了,我这不也回来陪您了。这都是托了您老人家的福。”纪三老爷说了一番好话,才将纪老太太的脸色哄转了过来。
说到底,如果纪晓棠转危为安,纪老太太心中并不是不庆幸的。
“醒了就好,以后要小心些。”纪老太太仔细看了一眼纪晓棠,“过来跟你姐姐说句话,你姐姐也为你担心了半晌。”
不仅没有斥责纪晓芸,还隐隐有让纪晓棠给纪晓芸赔话的意思。
“娘!”纪二老爷叫了一声。
“什么事?”纪老太太转向纪二老爷。
“今天这事,晓芸……”
“晓芸怎么了?”纪老太太有些警觉,“方才不是说清楚了,你难道还想找后账不成?”果然是受了媳妇和小女儿的撺掇,这要来动她的心头肉了吗?
纪老太太又有些动气。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晓芸这孩子,再不教她些道理,以后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纪二老爷这样说,就证实了纪老太太的猜测。
纪老太太立刻涨红了面皮,眼睛也瞪了起来。
“你这是在埋怨我?谁不知道,晓芸这孩子自打生下来就是我带着的。你这样说,分明是说我没有教好她。我自己也不是个好的,不懂得道理,当然教不出好的来!”
“你何苦去教训她,你干脆来教训我!”
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并纪三老爷都忙跪了下来。
“娘/老太太……”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不敢管束纪晓芸,盖因为此!
每次纪晓芸做错了事,纪二老爷或者纪二太太但凡开口,纪老太太就会这样胡缠一通,总要搞得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灰头土脸,不敢再说纪晓芸的不是为止。
不过,今天的纪二老爷并没有因此就让步。
“娘,晓棠差点没了性命……"
纪老太太见纪二老爷说出这话来,目光一闪,竟就哭了。
“老爷,你好狠的心,就这样扔下我,让我一个寡妇可怎么活。我前世没有积德,没有生下个好儿子。老爷啊,我不如跟了你去……”
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并纪三老爷只能磕头。
纪老太太干打雷不下雨,纪晓芸缩在纪老太太身侧,偷偷地撇了撇嘴,一面有些得意地瞥了纪晓棠一眼。
纪晓棠并没有跟着跪下,而是有些出神地坐在椅子上。
纪老太爷过世,纪老太太又无师自通地掌握了这样一招杀手锏!
纪老太太,她的这位老祖母,还是如此的机智、中气十足,令人……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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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尚方宝剑
纪晓棠还记得,在那样的颠沛流离中,纪老太太竟一直活了下来。纪老太太亲眼看着她所依傍的家族一步步败落,亲眼看着她所包庇信赖的人翻脸无情,亲眼看着最宝贝的儿子和孙女死在她面前。
在纪晓棠弥留的时候,纪老太太已经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那样脾气暴躁的人,最后竟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纪晓棠闭上眼睛的时候,纪老太太甚至没有哭。
只虽然没有哭,但是脸色比哭了还更难看。纪老太太那个时候已经哭干了眼泪,哭瞎了眼睛。
死亡,对于纪老太太来说是一种解脱。还有什么痛苦比白发人送黑发人,看着孩子们一个个死在自己前头更惨痛。
那个时候,纪老太太经常哭纪老太爷,让纪老爷子带走她。不过那个时候是情真意切的,可不是这个时候的虚张声势。
纪老爷子过世,纪老太太成为未亡人,只要说出这句话来,在纪家无往而不利。
纪老太太有撒手锏,纪晓棠却早准备好了尚方宝剑。
“祖父,祖父!”纪晓棠突然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纪老太太撒泼,众人只敢柔声劝解,没有人敢打算。纪晓棠突然哭了,很是出乎众人的意料。纪老太太一时也怔住了,转头来看向纪晓棠。
“祖父不要丢下我。祖父带我走吧,我的头好疼……”纪晓棠哭着道。
“娘,晓棠她虽然醒了,可还没有完全好。娘……”纪三老爷忙趁机爬起来。他压低声音,在纪老太太耳边如此这般将纪晓棠的情况大体说了。
纪老太太面上闪过诧异的神色,再次看着纪晓棠,也带了些小心。
“我看见了祖父。”纪晓棠语出惊人。如果还有什么人能够让纪老太太听话,就只有纪老太爷了。然而,纪老太爷已经过世三年,如何能来辖制纪老太太。
“我真的看见了祖父,就在刚才晕过去之后。”纪晓棠言之凿凿。
“你梦见你祖父了?”纪老太太忍不住问。
虽然纪老太太不愿意承认,但是大家都知道,纪老太爷生前,是十分疼爱纪晓棠的。
因为知道纪晓棠跟着纪二老爷读了书,纪老爷子曾经考校过纪晓棠的功课。结果让纪老爷子又是高兴,又是惆怅。高兴的是纪晓棠聪敏通透,惆怅的是这样聪敏的孩子,竟是个女孩子。如果纪晓棠是个男孙,那么不久的将来,纪家肯定会再出一位进士。
这样的话,纪老爷子当着纪老太太的面曾经说过好几次。
纪老太爷虽撒手尘寰,但是泉下有灵,惦记这个小孙女,因此回来看看就并不奇怪了。
“你祖父他是怎样?”纪二老爷也忙问道。
“……是在一个特别冷的地方,有两个长的很可怕的人拿了铁索要来索我,”纪晓棠似乎是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我很害怕,祖父就出现了。”
“祖父跟那两个人说话,那两个人就放开我走了。祖父摸着我的头,告诉我那不是我该来的地方,让我回来。……祖父推了我一把,然后我就醒了。”
纪晓棠这话说出来,纪二太太先就相信了。
纪晓棠当时的情形很不好,如果不是纪老太爷打点了阴差,只怕纪晓棠就被勾了魂,再也醒不过来了。
“老太爷在天有灵。”纪二太太含着泪朝上拜道。
“你祖父他,还对你说了什么没有?”纪二老爷也红了眼圈,问纪晓棠。
“你看见你祖父时,他是什么模样?”纪老太太也忙着问。
“祖父他样子不太好,一脸的愁容。我从没见祖父这样愁过,祖父还对着我落了泪……”纪晓棠并没有就回答两人的问话,而是自顾自地说道。
“怎么会,怎么会?”
“你祖父为什么哭?”
“父亲他有什么事放心不下?是儿孙们不孝!”纪二老爷痛心道。
大家又都追问纪晓棠,到底纪老太爷还说了什么别的话没有。
“祖父说,他日日为家事烦忧,看着家中颠倒,却无能为力。祖父还说,如果我们不肯警醒,自省其身,眼下就有大祸将至。……纪家败落,儿孙都死于非命……”
众人听了纪晓棠的话,都不由得又惊又疑。
“你祖父可告诉了你,是什么祸事?”纪老太太定了定神,又问纪晓棠。
纪晓棠摇了摇头。
“祖父没来得及说,我就听见有声音催促祖父。祖父就推了我回来。”
“不会的,不会的。”纪老太太用力地说道,“我们家能有什么祸事?我们家怎么会败落?我……”
“祖父猜到我人小言微,虽然带了他的话来,恐怕难以取信。”纪晓棠见众人对她的话半信半疑,也并不着急。“祖父推我的时候,让我看了一件东西。”
“你祖父让你看了什么?”
“是一块白玉壁,”纪晓棠用手比了玉璧的大小和形状,“玉璧我见过不少,祖父手里拿的我从来没有见过。”
“那玉璧,可有什么奇特的地方?”纪老太太的手紧张地握在了一起。
“祖父拿的玉璧里有一条红线。很像是一条蛇的样子。”纪晓棠道。
“啊!”纪老太太脸色更变,惊呼出声。
“娘,您老怎么了?”纪二老爷等人都看出了纪老太太的异样,忙询问道。
纪老太太就哭了起来,一面嘴里絮絮地说着什么。大家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能分辨出是在说纪老太爷,似乎是在抱怨纪老太爷不肯托梦给她。
纪老太太这是完全相信了纪晓棠的话。
纪晓棠暗暗吁出一口气来。只要纪老太太信了她的话,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去了最大的阻力。
这自然还要多谢那枚玉璧,她本不应该有机会看见,也不应该再现于世间的东西。
想到那玉璧如何会再现世间,纪晓棠的心顿时一阵揪痛。
这个时候纪老太太正在给众人解惑。
“……那是你们父亲当年交给我的,从不曾拿出来过。你们父亲去了,我想着是他心爱的东西,就让他带着了。”
玉璧是纪老太太在装殓纪老太爷的时候,偷偷的放进棺椁里的。不只是当时不能上前的纪晓棠无从知晓,就是纪二老爷几个也是不知道的。
玉璧是纪老太爷心爱的,在她生下长子之后给了她让她贴身戴着,这些年都不曾离身。纪老太爷黄泉路上先行一步,纪老太太想着就让这块玉璧先代替她,陪在纪老太爷的身边。
这是纪老太太的一点小心思,不好对儿孙们说明。
而纪晓棠说出这块玉璧来,纪老太太对纪晓棠的话是再无怀疑。
纪老太爷不仅救了孙女,还给全家示警,这一片慈爱之心感人肺腑,屋里众人都忍不住再次落下泪来。
等着伤心过了,都想起纪老太爷的话来。
纪老太爷的话,是不能够等闲视之的。
“父亲没有说是什么祸事,想来是天机不可泄露。父亲让我们自省,肃清家事,这正是教给我们的避祸之道。”纪二老爷说道。
肃清家事,大家就都想起纪老太爷说的家中颠倒的话来。
眼前正有一件颠倒不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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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整肃
“今天这件事,晓芸委实太不像话。如果不是父亲有灵,救了晓棠回来。母亲可想过今天这事的后果没有?”虽然纪老太太相信了纪晓棠的话,但是纪二老爷还是很耐心地劝解。
“晓芸已经十二岁,不能再说是不懂事的孩子。这件事传说出去,……嫉妒残害亲妹,不仅连累我纪家名声扫地,晓芸她自己……”
“这两年就要议亲,哪个好人家肯来说她。”纪二老爷沉痛道,“母亲心疼晓芸,难道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纪老太太沉默了下来。纪二老爷说到纪晓芸的亲事,正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晓棠,晓棠这不是没事吗。”纪老太太这句话,说的就没有那么理直气壮了。“你们要罚,我也不拦着。只是……”
纪老太太转头看了一眼纪晓棠,纪老爷子的话犹言在耳。纪老太太略一犹豫,为纪晓芸辩护求情的话就咽了回去。
“你们要怎么罚晓芸?”纪老太太只是问道。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还未说话,纪晓棠却先开了口。
“第一个,是要姐姐她知道是非对错。她做错了事,对不起妹妹。姐姐要向我道歉。”纪晓棠正色道。
“这是其一。其二,见微知著,姐姐的性子是时候改改了。不如就禁足两个月,每天抄写《女则》和《女戒》。”
“这样处罚,也算妥当。”纪二老爷虽有些吃惊,但是对纪晓棠的话却是赞同的。
“……板一板她的性子。总要让她认识自己错了,懂得悔改为止。另外,老爷和我还打算……”纪二太太接着说道。
说到这里,纪二太太就看了一眼纪二老爷。
关于纪晓芸的教导问题,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私下里不只一次商量过。两个人的本意,是要纪二太太亲自教导纪晓芸。这本来是情理之中,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但是考虑到纪老太太的性子,如果这样做了,只怕又有一场气。
纪二老爷孝顺,纪二太太也是最柔和不过的性子。
“就请一个老成的教养嬷嬷来,好好教教晓芸各样规矩。晓棠虽然还小,也可以跟着学一学。”纪二老爷替纪二太太说了下去。
“这样……也好。”纪老太太就点头,因为刚才纪晓棠的话,她还在震惊中,此刻连纪二太太说话她也顾不上驳回了。
纪二老爷松了一口气,暗中跟纪二太太又交换了一个眼色。
纪二太太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夫妻俩早就打算好的事情,可巧趁着这个机会得以实行。能够这样顺利,还是多亏了纪晓棠。
屋中人人欢喜,只除了纪晓芸。
纪晓芸的脸苦的都有些泛绿了。
禁足,抄书!纪晓芸何曾受过这样的苦。何况还要请什么嬷嬷来教规矩!她自小就在纪老太太身边,几乎是随心所欲,想怎样就怎样,纪老太太可从来没拿什么规矩约束过她。
而且,这处罚还是纪晓棠定的!大家竟然都听纪晓棠的!
“祖母……”纪晓芸哭着向纪老太太求助。
纪老太太爱怜地看着纪晓芸,她想要为纪晓芸说话,但是……
纪老爷子的话,纪老太太不想,也不能违背。她并不想成为纪家的罪人。
“好孩子,这都是为了你好。别人家的女孩儿,都是这么过来的。你乖乖的,我让你爹娘快些放你出来。”纪老太太安抚纪晓芸。
纪晓芸见纪老太太这样说,就知道禁足是免不了的了。但是向纪晓棠道歉……
“我是姐姐,长幼有序,就该她敬着我,没有姐姐向妹妹道歉的理。”纪晓芸鼓着嘴强辩道。她和纪晓棠素来不睦,如果今天向纪晓棠服了软,她的脸面可就都丢光了,以后别人会怎么看她。
“哦……”纪老太太沉吟,她心里是偏着纪晓芸,但是……
往常这种时候,纪晓棠就会主动提出放弃,大家都不难做。
但是今天纪晓棠却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这孩子怕是伤了脑子,性情有些改变,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又或是有什么别的病根留下来。想起方才纪三老爷说的,纪晓棠醒来后半晌都认不得人。如果这孩子以后痴傻了……
纪老太太不待见纪晓棠,但是想到这儿,还是有些不忍心。
而且,纪家这么多人,老太爷偏选了纪晓棠来托梦。
“你去给你妹妹认个错吧,姐妹之间……”纪老太太说道。
“祖母……”纪晓芸委屈极了。
纪晓芸再不甘心,最后还是得向纪晓棠道歉。
“……是我的错,我不该推……,我也没想到……”纪晓芸别别扭扭地向纪晓棠屈膝福了一福,最后又嘤嘤地哭了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
“想到没想到的,姐姐难道就能对我动手。”纪晓棠淡淡地道,一面对纪晓芸还了一礼。“姐姐,你这样对我,我或许会原谅你。因为我们是嫡亲的姐妹。可姐姐这样成了习惯,遇到别人,别人怎么会轻易原谅你。你害了别人,自然有人不会放过你。怕你害不成人,人家反而害了你。”
纪晓棠一番话大有深意,纪晓芸听得懵懵懂懂,一时怔住了。
纪晓芸已经下意识地觉察到,她这个妹妹突然之间,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只是坐在那里不言不动,就让人无法忽视,说出来的话,更让人不能不听。
纪晓芸愣怔之间,甚至忘了流泪。虽然是一母同胞的两姐妹,她却并不觉得跟纪晓棠亲近。现在,她觉得她们之间的距离更加遥远了。
纪晓芸要禁足,但是禁足的地方还没有定。
纪晓芸跟着纪老太太,就住在纪老太太卧房的西次间内。可是如果让纪晓芸在这里禁足,依着纪老太太性子,这禁足的惩罚也就形同虚设。
“晓棠的屋里旁边还有两间屋子,立刻就收拾出来……”纪二太太忍不住说道。纪晓棠就住在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的后院,纪晓芸若搬了过去,就离着纪二太太极近了。
纪老太太立刻抬起头,目光有些犀利。
纪二太太知道失言,立刻住了嘴。
“天气暖了,靠园子的小书斋向阳,地方又清静。”纪晓棠立刻就道。小书斋离纪二太太的院子并不近,离纪老太太的院子更远。纪老太太是溺爱纪晓芸,但是对于纪二太太,纪晓棠也并不能完全放心。
谁也没有纪晓棠更加清楚,因为没能亲自带大纪晓芸,纪二太太对纪晓芸是存着愧疚的。而如今纪晓芸的性子几乎已经成型,要板正过来谈何容易。
纪晓棠担心纪二太太中途会不忍心。
“我听父亲说,原先祖父在世,父亲和大伯也曾被罚在里面读书。现在让姐姐搬过去正合适。”
纪二老爷立刻点头,纪老太太也没别的话说。
“姐姐快去收拾东西吧,禁足不同别的,姐姐只带一个小丫头伺候饭食就够了。”纪晓棠又道,如此给纪晓芸立下了规矩。
“怎么只准我带一个丫头。”纪晓芸很不高兴,“你也禁足过,何尝只一个丫头服侍?”
这话倒并不假,但是纪晓棠却根本就不打算理会。
纪晓芸闷闷不乐,最终还是只带了一个丫头,收拾着往后面小书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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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纪三老爷
打发走了纪晓芸,纪二太太不放心,也跟了去。
“晓棠现在的情形究竟怎样?”纪老太太终于想起关心纪晓棠。
她不待见纪晓棠,并不是纪晓棠本身有什么惹她讨厌。而如今,纪晓棠更是亲眼见过了纪老太爷,还捎来了纪老太爷的话。
纪老太爷还给纪晓棠看了那块玉璧!
老爷子虽然没给她托梦,但是心里头还是惦记着她,看重她的。
纪老太太此刻心中一片酸软,看着纪晓棠也就顺眼起来。
“如果李郎中这里看不好,就打发人往府城里去,再请好太医过来。实在不成,就……就给你大哥写封信,让他也帮着寻个好太医。”
让纪老太太说出找纪大老爷的话,着实不容易,由此可见她对纪晓棠这件事是真的上了心。
“母亲说的是。”纪二老爷点头,“我的打算,是暂时先吃着李郎中药再看看。若是不好,我就带了这孩子去府城求医。”
“我也跟着去。我不会做别的,鞍前马后的,跑腿总比那些小厮们伶俐些。”纪三老爷立刻接过话茬。
“哪里用得着你!”纪老太太立刻嗔怪道,“这几年给你父亲守孝,我和你哥哥看着你不让你出门。看把你憋的魂不守舍的。如今但凡得了机会,就要往外面野去!”
“我若出门,三弟自然要留在家里。家里不能没有主事的人。”纪二老爷笑。
“你哥哥也说了,你就老实在家里,比什么不好。”纪老太太就又道。
纪三老爷轻哼了一声,也就不言语了。
“庆善那,”左右看了看,纪三老爷突然就问,“怎么不见庆善?”
“我打发他回家去了。”纪老太太就道,“方才他家里来人找他,他家里有事。”
“能有什么事,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原本还说……”纪三老爷低声念叨。
“原本还说什么?”纪晓棠耳聪目明,就听见了纪三老爷的念叨,立刻警觉起来。
纪三老爷与江庆善十分亲厚,发展到后来几乎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不能让纪三老爷和江庆善亲近。
“没,没什么。”纪三老爷忙摇头否认。
纪晓棠眯了眯眼,原本想要追问,转念一想,就放弃了。
“祖父示警,我心里一直在想。”纪晓棠就道,“祖母,爹爹,你们说咱们家如今的头等大事是什么?”
家中大事,以前都是纪老太爷做主。纪老太太已经习惯不大理会这些,就没说话。
“你且说说是什么?”纪二老爷却是发现女儿的聪慧还超出了他的预料,因此想听听她是怎么说。
“就是小叔的功课啊。”纪晓棠说的理所当然。
纪三老爷的脸立刻成了苦瓜样,一面连连向纪晓棠使眼色,意思是让她嘴下超生,千万别提这个茬。
纪晓棠只当没看见,径自说了下去。
“祖父生前十分放心不下小叔的功课。圣人说,三年不改父之志,此为大孝。这三年小叔不大出门,只在家中苦读。如今出了孝,小叔也该准备起去应试,为咱们家光耀门楣了。”
“祖母,爹爹,不如就考校考校小叔的功课,看是什么火候了。”
纪晓棠说完这些话,还故意冲着纪三老爷笑了笑。纪晓棠的笑容是全然善意的,而且目光中还满带了期待和仰慕。
小叔,我很看好你哦!
纪三老爷仿佛被雷劈了一般,顿时焦头烂额,半晌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纪老太太瞧了瞧纪三老爷,就移开了实现,继续一言不发。说到纪三老爷的功课,纪老太太难免有些心虚。
纪二老爷却是赞许地看了纪晓棠一眼,转而面向纪三老爷,板正了脸色。
“晓棠说的对,我也正打算跟你说这件事。”
“二哥,你饶了我吧。”不待纪二老爷多说,纪三老爷立刻就央求道,一脸的讨好。
纪二老爷不为所动。今天机会正好,不好好敦促敦促纪三老爷怎么能行。
“你还有脸讨饶。”纪二老爷数落弟弟,“你自己说说,这三年你都做了什么。父亲临终前是怎么嘱咐的,你就忘记了?……仗着母亲宠你,整天在母亲跟前打马虎眼。一说到读书,不是头痛就是脚痛。三年时光,你能读了几页书在肚子里?”
纪家书香传家,到了纪二老爷兄弟这里,纪老太爷更督管的严厉。好在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都是读书的种子,先后中了进士,让纪老太爷很是欣慰。
在督促前两个儿子读书上面,纪老太爷并没有十分费神。但是到了小儿子这里,却大不一样。
纪三老爷一点儿也不像他的两个哥哥,他是捧着书就头疼,勉强启蒙认了些字,但是到了文章义理这里,却是说什么都读不下去了。
纪三老爷不爱读书,却爱刷枪弄棒。
纪老太爷却容不得纪三老爷做家中的异类。然而打也打过,骂也骂了,各种法子使尽,纪三老爷却依旧并不开窍。
有一次纪老太爷气的狠了,差点将纪三老爷打死。
纪老太太不让了。
纪三老爷是老来子,纪老太爷虽严厉,恨纪三老爷不成器,但是心里未必就不疼这个小儿子。
老夫妻两个大吵了一场,纪老太太寻死觅活,纪老太爷扔掉了手里的板子,说让她们母子爱怎样怎样,他从此不管了。
从那以后,虽然还是督促纪三老爷读书,就并不太勉强了。而纪三老爷情知纪老太爷对他灰心,又有纪老太太撑腰,也就只在面上应付差事罢了。
有的时候纪三老爷被逼的急了,还央求纪晓棠替她做功课,瞒哄纪老太爷和纪二老爷。
纪老太爷注意到纪晓棠读书的天分,还是因为看了纪晓棠为纪三老爷代笔做的文章。
而纪三老爷在纪晓棠面前那般殷勤,除了血脉至亲,也有这个缘由在内。
纪二老爷数落了纪三老爷一番,又放缓了语气。
“父亲在我们兄弟身上期望很高。三弟,可不要辜负了父亲的期望。”
“二哥,不是我不愿意读书,我实在不是读书的料。”纪三老爷苦着脸,“再者说,家里有你和大哥,也够光耀门楣的,不差我这一个。二哥,你就放过我吧。”
“这是什么话!”纪二老爷不高兴。“咱们在这里禀告过母亲,从明天开始,你就跟着我读书。”
“母亲,我先带着三弟读书,一面慢慢寻合适的先生。母亲看怎么样?”纪二老爷又请示纪老太太。
“就依着你。有你亲自教他,我也放心。”纪老太太点头答应了。
家中并不是没有给纪三老爷请过西席,奈何每一位都做不了多久,不是被纪三老爷气的自己辞了,就是被纪三老爷弄促狭想了法子赶走。
纪老太太心里也隐约知道这些事,因此纪二老爷要教纪三老爷,纪老太太是放心的。
虽然知道小儿子无赖,但是毕竟是纪家的子孙,多少总有些读书的天分。纪老太太心里也是抱着万一的想头,万一小儿子也读书成了,那不仅对不得列祖列宗,可以安慰泉下的纪老太爷。小儿子出息了,从此安身立命,建功立业,她也高兴。
“我自然好好教他。”纪二老爷忙道,“只要母亲放心,三弟的功课都交给我。只是还有一句话,三弟的性子,以后还请母亲不要再被他瞒哄。”
“他也一天大似一天,你别打他。其他的,任由你吧。”纪老太太瞧瞧两个儿子,就说道。
“三弟的功课,我已经有了腹稿。三弟,你这就跟我来,我细细跟你说。”
这是打铁趁热,一点儿转圜的机会都不给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无奈,只得起身跟纪二老爷出去,一面又忍不住回过头来,却不看纪老太太,而是看纪晓棠。
纪三老爷的眼神非常哀怨。
纪晓棠扭过头,只当没看见。
纪三老爷从此会被纪二老爷禁在家里面读书,不管纪二老爷是否能够长久地禁得住纪三老爷(对此,纪晓棠是怀着疑虑的),暂时纪三老爷是不能出门了。
这样也就够了。纪晓棠想,这段时间,她正好着手接下来的布置。
“晓棠,你到祖母身边来坐。”纪老太太见两个儿子出去了,就招手叫纪晓棠,“再跟祖母说说,你祖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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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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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晓棠回到纪二太太的院子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一个安排好了纪三老爷,一个安排好了纪晓芸,已经都先回来了。
“怎么这会才回来?”纪二太太就问纪晓棠。
“祖母留着我说了半天的话。”纪晓棠就在纪二太太下手的椅子上坐了。
纪二太太忙拉了纪晓棠上炕,在自己身边坐了,又仔细打量纪晓棠,帮着纪晓棠理鬓角。
“你祖母都跟你说些什么?”纪二老爷放下手中青底粉彩连枝花卉纹的茶盅,问纪晓棠。
难得纪老太太和纪晓棠能说这半天的话。
“祖母让我把见到祖父的事又详细说了一回。”纪晓棠如实说道,又从袖中拿出一块网着豆绿络子的羊脂玉福在眼前的玉佩来给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看,“这是祖母给我的。”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相对叹息。
“多亏了晓棠,”纪二太太看了玉佩,说是好东西,让纪晓棠好好收起来。“不然咱们要管教晓芸和三弟,老太太这一关无论如何过不去。果然还是得老太爷。今天咱们这算是开了个好头,可不能白费的这个机会。”
“这个自然。”纪二老爷点头,一面又盯着纪晓棠问,“你祖父他……,可都是真的?”
“难道爹爹怀疑是假的?”纪晓棠不答反问。
“晓棠不是那样的孩子。况且,她才多大,就是故意编的,也编不出这些个来。老太太说的那块玉璧,咱们都不知道,如果不是老太爷有灵,晓棠怎么会知道。”纪二太太就道。
“哎。”纪二老爷叹了口气,“我不是不信晓棠。”
纪二老爷不像纪老太太那样好哄。但是纪晓棠所说实在是滴水不漏,纪二老爷也不能不信。
“方才在老太太那里,不想让老太太操心,所以我并没有说。”纪二老爷其实也信了纪晓棠的话,方才不过是随口一问。“老太爷救了晓棠,还托晓棠给咱们示警。”
“咱们家这大祸,到底从何而来?”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商量家中的大事,并没有支开纪晓棠。从这个时候开始,夫妻俩潜意识里头,已经将纪晓棠看做是家中能商量、决定大事的一员了。
“晓芸那边咱们好好教导着,三弟你亲自看着他念书。咱们家从祖上从来是行善积德,如今内外和睦,实在想不出祸从何来。”纪二太太道。
“莫不是大老爷那边?”纪二太太想到了在外为官的纪大老爷。
“大哥和我一样受老太爷教导,一向为官清廉,不党不群。大哥比我还要圆融练达些。”纪二老爷也想不出纪大老爷那边会有什么祸事,但还是打算给纪大老爷捎一封书信。“老太爷托梦这件事,要让大哥知道。”
“晓棠,你再好好想想,你祖父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暗示?你也想一想,家里能有什么祸事?”纪二老爷又问纪晓棠。
家中会有什么祸事,纪晓棠心中自然清楚,而且非常想立刻就告诉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但是她同时也清楚,如果现在说出来,是难以取信的。
纪晓芸和纪三老爷的事情,早就被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看在眼睛里。但是她想要说的事情,却还没有显露。
不能急,要一步步来。纪晓棠暗自告诫自己要稳住。如果操之过急,让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对她失去信心是一件,她更担心事情会脱出掌控,变得更加无法收拾。
“祖父并没有什么暗示。”纪晓棠就说道,一面做仔细回想状,“哦,我记起来了。祖父最后似乎说了一句,要小心心腹人!”
“小心心腹人!”纪二老爷皱眉深思起来。
纪晓棠看纪二老爷的模样,似乎还是不明白。但是纪晓棠暂时也不打算就此再多说了。她相信,纪二老爷会记住这句话。
目前而言,这样也就够了。
“凡事谨慎从事,加紧将晓芸和三弟管教好了,也就不惧什么祸事了。”最后,纪二老爷说道。
纪二太太点头称是。
“姐姐那边,还得娘不要心软。我担心的是小叔,”纪晓棠说出自己的忧虑,“爹爹,你有把握看得住小叔吗?”
“哦……”想想纪三老爷过往的战绩,纪二老爷其实并没有把握。“老太太不给他撑腰,无论怎样,也要看住了他。”
三口人就商量着具体要怎样禁住纪三老爷。
“晓棠啊,从今以后,也不许你替你小叔做功课了。”纪二老爷还不忘记告诫纪晓棠。
从这天起,纪二太太每天都去小书斋看着纪晓芸抄书,一面耐下心来教导纪晓芸一应为人处世的道理。纪二老爷则是将纪三老爷禁在园子里的藏书阁内,每天亲自教他读书作文。
纪晓棠只在自己屋里将养,按时吃药不说,得空就往纪老太太这边来。
纪晓芸和纪三老爷都被禁住了,纪老太太这里就有些空落落的。纪晓棠负责陪着纪老太太,也免得纪老太太往纪晓芸或者纪三老爷那边去添乱。
几天下来,祖孙俩倒是处的极为融洽。
“这是你姐姐打发人送过来的。晓棠你看看,你姐姐的字,是不是长进了?”
纪老太太坐在炕上,身边摆了一张黄花梨雕刻祥云纹的小炕桌。炕桌上放了一沓宣纸,是纪晓芸抄写的《女则》和《女戒》。
纪老太太并不曾念过书,还是后来嫁了纪老太爷,跟着些微识得几个字。对于纪晓芸的字,她其实看不出好坏来,就是觉得孙女应该长进了,因此问纪晓棠。
纪晓芸还从来没有写过这么多字那。纪晓棠一面认真地翻看纪晓芸抄的书,一面用朱笔在上面涂抹。
纪二老爷负责纪三老爷的功课,纪晓棠就负责纪晓芸的。
“托祖母的福,姐姐是长进了。”纪晓棠一句话,哄的纪老太太就笑了。
纪晓棠就慢慢地告诉纪老太太,纪晓芸如今正是关键的时候,决不能半途而废,否则受过的辛苦就白费了。
“这个道理我懂。”纪老太太就点头。
纪晓棠稳住了纪老太太,一面又打发人去告诉纪晓芸要用心,不能应付差事。
纪晓芸抄的书,她都会仔细检查。凡有写错的字,写错一个就要抄写一百遍。如果同一个字再错,就翻倍,两百遍。
纪晓芸想要从小书斋中出来,重获自由,首先她的字要得纪晓棠的首肯!
字的好坏其实还是次要的,纪晓棠要的是磨练纪晓芸的性子。
纪晓芸在书斋中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有时候悲从中来,就扔了笔哭。
“晓棠是记恨我。要她满意,怎么能够。她这是打算一辈子把我关在这里了!祖母和爹娘竟然都听她的!呜呜呜……”
哭过之后,却还是得拿起笔重新写。
这样过了几天,纪老太太吩咐小厨房做了两样果馅酥饼,又一碗燕窝粥,就让纪晓棠给纪三老爷送去。
“我不过去,免得你爹又要背地里埋怨我,说我纵容着你小叔。好像你小叔不读书,都是我的主意!你去给你小叔送过去。你识文断字的,帮我看看,他读书读的怎样了。……我知道你和你小叔最好,你小叔如果实在为难,你……你就帮帮他。”纪老太太和颜悦色地嘱咐纪晓棠。
这是纪三老爷向纪老太太诉苦,又想要纪晓棠代为做功课了。
“我懂祖母的意思,祖母放心吧。”纪晓棠会意,痛快地答应下来。她不像纪二老爷,对于纪三老爷读书这件事,纪晓棠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说让纪三老爷读书,不过是为了禁住他,不让他出去乱走惹祸。
“好孩子。”纪老太太很欣慰。
与纪晓棠相处的久了,纪老太太发现纪晓棠的聪慧和懂事都明显在纪晓芸之上,是个一点就透的孩子。撇开以往的偏见,有纪晓棠陪着说话,是非常让人愉快的事。
纪晓棠让小丫头提了食盒,就往后园中来。
从纪老太太的院子的后角门中出来,绕过两间亭子,过了一座小石拱桥,就见绿树掩映一带粉墙青瓦,花园门上方石匾刻了两个飞白的大字“如意”。
纪家的园子,名为如意园,因为园中种了百来棵的柿子树,取红事当头,事事如意之意。
进了园子,转过一道假山屏障,一路穿花拂柳,纪晓棠径直往藏书阁中来。
纪二老爷不在,只有纪三老爷贴身跟随的小厮铜钱在藏书阁门口守着。
铜钱远远看见纪晓棠,笑嘻嘻的迎了过来。
“三老爷正在读书,姑娘送了什么来,交给小的,一会三老爷歇了,小的再送进去。”
纪晓棠往藏书阁中看了一眼,果然看见纪三老爷背对着窗户,手里捧着一卷书摇头晃脑地在背诵。
“难得三老爷这样知道用工。”跟来提食盒的小丫头是纪老太太身边服侍的,一面笑道,一面就要将食盒交给小厮铜钱。
纪晓棠看着纪三老爷的背影,心中却是一动,抬脚就往藏书阁里走。
“姑娘,姑娘慢着。”铜钱要接食盒,瞧见纪晓棠的动作,急着上来要拦,又不敢十分拦。
纪晓棠已经几步走进藏书阁,抬手就扯掉了纪三老爷的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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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冥顽不灵
纪三老爷立刻从椅子上跌下来,跪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小厮铜钱从外面赶进来,看见这幅情形,知道事情败露,立刻也如泄了气的皮球般,耷拉了肩膀,扑通一声跪了。
“你抬起头来。我问你,谁给你的胆子装成三老爷?你不要命啦!”纪晓棠就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问跪着的“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却哪里是什么纪三老爷,原来是跟着纪三老爷的另一个小厮,身量与纪三老爷相仿,名字叫做知了。
“姑娘饶命。”知了立刻向纪晓棠磕头求饶,“给小的一万个胆子,小的也不敢装成三老爷。这、这都是三老爷吩咐小的做的。”
“你在屋里装扮成三老爷的样子糊弄人,”纪晓棠指了指铜钱,“你就是在外头放风,防着人走近细看,对不对?安排的倒好精细!”
如果她不是进屋里来看,还真有可能被这两个小厮给骗过了。
铜钱也忙不迭地磕头讨饶,只说是纪三老爷吩咐他们做的。
“小的原本也不肯,三老爷的脾气姑娘也知道。小的们也是没法子啊。”两个小厮一脸的可怜相,只说是纪三老爷逼迫的。
纪晓棠差点被气笑了。
纪三老爷虽然爱惹祸,最后还败了家,但是对于服侍的下人,尤其是他身边几个得用的小厮,却是十分不错的。
就比如现在,肯定是纪三老爷安排下的这个局。两个小厮痛快地就说出纪三老爷来,必定也是纪三老爷留了话,让他们一旦被发现,就将事情推到他身上。这样,也免得小厮们被重罚。
“说什么没法子?你们白长了腿,白长了嘴了?让你们服侍三老爷。三老爷有什么不是,你们就该劝着。劝着不听,还有老太太,还有二老爷、二太太。你们平时的机灵劲儿都去哪了?稳住三老爷,到前面报个信儿有什么难的,就是告诉给我知道,也是个法子。”
“分明是你们纵容着三老爷不学好!很有可能,还是你们起头撺掇的,不过是为了讨好三老爷!”
“小的们不敢,小的们冤枉啊。”两个小厮听了,都害怕起来。
“暂时先将你们的罪过压下,我问你们,三老爷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去了哪里?”纪晓棠又问。
两个小厮都说不知道。
“这可怪不得我了,看来不打着你们是不肯说。”纪晓棠就让人去前面传信,又让掌管家法的管事过来,要打两个小厮板子。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
铜钱和知了两个,都是自小就在纪三老爷身边,一起长大的,最是纪三老爷的心腹。纪三老爷去了哪里两个小厮不会不知道。只是他两个极忠心纪三老爷,因此上不肯说。
纪晓棠恨这样的忠心。
两个小厮见纪晓棠动了真格的,都慌了,忙央求纪晓棠。
“求姑娘别惊动了人。”
“姑娘和三老爷好,还求姑娘帮着遮掩一二。三老爷回来恩有重报。”
因为纪晓棠以前常帮着纪三老爷做功课,两个小厮还将纪晓棠当做是自己人。
“你们先告诉我,小叔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去了哪里?”纪晓棠又问。
“……出去了有一个多时辰,是、是……”铜钱支支吾吾。
“是什么?”纪晓棠追问。
还没等小厮们回话,纪晓棠就听见靠着假山那边的窗户隔扇响了一声。两个小厮面冲着窗户,脸上都现出喜色来。
“哈!”纪三老爷从窗户外跳进来,放下系在腰间的袍子,看见纪晓棠,就怪笑了一声,“吓我一跳,原来是晓棠。”
“小叔!”纪晓棠板着脸,看纪三老爷,。
“晓棠,晓棠,高抬贵手,小叔给你带了好东西回来。”纪三老爷笑嘻嘻地,上前来哄纪晓棠,一面还挥手,让小厮和丫头们都出去。
“没事了,出该该干嘛干嘛去。”
铜钱和知了巴不得的,立刻连滚带爬地出去了。跟着纪晓棠来的几个小丫头却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深吸了一口气,冲丫头们点了点头。
丫头们也都退了出去。
“小叔!”纪晓棠看着纪三老爷,眼中的神情有些复杂,她在等纪三老爷的解释。
纪三老爷拉了把椅子,亲亲热热地在纪晓棠身边坐了。
“晓棠,你看,这是什么?”纪三老爷从袖子取中一个象牙的玲珑球来,献宝一样地递给纪晓棠。
纪晓棠扫了一眼,并不感兴趣。纪家虽生活节俭、低调,但是家底颇丰,纪晓棠从小就见过不少好东西,这玲珑球在她来说虽然精致,却并不稀罕。
“晓棠你仔细看看,这可不是一般的玲珑球。”纪三老爷硬是将玲珑球塞到纪晓棠的手里。
“咱们家也有这东西,只怕没这个雕刻的精致。况且,也多是两层三层,晓棠你看这个,足有九层,说是前朝机巧大师落霞生亲手做的。这可是件宝贝!”纪三老爷的语气有些兴奋。
“九层玲珑球……”纪晓棠听纪三老爷如此说,也不由得将这象牙的玲珑球托到眼前仔细打量,一边拿手摆弄,“还真是九层。”
精雕山水的象牙九层玲珑球,还是落霞生的遗作,还真是件宝贝。
“小叔,这个你哪里得来的?”纪晓棠忙问。
“嘿嘿。”纪三老爷只是笑,不肯说。
“小叔你不说清楚,我就不要。我还要拿到前头去,跟祖母和爹爹说。”纪晓棠立刻就道。
“晓棠。”纪三老爷忙拦纪晓棠,“晓棠你怎么了。你以前可是从不告状的好孩子。”
“那小叔你到底说不说?”纪晓棠不为所动。
“好,我说。”纪三老爷就告诉纪晓棠,这是他在外面偶然得来的。
“怎么得来的,花了多少银子?”纪三老爷说的含糊,纪晓棠并不肯就此放过,“小叔,不如你从什么时候出去,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才得的这件宝贝,就从头说起如何?”
“就说给你不要紧,你要替小叔保密。”纪三老爷被逼不过,只得让步,又跟纪晓棠商量,“晓棠,小叔对你好不好?咱们是一国的,你不记得了?”
纪晓棠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好,好,我说……”
原来今天纪府有客来拜,纪二老爷就留了功课给纪三老爷,让小厮们看着他在藏书阁背书。
纪三老爷探知纪二老爷一时不能回返,就安排两个小厮在这里替他,自己却偷偷地从花园的后角门溜了出去。
“定是有接应的人了!”纪晓棠突然道。
“是和庆……”纪三老爷不防头随口应道,话一出口,就觉察出不对来,忙顿住了。
“哪里有什么接应的人。我就是这些天在家里憋闷坏了,好容易得了机会,随意出去走走。”纪三老爷忙又描补。
身边服侍的小厮,纪三老爷也要护着,更何况是他认作知己的人。
纪晓棠没有追问,只让纪三老爷快说是如何得到玲珑球的。
“我在街上闲走,正巧就碰见谢安、刘桂,兴龙那几个,他们约我喝酒,我却不过……,席间打赌,就得了这个。”
谢安,刘桂,都是清远县城中的纨绔子弟,与纪三老爷年纪相仿,都不肯读书上进,每天只知道斗鸡走狗。
这就是纪三老爷的那一般狐朋狗友了。至于兴龙,除了江庆善的儿子江兴龙没有别人。
“小叔,我看起来那么好骗吗?”纪晓棠自然不信,一面就站起身,“我这就去告诉爹爹去。”
“别,别……”纪三老爷叹气摇头,最后才含糊地说了玲珑球的来历。“是谢家当铺中当死了的东西,拿出来打个赌,被我赢了过来。”
“我一看见这东西,就想着要弄来给你。晓棠……”纪三老爷眼神可怜兮兮的。
纪三老爷还是对纪晓棠怀着愧疚,所以想淘换好东西来讨好纪晓棠。
“打的什么赌,”纪晓棠微微垂下眼帘,遮掩了眼中的情绪,“人家拿出这宝贝来,小叔定是也拿了什么东西出来。”
说什么吃酒,打了个赌,分明就是被那般人拉去赌钱了!
“我忙着出去,并没带什么东西,随便写了个抵押,他们都信得过。”纪三老爷以为在纪晓棠面前混过去了,很有几分得意地说道。
随便写个抵押,纪三老爷说的轻描淡写,但是纪晓棠却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
“小叔,祖母和爹爹都不许你再去赌,你不记得了?”纪晓棠垂下头,不去看纪三老爷。
“不过是兄弟间玩耍玩耍,不当得什么事。我也并没想赌,就是他们拿出这个玲珑球来,我想着你会喜欢。”
“赌就是赌,祖父生前为此还打过你,小叔你也不记得了?”
“又不是大赌,小赌怡情,小赌怡情。我知道分寸的。”纪三老爷讪笑。
“小叔就没想过,或许是他们故意拿这个东西出来,引诱你去赌。”
“他们不会的。”纪三老爷大咧咧地,“况且,谁不知道我的手气旺。这么些年,只有我赢他们输的。他们就是气不过,也是枉然。”
“奈何爷我的手气旺啊,哇哈哈哈。”
既然是赌,又哪里有只赢不输的。像纪三老爷这样,如果输了,就不会是小数目。只是输些钱财还罢了,就怕人家想赢的是别的东西。
纪三老爷冥顽不灵,终究会是祸根。与其来日他败了纪家的基业,害死家人,自己也身死人手,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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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决心
心里想着,纪晓棠的脸色就渐渐缓和了下来。
纪三老爷看见了,就认为是他已经说服了纪晓棠。
“晓棠,晓棠……”纪三老爷干脆就蹲在纪晓棠跟前,一脸笑嘻嘻地看着纪晓棠。他等着纪晓棠给他个准话。
“罢了,也轮不到我管这些。”纪晓棠终于说道。
“太好了。”纪三老爷高兴的眉开眼笑,“晓棠,我就知道,小叔没白疼你。”
纪晓棠扭过脸不搭理纪三老爷,一面用手随意在桌案上翻着。
桌案上放着几本字帖和书,还有纪三老爷做了一半的功课。
“嘿嘿。”纪三老爷站起身来,又跟纪晓棠商量,“……这么多功课,小叔实在做不来,到时候,又要惹你爹爹生气,怪不好的。晓棠,你看,是不是……嘿嘿……”
“我就知道,小叔你送我东西,肯定又是让我给你做枪!”纪晓棠故意生气道。
纪三老爷嘿嘿地笑,一个劲央告纪晓棠。
“好吧。”纪晓棠最后无奈,只得答应了。“先说好了,要是让我爹爹瞧出来,可别说出我来。”
“一定,一定。真有什么事,小叔一力承当,绝不让你吃挂落。”纪三老爷赌咒发誓。
“最后一次,下不为例。”纪晓棠又道。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纪三老爷连连点头。
纪晓棠离开藏书阁,慢慢往园子外走。
下不为例,这句话她曾经说过多次,但总还是有下一次。
赌博的危害,纪老太爷,纪二老爷也不止一次地对纪三老爷耳提面命,但都只能管住一时。纪三老爷只将其当做无伤大雅的小小娱乐,而且还认定了他自己赌运极旺,没人能赢他的。
纪三老爷却不知道,他一直能赢,不过是那些人畏惧且要巴结纪家,因而让着他的。
如果人家要做局,想要赢他,实在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纪三老爷这样的人一旦输了,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纪晓棠还记得前世纪三老爷输的红了眼睛,竟然将家中的……都输给了人!
纪三老爷败家,还不止在赌上面。
纪晓棠走到前边,先去纪老太太那边坐了一会,随后就到纪二太太这边来。
纪二老爷已经送走了客人,正在厅中和纪二太太说话。
“是从你祖母那里来?”看见纪晓棠回来了,纪二太太就问。
“嗯。”纪晓棠给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行了礼,就在纪二太太下手的一张椅子上坐了。
小丫头立刻捧上茶来。
纪晓棠接了白底斗彩的葵花茶盅,慢慢喝了一口,这才又告诉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
“祖母让我送了些吃食去给小叔。”
“你小叔可在认真背书?”纪二老爷就问,“方才来了客人,没奈何只能抛下他,这一会我怕他坐不住。”
“爹爹说的没错,”纪晓棠就笑着道,“我过去的时候,小叔抓耳挠腮的。被我问他书背的怎么样了,却连一页也没背出来。我笑了他一顿,有些恼了。”
“你别去招惹他。他这几天被我禁住了,正不耐烦。”纪二老爷就道。
“嗯。”纪晓棠点头应承,一面就问纪二老爷来的是什么客人。
“是钦州的一个秀才,说是跟咱们家祖上相交过。他家里开了买卖铺子,到咱们这来摊着些事情。你庆善大哥给引荐了来,托我在你子谦伯伯那说个人情。”纪二老爷随口就告诉纪晓棠道。
纪家的先祖原本在钦州居住过。纪二老爷说的子谦伯伯,是纪二老爷的同年好友,如今任着清远县的县令,与纪家是通家之好。
“庆善大哥也来了?”纪晓棠却是心中一动,问道。
“是他陪着人来的。”纪二老爷点头。
这也怪不得纪三老爷能够放心偷跑出去玩耍了。肯定是江庆善前面绊住了纪二老爷,使人给纪三老爷传了消息。也正因此,纪三老爷出去了,才那么凑巧就碰见了那一群狐朋狗友,还得了件宝贝来家。
纪晓棠摸了摸袖中的玲珑球,却只字不在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面前提起。
“他们托的事,爹爹答应了?”纪晓棠又问。
“那秀才无辜,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已经写了帖子打发人送去县衙。”纪二老爷就道。
纪二老爷回家丁忧,又与本县知县交好,像这样请托的事情并不少见,而其中大多都是江庆善引荐而来。
纪二老爷本性清廉,并不肯受人财物,江庆善于其中受了多少好处,却没人知道。
江庆善祖上不过是帮闲无赖。到今天,江家已经成了清远县数得上的富户,手下还聚集了一班人,全凭他依傍上了纪家。
钱财还是小事,其中还有更大的弊端。
纪二老爷对江庆善信任有加,处事几乎全听江庆善的一张嘴。江庆善在其中弄权,危害更大。
“如果真是小事,庆善大哥去衙门里跟他的知交好友说一说,只怕事情就成了,哪里还用来求爹爹。我听说,庆善大哥跟衙门上下都极好,帮着人打官司,一年不知赚了多少钱,且有许多人怕他。”
“晓棠,这些话你从哪里听说的?”纪二老爷忙问。
“爹爹不知道吗?”纪晓棠故作吃惊,“我还当是人人都知道的。街上人都这么说。前两天我的小丫头在后角门买绒线,听人说了,回来学给我听的。”
“有这回事?!”纪二老爷皱眉,“庆善他,只是为人热情,爱打个抱不平。所以有时候难免揽事情上身。”
纪晓棠是小孩子,不知道事情的轻重。如果这话是真的,江庆善竟然在衙门包揽讼事!
“他不敢这样做。”纪二老爷又道,“若是有,怎么会没人告诉我。”
“或许是人乱说的吧。”纪晓棠也不争辩,“爹爹按照古礼为祖父守孝三年,也不问外面的事,就是庆善大哥有这些事,人们都知道他和咱们家亲近,也不敢来告诉爹爹知道。”
“一会我叫了他来问问。”纪二老爷就道,显然很看重这件事。
“这样做怕是不妥。”纪晓棠道,“爹爹还是该多寻访寻访,就是要问,何不问问子谦伯伯?”
“晓棠说的对。”纪二太太就点头,“若是有人中伤庆善,你这样叫了他来问,恐怕伤了他的脸面。”
“你们都这样说,那也好。”纪二老爷就道。
只要纪二老爷留了心,总会查出些蛛丝马迹来。
纪晓棠又陪着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坐了一会,就告辞起身,转过螺钿嵌金的大理石屏风,从后门出来。
出了后门,两边是抄手游廊,朱红栏杆。台阶下是粉白的一道影壁,画着山水大画。转过影壁,是个小小的天井。天井中种了几棵石榴树,已经冒出绿芽,又有两个大缸,缸里种了睡莲,养了几尾锦鲤。
正面则是小小的三间正房,鹿角钻山,东西各有厢房三间。
三间正房,就是纪晓棠的住处了。东西厢房则是纪二太太的私库。
纪晓棠先在台阶下拿鱼食喂了锦鲤,然后上了台阶。
廊下挂着几只鸟笼子,纪晓棠刚走上台阶,其中一只虎皮鹦鹉就拍着翅膀叫了起来。
“姑娘回来了,姑娘回来了!”
“喂了食水没有?”纪晓棠就问接出来的大丫头锦儿。
“就它会献勤儿!回姑娘的话,早上已经喂过一次了。”锦儿忙笑着答道。
纪晓棠走到鸟笼边,就看见里面食水尽有,不过还是从丫头手里接过瓷碗,给每个鸟食罐里都加了些碎蛋黄,这才往屋里走去。
早有小丫头打起帘子,迎了纪晓棠进屋。
“姑娘快脱了外面的衣裳,躺一躺吧。”大丫头绣儿捧了茶上来,一面就问,“姑娘做什么去了,累的这样。”
“我的样子,很累吗?”纪晓棠就问。
“婢子瞧着是的。”绣儿就道,“姑娘这些天忙前忙后的,可是忘了,李郎中还嘱咐姑娘多歇歇。姑娘还没全好那。”
锦儿和绣儿是她贴身服侍的两个大丫头,今年都刚好十二岁。
覆巢之下无完卵。在纪家败落的时候,这两个丫头不肯离开纪晓棠。锦儿性格泼辣,也有些冲动,竟想要以身饲虎,为纪家,为她争取一线生机,结果命丧黄泉。绣儿性情温柔,心细如发,最后她把自己卖给了一个老财主,给纪晓棠换来小小的一袋糙米。
纪晓棠就让两个丫头服侍着脱了外面的衣裳,一面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保护她所能保护的,放弃必须要放弃的。
纪晓棠再次坚定了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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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准备
转天早上,纪晓棠安静地享受了一会早春清新的气息,以及耳边悦耳的鸟叫,这才慢慢地睁开眼睛。锦儿就在纪晓棠屋里值夜,见纪晓棠醒了,忙去会同了绣儿,两个一起进来,端了面盆手帕等物,服侍着纪晓棠梳洗。
“姑娘今天穿什么衣裳?”梳洗已毕,两个丫头又拿出几套衣裙来,让纪晓棠挑选。
纪二太太是爱美的性子,最愿意打扮女儿,因此纪晓棠的衣裳极多。
纪晓棠无可无不可,只随便挑了件月白云锦衫,茜红满地金比甲和一件水蓝的挑线裙子。
“今天不出门,就这么穿着吧,自在些。”纪晓棠说道。
这边穿戴妥当了,就有小丫头来问要不要摆饭。纪晓棠点头,随即从卧房出来,到东次间的贵妃榻上坐了。锦儿和绣儿带着小丫头安放桌子,铺陈菜色。
纪晓棠如今还在养伤吃着汤药,因此早上的饭食大多清淡。
一碟香椿芽炒面筋,一碟糟鲥鱼,一碗酸笋鸡皮汤,另有三四个清淡的小菜。锦儿又从一个朱漆六角食盒中取出一碗碧粳粥并一碟桃花烧麦来,就放在纪晓棠面前。
这碧粳米并不多,只供纪老太太每天吃用。纪晓棠受了伤,才用这碧粳米的粥将养。至于桃花烧麦,是纪二太太记得纪晓棠爱吃,特意吩咐了小厨房给做的。
一早上无事,纪晓棠挨着窗下看了会书,就收拾了往纪二太太的屋子里来。
纪二老爷在纪二太太的屋子里,紧锁着眉头,唉声叹气。
纪晓棠给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请了安,就问纪二老爷在愁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是你小叔……”
纪二老爷一大早上教纪三老爷读书,走回来时就有了这满腔的愁和气。
“三弟是个极聪明的,少不得你这做哥哥的多些耐心。说不准哪一天,三弟就开窍了。”纪二太太宽慰纪二老爷。
“他是不笨,尤其别的事情上,比谁都机灵。我气的是,不管怎样苦口婆心,他的心思总不在这读书上面。”纪二老爷叹气。
“爹爹,《太子少傅箴》上面说,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声和则响清,形正则影直。我冷眼看着,小叔之所以不能上进,跟身边服侍的人大有关系。”纪晓棠心中一动,就对纪二老爷说道。
“你的意思是?”纪二老爷看向纪晓棠。
“小叔的小厮和长随,都是自小就跟了小叔服侍的。他们最知道小叔的心意,也最能随顺小叔,只是不知道道理,只知道一味的讨好小叔。他们不仅不能劝着小叔上进,小叔每次闯祸,少不得有他们撺掇、协助。”纪晓棠娓娓说道。
如果将纪三老爷身边服侍的人换掉,纪三老爷再要逃学、出去闯祸,没有人在一边协助,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爹爹,让小叔好好读书并不是件容易事,不伤筋动骨,怕是不成。”
所以,先要剪除掉纪三老爷不肯读书、出去闯祸的羽翼。
其实,这并非是治本之法。
纪晓棠有她的打算。
纪三老爷最得用,最心腹的,是小厮铜钱和知了,还有就是两个长随平安和富贵。
纪二老爷被纪晓棠说动了心,但却一时没有答话,显然还有些顾忌。
“咱们家里并不缺服侍的人。没了这几个,难道还挑不出会用心服侍的人吗?爹爹完全不需要担心。”纪晓棠就又说道。
“虽是这样,都是他用惯的人,一旦撵开了,怕你小叔……”纪二老爷沉吟道。
“不破不立。”纪晓棠微微一笑。
“说的有理。晓棠如今比我还有决断了。”纪二老爷略一思忖,也就想开了。
“爹爹记住我一句话,暂时先不要让祖母知道,免得横生枝节。”纪晓棠又嘱咐纪二老爷。等事情过后,纪老太太总会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纪三老爷好。
纪二老爷点头,这件事无需纪晓棠嘱咐。
吃过了晌午饭,纪二老爷就将铜钱、知了,平安和富贵四个人叫到跟前,如此这般训诫了一番,随后就打发了人,将他们四个都送出了城。
这四个人,被纪二老爷安排去了纪家最远的庄子上头。
纪三老爷得到风声跑来,纪二老爷已经将事情安排妥当了。
“二哥……他们犯了什么错。二哥要责罚,只管责罚我。咱们家从来不苛待下人,没有无故迁怒下人的。”纪三老爷的脸都红了。
“谁说我是责罚他们?”纪二老爷早有准备,“打发他们去了庄子上,也是要将他们派上大用场,或许比在你身边还更出息些。”
“二哥,我,我说不过你们读书人。不过,他们是我的人,服侍我从来精心。二哥你也不能无故就撵他们。我没他们不行。”
“你还有脸说!”纪二老爷也生气了,“不是你不上进,何苦连累服侍你的人!”
“我……”
“人我已经打发走了,你乖乖听话一切好说,要不然,我干脆就发卖了他们!”
看着兄弟俩说的有些僵了,纪二太太忙过来打圆场。
“亲兄弟,有什么事不好商量的。都消消气,有话好好说。……三弟,你别气,你二哥也是为了你好。……老爷,三弟是急性子,你索性把话都说给他,他也就放心了。”
纪二太太这样一来,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都不好意思再发脾气。
“你只要好好读书,让我看你上进了,我就让人接他们回来,继续服侍你。”
这个,就是纪二老爷的条件,或者说是底线了。
纪三老爷气鼓鼓地走了,就跑去纪老太太跟前告了一状。奈何纪晓棠已经先一步跟纪老太太商量好了,纪老太太虽然心肝肉地疼惜纪三老爷着急生气,但是说到接回小厮们,纪老太太就含糊着不肯答应。
“你好好读书。我跟你二哥说,但凡你有一点起色,就让你小厮回来。”纪老太太摩挲着纪三老爷的头顶劝说道。
纪三老爷又气的跑了。他想要出门,可各门的小厮们都得了严令,不肯放他出去。
他气闷半晌,终于是认清了现实,不得已只能抓起书本恶狠狠地背诵起来。
到了晚间,一家子都在纪老太太屋里用饭。
纪三老爷就不像平时那么活泛,只闷头扒饭。
纪老太太看看纪三老爷,就用目光询问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今天吃饭却吃的比平时香甜。
“三弟终于知道用功了。”
纪老太太脸上露出欣慰的笑。
纪三老爷极低的哼了一声,依旧不抬头。
“……只是以前太过荒废,如今要有些起色,并不是一天两天的工夫。”纪二老爷话锋一转,又说道。
纪三老爷又哼了一声,继续低头。
“他肯用功就好,慢慢来。我听说,外头那些人,有六七十岁才考得个秀才。你三弟总比他们要强上许多。”纪老太太就笑道。
纪二老爷顿时无语,纪三老爷也忍不住抬头,一脸无语加无奈的表情。
纪老太太溺爱纪三老爷已经到了骨子里,只怕日子长了,一切还会恢复到原样!
纪晓棠回到自己屋子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她在贵妃榻上坐了,正要拿出针线来,就听见外面小丫头禀报,说是纪三老爷来了。
“晓棠。”纪三老爷人未到,声先到。
纪晓棠只得放下针线,说了声请。
立刻就有小丫头领着纪三老爷进屋来。纪三老爷也不跟纪晓棠客气,就挨着纪晓棠在榻下的椅子上坐了。
“给三老爷上茶。”纪晓棠就吩咐,又问纪三老爷,“小叔,你是要喝碧螺春,还是子谦伯伯刚送来的武夷岩茶?”
“随便哪个都成。”纪三老爷立刻就道,“晓棠,我找你有话说。”
“哦。”纪晓棠就让锦儿捧了一盅武夷岩茶来给纪三老爷。
“小叔有事尽管说。”纪晓棠就道。
纪三老爷没有开口,只用眼瞄了瞄屋里伺候的几个丫头。
纪晓棠会意,就对锦儿使了个眼色,锦儿和绣儿立刻带着小丫头退了出去。
“晓棠,小叔实在没有法子,一切全靠你了。”
纪三老爷先就跟纪晓棠抱怨纪二老爷撵走了他的小厮和长随,“如今你祖母也不帮着我,晓棠你再不帮我,我可就没活路了。”
纪晓棠抬手扶额。
“小叔,爹爹因为你不肯用心读书,气的吃不下睡不着。就是我帮你去说情,他也不肯让你小厮回来的。”
“我知道,你爹这次是发了狠。”纪三老爷继续苦着脸,“只有我读书有了起色,你爹才肯让人回来。”
那你就赶紧用心读书啊,比如有这功夫来找我抱怨,回去背两页书也是好的。
纪晓棠默默腹诽。
“可是我,我实在读不来啊。”纪三老爷就告诉纪晓棠,他只要拿起那些圣人的文章,就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疼的。
纪晓棠无语。
“晓棠,我想了这半天,才让我想出一个主意来。”纪三老爷的眼睛发亮。
这个表情纪晓棠太熟悉了,纪三老爷肯定是又想到了什么“好”点子了。
“我不听,小叔你肯定又要我跟你一起闯祸。”纪晓棠立刻扭过身,不理睬纪三老爷。
“晓棠,晓棠,你就帮小叔这一回,小叔一辈子忘不了你的好。”纪三老爷一半是哀求,一半是哄小孩子的语气。
“你爹爹这几天安排下的功课,晓棠你帮我好好的做了,别让你爹爹看出破绽来。你爹爹一高兴,可不就让小铜钱他们回来了!”
这就是纪三老爷想到的好点子。
果然不出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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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陷阱
纪三老爷再三央求,最后纪晓棠才点了头。
“要是被我爹爹发现了,小叔可记得千万别让我吃亏。”纪晓棠嘱咐纪三老爷。
“一定,一定。”纪三老爷见纪晓棠答应了,头上的乌云立刻就散了。“晓棠你放心,真有什么,都是我一力承当。”
送走了纪三老爷,纪晓棠就叫锦儿和绣儿在桌上新添一盏灯,再拿笔墨纸砚来。
“姑娘,又要替三老爷写功课?”绣儿一面给纪晓棠准备纸笔,一面劝纪晓棠。“姑娘现在身子还没大好,何苦点灯熬油的费神。就算是要做,就等到明天再做也不迟啊。”
“绣儿姐姐说的不错。”锦儿也劝纪晓棠早些休息。
“你们没看见三老爷急的那样。我既然答应了,迟早都要做的。”而且这次还要做的格外仔细,务求能够瞒过纪二老爷,还得让纪二老爷欢喜。
这天纪二老爷从藏书阁回来,脸上就带了些笑。
这是极少见的。
“老爷,是有什么喜事?三弟读书长进了?”纪二太太见了,就笑着问道。
纪二老爷从丫头手中接过湿帕子擦了手,就对纪二太太点了点头。
“看他的功课,虽然还有些粗疏,但确实是长进了。我就说,以前都是他不肯用心的缘故。”纪二老爷走过来在椅子上坐了。“还是晓棠了解他小叔,提的这个法子好。”
纪晓棠这个时候正在纪二太太屋子里,见自己做的功课成功瞒过了纪二老爷,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事情已经成了五分,接下来更加不能出错。
“爹爹,娘,”纪晓棠就慢慢地对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说,她觉得有些闷,正巧这两天感觉身子好了很多,意思是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可巧这几天家中事多,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分不出身来陪着纪晓棠出去。
“且再等两天,娘带你出城去逛逛。”纪二太太就道。
天气渐暖,已经有人出城踏青了。纪晓棠才十岁,纪二太太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
纪晓棠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到了晚饭时,大家依旧在纪老太太屋子里吃饭。纪老太太春风满面,看着纪三老爷眉眼含笑。显然,纪三老爷今天功课过了关,早就自己到纪老太太这边报喜讨好了。
吃饭间,纪老太太就跟纪二老爷商量。
“他也憋闷了这么些天。你们念书,不也讲究一个张弛有道的。正好你这两天也忙,明天就放他一天的假怎么样?”
纪老太太并不曾读过书,还能说出张弛有道来,肯定是纪三老爷方才撺掇的。
纪老太太这样说,纪三老爷只装没事人一般,也不说话。
纪二老爷就知道这必定是纪三老爷的主意。他略思忖了一下,也就点了头。
纪三老爷既然肯用心了,那么也该时不时给他些甜头,正如纪老太太说的,张弛有道。
“那就放宽他一天。出去散散可以,可不许又去跟你那般狐朋狗友鬼混。”纪二老爷就告诉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巴不得这一声,当下也不计较。
反正纪二老爷不可能跟着他。只要出了府门,一切还不都是他自己说了算数。
“小叔就好了。”纪晓棠就低声道,“我也想出城去散散,可爹娘都没时间陪我。”
“小叔陪你啊。”纪三老爷听见了,立刻就道。
带着纪晓棠,那就不好去会他那一般朋友。好不容易这一天的工夫,虽然有些可惜,但是纪晓棠可不是别人。他能得这一天的假,全靠纪晓棠。
纪晓棠没有立刻答应,只看着纪老太太。
“让你小叔带着你也好。”纪老太太就说道。
纪晓棠又看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
“那就让三弟带晓棠出城去逛逛吧。”纪二老爷并没有什么犹豫。有纪晓棠看着,就不怕纪三老爷去胡混。
纪二太太见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都这样说,也就没有反驳。
转天早上,纪二太太早早地就安排好了纪三老爷和纪晓棠出行的事,又亲自来为纪晓棠收拾。
“你小叔那样的脾气,你多留心,凡事劝着他些。你身子还未全好,别贪玩,早去早回。过些日子娘闲了,再带你去好好散散。”纪二太太一面又嘱咐纪晓棠。
“娘,我知道了。”
外面就有小丫头来禀报,说是纪三老爷已经收拾妥当,催纪晓棠快些一起走。
纪二太太就带着纪晓棠,到纪老太太屋子里来行礼。
纪三老爷正陪着纪老太太说话。
纪老太太打量了打量纪晓棠,满意地点头。
纪晓棠今天戴了顶赤金镶珠的小花冠,胸前戴了赤金璎珞项圈,穿着鹅黄满地金的襦裙,腰间系了橘色宫绦,压裙的是白玉蝴蝶佩。
这身装扮华贵又不失俏丽,更显得纪晓棠肤若凝脂,眉目如画。
纪老太太将纪晓棠从头看到脚,又见纪晓棠穿了双杏黄色绣百蝶穿花的绣花鞋,鞋面上各镶了一颗合浦珠,每一颗都有指肚般大小。
纪晓棠见纪老太太打量她的鞋,就笑着抱怨。
“今天出去游玩,我本不想穿这双鞋子。”但是纪二太太说就这双鞋子与她今天的穿戴最相配,一定要让她穿。
“穿了又有什么打紧。”纪老太太却不以为然,“丫头媳妇们看着,你也走不多的路。”
就是怕有些路要走,穿了这鞋不便。可纪老太太这样说,纪晓棠也无法。
“也免得她贪玩。”纪二太太说出自己的初衷。
“我家晓棠略打扮起来,就是画上的小仙子一般。”纪三老爷也眉开眼笑。他今天穿了是月白中衣,宝蓝团花箭袖袍,银红撒花裤,脚下是粉底皂靴。
“小叔的打扮,却像是行猎图上的。”纪晓棠就笑道。
纪三老爷立刻去看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的脸色,一面就暗暗冲纪晓棠使眼色,要她千万不要说破。
“不要拿刀拿箭的,只去陪你侄女逛逛就回来吧。”纪老太太又嘱咐。
纪三老爷忙不迭的答应。
终于辞别了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纪晓棠坐了马车,纪三老爷骑马,带着一众小厮家人前后围随。另又有一辆小马车,坐的是服侍纪晓棠的丫头和媳妇。
清远县城外面颇有几处风景胜地,尤其出了南门,不过十里地,就有一处春季踏青的好地方。纪家一众车马出了南城门,一路顺着官道而行,等走到一处岔路口,纪三老爷就让车马停了下来。他自己打马到纪晓棠车前,跟纪晓棠商量。
继续沿着官道走,就是游人最多的所在。而如果走岔路,前面也有山有水,这个时候的游人却不多。
“清溪山景色最好,不过多走几里路。况且那里现在没什么人,少了多少拥挤。咱们出来散心,不是来看人的。”纪三老爷对纪晓棠道。“咱们家那里还有歇息的地方,更方便了。”
纪三老爷说的都不错。清溪山景色清幽,也正是纪家祖坟所在之地。纪家在那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庄园,可以略做歇息。
更妙的事,那山里可以打猎。
纪晓棠早已经猜到,纪三老爷必定是偷偷带了弓箭,想去清溪山打猎。
这些天没有摸弓箭,纪三老爷想必手痒的紧。
“都听小叔的。”纪晓棠痛快地答应道。一切都正沿着她所预料的那样在发展。
“好咧。”纪三老爷很高兴,立刻打马带着一众车马下了岔路。
跟随服侍的有人要劝,但看见纪晓棠应承了,也就没人敢十分劝阻。
纪晓棠坐在车内,紧紧地握住了双手。
清溪山深处,多有猛兽。她还记得,前世的时候,就是这些天,山里有野猪下来糟蹋了不少冬小麦,还伤了人。附近的猎户在山中设了陷阱。
有人踏青到此,不小心踩进了陷阱中,当即丧命。苦主将设下陷阱的猎人告到衙门,这件事当时闹的很轰动,纪晓棠在闺阁中都听说了。
谢怀瑾更是当故事一般,将一应细情都告诉了她。
纪晓棠还记得那个陷阱的大概位置。
撇开跟随服侍的人,将纪三老爷引入陷阱!
纪三老爷冥顽不灵,不知悔改,纪晓棠不能看着他败坏纪家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进山,甩掉跟随的人,都并不难。因为纪三老爷也嫌弃这些人碍手碍脚。纪二老爷新安排到他身边的小厮长随,都呆板无趣,只知道劝他不要这样,不要那样。有这些人在跟前,他根本无法畅快地使用弓箭。
然而,他却想带纪晓棠看些新鲜的玩意儿。
“晓棠,你就在这里等小叔,还是跟着小叔再往山里走走。”纪三老爷背着纪晓棠,一面扭头问。两人已经将跟随的众人都诓的留在了小庄上,偷偷摸进了山里。“等小叔打两只锦鸡、几只兔子来给你,说不定还能打到鹿,嘿嘿。”
纪三老爷还不知道从深山里下来了野猪。
纪晓棠在纪三老爷的背上,一路小心地四下观看,终于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的一株白桃。
这是她进山以来看到的第一株白桃,再看看左右的地形,应该就是这个地方。
“小叔,我有点儿累了,想歇一歇。”纪晓棠就道。
“好。”纪三老爷矮下身,将纪晓棠放在地上。
“小叔,我方才在路上看到一簇马兰,竟然开花了。”纪晓棠站定,就又说道。
“哦,马兰,好,小叔这就去摘来给你。”纪三老爷闻言,立刻往回走。
见纪三老爷走的远了,纪晓棠这才小心摸索着向那株白桃走去,很快她就发现了草皮被动过的痕迹。纪晓棠蹲下身,小心地翻看了一下。
就是这里了。
纪晓棠绕过陷阱,又走了几步,就地坐了下来。
很快,就听见了纪三老爷返回的脚步声。
纪三老爷空着手。
这个时候,马兰还都未开花。
“晓棠……纪三老爷还没到跟前,看见纪晓棠姿势别扭地坐在地上,就有些吃惊。
“小叔,我崴了脚。”纪晓棠告诉纪三老爷。
“怎么崴了脚,严重不严重。”纪三老爷就急了,一边加快速度大步奔了过来。
十步……五步,四步……
不,小叔,不要过来。
纪晓棠心里喊,然而实际上却并没有发出声音。
事到临头,不能迟疑。
三步,两步……
纪晓棠闭上了眼睛,耳边就听得扑通的一声。
纪三老爷叫了一声,就没了声息。
纪晓棠这才缓缓地张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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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生死之间
“小叔。”等了一会没听到动静,纪晓棠慢慢从地上站起来,走到陷阱边,往下看去。
纪三老爷委顿于陷阱底,纪晓棠目光粗略的一扫,入目的是大块惊心动魄的红。
“小叔。”纪晓棠的眼角微湿。
不论这个人多可恨,他毕竟是她的小叔。如果不是看他不会悔改……
“晓棠……”
陷阱里的纪三老爷这个时候却抬起头来,他试图要站起来,却又虚弱地摔了回去。
纪三老爷还没有死。
“小叔。”纪晓棠叫了一声,她自己也分辨不出现在是什么心情。
“晓棠,你小心些,往后退退,别一不小心……”纪三老爷开口说话,语气很虚弱。他先关注的是纪晓棠的安危。
“小叔,我在这陪着你。”纪晓棠并没有如纪三老爷说的往后退,而是扒着陷阱的边沿说道。
陪着纪三老爷走完他人生最后的一程,这是纪晓棠能够为纪三老爷做的。
“晓棠,别害怕。”纪三老爷脸上强撑出笑来,却故意恶狠狠地说道,“这是谁挖的陷阱,等我出去,必定不会放过他。”
话到最后,纪三老爷的脸越发的苍白,因为疼痛,嘴里忍不住嘶了一声。
“小叔,你怎么样?”纪晓棠问。
“小叔没事。晓棠,你别在这里陪着小叔了。你慢慢下山去,让咱家跟着的人上来,把我救出去。”
纪三老爷强作镇定地吩咐纪晓棠。
他已经感觉到自己伤的太重,而跟随的人早就被他甩在山脚下,一时半会根本就来不了。他可能快要死了,纪晓棠下山去找人可以救他,就算救不回他,他不想让纪晓棠独自一个人留在这,看着他死。
对于一个才十岁的小姑娘来说,这太可怕了。
而且,这样深且险的陷阱,毕竟是挖来对付大型猛兽的。纪晓棠一个人在上面,十分危险。
不能让纪晓棠出事。
纪晓棠听了纪三老爷的话,却没有动。
她可以转身离开,只要在途中略耽搁耽搁,甚至不用故意耽搁,她人小力弱,路径不熟,等到她找人上来,……纪三老爷是不太可能支撑到那个时候的。
但是纪晓棠并不想这个做。
“小叔,我知道这里有陷阱。”纪晓棠突然说道。
“什么?”纪三老爷似乎没听懂纪晓棠的话。
“我说我知道这里有陷阱。小叔,我是故意让你落进陷阱里的。”纪晓棠说的很慢,但却很清晰,她要让纪三老爷听清楚。
“晓棠,你什么意思?”纪三老爷努力睁大了眼睛。
这一刻,仿佛永生永世般漫长。
“晓棠,你故意让我落进陷阱?你不知道这陷阱这么厉害,对不对?”
纪晓棠跟她开个玩笑,让他落进陷阱里摔上一跤,摔的灰头土脸。但是不巧的是,这个陷阱并不是能闹着玩的。
“小叔,你还没明白。这陷阱能杀死几百斤的野猪。我事先都知道。”纪晓棠一字一顿。
“不可能。”纪三老爷先是摇头,继而怒了,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晓棠,你为什么这么做!”
“你问我为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
纪晓棠也怒了。
“……不肯读书上进也就算了,家里不是养不起你。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杀了人,给纪家结了生死仇家,……六亲不认的赌棍,输了宅子,连家里的祖坟都让你输给了人!”
“大家因为你流离失所!我是饿死的!祖母饿的皮包骨,也活不了几天了!你不配做纪家的子孙!我为什么不能杀你!有你在,大家都要死!你去死,你快去死!”
“什么,晓棠你说什么?”纪三老爷的怒火渐渐熄灭,变成了迷茫。
他感觉到了纪晓棠的愤怒,同时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滴落在他的额头。
纪三老爷费力地抬起手摸了摸。那是眼泪,是纪晓棠的眼泪。
“我……”纪三老爷呆愣了半晌,“晓棠,你晕倒的那天,你祖父其实告诉了你咱们家的大祸是什么,对不对?”
“这大祸,就是我对不对?”
纪晓棠没想到纪三老爷会这样想,一时没有出声。
“我,我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把大家害的那样惨!那我是该死。”纪三老爷的语气越来越低,头也垂了下去。纪三老爷似乎是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
“晓棠,你告诉我,是谁赢了咱们的宅子,是谁赢了咱们的祖坟?”突然纪三老爷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又抬头,“谁敢赢咱们的宅子?祖坟,谁要赢了咱们的祖坟做什么?”
纪三老爷的一连串问话,都问到了点子上。他方才变得暗淡的目光此刻却格外的闪闪发亮。
纪三老爷虽不学无术,但实际上也是个聪明不过的人。
“小叔,就算告诉了你,又有什么用。如果不是你不争气,凭他谁要算计纪家,也算计不去。”
不过是被禁在家里背了几天的书,一旦得到机会,他就跑出去赌。分明早就落在有心人的算计里,却丝毫不觉,任人摆布。
“晓棠你告诉我,不然我闭不上眼睛。”纪三老爷却格外的坚持。
纪晓棠看了看纪三老爷,缓缓地摇头。
“已经没有用了。而且,就算我告诉了你,你也不会相信。不如,你去问祖父吧。”纪晓棠道。
“晓棠,如果我能活下来,只要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让人算计纪家,不会让你,不会让大家受一点点儿伤害!”
“我身上的那些毛病,我都会改。如果我不改,晓棠不用你动手,我自己就不会放过自己。”
“我虽然读书不成,但是从不想做纪家的不肖子孙。……我这条命,总会有点用处。”
纪三老爷这么说着,竟然摸索着从自己的身上取出一把短匕首来。
“晓棠,你不信我,我就切了我这只赌钱的手给你看!”
纪三老爷说着,真的举起匕首向自己的右手腕切了过去。
“慢着,小叔。”纪晓棠突然喊道。
“晓棠。”纪三老爷抬头看纪晓棠。
纪晓棠说不清这一刻她是怎么想的,但是看到纪三老爷眼睛里的光,那是她所熟悉的,属于纪家子弟的,骄傲的,不屈的光彩。
纪三老爷先前为什么不再求生,后来又为什么想活下来,纪晓棠自信都看的明白。
“晓棠,肯定是你祖父让你这么做。我不怪你。”纪三老爷这样说,但同时也在纪晓棠的眼中发现了什么。
“晓棠,让我为纪家做些什么再死。你祖父跟前,以后我自己去请罪。”
纪三老爷重新举起了匕首。
“小叔,你缺了只手,还能做什么?”纪晓棠就在这个时候开了口,“你已经流了太多的血,手切下来,你也活不成了。”
“你不是要活着为纪家做事,保护大家吗?那就别自寻死路。”
“晓棠。”纪三老爷眼中的亮光更盛,他当然听得出来,纪晓棠现在是不想他死了。
然而,他真的能不死吗。纪三老爷看看自己腿上和身上的伤,只能苦笑。
不过是一息之间,他就在生、死、生、死之间几度徘徊,这个时候面对死亡的威胁,他竟然坦然了。
纪晓棠看着纪三老爷眼中的光又渐渐暗淡下去。
那是纪三老爷的生命在流逝。
从家里出来,她打定主意让纪三老爷死。而现在,她要纪三老爷活。
“小叔,你千万别泄气,赶紧把伤口好好包一包。我这就去叫人来救你。……我一定会尽快找到人,小叔,你要争气,不要让我失望。”
纪三老爷抬着头,满眼都是纪晓棠急切的脸。
“好,”纪三老爷点头,“咱们纪家人不能输。晓棠,我等你,你自己要小心。”
“嗯。”纪晓棠匆匆答应一声,起身就往山下跑去。
“救命!”纪晓棠放声喊。
从这里去找纪家跟随服侍的人实在是太远了。但是纪晓棠记得,从这里往西转,从一道山坳下去,那里似乎有一户人家。
山里的人,大多都是猎户,家里常年备有伤药。
只要她找到这户人家,带人来先止住纪三老爷伤口的血,再让人去山下送信。这是救纪三老爷最快、也最有效的办法。
如果这期间,还能碰上什么人,有什么人听到她的声音赶过来,那就太好了。
但愿苍天保佑。
不知道是不是纪晓棠的诚心真的感动了老天,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耳中竟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纪晓棠也顾不得多想,立刻就转了方向,冲着那脚步声跑了过去。
“来人啊,有人掉陷阱里了,快救命。”
那脚步声却还像刚才一样,并没有因为纪晓棠的喊声而有所变化。
纪晓棠疾步向前跑,刚绕过一株酸枣树,就差点扑进一个人的怀里。
那人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推挡,最终却将纪晓棠抱了个满怀。
粗糙的青色土布裤褂,腰间扎着条洗的褪了色的褐色布带,脚下却是双**成新的皮靴。背上还背着弓箭。
这是一个猎户打扮的男子,身材高大魁伟,纪晓棠的身高仅到他的胸部。纪晓棠推开来人,抬起头。
纪晓棠微微有些困惑。
这人似乎并不老,因为脸上并没有皱纹,但好像也不年轻,褐色的脸膛,鬓边些微露出几块白斑,满脸的络腮胡须如同荒草般,似乎很久没有打理过了,纠结成团。
纪晓棠分辨不出他的长相,只能看出鼻梁高挺,一双眼睛黝黑深邃。
这么普通的一个猎户,竟然会有这样一双眼睛。
这样的念头飞快地在纪晓棠的脑海中闪过,纪晓棠已经站稳了身子。
“跟我去救一个人,重重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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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猎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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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看着家境普通的猎户,在听到重重有赏这句话,显然说话的人也拿得出重赏的时候,却并没有露出纪晓棠预料中的神情。
这个猎户不仅没有眼睛一亮,还露出些纪晓棠也无法解读的神情。
呆滞?!
这个猎户,白长了这么高的个子,不会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吧!
纪晓棠一瞬间觉得有些脱力。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却是个傻子,这可怎么救纪三老爷。不过纪晓棠很快就又打起了精神。
就算这猎户脑子不好使,但肯定还有一把子力气。这也就够了,脑子,她有就行了。
“就离这不远,人掉在陷阱里了。你跟着我去把人救出来,我重重有赏。”
“你放心,不是诓骗你。我说话算数,足够你娶个媳妇过日子的了。”一个傻子,是没那么容易娶到媳妇的,但必定也是盼着娶媳妇的。
纪晓棠前世曾经经历过磨难,所以跟这个阶层的人接触过,她知道什么样的话最能够打动这样的人。
果然,傻大个猎户的眼珠子慢慢转动了起来。他看着纪晓棠,眼中带着异样的神采和玩味。
“你能……哦,打赏我多少银子?”猎户开口说话。
本来纪晓棠看他刚才的神色,还当自己看走了眼,面前的傻大个不仅不痴傻,反而格外的敏锐,甚至还带了些她都琢磨不透的高深。但是这傻大个一开口说话,纪晓棠就知道,她最初的判断不会错。
傻大个说话极慢,似乎每个字都要认真考虑,而且,一口清远县土话说的结结巴巴。
却还知道问给多少银子。
“你想要多少?”纪晓棠不想耽误时间,这个时候能够尽早救出纪三老爷来,多少银子她都肯出。“快跟我去救人,人救活了,你才能拿到钱。”
“啊……”傻大个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单音。
“快跟我走,再晚一会,人要没命了。”纪晓棠可跟他拖延不起,一把就抓住了傻大个的一只衣袖。
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是这种时候讲究不了那么多,何况面前的人心智不全,就更加无需顾忌。
傻大个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纪晓棠抓住的衣袖。
纪晓棠的手在粗糙的青色土布上,越发显得莹白如玉。她手上并没有戴什么装饰,只随意地戴了只细细的赤金扭丝戒子,上面镶嵌了一颗小小的粉色珍珠。珍珠虽小,却浑圆莹润,是最上等的合浦珠。
“好。”傻大个终于应了一声,脚步跟上了纪晓棠。
纪晓棠很快就发现,她已经跑的很快了,这傻大个一步不落地跟着她,仿佛闲庭信步。
他可以走的更快,应该让他先去救纪三老爷出来。但是让他一个人去,纪晓棠又不放心,她要在旁边看着才行。
“你背着我,这样快些。回头救了人,我给你加银子。”纪晓棠喘着气,刹住脚步。
傻大个显然又呆了一呆。
傻大个没听懂她的话,纪晓棠微微皱眉,有些烦恼。
“给加多少?”傻大个问,随后还精明地追问了一句,“还有多远。”
“不远了。”纪晓棠见他这样问,反而高兴,“你要加多少银子?”
“哦……”傻大个的目光有些闪烁,在纪晓棠身上扫了一圈,就又移开了。
纪晓棠等着傻大个开价。
“一……十两银子……”傻大个似乎并不擅长讲价。
“好。”纪晓棠利落地应允,同时示意傻大个赶紧蹲下身子。
傻大个似乎又呆了呆,随即眼中竟闪过一丝类似懊悔的神色。
“快点,背上我。”纪晓棠又扯傻大个的袖子。
傻大个又似乎琢磨了一会,才明白纪晓棠是让他弯腰蹲身。他左右看了看,这才有些僵硬地弯下腰身。
纪晓棠再小些的时候,经常被家里的媳妇丫头还有纪三老爷背了玩耍,因此十分熟练地爬上傻大个的背。
傻大个站起身,纪晓棠立刻就指着方向,让他快些赶路。
“跑起来,越快越好。”
傻大个背着纪晓棠,仿佛轻若无物。纪晓棠也不见他如何使力,却走的飞快,而且也极稳。
这肯定是在山中行走惯了,才会练出这样的工夫。
纪晓棠心里暗暗地想到。
“你带了伤药没有?”纪晓棠问。
“哦……带了些。”
纪晓棠的心又放下了一些。
“这附近只有你一个人?你家里其他人呢,或是你村里的同伴?”纪晓棠又问。如果附近还有其他的人,就能更快地救出纪三老爷来。
“家里人……都在家。同……伴……”
“在这附近吗,能不能联络到,一样都有赏钱。”说不定这里面就有设下陷阱的猎户,他们更了解情况,救人更有拿手。
“不会少了你那份。”纪晓棠又补充了一句。
傻大个打了个趔趄。
果然,纪晓棠的担心是对的。
“那就说定了。”傻大个闷闷地说道。
“一言为定。”纪晓棠点头。
傻大个背着纪晓棠,一面向前疾走,一面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只短哨来放在嘴边。
哨子并没有发出纪晓棠意料中的响亮声响,反而是一种低沉的,绝称不上悦耳的声音。
傻大个只吹了一下,立刻又将哨子收了起来。
这种哨音,离着略远些,根本就听不到!
这傻大个果然还是有他的小心机,不肯让同伴来分薄了他的赏赐。
“我说了,不会少了你那一份。”纪晓棠只得又道,一面腹诽这人白长了这么大个子,心眼竟然这样的小。
“你说过了,我记得。"猎户应道,语气中竟没有丝毫的心虚。
这个人,根本就不傻吧,一定是的。
说话之间,纪晓棠已经能够看到那株白桃树了。
“就是那里,就是那里。”纪晓棠指着白桃树,一面提高声音,“小叔,小叔,我回来救你了。”
“原来是你小叔。”傻大个自言自语。
纪晓棠并没有觉察出什么异样,就点头。
“没错,是我小叔。”
很快两个人就到了陷阱边,纪晓棠急着往下面看了一眼。
纪三老爷还在陷阱底,他背靠着土壁,听见动静艰难地抬起头来。
纪三老爷的脸色非常差,但是还活着。
“晓……”纪三老爷张了张苍白干涩的嘴唇,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
“快放我下来,想法子救我小叔。”纪晓棠就对傻大个道。
傻大个回头,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纪晓棠,这才慢慢将纪晓棠放下来。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已经嫁了,还嫁了个年岁那么大的。”
“什么?”纪晓棠模糊听见傻大个的话,就有些诧异。
只转瞬之间,纪晓棠就明白了。
北面有些地方的风俗,嫁做人妇之后,称呼自己夫君的弟弟,是要称呼小叔的。
“你胡说什么!”纪晓棠立刻数落猎户,“这是我爹爹的弟弟,我的亲叔叔。”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是嫁了的,纪晓棠心里暗骂,她分明梳的是未嫁女儿的头,而且她还没到十岁。
这个人,果然还是脑子有些不够使吧。
“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换做别人,只怕有一顿好打。……快救我小叔。”现在不是跟人较真、斗气的时候。
“怎么掉进去的,这样厉害的陷阱,是要抓猛兽的,旁边会留下显眼的暗记,防着人无意中掉进去……”
说到陷阱,这傻大个就能说的头头是道。
“赶紧救人。”纪晓棠催促。
“要想个稳妥的法子。”傻大个沉思道,一面打量陷阱,一面打量里面的纪三老爷。
陷阱比较深,纪三老爷伤的重,如果过程中不小心,会加重纪三老爷的伤情。
他既然出手,当然要保这人无虞。
纪晓棠看着傻大个的样子,莫名就觉得安心。不管怎样,在这种情况下救人,这个傻大个应该是可以托付、依靠的人。
纪晓棠催了傻大个,一面又低下头看纪三老爷。
“小叔,你要挺住,我们很快就救你出来。”
“好。”纪三老爷虚弱地应了一声,脸上还强挤出一丝笑容,想让纪晓棠安心。
傻大个左右看了看,一只手在身后做了个不易觉察的手势。
纪晓棠只听见细微的风声,诧异间抬起头,就看见陷阱边已经多了四个人。
是四个猎户打扮的人。
纪晓棠看向傻大个。
“我的……同伴。”傻大个简单地对纪晓棠介绍,随即更加简短地对他的同伴说道,“救人。”
纪三老爷很快就被救了出来,速度之快,过程之稳妥,都超出了纪晓棠的意料之外。
纪三老爷主要的伤口在腿上和背上,后来的四个猎户中一个年级略长的人帮纪三老爷处理的伤口,清洗、伤药、包扎。四个人甚至很快地利用树枝做了个简易的架子来。
山路不好走,他们就用这个架子抬了纪三老爷往山下走。
“我们的人就在山下。”纪晓棠告诉几个猎户。
“小叔,你会没事的。”纪晓棠又安抚纪三老爷。
那几个猎户给纪三老爷治了伤,还用一个水囊喂纪三老爷不知喝了什么。纪三老爷的脸上虽然还是没什么血色,但是看起来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吓人了。
纪晓棠本来要扶着纪三老爷的架子走,一边的傻大个却轻咳一声,微微蹲下身,示意纪晓棠到他背上去,他要背了纪晓棠走。
纪晓棠并没有怎么犹豫,就爬上了傻大个的背。她并没有看到,那四个猎户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诧的神色,只不过很快就遮掩了过去。
下山这一路,走的又快又稳。
一行人谁都没有怎么说话。
纪晓棠却发现,这个她心中暗暗称呼做傻大个的猎户,竟然隐隐是这几个猎户的老大。
倒不是说这四个猎户对他怎样奉承。他们到了之后,相互之间也几乎并不说话,跟傻大个也没有什么交流。
但纪晓棠就是觉得,这四个猎户,是看着傻大个的眼色行事的。
有些奇怪呢。
纪晓棠这么想着,随即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纪三老爷的安危,才是她目前唯一关注的问题。
还没到山脚下,迎面就遇见了纪家跟上来寻找的家人。
众人看见纪晓棠无恙归来,都松了一口气,可再看纪三老爷的样子,各个的脸就都白了。
纪晓棠从傻大个的背上下来,跟服侍的人简单地说了情况,就让人抬纪三老爷上了马车,回过头来就招呼傻大个。
自从纪家的人接手了纪三老爷,傻大个并他的几个猎户同伴就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再上前了。
“我答应给你们赏银,我身边没带许多现银子。你们跟我进城,纪家会好好的酬劳你们。”到了这个时候,纪晓棠才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你的托付,我做到了。今天还有事,先不跟你进城。酬劳,我改日去拿。”
纪晓棠想不到傻大个会这样回答。
但是纪晓棠这个时候急着回城,虽然纪三老爷的伤已经经过了妥善的处理,但是稳妥起见,还是要早点回城,找更好的郎中,用更好的药。
纪晓棠也不跟傻大个多说,就嘱咐了跟来的一个管事。
“问了他们的姓名,你记着这件事,不管他们什么时候到府上来,都不得怠慢。”
管事的忙答应了一声。
纪晓棠转身上车,微风吹动鬓发,她抬手撩了撩,无意间一转头,正看见傻大个带着人已经走开,竟是将纪家的管事就撂在了当地没有理会。
傻大个似乎觉察到了纪晓棠的视线,冲着她笑了笑,随即转身走了。
几个人脚步飞快,纪家的管事根本追不上,眼看着人不见了踪影。
回城的路上,纪晓棠在马车上寻思半晌,傻大个最后是留了话给她的。
“你答应的东西,我会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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