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馨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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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家在通州弃舟登岸,已经是冬月初的时候了。到了通州之后,纪家并没有跟随秦震一同进京,而是特意落后了一步。
京城的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早就得到了消息,当纪晓棠扶着纪老太太到了岸上,就看见纪晓慕带着一应车马、从人迎接的队伍。
纪晓慕是纪大老爷的长子,今年十七岁,已经考中了举人,如今正在国子监读书,是京城有名的才子。他曾经跟纪大老爷到清远给纪老太爷奔丧,因此纪晓棠认得他。
纪大老爷这一房的几个姊妹,纪晓棠也就只见过纪晓慕一个。
纪晓慕身材颀长,面容白皙,相貌英俊,以纪晓棠来看,是长了一副典型的纪家人的模样,然而纪老太太却不这样认为。纪老太太说纪晓慕是完全随了他的娘。
纪晓慕见了纪老太太,忙就上前来,也不顾地下如何,就在纪老太太的身前跪下了。
“孙儿给祖母磕头。”纪晓慕给纪老太太磕头。
纪老太太就往纪晓慕的身后看了看,跟在纪晓慕身后的从人也跪了一大片。但纪老太太想找的,自然不是这些人。
没看到她想看到的人,纪老太太的脸色就明显地沉了下来。
纪老太太的性子本就不大好,她又不惯坐船,这些天煎熬的很,此刻到了通州,这里的天气又比清远要干冷许多。
许多的因素凑在一处。纪老太太的身体和心情都同样糟糕。
“起来吧,”纪老太太恹恹地,“你爹娘打发你来接。是他们有心了。”
这话听着就有些不像了。
纪晓慕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他自小就从没在纪老太太身边养育过,又听纪大太太说了许多纪老太太如何如何的话,心中对纪老太太就有些惧怕。虽为长孙,本来该极为受宠,然而在纪老太太跟前却不敢错了半点儿规矩,更不用说仗着长孙的身份撒娇撒痴了。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还在后头。别人也说不上话,纪晓棠自然不能就这样看着。
“大堂兄请起来说话吧。祖母不惯坐船,身子不大舒服。见了大堂兄本是高兴的。可这样冷的地,大堂兄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跪着,可不是让祖母心疼?你再不起来,祖母可更要生气了。”纪晓棠这样说着。就让纪晓芸扶着纪老太太。她上前去伸出手虚扶了纪晓慕一把。
纪晓慕忙又磕了一个头,随即站起身,满脸的笑容,心中着实感激纪晓棠。
纪老太太当着下人的面给了他一个没脸,而且话里话外也有责备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不孝的意思。
纪晓棠出面,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将这些尴尬都遮掩了过去,好像纪老太太不过是因为心疼孙子。所以迁怒于儿子媳妇,粉饰出一片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和谐气氛。
“祖母辛苦了。从这里进京还有些路程。父亲母亲怕祖母路上颠簸,特意借了外祖父的车子来,倒是比一般马车更舒适,还请祖母不要嫌弃。”
纪老太太看了看纪晓慕,又看了一眼纪晓棠。
纪晓棠就对纪老太太笑。
纪老太太轻轻地哼了一声,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这个时候,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已经从后面赶了上来。纪晓慕看见纪二老爷,忙又迎上前去,给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行礼。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看见纪晓慕都很高兴。
“怎么打发了你来,不怕耽误了国子监的功课!有我和你婶子照看着,只需派个熟悉路径的管事来也就够了。”纪二老爷就扶起纪晓慕来说道。
纪晓慕跟纪二老爷说话虽然同样恭敬,可神态中就放松了许多。这对叔侄虽然也见面不多,但是很合得来,感情不错。
“祖母和二叔、婶子一家进京,侄子就该去清远接着,如今这样,已经是侄子偷懒了。二叔莫要在这样说,让侄子无地自容。……一两天的功课不防事,以后跟二叔一处住着,时时请教,好过在国子监。”纪晓慕就笑着道。
“不可如此说,国子监中都是当代大儒,你要仔细听他们教导。”纪二老爷就道。
纪晓慕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众人自不会在码头上久留,纪晓慕就请纪老太太上杨阁老的车子,纪老太太不肯。秦震给了纪家三辆马车,到了通州,离京城这般近,纪二老爷就只留下一辆来,依旧给纪老太太坐了。
其余众人,就都坐了纪晓慕带来的纪家的马车,倒是将杨阁老的车子给闲置了。
“祖母坐惯了这车子,因此不想换,大堂兄不要多想。”纪晓棠见纪晓慕为难的样子,在上车之前就说了一句。
从通州到京城,都是顺畅的官道。车马一路畅通无阻,等进了京城转到官粮胡同,在馨华堂二门停下车,已经是将近日暮时分了。
纪晓棠扶着纪老太太下车,二门前花枝招展、锦绣丛中以纪大老爷为首,已经是跪了一片。
“母亲……”纪大老爷膝行两步,口中喊着,眼圈却早已经红了。
纪老太太的眼睛紧缩了一下,扶在纪晓棠胳膊上的手也紧了紧。
“祖母……”纪晓棠低声提醒纪老太太。方才在通州码头,已经给了纪晓慕难看,如今到了馨华堂,再如此待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就十分不妥。
纪老太太还是听劝的,紧绷着的面孔终于就松了松。
纪大老爷已经膝行到纪老太太跟前,张开双臂似乎想要抱纪老太太的腿。
纪老太太似乎被吓到了,她不安地往后退了两步。还伸出一只手做推拒之态。
纪大老爷张开的手臂就垂落下来,两只手按在地上,就给纪老太太磕头。
“母亲。想杀儿子了,呜呜呜。”纪大老爷感情充沛,就落下泪来。
“你起来……吧。”纪老太太扶着纪晓棠的手臂,几乎将一半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纪晓棠身上。
纪老太太素来刚强,就是身子不适,也难得如此。
母子见面,竟没有许多话。不过纪大老爷一直哭,看场面也很感人。纪老太太叫他起来,他也不肯。
纪二老爷赶到。才勉强将纪大老爷从地上扶起来。
“父亲、母亲,祖母和二叔一家远路而来,尤其祖母最为辛苦,身子有些不适。父亲母亲该快请祖母和二叔、二婶还有妹妹、弟弟们进屋内暖和处说话。”纪晓慕走上前来说道。
“正是这个道理。”纪大老爷就点头。
纪大太太也点头。一面用帕子擦拭眼角。跟纪大老爷一样。纪大太太这一会也红了眼圈。
众人簇拥着进了二门,请纪老太太在茜华堂的厅中坐了上座,纪大老爷一家子这才又跪在地上,正式给纪老太太见礼。
纪晓棠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纪大老爷这一家子。
纪大老爷人到中年,身材略微有些发福,但是还能看出年轻时英俊潇洒的轮廓。纪大太太则是个装扮的极华贵富丽的美貌妇人。
因为听了许多关于纪大太太的传闻,纪晓棠不由得多打量了纪大太太几眼。纪大太太与纪大老爷同龄,然而皮肤白皙细腻。看着很显年轻,就像三十出头的年纪。
纪大太太不似纪晓棠见惯的北方女子。倒是有几分南方女子的水秀。
若是客观地评价,纪大太太自然称得上是个美人,但是这样程度的美貌,即便于纪晓棠也是常见的。传说中将纪大老爷迷的神魂颠倒,看来并不仅仅是凭借美貌。
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给纪老太太磕了头,随后就是纪晓慕和杨氏。
纪晓慕今年年初成的亲,杨氏比纪晓慕年长一岁,是杨阁老的孙女,纪晓慕嫡亲的表姐。
然后,便是纪晓莲,纪晓薛和纪晓芹,都一一过来给纪老太太磕头,
接下来,就是纪晓棠、纪晓芸、长生给纪大老爷纪大太太见礼,然后纪晓慕等人见过叔叔、婶婶,
最后,就是姊妹们之间相见,互叙年齿。
男孙一边,纪晓慕居长,二爷纪晓薛,长生行三。
孙女这边,是纪晓莲年岁最长,然后是纪晓芸,纪晓棠,最小的是纪晓芹,她跟纪晓棠同岁,只是生日晚了两个月,是九月末生的。
“……安排了宴席,给母亲、二弟接风。”纪大老爷笑容可掬。
“一家人,不必讲究这些虚礼。宴席什么时候吃都可以,老太太一路劳乏,早些歇息更好。”纪二老爷就道。
“一切都依母亲和二弟。”纪大老爷见纪老太太神色怏怏,并没什么精神,立刻就答应了。
说到歇息,就是纪大太太出来说话。
“知道老太太和二老爷一家要来,立刻就开始收拾。”纪大太太笑着说话,语音干脆利落。“这茜华堂,自然是给母亲居住。”
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将中路的五进院落都让了出来,让纪老太太带着纪二老爷一家子居住。他们自己则搬到东路的院落去居住。
“都已经打扫干净,换了老太太、二老爷、二太太和几个侄女喜爱的摆设。”纪大太太一直笑着,十分亲切。
茜华堂是正房正堂,听纪大太太说要将这茜华堂给她住,纪老太太脸上不仅不见喜色,反而有些着恼的样子。
“我住不惯这里。”纪老太太绷着脸说道。
进京之前,按照纪老太太的意思,是要另外置办宅子居住,并不来纪大老爷这馨华堂。
然而,纪家在京城并没有其他现成的宅邸,且纪二老爷又劝纪老太太,若一家子去了,不往纪大老爷家住,反而去外面另寻宅子,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主要是。这样做对纪大老爷的影响非常不好。
因为早年间的事,纪大老爷隐隐有些不孝的名声,若不是他背后有人弹压维护。纪大老爷这官早就坐不稳了。
如今纪老太太再这样,摆明是说纪大老爷不孝。
纪二老爷为了说服纪老太太,还说这样做,也会让外面人怀疑他们兄弟不合,就是对他自己也十分不利。
一家子再三的劝解,纪老太太才勉强答应来纪大老爷家住。
现在,纪老太太又说不住茜华堂。她话说的直接,也并不遮掩脸上嫌弃的神色。
纪大老爷呵呵笑着,一面却向纪二老爷看去。
纪大太太垂下眼帘。遮掩去目光中的锐利,等她再次抬起眼帘,又时满脸盈盈的笑意。
“老太太的意思,她虽来了。却只是来享大哥大嫂的福。是不肯管事的。住在这里,反而两不便宜。”纪二老爷就道,“大哥大嫂本来怎样,只依旧就好,另外寻两个院子,我们陪同老太太住下就是。”
纪二老爷也并不打算住在中路的院落中。
“这怎么使得。母亲来了,家中一切自然母亲做主。就是有女眷来访,母亲出面见见。也是我脸上有光。打胎提年纪轻,凡事还要母亲指点着才好。”纪大老爷说的热切、自然。
纪大太太没言语。只抬手翘着兰花指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眼角余光在纪大老爷面上扫过,意味不明。
双方这样说了半晌,纪老太太一直不松口,纪二老爷又一直的劝,纪大老爷才半推半就地应了下来。
“母亲的意思如此,我们做儿女的也只能依从,只是心中不安。”
“大哥不必不安,这样母亲也自在,就是大哥的孝道了。”纪二老爷就道。
纪大老爷脸上的笑容就更加亲切了:“二弟说的对。”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依旧居住在茜华堂,另外腾出东路的三进院落来给纪老太太、纪晓棠一家居住。
……
馨华堂坐落于京城东北的官粮胡同,共有五进院,分中路、东路和西路,院中套院,三百余间房屋。原先纪大老爷一家住着十分宽敞,如今纪晓棠一家来了,房屋也十分够用。
纪老太太不爱热闹,就住了第四进的萱华堂,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带着长生住了第三进的景华堂,第五进的妍华堂就给了纪晓棠和纪晓芸。
三进院落都很干净利落,一看就是早收拾下的。
纪晓棠就在妍华堂上房屋中坐了,看着程嬷嬷带着丫头媳妇各处收拾安置。
很多的摆设,就都换了纪晓棠从清远带来的东西。
“瑶儿,你另外单独造个册子,将这里本来有的一应家伙摆设都细细的登记了。”纪晓棠就吩咐沈瑶。
沈瑶答应一声,忙就另外去造册登记。
这妍华堂正房是三间两耳的结构,因为纪老太太不舍得纪晓芸,叫了纪晓芸去陪着她住,所以这妍华堂就全归了纪晓棠一个人,任由纪晓棠安排。
三间正房,一间充作卧房,一间充作客厅,一间就充作书房。两间耳房,东耳房就给了程嬷嬷,其余几个贴身的丫头就住了西耳房。
正房之外,还有东西厢房各三间,西厢房被纪晓棠做了库房,东厢房暂时空置再做其他的安排。
另外正房之后还有一带几间裙房,就给了其余服侍的人居住。
纪晓棠进京,身边带了锦儿、绣儿两个贴身服侍的大丫头,另外是翠儿、碧儿、瑶儿、琼儿四个小丫头。除此之外,还有那夜陪着她守后角门表现极忠心又勇敢能干的四个媳妇子,以及两个没留头的小厮。
妍华堂本就有负责洒扫的丫头婆子,纪大太太还分派了四个丫头来服侍纪晓棠。
纪晓棠只觉得身边服侍的人够用了,且并不打算留不知底细的丫头在自己身边,然而她也不想拒绝纪大太太的好意,就将四个丫头叫了进来。
四个丫头,穿着一水儿的葱绿背心、朱红夹袄和挑线裙,两个年纪小的都模样周正,两个年纪略长。大约十六七岁的丫头,竟颇有几分颜色。
纪晓棠将几个丫头打量了一遍,又问了几句话。看她们应对的言谈举止,心里就有了主意。
她让锦儿拿出赏封来,给了两个年长的丫头。
“大太太所赐,本不该辞。只是我年纪小,无需太多人服侍。就送两位姐姐去服侍老太太,也是我的一片孝心。”纪晓棠就让锦儿将两个大丫头送到萱华堂去了。
因为大太太送丫头的事情,纪晓棠心中思忖片刻。就不放心,将妍华堂的事情都交给程嬷嬷,自己就带着翠儿和碧儿两个往前面来。
纪晓棠先到了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的景华堂。
景华堂的结构与妍华堂大同小异。只是多了两个小跨院。纪晓棠打发了屋子里的人出去,就跟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说话。
景华堂这里,纪大太太也送了人,除了粗使的。还有四个丫头。四个管事的媳妇子。
纪晓棠刚刚进来,就瞧见了这几个人,因此心中有数。四个丫头,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打扮光鲜,模样周正却并不出众。
“娘、爹爹,”纪晓棠在上房厅中坐了,“大太太也送了我四个丫头。我将其中两个模样极好的给了祖母。”
“哦……”纪二太太本想要说什么,可看见纪晓棠的脸色。心中就有所悟,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那我这里……”
“娘这里倒不必如此。大太太送给娘的,想来都是机灵可靠的,咱们家的丫头刚来,也不熟悉路径,大太太送来的姐姐们倒是可以往来给娘传递消息。”
“我也是这般打算。”纪二太太点头。纪二太太再宽厚,身边也不会用不知道底细的人。大太太送来的人,自然都是在外面服侍。
纪晓棠见纪二太太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就放下心来:“我去看看老太太。”
从景华堂的后角门出来,转过一道粉白影壁,就是萱华堂。
萱华堂的布局,与景华堂一模一样。
纪老太太带着纪晓芸住了上房,顾雪儿住在西厢房,姚氏带着周念红和周桥单独住了东跨院。
纪老太太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正在发脾气,屋子里谁都不敢吭声。见到纪晓棠来了,纪老太太的脸色才好了些。
“你那里都收拾完了?可有什么不妥当的,告诉祖母,祖母让人给你安排。”到了京城,相比起在清远,纪老太太对纪晓棠是越发亲切慈爱了。“就是到了这里,有人想要慢待你们姐妹,祖母也能给你们做主!”
屋子里除了纪老太太和纪晓芸从清远带来的丫头,还有几个眼生的,俱都战战兢兢地陪着笑。
“一切都有程嬷嬷替我安排,我来看看祖母。祖母放心,大太太细心周到,一切都是的妥当。”纪晓棠就在纪老太太身边坐了,一面吩咐服侍的人都退出去。
芍药几个就都退了下去,眼生的那几个,以一个婆子为首,还陪笑站着。
“让你们出去,还等什么?”纪老太太就不耐烦了,对着婆子瞪起眼睛来。
婆子本待上前说话,见纪老太太如此,当下就不敢说话,只是陪着笑,领着一众人等退了出去。
纪晓棠就要劝纪老太太,然而纪老太太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就对她摆了摆手,不让她说。
“晓棠,你毕竟年纪还小,又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内宅里你经历过什么,见过的不过是你那个活菩萨似的娘,再有就是我这样有口无心的,你哪里见过那面慈心狠,口蜜腹剑的。你好好听祖母说,不然你就要吃亏!”这个时候,纪老太太突然有精神了,而且她还特意将那面慈心狠、口蜜腹剑几个字提高声音说出来,似乎生怕外面的人听不见似的。
纪晓棠想劝纪老太太的正是这个,见她如此,就也有些无奈了。
“……说什么将正房正院腾出来给我住,不过是骗人的谎话。他们若真的有这个孝心,就不是他们了!我也就是懒得跟他们计较,且那什么茜华,实在恶心了我,不然,我就要住在那里,看他们是副什么样的嘴脸!”纪老太太怒气冲冲。
方才她在屋里骂的,正是这件事。
纪大太太的闺名中,正有一个茜字。
纪晓棠知道,这是真的。翠儿机灵,方才就借机跑去了中路的几个院落,尤其是茜华堂,除了刚才他们去过的正厅,其余地方,都是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居住的痕迹,两个人根本就没打算搬出来。
他们是是料定了纪老太太不肯住茜华堂,纪二老爷更不会越过纪大老爷一家住在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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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萱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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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晓棠对这件事并没有多想,只是对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的为人行事有了更多的了解。所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有些事情,心知肚明,不必说出来,至少不是像纪老太太这样说出来。可是,纪老太太就是这样的脾气。在这个上头,谁劝她也没用。
“祖母别生气,本来咱们就没打算住在那里,大老爷和大太太那样说,也是他们的好意,祖母若较真,倒是没意思了。”纪晓棠就劝纪老太太。
“我就是气他们虚情假意!”纪老太太心气儿依旧不顺,“嘴里口口声声说着孝顺,可做出的那都是些什么事!对我都这样,对别人就更不用说他们了。晓棠,你还只见到这一件事,你觉得没什么,不想计较。你哪里知道,那都是惯坑杀人的奸猾狠心人!你不计较,她只当你好欺负,越发要欺到你的头上来!”
纪老太太的意思,方才当着下人的面骂了还不算,就要叫了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到跟前来狠狠地骂上一顿。
“别说是你一个小孩子家,你爹娘那都是心里头没什么的,也要吃了他们的算计。晓棠,你且等着看,看祖母怎么收拾他们!”
纪晓棠暗暗叹气。纪老太太的话,难免主观片面,然而却也不是一派虚词,现在也是一片维护她一家子的心意。
纪老太太的心意或许是好的,然而这方法就十分有待商榷。
最主要的。如今的情形,纪家内部必须团结。
“祖母,”纪晓棠只好坐下来。苦口婆心地劝解纪老太太,让她不要在这件事上闹。“咱们刚来,这件事上本就是凭大老爷、大太太说,何况,祖母本就不打算去住茜华堂,为这件事闹起来很不值得。祖母饶过这一遭,大家知道了。感念祖母,以后再也不敢了……”
纪晓棠劝了半晌,才终于让纪老太太松了口。
“罢了。就听你的吧。”纪老太太这样说着,还告诉纪晓棠这馨华堂的一段往事。“……本来是个大盐商造的宅子,大老爷买下来,各处都没有动。只有那处茜华堂。原先并不叫这个名字,是大老爷改了,亲手题的牌匾。……你进来时也许看到了,只有那处的笔迹不同。”
这件事,纪晓棠还真的有留意到。
纪老太太愿意说些往事,纪晓棠也愿意听,不管怎样,总比她闹起来的好。
“那大太太闺名中。真的有一个茜字?”纪晓棠低声问纪老太太。
“对,”纪老太太点头冷哼。“杨茜娘。”
当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带着长生过来的时候,纪老太太已经被纪晓棠哄的心平气和,招呼长生到她身边坐了。
“……收拾的很干净,炕都是烧好的,摆设也都是上好的,为咱们来,大老爷和大太太费了心。”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想来也知道纪老太太生气了,特意说出这样的话来。
纪老太太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面上神情却越发的柔和了。
……
茜华堂
方才迎了纪老太太上座受礼的是正院正堂,只用来招待贵客,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平日起居并不在这里,而是在这东面廊下的三间小正房。
此刻,纪大太太正坐在拔步床上,背靠着锦绣靠背,微微眯着眼睛听冯妈妈说东路各院的事。
冯妈妈四十出头的年纪,头上戴着两根金簪,身穿鸭青色的潞绸长身对襟褙子。屋子里其他的丫头都垂手站着,只有冯妈妈一个是坐在纪大太太脚跟前的小杌子上说话。
如果纪晓棠在这里,一定会认得出来,这位冯妈妈就是那时在纪老太太屋子里服侍,唯一不那么怕纪老太太发火的婆子。
“老太太果真骂起来了?她倒是发现的快,竟比从前精明了些。”纪大太太打断冯妈妈的话,立起两条弯弯细细的眉毛,“她都骂了些什么?”
“太太,老太太骂人,还能骂什么好话。太太没听到,就只当没这回事罢了,还巴巴地问来做什么呢,可不是自找气生。太太历来聪慧,如何这一点就想不透?”冯妈妈忙就劝道。
纪大太太就笑了。
“妈妈说的对,我也是一时糊涂了。别人不知道,妈妈应该知道,当初我受了老太太多少的窝囊气。一听你说她又骂人,我这血就往头上涌。罢了……,这件事,我怎样说都可,她若闹起来,只有她的不是,就是二老爷二太太那里也不得好,我可急什么,呵呵。”
“……说起来,不是三姑娘拦着,还将老太太给劝住了,老太太就要叫了老爷和太太过去骂呢。”如果那样,不管是谁的不对,还是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没脸。
“你说是三姑娘劝住了老太太?这是真的?老太爷没了,老太太发起脾气来,竟还有人能劝的住?”
“千真万确。”冯妈妈就点头,“如果不是三姑娘到的及时,老太太就要打发人来叫太太和老爷。三姑娘打发我们出来的时候,老太太还在骂,在外头都听的真真的,是三姑娘说了什么,老太太才没了声,也没再提这院子的事了。”
“二老爷一家子过去的时候,瞧着老太太脸上已经晴了。二老爷和二太太都说是太太想的周到,肯用心,各处布置的妥帖。看样子,这一页在老太太那里算是翻过去了。”
“老太太也只有看我们大老爷不顺眼罢了。”
冯妈妈默了一会,暗暗叹气。她是杨家陪嫁来纪家的,自幼就在纪大太太身边服侍。纪大太太平日千伶百俐。然而关系到纪老太太和纪家这一家子的事,纪大太太却总有些执拗,往往被气恼驱使。做出些不智的事情来,就是她们做下人的如何劝解拦阻,也无济于事。
“太太,如今也说不得了。不为别的,只为了老爷和大爷,太太也不能不将那些委屈咽下去,好好打起精神来……。依着我看,老太太在京城中是住不惯的,应该住不久。”冯妈妈就劝纪大太太。
“是的。为了老爷和大爷,我会忍!”冯妈妈的话显然打动了纪大太太,纪大太太面色坚定地点头道。
“太太,二老爷这一家子我都见过了。若是太太想以后少些周折。应该尽量结好三姑娘!”冯妈妈又将小杌子往纪大太太身边挪了挪,略压低了声音道。
“三姑娘?”
“是。依着我看,老太太身边所有人,虽人都说她最疼的是二姑娘,可我看着,老太太最倚重的却是三姑娘,只有三姑娘敢在老太太跟前说话,也只有三姑娘的话老太太才肯听。”从今天的事情就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一点了。如果不是纪晓棠,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少不得要跪到纪老太太身边去挨一顿骂。
有理没理的。这可不是什么有脸的事。
“三姑娘不仅能劝住老太太,还肯息事宁人。我听见三姑娘说,以和为贵。”冯妈妈又说道。
纪大太太没有立刻答话。她今天才第一次见到纪二老爷一家,当时也曾经留心。她对于纪晓棠的印象还是深刻的,因为纪晓棠的美貌。
纪家人的相貌都是出众的,然而她第一眼就注意到的,还是纪晓棠,即便纪晓棠未施脂粉,也并没有盛装打扮。
光彩照人,这是纪大太太第一眼看到纪晓棠时心中的想法。
而如果看了纪晓棠一眼,接下来就会发现,你根本挪不开眼睛。
没想到,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能生出这样一个丫头来,纪大太太当时这样赞叹。即便是见惯了京中佳丽,纪大太太也不能不承认,纪晓棠的美是令人震撼的。
美人出于民间,看到纪晓棠,纪大太太相信了这句话。
而纪晓棠现在,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前途不可限量。
“还有一件事。太太送给三姑娘的那两个丫头,三姑娘给了赏封,转送给了老太太。”冯妈妈说道。
“什么?”纪大太太突然醒过神来,似乎没有听清楚冯妈妈的话。
“太太给三姑娘的那两个丫头,如今在老太太处了。”冯妈妈只得又说了一遍。
这一下,纪大太太再没心思想别的事情了。
“就是那两个丫头?”
“就是那两个。”
“三姑娘她怎么……,是二太太看见了,替她安排的?”
“并不是。三姑娘见太太送了人去,就叫进屋子里去见了,只说了几句话,就这样安排下来了。三姑娘说的话是,她年纪小,不用许多人服侍,才将太太派去的顶好的人送去服侍老太太,她和太太的孝心就都到了。”
纪大太太的额头薄薄地出了一层汗,她掩饰地从袖子中拿出手帕挥了挥。
“她将人给老太太送过去,还说了什么?老太太又说了什么?”
“三姑娘并没别的话了。老太太将人收了,有别的事绊着,也还没注意到什么。”
纪大太太的心中顿时一松,然而转念一想,她的心就又揪了起来。那两个人在纪老太太那里,始终是个把柄。
“人在老太太那,只怕总有一天,老太太会回过味儿来。若是再有有心人挑拨……”冯妈妈当然知道纪大太太心中所想。
“这可怎么办?”纪大太太就有些着急。当了这么多年的当家太太,纪大太太已经极少有这样着急显露于形色的时候。
“这件事……,都怪我,当时就该拦着太太,不这么行就好了。”
“哪里怪你,都是我的主意。”纪大太太苦笑,“我也只想着,她是个小孩子,这样安排,不显山不露水的,再好没有了。”
纪二老爷三个子女,纪晓芸年纪最长。且已经成过亲,还最受纪老太太宠爱,人安排在她身边并不合适。长生就更不合适,只有纪晓棠是最为合适的。
“或许这只是凑巧,三姑娘年纪还小,或许想不到那里去,她只是孝顺老太太。”冯妈妈这样说,多半是为了安慰纪大太太,因为她看出纪大太太是真的急了。
这件事。纪大太太确实做的不妥,揭开来就是一件丑闻。
“真的吗?”纪大太太显然也有些不信。
“只能这样盼着了。所以我说,太太该结好三姑娘。看三姑娘的行事。并不是个爱生事的。太太对她好,她不再提这件事。就是以后老太太突然提起来,三姑娘肯维护太太,为太太说项。也就不妨事了。”冯妈妈就道。
“太太。三姑娘年纪虽小,却不能小看。方才我趁空儿往妍华堂走了一趟,她们这才刚刚落脚,竟已经是水泼不进了……”
“真的如此!”纪大太太想了想,就点了头,她相信冯妈妈的判断。“三姑娘那里,我自有安排。只有老太太那,还得你替我多辛苦些。好歹应付了这尊大佛去!”
“太太这么说。可不折煞我了。”冯妈妈慌忙就起身道。
纪大太太伸手按住冯妈妈,要她依旧坐着说话。
“老太太有多难伺候。没谁比我更清楚了。我本不舍得你,可除了你,再没谁有这个本事,我也信不过。”
“太太尽管放心,我就是拼了这老命……”
这会工夫,就有小丫头过来传纪大老爷的话,说是让纪大太太立刻往萱华堂去,一起服侍纪老太太用饭。
纪大太太自成亲之后,还真没在翁姑跟前服侍过,如今自己都做了婆婆的,反而要服侍婆婆。纪大太太心中不喜,却只能起身,让冯妈妈带着小丫头替她梳洗、更换衣裳。
“好端端的,就在乡下住着罢,真就吃不上饭了?怎么就巴巴地上京来。我这右眼这些天总是跳,总有股不好的预感。咱们的好日子啊,恐怕是到头了!”
“坏的不灵、好的灵。”冯妈妈见纪大太太说出这样丧气的话来,不知怎地,竟也跟着心惊肉跳。“太太别嫌我多嘴,这样丧气的话可不能说。”
“我只是说说罢了。”纪大太太倒是笑了。
外面就有小丫头禀报,说是大奶奶来了,纪大太太立刻就停住了话头不说了。
……
纪二老爷说了不必接风宴,然而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还是安排了丰盛的宴席,就在萱华堂,一家子服侍纪老太太入座。
纪老太太只拿起筷子夹了两口菜,就将筷子放下了。
众人就也跟着住了筷子。
纪老太太反而不喜。
“我说了我吃不下,你们偏要摆出这油腻腻的一桌子来。”纪老太太沉下脸,纪大老爷本来坐着,就有些坐不住,只得站起身,纪大太太慢了一步,也跟着起来,垂手听训。
纪晓慕、杨氏、纪晓莲、纪晓薛和纪晓芹也陆续起身,各个面上神色不同,却也慢慢跟着垂了头。
“老太太,考虑到老太太和二老爷一家远路而来,准备的都是清淡的菜肴。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且还是迎的老太太、二老爷、二太太,侄儿侄女们,饭菜总不能过简,摆些山野的野菜,那才是我们不恭敬,老太太也看不上眼……”纪大太太就忍不住辩解,语音温柔,口齿伶俐。
然而她这一辩解,纪老太太的五分气就变成了十分。
“我便是那山野的婆子,你大太太就是公侯家正枝正蔓的千金,我老婆子如何入的了你的眼,给我这般饭菜,是你施舍于我了,我这般说,可不是不识抬举了……”
纪大太太的一张粉脸顿时涨的通红,几乎气了个倒仰。她跟人辩理几乎从未输过,然而却总在纪老太太面前落了下风。
纪老太太根本就不讲理,却偏会用身份压制人,还用歪理将人呕的半死。
纪二太太在旁边瞧着,想起自己从前的遭遇,就很同情纪大太太。她并不知道该怎样消除纪老太太的怒气,却觉得这个时候一定要为纪大太太说些什么不可,这样想着,就要上前。
纪晓棠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正巧将纪二太太给挡住了。
纪二太太想为纪大太太说话,还有人比她更急。
“老太太……”纪晓莲就上前一步,粉脸上也红了一片,一双眼睛几乎冒着火。她从没见过纪大太太在谁面前受过这样的气,虽然早就听了纪大太太的嘱咐,却还是忍不住。
纪大太太自己气的不行,但是见纪晓莲开口了,却还有足够的理智拦住纪晓莲。
纪大老爷就在这个时候给纪大太太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说了两个字。
纪大太太咬咬牙,就扑通一声给纪老太太跪下了。
“老太太,都是媳妇的错。”
纪大太太跪了半晌,众人一直劝解,最后纪老太太才缓和了面色,让纪大太太起来。
“厨房里另外备了清粥小菜,今晚上厨房的人都不散,不管什么时候,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一声,立刻就能备得。”大奶奶杨氏又小心地说道。
纪老太太就没再说什么,只说她累了,让众人各自散了。
纪大太太松了一口气,带着众人告退走了。
纪二老爷就叫住了纪大老爷。
“大哥,我有要紧的事跟你商量。”兄弟俩书信不断,然而还有许多的事情,是不便在书信中提及的。纪二老爷一路劳乏,却等不到明天,就要跟纪大老爷商谈的,必定是无比紧要的大事。
“我也正想要与二弟秉烛长谈,只是担心二弟路途劳乏。”
“不妨事,大哥可有清静的所在?”
“二弟随我来。”纪大老爷略愣了愣,就明白了纪二老爷的意思,一面让心腹小厮在前面领路,就往宅子的西路来。
纪二老爷转身朝纪晓棠招了招手,纪晓棠就跟在了纪二老爷身后。
馨华堂西路共分三部分,前面是花园,中段则是戏楼,再往后,则是两进的院落。纪大老爷将两人带到第五进,正是他平时颐养静思的后书房。
“我每常斋戒都是在这里,平时并不许人来。”纪大老爷领着两人进了书房,又将服侍的人都远远地遣了出去。
这个时候,纪大老爷才注意到纪晓棠。
纪晓棠竟然跟着纪二老爷来了,还进了书房,就在纪二老爷身边坐了。
“哦……”纪大老爷面露迟疑之色。
“大哥,我要说的事,晓棠都知道。长生尚小,还好有晓棠足为臂膀。”纪二老爷立刻就道。
纪大老爷心中有些不以为然,然而却不好驳回,将女儿当儿子养,宠上了天什么的,他并不打算说。
“二弟稍等,我这就打发人叫了晓慕来。”
“大哥且慢。”纪二老爷却拦住了纪大老爷,“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哦……”纪大老爷微微侧身,摇曳的烛光在他的眉宇间洒下一道阴影。“就依二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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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后书房
纪大老爷在书案边坐下来,纪二老爷才开口,就将清远发生过的,书信中不好跟纪大老爷说的事情从头到尾,捡着重要的都说了一遍。
等纪二老爷将话说完,纪大老爷脸色已经数变,不仅脸上冷汗淋淋,在椅子上也坐不住,站起来不住地踱步。
纪大老爷如此失态,纪二老爷并不以为异常,相反,他还深有同感。如此要命的事情,就是他一开始知道,也是坐立难安,更不要说纪大老爷了。纪二老爷一直都知道,纪大老爷是想要在仕途上有一番作为的。
若这件事情处理不好,别说什么仕途,就是身家性命也都难保。
“二弟,靖安亲王上书,这大宋齐家的后人,不是已经确认了是谢子谦那反贼收养的儿子?”
“大哥说的不错。”纪二老爷点头,“不过此事,尚需万岁爷以及满朝文武认可。大哥,不用我说,你也能想的明白。谢怀瑾是齐家后人,或可得朝廷善待。可若是纪家被认定为齐家后人,纪家以后怕是要灭门绝户啊!”
纪大老爷确实明白这个道理,这也是为什么他如此着急害怕的缘故。
“二弟,难道、难道这件事情还有什么变化不成?二弟为何在信中从没有提起过……,是了,是我拙了,这种事,怎好在信中提及,就是你我今日说话……”
说到这里,纪大老爷不由自主地看向纪晓棠。
这样的事情。纪二老爷不让身为长孙的纪晓慕参与,却如此信重纪晓棠。不说别的,纪晓棠终归是个女孩儿。以后是别人家的人。
“大伯,这正是我爹爹要跟大伯商量的。”纪晓棠在纪大老爷面前第一次开口,“怀瑾为齐家后人,且齐家后人应该被善待这件事,还需大伯在朝中尽力。”
这样做,不是为了谢怀瑾,而是为了纪家自己。
这是纪晓棠告诉纪大老爷的。当然,她也有她自己的打算,那就是为谢怀瑾争取更加平稳和优越的生活。
“兴灭继绝。各朝各代都有善待先朝后裔的事例,且都作为皇帝仁慈的表征,被颂扬不止。”纪二老爷就说道。
这件事,纪大老爷是无需多做考虑的。
“我自当尽力。”纪大老爷就点头。然后又苦笑。“只是,我如今不过是区区一介四品的侍郎,只怕力量微薄,能做的并不多。”
“大哥总可做一推力。杨阁老那里,大哥也能想些办法。”纪二老爷就道。
“看来,只能求助于老师了。”纪大老爷就道。
“大哥求助于阁老,什么能说,什么不好说。大哥心中该有个计较。我并不是信不过阁老。还是那句话,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大哥能理解我所说的吧?”
纪大老爷此时就明白了纪二老爷之所以不让他叫纪晓慕过来的缘故。略做沉吟,纪大老爷就点了头。
“你我身家性命的大事,我还晓得轻重。”
“还请大伯设一誓言。”纪晓棠就道。
“哦……”纪大老爷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目光从纪晓棠身上就落到了纪二老爷身上。
“大哥,论起身家性命,大哥比我还贵重许多。还请大哥莫怪。”纪二老爷就道。
两次三番,纪大老爷已经完全明白纪晓棠在纪二老爷一房中的地位了。他不以为然,且暗暗不喜,但是纪二老爷坚持,而且说的也确实是正理。
纪大老爷就点了头,当着纪二老爷和纪晓棠的面发了誓。
知道这件事最难的已经由纪二老爷处理好了,接下来他所要做的就是在朝中推波助澜,这显然就容易了许多。纪大老爷想清楚这些,虽然依旧心中惴惴,终究是慢慢镇定了下来,重新入座坐好。
“二弟,朝中传言,都说你是安亲王的亲信。二弟此次进京,王爷对二弟可有什么安排?”这才是纪大老爷打算要与纪二老爷谈论的问题。
“朝中传言并不可信,王爷是因为怀疑纪家,才肯下顾。如今你我兄弟都在京中,岂不是更好掌控了!”纪二老爷就道。
“唔……”
“另外,咱们纪家捐钱捐粮,也确实有些寸功。王爷知道我因为守制回乡,如今期满,也想让我给朝廷效力。”
听纪二老爷这样说,纪大老爷就在椅子上微微动了动。
“这样的话,我也正要跟二弟说。二弟满腹经纶,还在为兄之上,老于乡野就太委屈了。”
“大哥过奖了,若论学问,以及经济之道,我万万不敢跟大哥相比。并且,我于仕途并无多少期许。此次进京,实在是不得已。”
“既然来了,就不要再说不得已的话。二弟,既然王爷有意,你这次是否要留京做官?”
“恐怕是如此了。”纪二老爷点头。
“唔……”纪大老爷沉吟,他也想到了这一点儿,但是没听纪二老爷说之前,总还存了一些希望。如今纪二老爷这样说了,那就是肯定要留在京城做官。
纪二老爷留京,纪老太太一定会跟着留下。
“二弟属意于什么衙门,告诉大哥,大哥往老师跟前说说,总是多一份助力。”纪大老爷想了想,就问嗯纪二老爷。
“不管是哪里吧。”纪二老爷就道。这件事情上,他实在是没什么想法。
“若是可以,大伯可在翰林院想想法子。”纪晓棠就道,“翰林院若不成,就是礼部和国子监,吏部那里没有空缺,户部万万去不得。”
“晓棠!”纪二老爷就阻止纪晓棠,意思不喜纪晓棠说这些。
纪大老爷倒是笑了。
“晓棠倒是清楚的很。”纪晓棠对各个衙门如今的态势这样清楚。那必然都是纪二老爷的话。在纪大老爷看来,这是纪二老爷不好意思跟他说想去哪里,故意借着纪晓棠的口说出来。
“我会尽力去想法子。二弟只听我的好消息吧。”翰林院和国子监都是清贵的地方,且较少涉及朝堂争斗,就是礼部也是个平稳、清闲的地方,在当前的局势下,纪二老爷去这几个地方,是最为安稳的。
至于吏部,可不是泛泛就能进的去的。而户部。如今就是最吃力不讨的地方了。
还有一个就是他所在的工部,纪晓棠没有提,因为朝廷不可能让他们兄弟同时在工部为官。
纪大老爷暗暗点头。他这个兄弟历来拎得清。
说过了纪二老爷到京城之后的打算,纪大老爷又问了许多关于清远的事,主要就提到了江庆善。
“如何能想到,那厮竟然就是反贼首领破军!若不是七杀那厮在押解途中死了。到了大理寺因此咬咱们兄弟一口。咱们就撕摞不清楚!”
在这些事情上,纪大老爷还是感激纪二老爷的。
“江庆善……”纪二老爷就想将自己的疑惑说出来,他怀疑江庆善并不是破军,但是他刚开口,就看见纪晓棠微微抿了抿唇。纪二老爷立刻就住了口。
“江庆善怎么了?”纪大老爷问。
“咱们家养了一个白眼狼,谢子谦反贼围攻纪家那夜,就是这厮带人进的府。”
“这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了。不过,我是素来知道江家人不是善类。可惜当时父亲在世时,对他们维护的很。”纪大老爷说了这一句。见纪二老爷没有接茬,毕竟是关于纪老太爷的,纪大老爷也就乖觉地住口不说。
“他曾打过咱们纪家福地的主意,二弟,可让他坏了我纪家的风水?”纪大老爷这么问的时候,就在椅子上微微欠起身来,显然对这件事非常在意。
“大哥放心,咱们发现的早,并没让他得逞。”纪二老爷忙道,“说到这件事,还多亏了晓棠。不是晓棠有心,那厮勾结咱们家下人,暗地里行事,只怕我都被蒙在了鼓里。”
纪二老爷又细说了一遍纪晓棠是如何发现江庆善不妥的。
纪大老爷再次看纪晓棠的目光就多了几丝暖意。
之后,纪大老爷又问了许多关于福地修缮,以及清远家中祭祖等事,听到说如今各处干旱,只有纪家福地还郁郁葱葱,纪大老爷的神色就有些得意。
“咱们先祖的好眼光……”纪大老爷握着手,又问纪二老爷,“二弟,我让你找人详细绘的福地舆图,你可带来了?”
知道纪二老爷要进京,纪大老爷特意写信,并在信中反复叮咛了此事。纪二老爷对纪大老爷的要求颇不以为然,以为当今的情势,有太多需要关注的事情,纪大老爷却只关注福地。
虽然如此,纪二老爷还是让人绘制了福地的舆图,并且被纪晓棠嘱咐着,就带在身上随时准备交给纪大老爷。
纪大老爷见纪二老爷拿出舆图来,忙就欢喜地接过去,当即就在灯下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点头。
“……藏风聚水……,唔……龙兴之地……”纪大老爷的声音戛然而止。
好在纪晓棠和纪二老爷都没听清他的喃喃自语,只是对于他这样痴迷的样子都暗自有些无语。
“二弟辛苦了。”纪大老爷将舆图小心地收入衣袖中,“我最近对易经、风水之学颇有了些心得,正要找一处风水之地对照研究研究,对研究研究。……若非实在脱不开身,我就该亲自往清远走一遭……”
纪大老爷高兴之下,这句话就有些说漏了嘴。不为接纪老太太而回清远,也不为祭祖而回清远,却是为了探查纪家福地的地形风水而回清远!
时辰已经不早,最重要的事情也都已经说了,纪大老爷就提出,其余事情可以明天在说,纪二老爷远路而来,该先休息了。
纪二老爷就带着纪晓棠站起身。
“唔……二弟……”纪大老爷似乎突然又想起什么是,就叫住了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站住。纪大老爷却又不说话了,目光游移到纪晓棠身上。
纪晓棠立刻会意,这是纪大老爷有什么话不好当着她的面说。想想方才所说的事。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什么事情是如此要紧,却又要背着她的?
这样想着,纪晓棠还是屈膝福了一福,就先告辞出来了。
纪大老爷安排人送走纪晓棠,这才又对纪二老爷开口。
“二弟,老太太这次进京还带了什么人来?”纪大老爷有些急切。还有些讪讪地。“那时进门,老太太身后站着一个人,怎么似琴……琴娘的模样?”
……
纪晓棠离开后书房。并没有回妍华堂,而是往景华堂来。
长生已经跟着奶娘睡了,纪二太太的屋子里还亮着灯。她没睡,就在等着纪二老爷和纪晓棠。见纪晓棠先回来了。纪二太太就让人端了一碗燕窝粥上来。
“还有你爹爹的。你先吃。”纪二太太看着纪晓棠吃粥,又问纪晓棠,“怎么你先回来了?”
“大伯似乎有什么话要私下里问爹爹。”纪晓棠就告诉纪二太太,“爹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谈的怎么样?”纪二太太随即又问。
纪晓棠略顿了顿,才点头。
纪二太太看纪晓棠的神情,就没再问。
等纪晓棠吃了粥,纪二老爷也回来了。
纪二老爷说他不饿,什么都不肯吃。
“大老爷又跟你说了些什么?”纪二太太就问。
“没什么。”纪二老爷瞧了一眼纪晓棠。
纪二太太就不问了。纪晓棠却微微一笑。
“爹爹不肯说,我却能猜到。大伯是不是问了姚氏?”
纪二老爷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不用他开口,纪晓棠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纪老太太带了姚氏等人进府,但是匆忙之间,并没有专门的引荐。
又或者,纪老太太这是特意为之。
然而这都并不妨碍纪大老爷在人群中瞧见了姚氏。
“爹爹的忧虑,正是我的忧虑。”纪晓棠索性与纪二老爷说开,“大伯对纪家身家性命的事情自然是关注的,可是……”
可是纪大老爷对纪家福地风水的态度,以及他对姚氏的关注,在身家性命大事的前提下,就显得很不合适。
这样的态度,又岂止是不合适呢。
这样的纪大老爷,不能够让人完全信任,也无法放心地将大事交托给他。
“除了问过姚氏之后,大哥还嘱托我,让我们多为他在老太太跟前周旋周旋。”纪二老爷就对纪二太太道。他之所以脸色不佳,这也是原因之一。
纪大老爷向他诉苦,说自幼就不受纪老太太喜爱,无论怎么做都无法讨得纪老太太的欢心,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让纪二老爷所不喜。
当然,纪大老爷也说了他自己的婚事,又说到纪大太太肯定是被纪老太太所厌弃的,因此想让纪二老爷转托纪二太太以及“侄女们”,让她们在纪老太太跟前多帮帮纪大太太。
“除此之外,大伯还说了什么?”
“并没什么了。”纪二老爷就道。
“大伯没说他官职的事?”
“这个倒是没有提。”
“这两年朝廷各部官员屡屡被贬,大伯就算无功却也无过,可还是官居四品,并没有寸进。”本来那次贪墨赈灾银子的事情爆发出来,纪大老爷是可以接近往前进一步的,当时纪大老爷的信中也隐约透露了这样的意思。
可是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纪二老爷还曾经写信闻讯过,纪大老爷只含糊略过,也没有细说。
“晓棠,你的意思……”
“大伯的仕途遇到了瓶颈,便是杨阁老也再罩不住,只能保大伯目前的官位。”这个瓶颈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所以,大伯要在祖母身上下功夫,急需咱们协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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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茜华堂
纪晓棠这样一说,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豁然开朗,原本觉得有些怪异的事情也就不觉得怪异了。其实,这件事纪二太太或许想不到,但是纪二老爷是该想到的。
纪二老爷是刻意地不往这上头想。
“大哥和大嫂既然有修好的愿望,这也是件好事。咱们自然能帮就帮。”纪二老爷还是说道,当着纪大老爷的面,他也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虽然当时心里不大自在。
纪二老爷是真心希望,通过这一次进京,纪老太太和纪大老爷能够修复母子间的感情。
这个时候,就听见外面梆子声响,三更天都已经过了。
纪二太太就心疼纪二老爷,也心疼纪晓棠。
“都先歇了吧,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也不迟。”
纪晓棠就告辞从景华堂出来,她没抄近走后角门,而是从前门绕出来。出了景华堂的门,纪晓棠就看见中路院落大都熄了灯,只有茜华堂依旧灯火通明。
显然,今天对于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也是一个难眠之夜。
……
茜华堂
纪大老爷从后书房回来,已经将近四更的天气了。纪大太太没有睡,还穿着晚膳时服侍纪老太太的衣服,就坐在拔步床上等着纪大老爷。
“不是让你早些歇下,不必等我?又熬到这般时候,小心明天头疼。”纪大老爷见纪大太太如此,心中略微吃惊。
“老爷不回来。我如何歇的安心?”纪大太太就站起身,亲手服侍纪大老爷脱换衣裳。“老爷跟二老爷谈了这半夜,究竟是什么事。二老爷竟等不到明天?”
“不过是老家的一些琐事。”纪大老爷耷拉下眼皮。
“老家的琐事,可值得二老爷如此?!”纪大太太显然不信。
“哎。”纪大老爷叹了一口气。“还是谢氏反贼的事。你也知道,二弟在老家,与谢氏来往甚密。还有老家那边得用的江家,竟然也是反贼一党!”
纪大太太的手就是一顿,眉头也皱了起来。
“我不便说,老爷做哥哥的就该说他。都说二老爷稳妥。可他在老家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他自家被连累也就罢了,可牵连上造反,这可是抄家灭族的重罪。就是到时候父亲护着。只怕我们也逃不了干系。……二老爷不为他自家想,也该想想京中的兄长和侄儿侄女们!”
谢氏一事,纪大太太在京中也听到了一些消息,如今纪大老爷提起来。顿时将她对纪二老爷的一腔不满都给勾了起来。
“太太。这件事你要慎言。”纪大老爷就端正了面色。“谢氏造反一事,与二弟毫无瓜葛。”
“老爷,我知道轻重,不过自家这样说说。到了外面,我自然会维护二老爷一家。老爷想想,事到如今,二老爷还毫发无伤,若不是父亲从中周旋。岂是好开交的!”纪大太太就嗔了纪大老爷一眼。
“多亏老师。”纪大老爷点头,“不过。这件事,委实不怪二弟。……那些人心怀鬼胎,想法子攀上了二弟。”
“攀上了二老爷,到头来还不是为的是老爷,还有老爷身后的父亲!”纪大太太又横了纪大老爷一眼,她虽早就不是青春妙龄,然而这一眼中也是媚意十足,让纪大老爷不由得心中一荡。
“太太说的对。”
“二老爷若心中有兄长,有父亲,就不该行事如此不检点。”
“唔……”纪大老爷不置可否。
他这样的态度,在纪大太太看来就是默认了,只是不愿意当着她的面说兄弟的不是。
“老爷,我们就吃亏在这做人太仁厚了,一家子的便宜都被二老爷占了去。”
“太太,此事不要再提。”纪大老爷不爱听了。
“罢了,罢了,老爷不爱听这个,我不说就是。”纪大太太嗔着笑了。
纪大老爷换过了衣裳,并不立刻安歇,而是在旁边的一张矮榻上坐了。纪大太太也跟过去,与纪大老爷相对而坐。
“老爷,那件事,可跟二老爷说过了?”
“说过了。”
“二老爷怎么说?”
“二弟答应了。”
“但愿他能说到做到。”
“只是还需太太受些委屈。”
“老爷也知道我受委屈?今天才是第一天,老太太是怎样的情形,老爷自己也是看见的。这以后,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来!”
“总之,是要有劳太太了。”纪大老爷说着话,就站起身来冲着纪大太太深深地鞠了一躬。“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太太所受的委屈,求太太不为别人,只为为夫,还有孩子们吧……”
纪大太太挑眉横波对纪大老爷似笑非笑。
纪大老爷这一躬几乎到地,纪大太太这才转嗔为喜。
“罢了,一切都是为了老爷。”
纪大老爷坐到纪大太太身边,将纪大太太搂进怀里,握住了纪大太太的手。
“当初为了老爷,我什么舍不得,连命都肯舍了。如今还是一样。我待老爷的心始终如一。老爷却有了新人忘旧人!”
“哪有的事。”纪大老爷立刻就要指天发誓。
纪大太太笑吟吟地拦住纪大老爷:“只要老爷记得自己说过的话,真心待我,还需发什么誓!”
夫妻俩坐着腻了一会,竟有些像是年轻新婚的小夫妻。
“老爷,怎么方才二老爷与老爷说话,还带了三姑娘过去?”纪大太太突然问。
“二弟成亲十几年,只两个女孩,本是不指望有子嗣了,就将晓棠当做男儿般教养。很是倚重。”
“看来三姑娘还真不一般!不止老太太倚重她,二老爷和二太太也这般倚重她。只是这般在乡下还罢了,如今进了京城。这样行事未免有些不妥。纪家可并不缺男丁!老爷是兄长,这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这是二弟自家事,我怎好干涉,你也不要管。你看二弟性情温和,真的触到他的底线,那可……”纪大老爷说到这。就不肯再往下说,而是转了话题。“老太太和二弟在这里住不长,太太还是先打算做好咱们要做的事要紧。”
“老爷说的是……”
夫妻俩又低低的声音商量了良久。这才安置了下来。
……
纪晓棠初到京城,且心中有事,只在从景华堂回来后小睡了约有一个时辰就起来了。她拿出怀表看了看,已经是卯时了。正是她平时晨起的时候。
绣儿在屋内熏笼上值夜。听见动静,忙就披衣起身,挑灯来看纪晓棠。
“时辰还早,姑娘再多睡一会吧。”绣儿将灯放在旁边,又端了茶来给纪晓棠。“姑娘昨夜多早晚才睡下,又是一路辛苦。姑娘多睡一会,就是起的晚些也没什么。老太太、太太那里必定也是这样想的。”
“这些年的习惯了,再睡也睡不安慰。”纪晓棠摆了摆手。“还不如就起来。等今天晌午和晚上我多歇歇就是。”
绣儿知道劝不住纪晓棠,忙就服侍纪晓棠起身。
纪晓棠自幼养成的习惯。每天早起都要读上至少半个时辰的书。年纪更小的时候,是要读满一个时辰。后来她年纪渐渐大了,帮着纪二太太料理家事,才将这一个时辰减到半个时辰。
略做梳洗,纪晓棠就坐在了书房中。
天光放亮,纪晓棠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声,紧接着,就是锦儿进来禀报。
“……大太太身边服侍的冯妈妈来了,说了几句话,知道姑娘起来了,问能不能来给姑娘请安。”锦儿说到这,还向纪晓棠细说了冯妈妈的身份,“是大太太的陪房,自幼跟在大太太身边,如今是府里头大太太身边最有体面的妈妈,说是能当大太太的半个家。”
这样的妈妈,是不能轻忽对待的。
“请冯妈妈到厅中说话。”纪晓棠吩咐,随即从书案边起身,往厅中来。
冯妈妈已经在厅中,见纪晓棠从书房中转出来,忙就陪笑着上前屈膝行礼。
“给三姑娘请安。三姑娘起的忒早,一路劳乏,怎么不多歇歇。”
“妈妈切莫多礼,快请坐下说话。”纪晓棠在厅中坐了,就让冯妈妈坐下首的椅子。
冯妈妈自然不肯,旁边小丫头笑着劝,冯妈妈才肯在旁边的脚踏上坐了,陪笑与纪晓棠攀话。
“姑娘这般早起,可有什么吩咐。姑娘初来,只将这里当做家里一般,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冯妈妈一边说话,一边着意打量纪晓棠。
这样一打量,冯妈妈不免心中暗暗赞叹。纪晓棠眉目如画,清清爽爽的打扮,恰仿佛是出水芙蓉一般,让人一见,只觉得眼前一亮,见之难忘。更难得的是待人接物从容大方,令人心折。
“这是自小的习惯,早起看看书,写写字,倒是劳妈妈过问。……妈妈说的是,伯父伯母这里,自然是我的家。伯父伯母用心,我虽初来,一切都还适意。”
“这是姑娘的体贴处。”冯妈妈听纪晓棠这样说,更是满脸陪笑,一面就从袖中取出一只锦匣来,起身呈给纪晓棠。“……人多事繁,有种种不周到之处,多亏姑娘体贴、周全。太太一会还要来看姑娘,先遣了我来……”
纪晓棠就让锦儿将锦匣接过来。
锦儿将锦匣递到纪晓棠面前,随即将锦匣打开。
锦匣内铺着宝蓝色的天鹅绒,上面珠光宝气,却是一只赤金点翠的朝阳五凤挂珠钗。
“这是……伯母所赐?”纪晓棠的目光在珠钗上扫了一眼就收回来,问冯妈妈。
“是太太打发我送来给姑娘,希望姑娘能够喜欢。”
“长者赐不可辞,却之不恭,我就收下了。”纪晓棠的态度淡淡的,不像方才亲切。
冯妈妈只当纪晓棠年纪小,第一次见到这么华丽贵重的首饰,故意做出这样的姿态来,也就没有多想。这样一只珠钗,不要说送纪晓棠一个小姑娘,就是送去哪一位诰命那里,要求一个人情,也是足够打动人了。
纪晓棠不会不心动。
“姑娘喜欢就好。”冯妈妈笑着道,就又坐了一会,才告辞离开。
“姑娘……”锦儿托着锦匣,问纪晓棠该如何处置。
“不要收起来,你先拿着。”纪晓棠一面叫了程嬷嬷来商量了两句,看看时辰,就先往纪二太太的屋子里来。
纪二老爷不在,是被纪大老爷找了去说话。
纪晓棠就同纪二太太一起,带了长生一同往萱华堂来给纪老太太请安。
纪老太太屋中,纪晓芸、顾雪儿、姚氏、周念红和周桥都在,大家相互见礼,各自落座。
“祖母昨天可睡的好?”纪晓棠问。
“祖母不惯这里,昨夜几乎没怎么睡。”纪晓芸替纪老太太回答,纪老太太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我也没睡好,想来是择床,这两天住习惯了就该好了。”纪晓棠说道,又劝纪老太太,“祖母今天且熬一熬,免得走了困,等到晚上再睡,也差不多就好了。”
“我也是这样说。”姚氏就笑着道。
“但愿这样吧。”纪老太太道。
趁着大家伙说话,纪晓棠就将纪晓芸叫到一边,将锦匣给了她。
“这是……”纪晓芸打开锦匣见了珠钗,就是一愣。
“送给姐姐戴的。”纪晓棠就笑。
“给了我,你还有吗?”纪晓芸问纪晓棠,“这是哪里来的,没见你有这只钗。”
“是伯母送给我的。”
昨天大家初次见面,各人都有见面礼。纪晓棠和纪晓芸都从纪大太太那里得到一份,自然是一模一样的。这只钗却不在其中。
显然,这是纪大太太另外送纪晓棠的。
“那你送给我,合适吗?”纪晓芸问纪晓棠。
“当然合适。”纪大太太送给她是合适的,她转送给纪晓芸就一样合适。“姐姐不要多问,只去戴起来就是。”
纪晓芸犹豫了片刻,就往屋里去换首饰。如今,她也习惯了听纪晓棠的话。
纪晓棠不会害她,且做的事都有道理。
等纪晓芸还了珠钗出来,纪老太太虽精神不济,却一眼就看到了。
“咦,晓芸,你哪里来的这只钗?”
“祖母,是晓棠给我的。”纪晓芸实言相告,
“晓棠?”纪老太太转眼看纪晓棠。
纪晓棠微微一笑,并不多做解释。
纪老太太确实没精神,知道纪晓棠精灵古怪,干脆也不问她了。
纪大太太带着媳妇儿女来服侍纪老太太,一进门,就看见了纪晓芸头上的珠钗。(未完待续……)
第五章 茜华堂(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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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大太太顿时心中一跳,却看纪晓棠、纪老太太、纪二太太等人面上都没什么异样。提着心在纪老太太身边服侍了一番,直到离开萱华堂,纪大太太心中还是惴惴的。
“你送过去的时候,可将话都说清楚了?”回到茜华堂,纪大太太忙就叫了冯妈妈到身边来询问。
“回太太的话,按着太太的吩咐,都说的清清楚楚的。这样一点儿事,我若是再办不好,不只是辜负了太太,我也白活了这一把年纪。”对于那只珠钗怎么就到了纪晓芸的头上,冯妈妈也是一头雾水。
“那是怎么回事?”纪大太太皱眉,或者她更应该问纪晓棠为什么这样做。“三姑娘是什么意思?”
这句问话,也难倒了冯妈妈。
主仆两人相对,都是愁眉紧锁。
纪大太太不由得在心中琢磨。
“这位三姑娘,竟是让人摸不透。”冯妈妈就道。
纪大太太点头,纪晓棠何止是摸不透,简直是让她忌惮。
纪老太太难伺候,但是在纪大太太看来,纪老太太却并不难对付。可是纪晓棠小小年纪,不显山不露水,似乎只是轻轻拂了拂衣袖,就让她陷入尴尬的局面,进退不得。
“暂且放下那两个丫头的事情不提,只说这只珠钗。她是什么意思?是单纯的得了好东西,不肯自己留着。所以送给了二姑娘?还是她看不上这珠钗,嫌我送的礼物微薄了?又或者是想在老太太跟前表示些什么……”
纪大太太想破了头,都想不透纪晓棠的用意。
“怎么想着。这些都不大可能。”冯妈妈慢慢地说道。
纪大太太也觉得这些猜想不大可能。
可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主仆两人想了半晌,冯妈妈脸色突然一变。
“你想到了什么?”纪大太太立刻问。
“最不可能的一种可能,可也许正是这样。……这位三姑娘不能做一般小女孩看待。”
“到底是什么,你快说。”纪大太太催促冯妈妈。
“太太的行事,惹恼了三姑娘。”冯妈妈为纪大太太分析,“三姑娘既不想在老太太跟前闹起来。让太太吃瘪,家宅不宁,也并不打算忍气吞声……”
纪晓棠在给纪大太太提醒。或者说,她是在敲打纪大太太。
这同时也说明,纪晓棠已经将纪大太太隐秘的用意和手段都看的清清楚楚。
“她……她才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她如何会……”有这样的心机和手段?纪大太太不愿意相信。
“可除了这样。再没有其他的可能了。”冯妈妈说道。一边回想纪晓棠的言谈举止,就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
纪晓棠并没有与纪大太太正面交锋,甚至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就已经挫败了纪大太太。而纪晓棠更高明的地方在于,她不仅留了余地,也留了后手。
冯妈妈也不由得心惊,只看纪晓棠的这两件行事,其心胸手段。就绝非纪大太太所能相比。远远落于下风的何止是纪大太太,就是馨华堂如今所有的人。甚至包括杨家,也没人是纪晓棠的对手。
“太太……,”想明白这些,冯妈妈忙就劝纪大太太,“好在三姑娘并不打算生事,太太这边也还没做什么,不如就此收手,大家落得安宁吧。”
对于已经做下的事,那只有好生讨好了纪晓棠,向纪晓棠表明那只是误会,且再不会有这样的误会发生。看纪晓棠行事,应该就会将过往都放下,不会另生事端。
说起来,对于纪大太太先前所做的手脚,冯妈妈心中是并不赞同的。
“我却不信,她有这样的本领?我竟然会被一个小丫头给拿捏了?!”纪大太太是个心高气傲的女人。
“太太,何苦跟一个小姑娘置气。”冯妈妈赶忙又劝,“太太不该忘了,此次太太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的目的不应该是拿捏谁,跟谁争个上下高低,而是服侍好纪老太太,洗白纪大老爷的不孝之名。
冯妈妈这样劝,纪大太太终于想起了这件要紧事。
“罢了。”纪大太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看,如今该怎么办?”
“珠钗这件事,倒是好解决。太太亲自走一趟,另外送一件相当的首饰给三姑娘也就是了。”冯妈妈给纪大太太出主意。
“真要这样?”纪大太太有些不愿意。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冯妈妈却知道纪大太太的想法。
纪大太太心中是瞧不上纪家二房的人的。这样的情绪,纪大太太没在别人面前显露过,在她面前却并不曾遮掩。在纪大太太看来,纪二太太是乡下人,家里不过是不入流的小武官。说是武官那还是高抬穆家了,其实不过是一介武夫罢了。
纪二老爷也不过是做过两任七品的小芝麻官,夫妻俩一辈子都在乡下地方,如何能跟她阁老家千金相比。
纪大太太瞧不起纪家二房,也在心中鄙视纪老太太,可偏偏这次纪老太太和纪家二房进京,她还得招待好这些人,甚至还得巴结着。
正是这种相互矛盾的心情,让纪大太太做出了之前的种种安排。
可如今,纪家二房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就让她吃了瘪,不得不低下头。
纪大太太当然不甘心。
“太太,她毕竟是个小姑娘,且是晚辈。太太就是宽待一些,那也是太太做长辈的宽厚、慈心。人们知道,只有赞太太的。”冯妈妈忙又劝说。
纪大太太终于点了头。
……
纪晓棠刚从萱华堂回到妍华堂,就听外面小丫头来禀报。说是纪大太太来了。
纪晓棠带着丫头迎出门来,直将纪大太太迎到正房厅中坐下了。
在厅中落座,纪大太太环顾四周。心中微微吃惊。
妍华堂布置好了之后,纪大太太曾经带人亲自来看过,虽记忆并不深刻,但是对屋中的布局和摆设还有印象。如今一看,妍华堂变了一副模样。
就是纪大太太用苛刻的目光来看,也不能不赞一声好。
“没想到,你这孩子竟这样会布置屋子。”纪大太太就道。
“伯母取笑了。”纪晓棠微笑。亲手捧了一盅茶奉给纪大太太。“改了些屋子的布置,还没来得及跟伯母禀报,还请伯母见谅。”
“你这孩子何必如此客套。伯母这里就是你的家。正该这样才好,我见了也高兴。”纪大太太笑,一面又暗暗吃惊屋子里的摆设。
为了让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一家满意,她在这几个院落的布置上可没有丝毫的吝惜。从库房中取了不少的古董玩意儿。
可现在看纪晓棠屋中换上的摆设。就是比杨家也是丝毫并不逊色的。其中还有几件显然是海外舶来的稀罕玩意,就是在杨家也只有阁老屋中才能见得到。
这起码代表了两件事。
纪家二房家底之丰厚还超出了她的估计。
纪晓棠在纪家二房的地位。
纪大太太看着纪晓棠的目光,就又多了几分打量。
攀谈了几句,纪大太太就让冯妈妈端上了一只锦匣。
“手下人办事糊涂,晓棠你不要介意。”纪大太太告诉纪晓棠,她准备了两只珠钗,要分送给她们姐妹两个,是下人们办错了事。
冯妈妈就给纪晓棠跪下了。还自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都是我老婆子,没见过姑娘这样天仙般的人。想着来姑娘面前讨个好,也借机亲近亲近姑娘……”
纪大太太这是将姿态摆的低低的了。
纪晓棠的目的并不是与纪大太太争斗,她为的不过是让纪大太太知难而退,从此不要再生事端,大家安宁度日,此时见纪大太太如此,自然不会得理不饶人,只接了珠钗,就将这件事情轻轻揭过。
送走了纪大太太,就有香草过来传纪二太太的话,让纪晓棠到萱华堂去。
“太太也在,要跟老太太、姑娘商量些事。”
纪晓棠就跟香草往萱华堂来。
萱华堂上房坐着纪老太太、纪二太太和纪晓芸。
“……咱们也是上下这么多人口,在这住着也不是一天两天,一应事情该定出个章程来。咱们也好,大太太那边也好。”纪二太太就道。
这件事,纪晓棠与纪二太太私底下是商量过的,如今纪二太太提出来,纪晓棠就点头。
“依着我,咱们就该另寻房子住。也不用你们花银子,这京城的房子虽贵,凭我还能买得起一所来,就算小些,咱们住着也亲近。”纪老太太说道。
这话纪老太太说了许多次,纪晓棠是听熟了的,因此只是一笑,并不言语。
纪二太太也不接这个话茬。
“你们都是心里没什么的人,我不管事,也不能不说几句。”纪老太太又开口,“咱们一大家子来了,人家素来看不上咱们,如今只怕还当咱们是在老家吃不上饭,逃荒般地投奔了来,更加瞧咱们不起。人家施舍的饭食,我是吃不上的,你们也给我长些志气!”
纪二太太无法答言,纪晓棠忍不住笑。
“祖母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娘的意思,也不希望搅扰伯父伯母太多……”纪晓棠就如此这般说出一番章程来,然后问纪老太太,“祖母看这样可行?”
“极好,就照这样办!”纪老太太十分欢喜,立刻点头。
纪二太太却有些迟疑。
“晓棠,别的都好,只是角门那里,是不是……”
“是什么?”纪老太太打断纪二太太的话,“这样就极好,就你想的多,又绵软,这件事我做主。都听晓棠的。”
纪二太太只能不言语了。
“娘就听我的吧,这是两便的事,长久以往。就知道好处。大伯母管家,不会想不到,万不会多心。”纪晓棠笑道。
“我让人去叫了大太太来,吩咐给她。”纪老太太就要叫丫头来吩咐。
纪晓棠忙拦住了。
“祖母,还是我和娘过去茜华堂与大伯母商量。”她们远来是客,对主人该有的尊重还是要有。“若我们不成了,自然要请祖母出来做主。”
纪晓棠这样说。纪老太太满心欢喜。
“就是这样。莫要觉得到这里来,遇到事情你们就要忍气吞声的,我总给你们做主就是。这所宅子。那也是咱们纪家白花花的银子买来的!咱们要怎么住都行!”
叫奶娘抱了长生来,又带上纪晓芸,只留纪老太太在萱华堂歇息,娘儿几个就在丫头媳妇的簇拥下往茜华堂来。
纪大太太得到消息。亲自出门来。将她们让到上房厅坐了。
纪大太太待客的屋中并没有盘炕,只有一张贵妃榻,榻下两溜黄花梨的靠背椅,几案俱全,椅子上都搭着半旧的朱红弹墨椅袱。榻上摆着一张黄花梨矮桌,两张朱红蟒纹缂丝靠背对设。
请了纪二太太到榻上对坐,纪晓芸、纪晓棠和长生依次在榻下的椅子上坐了,就有小丫头奉上香茶并一应点心果子。
满屋锦绣。瑞兽生香。
聊了一会家常,纪二太太的话自然而然地转到纪晓芸和纪晓棠姐妹身上。
“老太太那里。多亏晓芸服侍,晓棠帮我掌管家事。”
说到家务事上头,纪晓棠就自然地开了口。
“正有一些家事,要与大伯母商量。”
要与纪大太太商量的事情也很简单,第一件,就是纪家二房与纪老太太的吃穿用度,一概不用纪大太太这里操心。她们上下这些人的饭食,也不用纪大太太这边的厨房。
“萱华堂、景华堂和妍华堂都有小厨房,也方便的很。”纪二太太也说。
至于她们的饭食具体如何安排,自然也不用纪大太太插手。
“这如何使得。”纪大太太,“二太太这样,就是不将我们当做一家人看待了。”纪大太太还告诉纪二太太,她早已经安排好了。
老太太的吃穿用度,自然是上上等的,纪二太太的等同于她,纪晓芸、纪晓棠和长生几个一如纪晓莲姐弟。
“几次想要接老太太进京,容我和大老爷在老太太跟前尽孝。只是老太太舍不得祖居,一直不肯来。我一片待侄儿侄女们如同亲生骨肉的心,也并没有机会好好照看他们。如今老天可怜见儿,我总算有了机会……”纪大太太这样说着,本来打算更做作些,压纪二太太一头,然而瞥见旁边微笑的纪晓棠,纪大太太就打消了这样的主意。
纪大太太说话,就平实了许多,也多了几分诚意。
“就让我在老太太跟前多尽些孝道,也和侄儿侄女们多亲近亲近。”
“这样安排,倒是担心搅扰大伯母的心思少些,便于各方照管的心思多些。大伯母要孝顺祖母,要关照我们姊妹,却是没有妨碍的。”纪晓棠笑道。
说了半晌,纪大太太才终于点头,心中暗自高兴。
这样的安排对于她来说,是真的省了许多心,省了许多事,且这是二房自己提出来的,老太太也很赞同,就是外面人议论,也议论不到她的身上。
对纪大太太来说,这简直就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接下来,纪晓棠又说了几件事,都是两方便利,纪大太太自然也都应了。
最后,纪晓棠才提到后角门的事情。
纪老太太以及二房主子出入,自然同纪大老爷一家的出入一样。然而,纪晓棠她们还从清远带来不少服侍的下人,每天的采买,下人们办事进进出出,如果同馨华堂原来的人混在一起,就有许多不便之处。
好在,东路院后侧有一后角门,直通到外面的街上,纪晓棠的打算,是让她们带来的下人专从这个侧门出入。
而馨华堂原来服侍的人,则不许再从此门出入。
“家大人多,如此一来,一目了然,便于照管。”纪晓棠说道。
东侧门直通到外面街上,过一座石桥,四通八达,都是京中的繁华,可以说十分方便。馨华堂的下人,也最爱走这东侧门。
纪晓棠的章程,对馨华堂原先的下人会造成不便,但是却于一大家子的事情有利。
纪大太太略一迟疑,也点了头,只是心中不自在,暗暗觉得纪晓棠有些霸道。
“二太太现如今看着还好,二姑娘不爱说话,长生小孩子还看不出什么来。只这三姑娘,毕竟是跟在老太太跟前的,也学了老太太的霸道。”送走了二房母女,纪大太太跟冯妈妈说。
“若这是三姑娘的主意,这才见三姑娘的难得之处!”冯妈妈却极赞纪晓棠的行事章程,“未出阁的姑娘顾虑多,也大多面赧,三姑娘难得这份利落,且看的透彻。”
纪大太太不说话。
“太太,说起来,东侧门外繁华,府里人走动的多,也有些私弊在里头,屡屡禁止不住。如今这样,于咱们府里头也极有益。况且,这是三姑娘要求的,就是有人抱怨不满,那也只有怨三姑娘还有老太太、二太太的。”
“你说的对。”纪大太太这才笑了。
“三姑娘来商量的事,都是有益于太太的。”
“是让我省心不少,也不用担着干系。”
“那太太有什么打算?”冯妈妈见纪大太太想事儿的样子,就问。
“她们这么着,我也乐得投桃报李、锦上添花。”纪大太太就吩咐下去,以后每个月纪晓棠姊妹三个的月例银子,就依照纪晓莲和纪晓薛的,按月给送过去。“如今冬月了,让账房先支了这一整年的月例送过去,还有过年的新衣裳。……老太太那里,不管二房采买什么,每天从咱们也挑一份送过去……”
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各自归房,知道这些安排,都非常欢喜。
“太太,我就说你聪慧无双,多难的事情,在你手里都能处置的妥妥当当。这件事交托于你,我是完全放心。太太不愧是我的贤内助!”纪大老爷赞纪大太太。
“大哥大嫂都是通情达理之人,需得好好相处。”纪二老爷嘱咐纪二太太,“约束下人,不得生事。老太太那里,你们也多为大哥、大嫂说说话。”
“晓棠,你们姊妹也要好好相处。”纪二老爷又嘱咐纪晓棠。
纪晓棠点头答应。
“爹爹,你今天去哪里?”见纪二老爷换出门的大衣裳,纪晓棠开口询问。
“如今进了京,爹爹再想做个闲散的人却是不行了。”纪二老爷笑着说话,语气中却带着抱怨。“今天先得去吏部衙门递帖子,然后按着你大伯的意思,还要去杨阁老府上拜望。”
“王爷那里呢?”
“去过吏部衙门,就去王爷那里递帖子。王爷有空了,我就带你去见,还有你几位世叔那里。”
“爹爹莫忘了怀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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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妍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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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会忘记。”纪二老爷的手顿了顿,叹气道。
就有纪老太太打发人来找纪晓棠,纪晓棠又跟纪二老爷说了几句话,才往萱华堂去。
看着纪晓棠走了,纪二老爷本要出门,却又往炕上坐了,面色忧郁。
“老爷,怎么了?”纪二太太问纪二老爷。
“咱们两个女儿,晓芸柔弱些,晓棠刚强些,可说到底性子还是一样的。……都太重情了。”
纪二太太也跟着叹气。
两人并不是希望儿女薄情,只是父母的私心,与别人相比,总希望自己的儿女们都过的更快乐幸福,是不被辜负那一个。
“女儿们在这个上头,都像老爷呢。”纪二太太想了想,笑着说道,“晓棠也是老爷平常教导的结果。”
“还说像我,依我看,更像你些才是。”纪二老爷也笑了。
纪二太太又低低的声音嘱咐了纪二老爷几句,这才送纪二老爷出门。
……
萱华堂
纪晓棠走进上房屋中,就见除了萱华堂的人,纪大奶奶杨氏和纪家大姑娘纪晓莲也在。
杨氏正陪笑跟纪老太太说话,纪晓莲则不知跟纪晓芸说着什么。
见纪晓棠来了,众人的目光就都转到她身上。
“你大嫂子带人给你们姐妹送了月例来。”纪老太太告诉纪晓棠。她对纪大太太没什么好脸色,对杨氏倒是和颜悦色的。
“是大太太的吩咐。我和晓莲正好要来瞧老太太和妹妹们。”杨氏笑着说话,一面就让丫头将月例银子送了上来。
“祖母……”纪晓棠并不收银子,只在纪老太太跟前笑着。意思要看纪老太太如何拿主意。
杨氏来了一会,早说了月例的事,纪老太太不置可否,只打发人去找了纪晓棠来,看样子是要听纪晓棠的。
可纪晓棠来了,却又是这样。
纪老太太瞧瞧纪晓棠,又略寻思了一会。就点了头。月例银子这件事,纪大太太做的很体面。除了纪晓棠、纪晓芸和长生姊妹三个,还有顾雪儿、周念红和周桥也都同样有一份。
若是只给前面纪家的三个。纪老太太的意思就不要,可纪大太太偏安排的如此周全。这在纪老太太看来,可不仅仅是银子的事。
“既然是大太太打发你们大嫂子送来,你们姐妹就收下吧。”
纪晓棠这才示意绣儿接了月例银子。一并将长生的那份也收了。
杨氏放下心来。脸上笑容更加和悦,心中则对纪晓棠又看重了几分。
“……听你大哥哥说,三妹妹自幼跟着二叔熟读诗书。现在读哪一本,可有什么诗文……”杨氏拉着纪晓棠的手,慢慢地攀话。
纪晓棠知道,杨氏是杨阁老嫡亲的孙女,不似平常家姑娘,也是熟读诗书的。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女,据说颇有诗才。
而杨氏的这份诗才。据说是随了杨阁老。
“……不过泛泛念了几本书,比一般多识几个字,倒是《唐诗》读的熟一些。”
“妹妹读的是哪个版本?”杨氏立刻就问。
“初学时是前朝周师集注的《唐诗》,后来就是《唐诗缀锦》,现如今每天读的也是这个。”
杨氏一张粉脸上微微泛起喜悦的红晕,一双眼睛也亮了起来。
旁边的纪晓莲就笑了。
“晓棠,你还不知道,这《唐诗缀锦》,就是咱们大嫂的父亲所作。”
纪晓棠立刻站起身,笑着跟杨氏道歉:“竟然是阁老的大作,我竟不知,多有不恭,大嫂莫要见怪。”
杨氏也起身,越发亲热地拉着纪晓棠的手。
“这可有什么可怪的,我高兴还来不及。父亲作这本书并没有用本名,只有几个亲近的人知道,外面全不知晓。……晓棠才学不凡,更具慧眼,能得你喜欢,不仅我与有荣焉,就是父亲知道也会欢喜。”
说着话,杨氏又拉着纪晓棠坐下,问纪晓棠读的是哪一年的哪一版。纪晓棠笑着答了。
“你读的这一版也是难得的了,可见是真的喜欢,也是爱书的人。不过,我那里还有初次刊印的限量版,并没有在外面书市销售,父亲都收着,只送了几个亲近的人,一会我拿来给你。”
“如此就多谢大嫂了。”纪晓棠并没有推辞。
“晓棠……”杨氏又含蓄地问纪晓棠为什么喜欢《缀锦》,态度中竟还带了些不好意思。
纪晓棠心中暗笑,却也娓娓道来。
“《缀锦》行文流畅妩媚,词句婉约端丽,让人读起来口齿生香,又仿佛置身于古唐盛世。……这些注解《唐诗》的,只有《缀锦》的作者对唐代历史知识最为渊博,对诗人的生平轶事也搜集的最全,往往还有独到的见解……”
纪晓棠这么说着,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这只是我的一点浅见,以前并不知道是杨阁老所作。”
她这样说,杨氏不仅不恼,反而更加将她视作知己。她一直拉着纪晓棠的手不放,又问纪晓棠最喜欢《缀锦》里的哪一首附作。
《缀锦》一书不仅是对《唐诗》的注解,还附了很多作者自己以及搜集别人的依韵佳作。
纪晓棠还没回答,就被纪晓莲的笑声给拦住了。
“大嫂,你又犯了这诗呆子的病了。”纪晓莲笑着说话,一面暗暗给杨氏使眼色。
杨氏这才回过神来。
她和纪晓棠谈的来,要跟纪晓棠谈论诗文,什么时候私下里进行都可。现在却将纪老太太等众人都撂在一边,就有些不妥当。
“是我又痴了!”杨氏忙笑,给纪老太太赔礼。“老太太别怪我,我自幼就这样,一谈起诗词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也是我跟晓棠妹妹投缘。”
纪老太太与杨氏也才见了几次面,虽没有深入的了解,但是看杨氏的举止和谈吐。已经发觉她有些书呆子气,与纪大太太并不是一路。
这也是纪老太太对杨氏的态度还不错的缘故。
“晓棠也是个爱读书的。我每常说她父亲,女孩子家认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就罢了,做什么也让她起五更爬半夜的,又不去考进士状元!……好了,如今你们姑嫂有了伴儿。”
纪老太太这样说。大家都笑了。
“……要做过年的衣裳。娘就说等一等,等老太太和妹妹们都来了,大家一起做。尺头已经采买了来,也吩咐了针线房。老太太什么时候有空,就让人将尺头都送过来,凭老太太和妹妹们挑拣,再让针线房的量了尺寸。”纪晓莲又笑着说道。
“娘选的都是京中流行的式样,三妹妹肯定喜欢。”在人前说完上面的话。纪晓莲又私下拉着纪晓棠,显得比其他人更加亲密。
纪晓棠笑吟吟地道谢、应了。
在萱华堂中坐了半晌。见纪老太太有了些倦色,大家才告辞出来。
杨氏和纪晓莲就往纪大太太身边去。因为还沉浸在找到了知己的喜悦中,杨氏满脸的笑容。她早就听纪大太太无数次的提起,说纪老太太如何如何不好服侍,又担心二房一家乡下人,且主母还是武官家出身,一家子定会十分粗野,难以相处。
然而,今天在萱华堂的经历对杨氏来说无疑是愉快的。
杨氏就忍不住要跟纪晓莲分享她的感受:“……我看老太太很慈祥,也好说话。晓棠姐妹们都好,尤其晓棠。”
杨氏已经展望着,纪晓棠一行在馨华堂,大家愉快相处的场景。
纪晓莲看看杨氏,就嗤笑了一声。
“大嫂忘记昨天老太太给的下马威了。”
杨氏顿时就是一呆:“老太太长途来的,身子不舒服,许是因为这个缘故。”
纪晓莲暗暗白了杨氏一眼:“晓棠若好相处,就不会刚落脚就霸占了东面的后角门,不许咱们家的人出入了。我的人从此要买些胭脂水粉,各样小玩意儿可都要绕好远的路。或许晓棠看着大嫂的面子,能对大嫂的人网开一面吧。”
杨氏低头,沉思半晌。
“我是听说晓棠是管家的。她定的章程,我做嫂子的,约束下人听着就是,不好找她徇情,她也不好管别人了。绕路就绕路,也不是什么大事。”
“大嫂,你可真是……”真是什么,纪晓莲没说,只是被杨氏给气笑了。
表姐妹自幼就相熟,有些事情跟杨氏是说不通的,所以纪晓莲干脆就闭了嘴。
两人回了茜华堂,将萱华堂的事情都跟纪大太太禀报了。纪大太太知道事情办的顺利,就点了头。杨氏在纪大太太身边服侍了一会,纪大太太就让她下去歇息。
杨氏走了,纪晓莲就在纪大太太身边坐了。
“怎么?”纪大太太了解自己的女儿,知道她是有话说,所以问。
“娘,以后老太太那边的事,可以多打发大嫂去。”纪晓莲如此这般给纪大太太出主意,“看样子老太太不会为难大嫂。”
“我也是这样想。”纪大太太点头。可惜的是,并不能事事都让杨氏代劳,她还是免不了往纪老太太身边去。即便是如此,她也可以轻松许多。
“大嫂和晓棠很投缘。不过大嫂是个呆的,晓棠却是个精的,大嫂与晓棠接触久了,怕是要吃亏。”纪晓莲又道。
纪大太太就想了想。
“随她去,你不要管。你只暗中留心,若你大嫂吃了亏,你就如此如此……”纪大太太说着就冷冷一笑,“到时候,自然有人会出头。”
“我知道了。”纪晓莲表示她记下了,接着又问纪大太太,“娘,顾雪儿是家里什么亲戚?我看她很上不得台面。不是穿的好些,还当她是粗使的丫头。老太太还让我管她叫姑姑,真是让人……”
纪晓莲做出极为厌恶的表情来。
纪大太太又是冷冷一笑。
“那是老太太的一门亲。原先没跟你说过。我也是问了你父亲才知道。那可是什么有体面的亲戚呢!”纪大太太如此这般与纪晓莲低低的声音说了一回。
纪晓莲恍然大悟,脸上表情更加鄙夷。
“怪不得,原来是老太太娘家嫡亲的侄女。这样的村姑,爹娘还是那般不成器的,就不该带进京城来。老太太看样子还要抬举她!好不好的让人看见,我们都跟着没脸!”
纪晓莲越说越不高兴。
“娘,晓芸和晓棠还罢了。这个顾雪儿咱们不能容她。”
“难道我就喜欢她!老太太带着她,你父亲都无可奈何,我又能说什么?你且远着她些就是了。在老太太跟前别露出来才好。”
“……上不得台面,还比我长了一辈。”纪晓莲不依。
纪大太太哄了纪晓莲半晌,说纪老太太这些人总是住不长的,纪晓莲才暂时将顾雪儿放下。又问纪大太太认不认得姚氏。
“……那又是什么亲戚?”
姚氏清楚顾雪儿的身份。对姚氏的身份却有些模糊。
“我问过你父亲。你父亲也不大记得这门亲了,想了半晌才想起来,是老太太娘家远房的一个表侄女。因为家里遭了难,投奔了老太太。老太太不放心将人留在清远,就将人带到京城来了。”
“也是乡下的破落户,安排在清远也就罢了,偏都带来咱们家!也要我叫她姑姑!我哪里来的这些不成样的姑姑!”
纪晓棠早已经说的清楚,这些人的吃穿用度。都不用纪大太太这边照管。可即便这样,纪大太太也好。纪晓莲也好,还是觉得被拖累了。
“老太太自己上不得台面,身边也就喜欢带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人,你只不要理她们就是。”纪大太太嘱咐纪晓莲。
纪晓莲点头应了,突然间想到另外一件事。
“娘,长宁公主请我到广月楼喝茶,我该穿哪件衣服去?娘有什么我没戴过的首饰借我戴戴?”
“可是昨天公主娘娘打发人送来的帖子?”纪大太太就问。
“正是。”纪晓莲点头。
这两天忙着迎清远来的人,纪大太太心中又生了两场气,几乎将这样的大事都忽略了。京中各宅门女眷走动,纪大太太带着纪晓莲也曾经见过长宁公主。纪大太太暗中使了不少力,才让纪晓莲与长宁公主渐渐相熟起来。
因为长宁公主的关系,纪晓莲在京中未出阁女孩中的地位也高贵了许多。
即便如此,能得长宁公主亲自下帖子相请,也是屈指可数的几回。
这样的机会,纪大太太绝不会让纪晓莲错过,因此忙忙地让人开箱子,给纪晓莲找称头的衣裳首饰。这样挑拣了半天,等挑拣停当了,已经差不多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纪大太太和纪晓莲各自高兴,就在榻上对坐喝茶,纪大太太低低的声音嘱咐纪晓莲茶会时该如何如何。
“公主的驸马人选是定好了。你与公主同岁,这亲事也该操办起来了。我和你父亲暗暗留心,也托了你外祖父……”
说到自己的婚事,纪晓莲羞的脸都红了。
“娘,我还小呢……”
纪大太太见女儿害羞,就笑了起来。纪晓莲的亲事,她已经有了属意的人选,纪大老爷也是赞同的。这件事,她还问过杨阁老和辛姨娘,大家都认为极好。
如果成了,那才真是极好的。
这样想着,纪大太太看着女儿的眼神越发的柔和。
纪晓莲羞了一会就渐渐地好了,毕竟是在亲娘面前,也并没旁人。她眼珠子转了转,转到旁边堆叠的尺头上面,就转出一个主意来。
“娘,老太太方才与我们说话,似乎有意让大嫂和我多带带晓芸、晓棠、顾雪儿和周念红几个。”
纪大太太眯了眯眼睛,随即就笑了。
“老太太与你们说这个了?她原话是怎样的?”
纪晓莲当时并没有十分在意,现在努力回想着转述了纪老太太的话。
“哦。原来如此。”纪大太太显然是明白了什么。
“娘,原来什么?”纪晓莲忙问。
“呵呵,”纪大太太冷笑。“原来还有求着我的地方,这就好办了。”
“娘,你说什么?”
“这件事你不用理会,你只管好好去赴公主的约。”
“娘,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娘,我想带晓棠一起去。”
“晓莲,你喜欢晓棠?”纪大太太有些吃惊地看纪晓莲。
“才不是。”纪晓莲摇头。“那几个里头,就晓棠还上的台面,带出去不丢脸。”
纪晓莲在京中素有美貌之名。又有杨家那样的外家,且自幼被纪大太太视为掌上明珠,就养成了心高气傲的脾性,一般人她都看不入眼。
比她“显贵”的。没有她书香清雅。比她“清”的,又没有她显贵。
纪大太太没立刻说话,只打量纪晓莲,直将纪晓莲打量的有些发毛。
“晓莲,你要带晓棠去见长宁公主,是因为晓棠不会给你丢脸?”
“嘻嘻,”纪晓莲就倒进纪大太太怀里,“什么都瞒不过娘。这件事。娘不要管。”
“随你吧,只是不可闹的大了。到时候你父亲那里不好与二老爷交代。”
“娘放心,又不是我欺负她。到时候,准保她有苦说不出,还得感激我。”纪晓莲笑。
纪大太太也笑,对这件事竟有些期待。毕竟,她可是在纪晓棠那里吃了瘪的,如果能这样借她人的手杀一杀纪晓棠的锐气,那是再好没有了。
就算是到时候闹出什么来,也不过是小姑娘家的事,而且对方又是长宁公主那样的身份,纪老太太和二房那里也只能咽下这口气,又没谁能说她有什么不是。
“你带她出去见见世面也好。你是姐姐,真有人为难她,你还是要护着她些。”纪大太太最后又笑着嘱咐纪晓莲。
纪晓莲心中明白,笑着点头:“娘放心,我会关照晓棠的。”
……
纪晓棠在萱华堂陪着纪老太太又坐了一会,就到东厢房中坐了,将萱华堂的事情料理了一番,这才又来跟纪老太太说话,要回妍华堂。
纪晓芸想看看纪晓棠的住处,还想跟纪晓棠说几句话,就跟了纪晓棠来。纪老太太见了,就将顾雪儿也打发了来,同来的,还有周念红。
周念红是被姚氏暗中使眼色才跟了来的。姚氏的意思,是要周念红与纪晓棠多亲近。
纪晓棠就带着几个人将妍华堂大略看了一遍,除了纪晓芸,顾雪儿和周念红都暗中羡慕不已。等几个人在上房屋中坐了,还没说上几句话,纪晓莲就来了。
纪晓莲没想到大家都在,但是既然来了,就没有就退回去的道理,因此也只能坐下,一边喝着茶,一边暗中四下打量。
这一打量,纪晓莲心中暗暗吃惊,渐渐地就有些酸意。
她自幼就听纪大太太说过纪家的家事,尤其是纪大老爷不被纪老太太所待见。纪老太太为了打压儿子,还为纪大老爷定下了一桩极不相称的亲事,对方是个粗鲁的村姑。
之后,纪大老爷因为娶了纪大太太,就越发招了纪老太太的厌弃,只保留了面子情,实际上几乎是让纪大老爷离门离户,几乎等于是净身出户了。
至于馨华堂这么大一份家私是哪里来的,纪大太太讲的有些含糊。纪晓莲就认定了,包括馨华堂在内的这份家私,一部分是纪大老爷自己挣得的,一部分则是纪大太太从杨家带来的陪嫁。
纪大太太当时是杨家最为得宠的女儿,嫁妆丰厚之极,在当时京中都是有名的。
因此,纪晓莲对于纪家家族的观念就十分淡薄,只认纪氏有自己一家。对于清远的纪家,她只当做是一房远亲一般。而她对清远纪家的印象,则是略有一些薄财的乡下土财主。
一个土财主再富有又能有几个银钱,对于纪大老爷没有分到什么家私,纪晓莲也就浑不在意。
这次纪老太太和纪家二房进京,在纪晓莲看来,也是因为旱灾,田地里不产粮食了,这些人在老家过不下去,才进京来投靠。
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纪晓莲不耐烦应付。但却被纪大太太嘱咐了,纪大老爷的官途被阻,对于清远来的人,她们无论如何都要好生招待应对。
纪晓莲对清远来人存着轻视的心,可是第一次见面,看见清远来人一应穿戴和排场,她就察觉与她历来所想的似乎差距很大。如今亲眼所见的纪晓棠屋中这些摆设,许多竟是她都没有见过的,但是看一眼就知道是难得的好东西。
不仅东西好,摆设布局也说不出的好看。纪晓棠的屋子,几乎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屋子。
这土财主不仅不土,而且格外的财、厚!
纪晓莲觉得,她知道了某种真相。那就是,纪大老爷,也就是他们这一房人口被家族薄待了,纪家的家常都给了纪晓棠这一房人口。
心中添了这许多的不平,纪晓莲越发坚定了要带纪晓棠去参加茶会的心思。
因为有纪晓莲来,大家都不怎么说话,纪晓莲也不搭理其他人,只跟纪晓棠说话。
周念红首先察觉到纪晓莲是想跟纪晓棠私下说话,她就有些坐不住,但又不好起身,只得偷眼去看纪晓芸。
纪晓芸心不在焉,但也慢慢察觉了。
她现在无法跟纪晓棠提那件事,只能稍后找机会。
纪晓芸先起身,周念红和顾雪儿也都跟着起身告辞走了。
纪晓棠送了几个人出去,这才回来又跟纪晓莲说话。
“晓棠,你第一次来京城,可有什么想去玩的地方?”纪晓莲笑着问纪晓棠。
“我对京中不熟,还请大姐姐指点。”纪晓棠笑着应道。
纪晓莲笑的正中下怀,她就等纪晓棠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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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粉黛争锋
“老太太吩咐我,让我带妹妹出去走动走动。我娘和我父亲也曾经嘱咐过我。就算是没有长辈们的嘱咐,我做姐姐难道就不留心!”纪晓莲笑意甜甜,她本就长的美貌,这一笑起来更仿佛桃李绽放。
纪晓棠微笑听着,并不插嘴。
接下来,纪晓莲就说了一番京中繁华,以及与馨华堂来往较密的各家女眷,隐隐有些炫耀之意。
“并不是任谁就能攀交的上的。”纪晓莲意有所指,“你是我的妹妹,她们总要给我几分颜面。”
“以后还要大姐姐多多照应。”纪晓棠顺势说道。
纪晓莲就笑,意思只要纪晓棠敬她是大姐姐,她自然会关照纪晓棠。
“三妹妹放心就是了。……如今正有一桩难得的好事,长宁公主给我送来帖子,请我去赴茶会。晓棠,长宁公主你可知道?”
“倒是听说过。”也仅限于听说,虽然她听说的肯定比纪晓莲认为的要多,但是纪晓棠不认为有必要告诉给纪晓莲知道。
“别人你可以不知,长宁公主你却万万不能不知。”纪晓莲猜到纪晓棠即便听说过长宁公主的名号,也不可能了解仔细。
说起长宁公主,纪晓莲如数家珍。
“……与我同龄……都是雍锦二十年生人……”
长宁公主是先帝最小的女儿,同时也是唯一嫡出的女儿。长宁公主与当今皇帝是一母所出,同是韩太后亲生。
单单就这一点。足可以说明长宁公主的金贵了。
而且,韩太后还十分宠爱这个小女儿。
“……不仅诗词书画皆通,还善骑射……”
纪晓莲说的脸上放光。似乎说起这些,她都跟着与有荣焉。纪晓棠默默听着,已经能描画出这位金贵的公主的轮廓。
才貌双全,天之骄女。
纪晓莲说了很多,只有一件事情并没有告诉纪晓棠。
京中女眷若是得罪了韩太后,或许还有转圜,但若是得罪了长宁公主。必定会在京中立足不住。而长宁公主的脾气,可算不得好。
“晓棠,你要不要跟我同去?能去参加公主茶会的。可都是京中最金贵的闺阁女儿。公主虽没发帖请你,我带上你去见见她,拼着她怪罪我吧!”
纪晓莲这样说,给人的印象就是她与长宁公主交情甚笃。而带上纪晓棠。是她给纪晓棠的极大人情。
纪晓棠嘴角含笑,并没有立刻答话。
纪晓莲将长宁公主和茶会说的这般,若是换做其他人,只怕立刻就应了,还担心应的慢一点儿就会失去这样难得的机会。
“大姐姐一番好意,……容我去禀报祖母和我娘。”
“这是应当的。”纪晓莲的笑意未达眼底。
她心中认定纪晓棠千肯万肯,只是城府比一般人深,所以并不显露出来。反而如此矜持作态。
“晓棠才貌双全,必定会与公主谈得来。公主只发帖请了我一人。我尽力也只能带晓棠一个。必定会再找机会带其他妹妹们同去。”
后面这些话,是纪晓莲希望纪晓棠转告给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的。她并不是不带纪晓芸等人去,而是长宁公主那里不许。
同时,纪晓莲这样说,也是隐隐夸纪晓棠优于其他的姐妹。
被人这样夸赞,没人会不高兴,纪晓莲是这样想的。
纪晓棠自然将纪晓莲的意思都听明白了,依旧含笑,除此之外并没有一丝其他的情绪。
“我就回去等三妹妹的消息,茶会就在明天,三妹妹也该好生准备准备。”纪晓莲起身告辞。
纪晓棠送了纪晓莲出去,顺路就往萱华堂来。
纪二太太也在萱华堂,纪晓棠正好将纪晓莲的话都说了。
“长宁公主的邀约!”纪二太太就是一惊。
纪老太太倒是没开口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不去。”纪晓棠说道。首先,她对于长宁公主的茶会并不感兴趣。其次,她并不认为纪晓莲这样做是出于好意。
虽然纪晓莲对她比对纪晓芸等人都亲切,但是纪晓棠却能看得出来,纪晓莲其实并不喜欢她。
哪怕天生就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纪晓莲毕竟还年纪太轻,而纪晓棠却经历了太多。她将纪晓莲眼神中的比较、酸意、不满和算计都看的清清楚楚。
在这种前提下,纪晓莲主动要带她去赴茶会的意图,就很值得思量了。
“那便不去吧。”纪二太太说道,“公主跟前,不是那么好应对的,且咱们也不知道她的脾气。”京城中最不缺的就是高官贵宦,纪二老爷如今没有官职,纪晓棠在京中人眼中只是纪大老爷的侄女。
以这样的身份出去,纪二太太担心纪晓棠会受委屈。
“不去就不去吧。”纪老太太也发话了。“大丫头眼睛叽里咕噜的,我对她不大放心。……大奶奶看着还行。”
纪晓棠不由得看了纪老太太一眼。纪老太太虽然左性,但毕竟有了年纪,真的用心看起人来,还是有些眼力的。
得了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的话,纪晓棠就去找纪晓莲。
从纪大太太起居的三间小正房往后走,路过三间后罩房,之后是两个精致的小跨院,纪晓莲和纪晓芹姐妹两个在此比邻而居。
纪晓莲就住在东面的跨院,小小的一个中庭,上面是三间正房,另外有东西厢房各三间。纪晓棠在上房屋中见到了纪晓莲。
听说纪晓棠并不跟着自己去,纪晓莲的脸就不由得落了下来,然而这样不过一瞬。她又恢复了常态。
“这样的好机会,若是别人,我可不会带她去。晓棠。你可跟老太太、二太太说清楚了?”
“说清楚了。祖母和我娘都念大姐姐的好。不过我初来乍到,年纪还小,也不懂这里的规矩,怕是去了反而会带累了大姐姐。”
“若是怕被你带累,我也不说带你去了。是老太太、二太太信不过我?”纪晓莲故意这样嗔着,其实略有些心虚。
纪二太太还罢了,纪老太太看她的目光是冷淡中带着审视的。
“大姐姐何苦这样多心。”纪晓棠笑。“等安顿下来出门时,还要大姐姐多指点我们。”
纪晓棠的话说到了这里,纪晓莲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暗中就觉得纪晓棠心机深,所谓的安顿下来,指的自然不是在馨华堂住安稳了,而是纪二老爷得官之后。
昨天她偶尔听见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说话。谈到纪二老爷。说纪二老爷这次进京,最低也会有个四品的官职。
这是因为纪二老爷在灾年里几乎散尽家财赈济灾民,还有在谢氏谋反一案中牵制了谢氏反贼,为朝廷大军剿灭反贼立了大功。
纪二老爷虽是进士出身,然而做官的年限并不多,且都是在地方,最高做到了七品。如今到了天子脚下,还能够官升三级。实在是很少见的,到时候就是京中的新贵。
那个时候。纪晓棠的身份就和现在大大不同了。
纪晓莲心中不高兴,送了纪晓棠回去,就又来见纪大太太,如此这般地跟纪大太太说了。
“那也就罢了。”纪大太太想着,纪晓棠再聪慧,也是乡下地方出来的,见识终究有限。要想打压打压纪晓棠的锐气,顺便还纪老太太和二房一家些颜色,以后机会多的很。
偏纪晓莲不肯甘心,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放过了可惜,也正好趁着纪晓棠立足不稳。
纪大太太瞧瞧女儿,心中就明白了。纪晓莲之所以如此执着,想出借长宁公主的手这一狠招,是感觉到了纪晓棠的威胁。
纪晓莲确实是感觉到了威胁。
她自恃美貌与才情,然而纪晓棠一来,先就在美貌上胜过了她。接着纪晓棠与杨氏一番谈话,更是她万万不及的。
还有纪晓棠屋子里布置的不俗,她曾暗暗问过,知道都是纪晓棠的主意。
这样的纪晓棠,简直将她比成了粗俗不文的乡下婆子。而这正是之前,她暗中用来形容纪晓棠等一众清远来人的。
等纪二老爷得了官,纪晓棠在京中女眷中行走起来,必定会脱颖而出,她也将黯然失色。
这是纪晓莲无论如何不能坦然接受的。
长宁公主的帖子,给了她一个好机会。
“她不去,想来也是心里怯了,我偏要带她去!”纪晓莲求助于纪大太太,“娘,你帮我想个法子。”
纪大太太想要不理,奈何纪晓莲苦苦相求,就是不肯罢休。
“你呀……”
大太太暗暗叹气,自己这女儿什么都好,只是太过争强好胜,小时候与诸表姐妹们相处的时候就明显地表现出来了,当时还生出些风波来,为此还让她和姨娘有几次为难。
虽然有些叹息,但是纪大太太心底并不觉得纪晓莲的争强好胜就真的不好。
纪晓莲这一点其实随她,也随了姨娘。
姨娘若不争强好胜,也不会在阁老府开辟出那样的局面。她若不争强好胜也不会有如今馨华堂的好日子。
晓莲争强好胜些,才能争出更好的前程。
“不如就这样……”纪大太太心中细细的打算,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话。
“好主意!”纪晓莲立刻转忧为喜。“她们毕竟住在咱们家,且初来乍到,还不是咱们说什么她们就得信什么。咱们要让她们成为聋子、瞎子也只由得咱们!”
“也只这一次罢了。”纪大太太让纪晓莲不要太高兴,“这件事涉及到公主娘娘,就是她过后猜出来了,也难有个对证,还不好计较。以后却是不成的。”
纪晓棠将东侧后角门控制住了,再等纪二老爷得了官。她们可就再糊弄不了纪老太太和二房的人。
“有这一次也就够了。”纪晓莲笑道。
只要这次事情进行的顺利,纪晓棠以及二房的女眷在京城再无出头之日。甚至,二房这一家都无法在京城住下去。那个时候。二房一家带着纪老太太离开京城,馨华堂就会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纪晓莲就将这话说了。
对此,纪大太太也不由得期待了起来。纪老太太能在京中少住些日子,她求之不得。
……
萱华堂
纪晓棠只穿了家常的衣裳坐在炕上,正带着长生摆弄一只海船模型。这只模型有尺来长,通体都是水晶所制,且是按照比例制作而成。与真正的海船一模一样,模型的甲板上还有身穿西洋服装的船员,竟也惟妙惟肖。
这是纪三老爷这次出海。从其他海船上看到,立刻就想到纪晓棠会喜欢,所以想方设法给纪晓棠淘换来的。纪晓棠此时拿出来,教长生认识海船。一边还连带讲些纪三老爷海上的趣事。
不仅长生听的专心致志。就是包括纪老太太在内的屋中其他人,也都听的津津有味。
纪晓莲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方才长宁公主打发了人过来,不知怎地,公主知道我有妹妹进京了,特意打发人来要妹妹一起去茶会。……许是公主想听听外面的灾情和反贼的情形,恰好知道妹妹们是从任安府来……”
屋内众人就都是一愣。
“我也没了法子,若妹妹不去,就怕公主怪罪下来。她或是到太后娘娘和万岁爷面前说些什么,我父亲和二叔只怕都不好开交的。……晓棠不去。或是晓芸去,或是……,只要去一个,公主那里就好交待了。”纪晓莲露出无奈的神色来。
“管她是谁,我说的话,不去又能怎地!”纪老太太左右瞧瞧,见纪晓棠不说话,就板起脸,瞪起眼睛发话。
纪晓莲顿时无语。
纪晓棠和纪二太太都没说话。
“我们不去!”纪老太太就接着吩咐纪晓莲,“去叫你父亲和你娘来,我吩咐他们!”
纪晓莲没有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已经目瞪口呆。她早就听纪大太太说了纪老太太的霸道,不过那只是在家里,她可没想到,听到长宁公主的名头,纪老太太还会如此。
纪老太太真的无知到了这种程度吗!
“老太太,这……”事情不是这样解决的!
见纪晓莲不听她的话,纪老太太越发怒气冲冲。
“好,好,我使唤不动你,也叫不得大老爷和大太太。我自己去找他们,难不成他们还能关了门,不见我的面不成!”纪老太太说着话,气冲冲就要起身。
纪晓莲完全懵了,脸上涨的通红。
她从来没见过纪老太太这样的人,为什么思路和京中各宅门的女眷完全不一样,道理呢,体面呢,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这件事上头,她们本来应该讨好她,求着她才对啊。
纪二太太忙就起身,去劝纪老太太。
纪晓棠则转过身,低低的声音提点纪晓莲:“祖母和我娘都不知京城的情况。这样的事,自然是请大伯母过来,大家一起商量。祖母十分倚重大伯母,这件事上,自然听大伯母的。大姐姐继续在这里,难免就要……(吃亏),不如快去叫了大伯母来。”
“祖母跟前,有我和我娘替大姐姐劝说,大姐姐放心。”
纪晓棠究竟去不去茶会,最终由纪大太太决定。这也意味着,纪晓棠此去的后果,纪大太太就要担上责任。
另外,纪晓棠为纪晓莲在纪老太太面前解围,纪晓莲欠下了纪晓棠一个人情。
纪晓莲嘴角抽了抽,只得起身离去找纪大太太。
看着纪晓莲远去,纪老太太也不吵闹了。
“怎么回事?”纪老太太问纪晓棠。
“祖母也不必问了,等大伯母来了,一切都听大伯母的就是。”纪晓棠笑了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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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粉黛争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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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晓莲匆匆到了茜华堂,一看见纪大太太,就再也忍不住,扑到纪大太太身边将方才在萱华堂所受的委屈一一说出。
“……怎么、怎么竟有这样的人!竟是完全不讲道理!”
纪大太太听了,对纪老太太也非常头疼。
“你现在知道娘所说非虚了吧。”
纪大太太其实并没有在纪老太太跟前服侍过,所以也没有直接受过纪老太太的气,但是她和姨娘曾经打听过纪老太太,通过纪大老爷与纪老太太有过几次间接的交锋,对纪老太太很看不上眼。
再加上她的一些夸张和润色,所说的与纪老太太的实际情况竟就相当的吻合。
在京城抱怨远在清远的纪老太太,与真正面对纪老太太,是完全不同的。
“这就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这样动不动就撒泼,且根本就不按照牌理出牌的婆婆,还真是难对付。
“你呀,就会给我找麻烦。”纪大太太头疼归头疼,还真不能不往纪老太太身边去答应,因此只得打起精神来,带着纪晓莲来萱华堂。
纪老太太虽不算和颜悦色,却也没一见纪大太太就发脾气,这让纪大太太和纪晓莲都同时松了一口气。
“晓莲毕竟年纪轻,她说的我没听清楚,请大太太再与我说一遍。”纪老太太对纪大太太道,态度很平和克制。
这样的态度是纪大太太所欢迎的,但是话的内容却让纪大太太心中暗暗叫苦。
她没有出面。而是让纪晓莲来说,这是她留的后路。这样的安排以后真的有什么事,她好推脱。纪晓莲说到底也是个孩子。
现在除非否认纪晓莲的话。否则这件事情的责任就到了她的身上。
可总不能就拆了自己女儿的台,何况她暗地里也希望借此能打压清远来的这些人。
纪大太太只得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听纪大太太说的与纪晓莲说的相符,纪老太太就哦了一声。
“大太太看,晓棠要不要去?”
“这件事,还得老太太……和二太太做主。”纪大太太陪笑说道。纪老太太是可以不顾后果,就说不去的,但是二太太却不会这样。所以纪大太太说话特意带上了纪二太太。
“这件事不必问她。我老婆子也不懂。大太太你说去。就让晓棠去。你说孩子会受委屈,不要孩子去,那就不要她去。”纪老太太干脆地道。
纪大太太现在不仅头疼。她的牙似乎也疼了起来。
如果说撒泼的蛮横乡下婆婆难对付,那么除了撒泼之外,还突然有了久历深宅的智慧的蛮横乡下婆婆,简直就是不可战胜!
要不然就算了吧。她可以等更好的机会。纪大太太心中打起了退堂鼓。
可是瞧瞧纪晓莲却是不肯干休的样子,她只得暗地里咬了咬牙。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公主亲自打发人来请,咱们为臣子的,不去就是抗旨不遵。好在晓棠聪慧,即便是在公主娘娘跟前,也必不会失礼。”纪大太太说的含蓄。
“你的意思,是要晓棠去?”纪老太太可不容纪大太太耍花腔,问的非常直接。
“哦……若是不去。就是……”
“我问你,你不要跟我说什么若是。要晓棠去还是不去。你只答我去,或者不去,我不如你识文断字,你说那许多话,难道是为绕晕了我,你打的什么主意!”
纪大太太说的委婉,然而却经不起纪老太太问的直接,几次下来,纪老太太就显出不耐烦来。纪大太太也知道,这样下去,必定会让人起疑。
“去,还是要去的。”纪大太太无奈极了,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好,就听你的。可要晓棠受了什么委屈,我只拿你说话!”纪老太太立刻就道,也不提让纪晓莲照顾纪晓棠的话。
“老太太……”纪大太太就要辩解几句。
纪老太太根本就不肯听她说,只吩咐她快去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但凡有什么不妥当,就是她心存不轨,办事不利。
纪大太太心里塞塞地带着纪晓莲离开萱华堂。
纪晓莲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即便确定了纪晓棠会和自己同去,她似乎也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了。
萱华堂上房,纪晓棠嘴角含笑。不得不说,被纪老太太偏袒的感觉是真的很好。
“去便去,若谁让你受了委屈,回来尽管告诉我,我找大太太算账!”纪老太太嘱咐纪晓棠。
纪晓棠微笑。
纪大太太和纪晓莲这样安排,显然是心中有把握。能够说出口的委屈,其实都不算委屈。还有很多委屈,是让人说不出口的。深宅内院,就不乏善于给人这种委屈的“人才”。
与这些人相比,纪老太太的性子有时候反而显得有些可爱了。
她相信,不管她有理没理,只要她不高兴,跟纪老太太说了,纪老太太就可以给纪老太太颜色看。
然而出了馨华堂的大门,纪老太太可就帮不到她了。
“祖母这么说,这天下我都可去得了。”这么想着,纪晓棠还是笑着说道。
纪老太太很得意,也笑了起来。
“晓棠,若是为难……”纪二太太显然比纪老太太更加了解外面的事。
纪晓棠并不觉得为难,只是心中并不愿意去。然而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也只能走上一遭。
“娘就放心吧。”纪晓棠安慰纪二太太。
多少大风大浪她都平平安安地闯了过来,不过是几个小姑娘的阵仗。她还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不放在心上,并不代表不做任何准备。
纪晓棠回到妍华堂,略想了想。就从书房取了两卷书,打听得纪大奶奶在家,就往芳华堂来。
芳华堂在中路第五进,院落布局与妍华堂类似,知道纪晓棠来了,纪大奶奶杨氏带着丫头们亲自迎了出来。
“我正要去找三妹妹说话,三妹妹就来了。”
“本也该是我来拜见大嫂。”
姑嫂两人上了台阶。到上房屋中坐了。
纪晓棠就将自己拿来的两卷诗集给了杨氏。杨氏接了,略翻看了两页,脸上就露出喜色来。显然对这两卷书很是喜爱。
“……我竟没见过,等你大哥哥回来,就让他往书市上帮我寻一寻。若是没有,还请晓棠借我一些时日。等我抄录下来……”
纪晓棠就笑:“大嫂何必如此麻烦。这两卷,本就是我拿来送给大嫂的。”
“这如何使得?”杨氏又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在杨氏的心里,没有什么比稀有的藏书更加珍贵。纪晓棠拿来的这两卷诗集,虽都是近代人的诗作,然而市面上却没有。她就知道,这必定是纪二老爷苦心搜集来的藏书。
“大嫂放心,这书虽是绝版,我那里还收藏了两套。”
杨氏听纪晓棠这样说。才高高兴兴地将书收下了,随即就又往里屋。取了一套共四卷的《唐诗缀锦》来,正是她说过要送给纪晓棠的。
每卷《缀锦》上,还有杨阁老的印章。纪晓棠立刻就意识到这套书的价值。
“多谢大嫂。”纪晓棠大大方方地收了。
能得纪晓棠亲来,杨氏自然就拉着她说起了诗文。
纪晓棠并不介意与杨氏谈论诗文,然而她这个时候来,还有其他更加重要的事,因为就将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到了京中擅长作诗文的女眷身上。
杨氏就提到了长宁公主。纪晓棠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
“公主给大姐姐下了帖子,大姐姐说公主还打发人叫我也去。我不得不去,然而却心中没底。大嫂久在京中,还请大嫂教我。”
因为发觉杨氏的性情与纪大太太和纪晓莲截然不同,纪晓棠也不跟她拐弯抹角,而是直言相告。
“公主打发人来请晓棠去茶会,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杨氏显然是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纪晓棠对此并没有深究,只是将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哦。”杨氏点头,也并没有深想。
“我虽自幼就在京中,与长宁公主差了几岁年纪,来往并不多。”杨氏告诉纪晓棠。她与长宁公主来往不多,年纪的差距还在其次,主要是脾性不同。长宁并不大喜欢杨氏,暗地里曾说过杨氏是书呆子,但凡有聚会很少请杨氏参加。
长宁公主性格外向,在京中名媛圈中十分活跃。
据杨氏所知,长宁公主自及笄之后,是经常发帖子请京中的名媛聚会,曾经举行过诗会、花卉、茶会等。
这样的聚会,一年中总要举行上几回,地点都不确定。最正规的是在宫中举行,其次是借京中王侯们的宅邸或别院举行,
这次的茶会不在宫中,也不在哪家的府邸,而是定在得月楼。
得月楼是京城最为有名的茶楼,也是长宁公主最为喜欢的地方之一。
这样的茶会,往往不会比赛诗文,只是聚在一处喝喝茶,说说话。
“……虽是如此,于我却不敢大意。大嫂教教我,可有什么需要我仔细在意的?”纪晓棠见杨氏说的清楚,就又问道。
“晓棠是怕犯了什么忌讳,得罪什么人?”杨氏就问。
“大嫂,我初来乍到。我自己还罢了,可是这一出门,我代表的就不仅仅是我自己。”
“晓棠你这考虑的很对。”这些上头,她也不大在行。好在未出阁前,她也多少也曾出门,倒是听家里的母亲和姨娘们说过不少,甚至祖父杨阁老也曾提点过她两句。
“晓莲出外行走的多。你和晓莲一起出去,只听晓莲的就是,晓莲自然会照应你。”
“当然要仰仗大姐姐。我多了解一些。就让大姐姐少操些心。况且,也怕到时候大姐姐事多,来不及照应我。”
杨氏觉得纪晓棠心思细腻。且很为他人着想,对纪晓棠的观感更佳。她也不藏私,就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给纪晓棠听了。
以杨氏的性情,并不是询问这种事情的最佳的人选。但是在馨华堂,杨氏却是纪晓棠能够求助的最好对象。而且,纪晓棠也考虑到了杨氏的家世。
就算杨氏不在这个上头用心。以她的家世,也会比平常人了解的多。
纪晓棠对杨氏很有信心,杨氏确实也没有辜负她。
纪晓棠满意而归。
当傍晚纪二老爷从外面回来。就知道了纪晓棠要赴长宁公主茶会的事。
“长宁公主打发人来叫晓棠去的?”纪二老爷诧异道。
“大太太是这样说。”纪二太太就道。
纪二老爷寻思了片刻:“晓棠要去,就去吧。”他的想法比纪二太太的还要简单些,是觉得纪晓棠为家事操了太多的心,如今去跟京城同龄的女孩子们认识认识。才是一个女孩子正常的生活。
纪晓棠猜到纪二老爷心中所想。也没有费事纠正,只是询问纪二老爷今天外头办的事情如何,是否见到了秦震。
秦震进了京,比在清远的时候还忙了。纪二老爷虽递了帖子,却并没有见到秦震。秦震只打发人给纪二老爷传话,让纪二老爷三天后再去见他。
很多事情,在进京之前,他们就已经跟秦震谈过了。除了担心谢怀瑾,其他的事情都并不急。
“今天大哥领着我见了杨阁老……”
……
纪晓棠要出门参加公主的茶会。纪二太太一早起身,就过来妍华堂。
“娘怎么这么早过来。有嬷嬷帮我料理,娘实在无需担心。”纪晓棠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就迎了纪二太太进屋说话。
纪二太太上下打量纪晓棠。
纪晓棠今天穿的是鹅黄色交领中衣,赤金镶珠搭扣,外面是湖色的缂丝窄身对襟灰鼠皮袄,下面是湖色的灰鼠皮裙。
一身装扮端庄素雅,更衬得纪晓棠一张脸眉目如画。
“是不是装饰的简单了些?”纪二太太自言自语道。
“这是我与嬷嬷一起商量着定的。”纪晓棠就道,她这次去参加茶会,并不是与人争奇斗妍的。
这么说着话,程嬷嬷和绣儿已经用一顶白玉缀珠的小花冠将纪晓棠的头上束了起来。这是京中未出阁的女孩中比较流行的装扮。
杨氏如此说,纪晓莲如此的打扮,被纪晓棠打发出去探查的小丫头们回来也是这样禀报的。
别的不说,这头上的装饰是极合纪晓棠心意,她并不喜欢在头上插戴许多首饰。
时辰不早,程嬷嬷又拿了一件青色团花的大毛披风过来,纪二太太接过来,亲自给纪晓棠披上了。
纪晓棠这次出门,贴身带的是程嬷嬷、锦儿、绣儿,还有翠儿和瑶儿。
“晓棠第一次进京,见的又是公主娘娘,还请嬷嬷多费心吧。”纪二太太嘱咐程嬷嬷。
一路过来拜见了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纪晓棠就到茜华堂来。
纪晓莲已经在茜华堂等着了,杨氏也在。
见到纪晓棠,茜华堂上下众人都不由得眼前一亮。
平时不做装饰,纪晓棠已经美的耀眼,如今看似简单却精致以及的打扮下,纪晓棠简直仿若天人。
纪晓莲看到纪晓棠,突然就有些后悔。
或许,她不该想尽法子带上纪晓棠。
然而无论此时众人心中怎么想,外面的马车和从人都已经准备妥当,纪大太太又嘱咐了纪晓莲和纪晓棠几句话,就送了两姐妹坐上马车,从东角门出来,直奔得月楼。
得月楼下,纪晓棠随着纪晓莲下了马车,随即就被人领着上了楼。
长宁公主的茶会,设在得月楼的三楼。
上了三楼,纪晓棠就听见了环佩叮当、莺声燕语。
长宁公主一众人竟已经先到了。
“我竟来的迟了,罪过罪过!”纪晓莲满面春风,撇下纪晓棠快步向长宁公主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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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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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窗下,是一张紫檀木雕富贵牡丹的长方形几案,几案后面是则是一张紫檀木雕刻着同样牡丹纹的贵妃榻。贵妃榻上是铺设着龙凤纹的明黄色锦褥和靠垫。
长宁公主身穿一身明黄色的袄裙,就托着腮侧身坐在榻上,似乎是正在沉思。杏眼桃腮黄金冠,一个侧影已经是明艳照人。
纪晓莲这个时候上前,长宁公主似乎才回过神来,慢慢地侧转过身子。
长宁公主今天的心情似乎不大好,看着懒懒的,只对着行礼下去的纪晓莲轻轻地抬了抬手,并没有说话,反而是旁边榻上坐着的两三个姑娘走过来,拉住了纪晓莲笑着说话。
纪晓棠就听着有叫纪晓莲表姐的,有称呼纪大姐姐,还有直呼纪晓莲闺名的。
另外还有两个姑娘,则是坐在榻上并未起身,目光却也瞟向了纪晓莲这里。
这些人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了纪晓棠,就有探寻的目光向纪晓棠投射过来,还有人用目光询问纪晓莲。
纪晓棠的打扮,绝非侍女随从。她的态度更是从容稳重,即便是在座的诸位贵女也无法生出任何轻视之心。
纪晓莲撇下纪晓棠,本是想让纪晓棠尴尬,然而纪晓棠却在第一时间就吸引了屋内众人的目光,更加没有任何尴尬难过的表现。
这与纪晓莲的期望不符,也是她方才后悔或许不该带纪晓棠来的原因。
这种情况下。不将纪晓棠介绍给屋内众女,就很不妥,于纪晓棠是怠慢。也不合礼数。
然而纪晓莲还是假装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继续上前,笑着跟长宁公主搭话。
她见到长宁公主太开心了,因而忽略了其他,所以有情可原。
“……接到公主的帖子,我开心极了,这几天正想着要给公主请安。多日不见。公主越发神采照人。”纪晓莲满面陪笑。
长宁公主却依旧懒懒的,只轻轻地嗯了一声,目光掠过了纪晓莲。就落在纪晓棠的身上。
“这是谁?”不像其他人只用目光示意,长宁公主问了出来。
纪晓莲再想撂着纪晓棠不理也不成了。
“正要给公主引荐。……是老家来的堂妹,从没到京城来过,所以跟了我来……”纪晓莲这样的话。可跟她在萱华堂说的不同。似乎纪晓莲是自己强要来的,而不是应主人之邀。
纪晓棠心中早就料到会如此,当下脸上却依旧露出了明显惊讶的表情,只是这表情并未在她脸上久留,就被她掩饰了过去。
一进门来,纪晓莲和纪晓棠的种种早就落在屋内众女眼中,心中各自思量不提。
“晓棠,还不快过来给公主娘娘见礼。在家中怎么教你的。”纪晓莲招呼纪晓棠。
纪晓棠并未理会纪晓莲话中的刺儿,一面上前。给长宁见礼。
见她行礼,纪晓莲就微微地眯起了眼睛。就算是用最挑剔的目光来看,纪晓棠的举止也让人挑不出错儿来,这对一个初次进京见到公主的女孩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要知道,外地官员进京,如果得到召见,首先就要由礼部安排演礼,也就是学习怎样在皇帝面前行礼,就是走路、说话,一举一动都有严苛的规矩要遵循,稍有不慎,就会犯了忌讳。
长宁公主面前,虽不能与皇帝面前相比,但是道理都是一样的。
纪晓莲和纪大太太都故意忽略了这一点,并没有预先教纪晓棠怎样在长宁跟前行礼,然而纪晓棠此刻做来,却是丝毫不错。
不仅丝毫不错,且举止娴静优雅,一看就是出身大家,自幼有一流的教养嬷嬷教导出来的。
这样的纪晓棠,几乎立刻就融入了屋中的环境,可又卓尔不群。
“起来说话。”长宁公主似乎微微打起了精神,看着纪晓棠询问,“你叫纪晓棠,是晓莲的堂妹?”
纪晓棠起身,开口应是。
“你们纪家的老家是在任安府的……”
“回公主,是在任安府的清远县。”
“是了,我记起来了。”长宁又精神了一些,“纪晓棠,你是从清远来?”
“是的,公主。”
“你父亲的名字,可是纪文敏?你是纪文敏的女儿,刚刚进京的?”长宁公主问话的态度就有些急切。
“……正是随家父奉侍祖母进京,刚到京不过数日。”纪晓棠回话却还是安安稳稳的。
“你到近前来,我跟你说话。”长宁公主就朝纪晓棠招手。
屋内众女,包括纪晓莲的脸上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纪晓莲就要跟纪晓棠一起上前,其他几个女孩子也慢慢走过来。
长宁公主却不耐烦。
“你们自己说话去吧,我只跟纪晓棠说话。”长宁不让众人上前。
众女只得停步。
“公主今天怎么了?”纪晓莲退到一边,低低的声音询问身边圆脸的女孩子。她现在也看出长宁情绪不好。
“不知道怎么了。”吴佳言小声回答,“来的极早,一来就不大高兴,让我们自己喝茶说话,她自己只坐着发呆,并不理人。”
坐在另一张贵妃榻上的杨翩翩就轻笑了一声,等纪晓莲去看她,她却转开了脸,对纪晓莲熟视无睹。
长宁公主此刻正让纪晓棠到贵妃榻上坐,纪晓棠自然不肯。
“我让你坐,你就坐。你不肯坐,才是不给我面子,对我不敬。”长宁公主就唬下脸来。
屋内众女虽小声各自说话,但眼睛耳朵无不关注着长宁这里。顿时就都转过脸来,看着长宁公主和纪晓棠。
纪晓莲心中暗暗兴奋,纪晓棠就要触怒长宁了!
“公主有命。就恕我冒昧了。”纪晓棠不卑不亢,依旧笑着道,就真的在公主旁边侧身坐了下来。
“这就对了。”长宁的脸色立刻缓和了,然后迫不及待地问纪晓棠话。“你在清远,可知道……哦……”
只是话说了一半,长宁就脸色泛红,迟疑了半晌,终究还是没有将心底最关心的那个名字问出口。而是耐着性子问纪晓棠关于清远的情况。
“昨天在慈宁宫,我听母后和皇兄说话,就提到了清远。还提到了你父亲。谢氏反贼真的如此大胆……”长宁就问纪晓棠那夜纪府是如何被围,最后又是如何获救的。
纪晓棠此刻已经猜出长宁想要知道的是什么了。
“说起那夜,确实惊心动魄……”纪晓棠娓娓道来,说到纪府如何获救的时候。自然就提到了祁佑年。
“多亏任安卫所的祁千户及时赶到……”
长宁公主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你当时在场是不是?阿佑怎样带人救的你们。你细细的告诉我!”长宁心急之下,就抓住了纪晓棠的手。
屋内众女早都停了说话,都在倾听纪晓棠的叙述,到此刻,就有人恍然地露出了微笑。
长宁抓的颇为用力,抓痛了纪晓棠的手,却毫不自觉。纪晓棠就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长宁的话。
长宁心急。依旧没有发觉是她抓痛了纪晓棠,只当纪晓棠不知道她口中的阿佑就是祁千户。她的性子。本是从来不知道矜持为何物的,只有涉及到祁佑年,却才有几分女儿家本能的害羞。长宁自己不肯说,就下意识地往旁边看了一眼。
“纪三姑娘想来还不知道,那位任安卫所的祁千户,就是京中大名鼎鼎的小威武候爷,也是咱们公主嫡亲的表哥。”郑梓在旁边轻笑着说道。
这么一说,即便纪晓棠也能明白。
“不要理她,你快说。”长宁白了一眼郑梓,继续追问纪晓棠。
“我当时并未看到祁大人,只看到一支箭……”
纪晓棠本就颇善讲故事,这两年因为常带着长生,这项技能越发突飞猛进,一段祁佑年如天兵降临的故事说出来,众人仿佛身临其境。
长宁两眼放光,早已经松开了纪晓棠的手,两手交握抱在胸前。
“我恨不得我当时就在那里……”能够亲眼看见祁佑年从天而降,被救下的是她,而不是纪家的人。
众女都隐约知道长宁的心事,纷纷赞起祁佑年来。
长宁听的越发开怀。
“后来呢……”长宁又向纪晓棠追问后续。
纪晓棠知道长宁要听的是什么,略一思忖也就接着说了下去,祁佑年的身影始终穿插其中,也没少叙述清远灾民的苦难、忠心和英勇。
她并不想来参加这样的茶会,但是既然来了,她就想做些什么。
今天在座的,包括长宁在内,身后的亲长和家族无不有巨大的影响力。纪晓棠希望这些人更了解此刻民间的疾苦,做什么决定的时候能多考虑一下。
这样的影响也许不会立竿见影,但是长久以往总是有益的。
纪晓棠讲完了清远的事,长宁与众人还意犹未尽。
“任安的百姓都十分感念祁大人,若不是祁大人智勇双全,也不能保得任安一方平安。祁大人忧国忧民,有百姓家里还供奉了祁大人的长生牌位。”
纪晓棠一番话,夸的是祁佑年,长宁却当做是夸赞她一般的高兴。
“你们任安府的人还算有眼光,有良心。”长宁的脸上露出笑容来,又问纪晓棠之后是否又见过祁佑年,还知道祁佑年些什么事,要纪晓棠统统告诉她。
“进京的时候,是见过的。”纪晓棠就道。
“快说,快说。”长宁又催纪晓棠。
纪晓棠欲言又止。
纪晓莲早已经坐不住了。
事情正在向着与她设想的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展。纪晓棠竟然与长宁公主相谈甚欢,长宁撂下众女不管。只跟纪晓棠说话,还让纪晓棠与她同榻而坐。
这样的亲近,是她都从未领受过的。
而且。看长宁公主的态度,分明是很待见,很喜欢纪晓棠。
她是真的不该带纪晓棠来的,虽然只有短暂的相处,但是她应该想到,纪晓棠是有这样的本事的。而且,幸运之神显然关照着纪晓棠。
纪晓莲相信。就算是方才纪晓棠行错了礼,露怯让众女取笑,但只仅凭着她说到清远的那些事。就足以让长宁对她另眼相看。
纪晓棠也太有心机了,这样精彩的故事,为什么没有讲给她听。纪晓棠根本一丝一毫都没有透露出来过。她这样做,肯定是故意的。就是为了在长宁公主面前讨好!
纪晓莲只顾心中暗暗抱怨纪晓棠。却完全忘记了,说到底,是她根本没有将纪晓棠等人看过家人,根本没有关心过她们在清远的经历。
纪晓莲又是后悔又是暗恨,见纪晓棠顿住,就认为有了机会,忙就上前来。
“就算晓棠看到了小侯爷,那也只能是远远地看见了一眼。还能说出什么来。公主继续问她,她也说不出什么。难道胡乱编了什么话,哄公主高兴不成?”纪晓莲带笑说话,隐隐暗指纪晓棠的话不可信,是特意编了讨长宁的喜欢的。
她认为纪晓棠心机深,是发觉了长宁公主对祁佑年的关注,所以特意有的没的说这些,来博得长宁公主的好感。
长宁却不领情,且觉得纪晓莲扫兴至极。
“我并没问你。”长宁沉下脸来,“你当时不在,怎知晓棠就只远远地看了阿佑一眼,怎就说晓棠的话是编的?难道阿佑人未到箭先到,一箭就取了匪首性命也是编造的!阿佑在任安立下屡屡战功,也都是编造的!”
“公主,我不是那个意思。”纪晓莲的脸都白了,忙为自己辩解。
“你且退下,胡乱在我跟前说话,也不知道是谁给你的胆子。”长宁的脸色越发阴沉。
纪晓莲站在那里十分窘迫,不甘心地还要辩解。一直在旁边看着没说话的杨翩翩忙就走过来,一边给纪晓莲使眼色,一边示意杨珊珊将纪晓莲拉下去。
“晓莲今天一来,我就瞧出不对劲,整个人颠三倒四的,如今话也不会说了。公主大人大量,犯不着因为她生气。”杨翩翩对长宁行礼,却不像别人那样满脸陪笑。
长宁的面色略缓,显然待杨翩翩与待纪晓莲不同。
“还请晓棠妹妹接着说说,我们都在京中,哪里知道这些事,跟着公主开了眼界。屡次听祖父提到小侯爷的战功,可都是一些数字。真该让祖父他们也听听晓棠妹妹说的这些!”
长宁脸上的阴云完全散开了,眉眼都带了笑。
“我也是这样说。可恼还有那些混账种子,竟说什么阿佑全是仰赖侯府声威,还敢质疑阿佑的战功,说什么他们若是去了,绝不会输给阿佑!还能更早些让反贼俯首。简直岂有此理!”长宁愤愤地说道,又转而面对纪晓棠,“晓棠,你说,他们是不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纪晓棠不知道长宁所说的他们都有谁,但却从此暗暗留了心。
“……家父曾在家中说,兵营内外,都说祁大人是战神临世。祁大人年纪轻轻,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能与祁大人相比的,恕我见识浅薄,并未听谁说起过。……太后娘娘和今上特选了祁大人为元帅,去平蜀中之乱,太后娘娘和今上的决定,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就是这样!”
长宁一把又握住了纪晓棠的手,眼神热烈。纪晓棠的话,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纪晓棠心中微动,长宁竟如此倾慕和喜欢祁佑年。
“晓棠,你说,阿佑什么时候能平了蜀中的叛乱回来?”长宁问纪晓棠。
这个问题,纪晓棠却回答不了。
“祁大人总是能够得胜而归的。”纪晓棠就道。
“那是自然。”长宁笑道,仿佛出征的人是她,而不是祁佑年。
“依我看,小侯爷肯定很快就能得胜还朝。”下面就有声音说道。
紧接着,就有附和声。
长宁脸上笑容越发的灿烂。
她今天出宫。邀了几个女孩子来做茶会,其实就是很久不见祁佑年,又见了蜀中战事胶着。祁佑年归期不定,还有人隐隐诋毁祁佑年。她心中烦闷,想着出来找人说说话散散心的。
然而来了得月楼,听众女言之无物,却更加无趣,好在突然来了纪晓棠。
听纪晓棠讲述祁佑年的事情,她仿佛自己能亲眼看到祁佑年似的。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长宁已经认定,纪晓棠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子,她很喜欢纪晓棠。
长宁就向身边服侍的一个瓜子脸宫女招了招手。
宫女会意。立刻去端了个托盘过来。托盘上面是一匹十样锦的宫缎,一挂麝香珠串,一对宫花并两方销金锦帕。
这是长宁平常赏人的惯例。
长宁见了,就觉得微薄。不足以表达她的心意。她左右看看。干脆从腕子上褪了一只满绿的翡翠镯子下来,一起给了纪晓棠。
“你父亲在清远立了功,母后和皇兄必定给他加官。你以后是在京中长住的了,不要跟那起子不成器的混在一起,只跟着我玩吧。我带着你,她们谁欺负了你,你就来告诉我。……母后也会喜欢你,等我和母后说了。招你进宫说话。”
即便是纪晓棠再没什么新鲜事可讲,关于祁佑年在清远的事迹。长宁还想多听纪晓棠说上几遍。
长宁开心了,也有心情招呼在座的众女说话。
屋内几张紫檀雕花的几案,每张几案上都摆了粉彩葡萄纹的茶壶茶盅,长宁向大家说,今天她从宫中带出来让大家品尝的,是御品的大红袍。
“母后昨儿个刚赏给我的,今年的茶叶都少了,好在这茶还不错吃。”
就有宫女上来斟茶。
给长宁斟茶的,依旧是方才的瓜子脸宫女。她的手不知怎地抖了抖,溅落出一滴茶水来,正落在长宁的衣袖上。
长宁正跟纪晓棠说话,却立刻就觉察了,顿住了话头。
那宫女知道惹了祸,忙就跪下来,颤抖着身子磕头请罪。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赶是要行刺本宫吗?拖下去,赏她赤霞锦!”长宁公主立起眉毛喝道。
那宫女抖着身子求情:“……奴婢服侍公主这些年……”
长宁皱眉,目光狠戾。
立刻就有人来拖了那宫女下去。这些人显然做惯了这样的事,为怕那宫女继续求情叫嚷,还飞快地堵住了她的嘴巴。
长宁眉头舒展开来,连一个眼神都不再给那小宫女,随即就站起身。
就有宫女嬷嬷上前,簇拥着长宁往屏风后去了。
一会的工夫长宁出来,已经另外换了一套杏黄色的袄裙。长宁又坐下,谈笑风生,众人也都凑趣。
仿佛刚才的一切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喝了一遍茶,就有老嬷嬷到长宁跟前行礼,说是时辰到了,要回宫了云云。长宁不耐烦,却也慢慢地站起身。
临行之前,长宁还特意关照了纪晓棠几句。
众女相互告辞,陆续离去,却有几位故意留在了后头,目光都落在纪晓棠身上。
“原来你就是晓棠妹妹。”杨翩翩率先过来,她身量高挑,比众女略显丰满,即便笑起来,脸上也带着些冷意。“我听祖父和父亲提起过二叔。等你安顿好了,请务必到我家做客。”
纪晓棠已经从杨氏那里知道,杨翩翩有冷美人之称,这样的态度显然已经是对她另眼相看,当即就笑着应了。
杨翩翩跟纪晓棠说了话,就走到一边,被丫头服侍着穿上了大毛斗篷。从始至终,杨翩翩不仅没有跟纪晓莲说话,也没有朝纪晓莲看上一眼。
“……不知道是称呼姐姐,还是妹妹。”杨珊珊随即过来,一张圆脸上笑意盈盈,就自己介绍说叫做杨珊珊。
纪晓棠已经猜到,这两人都是杨阁老的孙女,杨氏的妹妹,与纪晓莲是嫡亲的表姐妹。
纪晓棠就与杨珊珊序了年齿,两人同年,杨珊珊的生辰比纪晓棠晚了一个月,要称呼纪晓棠为姐。
杨珊珊甜甜地叫了纪晓棠,还想要与纪晓莲说话,就听见杨翩翩轻轻地冷哼一声。
杨珊珊歉意地看了一眼纪晓莲,乖乖地跟着杨翩翩走了。
纪晓莲的脸色就有些发黑。
吴佳言和郑梓都过来跟纪晓棠见了面。
吴佳言是工部尚书的三女,郑梓则是户部尚书家的五女。
……
纪晓棠和纪晓莲坐上马车,纪晓莲依旧黑着脸,半晌都不说话,只偶尔斜眼偷看纪晓棠,眼中是遮掩不住的妒意。
“晓棠,别怪大姐姐不提醒你。公主娘娘身份尊贵,且没什么长性。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就喜欢那个。捧的越高,摔的就越狠。”
“公主竟然是这样的人!”纪晓棠故意诧异道,对纪晓莲后面的话以及话中的含义却只当做不知。
纪晓莲脸上一僵,就知道又不小心被纪晓棠抓住了把柄,只得在脸上挤出笑容来。
“我是为了你好,咱们姐妹间说话没有忌讳,换做别人,谁会说这样知己的话。晓棠妹妹不会去告诉公主或是别人知道吧。”纪晓莲不情愿的讨好,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
纪晓棠暗自微笑。
“大姐姐的心意,我岂能不领会。纪家本就家族不繁,我们是手足。大姐姐比我年长,且自幼受大伯和大伯母的教导,自然比我明白家族兴旺的道理。”
纪晓莲自然也听出了纪晓棠话中的警示之意,虽不甘心,但终究放了心。
“晓棠妹妹说的不错。”
之后,两人再未说话,直到在馨华堂二门下车。
纪晓莲心中发堵。纪晓棠也无心理会纪晓莲。她的心里在想着另外一件重要的事。
祁佑年不能娶长宁。
赤霞锦,她听程嬷嬷说起过。很美丽的名字,却是一种刑罚。受过此刑的,没有一个能够活下来,而且死亡的过程缓慢、惨烈。
瓜子脸的宫女,显然是长宁所宠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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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脱颖而出
进了二门,纪晓莲本意是想立刻回茜华堂见纪大太太,但是转脸瞧见纪晓棠,她立刻就患得患失起来。她想要跟纪大太太说的话,并不能让纪晓棠听见。然而不带同纪晓棠一起,纪晓棠肯定会去见纪老太太。
她不在场,若纪晓棠在纪老太太面前说她些什么,等待她的又是一场没脸。而更可恨的是,她确实有把柄在纪晓棠手里。
这可如何是好。
纪晓莲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了。
“晓棠,你打算回哪里?”纪晓莲不知道该如何决定,就打算先问纪晓棠。
“都听大姐姐的。”纪晓棠意外地好说话。
“哦……”纪晓莲犹豫片刻,终于下了决心,“那咱们先到老太太跟前回话,也好让老太太放心。”
将纪老太太这一关混过去,才是当前最要紧的事。
纪晓莲一面打发人去通知纪大太太,一面就和纪晓棠往萱华堂来。
“老太太还担心我照顾不好你,让你吃亏。一会老太太知道你投了公主的缘分,在公主面前那般得脸,还得了赏赐,不知道该多高兴。我也能够在老太太跟前交差了。……晓棠得意,我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纪晓莲提醒纪晓棠,是她带了纪晓棠去见的长宁,而且暗示,要纪晓棠在纪老太太面前说是她照顾了她。
纪晓莲这般厚下脸皮来,纪晓棠微笑听着。不置可否。
走到萱华堂门口的时候,纪晓莲已经说服了自己,今天纪晓棠的好运道。都是她的功劳。
知道纪晓棠回来,纪老太太、纪二太太和纪晓芸都已经在萱华堂上房等着了,顾雪儿也在一边陪坐。
见了纪老太太,不等纪晓棠说什么,纪晓莲已经抢在前头,将茶会的经过说了一番,刻意渲染了她如何为纪晓棠操心。如何照应纪晓棠。
若是不明真相,听到纪晓莲这一番话,都会认为长宁公主是看着纪晓莲的面子。才会这样善待纪晓棠。
纪老太太想打断纪晓莲的话,但是看见纪晓棠笑眯眯的,就暂时打消了主意,直到听纪晓莲说完了。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都没说什么。两人的目光同时转向纪晓棠。
显然,要纪晓棠说出来的才作准。
“多亏大姐姐引荐,今天十分顺利。”纪晓棠只简单地说道。
纪晓莲的一颗心这才放回了肚子里,心中却又酸了起来。
正好这个时候纪大太太赶来了。
纪晓棠就将长宁公主的赏赐拿出来给众人看。
长宁的例行赏赐还罢了,那只翡翠镯子足以说明这次茶会,纪晓棠真的获得了长宁的好感。
纪老太太就点头说好。
“公主亲自打发人来叫,还有晓莲在旁照顾,哪里会有什么不好呢。老太太和二太太担心太过了。”纪大太太也陪笑说道。心中却惊疑不定,只是当下不好就问纪晓莲。
纪晓棠要将东西留在纪老太太处。任凭纪老太太处置。
“公主给你的,你拿回去自己留着吧。”纪老太太笑道。
众人说了一回,纪大太太就带着纪晓莲走了。
“究竟如何,晓棠你慢慢说来。”纪二太太只留下心腹,这才问纪晓棠。
……
茜华堂
进了上房,纪晓莲脸上的笑容就再也维持不住,颓丧地在纪大太太身边坐了。今天对于她,可以说是诸事不顺。
“是怎么回事?”纪大太太将小丫头打发出去,只留下心腹,忙就询问纪晓莲。
“晓棠心机太深,运气太好!”纪晓莲这才将茶会的实情,都一一对纪大太太说了。在萱华堂,她只说了纪晓棠如何得脸,对自己如何被长宁训斥了则只字未提。到了纪大太太跟前,她将这件事也说了出来。
若没有比较,也就无所谓差距。两相比较,纪晓莲越发心塞、颓唐。
“是咱们莽撞了。”纪大太太听了,低头默了半晌才说道。如果她们知道纪家在清远经历的事情,就绝对不会想法子让纪晓棠去见长宁。
如今京中大多数人都已经知道,长宁公主属意的驸马人选是小威武候祁佑年。祁佑年就在任安,解了清远之围。
一着不慎,打压纪晓棠不成,反而为纪晓棠搭了青云直上的梯子。
不仅纪晓莲不高兴,纪大太太也觉得心里发堵。
“长宁那样的性子,她现在看晓棠千好万好,全是因为小威武候。等以后时间长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纪晓莲语气神态中酸气四溢。
纪大太太没有接话,纪晓莲说的固然不错,然而纪晓棠本身却是个变数。
换做另外一个从清远来的人,即便是有同样的经历,也未必就能获得长宁如此的好感。
“晓莲,晓棠比你年纪小,你父亲是长子,你外祖是当朝阁老,无论怎样,她万万比不得你。”纪大太太劝导纪晓莲。
这是她小时候姨娘教导她的。如果对方太过强大,打压不成,那么就不能继续招惹,而是该转变策略尽力招揽。这样才能够左右逢源,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同是纪家的姑娘,不论纪晓棠本身如何出色,在家世背景这一点上,还是纪晓莲占优。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因为纪晓棠的外祖是杨阁老。
“她们还有许多仰赖咱们之处,若处理的好了,她以后还会是你的助力。”纪大太太进一步劝纪晓莲。
“我才不要她的什么助力!”纪晓莲显然没有纪大太太那么好教导。
纪大太太当下也不勉强,认为是纪晓莲气盛。当下心里还转不过弯儿来。
纪晓莲的眉头却越发皱的紧了,除了纪晓棠,让她心情糟糕的还有别的人和事。
“杨翩翩还是老样子。她特意跟晓棠说话,只是不理我!故意给我难堪!”纪晓莲向纪大太太告状,仿佛杨翩翩为她解围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杨翩翩与纪晓莲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纪大太太知道,却无可奈何。
“她那性子,随了她的娘,又自幼被人撺掇的。你不要往心里去。她以后讨不了什么好。现在,……好你不要与她一般见识。”纪大太太哄劝纪晓莲。
纪晓莲不服:“她不过就是瞧不起……,我和她一样是嫡出的!”
纪大太太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晦暗。
纪晓莲说完了这句话。也察觉是触到了纪大太太的痛处。
“娘,我不是……,我……”纪晓莲见纪大太太不说话,一面小心地看大太太的眼色。一面期期艾艾地解释。
“傻孩子。娘怎么会因为这个责怪你,你无需解释。”纪大太太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却终归有些干涩。
纪晓莲又偷偷瞄了瞄纪大太太的脸色,半晌才放下心来。
杨翩翩的话题不宜再提,关于纪晓棠却还有许多话要说。
“……竟不像是从未进京,自小就在乡下长大的。”纪晓莲说出自己的疑惑。她京城生京城长,将京城以外的其他地方都认作是乡下,更从未将七品的外官放在眼里过。所以。清远纪家的人在她看来,就是远远比不上她们的乡下人。
“老太太是不可能的。二太太……虽比老太太出身强些,家中是武官,在往前两代更是土匪,也不会是她。……这两天我留心看着……,服侍晓棠的那个嬷嬷不一般。”纪大太太说道。
关于程嬷嬷的来历,纪大太太还没有打探出来。
清远来的下人,嘴巴非常紧。
“老太太断然没有这样的管家手段,也不像是二太太,除非我看走了眼。倒是说晓棠管家,可她年纪还小,让我难相信。”
纪大太太这样说,但是看这几天纪晓棠的言谈行事,心中实在已经信了多半。
如果有一位厉害的嬷嬷教导和指点,纪晓棠有如今的表现就更好解释了。
“请来的嬷嬷再厉害,就能如此?除非是宫里头的教养嬷嬷。”
纪晓莲不过是信口这么一说,可却给纪大太太提了醒儿。再厉害的教养嬷嬷,因为本身经历所限,也不会熟悉宫中的礼节,除非是从宫里头出来的。
“难道真是宫里出去的嬷嬷?没想到,二房竟然有如此的远见和手段。”若非没有远见,就不会想到请这样的嬷嬷。有远见而没有手段,也断然请不到这样的嬷嬷进府。
就是他们这样的府邸,一直在京中,家中也没请到这样的嬷嬷。别说是他们馨华堂,就是杨阁老府上,也是没有宫里头出来的供奉嬷嬷。
“如果真是这样,那咱们可得重新估量清远这些人……”纪大太太以己度人,顿时就怀疑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是有着莫大的野心。
如果她怀疑的不错,那么晓莲和晓棠之间,就只能留一个。
……
从得月楼的茶会回来,不过两天,纪晓棠就陆续收到了几张帖子,分别是阁老府的杨翩翩,户部尚书家的郑梓,还有工部尚书家的吴佳言,都是请纪晓棠过府的。
纪晓棠与纪二太太、程嬷嬷商量,都去赴了约。
长宁公主那里却没什么消息,据说是被韩太后带着在宫中做什么事。
纪晓棠也不在意,她还有更为关注的事情。
秦震终于寻出空闲,打发人来通知纪二老爷,要纪二老爷明天往靖安王府去,商量事情。
“应该是事情有眉目了。”纪二老爷欢喜地道。
“爹爹的官职应该没问题,可还有怀瑾那里……”纪晓棠的眉头微微蹙了蹙。
就在昨天,纪晓芸找到她,私下里跟她说了不少的话。纪晓芸很记挂谢怀瑾,她希望能够有机会见谢怀瑾一面。
“亲眼看到他无恙,我才能够安心。”这是纪晓芸的原话。
纪晓芸还告诉纪晓棠,自从进京来,她天天夜里都会做噩梦。噩梦的内容无一例外,都是谢怀瑾遭遇了不幸。
“爹爹明天去见王爷,能不能带上我……和姐姐?”纪晓棠问纪二老爷。
带上她,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要带上纪晓芸,她担心纪二老爷不会答应。
“本就打算带了你同去。”纪二老爷就道。纪三老爷不在跟前,有些事情还不好跟纪大老爷透露,纪晓棠就是他的臂膀。
“怎么晓芸也要去?”纪二老爷有些吃惊。
“姐姐……想跟我一起见一见怀瑾。”谢怀瑾被安顿在靖安王府内,这是最好不过的机会。
“哦……”纪二老爷垂下眼皮沉吟了片刻,就抬起眼问纪晓棠,“晓棠,依你的意思是如何?”
这个问题,让纪晓棠有些为难。她权衡了一会,还是点了头。
“好吧。”纪二老爷也就答应了,一面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两天他去见纪老太太的时候,纪老太太也曾跟他提起过,纪晓芸的情绪不太好,整天眉头深锁,心事重重。
“爹爹,阿佑那里可有什么消息?”纪晓棠又问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虽还没有官职,这两天一直在外面行走,还能从纪大老爷那里得到第一手的消息,所以纪晓棠问他。
“蜀中战事吃紧,阿佑大军还在路上。朝廷已经颁下两道金牌催促。”纪二老爷告诉纪晓棠。
“原来如此。”这也许就是祁佑年还没有写信回来给她的缘故。“阿佑需要应对的压力更大了。”
蜀中战事如此,朝堂内外都要祁佑年速战、速胜。这与祁佑年定下的策略背道而驰,而且相当的不明智。
“晓棠,我这两天也听到许多事。咱们……其实无需为阿佑担心……”纪二老爷说的委婉,意有所指。
“长宁并非良配。”纪晓棠简单地道。
纪二老爷叹气。
“即便如此,咱们也无能为力。”纪二老爷说的是实话。
纪晓棠不置可否。
……
转天,纪晓棠带着纪晓芸,跟随纪二老爷往靖安王府来。
靖安王府位于城东,原本是大宋时一位铁帽子亲王的府邸,后来虽然经历战乱,却保存完好,且经过屡次的修缮、改建。
秦震成年,受封靖安亲王,这座府邸就被赐给了他。
这座王府仅次于与之遥遥相对的靖肃亲王府。(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青云直上
王府的规模,远非馨华堂所能相比。在王府属官的带领下走过层层庭院,纪晓棠最后才在王府后花园的暖阁中见到了秦震。
回到京城不过一旬,秦震的脸庞却明显地瘦削了。很显然,京城中的事务比起在任安时,还要让他繁忙和费神。
纪二老爷带着纪晓棠给秦震见礼,秦震早已经站起身,从桌案后走出来,伸手让父女两人起身。
“……又不是在外面,此处没有别人,还是像在清远时一样,不必进了京就拘束起来。”见到纪二老爷和纪晓棠,秦震的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真心笑容。
三人分宾主落座,等服侍的人送上茶果来,就被秦震打发了出去。
“早就想叫你们来见面,只是我这一回来,就忙的分不开身,才拖到今天。……好在,你们关注的事情,都已经有了结果。”秦震看来是真的很忙,并没有说什么闲话,就直接进入了正题。
首先,是纪二老爷的官职问题。
朝中对纪二老爷的任职问题意见不一,还有很多的呼声,想要纪二老爷入户部为官。然而户部的官职,正是纪二老爷极力要回避的。
秦震也不想纪二老爷进户部。
起码,在目前的情形下,他不希望看到纪二老爷进户部任职。
“陛下和三位阁老都已经点了头,只待圣旨下来。”如果没有什么突发的变化,那么纪二老爷会到礼部任右侍郎。
四品的文官。或许在京中贵宦中并不显眼,但是对于纪二老爷的资历,可以算是破格提拔。
“多谢王爷。”纪二老爷就起身行礼。向秦震道谢。
“不忙,不忙。”秦震笑着摆了摆手,目光落在纪晓棠的身上,“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大喜事。”
“请问王爷是什么喜事?”纪晓棠问。
“这件喜事,就落在晓棠身上。”秦震却并不急着说出答案,反而故意卖了个关子。
落在纪晓棠身上的喜事!
纪二老爷和纪晓棠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个人都想不出来会是什么喜事。纪二老爷甚至有些惊疑不定。
晓棠身上的喜事,难道是晓棠被什么贵人给看中了!
那可未必一定会是喜事。
纪晓棠也心念数转,却并没有像关心则乱的纪二老爷那样形于颜色。
秦震嘴角含笑。似乎很享受他的话所达成的效果。
“王爷,晓棠身上,能有什么喜事?晓棠她毕竟年纪还小。”纪二老爷忍不住说道。
秦震脸上的笑容更盛。
“晓棠虽年纪尚幼,在清远一地赈灾放粮。救济灾民。民间有观音在世的美誉。晓棠的美名不仅在任安清远,还已经上达天听。”
“是王爷为晓棠请了功?”纪晓棠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在我为晓棠请功之前,太后和陛下已经从别的渠道知道了这件事。”秦震却道。
纪晓棠微微挑眉,不知道秦震所指的别的渠道是什么。
“民间佳话,一传十十传百,太后和陛下虽在宫中,然而也偶有机会,能够听到民间的声音。”就在几天前。韩太后和隆庆帝带着长宁公主一起到大相国寺进香,是从大相国寺的和尚口中听到了关于纪晓棠的事迹。
至于大相国寺的和尚是怎样知道纪晓棠的事迹的。秦震没有说。
同时,还有另外一件事他也没有提。
韩太后和隆庆帝知道纪晓棠,大相国寺的和尚并非唯一渠道。和尚在跟韩太后和隆庆帝谈及纪晓棠时,韩太后并未表露出该有的吃惊,反而像是已经听谁先说起过了。
秦震没有提这件事,倒并不是想在纪晓棠面前表功劳,而是他也拿不准韩太后是如何知道的。
这件事是个小小的结,被秦震记在心中。
“我也正有心要为晓棠领功,因此又将晓棠在清远旱灾中的功劳一一向太后和陛下详细说了。太后和陛下很受触动,决定重赏晓棠,以为天下表率,也是皇恩浩荡。”
秦震说着,向皇宫的方向抱了抱拳。
所谓的重赏,在纪晓棠想来,也就是多一些金银财帛,因此心中平静的很。
纪二老爷和纪晓棠想的一样。
然而秦震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们大吃一惊。
“太后和陛下已经商量决定,晓棠不日即将被册封为县主。”秦震说到这里,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纪晓棠的反应。
纪晓棠并未掩饰自己的惊讶。
只有惊讶,并没有明显的喜悦。
这倒是让秦震心中暗暗有些吃惊。
纪晓棠册封这件事,是他为纪晓棠准备的一份惊喜,因此虽然早就暗中策划安排,但却一直没有告诉纪晓棠。而即便是他,对于这件事也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当韩太后和隆庆帝点头的时候,他也是惊喜的。
更何况是纪晓棠本人?
纪晓棠这种表现,绝非城府深沉喜行不露于色,而是真的并不欢喜。
这似乎就很有些对不住秦震的苦心安排和努力。
然而秦震却并未因此而不满,他心中更高看了纪晓棠几分。纪晓棠确实有着一般人没有的智慧和远见,而且淡泊名利。
虽淡泊名利,同时还能够和光同尘,从不清高自诩。
心中暗暗赞叹,他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纪晓棠,即便是明知纪晓棠心意的情况下,即便是知道,即便让纪晓棠按照心意行事,他与纪晓棠和纪家之间,依旧能够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
那对他的大事并不会有影响,纪晓棠很早就隐晦地向他表示了这一点。
甚至。他还相信,如果他能够成人之美,还会获得真心的感激。这双份真心的感激。将成为他事业无法动摇的基石。
可即便是明知道这一切,他还是犹豫不决,无法放手。
纪晓棠表现的越优秀,他就越无法放手。
“晓棠怎么并不高兴?”不着痕迹地收回自己的思绪,秦震问纪晓棠。
“受封县主!这件事太出乎意料,我现在还反应不及!”纪晓棠答道,声音和态度一如既往的平稳。
“哈哈哈!”秦震大笑。“晓棠,无论何时,你总是能让我开怀。”
“王爷。纪家寒微,晓棠年幼,即便在清远赈灾中确实有功,可也……这份封赏实在是太过隆重吧。”纪二老爷又起身道。
“纪大人此言差矣。”秦震不同意纪二老爷的说法。“纪大人自己算一算。晓棠的一应举措究竟救了多少人的性命?”
“纪大人也算不清楚吧。”
更重要的是,因为纪晓棠的一应举措和努力,还会有无数的人陆续获救。
纪晓棠不仅救了人命,还同时稳固了大秦的江山。
“若将晓棠的全部功绩都算上,这个封赏还是微薄了。”秦震慢悠悠地道。他明白纪二老爷的想法,是怕受封一事将纪晓棠推到风口浪尖上。
“纪大人素来谦退为人,晓棠淡泊名利。可你们要相信我,受封一事长远来看。对晓棠、对纪家都有莫大的好处。”
其实,秦震既然已经这样透露了消息出来。就表示这件事已经成了定局。
“王爷为晓棠,为纪家花费心血,晓棠和纪家铭记在心,必不会辜负王爷。”纪晓棠起身道谢。
纪二老爷也就不再说别的话了。
秦震则点了点头,这才是正确的态度。
“晓棠见过长宁了?”秦震问纪晓棠。
“是的。”纪晓棠并不吃惊秦震知道这件事,别说是堂堂的王府,就是京中普通的官宦人家也有不少的耳目,或者互通消息。
那天在得月楼上发生的事情,不可能成为秘密。
“听说晓棠与长宁相谈甚欢。”秦震又道。这也是他非常赞赏纪晓棠,并舍不得对纪晓棠放手的缘故。
纪晓棠不可能不知道长宁,可在这个前提下,她仍旧能不卑不亢地与长宁见面、交往,还获得了长宁的喜爱。
同时,获得长宁的好感还不是纪晓棠唯一的,或者根本就不是纪晓棠的目的。
那天得月楼上纪晓棠所讲述的事情,如今已经在朝臣之中传开了,并慢慢有了非常有益的影响。
这个应该才是纪晓棠的主要目的。
只有老道的政客,才有这样的心机和手段,纪晓棠似乎天生就习有这样的本领。
“……公主很好相处。”纪晓棠对秦震的话如是回答。
秦震笑着看纪晓棠,他知道纪晓棠说的是真心话。他可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真心这样评价长宁。
“太后和陛下商量如何对你封赏,长宁很尽心为你说话。”秦震告诉纪晓棠。
“那么改天见了公主,是一定要道谢的了。”纪晓棠答道。
“纪大人打算就住在馨华堂?有没有想过搬出来居住?我这王府后头隔了两条胡同,就有所不错的宅子。”秦震又问纪二老爷。
搬出来居住这件事,纪二老爷不是没有想过。但是在听了纪大老爷的苦衷之后,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家下人口不多,正该与兄长共同侍奉母亲……”
纪二老爷这样说,秦震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话说到了这里,纪晓棠知道,秦震要和纪二老爷商量一些政事了,本来她也该在这里听一听,然而此刻她心中还有另外的事情。
“王爷,怀瑾他……”纪晓棠起身。
她想见谢怀瑾这件事,早就由纪二老爷向秦震转告过了。
秦震似乎才想起这件事来。
“他在我这里,晓棠难道还不放心?”
“怀瑾能永远在王爷这里吗?”纪晓棠问。
秦震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他并不是因为纪晓棠的问话而生气。而是因为他不得不给出的答案。
纪晓棠无需秦震的回答,就猜到了结果。
京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秦震在纪二老爷和她的封赏这件事上已经如了愿。然而在谢怀瑾的问题上……
谢怀瑾如今还能留在靖安王府内,已经算得上是奇迹了。
“我正要与你们说这件事。”秦震就道,“说起来,这算是第三件喜事。”
经过朝臣的廷议,韩太后和隆庆帝终于在谢怀瑾的问题上做出了决定。谢怀瑾大宋皇族的后裔身份终于被确认,从此要改叫齐怀瑾了。
“……打算封他为顺义伯,承继大宋哀帝祭祀。”
怀瑾受封顺义伯。朝廷立刻会为他安排顺义伯府,再没有住在靖安王府的道理。
谢怀瑾的性命终于可以保下来了。即便是早就想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纪晓棠还是松了一口气。
“有王爷照看他。我并不担心。可是怀瑾的情况不同一般人。”纪晓棠诚恳地道。
“本王明白。”秦震点头,“我已经安排好了,晓棠尽管去吧。”
秦震就打发了心腹的从人带领纪晓棠去看谢怀瑾,纪晓棠自然带上了纪晓芸。
方才与秦震说话。纪晓芸留在了外面。
谢怀瑾在王府中。单独有一个跨院居住。
“……这位公子身份重大,即便是在王府内,也难免各方耳目。王府费心安排,也只能得此片刻工夫,还请姑娘见谅。”从人小声向纪晓棠说明。
这是秦震的心腹,几次跟随秦震往清远去,因此认得纪晓棠,也就知道纪晓棠在秦震心目中的地位。对待纪晓棠特别恭敬小心,仿佛是对待王府的正经主子一般。
纪晓棠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点头应承,一面暗暗递出红包。
这红包与平时打赏的不同,里面装的还不是上等封赏的银锞子,而是金豆子。
那从人也不矫情,接了红包道谢,将纪晓棠和纪晓芸引进屋中。
谢怀瑾早就等在屋内,听见门响就扑过来,看见了纪晓棠和纪晓芸,他的一张脸顿时亮了起来。
“晓棠,晓芸。”谢怀瑾叫,却是压低了声音,显然事先得了嘱咐。
“你们怎么才来看我!是不要我了吗?”见到了人,高兴过后,谢怀瑾突然就委屈了起来,一面还红了眼圈。
如今谢怀瑾的言谈举止,跟**岁的小孩子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异。
看着谢怀瑾一切安好,纪晓棠暂时放下了心。
纪晓芸在一边已经在拿帕子抹泪了。
“早就想来看你,一直没机会,天天梦见你……”
“我也梦见你了,晓芸。”谢怀瑾见纪晓芸哭了,顾不得自己的委屈,忙安慰起纪晓芸来,还一边转过头来看着纪晓棠,“晓棠,我也梦见你。”
“……吃饭吃不吃的饱?炕烧的暖吗,他们可有人欺负你……”纪晓芸絮絮地问谢怀瑾。
谢怀瑾顾着答纪晓芸的话,纪晓棠在一边就空闲了起来,这才注意到屋内还有别人,正是纪晓芸的大丫头腊梅。
在清远的时候腊梅一直跟着纪晓芸服侍谢怀瑾,之后谢怀瑾进京,晓芸和晓棠姐妹都无法在他身边,却对他放心不下,就与秦震商量了,将腊梅留在了谢怀瑾身边。
谢怀瑾有如孩童,就算秦震照顾他,也怕身边服侍的人怠慢他,有腊梅在他身边,饮食起居上面总能尽心。
纪晓棠就将腊梅叫到一边,问了许多话。
得知谢怀瑾真的被照顾的不错,纪晓棠才放下心来。
这个时候,谢怀瑾已经劝止了纪晓芸的泪,两人都走过来。
“腊梅待我很好。”谢怀瑾说道。
“这是婢子的本分。”腊梅忙行礼。
纪晓棠对腊梅的判断没有错,这个丫头或许不那么机灵,但是在本分尽心方面,却是让人放心的。
“你要像服侍我那样,以后我定不会亏待你。”纪晓芸对腊梅道。
“纪家会记得你的功劳。”纪晓棠说道。
腊梅若做的不好,纪家也会记得。腊梅是家生子,老子娘和兄弟都在纪家当差。
“我送给你的那只猫呢?”纪晓棠又问谢怀瑾。
“嘿嘿,晓棠送我的猫,我怎么会忘记。”谢怀瑾一脸“我就在等你问这句话”的表情,一面跑到屋内床后,抱出一直圆滚滚一身雪白的猫咪来。
正是白天,这白猫似乎刚吃饱了,正在打盹,被谢怀瑾抱着,也就懒懒起将眼睛睁开一条线,随即又闭上眼睛,将头尾卷成一团毛球,继续打盹。
“晓棠,你看,小白吃的很饱。”谢怀瑾让纪晓棠去摸白猫的肚皮,“我听你的话,什么东西送上来,先给小白吃,还很小心,不让人看见。小白吃过了,我才吃。”
这是纪晓棠防着有人在谢怀瑾的饮食中做手脚,然而对谢怀瑾说的时候只说是托他照看自己心爱的小猫。
谢怀瑾自来听她的话。
小白猫安然无恙,皮毛光滑,谢怀瑾也应该无恙。
“怀瑾哥哥做的好,果然将小白托付给怀瑾哥哥是对的。怀瑾哥哥要继续帮我照顾好小白。”小白是谢怀瑾给小白猫取的名字,纪晓棠无心干涉,就跟着这么叫。
“我会的,晓棠你放心。”谢怀瑾向纪晓棠保证,“哪怕只有一口吃的,我也会先分给小白一多半。”
“好。”纪晓棠笑。
“晓棠,你什么时候接我回去?”谢怀瑾摸了摸小白毛茸茸温暖的被毛,问纪晓棠。
“很快,怀瑾哥哥就会有自己的府邸。”(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青云直上(二)
“从这里搬出去,有我自己的地方?”谢怀瑾听了纪晓棠的话,却并没有高兴,“我不要自己的地方。晓棠,你什么时候接我走。我要跟你们住在一起。”
纪晓棠心中暗暗叹气,慢慢地抬起手。
谢怀瑾察觉到纪晓棠的意图,很乖顺地垂下头。
纪晓棠的手抚摸在谢怀瑾的发顶,心中微微发酸。谢怀瑾的心智虽然停留在**岁,然而身体却在成长。她的身材在同龄的女孩子中绝对算做高的,然而谢怀瑾还是比她高出了一个头还有余。
如果不翘起脚来,她已经无法顺利地摸到谢怀瑾的头。
好在谢怀瑾很乖。
在纪晓棠的手下,谢怀瑾如同他怀中的白猫一样,就差嗓子眼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声了。
“等怀瑾哥哥有了自己的府邸,就可以请我和姐姐去做客,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见面了。”纪晓棠柔声道。
“真的吗?”谢怀瑾大眼睛闪闪发亮。
“当然是真的。”纪晓棠笑着道。
虽然到时候去看谢怀瑾依旧非常不便,但是纪晓棠相信,她总能寻到法子、做好安排。
有些事情,不行也要行。
“那、那好吧。”虽然这样还是不如被晓棠接回家里去,但是总比现在好了许多。
时间过的飞快,纪晓棠知道无法在这里久留,就又劝导了谢怀瑾几句,嘱咐了腊梅。这才从屋子里出来。
纪晓芸跟着纪晓棠出来,不由得又红了眼圈。
等坐上回馨华堂的马车,纪晓芸的眼圈依旧红着。
“姐姐还是补一补妆吧。让祖母和娘看见了,又该担心。”纪晓棠看不下去,就去纪晓芸说道。
“好。”纪晓芸很听话。“晓棠,怀瑾什么时候能搬出来住。”
“应该会很快。”纪晓棠答,瞧着纪晓芸,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
圣旨果然很快就到了。
馨华堂最先接到的是纪二老爷任职的旨意,果然是礼部右侍郎。正四品的官职。纪二老爷学识渊博,为人儒雅且端方,正合适在礼部任职。
纪大老爷等人早知道消息。都是意料之中的高兴。
第二道圣旨随之而至。
纪晓棠被封为县主,号安乐,封地就在清远。随同圣旨,宫里还赐下一顶点翠金冠。一双玉如意。一双白玉壁,两挂珊瑚珠,两挂珍珠,四匹宫缎,其余金五十两,银一千两。
纪晓棠年纪尚幼,并不另外赐给府邸。
圣旨颁下,馨华堂上下张灯结彩。众人都聚到萱华堂来,给纪晓棠道喜。
“县主是多大的官?”纪老太太问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只能详细地给纪老太太解释。大秦只有亲王次子的女儿才能受封县主,仅在公主和郡主之下,按品级来算是正二品。纪大老爷和纪大老爷如今都是正四品,纪晓棠在纪家品级最高。
纪晓棠自然非皇亲国戚,而是因为功绩和民间的爱戴而受此封赏。圣旨上盛赞了纪晓棠在清远赈灾中的功绩,以及在民间获得的赞誉。
“原来女子也能做官!而且还是这样尊贵的大官!”纪老太太是真心为纪晓棠高兴,“老太爷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
家里又有了光宗耀祖的事情,纪老太太第一个想到纪老太爷。
纪老太太就让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赶紧准备,她要给纪老太爷烧香,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纪家不仅原来最不成器的小儿子出息了,就是按常理只能待在后宅的小孙女也做了县主。
“老太爷那时考校晓棠的功课,晓棠的功课越好,老太爷就越叹气。他说晓棠怎么偏生就不是个男子。”如果纪晓棠是男子,不仅纪二老爷有了子嗣,纪家的文脉也后继有人。“可咱们晓棠就是这么争气,不是男子,照应样做官,还做的是大官。”
要拜纪老太爷,自然不能只有纪老太太一个人拜,她要带同了纪二老爷一家去拜。纪大老爷就在旁边,立刻说也要一起拜。
这样一来,馨华堂阖府上下就都穿戴齐整了,一起来拜祖先。
原本只是纪老太太的一点儿心思,到最后铺排开来,竟十分的隆重。纪大老爷还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做了一片辞藻华丽的祭文。
这祭文是如此华丽,纪晓棠深知私下里想到,或许更适合在礼部做官的是纪大老爷。
“皇恩浩荡,也是我纪家祖宗福德深厚,庇佑后代子孙。”拜祭之后,纪大老爷在纪老太太的下首坐了,摸着颌下的胡须,满面含笑。
纪晓棠是女孩,终归是要出格。纪家的风水和福荫已经延及到了她的身上,更何况是他们父子兄弟。纪大老爷想到某处,不免笑的越发得意起来。
与纪大老爷的欢喜相比较,纪大太太脸上的笑容就显得僵硬、勉强了一些。
受封县主,纪晓棠要准备进宫谢恩。
“进宫见驾不比别的,一应礼仪,错了半点儿就是天大的事儿。”纪大太太笑着,“得请人来给晓棠好好讲一讲,宫里头也需要人提前打点。我这就回相府胡同一趟……”
杨阁老家就住在相府胡同。
最后这句话,纪大太太是跟纪大老爷商量。她这样说话,一方面是显示她作为长子媳妇,纪家的宗妇对此事的热心,另一方面则是特意在人前提起杨阁老。
纪晓棠做了县主固然显贵,然而她的娘家也不逞多让。
见纪大太太如此热心、想的周到,纪大老爷很高兴:“亏太太想的周到,就该快些去。也不知道时间上来不来得及。”
纪二太太是个实诚的人。怕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担心,忙就开口:“宫中的礼仪却是无妨的。”纪二太太就将程嬷嬷说了出来。
“原来二太太早就给晓棠请了宫中的供奉嬷嬷!”纪大太太的脸上有些异样。
“程嬷嬷从宫中出来,家里也没了人投奔。路过清远,遇到了我们。我那个时候正好要给晓芸和晓棠姐妹请个稳妥的嬷嬷伴着,就请了程嬷嬷来家,也是缘分凑巧。”纪二太太解释道。
请程嬷嬷,是纪晓棠的主意,主要为的却是纪晓芸。只是这件事不好跟纪大太太说明。
“缘分凑巧!”纪大太太喃喃自语,她才不相信什么缘分凑巧。暗中认定纪二太太早有野心才费尽心机做了这样的安排。
纪晓棠进宫的一应礼仪都不再需要找人教习,而宫中打点的事情……
杨阁老虽位极人臣,然而一个外臣。竟能打点到宫中……,这只怕也并不妥当。
“伯母一片热心,我感念的紧。不过,晓这次受封。皇恩浩荡。大秦开国以来,还是第一次封外姓的女子,只怕此刻京中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咱们家。实在不好为此惊动了阁老。一着不慎,连累阁老被言官弹劾,反而不美。”纪晓棠委婉地拒绝了纪大太太要去托杨阁老打点宫中的提议。
细计较起来,纪大太太不过是空口的人情。
纪大老爷略一思忖,就觉得纪晓棠的顾虑有道理。
“晓棠侄女说的对。这个时候,咱们家是该低调行事。免得惹人非议。晓棠是新受封的县主,进宫谢恩。明堂正道,断不会有什么阴私妨碍,到时候多准备些赏封就是了。就是咱们不去打点,谁还不知道晓棠跟咱们的关系?”
他这样一说,纪大太太也就没有话了。
少不得又安排了酒宴,欢庆一番,才各自散了。
萱华堂上房,纪二老爷、纪二太太、纪晓棠还在跟纪老太太说话。
“晓棠做了县主好是好,不过……”纪老太太看看众人,第一次在说话的时候迟疑起来。
“祖母有什么话尽管说。”纪晓棠笑道。
“你们不怪我说丧气的话,那我就说。”纪老太太这才继续说道,“晓棠做了县主,就得跟宫里头的贵人们来往。我听老太爷说过一句话,叫做伴君如伴虎。”
纪老太爷曾跟纪老太太说过许多话,纪老太太对这句话的记忆最为深刻。
“……一个不高兴,官没了不要紧,就怕人家一句话,就要了咱们的命。在那些贵人面前答对,哪里是容易的呢。”纪老太太为纪晓棠担心。
“祖母说的并不是丧气话,而是警世恒言。”纪晓棠又笑道。
常人说富贵险中求,纪老太太却并不是这条路上的人。
“要我说啊,咱们就该早早的回清远去。山高皇帝远,晓棠回清远做县主,那就是最大的官,有多少自在福气!”纪老太太这样说着,自己都为这样的前景着迷起来。
来京城还不到一个月,纪老太太已经想回去了。
回清远,纪晓棠不由得暗自苦笑。难道他们是心甘情愿离开清远的?
想要回去,谈何容易!他们退无可退,京城这里纵然是刀山火海,他们也只能拼着闯一闯,而赌注则是身家性命。
“祖母放心吧。咱们总是要在京城走动,做了县主比不做县主总还有些好处。”纪晓棠说道,这是她的真心话。
纪晓棠已经在心里盘算着,做了县主,她能为自己,为自己关心的人,以及这天下受苦的百姓做些什么。
……
茜华堂
“这真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的……”纪大太太在榻上坐了,环顾左右,除了纪晓莲,杨氏和纪晓芹也和她一同回来,都在榻下的椅子上坐了听她说话。“没有想到的好事。”
“是没有想到。”杨氏就接了话茬,脸上兴奋的神色还没有完全褪去,她真心为纪晓棠高兴。“晓棠竟在清远做出那样的善举来,若不是圣旨下来说明,咱们还都不知道。大爷总说二叔是最谦逊不过的性子。果然是这样。换做别人,只怕早就先宣扬开了。”
杨氏的话中,全是对纪晓棠和清远一房人的赞许。
纪大太太对她这样的话就有些听不上。然而当面也不好表示什么。杨氏是儿媳妇,也是侄女。这个侄女的性子与她并非一路,然而却是杨阁老府中唯一与纪晓慕年纪相若、辈分相当的女孩子。
杨氏与纪晓慕脾气相合,纪大太太也满意她的身份,当时很是费了一番心力才定下的这门亲事。
对于杨氏,纪大太太还是很和蔼、宽容的。
“那些事不当别人说也就罢了,可不该瞒着咱们。竟似有些不当咱们是一家人呢。”纪大太太不说话,纪晓莲却忍不住开口。
纪晓芹早已经低下头去,摆弄着自己的衣摆。似乎没有听到大家的话。在人群中,她是个存在感微弱的女孩子。
“也是咱们没有问。”杨氏就道,“晓棠她们当时可是死里逃生。晓棠不主动说,也是怕大家伙跟着悬心。……也是晓棠来的时候还短。若时日长了。多说说话,咱们也就知道了。”
杨氏虽爱诗书,有些呆气,然而却通情达理,这番说话就可见她的性情。
只是她这样通情达理的话,却并不能得到在场几人的共鸣。
纪晓莲觉得杨氏不懂亲疏,是站在了纪晓棠的那一边,心中有气。轻轻哼了一声,就不再跟杨氏说话。而是用眼神示意纪大太太。
“老爷叫了大爷去说话,这会工夫,大爷也该回了。我这里没什么事,不用你服侍,你去照顾好大爷,就是最体贴我的心。”纪大太太对杨氏道。
杨氏并没有疑心是纪大太太要支开她,当下顺从地应了。她一走,纪晓芹也很有眼色地告退出去。
“娘非要做主娶了大嫂进门。大嫂这样,何止不能做咱们的助力,只怕以后还要跟着东路那些人跟咱们做对!”纪晓莲终于可以畅所欲言,立刻就表达了对杨氏的不满。
“别说她了。”纪大太太皱眉,不耐烦说杨氏。杨氏的性情她早就知道,只是没有想到清远一房人会来京城与他们同住。“咱们都小看了东路这房人。”
纪大太太语气沉重。
“谁知道是走了什么运道,从没听过这样的事。圣旨将她说的仿佛观音在世,她才多大年纪,就算是真有什么,也并不是她的功劳。”纪晓莲的意思,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宠溺纪晓棠上了天,将纪家在清远做出的功绩都归于纪晓棠的身上,才使得纪晓棠受封。
这样说着,纪晓莲已经不再掩饰语气中的酸意,还一边偷偷瞄了纪大太太一眼。
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虽然没有亏待她,但是她在家中的地位显然不如纪晓慕。纪晓莲在想,如果馨华堂有了同样的功绩,那么被推出去受封的肯定不是她,而是纪晓慕。
她的心思表达的这样明显,纪大太太当然不会看不懂,然而纪大太太也没有在意。她的关注点与纪晓莲的不同。
纪晓莲还是太孩子气了。
“竟然被咱们猜着了,晓棠身边竟然真的有宫里头出来的教养嬷嬷。”她看错了东路的那房人。
纪老太太或许真的是乡下妇人,虽有一身的泼悍,却并没有知识。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却不同,这夫妻两人是有野心的。
“说是不愿意做官,就希望终老于田园。他按照古礼为老太爷守孝三年,到处散播自己纯孝的声名,却将大老爷比得几乎无处存身。从这一件事上,我就知道二老爷是个藏奸的!”
“如果真的没有野心,乡下地方,随便请个嬷嬷也就罢了,做什么费尽心机地请了宫里的教养嬷嬷!”
“偏又在这个时候进京来了,刚进京就让晓棠出门去各府走动,还在长宁公主跟前露了脸。二老爷和二太太所求的是什么,不是显而易见了吗?”
晚间,纪大老爷回了茜华堂,纪大太太就将这些话又在纪大老爷的跟前都说了一遍。
纪大老爷摸着胡须,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来。
“太太,你是说……”
“没错。”纪大太太确定地点头。
“不会,”纪大老爷摇头,“这样的大事,二弟从来没在我面前露过口风。”
“老爷将兄弟看做手足,无话不谈,处处为兄弟着想,可兄弟未必就肯如此对待老爷。老爷想想,二老爷有多少事没有告诉老爷!”
“唔……”纪大老爷沉思不语。
“清远在千里之外,晓棠的事迹若不是他们故意在呈在太后和陛下跟前,太后和陛下怎么会知道。晓棠可是得了二老爷的真传。长宁公主的茶会并未请晓棠,是晓棠知道晓莲得了帖子,特意请托晓莲带她同去。等到了茶会,晓棠就将晓莲抛开,还害的晓莲被公主训斥。”
“晓棠可是没少跟公主说清远的事!”
纪大老爷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你说的太轻易了,受封一事,就算是二弟他们营谋,就是能成的?这还都是祖宗福荫。我纪家的风水……嗯……”纪大老爷没有往下说。
然而他的这段心事,纪大太太是知道的。
“纪家福地的风水自然是好的,纪家祖宗也福荫后人。只是这好风水,这福荫,都归了二房,何曾照顾到老爷分毫?”
纪大老爷蓦地一怔。(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深宫
纪大太太见纪大老爷愣怔,知道他是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当下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若是这福泽肯分润一二到老爷身上,老爷如今何止一个四品的工部侍郎?还有大爷,也该有更好的前程。老爷是嫡长子,这县主也该出在老爷这一房不是吗?”
别的话还罢了,说到了如今的官职,正是纪大老爷的心中的痛处。
“就是出在二弟的一房,于我也是一样的。”虽是如此,纪大老爷沉吟半晌,还是说道。
纪大太太暗中一笑。
夫妻多年,她了解纪大老爷甚深,无论到了什么时候,纪大老爷说出来的话都冠冕堂皇。可知道纪大老爷嘴上如此说,其实言不由衷。
“老爷风光霁月,是如此想,只怕别人未必如此。老爷多年来都在京城,并不曾回过清远,谁知道二老爷做了什么手脚?不是还有人曾经觊觎过纪家的福地?若是二老爷动了福地的风水……”
纪大老爷变了脸色,纪大太太立刻就住了口。
“太太,你是说……”
“老爷,我什么也没说。我是深宅妇人,能懂得什么,不过一片为了老爷和子女的心。”纪大太太以退为进。
纪大老爷却再也坐不住。他站起身来,不住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一面皱眉思索。他越是思索,就越发觉得纪大太太疑心的对。
这些年来,纪家先祖的福荫和福地的风水。其实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处。他这些年在京中做官也算顺利,靠的都是杨阁老。就是贪墨赈灾银子一案中,他因为得了纪二老爷的书信得以置身事外。当时是认作祖宗荫庇,但是现在想来,却并非如此。
如果当时他跟随钦差队伍南下,也绝不会贪墨银两。等贪墨案爆发,他就独树一帜,有杨阁老保着他,为他营谋。他正可以趁机加官进爵。
其后,他因为没有功绩,又被人揭出往年退亲、以及父丧夺情的事体。被言官弹劾不孝。虽有杨阁老鼎力保他,也将事情都解释清楚了,但是升官的路却断了。
莫非,真的是纪二老爷为了他自己。在福地风水上做了手脚?
这种可能不是没有。
纪老太爷已经过世。纪老太太对他……
“老三那样的都考中的举人,也被保举做了官,虽是闲职,可也是四品官……”纪大老爷皱着眉,缓缓地说道,目光中有戾色一闪而过。
到此,纪大太太知道,纪大老爷已经完全相信了她的话。
“老爷为人宽仁。从来就不是二老爷的敌手啊……”纪大太太慢悠悠地叹道。
“二弟他,断然不会如此。”纪大老爷皱眉。嘴里却说道。
纪大太太不言语,纪大老爷嘴上越是这么说,心里就越相信纪二老爷一定是这样做了。
“依太太的意思,我们应当如何?”果然,接下来纪大老爷就向纪二太太问计。
“这件事,只怕还要同父亲和姨娘通个气。”纪大太太立刻就道。真要与东路那房人斗起来,杨阁老的权势,以及姨娘的智谋都缺一不可。
“毕竟是家丑。”纪大老爷似乎不愿意。
“父亲和姨娘也不是外人。”
“也罢,无论怎样,只许他人不仁,我不能不义。”
“一切都听老爷的。”纪大太太顺从地道。
“老太太那里,断不可错了一点儿半点儿。”纪大老爷沉思半晌,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他嘱咐纪大太太。不论私底下打算做什么,他是一定要挣一个孝名出来,最起码也要在朝堂上洗清他不孝的罪名。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够继续升迁。
“我知道,还有一件事,也是当务之急。”纪大太太点头认同,随即又说道。
“什么事?”纪大老爷问。
“老爷忘记了父亲私下说的那件事?”纪大太太提醒纪大老爷,“虽还没有明确旨意下来,想来年底之前就会有消息。我看二老爷和二太太就是冲着这件事来的。……这件事上,晓莲可不能输给晓棠。”
“是了,多亏太太提醒。”纪大老爷恍然大悟,立刻点头。
无论如何,那件事上,纪晓莲是不能落在纪晓棠的后面。国丈的分量和国丈兄长的分量,可是不一样的。
“长幼有序,这件事就交予太太。”纪大老爷郑重嘱咐纪大太太,而他也要抓紧时间安排人手,将另外一件要紧的事办了。
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低声商量了许久,直到三更鼓响,才熄灯安歇。
冬月二十九,纪晓棠大妆打扮,一身朝服全副车架进宫谢恩。
跟随纪晓棠一同进宫的,自然是程嬷嬷。也多亏了程嬷嬷将一应诸事料理的稳妥利落,因为纪晓棠被封为县主,以后难免要与宫中的人物来往,程嬷嬷还将许多她从前不肯说的事,都告诉了纪晓棠。
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如今虽然是隆庆帝当政,但是韩太后在后宫和朝中都有极大的势力,很多事情,其实是韩太后在说了算。
这次进宫,纪晓棠也是先到慈宁宫拜见韩太后。
到了慈宁宫门前,纪晓棠在门口等候,就有宫女进宫去禀报。虽然是第一次进宫,但是因为听程嬷嬷仔细说了宫中的情形,纪晓棠少了几分生疏,多了几分稳妥。
程嬷嬷就跟在纪晓棠身后,进宫之后,她脸上表情未变,然而纪晓棠却能看得出来,程嬷嬷是有些激动的。
兜兜转转,她从皇宫出去,如今又回来了。
程嬷嬷不愿意回来,但是为了纪晓棠。她不能不来。
站在慈宁宫的门口,纪晓棠心中筹划着下一步的打算,而程嬷嬷却感觉到了宿命。
韩太后并没有让纪晓棠在外面久等。很快就有宫女出来,引领着纪晓棠到了慈宁宫正殿。
纪晓棠行礼如仪。
“起来吧。”韩太后在上面说道,等纪晓棠起身,她又让纪晓棠到她近前,“让哀家好好看看你。”
纪晓棠走上前几步,直走到韩太后的近前。
大殿内雅雀无声,韩太后细细地将纪晓棠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番。才点了点头。
“相由心生,果然长的顺眼。”韩太后让纪晓棠在她身边坐了,就问起纪晓棠的年纪、家世。都去过哪里,读过什么书,在家中日常都做些什么。
纪晓棠都一一的答了,慢慢地看清了韩太后的模样。
韩太后今年已经年过六旬。然而看上去不过四十许的模样。竟是保养的十分年轻,且妆容描画的很是精致,就是衣着也颇多亮色。
韩太后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无可挑剔的美人。即便是如今,她脸上也没有多少岁月的痕迹,除了眉尖三道深深的竖纹,以及嘴角两道深刻的法令纹。
这几道深纹,让韩太后的面容在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刻薄。
纪晓棠心中就回想起韩太后说的,相由心生来。
然而。韩太后待她态度十分温和,问的话也仿佛是亲近的长辈般闲话家常。即便如此,纪晓棠并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你在清远的事情,我听长宁说了。竟有许多是我从未听闻的……”韩太后就让纪晓棠将清远的事情跟她详细的说一说。
亲身的经历,纪晓棠无需准备,当即娓娓道来。
韩太后竟也听的入了神,其间还问了几个问题,纪晓棠都一一答复了。
“难为你这个孩子了!”听完了纪晓棠的叙述,韩太后脸上的神色越发温和,“以你的年纪可算是十分难得,哀家想,就算是换成了哀家在你的境地,也不会做的比你好了。怪不得震儿屡次在哀家面前夸奖你。”
纪晓棠的心中就是一动。韩太后何等身份,与她也是初次见面,怎么就会说出“换成哀家在你的境地”这样的话。
这可不是程嬷嬷叙述中的韩太后。
而那句“震儿屡次在哀家面前夸奖你”,纪晓棠相信,韩震并不是这样肤浅的人,他绝不会这么做。
“太后过奖,实在不敢当。……太后洪福齐天,若是太后所在之处,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
韩太后一直看着纪晓棠,听纪晓棠如此作答,她不由得又仔细看了纪晓棠一眼。
纪晓棠神情诚挚,语气平稳。
韩太后哈哈笑了起来。
“长宁说哀家见了你,一定会喜欢你。果然是个可人疼的孩子,简直没有一处不可人心。这一次,长宁倒是很眼光!”
“母后又在说我什么,我可是自来就有眼光!”韩太后的话音落地,长宁就已经笑着从外面走了进来。
纪晓棠立刻就意识到,长宁果然在韩太后跟前受宠,而且不是一般的受宠。她不仅可以不经过传报就走进慈宁宫,还敢在韩太后跟前这样说话,简直就跟普通人家的母女一样。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韩太后都不是普通人家的母亲。
纪晓棠心中正在寻思,长宁已经走到了她跟前。长宁先是向韩太后福了一福,然后就亲亲热热地握住了纪晓棠的手。
“晓棠,你可来了。若不是方才有事情绊住了脚,我早就来见你了。”这么说着话,长宁还拉着纪晓棠的手晃了晃,“晓棠你没有怪我吧。那天还说要找你说话,可惜我这几天实在是忙。今天你来了,正好咱们好好说话。”
“认识了新朋友,就不理母后了。”不等纪晓棠说话,韩太后就笑道。
韩太后此刻笑起来,眼角就漾起了笑纹。这是长宁没来之前所没有的。纪晓棠暗中瞧见,立刻记在了心里。
“母后,我哪有不理母后。”长宁立刻就放开纪晓棠的手,快步到了韩太后身边,整个身子几乎都靠在了韩太后身上。
韩太后眼角的笑纹越发的深了。
“母后,晓棠第一次进宫来,对宫中的规矩不熟。晓棠人很好,母后可不要任人为难了晓棠。”长宁小声跟韩太后撒了几句娇,随即就又笑道。
“这还用母后吩咐,不是你早就吩咐了下去,晓棠是你的朋友,不许人慢待了她!”韩太后嗔着道。
长宁就咯咯地笑,然后就坐在韩太后身边跟纪晓棠说话。
“我一会带你好好在宫里头逛逛。”
“怎么,让你抄的经文,都已经抄好了?”韩太后问。
长宁就吐了吐舌头,显然答案是否定的。
“许你来见晓棠一面也就罢了,你还想什么,还不快去将经文抄写好,否则再不许你出宫,也不许你叫了朋友来宫里见面!”韩太后就唬下脸来。
“母后……”长宁苦着脸央求韩太后。
韩太后竟不为所动。
长宁垂头丧气。
“晓棠,等我抄好了经文,就打发人去叫你,到时候咱们再好好说话。”长宁被宫女嬷嬷簇拥着起身往外走之前,又叮嘱纪晓棠。
她反复说跟纪晓棠好好说话,想要说的,自然是祁佑年。
韩太后的目光追随着长宁的背影,直到长宁走了,韩太后才慢慢地收回目光。
“……虽比你大上几岁,却还是孩子的性格。我看你是个稳妥的孩子,长宁与你交往,我很放心。”韩太后还要叮嘱纪晓棠几句,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封大人求见。”
韩太后眼波微微一横,又跟纪晓棠说了几句话,就叫来一个女官,“领安乐县主去见见皇后吧。”
女官领命,就带着纪晓棠绕道慈宁宫的后殿出来,径奔坤宁宫。
坤宁宫门口,纪晓棠等候了约有一盏茶的工夫,才被领进大殿。
韩皇后半倚半靠在榻上,只跟纪晓棠说了几句话,就打发了纪晓棠出来。等候的有一盏茶的工夫,而面见韩皇后,也就半盏茶的时间。
从皇宫中出来,坐在马车上,纪晓棠若有所思。
“嬷嬷,皇后的病……”纪晓棠低声问程嬷嬷。
“皇后娘娘的身子本就不大好。”程嬷嬷的眼神闪了闪,告诉纪晓棠道,“不过我出宫的时候,还不是这个样子。”
程嬷嬷出宫的时候,韩皇后还是体弱,可今天纪晓棠所见的韩皇后,分明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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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舍近求远
程嬷嬷话中有些未尽之意,不必追问,纪晓棠已经心中有数。
回到馨华堂,大家知道纪晓棠这次进宫一切顺利,俱都十分欢喜。
在册封纪晓棠为安乐县主的同一天,另有宫人往靖安王府传了一道圣旨。这道圣旨中,皇家正式承认了谢怀瑾大宋皇室后裔的身份,并格外加恩,封谢怀瑾为顺义伯,另赐伯爷府居住。
谢怀瑾从此正式改名为齐怀瑾。
伯爷府就在京城的药王庙胡同,府中一应都是齐全的。因此圣旨颁下来的当天,顺义伯就被挪出了靖安王府,搬到了顺义伯府居住。
药王庙胡同离着靖安王府很远,但是离馨华堂却不算远。
纪晓棠和纪晓芸听到了这个消息,都暗暗有些欢喜。
然而顺义伯要出门访友,又或者纪家人要往顺义伯府上拜访,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纪晓棠反复思量,只好求到秦震的头上。
自打与纪晓棠相识,纪晓棠很少求助秦震办事,而秦震也从来没有拒绝过纪晓棠的要求。然而这一次的事情,就是秦震也为了难。
虽然为难,但是秦震想了想,还是对纪晓棠点了头:“晓棠稍安勿躁,容我些工夫想想法子。”
纪晓棠见秦震这样,就知道这件事于秦震也非常难办。本来她是无人可求,存着一丝奢望,如果因此为秦震惹来麻烦,这是她并不愿意看到的。
“……是我将事情想的……”纪晓棠看了一眼秦震。“太简单了。是王爷先认定了怀瑾的身份,又带怀瑾进京,还留他在王府住了这许多天。只怕已经有人疑心王爷。”
圣旨下来。顺义伯就立刻被移出了王府,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而秦震在这件事上顺水推舟,显然他也要避嫌。
“如今怀瑾搬到了药王庙胡同,各方的眼线都盯着那里,王爷不应轻动,免得被人抓住了把柄,借机生事。”
这次大秦内忧外患。皇亲国戚并满朝文武,除了祁佑年之外,就属秦震的功劳最大。在民间赢得的声望最高。
所谓功高震主,何况这朝中还有另外一股势力一直暗暗与靖安王府在较力。
纪晓棠这样说,秦震很是欣慰,觉得纪晓棠不仅将局势看的明白。也很体谅他。
“那起子小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消停。我就算是什么都不做,他们也要寻出由头来刁难。这件事,虽然仓促之间不易料理,交给我,我为你安排就是。”
秦震还是将这件事给大包大揽了下来。
然而纪晓棠此刻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在这件事上动用秦震的力量。
“那晓棠是有什么别的打算?”秦震倒是没坚持,只是好奇地询问道。
“王爷想想就能猜到。”纪晓棠笑着道。
“哦……”秦震略一思忖,果然就猜了出来。纪晓棠进京不久。能够搬得动且还能在这件事上出力的人屈指可数。“晓棠可是打算求助于长宁?”
“是的。”纪晓棠点头。
“我听说,你与长宁相处的极好。”秦震的目光落在纪晓棠的脸颊上。腊月天。纪晓棠的脸上略添了一点点肉,一张俏脸更加白里透红,越发显得娇俏可爱。
正因为知道纪晓棠与长宁相处的好,且了解长宁的性子,纪晓棠进宫那天,秦震并没有额外做什么维护的安排。
“你与长宁虽相处日子还短,她的性情想来逃不过你的眼睛。晓棠,找她不如找我。”
“王爷此刻一动不如一静。”纪晓棠却正色道。秦震回京,虽然宫里颁下不少的赏赐,但是在这种用人之际,却并没有再给秦震安排什么重要的差事,更不说再派他出京。
与此同时,一直托病的静肃亲王秦霖突然病愈,且开始上朝议事。最近还隐隐有风声传出,说是韩太后和隆庆帝接下来打算派秦霖出京办差。
“这件事我会妥当处置,王爷尽管放心。”
“我如今闲着也是闲着,能帮晓棠办事,我心甚悦。”秦震笑眯眯地道。
不管秦震怎么说,纪晓棠还是坚决地拒绝了。
秦震面上就有不甘之色,看着纪晓棠的眼神越发幽深了起来。
纪晓棠从秦震跟前告辞出来,坐上马车之后,就皱起了眉头。
在顺义伯这件事上,秦震的态度过于积极,将他的心意表达的也有些露骨。或许,那天韩太后所说的并非虚言。秦震确实是在韩太后面前多次提起过她。
纪晓棠明白秦震的打算。
她一直认为与秦震是合作的关系,在别的事情上她可以尽全力协助秦震,但是唯独在这件事上,她做不到。这也是为什么她一定要舍近求远,打算去找长宁的缘故。
没等纪晓棠去找长宁,长宁的帖子就到了。长宁邀请纪晓棠去赴茶会。
馨华堂只有纪晓棠接到了帖子,纪晓莲这次并没有受到邀请。
“这个茶会不去就不去吧,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纪晓莲不高兴,纪大太太就劝纪晓莲。
“公主都不再邀我了,就是上次她恼我也不至于。肯定是晓棠那次进宫,也不知道她在长宁跟前说了我什么了。”纪晓莲毫无根据地就将事情归罪于纪晓棠。“娘还指望什么更重要的事,有晓棠,只怕都不成的。”
纪大太太知道纪晓莲这是赌气,然而心中着实将纪晓棠当做威胁。
“你别急,娘自有办法。”纪大太太就低低的声音在纪晓莲耳边说了几句。
纪晓莲立刻转怒为喜:“娘,这是真的?”
“娘还能骗你不成。”纪大太太笑着嗔道。“千真万确。”
“可是,晓棠到时候也会去吧。”纪晓莲高兴了一会,就又担心道。
“我自有法子让她去不成。”纪大太太胸有成竹。又嘱咐纪晓莲,“倒是你,该好好准备准备。若是事情成了,何须在乎晓棠。”
“娘说的对。”纪晓莲高高兴兴地去做准备,出门的时候,正好碰见来见纪大太太的纪晓棠。
“大姐姐有什么喜事,这样高兴?”纪晓棠问纪晓莲。按着纪晓莲的性子,此刻就算不是恼羞成怒,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怎么会满脸喜色。
“我能有什么喜事。”纪晓莲立刻就道,“知道晓棠去赴公主的茶会,我为晓棠高兴。”
她这样说,纪晓棠心中不信。然而还是笑着回应了几句。
等到了纪大太太的跟前。纪大太太对纪晓棠的态度和煦中还透着尊敬,毕竟如今纪晓棠是二品的县主,虽早说了家人不必行礼,然而纪大太太依旧不敢在纪晓棠面前托大。
“……一应都准备妥当,晓棠看看哪里不合心意,我立刻让人添改。”纪大太太主动说起纪晓棠出门的安排来。
“大伯母安排,一切自然是妥当的。”纪晓棠对此并不在意,她知道纪大太太绝不会在这个上头做手脚。
“晓棠满意就好。”纪大太太陪笑。一面慢慢地向纪晓棠说道,“晓莲虽你年长了几岁。却被我和大老爷给惯坏了,还是孩子气,不懂事,偶尔还敢瞒着我任性作为,还请晓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她哪里不好,就告诉我,我来教训她!……馨华堂是一家!”
“大伯母说的对。”
纪大太太见纪晓棠神色温和,就又向纪晓棠托情:“……她一时不慎惹恼了公主,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晓棠若有机会,能为晓莲说一句好话,晓莲就受用不尽。你们姐妹同进同出,也多一份照应。”
“大伯母过虑了。”纪晓棠笑,“依我看,公主的性情很好,只怕早就忘记了当日的事了。这次没有叫上大姐姐,应该是有别的缘故,并不是恼了大姐姐。”
“这样就最好了。”纪大太太当然不能说长宁不好,只觉得纪晓棠滑不留手,又更疑心她和纪二太太是早有图谋。
这次的茶会,依旧是在得月楼。
纪晓棠按照约定的时间还早到了一刻钟,然而长宁比她到的更早。这次的茶会,果然比上次的人少了些,受邀的人除了纪晓棠,就只有杨翩翩,郑梓和吴佳言。
大家相互见礼,长宁亲热地让纪晓棠与自己同坐,宫女斟上茶来,长宁就又拉着纪晓棠说清远和祁佑年的事。
这一次,纪晓棠着重讲述了祁佑年在任安和太原两府交界伏击反贼,保护粮草的事。她讲的绘声绘色,长宁几个都听的几乎呆住了。
“安乐县主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仿佛身临其境一般?”郑梓回过神来,问纪晓棠。
长宁完全相信纪晓棠所说的,然而听郑梓这样问,就也看向纪晓棠,期望她的答案。
“……鹰跳峡一役,我家的武师和护院都在当场,外祖父和舅舅们跟随祁大人作战,因此对于当时的战况,我比别人知道的多一些。”纪晓棠笑着答道。
“原来如此。”长宁几个恍然。
“真想将你带进宫去,与我住上个把月,将你知道的事都说给我听。”长宁热切地道,“晓棠,你不知道,如今朝堂上那些只拿得动笔的老古董着实可恨!”
长宁议论起朝臣和朝政,纪晓棠只微笑听着,并不答言。
杨翩翩几个也都闭紧了嘴巴。
祁佑年率领大军已经到了临潼,稍加休整,不日即将入蜀。
“……说什么行军速度太慢,贻误战机!他们也不算算是几千里的路程,大军就算是长了翅膀,也不能那么快飞到蜀中。”长宁气愤愤地,“还催促要阿佑速战,这些只会纸上谈兵的书呆子!听他们的,必定会败。按照阿佑的策略,才能平定蜀中!”
“只要万岁爷和太后千岁支持,朝廷上就是有些分歧。也应该无妨。”纪晓棠委婉地说道,其实是在打探韩太后和隆庆帝对于祁佑年策略的态度。
“母后和皇兄自然是支持阿佑的!”长宁立刻就道。
她回答的这样快,神色间却有些纠结。纪晓棠看的清楚,就知道她言不由衷。
韩太后和隆庆帝也是支持速战的吗?这可就麻烦了。
纪晓棠此刻还不知道的是,长宁正是因为在韩太后和隆庆帝面前力主支持祁佑年,甚至还做了些小动作,因此惹恼了韩太后,被训斥说是干涉朝政,所以才被禁在宫中抄写经书的。
这件事。后宫中很少有人知道,韩太后又下了禁口令,所以瞒的风雨不透。毕竟这件事如果传到言官的耳朵里。可就不好开交了。韩太后未必护不住女儿,她也是觉得长宁做的不妥。
当然,不久以后,纪晓棠还是知道了这件事。她同时知道的是。韩太后之所以罚了长宁。并不是担心朝臣议论、言官弹劾,而是因为另外一个人。
“四哥也支持阿佑,我们一定会说服母后和皇兄。”也许觉得纪晓棠跟她更亲近,且受过祁佑年的恩惠,天然是站在祁佑年一边的,长宁说完了上面的话,想了想,就又凑在纪晓棠的耳边说了一句。
长宁这样说的时候。眼神还往郑梓的方向瞟了一眼,似乎这句话她格外不想让郑梓知道。
“公主和王爷一定会成功。”纪晓棠真心说道。
“晓棠。你也认为阿佑的策略好是不是?”长宁更热切地道。
“听外祖父说过蜀中的行事,也听爹爹分析过,祁大人定下的是上策。”纪晓棠并不掩饰纪家的立场。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同朝为官,都官居四品,也是不小的力量。
长宁更觉得纪晓棠是自己的知己,她的心情也因为纪晓棠的话而更加清朗。
纪晓棠见长宁心情好,知道机会难得。
“祁大人不仅是军中的战神,还堪称儒将,学识政见都卓尔不凡。将顺义伯接到京中善待,也是祁大人的主意。”
只要沾上祁佑年,长宁就会爱屋及乌。
“就是那个齐怀瑾?”长宁就问。
“正是。”
“我见过他。”长宁告诉纪晓棠,“长的倒是仪表堂堂,可惜是个废人。”嘴上虽然说可惜,但是语气中并无丝毫可惜之意。
“他自幼就被谢氏反贼夺去收养,又被谢氏反贼所害,这一生也是孤苦的很,好在太后娘娘和万岁爷宽仁。”纪晓棠就道。
“晓棠,你认识齐怀瑾对不对?”长宁问纪晓棠。
“不仅认识,还是童年的玩伴。”
“这样的玩伴不认识也罢了。”长宁就道。
“话虽如此,只是……,想去看看他……”纪晓棠慢慢地对长宁道。
长宁虽然觉得纪晓棠这个要求有些婆妈了,但是也不愿意就拒绝纪晓棠。
“这也是你的一番好意。你既然想去,我打发人去跟顺义伯的属官打个招呼,你就去看看他吧。”长宁很快地决定道。
“多谢公主。”纪晓棠向长宁道谢。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是一个非常良好的开端。
决定找长宁的时候,纪晓棠就决定了,看望怀瑾不能私下来,而是应该明堂正道地来。纪家与谢家有旧,她与顺义伯青梅竹马,且在清远的时候,就是纪家在照顾顺义伯。
这些事情,只要有心人去打听,终归是瞒不住的。
“上次时间匆忙,也没带你好好地乐一乐。”长宁告诉纪晓棠,今天除了品茶,她还安排了另外的节目。
所谓另外的节目,竟是歌舞。而被长宁招来表演的并非是戏班子的人,而是从教坊司叫来的官妓。
官妓始于宋,在燕时被废除,到大秦又恢复了,是专门供奉官员的妓、女,一般由被抄没的大户人家女眷充人,也有自小培养入行的。官妓不仅要有姿色,还多擅长琴棋书画等才艺,被官员设宴等场合招官妓,别人视作风雅之举。
长宁见纪晓棠认出来的是官妓,脸上就有些得意。
“终归是个玩意儿,许他们男人们玩,难道就不许我们玩!我就偏要玩!”长宁笑着跟纪晓棠说。
她之所以召集在得月楼聚会,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方便招官妓来这里服侍。
长宁喜欢看歌舞,杨翩翩几个也都看的高兴,纪晓棠虽无心,也随着大家一起观看。
官妓们穿着鲜艳华丽的舞裙,舞蹈起来真仿佛敦煌壁上的飞天活了一般。纪晓棠的目光在众官妓的面上扫过,见各个都画着精致的眉眼,唯有角落里两个官妓,一个弹琵琶,一个弹琴,都低垂着头,只露出乌黑的头发和一截粉颈来。
看罢了歌舞,长宁尽兴地摆驾回宫,纪晓棠也辞别众人回了馨华堂。
进了二门,就见纪晓慕从拐角处走了出来。纪晓慕半垂着头,似乎在想什么心事,根本没有看见纪晓棠一行人,知道走了面对面,纪晓慕才惊觉。
纪晓慕忙给纪晓棠道歉,“一时不慎,冲撞了晓棠妹妹。”
“无妨,大哥哥可是想什么文章想的入迷了?”纪晓棠笑着问。
纪晓慕含糊地应了,就跟纪晓棠告辞,离去的脚步略有些仓促。
看来并不是想文章,纪晓棠一面朝茜华堂走,一面心中暗暗地想着,能有什么事让纪晓慕这样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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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女眷
纪二太太就在萱华堂,纪晓棠回来的时候,她正陪着纪老太太说话。每次纪晓棠出门,纪二太太总会估计着她回来的时辰,来萱华堂跟纪老太太一起等纪晓棠。
自从来到进城,住进馨华堂,纪二太太与纪老太太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非常融洽。
同时在纪老太太身边的,还有纪晓芸和顾雪儿。
纪晓棠就将茶会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这才都放了心,同时难免有些欢喜。
纪晓芸眼巴巴地瞧着纪晓棠:“晓棠,你……”
纪晓棠知道她要问的是什么,就笑着答道:“我已经跟公主说了,公主也答应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太好了。”纪晓芸喜形于色。
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都转眼去看纪晓芸,然后又交换了一个眼色,却都没说什么。
馨华堂接二连三的喜事,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最近的心情都很不错。
“我本来就不爱出去走动,现在还上了年纪。”纪老太太对纪二太太说,“二老爷有了官职,你也有了诰命,以后就多带晓芸和晓棠出去走走吧。”
纪晓棠是县主,已经无需纪二太太带出去走动,纪老太太这句话,主要是为的纪晓芸。
纪二太太立刻点头应了,她明白纪老太太的意思,而且她自己也有同样的打算。
纪晓芸还在因为能够很快见到谢怀瑾而高兴,并没有注意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说的话。顾雪儿却在椅子上有些坐不住。
顾雪儿在椅子上不自在地挪了挪,还轻轻地干咳了一声。
纪老太太的目光立刻就转到了顾雪儿的身上。
“怎么了雪儿?”纪老太太询问,“是着了风寒了?”
“姑母。我没事。”顾雪儿又在椅子上挪了挪,眼神就有些闪烁。“姑母,咱们来京城也有些天了。我想,要是不太麻烦的话,附近有没有寺庙……”
“你问寺庙做什么?”纪老太太不解。
“……给爹娘和哥哥、姐姐上柱香……”顾雪儿这么说着,就垂下了头。
“哦……”纪老太太恍然大悟,“咱们刚来。事情又多,我就没想到这个。你倒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纪老太太答应,会尽快给顾雪儿安排。
顾雪儿就向纪老太太道谢。然而脸上并没有丝毫欢喜的神色。
见顾雪儿几次作态,纪晓棠不由得多看了顾雪儿几眼。自从回到纪家,又跟了纪家来到京城,顾雪儿已经被纪老太太养在身边。一应的吃穿用度都比照着纪晓芸。
经过这些日子的养尊处优。顾雪儿已经不是当初的破落模样,甚至比原来在烟袋胡同的时候还水灵了许多。
顾雪儿会打扮了,也爱打扮了,一两银子才能买到一小盒的上等杭粉,让她脸上的皮肤也显得细腻白净起来,三分姿色,就显出五分来。
她的变化可以说非常明显,周围的人都能看的出来。
“哎……”纪老太太叹气。就让顾雪儿暂且下去休息。
顾雪儿似乎不大情愿,却不敢违逆纪老太太的意思。跟众人行礼,慢慢地出去了。
“若是出门,也带上雪儿吧。”纪老太太向纪二太太说道。
“老太太……”纪二太太并没有立刻答应。
“雪儿也到了年纪了,总不能耽搁了她。而且,顾家也要靠着她延续血脉。”纪老太太是想让纪二太太给顾雪儿寻一门亲事。
纪老太太不爱出门,也没什么亲交故旧,在这个问题上,只能依靠儿子媳妇。
“老太太……,”纪二太太有些为难,然而一些话,却又不得不说,“媳妇若是出门,来往的都是官宦之家……”
纪二老爷如今是四品官,还有个位居二品,极得太后和公主宠信的县主女儿,这也就决定了纪二太太所来往的女眷们的身份。
这些身份的人家,是不可能娶顾雪儿的。
纪老太太其实心中也知道这个道理,然而还是皱起眉头,不是恼纪二太太,也是烦恼这件事。
“顾家已经没人了,我能为顾家做的,也只有这件事。”纪老太太的意思很清楚,这件事无论多困难,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得办。
若是将顾雪儿留在清远,嫁给富裕的庄户,其实是很不错的出路。
可纪老太太已经将顾雪儿带到京城来了,这样的话再说也没有益处。
“这件事,我只交给你们。大老爷大太太那里,我信不过他们。”纪老太太干脆又说道。老太太心里清楚,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待她是真心。
“晓棠,你最有法子。不看别人,就看祖母的面子,你帮着给想想法子。”纪老太太的目光又落到纪晓棠身上,语气很是和软,甚至有些软弱。
不管心里面如何,纪老太太很少在人前表露出她的这一面来。
“祖母何必这样说,娘、爹爹和我都会想法子的。”养顾雪儿一辈子或许是个稳妥的法子,她们家不在乎多养这么一口人。可她们还得顾虑纪老太太的执念。
“这就好,这就好。”纪老太太见纪晓棠答应了,顿时就高兴起来。
正说着话,外面小丫头就禀报说姚氏来了。
姚氏还带了周念红同来。
纪晓棠这些日子暗中留心,看出姚氏是个极有眼色的人。因为她刚回来,姚氏就没出现,现在应该是估计她们差不多谈完了事情,才带着周念红来了。
姚氏这个时机拿捏的非常好,既不会讨人嫌(因为她们毕竟是外人)。也正赶着纪晓棠和纪二太太都在萱华堂。
一阵寒暄,纪二太太就问起周桥:“今天去上学了?不知道在学里习惯不习惯?缺少什么,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来告诉我。”
周桥十三岁,正是读书的年纪。
纪大老爷在萱华堂见到了姚氏,也见到了姚氏的一双儿女,攀谈之间,姚氏提起周桥本来在家里请有西席,只是后来动乱,周桥的功课就一直耽误了下来。
纪大老爷当即就大包大揽。说要安排周桥进学里读书。
果然,不出几天的工夫,纪大老爷就将事情给办好了。周桥如今在离馨华堂只有三条街的一间私塾中念书。那间私塾是几家京官合伙请的老儒为自家子侄办的。他们都是文官。其中一位还是纪大老爷的同榜好友。
周桥就用的是纪大老爷外甥的身份在那里附读。
“一早就去了学里,二太太给准备的东西十分周全,桥儿在学里很好。”姚氏笑着说道。
“这就好。”纪老太太点头,“若是有什么不便。你不要瞒着。我可记得。你从小就是这样的脾气,最后自己受了委屈。”
姚氏蓦地就红了眼圈,似乎是被纪老太太的话触动了内心的痛处。
“难为老太太还记着,这些年为我操心。”姚氏低下头去,轻声说道。
听姚氏这样说,纪老太太就有些歉疚:“琴娘,不要再说这样的话,让我心里越发的难受。”
屋子里的气氛就有些沉郁起来。
这种气氛下。周念红就不自在起来,她皱着眉头。轻轻地扯了扯姚氏的衣袖:“娘……”
周念红的语气中包含着一丝不认同,而更多的是痛苦。
“是我不好。”姚氏似乎很听周念红的话,不等别人再说什么,她已经拿出帕子飞快地擦拭了眼角,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姚氏的脸上已经又是笑容了。
“……上次县主说喜欢的花样子,我和红儿给县主做了一双鞋,已经做得了,县主看喜不喜欢,合不合脚。”
姚氏这么说着话,周念红就从怀中取出帕子包着的一双绣花鞋来。
这双鞋用的是京城中时下最流行的莲花高底,鞋面是大红绸子,绣着精致的图样。纪晓棠看了那图样,才想起来,似乎是前几天大家一起翻看花样子,她对这个花样子夸了两句,当时姚氏和周念红都在场。
想来这娘儿两个是那个时候留了心,这几天的工夫,就做出这样一双鞋来。
“这如何使得。”纪晓棠说道。
“说了这是在家里,不用这么县主县主地称呼她,太生分了些,还是依着原来,只叫她晓棠就是了。”纪二太太说道。
周念红立刻垂了头。
姚氏则是满脸陪笑:“晓棠是不喜欢这双鞋?我和红儿再另外做了来……”
姚氏的话纪晓棠并没用心听,她更关注的是周念红。见周念红垂了头,脸上微微发红,纪晓棠心中叹了一口气。
“并不是不喜欢,只是这双鞋子费工极多,我心里怎么过得去。”纪晓棠说道。
“并不费什么工夫,反正我们母女每天也没有事做,做些针线,还是散闷了。……别的不敢说,只这针线还能过的去。晓棠若是不嫌弃,只管将活计交给我和红儿来做。”姚氏热切地说道。
纪晓棠让丫头接过了鞋子来,又细细地看了一回,然后试了试。
鞋子十分合脚,且穿起来也舒适。
“多谢琴娘姑姑和红儿姐姐。”纪晓棠向两人道谢,又夸两人好针线。
姚氏笑容满面,周念红也抬起了头。
“……只听人说过,从未来过……”姚氏就小心地问起长宁公主的茶会,说她和周念红从没来过京城。
住进馨华堂之后,这娘儿两个还从来没出过门。
周念红与纪晓莲同龄,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
……
纪晓棠与纪二太太一同回景华堂,刚刚小睡过后的长生就蹬蹬蹬跑了过来。
小家伙裹的跟个棉包子似的,偏规规矩矩小大人样地给两人见礼:“给娘请安。给县主姐姐请安。”
举止虽小大人样,然而声音还是奶声奶气的。
“谁教你的,叫什么县主姐姐?”纪晓棠携了长生的手,一同到炕上坐了。
长生抿嘴笑:“姐姐就是县主,不用人教。”
“淘气。”纪晓棠捏了捏长生肉呼呼的脸,“以后只许叫姐姐。”
“好吧。”长生没坚持,晃了晃两条小短腿,就应了。
看着长生背了两首新学的诗,又带着他玩了一会,纪二太太就让奶娘将长生抱了出去。
她这是有事情要跟纪晓棠商量。
“老太太吩咐下来的事,我着实发愁。”纪二太太跟纪晓棠说话。
“娘也不必愁。老太太想的好,终归还得看现实如何。”纪晓棠告诉纪二太太她的想法,“我还是原来的意思,咱们在这里虽没庄田,大伯父和大伯母总有的。”
纪晓棠并不打算将顾雪儿嫁入官宦人家,哪怕是小官的人家也不妥。富余的庄户人家,才是最好的安排。
“你是这样想的。我原本还想,她或能给个小官做个填房。”纪二太太说道。
“不妥。那官肯娶顾雪儿,自然看着爹爹,以后要在仕途上依靠爹爹提携。顾雪儿的经历和性情,并不适合。”
纪晓棠不信任顾雪儿,也不想自家要为这个人操一世的心。
说着顾雪儿,纪晓棠就想到了周念红:“倒是她,咱们或许能帮上一把。”
“晓棠,你的意思……”
“娘,老太太带来的这两家人,可都不是省心的。”纪晓棠说道。
她说不省心,但还是想帮助周念红,也就是意味着她眼中不省心的人,并不包括周念红。
“晓棠,你是不是担心琴娘?”纪二太太问。
“娘就不担心吗?”纪晓棠早已经从纪二太太处得知了纪大老爷和姚氏之间的渊源。
纪二太太叹气。
纪大老爷在萱华堂中第一次与姚氏面对面时的情形,纪二太太如今还历历在目。两个人表面上似乎都是淡淡的,但是纪二太太知道内情,细看之下就知道绝非如此。
纪大老爷是吃惊和激动。
姚氏并不吃惊,因为她早知道进京会见到纪大老爷,但也绝不像表面上那么淡然。
母女俩正要深谈,纪二老爷回来了。
“怎么回来的这样早?”纪二太太问。
纪二老爷今天休沐,就趁机去看望京中的朋友。
“突然想到一件事,要跟大哥商量,所以早回来了一会。”纪二老爷坐下,“也不知道大哥最近在忙些什么……”
“爹爹何出此言?”纪晓棠立刻就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