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二章 千钧一发
听到这样一声喊,原本一直镇定自若的纪晓棠脸上第一次显出了惊慌的情绪。如果仔细分辨,那又不仅仅是惊慌,还带着几分宿命的哀痛。
来的人,正是谢怀瑾。
谢怀瑾的衣裳有些凌乱,脸上的神情几乎有些发狂。他是不顾一切地往屋子里闯,对看门的黑衣人手中的刀剑视若无睹。黑衣人们都认得谢怀瑾,匆忙收回刀剑,一时之间竟有些手忙脚乱。
谢子谦不用回头,听见说话的声音也知道是谢怀瑾来了。他微微皱眉,拿剑的手就是一抖。而这个动作在闯进门的谢怀瑾看来,就是谢子谦拿钱要刺杀纪晓棠。
谢怀瑾的眼睛立刻就红了,他一面喊着一面不顾一切往前冲。他的目标不是谢子谦,而是谢子谦的剑。谢怀瑾拼命往谢子谦的剑尖上撞去,竟是要对纪晓棠以身相代。
接下来的事情,几乎是在眨眼间就发生了,然而在纪晓棠的眼中,却仿佛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眼前的情景,和前世的情景重合在了一起。
前世,也正是在谢子谦要用剑杀她,逼迫纪二老爷就范的时候,谢怀瑾闯了进来。谢怀瑾挡在纪晓棠的身前,被谢子谦一剑穿胸而死。
那个时候,纪晓棠认为是谢子谦收剑不及,才会发生了惨剧。但是如今细细回想起来,却并不是那样的。谢怀瑾那个时候,是自己撞上了谢子谦的剑。
谢怀瑾来了,他要救纪晓棠。同时心中十分明白,他根本就救不了纪晓棠,也不能够改变纪晓棠和纪家的命运。谢怀瑾来到这里。心中已经存了死志。
这正是纪晓棠所了解的谢怀瑾。
谢怀瑾仁善忠厚,一路顺风顺水地长大,并没有足够坚毅的心智。在他发现自己的身世,以及父亲谢子谦的图谋之后,他无力说服谢子谦,也救不了纪晓棠,只能一死了之。
“怀瑾!”
“怀瑾哥哥!”
谢子谦和纪晓棠同时发现了谢怀瑾的意图。纪晓棠徒劳地伸出手,却拉不住谢怀瑾往剑尖上撞的势头。谢子谦收剑不及,眼看着剑尖就插进了谢怀瑾的胸口。
谢子谦的眼前。是谢怀瑾放大了的面孔。
“逆子,你……”谢子谦大叫。谢怀瑾的表情太过平静,看着他的目光中还带着一点的讥讽。谢子谦立刻就明白了,谢怀瑾这是用他自己的死在反抗他。在嘲笑他。在打击他。
“怀瑾哥哥,不要死!”纪晓棠终于抓住谢怀瑾的衣袖,用力往后扯。无论如何,她不希望谢怀瑾死在她的面前。
她前世亡于十六岁,自认命运多舛。然而谢怀瑾比起她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是个苦命的少年。
谢怀瑾似乎是听见了纪晓棠的喊声,竟然转回头看向纪晓棠。他的眼角有泪。嘴角却含着笑。
“晓棠,对不起。”
“不!”纪晓棠和谢子谦几乎是同时叫到。
谢子谦已经松开了手中的宝剑。抬脚踢向谢怀瑾。宝剑落地,谢怀瑾的身子被谢子谦踢的撞在了墙上,随即又弹回了地面,然后就静止不动了。
纪晓棠的手里只抓住了一小截衣袖。原来谢怀瑾一路闯过来,外面的衣裳早就有些破烂了,根本就经不住劲儿。
盯着衣袖呆了一会,纪晓棠猛然将衣袖丢掉,转头看向谢怀瑾。
谢怀瑾此刻仰面躺在地上,面色苍白,嘴角流血,声息皆无。
谢子谦自然也看见了。亲生儿子丧命在自己的剑下,就算是谢子谦城府再深,为人再狠,一时之间也受不了这个打击。他仰天啊地狂叫了两声,那声音中已经没有什么人味,更像是狼嚎。
狂叫过后,谢子谦竟立刻镇定了下来。他并不走近去看谢怀瑾,而是将目光锁定在了纪二老爷和纪晓棠的身上。
谢子谦的目光中再无一丝暖意,也没有了方才假装出来的温文。那几乎就是一双闪着幽光的、饿狼的眼睛。
“这逆子,烂泥扶不上墙,他死了,我也省得操心。大丈夫,何患无妻无子!纪兄,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点头,说出宝藏的下落,就是无尽的荣华富贵。你若是执迷不悟,那么,我这就送晓棠去见怀瑾!”
“你……简直丧心病狂,杀了怀瑾,你还要杀晓棠。谢子谦,你还有没有人性!”纪二老爷怒道。
“哈哈,什么是人性!大丈夫,就当杀伐果断!”谢子谦这么说着,恶狠狠地从旁边一个黑衣人手中拿过一把长刀,就对准了纪晓棠。
“谢伯伯,你从前对伯娘,对怀瑾,都是假的吗?”纪晓棠却毫无惧色,反而直视谢子谦朗声问道。
谢子谦就是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纪晓棠会冷静镇定如斯。
“当然不是。”谢子谦本可以不理会纪晓棠的问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回答了。
“既然不是假的,你怎么能如此狠得下心!”纪晓棠问谢子谦,“显而易见,伯娘和怀瑾哥哥都并不站在谢伯伯那一边。为了镜花水月的功名富贵,将妻儿弃之不顾,真的值得吗?”
“小丫头,你是被你爹爹那一套给蒙混住了。这世间真正的王道,你哪里懂得。识趣的,就快些劝你爹爹一家子跟了我,自然有你不尽的好处。否则,就要你今天丧命在这里!”
谢怀瑾突然丧命,且还是死在他自己的剑下,谢子谦虽表面镇定,然而心中不可能不震动。他这震动的直接表面,就是更加的丧心病狂。
看着谢子谦的眼睛,纪晓棠知道。他是真的会杀了自己。
“晓棠无辜,你要杀,就杀了我。”纪二老爷将纪晓棠往自己的身后拉。然而谢子谦却早防着纪二老爷这一招,立刻就有两个黑衣人上前抓住了纪二老爷,让他动弹不得。
谢子谦的刀就落在了纪晓棠的颈侧,眼看着他只要一动,纪晓棠就性命难保。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一阵大乱,紧接着一支箭如奔雷流星一般破门而入。直奔谢子谦的颈侧。那箭的来势太急太猛,谢子谦不得不扔掉了手中的长刀,一面急忙闪避。他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却仍旧快不过那只箭。
纪晓棠眼看着谢子谦颈项中箭,还被箭势带着往旁边踉跄了两步,鲜红的血仿佛小喷泉一样从颈项喷涌而出。谢子谦双手抱住颈项,似乎是想借此阻止血液继续往外流。一面慢慢地转身看向门口。两眼中都是不可置信。
纪晓棠一眼就认出了射中谢子谦的那只箭,立刻心中一喜,救兵终于来了。
在纪晓棠等人惊喜,以及谢子谦等人惊恐且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祁佑年带着一众亲兵仿佛从天而降,从外面杀了进来。
屋子里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谢子谦在祁佑年进门的时候,就已经不支倒在了地上,其余的黑衣人。有两个试图劫持纪二老爷,却被祁佑年一箭一个当场毙命。其余几人也都丧命在祁佑年所带来的亲兵的刀剑之下。
纪二老爷一直绷着的神经见祁佑年带人来了,顿时就松了下来。他是个书生,平生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且又一夜未眠,当下就有些支撑不住,被两个丫头扶住,就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晓棠,纪大人,我来晚了。”祁佑年赶上前来,就握住了纪晓棠的手。
“并不晚。”纪晓棠说道。
祁佑年一身软甲和战袍几乎全变了颜色,显然是经过了浴血奋战,才能在这个时候赶到纪府。
“是路上遇到了贼寇?”纪晓棠就问祁佑年。
祁佑年点头,就告诉纪晓棠,根据事先的约定他和穆洪等人带兵赶来清远,只是兵马走到穆家寨,就遇到了伏兵。
伏兵正是杀破狼的精锐,且数量还超过了祁佑年之前的预测,其难缠程度,更是祁佑年这些年所没有见过的。
“看样子,反贼确实是想占据任安,将其作为造反的大本营。”而他们占据任安的第一个目标并不是任安府,而是清远。
因为纪家在清远,杀破狼的三大头领之一贪狼也在清远。而且,等他们在清远拿下了纪家,举起反旗,任安府必定派兵,他们正好在官军的必经之路穆家寨埋伏,想要将官军一网打尽,继而攻占任安城,拿下整个任安府。
反贼们算计的十分周密,然而祁佑年这边却也早有准备。
即便是这样,双方在穆家寨也几乎是势均力敌。然而,也只是几乎。只看现在祁佑年到了纪府,而谢子谦那边却并没有援兵就知道,穆家寨一战的结果,终究还是祁佑年这边险胜一招。
“不、不可能。”纪晓棠正跟祁佑年说话,就听得谢子谦断断续续地出声说道。
两人都将视线转向谢子谦。谢子谦此刻躺在地上,两手依旧捂着脖子,一双眼睛里的神色已经暗淡了下来,显然是命不久矣了。
他之所以能够撑到现在还没有死,完全是因为不甘心的缘故。
“怎么不可能?”纪晓棠居高临下,问谢子谦。
“任安……卫所,兵丁、不过千、千人,我大燕精兵尽、出……”谢子谦努力说着话,喉咙里还是不时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的生命已经快到尽头了。
“只凭任安府卫所的兵丁,自然不是聚集在穆家寨反贼的对手。不过,谁告诉你我只带了任安卫所的兵马?”祁佑年看着谢子谦淡淡地道。
“你……说、什么?”
“阿佑早已经不是任安卫所的千户,他如今是督直隶指挥使,下辖北直隶、南直隶、河间、任安、徽州五府卫所全部兵丁。”纪晓棠缓缓地说道。
谢子谦的一双眼睛越睁越大。
“除此之外,为了你们这股反贼,我还另外调集了五千精兵。”祁佑年接着说道。
“谢伯伯,你们孤注一掷,将兵马全都集中到任安府,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以一举拿下任安。你却不知道,你们此举,早已经落入朝廷的圈套之中。如今,只怕你所说的精兵,都已经在官兵的包围之下了。”纪晓棠微微一笑。
“我们等的就是这一天,谢大人,或者我应该称呼你贪狼。”祁佑年看着谢子谦。如果反贼依旧隐匿在各地,祁佑年不仅需要动用大量的人力物力来找出这些反贼,还要分兵各个击破。这样既苦难,而且还扫荡不干净。
可如今反贼们全都聚集到了任安,正好就进了祁佑年布置的包围圈,可以一举歼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谢伯伯,你上当了。还说什么复兴大燕,宏图大业,说到底,谢伯伯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志大才疏罢了。”纪晓棠微笑,说的话却毫不留情,直指谢子谦的最痛处。“谢伯伯,你现在后悔不后悔!”
“我、我不……信!”谢子谦这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了出来,然而却已经毫无声势。他最后一个字落地,一双手也无力地垂下来,只有一双眼睛还睁的大大的。
死不瞑目!
谢子谦就这样死了,他为了他所谓的复兴大业在人前装了一辈子,算计了一辈子,然而却在动手的第一役中就功败垂成。
他后不后悔呢,纪晓棠不知道。
“谢子谦最会做作。”纪二老爷见谢子谦就这样死了,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就是心中后悔,也不会承认。如果他承认后悔了,那岂不是等于承认他这一辈子都白活了!”
可即便是谢子谦不承认后悔,他这一辈子也完全没有了意义,现在看来,等于就是一场笑话。
这一会的工夫,就不断地有兵丁进来向祁佑年禀报。祁佑年带来的人马,已经将闯进纪家的所有反贼和贼人全部扫荡干净。如今纪府内外都是祁佑年的兵马在看守了。
进来禀报的人当中,还有李师傅。
“李师傅,江庆善呢?”纪晓棠就问道。
“……那厮太过滑溜,被他跑了。”李师傅告诉纪晓棠,江庆善受伤,然而在发现情形不对,就脚底抹油很快地溜走了。
“不能放过江庆善。”纪晓棠就道,“他不会跑远,他家里还有太多他舍不得的东西。”
“我这就带人去追。”李师傅就道。
祁佑年也知道江庆善,立刻就分了些人马给李师傅,一同去抓江庆善。
同一时间,纪二老爷已经将密室的门打开,将纪老太太一众人都接了出来。纪老太太众人在假山下,虽然并不知道外面的细情,但心中却都明白,如今出来,看到四下的情景,又见纪二老爷和纪晓棠都好好的,难免是又后怕又惊喜。
纪老太太就抱着纪二老爷抱头痛哭起来。
“晓棠她外公和舅舅们……”纪二太太心中挂念穆洪和弟弟们,就上前向祁佑年询问。在纪二太太的心里,祁佑年来了,穆洪父子也应该来了。
“我们在穆家寨被反贼拦截,我急着要来清远救援,穆叔他们都还在穆家寨。穆家寨的战事,需要穆叔主持大局。”祁佑年很恭敬地向纪二太太说道。他知道纪二太太是担心穆家父子,又安慰纪二太太,“二太太放心,穆叔熟悉穆家寨的地形,且握有精兵,我们又早有准备,万不会出事。”
“娘,你放心吧,我听人都说,外祖父是一员福将。”纪晓棠也安慰纪二太太。
纪二太太只得点头,暗暗为穆洪父子祈保平安。
祁佑年安置好了纪府的事情,就要带人往县衙去。纪晓棠听见了,就将谢怀瑾交到旁边人的手里,一面急忙站起身。
“阿佑,我和你一起去。”(未完待续……)
第二四三章 重情
“晓棠,你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祁佑年听纪晓棠说要跟他一起去县衙,就不同意。虽然他带领的官军已经全面占领了清远,但是清远县城内最安全的地方就是纪家。至于其他的地方,尤其是县衙,祁佑年担心会有没有清扫干净的反贼。
而且,现在战事刚刚结束,外面的情景显然不会太好看。祁佑年并不希望纪晓棠看到那些血腥的东西。
然而,纪晓棠却是打定了主意。
“阿佑,我是一定要跟你一起去的。我要去看看谢家伯娘。”据她所知,之前谢知县就已经将谢夫人和谢怀瑾一起软禁了起来。如今谢子谦和谢怀瑾都殒命于此,纪晓棠心中记挂谢夫人。
听到纪晓棠说要去看谢夫人,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叹气。
“阿佑,谢大人这样,谢夫人肯定并不知情。我知道,或许这会有些为难,可是,能不能、能不能不要牵连谢夫人?”纪二太太试探着开口道。
谋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纪二太太并不是不知道。然而她还是忍不住跟祁佑年求情。
“我会吩咐下去,让人善待谢夫人。”祁佑年对纪二太太非常恭敬。
“好,那就好。”纪二太太就点头,她知道,这是祁佑年权力范围内能够做到的极限了。至于谢夫人的将来,纪二太太深长的叹息。“晓棠,你看到你伯娘,替我问个好吧。我们都记挂着她。你告诉她。谢大人行事与她无关,我并不怪她。”
“好的,娘。我一定将话带到。”纪晓棠就答应了。
纪二老爷倒是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纪晓棠一眼。他不相信纪晓棠现在就要去县衙只是为了看谢夫人。如果是担心谢夫人,只要拜托给祁佑年就可以了。
纪晓棠往县衙去,必定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而这重要的事情是什么,纪二老爷扭头瞧了瞧旁边躺着,已经用最好的伤药止住了血的谢怀瑾,就隐约猜到了。
“你去吧。”纪二老爷只对纪晓棠说了三个字。
“爹爹。我有分寸的。”纪晓棠轻轻地说道,随即就转身跟着祁佑年往外走去。
……
街上有些乱,处处可以看到维持秩序和清扫废墟、尸体的官军。还没到县衙。迎面就有一队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为首的一个纪晓棠都认识,正是城内灾民青壮的首领张明。
张明看见祁佑年和纪晓棠,远远地就站住行礼。然后才由着祁佑年的亲兵领到纪晓棠和祁佑年的跟前。
纪晓棠打量了张明一眼。张明浑身上下都非常狼狈,而且手臂和肋下显然还受了伤。
“给三姑娘磕头,小的愧对纪二老爷,被反贼缠住了,拼死也没能赶去救援纪府。三姑娘无恙,小人欢喜的很。不知道二老爷,还有三姑娘家中其他人都怎么样了。”张明说着话,就落了泪。这是心里实在愧对纪家。当初他们可是向纪二老爷保证过,一旦有贼人进犯纪家。他们会立刻赶到,誓死护着纪家。
七尺高的一条大汉当众落泪,这场景让人不能不有所触动。
纪晓棠忙就伸出手,让张明起来。他并不怨恨张明这些人,昨夜那种情形,谁又能顾的了谁呢。
“我家人都还好。反贼人多势众,也是我们始料不及,哪里会怪你。”纪晓棠说着,就问张明,“怎么不见王丁,沈老一家现在哪里,可都安好?灾民们伤亡情况如何?”
纪晓棠这样一问,张明几乎泣不成声。他是性情刚强的汉子,否则也不会被选为灾民中的首领,而且一路逃难而来,也见过了不少生死。但是如昨夜那样,直接面对鲜血淋淋的死亡,他也是平生第一次。
而纪晓棠听完张明哽咽着说出来的情况,也沉默了下来。
王丁之所以没有跟张明在一起,是因为王丁在昨夜的混战中战死了。而沈老一家虽然被灾民重点保护了起来,但是沈老的小儿子和小儿媳妇却都没有逃过昨夜的灾难,沈老最小的孙子,沈瑶和沈琦两个的弟弟也被杀害了。
沈老受了伤,正在被救治中,倒是没有性命之忧。
至于其他的灾民,情况也非常糟糕。昨夜,纪家这边乱起来的同时,灾民的棚户区也遭到了内外夹击。原来灾民中除了那些游手好闲、心术不正的自动做了贼寇之外,还有一些人则被利益所鼓动。
这些人一部分去了纪家,另外一部分却留在了棚户区,跟外面的反贼里应外合,给灾民中带来了重创。棚户区已经被一把大火全部焚毁,灾民十成中死了三四成,其中大部分都是老弱。
而如果不是祁佑年他们牵制住了大股的反贼精锐,且几次敲打谢子谦,让大股的反贼不能靠近清远,只怕如今的棚户区以及整个清远,都是另外一副样子了。
“……他们想要我们跟着他们一起造反,说什么荣华富贵……”
原来谢子谦一会之所以控制和袭击灾民们,一方面固然是阻止他们援救纪府,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将这些青壮都收入自己的麾下,做他们造反的炮灰。
而以沈老为首的灾民,因为一直受纪家的救济,对纪家感恩,对朝廷也并没有太大的怨恨,他们并不愿意赌上身家性命去造反。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纪晓棠心中唏嘘,就问张明。
“小的正要去姑娘的府上,给二老爷磕头。”张明抹了眼泪答道。他想要亲眼见到纪二老爷一家平安,而且也是上门请罪。
“这件事倒是不急。你还是先回去,领着大家将乡亲们都安顿好。……所需的衣食药材等。稍后我让人送到。”纪晓棠就道。
张明扑通一声又跪下了,连同他身后带的那些人也都跪了下来。
“深感姑娘和纪府的大恩!只是姑娘家也遭了难,这个时候实在不能让姑娘家这样为难。”
纪家昨夜经历了一场洗劫。劫后余生,必定也伤了元气。如今一家子只怕还没喘过一口气来,看见了他们,就又想着要救济他们,且还想的这样周到,张明等人不能不感动。
“如今自然会有许多不便,我们也是尽力而为罢了。”纪晓棠就道。
“这两天灾民的安顿。官军会处置。”祁佑年在旁就说道,一面就安排了一小队人马跟着张明往棚户区去安顿了。
这之后,纪晓棠和祁佑年才继续前行。很快就到了县衙。
县衙门口有官军守卫,领头的一个百户见祁佑年来了,忙就上来行礼,向祁佑年禀报了县衙内的情况。县衙内的匪徒都已经被扫荡干净。至于其他县衙内当差的。还有在后衙服侍的人,则都被看押了起来。
“谢夫人……”纪晓棠心中记挂着谢夫人,就出声提醒道。
“谢夫人在哪里?”祁佑年就问那百户道。
“正要向指挥使大人禀报这件事。是属下无能……”百户见祁佑年问起谢夫人,且神情郑重,就有些惶恐,“谢夫人自尽了,属下带人赶到的时候,谢夫人就自尽了。”
“什么?”纪晓棠惊呼出声。
“属下知道谢夫人身份重要。已经安排军中郎中救治。只是……谢夫人伤重,只怕是活不成了。”那百户也是个机灵的。不等祁佑年再细问,忙就将全部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前面带路,带我们去见谢夫人。”祁佑年瞧了一眼纪晓棠,当着众兵丁的面不好去握纪晓棠的手,只能用眼神默默地传递他的安抚,一面就让那百户亲自带路,他带了纪晓棠直接进了后衙,就到暂时安置着谢夫人的屋子里来。
谢夫人竟然被安置在后衙的小佛堂内,不仅地方狭窄,且采光也不好,里面只有一个火盆取暖。
纪晓棠微微皱眉,祁佑年跟着也皱了皱眉。
“禀报指挥使大人,属下带人来的时候,谢夫人就是在这佛堂之内。谢夫人伤重,不能挪动。”
祁佑年就点点头,这种情况,也就不能够怪这百户和兵丁了。
“再去拢一盆火来。”祁佑年就吩咐道。
百户答应一声,忙下去亲自安排。这个时候,纪晓棠已经迈步进了佛堂,直奔挨着小窗的矮榻。谢夫人正就躺在矮榻之上,头发披散,身上胡乱地盖着被子。
祁佑年忙跟着纪晓棠也迈步进了佛堂。
矮榻前还有郎中在看守,见此情景,忙就回避纪晓棠,一面给祁佑年行礼。
“谢夫人怎样了?”祁佑年低声问道。
郎中就摇了摇头。
“大人要是有话问谢夫人,现在就问吧。”
纪晓棠此刻已经到了谢夫人的榻前,她自然也听到了郎中的话。
“伯娘,我来看你了。”纪晓棠掩去了脸上的哀痛之色,上前握住谢夫人的一只手,轻轻地唤道。
谢夫人竟很快地睁开了眼睛,看见纪晓棠,谢夫人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来,似乎就要坐起来。纪晓棠忙轻轻按住谢夫人,不让她起身。方才她已经听那百户说过,谢夫人的伤在腹部,因为没有刺中心脏,所以才能支撑到现在。
“晓棠,是你,真的是你。”谢夫人的音色已经不复以往的清亮,然而在纪晓棠听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亲戚。
“是我,伯娘。”纪晓棠笑着道。
“你还能来看我……”谢夫人愧疚地道。
“伯娘,我娘暂时脱不开身,让我捎话给伯娘。我们和伯娘,还和以前一样的。”纪晓棠立刻就道。她眼前的并不是害她的罪魁祸首谢子谦。谢夫人是无辜的,而且,说到底,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在这个可怜的女人最后的时刻,纪晓棠不想让她的心里再添负担。
“是吗!”谢夫人就笑了,“你娘历来宽广、大气。不枉我们一直那么好。只是,我还是愧对你娘,愧对你们。晓棠。你家里……可都好吗?”
谢夫人这句话问的小心翼翼,似乎是生怕听到什么她并不希望听到的答案。
“伯娘放心,我们一家无恙。”
“那就好,那就好。”谢夫人的笑容更大了,是放下了心中的负担,释怀的笑。“我没能早些发现……,如果我能早些发现。或许……”
“伯娘,”纪晓棠见谢夫人的眼神有些涣散,心中知道她就要不行了。忙就朝旁边看了看。方才那个百户来在屋里又安放了一个火盆,随后就出去了。看守的人都在外面,屋子里,除了谢夫人。就只有她和祁佑年。
纪晓棠不能让祁佑年出去。在这件事上,她注定是要赌一把的。
“阿佑,你帮我把火盆挪的近些,伯娘有些冷。”纪晓棠对祁佑年道。
祁佑年立刻答应,将火盆挪到纪晓棠的近前。
“伯娘,谢伯伯说的家谱……”纪晓棠这才俯下身,在谢夫人耳边低低的声音问道。
“哦……”谢夫人有些吃惊,不过她也是个聪明人。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一双已经有些暗淡的眼睛顿时一亮。
纪晓棠看清了谢夫人的反应。心中也是一喜,谢夫人是应该知道谢家家谱的下落的。
“好孩子,都托付给你……”谢夫人慢慢地说着,一只手费力地在自己的身上摸索着。纪晓棠见了,立刻明白,伸手帮忙。
原来谢子谦跟谢怀瑾摊牌之后,知道必定也瞒不过谢夫人,就将谢夫人和谢怀瑾都软禁了起来。谢子谦还试图说服谢夫人,就来小佛堂中,为了证明他所说的身世为实,就将他一直秘藏的谢家家谱拿出来给谢夫人看了。
谢夫人并没有被谢子谦说服,但是谢子谦却很自信,这母子两个顺从他不过是迟早的事。毕竟多年的感情,在加上泼天的富贵,谢子谦不认为这世上有任何人能够拒绝的了。
因此,谢子谦带人举事,就将家谱留在了谢夫人这里。清远大乱,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县衙。而县衙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谢夫人这里。
而谢夫人也从谢子谦的话中知道,他带着人是去对付纪家了。在小佛堂内,谢夫人和谢怀瑾根本无法安心。是谢夫人使计策骗过了谢子谦留下的看守,让谢怀瑾从小佛堂中逃出,赶去纪家,解救纪晓棠和纪家众人。
而在官兵冲进县衙的时候,谢夫人就自己寻了短见。
“我知道我不能活了,想自己死的体面些。而且,我也没脸再见你们。”谢夫人将家谱叫给纪晓棠,一面低低的声音说道。
原来她和谢怀瑾一样,都是早就心怀死志。
谢夫人也明白她手中的家谱的意义,然而纪晓棠说要,她就毫不犹豫地拿了出来,因为她深信,纪晓棠不会害她,不会害谢怀瑾。
纪晓棠将家谱拿在手里,匆忙地翻看了两下。这家谱显然是从很久以前传下来的,而且竟正如谢怀瑾向她和纪二老爷所说的那样。
按照这谢氏的家谱论起来,谢怀瑾是大燕开国皇帝谢广德的第八代玄孙。
这个家谱,就足可以定谢家的罪了。然而如今谢家谢子谦已死,谢夫人命在旦夕,还有一个谢怀瑾……
这个家谱,决不能留下来。
纪晓棠急着来县衙,除了探望谢夫人,另一个主要的目的,就是这个家谱。她要毁了这家谱,而且还是当着祁佑年的面。
谢夫人撑着最后一口气,眼巴巴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捧着家谱,看祁佑年。
“阿佑,这上面染了谢伯娘的血,字迹已经分辨不清。……没人别人知道它的存在。要定谢伯伯的罪,并不需要这个东西。”
“晓棠,你确定要这么做?”
“是的。”
祁佑年默默不语。
纪晓棠测过身子,将家谱慢慢投入火盆之中。
祁佑年依旧没有说话,却似乎不经意地挪动脚步,将纪晓棠的身子和火盆遮挡的更加严实了一些。
谢家的家谱,慢慢地在火中化为灰烬。
“怀瑾他爹……”谢夫人反握住了纪晓棠的手。
“谢伯伯已经……”纪晓棠没有把话说完,但是谢夫人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谢夫人的脸抽搐了一下,也说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
“怀瑾……,晓棠,”谢夫人握着纪晓棠的手也跟着抽搐了一下,即便是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手上青筋暴露,却还是有些握不住纪晓棠的手。
纪晓棠也感觉到了,谢夫人最后的一点生命力正在飞快地流逝。
“我将……怀瑾……交给你,晓棠……”谢夫人已经无法再出声,然而她依旧执拗地睁着眼睛,抓着纪晓棠的手,她在等。
“伯娘放心,我会照顾好怀瑾哥哥。”
谢夫人终于松开手,闭上了眼睛。她是笑着离开这个世界的。
纪晓棠抓着谢夫人的手,默默地流泪。
这世界上,除了纪二太太之外,另一个如同母亲一般疼爱她的女人走了。而这个女人,一生正直、清白,是纪晓棠所见的屈指可数的,能够称得上风光霁月的女人。
祁佑年一直站在纪晓棠身边,他没有劝纪晓棠,只是默默地拿出帕子递给纪晓棠擦泪。
“阿佑,谢伯娘的身后事,我不希望她死后还受到羞辱。”纪晓棠
“好。”祁佑年答应了下来。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我要跟你商量……”(未完待续……)
第二四四章 善后
两章并一章、肥,求月票
***
纪晓棠和祁佑年还没说上几句话,外面就有人来禀报,说是纪三老爷回来了。
“阿佑,”纪晓棠听了,就看祁佑年,“不是说了,让你拖住我小叔,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因为预料到谢子谦等众反贼很有可能在纪三老爷回清远的时候动手,纪晓棠先就跟祁佑年商量好了各种对策,做了一应的安排。
其中一项,纪晓棠对祁佑年反复嘱咐,就是拖住纪三老爷的行程。
虽然已经做了妥善的安排,但是纪晓棠非常清楚,纪家在这一天还是要承担巨大的风险。她会尽力保住一家子老弱妇孺,同时也不希望纪三老爷涉险。
只要保住了纪三老爷,就保住了纪家的一只生力军。哪怕清远出现了最糟糕的情况,纪家就还有人在,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当时祁佑年郑重地答应了,纪晓棠对祁佑年还是非常有信心的。可是现在,清远的硝烟还未完全消散,纪三老爷怎么就回来了。
“晓棠,我……已经尽力了。只怕是小叔知道了消息,你也知道小叔的脾气。”祁佑年只能苦笑着解释。
纪晓棠虽然嘴上抱怨祁佑年,心中却并没有真正的责怪他。就像祁佑年所说,她深知纪三老爷的脾气。纪三老爷可不是知道有危险就会躲避的人,他简直是越知道危险,就越要往前冲。
不管祁佑年用了什么法子。能够将纪三老爷拖延住,现在才回到清远。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而且,听来人的禀报。纪三老爷应该安好,纪晓棠就更加不会责怪祁佑年了。
因为纪三老爷回来了,而且纪家现在还有许多善后的事情需要处理,纪晓棠就没有继续在县衙逗留。这边她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纪晓棠就跟祁佑年告辞。
祁佑年在县衙这边,可还有许多事情要善后。
“我先回去见小叔。还有小叔带回来的那批粮食,稍后咱们再详细谈吧。”纪晓棠对祁佑年道。
“我还是送你回去。”祁佑年略想了想,就决定道。
虽然城内大拨的反贼已经被解决了,但是谁又能保证没有落网之鱼藏在暗处。祁佑年自然不放心让纪晓棠一个人回去,就是派别人护送纪晓棠。也没有他亲自护送来的更稳妥,也更让她心安。
纪晓棠知道祁佑年的担心,因此也没拒绝。
很快,纪晓棠就回到了纪府,她一进门,就直奔纪老太太的院子。
她刚走进纪老太太的院子,纪三老爷就从上房里出来,几步下了台阶,快步走到纪晓棠面前。叔侄俩相对静止了一瞬。都快速地将对方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见对方虽然疲惫,却并没受伤,才齐齐地松了一口气。
“晓棠!”纪三老爷伸手就将纪晓棠给抱了起来。
虽然纪晓棠的个头已经到了纪三老爷的肩膀。然而纪三老爷抱起纪晓棠来还仿佛她是那个个头只到他腰间的小女娃。
就算是叔侄俩十分亲密,随着纪晓棠一年年的长大,纪三老爷已经很久没抱过纪晓棠了。他这个时候显然是太激动了。
“小叔。快放我下来,还当我是个小娃呢!”纪晓棠心中暖暖的。伸手回抱了纪三老爷一下,随即却笑着嗔道。
纪三老爷这才呵呵笑着将纪晓棠放下。两人说着话进了上房。
纪家一家人都聚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这屋子显然是经历了一番洗劫,然而却也收拾的干净整齐。纪老太太在炕上坐着,炕下依次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长生不在屋子里,方才就被奶娘抱进里屋去睡觉了
程嬷嬷并不在屋内,此刻她正和一众管事们带着府里的下人在各处收拾、整理。
纪三老爷一进门,就被纪老太太给招呼到了身边。纪二太太和纪二老爷就都忙着问纪晓棠县衙的情况,以及谢夫人怎么样了。
“谢伯娘已经去了……”纪晓棠简略地将县衙的事情叙说了一遍,只是将谢家家谱一事暂时瞒了下来。
一屋子的人都唏嘘不已。
“她怎么这样想不开。”纪二太太落了泪。
“伯娘历来好强,而且,她显然并不赞同谢伯伯的所作所为。”纪晓棠就道。谢夫人并不是那种能够苟且偷生的人。
“也罢了。”纪二太太伤感了一回,其实心中也是理解谢夫人的选择的。“这样,也免得零碎受那些罪了。”
随后,纪二太太又问了谢夫人的身后事。
“我已经跟阿佑说过,阿佑说会尽力而为。”纪晓棠告诉纪二太太。
“那就好。”纪二太太点头,“她如今也没别的人能为她出力,我别的做不了,这件事总要帮她。”
说过了谢夫人的事,话题就又转到纪三老爷的身上。
“小叔,你……”纪晓棠就要抱怨纪三老爷几句。
然而,她才开了口,就被纪三老爷给截住了。
“晓棠,别的事情我都赞同你,只有这件事,你很对小叔不起。”纪三老爷说纪晓棠对不起他,“明知道清远会出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也能带人提前赶回来,一家子落难,凭什么就让我一个躲起来做缩头乌龟!”
“你不让人告诉我也就罢了,你还让阿佑那小子算计我,将我给绊住了!要不是我察觉出不对,只怕这个时候我还在路上,什么都不知道呢。晓棠,若你们有个好歹,你让我从今以后如何心安!”
纪三老爷责备纪晓棠,态度十分激动。
偏偏他这样的指责,纪晓棠还不能反驳。只能陪笑听着。而以往,纪三老爷才是一直陪笑的那个人。
纪二老爷等纪三老爷数落完了。情绪略略平稳了一些,才开口劝纪三老爷。
“晓棠也是为了咱们一家子的大局着想。三弟,你就不要怪她了。你看,如今大家不是都平安无事吗。”
纪老太太此刻也知道了纪晓棠的安排,深感纪晓棠对纪三老爷的一片心。
“你有什么资格数落晓棠!”纪老太太转而就数落纪三老爷,“难道要告诉你,家里要出事,要你巴巴地赶回来送命?那么多的贼人,你回来了,又能顶什么事!留你在外头。不管家里头怎样,都有你这一条根,纪家的香火总有人要传下去。你好好地,也能给一家子报仇雪恨不是。”
纪老太太这样说,纪三老爷就垂下了头,眼圈微微有些发红。
“就是有人要留在外头,也应该是二哥,晓棠、晓芸和长生。我是没出息的,跟那些贼人拼了命也不亏。”
“胡说些什么!”纪二老爷就瞪纪三老爷。不让他继续说。
“晓棠的安排就很好。”纪老太太又道,这是指纪晓棠安排人让纪三老爷留在外头的事。“不过,你这孩子,就想着我们了。一点儿也不顾你自己。你才多大的年纪,我老婆子活了许多年,也够本了。我当时正该在外头。拖住那些贼人,你们姊妹们都该好好地活下去。”
这个话题又被提了起来。那么争论起来,又会没完没了。
纪晓棠立刻就转移了话题。
“小叔。你带回来的粮食如今在哪里?”纪晓棠就问纪三老爷。
“我察觉出不对,带着人提前奔回来。粮食如今还在江家集,有船队一干人,还有阿佑派出的精兵保护,粮食很安全,估计今天就能运到清远来。”纪三老爷忙就答道。
纪二老爷连连称善。
纪三老爷的粮食到的太及时了。如今到处都缺粮,清远又经历了这样一场劫难,这些粮食不仅是救命的根本,也能够将人心安定下来。
大家说着话,纪老太太也忍不住问起纪三老爷这几个月出海的经历。纪三老爷对这番出海的所遇到的难处和危险一概不提,还故意说了几个趣事,将纪老太太哄的脸上都有了笑容,屋子里的气氛也轻松越快了很多。
“你不说,却瞒不过我,必定是受了很多苦。你看你现在又黑又瘦的,让人看了心疼。”纪老太太就又说道。
纪老太太这话说的不假,屋子里的人都看出来了。
“老太太,我这是在抽条长个。至于黑,在船上哪有不黑的。我一个大男人,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还怕什么黑,难道担心嫁不出去吗!”纪三老爷就笑着道。
他这样说,又将大家伙都给逗笑了。
纪三老爷确实也是长高了许多,纪老太太瞧着他,虽然心疼,但同时也很欣慰。
劫后余生,亲人重聚,大家都有许多的话要说,然而眼下却还有太多的善后工作需要他们去做,因此又略说了一会话,大家就开始商量。
“沈老家遭了难。”纪晓棠就将遇到张明的事情说了,“一会打发个管事,带着沈瑶姐弟俩去棚户区。如果那边不便养伤,看沈老的意思,就将他接到家里来也好。”
“好。”纪二老爷立刻点头,城中灾民的情况他也知道了,还吩咐了人准备衣食和药物,送往灾民暂居的地方。
“怎么没看见你老舅他们……”这些事情纪老太太都插不上话,她只在旁边听着,就想到了顾老舅。
顿时,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就都停住了话头。
顾老舅带着人来攻打纪家后角门这件事,纪老太太还不知道。纪二老爷和纪晓棠交换了一个视线,都觉得这件事纪老太太迟早都会知道。与其从别人嘴里听说这件事,还不如他们现在就告诉她。
“老太太不要伤心生气。”纪二老爷就道。
纪老太太立刻敏感地察觉到不妙,紧张地看着纪二老爷。
“老太太也知道,来攻打咱们纪家的许多贼人都是江庆善那厮带来的。舅老太爷与那厮走的太近,或许是受了他的蛊惑……”纪二老爷尽量委婉地说道。
“……带着人想来赚开后角门。多亏田庄头发现异样,否则。只怕大家伙来不及躲藏起来,大批贼人就杀进府来了。”纪晓棠接着说道。
纪老太太面色就变了。
“那、那他现在在哪里?”纪老太太问道。声音明显地发抖。
“……刀剑无眼……”纪二老爷说的有些含糊,只告诉纪老太太顾老舅是死在对方内讧的混乱之中。
纪老太太沉默半晌,就落下泪了,倒是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嘱咐纪二老爷,要找到顾老舅的尸体,好好安葬。
“烟袋胡同那里,你们可打发人去看了?”紧接着,纪老太太就又问。
“一定吩咐管事安排人去了。”纪二老爷就道。“相信一会就有消息。”
正如纪二老爷所说,很快就有了烟袋胡同那边的消息。管事的早就派人去过了烟袋胡同,只是因为知道顾老舅吃里扒外,带人攻打纪府,所以并没有急着来向纪二老爷禀报。
纪府被围攻,顾老舅还是其中的一员主要战将,然而顾老舅的家却并没有能够置身事外。不仅如此,还因为那贼人中有人知道顾老舅屯了江庆善许多财物,特意光顾了顾老舅的家。
“……已经被贼人劫掠一空。上房的炕上都挖了个大洞。”管事的向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禀报道,“家里的下人也都跟着遭了难。”
“那舅老太太呢,雪儿呢?”纪老太太忙问。
“舅老太太不幸,已经……去了。”江氏的尸首就是在上房被发现的。看样子死前还遭受了酷刑,想来是那些贼人逼迫她说出金银藏在哪里的时候做的。
顾老舅家大笔的金银,都藏在炕洞内。所以那些贼人才会将上房的炕都挖开了。
江氏死了,至于顾雪儿……。管事的说并没有发现顾雪儿的尸体。
“再去找,再去找……”纪老太太连声道。虽然她平时并不大待见顾雪儿,然而如今顾雪儿却是顾老舅留下的唯一血脉,也是顾家唯一的血脉了。
管事的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向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就点了点头。
管事的这才应声退了下去。
没有发现顾雪儿的尸体,并不代表顾雪儿还活着,也并不代表顾雪儿是逃过了那场劫难。就算顾雪儿并不是倾国倾城,然而却正是花骨朵的年纪。
昨夜的那场劫难,清远城内并不是没有受害的女孩子。
这样的事,倒并不是谢子谦率领的那伙反贼做的,而是江庆善率领的那一拨人。又提到了江庆善,纪三老爷就瞪起眼睛来。
“江庆善那厮呢,我要手刃了他。”纪三老爷就道。
“他受伤逃了,李师傅已经带人去他家里。”纪晓棠就道。
纪三老爷立刻就坐不住了,根本就不管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的阻拦,手里拿了家伙,召集了人就往外走。
“外面还不稳当,老三这脾气,还是让人担心。”纪老太太就道。
好在,众人并没有担心太久,纪三老爷就和李师傅等人一起回来了。
“怎么样,江庆善那厮呢?”纪二老爷就问。
“回二老爷,天作孽不可活,江家自家杀起来,倒省的玷污了大家的手。”李师傅就禀报道。
纪三老爷却气冲冲的。
“没让他死在我的手里,便宜了那厮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纪晓棠听着两人话中颇有内容,就问道。
“让李师傅说吧。”纪三老爷就在一边坐下了,因为没有亲手杀了江庆善而有些怏怏的。
大家的目光就都落在了李师傅的身上。
“我到了江家的时候,江庆善就已经死了。”江庆善带伤逃走,绝不可能会自尽,那么他是死在什么人手里呢。
“江大少奶奶还剩下一口气,发生的事情,还是江大少奶奶告诉我的。”
原来在谢子谦带人攻进纪府之后,因为江庆善最熟悉纪府的情况,就安排了江庆善带人搜寻纪家的老小。江庆善心中恨极了纪家人,自然没有异议。他喜欢极了这个差事。可以说,跟着谢子谦来纪家。他盼着的就是这个时候了。
江庆善几乎将纪家折腾了个底朝天,然而除了财物之外。却一无所获。等祁佑年带着兵马赶到,江庆善老奸巨猾,一感觉到大事不好,立刻就扔下他手底下那些人,脚底抹油地溜了。
江庆善没有立刻出城,也没有躲起来,那个时候他还是对情况的严重性估计不足,且心中有舍弃不下的牵挂。
江庆善回到江家,想要带着顾霞儿和江兴龙一起逃走。他有足够的钱财。带上这两个他最牵挂的人,以后就算是隐姓埋名,也可以生活的很好。
这是江庆善的如意算盘。
只是他一回到家,先见到的不是顾霞儿和江兴龙,而是江巧儿。
江巧儿见江庆善一个人回来,劈面就问江庆善她的丈夫马文红在哪里。江庆善也是心急,当时并没有注意到江巧儿的异样,就实话告诉了江巧儿,说马文红已经死在了混乱之中。
杀死马文红的。正是李师傅。
江庆善告诉了江巧儿马文红的死讯,就不再理江巧儿,而是径直去找顾霞儿和江兴龙。江庆善找到顾霞儿,就说了要带她和江兴龙一同逃走。以后一起过好日子的话。
江巧儿偷偷跟在江庆善身后,就听见了。江巧儿就明白,江庆善以后的生活计划里。并没有她。江巧儿没有立刻发作,而是悄悄的退了下去。
很快。江巧儿就回来,还为江庆善和顾霞儿端来了热茶。江庆善喝了半盏热茶。就发觉不对。
江巧儿在热茶中下了毒。
江巧儿见计谋被识破,当下也不再假装,竟从袖中拿出匕首来刺江庆善,口口声声是为了她的丈夫和儿子报仇。
江庆善虽然受伤且中毒,但江巧儿依旧不是他的对手。江巧儿刺伤了江庆善,让江庆善的伤雪上加霜,自己却被江庆善夺了匕首杀死了。
江巧儿临时的时候,怀着一腔的怨毒告诉江庆善,她已经先将江兴龙毒死了。
“你杀了我儿子,我就杀你儿子。”
江庆善愤怒至极,知道江兴龙已死,也不去看,依旧要带着顾霞儿走。
顾霞儿并不愿意跟江庆善走,她趁江庆善不备,将江庆善带回放在一边的刀刺中了江庆善。
江庆善倒下了,他不明白顾霞儿为什么会这么做。这些日子,顾霞儿分明待他很好,而且还自愿地将身子也给了他。
顾霞儿告诉江庆善,她对他只有恨,恨他害了她一家。
江庆善虽然心中不愿,这个时候也不得不面对真相,同时也突然醒悟到一件事。顾霞儿并没有喝江巧儿送来的热茶,却默默地看着他将那热茶喝下。
顾霞儿早就盼着他死了。
“那江大奶奶是怎么死的?”纪晓棠就问,这样问着的同时,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答案。
果然,李师傅告诉纪晓棠。顾霞儿虽然重创了江庆善,但江庆善也不愧是个少见的狠人,他竟在顾霞儿面前装死,趁着顾霞儿心中高兴不再防备的时候,拼了最后一口气,杀了顾霞儿。
李师傅赶到的时候,江兴龙早已经在自己的屋子里气绝身亡,明显是被毒死的,而顾霞儿就躺在江庆善和江巧儿的尸体旁边。
江庆善杀了顾霞儿之后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顾霞儿还有一口气,将事情的经过告诉给了李师傅。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纪二老爷就道,“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老天不让他死在我纪家人的手里,是他不配我纪家人动手。”
大家都点头,只有纪三老爷还有些不快。
李师傅将事情说清楚,就告退下去,下了台阶,李师傅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并转回头,正看见纪晓棠悄悄地跟了出来。
两人都没说话,纪晓棠跟着李师傅走到院门口。
“李师傅是不是还有话没有说。”纪晓棠并不是问,而是相当肯定地道。
李师傅暗暗叹气,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纪晓棠。有些事情,他本不打算说出来,但是既然纪晓棠问了,那么告诉纪晓棠也未尝不可。
纪晓棠是不能被当做一个普通的女子来对待的。
“江大少奶奶是还有其他的话。”
当江庆善问顾霞儿,为什么要杀他的时候,顾霞儿说是因为他害了顾家,害了顾雷儿,除此之外,顾霞儿还说了别的话。
这些话,顾霞儿都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李师傅。
顾霞儿告诉江庆善,她的心里早就有了人,江庆善的一切讨好在她看来都无比恶心。而顾霞儿心里的那个人,正是纪二老爷。
为了纪二老爷她才留在江庆善身边,跟他虚以委蛇。
而江庆善死了,她重新恢复了自由,可以回到纪二老爷身边。因为她所做出的牺牲,还最后手刃了江庆善,纪二老爷这次一定会留下她。
也许正是这些话刺激了江庆善,让他拼最后一口气,要杀了江大奶奶。
而顾霞儿知道自己必死,将这些话都告诉给李师傅,是希望李师傅将话转达给纪二老爷。
“江大奶奶临终还让属下捎话给二老爷。”今生无缘,来生再见。
这样的话,李师傅可以听,但是却从没打算传达给纪二老爷。
“李师傅费心了。”纪晓棠就点了点头,“此事就到此为止,从此以后再无需提起。”
“姑娘放心,属下并不是多嘴、不知道轻重的人。”李师傅立刻就道。
纪晓棠知道李师傅的为人,自然放心。
重新回到纪老太太的上房,就听纪老太太正跟纪二老爷说起顾老舅和江氏的后事。
“还有顾霞儿……,”纪晓棠就道,江家众人最好的归宿也就是乱葬岗。顾霞儿的尸身被纪家派人装殓起来,葬到顾家的墓地。(未完待续……)
第二四五章 维护
纪晓棠的这个建议,倒是让纪老太太吃了一惊。在纪老太太看来,纪晓棠有充足的理由,而且一直都讨厌顾霞儿,本不该这样为顾霞儿着想。
吃惊过后,纪老太太很快就想明白了。
“晓棠这孩子,归根到底是纪家的人,心地好,想的也周全。”说实话,她自己就根本没有想到顾霞儿的身后事。而且,按照她的想法,顾霞儿既然嫁入江家,无论如何,都是江家的人。
但纪晓棠既然这样说了,纪老太太也不会再说出什么相反的话来。
“这样也好。霞儿那孩子,这辈子也是可怜。”纪老太太叹气道。
关于顾霞儿是怎么死的,纪二老爷并没有将全部的真情都告诉给纪老太太,只说是被江庆善所杀。
顾雷儿的棺椁还在城外的留仙观,并没有送回顾家的祖坟安葬,如今将顾老舅、江氏和顾霞儿的尸骨都收殓起来,也都送去留仙观暂放。
“得找到雪儿,”纪老太太并不是不气顾老舅吃里扒外带着人来攻打纪府,但是顾老舅一家惨事,纪老太太只有伤心。而且她根深蒂固的某些想法,认为顾家一滴骨血也没留下来,这实在太让她难以接受,就是死后也没有颜面去见她的父母。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纪老太太几乎是央求着对纪二老爷要求道。她希望顾雪儿还活着,那样起码还有人能够为顾老舅披麻戴孝。
“老太太放心。我会安排人寻找。”纪二老爷只能说道,其实心中对顾雪儿能否活着,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这么将顾老舅一家的身后事安排妥当。纪晓棠就从纪老太太的院子里出来,沿着纪老太太的院墙往后走,走不多远,正遇到从小厨房绕过来的绣儿。
绣儿的手中小心地提了个食盒,见到纪晓棠忙就行礼。
“他人怎么样了?”纪晓棠忙就问绣儿。
“回姑娘的话,郎中看过给谢公子开了方子,说谢公子的命暂时是保住了。”绣儿忙就答道。“二姑娘一直照顾谢公子,没顾得上吃饭。婢子去厨房做了些吃的给二姑娘送过去。”
“很好。”纪晓棠就点头,一面带着绣儿等众丫头就往后面的小书斋来。
纪家很多地方都被破坏的不成样子。需要修缮,只有这小书斋因为地处偏僻,平时就没什么人来,也没有什么珍贵的摆设。所以几乎没有受到什么破坏。
当时谢怀瑾的情况紧急。纪晓棠想要一处地方安置他,第一个就想到了这里。
谢怀瑾的身份,在这里也更稳妥些,更能够避人耳目。
一路走着,纪晓棠自然而然地又想到了当时的情景。谢怀瑾被谢子谦的刀刺中,又被谢子谦踢的撞到了墙上,当时在场的众人,包括纪晓棠在内。都认为谢怀瑾已经死了。
尤其是纪晓棠,因为这个场景对她来说。就是噩梦重现,唯一的不同,就是前世的时候,因为没有防备,她没有认出谢子谦,可以说根本就没往谢子谦的身上去怀疑。
而今世,她一见面就叫破了谢子谦的身份,从而也明白了很多前世不明白的事。
比如说在昨夜的那种情况下,谢怀瑾一个书生是怎么突破重重障碍,就到了藏书阁的,比如说,谢怀瑾为什么要求死。
前者当然是因为那些黑衣人认得谢怀瑾,后者则是因为谢怀瑾知道谢子谦的身份。
不管怎样,当祁佑年赶到,谢子谦倒下的时候,纪晓棠听到了一声**,谢怀瑾睁开眼睛,正好看到了谢子谦中箭倒下。
谢怀瑾随后又闭上了眼睛,但是纪晓棠惊喜地发现,谢怀瑾还有一口气。
忙乱之中,纪晓棠尽力为谢怀瑾止血,在他的嘴里放了一片百年参片,吊住了谢怀瑾的一口气。她跟随祁佑年去县衙,已经安排人请郎中救治谢怀瑾,并让自己的丫头好生照料谢怀瑾。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纪晓芸。
纪晓芸从密室中出来,第一眼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就被吓的脸色惨白,手抖的几乎拿不住茶盅,可在发现了谢怀瑾的情况之后,纪晓芸却并没有害怕浑身血迹的谢怀瑾。
方才一直没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看到纪晓芸,纪晓棠还有些奇怪,现在才知道,纪晓芸是在照顾谢怀瑾。
纪晓棠这么想着,转过一道影壁,就看见了纪晓芸。纪晓芸正在小书斋的廊下守着个小炉子煎药,手里还拿了把小扇子。
纪晓芸的身边,并没有别人。
“怎么让二姑娘亲自煎药?”纪晓棠走上前,先就发话道。
绣儿没言声,小书斋的门却开了,腊梅快步出来,怯生生地给纪晓棠行礼。
“婢子要煎药的,二姑娘一定要自己动手,让婢子在屋子里看着谢公子。”
纪晓棠微微皱眉。
纪晓芸这个时候也站起身。
“晓棠,是我要煎药的,你别怪腊梅。”看纪晓棠的目光中满是不解,纪晓芸忙又解释,“李郎中说这药效一半要看煎药的火候。我怕丫头粗心,自己看着才能放心。”
“即便是这样,也该到屋子里去。外面这样冷,若是冻着了可怎么办?”纪晓棠已经看见纪晓芸的手都冻红了。
而且,纪晓芸自幼娇生惯养,除了出嫁之后往怀远的那些日子,何曾吃过任何一丝苦头呢,她也并没有做过这样的粗活。
“不冷,我穿的厚实呢。”纪晓芸就笑笑,很小心地又跟纪晓棠解释,“不能在屋子里,怀瑾受了伤,熏着烟怎么能行。要是我去厢房里煎药。就听不见屋子里的动静了。”
“还有,晓棠你不知道,我可会煎药了。以前你跟爹娘在外头。老太太病了,我还亲自给老太太煎药来着。老太太都夸我,比丫头们细心。”
纪晓芸这样,让纪晓棠也不好再说什么。正好这会工夫纪晓芸已经煎好了药,让腊梅拿来药碗,她提着药罐倒了一碗药。
纪晓芸的动作略有些笨拙,不过神色却认真极了。就是被滚烫的药液溅到手上,竟然也恍若未觉。
“怀瑾哥哥怎么样了?”腊梅掀起帘子,纪晓棠和纪晓芸走进屋内。纪晓棠先问纪晓芸。
纪晓芸的脸上就现出愁容。
“李郎中来看了,说是暂时保住了命,可以后就说不准,怀瑾受伤太重。能够留一口气。已经很难得了。……这半天了,他一直都没醒过来。”
小书斋临窗设有短炕,谢怀瑾就被安置在短炕上。纪晓棠走到炕前,低下头来查看。谢怀瑾的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嘴唇上也毫无血色。如果不是盖在胸口的被子有轻微的起伏,几乎让人怀疑他此刻是否还活着。
谢怀瑾的情况真的并不乐观。
纪晓芸将药放在一边的桌子上,要等药凉一些才能喂给谢怀瑾吃。她在纪老太太身边多年。纪老太太溺爱她,她服侍纪老太太也很用心。因此在这样一些事情上倒是格外周到妥帖。
“晓棠,你说,怀瑾会好起来吗?”纪晓芸走到纪晓棠身边,也低下头看谢怀瑾,一面低声问纪晓棠。
这个问题,让纪晓棠很为难,因此没有立刻开口回话。
“没人特意跟我说,可我多少也听到了些话。”纪晓芸继续低声道,“谢大人要造反是不是,我知道造反是大罪,一家人都要砍头的。谢夫人自杀死了,就剩下怀瑾。他们……他们不会放过他的,是不是?”
“是。”纪晓棠答道。
“晓棠,”纪晓芸就抓住了纪晓棠的一只衣袖,一双大眼睛水盈盈的。“你,你不会不管谢怀瑾的,对不对?你本来可以不救他的,可是你救了。你不会看着他被官兵抓走,被砍头的,对不对?”
在这个问题上,纪晓芸倒是相当的敏锐。如果纪晓棠不是打算要救谢怀瑾,当时放任谢怀瑾死了,对大家都方便很多。
纪晓棠之所以要去县衙找谢家的族谱,当然也是因为谢怀瑾还活着。否则,她又何必去插手这样的事。
“我当然要救怀瑾哥哥,不过,这件事……很难。”纪晓棠就道。
谢怀瑾受了这样的伤,要康复起来,必然需要大量的珍稀药材。然而,这对于纪晓棠来说还是容易的。难的是,谢怀瑾作为谢子谦的儿子,就算他并没有参与谋反,也一样罪责难逃。
而且,只怕还有些人会想从谢怀瑾身上得到些什么。
不管从哪方面来讲,谢怀瑾的前景都非常惨淡。
纪晓棠早就想到了这些,但是谢夫人临终的嘱托,她还是答应了下来。就算没有谢夫人的嘱托,她也不会看着谢怀瑾受罪不管。
不仅因为谢夫人待她好,也不仅因为谢怀瑾对她一片痴情。
她喜欢谢夫人,也喜欢谢怀瑾。
所以,不管多难,她都要想办法,不会放弃。她在乎的人,没有人能动。
或许是纪晓棠脸上的神情变化,让纪晓芸就生出了误会。
“晓棠,咱们要救怀瑾,爹和娘会不会同意。怀瑾要好起来,要用很多钱。咱们家遭劫了,不知道还剩下多少。而且,天下大旱,很多人饿死,咱们家也不比从前了。……我、我那些嫁妆,祖母当时说,不管以后怎么样,都还是我的。”
纪晓棠正在想怎么救谢怀瑾的事,一开始没听清纪晓芸在说什么,直到纪晓芸说到嫁妆,纪晓棠才奇怪地抬头看着纪晓芸。
纪晓芸脸上就露出愧疚的表情来,一双手紧张地握在一起。
“我并不是要争那些东西,我是说,我是说,不用爹和娘挪用别的开销,就用我那些嫁妆的钱吧。……如果,那些没有都被抢走的话……”
纪晓芸这样说着,似乎就难受地低下了头。
纪晓棠这才明白。纪晓芸在担心什么。她有些好笑,同时也有些心酸。
“我还当姐姐说什么。怀瑾哥哥的医药,姐姐尽管放心。爹爹和娘的为人。对怀瑾哥哥只会比咱们更加上心,哪里会吝惜银钱。你看咱们家是怎么对那些灾民的,就该知道了。”纪晓棠告诉纪晓芸。
纪晓芸点了点头。
“可是,怀瑾在这,会连累咱们家。爹和娘总会考虑咱们这一大家子,我有些担心。”
纪晓芸的身量原本比纪晓棠高一些,只是这一年纪晓棠长的快。几乎跟纪晓芸一样高了。如今纪晓芸低着头,纪晓棠一眼就能瞧见她的脑瓜顶。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纪晓芸也终于长大了。纪晓棠心中感慨。几乎要抬手摸摸纪晓芸的发顶。名义上,纪晓芸是姐姐,然而在重生了一次的纪晓棠眼中,纪晓芸更像是妹妹。
不过。最终纪晓棠并没有伸出手。因为那样就显得太怪异了,只怕纪晓芸也理解不了。
“爹爹和娘不是会怕被连累的人,而且,我们总会想到法子的。”纪晓棠的语气是这样的肯定,这样见惯了她做事的纪晓芸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不管遇到什么事,晓棠总会有法子的。
“晓棠,别的事情我帮不上忙,我会好好照顾怀瑾。……到时候。嗯,还你一个健健康康的怀瑾……哥哥。”纪晓芸的样子。几乎有些欢快了。
纪晓棠笑了笑,没说话。
“药该凉了。”纪晓芸就道,一面就让纪晓棠帮忙,两人将谢怀瑾的枕头垫高。随后,纪晓芸就端过药来,也不用丫头们动手,亲自用勺子喂谢怀瑾。
“郎中说,只要怀瑾能吃下药,就有希望了。”纪晓芸一边又说道,这就是为什么她会对这药这般重视,一定要亲自煎药的缘故。
纪晓芸连喂了谢怀瑾两勺药,可药汁都顺着谢怀瑾的嘴角流了下来。
纪晓芸就有些呆了,拿着药碗的手都有些不稳。
“我来试试。”纪晓棠就道,一面从犹豫的纪晓芸手中将药接过来,就顺势坐在了炕边。“怀瑾哥哥,吃药了。”
纪晓棠轻轻地唤着,试探地将药喂给谢怀瑾。
就在她和纪晓芸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谢怀瑾的嘴唇轻轻地蠕动了一下。
一碗药,纪晓棠几乎用了一刻钟的工夫,才给谢怀瑾喂了下去。
能够吃下药,谢怀瑾就能保住这条命。
谢怀瑾吃过了药,依旧没有睁开眼睛,躺在炕上昏昏地睡着。纪晓棠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不能总守在谢怀瑾的身边。
“晓棠,你忙你的去吧,我在这里守着他。如果他醒了,我就让人告诉你。”纪晓芸就道,谢怀瑾能吃下药,纪晓芸开心的几乎落泪。
要照顾谢怀瑾,并不一定要纪晓芸。
“我会安排妥当的丫头在这里服侍。”纪晓棠就对纪晓芸道,“姐姐也别累坏了身子,而且,还有祖母那里。”纪晓芸久不在纪老太太身边,纪老太太一定会惦记。
“那我先去看看祖母,跟祖母说说。”纪晓芸犹豫了片刻,看谢怀瑾并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这才说道。
纪晓棠和纪晓芸离开小书斋,留下绣儿带着小丫头照看谢怀瑾。
“怀瑾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我担心,服侍他的人不肯尽心。那些个下人,都有两张脸呢。”路上,纪晓芸突然低声对纪晓棠道。
纪晓芸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阴郁的。
她什么时候懂得了这些世情了?纪晓棠立刻就明白,这显然是因为纪晓芸在怀远秦家的经历。
“所以我特意安排了绣儿。”纪晓棠就道。
“可是,绣儿更该照看你。”纪晓芸就道。
……
纪三老爷的从南洋采购回来的粮食当天下午就运到了清远,为清远百姓解了燃眉之急。因为谢知县已死,县衙许多官吏也在昨夜的动乱中蒙难,清远县的一应事宜就暂时由祁佑年接管,等待朝廷另外派员前来接任。
祁佑年将一应事宜大概处理妥当,就来到纪家。他带来了反贼的最新消息。
穆洪父子在穆家寨取得大捷,所有涌入任安府的反贼几乎被剿灭殆尽。谢子谦的身份已经得到证实,确实是反贼三大首领之一的贪狼。而反贼的另外两个首领、七杀和破军却下落不明。
而在清远遭受劫难的同时,大秦各地的动乱竟也愈演愈烈。
祁佑年临危受命,不仅官升至三品,还手握四分之一的虎符,可以调动大秦疆域黄河以北,除了北疆边军以外所有卫所的官兵。他负责扫清黄河以北的反贼和乱民。
各地已经乱成这个样子,龙椅上的那一位也坐不住了。
“靖安亲王已经领了旨意,不日就将赶来清远。”祁佑年告诉纪晓棠。
皇帝赐给靖安亲王尚方宝剑,并另赐靖安亲王一道密旨,令靖安亲王全权负责清缴反贼、平息民乱、赈灾等诸多事宜,并全权审理谢子谦谋反一案。
显然,谢子谦谋反一案,才是此次靖安亲王出京任务的重中之重,所以他出京之后的第一目的地,就是清远。
知道秦震要来,纪晓棠目光一暗。她们一家逃过了谢子谦的围杀,接下来能否逃过当今皇室部下的天罗地网呢。(未完待续……)
第二四六章 献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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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底,天气渐渐回暖,但是大秦境内的局势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好转。反而是任安府在这个时候,相比较之下,显得特别安宁。有纪家为首的豪门大户慷慨解囊,再有祁佑年大军的强力压制,任安府内的反贼和匪患几乎被剿灭干净,大部分百姓每天都可以吃到粮食。
纪三老爷从南洋运回来的粮食,这个时候就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这天一大早,纪晓棠就忙碌了起来。
“这紫檀富贵牡丹的炕屏虽好,放在这却不大合适。”纪晓棠站在客院上房屋中,正看着丫头们收拾。“老太太院子后边楼上库房里有架琉璃炕屏,你们去找了来。这架紫檀的炕屏,就换到东厢房去吧。”
“打发老成稳妥的人去,那琉璃炕屏最不经磕碰的。”纪二太太在一边就说道。“多亏这炕屏藏的严实,没被贼人们发现。不然就算是找回来,只怕也不是囫囵个了。”
谢子谦谋反,纪家被洗劫,明面上的东西几乎被偷抢一空,虽然后来祁佑年带人严加巡查,找回了大部分,但还是损失了不少东西。
程嬷嬷听了,忙就亲自带了几个小丫头去库房抬炕屏。
“娘,你今天一大早就起来了,忙了这半天,且歇歇吧。”纪晓棠又略看了一两处,就走回到纪二太太身边说道。
“我倒是没什么,只是这两天累了你。”纪二太太笑着道。
娘儿两个就在榻上坐下。随即就有小丫头端了热茶和点心送上来。纪晓棠几天早饭吃的少,且忙了半天,这个时候还真有些饿。她先选了块栗子糕奉给纪二太太。然后才自己拣了块桂圆酥皮,就着热茶吃了。
“我也不累,最累的还是嬷嬷。”这个时候正好程嬷嬷走回来,纪晓棠就笑着道,一面招呼程嬷嬷也过来歇一歇。
程嬷嬷带着小丫头将琉璃炕屏摆放妥当了,才走过来,向纪二太太和纪晓棠行了礼。就在榻下的椅子上坐下,端起小丫头送上来的热茶喝。
说最累的是程嬷嬷,并非是纪晓棠的客气话。毕竟,这里最清楚皇室规矩,且还对靖安亲王日常起居好恶有些了解的,也就是程嬷嬷了。
上一次靖安亲王突然到纪家来。纪家没有什么准备。而这一次,靖安亲王却是提前打发了人来说了,他到清远,要住在纪府。
这种情况下,对纪家来说可就麻烦了。虽然因为靖安亲王带了话来,说不想打扰主人,还是住在他上次来住过的院子就好,纪家是不用将主院让出来了。然而这客院的准备,却丝毫不能马虎。
纪晓棠特意找了程嬷嬷。开始整理、布置客院。纪二太太也知道事关重大,每天都会跟着过来。
以靖安亲王的身份,来清远能够住的地方,除了县衙,也就是纪府。然而,纪晓棠绝不会当他是喜欢舒适才选择纪府住下的。
不过,纪晓棠已经想的通透。凡事都有两面,秦震住在纪府,对纪家来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她要做的,就是将好处最大化,而将负面的影响最小化。
吃过了点心,歇了片刻,纪晓棠就从上房屋中出来,到东厢房查看。三间东厢房,一间做了书房,一间做了客厅,还有一间则安放了床铺,可做暂时的休憩之所。
书房中书架上已经摆了些书,还有两个小丫头正搬了书卷往架子上摆放。
纪晓棠就看见了沈瑶和沈琦。沈琦是被纪二老爷打发来送书的,选中他做这差事是因为他年纪小,而且比别的小厮念的书都多。
“今天去看过你们爷爷了吗?”纪晓棠就将姐弟俩叫到身边,“不是让你们照顾爷爷,怎么又来干活?”
沈老没了儿子、儿子媳妇和小孙子,而且还受了伤,又不肯来纪家养伤。纪晓棠就跟纪二老爷说了,将沈瑶和沈琦姐弟放回去,让他们安慰和照顾沈老。
“爷爷的伤已经好多了,都开始帮着料理灾民的事了。爷爷不让我们照顾,让我们回来。”沈瑶就行礼道。
“爷爷说,如果不是老爷和姑娘照顾,让我们躲起来,只怕我们也活不到今天。纪府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爷爷让我们回来,好好服侍老爷、姑娘。”沈琦也道。
劫后余生,经历了丧亲之痛。短短数日,这姐弟俩似乎就瘦了一圈,却成熟了许多。
纪晓棠见他们如此,暗暗叹息,也就没再说什么。
……
纪家将客院收拾妥当,靖安亲王一行如期驾临清远。
纪二老爷作为士绅代表,跟祁佑年等众人一同出城十里,将靖安亲王接进城中。靖安亲王一进城,就到了纪家落脚。
等秦震在前面处理完一应的事务,纪二老爷就让人传话到后面。此刻,纪晓棠等人早都穿了见客的大衣裳,齐聚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听到秦震要见她们,众人忙都起身出来。
秦震已经从前面的书房移到了客院,众人就到客院。
客院内外,如今都已经换了秦震的人。与以前微服出巡不同,这次秦震得了明旨,摆了全副的车架出巡,贴身服侍的人也都带了来。
就有小厮往里面传禀,顷刻间就有内官模样的人出来,领着众人往上房走。
上房厅中,秦震身着绯色蟒袍,头戴玉冠而坐,旁边是纪二老爷、纪三老爷陪同。纪晓棠众人进屋,忙都下拜行礼。
秦震笑着抬起手,就有内官上前,将纪老太太搀扶了起来,随后,纪二太太、纪晓棠和纪晓芸才跟着起身。
“数月不见。老夫人气色依旧。”秦震让众人坐,态度很是和蔼可亲。“前些日子反贼作乱,让众位受惊了。好在有惊无险。不然可要后悔死小王了。”
秦震如今摆明身份,纪老太太不惯这样的场合,就有些拘谨,一应答话都是纪二太太和纪晓棠。
秦震也不见怪,一面就让人端出几个托盘来,有金玉如意、龙头拐杖、还有各色彩缎、宫花、珠串,赏给了纪家诸人。
众人谢赏。秦震点头。
“小王到这里,多扰了诸位。老夫人年迈,且回去安歇。”这么说着。秦震就起身往后面去了。
纪晓棠等人出来,都松了一口气。与请安亲王正式的见面就这样结束了。
回到纪老太太的屋子里,纪老太太就让纪晓芸带着小丫头帮她脱了大衣裳。
“怪拘束的慌,我平生就不惯这个。”纪老太太说着话。坐回到炕上。整个人似乎才放松下来。她又有些担心。“王爷要在咱们家住多久?”
“祖母放心。”纪晓棠知道纪老太太担心的是什么,“不管住多久,肯定有太多的事情要忙。见了祖母一回,尽了礼数,他哪里有时间再见咱们呢。”
纪老太太听纪晓棠这样说,才放了心。
“他上回来,我见他气度不凡,知道必定是位贵人。今天见面。虽然待咱们还是和气,可我总觉得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周身的气度,那必定是龙气了,不愧是凤子龙孙。”顿了顿,纪老太太又道,“这样的人,掌握生杀大权,决定人的生死只在转念之间。这些天,咱们可得处处小心啊。”
“老太太放心,我们会的。”纪晓棠只得说道。
……
纪晓棠再次见到一身常服的秦震,已经是当天的掌灯时分。
客院书房,秦震坐在书案后,书案上的卷宗几乎堆积如山。除了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祁佑年也在座。
纪晓棠向秦震见礼,秦震竟站起身从书案后走出来,向纪晓棠还了一礼。
“这怎么敢当。”纪晓棠就有些诧异。
“晓棠很当得起。”秦震却道,“一应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任安平定、反贼伏诛,若没有晓棠,如今只怕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我这一礼,不仅是我个人,还代表这一方的百姓,朝廷百官,多谢晓棠。”
“这更不敢当了。”纪晓棠这么说着,眼神下意识地瞥向祁佑年。
“我并没说什么。”祁佑年立刻就道,“王爷下午见过了灾民,还有许多人。晓棠的诸多善举,如今天下尽知。”
至于因为纪晓棠的警示,官军才能取得鹰跳峡大捷的事情,祁佑年是早就跟秦震通过消息了。
那是纪晓棠的功劳,不能够抹杀。
秦震就笑吟吟地看着纪晓棠,让纪晓棠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百姓们都说晓棠是观音转世,也有说晓棠是螺女娘娘真身。我早就知道,晓棠绝非一般女子,原来竟有这样的来历。”秦震这话,就有些玩笑的意味了。
“王爷言重了,不过是她年纪小,大家玩笑着说说罢了,她如何担的起,怕不折了她的福气。”纪二老爷忙就站起身,说道。
纪三老爷也跟着附和。
这是两人在维护纪晓棠,秦震就又笑了笑。
“便是玩笑,也可见民心所向。我从来没有将晓棠当做普通的女子,晓棠也不必以那些俗理来避讳。今天请晓棠来,就是有些大事,要请晓棠帮着一起参详。”
秦震说到最后,原来是请纪晓棠来一起商量事情的。
他虽这样说,但是纪晓棠却并没有立刻就答应,只说自己年纪小,学识浅。
“平常虽是常跟爹爹和小叔说说外面的事,不过是爹爹和小叔溺爱,不会笑话我罢了。”
“晓棠太谦。依我看,这天下,只有你笑人,什么人敢笑你,那就是真的无知了。”秦震就道。
秦震的态度很诚恳,纪晓棠又见纪二老爷、纪三老爷和祁佑年都并没有其他的表示。她心中略一思忖,也就没有再推脱。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一天,只是个开始。
从那之后,秦震不仅是在与纪家兄弟、祁佑年商量事情的时候总是叫上纪晓棠。就是与一众官吏、幕僚等议事,也会将纪晓棠请过来。
有时候,秦震有什么难解的事情,不叫别人,也会叫了纪晓棠帮他参详。
众人都坐下来,秦震才缓缓地开了口。
“我刚看过地方送上来的文书,还有朝廷转来的一些折子。今年旱情丝毫没有改善。转眼就是麦收,只怕到时候又是颗粒无收。”
朝廷本来是寄希望于旱情改善,今年麦收能收上粮食来。这样很多问题会自动化解,其他的问题也会容易解决的多。
然而,天不从人愿。
再继续旱下去,将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形。谁都无法预料。但是无论谁都知道。那情形肯定会非常不妙。
粮食,是当前最大的问题。
秦震要跟他们商量的,就是这个,怎么能够弄到更多的粮食。显然,在这个问题上,秦震对纪家是寄予了厚望的。
“国库中已经没有余粮,如今京官们的禄米几乎都要打白条了。”秦震告诉大家,大秦缺粮已经到了什么程度。而各地向民间征粮。能够征集到的粮食也是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并不是没有粮食。只是,不是人人都像纪大人,他们虽有粮食,却不肯拿出来。”祁佑年就说道。
而这样的人,大都有权有势。豪族势力与官场势力盘根错节,各地官府也奈何不了他们。
“文达从南洋运粮,此举大善,只怕还要劳烦文达走一趟。”秦震就道。他话虽说的客气,但也等同于是下令让纪三老爷再下南洋。
依着纪三老爷的性子,就要立刻答应,但是此刻,他却没有开口。
秦震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去南洋,就算一路顺风顺水,来回也数月有余。远水解不了近渴。”纪晓棠就道。
就是秦震,也不能不承认纪晓棠说的没错。
“我何尝不知。”秦震苦笑道。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双管齐下。我想,王爷也是这样想的,不是吗。”纪晓棠就道。
“不瞒晓棠,正是如此。只是法子虽好,如何具体实施,才是难处所在。”秦震就道,“晓棠可有好计教我?”
“不敢。”纪晓棠就道,“姑且抛砖引玉,还望王爷不要见笑。”
“晓棠但说无妨。”
“王爷自然是知道盐引的……”
“盐引?”秦震挑眉,他自然知道盐引,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本朝开国之初,也行过盐引之法,只是后来私弊太重,自大行皇帝元年就取消了。”
“然而此时若再启盐引之法,却可解燃眉之急。”纪晓棠就道,“只是这盐引之法,要按照如今的情形多加改良才可。”
“晓棠请细说我听。”秦震正襟危坐,向纪晓棠做了个请的姿势。
“如今实行盐引之法,为的是从各地豪族手里取得粮食。所以,这第一条,自然是只能以粮换盐引。”因为大灾之年,朝廷平抑粮价。手里有粮的豪强不愿意平价卖粮,或是囤积不出,或是暗地里买卖。
暗地里抬高粮价买卖如今是触犯朝廷律法的,所以买卖双方都要承担风险。
如果可以用粮食换盐引,必定会有很多豪族愿意拿出囤积的粮食。比起粮食,盐引一本万利,且合理合法。
“只是要让此法顺利推行,朝廷就需让利。而且,还要给予一定的优先、优惠。比如说以粮换的盐引可以优先兑换,各地管卡优先放行等。这样才能让大家主动将粮食拿出来,解决灾荒。”
如此,百姓和手中有粮的豪族都能获利,而朝廷也能解决缺粮的问题,稳定局面。
“只怕这个提议,会让朝廷震动。”祁佑年就道。
大行皇帝废止的盐引,如今要实行起来可并不容易。这需要当权的人有足够的胆识和魄力。
龙椅上那一位纪晓棠不知道,但是很显然,眼前的靖安亲王就有足够的胆识和魄力。
靖安亲王站起身,在屋中上下踱了几步,立刻就拍了板。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本王立即上书皇兄,必要做成此事。就是百官弹劾,哪怕他们秋后算账,为了天下百姓,为了大秦江山稳固,本王也情愿担了这个干系。”
“王爷,晓棠抛砖引玉,姑妄谈之。就算有一二可取之处,王爷要上书,当需博学之士细细推敲,方可做得。”纪二老爷忙就起身道。
“正是如此。”纪晓棠也道。
“这个你们无需担心,我自然醒得。这计划就是要制定的越是详尽周密,才能封的住朝堂上那些尸位素餐的老古董的嘴,让他们无处下嘴。”秦震笑道。他这个时候又自称我了,而且还当着大家的面,就说朝廷百官中许多是老古董、尸位素餐。
“晓棠这一计甚妙,好,好。”秦震又看着纪晓棠,丝毫不掩饰眼中的赞赏和欢喜之意,还连声说好。
“这一计,以值百万黄金。”祁佑年就道。
秦震看了一眼祁佑年,就点头。
“金银财宝,不过是死物。天下兴亡,在人。”纪晓棠微微一笑。
她给秦震出主意,是想救更多的人,同时也是为纪家积累资本。
秦震没提纪家的身世,只是因为还没到时候罢了。(未完待续……)
第二四七章 权衡
秦震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当下就召集人手,详细研究起盐引法令来,并很快将研究好的结果写了折子,派快马连夜送进京城。
“此时启用盐引之法,是条不错的权宜之计,可以解得燃眉之急。不过,靖安王爷就要担上些风险。”纪二老爷缓缓地说道。
从客院出来,纪二老爷、纪三老爷和纪晓棠就往藏书阁里坐了说话。
“要做成事,总得有担风险的人不是吗?”比起纪二老爷的忧虑,纪晓棠看上去似乎就轻松了许多。“而且,依爹爹和小叔看,王爷可是那种怕担风险的人?”
“唔……”纪二老爷沉思不语。
纪三老爷就痛快了许多,他觉得抛开王爷的身份,秦震做事还是很对他的脾气的。
“我看王爷是个有胆量有作为的人,他绝不会怕担风险。有王爷在,这天下的百姓应该就有救了。”
“三弟,慎言。”纪二老爷立刻就说道。
纪三老爷脸色微变,忙就起身,很郑重地点头应是。
“晓棠,你怎么看?”等纪三老爷重新坐下,就问纪晓棠。
纪晓棠的看法,跟纪三老爷的大体相同。秦震确实不怕担风险,但是他可不会去担无谓的风险。如果盐引这件事做成了,立刻就能大大缓解大秦境内缺粮的问题。
靖安王爷的声望,也会如日中天。
“爹爹,我知道你的担心。可是放眼天下。根本就没有我们能够躲避的地方,也没人会容许我们躲避。”不能躲,那就只能迎难而上。
“我知道。”纪二老爷叹气点头。也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他没有阻止纪晓棠。
盐引的事情,纪晓棠给出了提议,其余的事情再不需要他们来操心。他们来藏书阁,是要商量另外一件要紧的事。
“因为说到盐引,将出海的事情就岔了开去。王爷很快就会再次提起,到时候咱们该如何应对。要先商量仔细。”纪二老爷就道。
“小叔再次出海,只怕事所难免。”纪晓棠就道。
纪二老爷点头。
纪三老爷也点头,他很愿意再次出海。根本就不惧怕什么艰难和危险。
“不过,小叔也不能白白出力。”纪晓棠却又道,“爹爹,小叔。我已经为纪家想好了一条出路。成功与否。就在这几天了。”
纪晓棠将声音压的低低的,如此这般跟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说了一番话。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都沉默了半晌。
“这……能行得通?”沉默过后,还是纪三老爷先开了口。
“这件事能成与否,关键还在王爷的态度。”纪二老爷接着说道。
“爹爹说的不错。”纪晓棠点头,“咱们手中已经有了足够的尺码。而且,今天盐引提议,我观王爷的行事,正与我猜测的一般。这一局。我赌他会答应,也有这个本事可以答应。”
纪二老爷思忖了半晌。最后郑重点头。
“这件事,就依晓棠的意思。若是能够办成,各方皆大欢喜,而我纪家从此之后,也可自在天下,再无后顾之忧。”
三个人将事情商量妥当,各自分开行事不提。
……
秦震数次上书,力排众议,三月中旬,朝廷颁布以粮换盐引的盐引法令。法令一经颁布,果然就有各地豪族响应。
因为秦震亲驻,任安府一地豪族的响应就更加积极。
这天,秦震从外面回来,显见得心情非常不错,还吩咐了下去,让人准备了小宴席,准备傍晚邀请纪家人和祁佑年小酌一番。
纪晓棠在后面就知道了消息,知道秦震此刻正在如意园中,她就略收拾了一番,带着锦儿、绣儿、翠儿和碧儿四个往如意园中来。
一路畅通无阻,纪晓棠在假山旁的凉亭中遇到了秦震。
“晓棠好兴致。”秦震笑着对纪晓棠道,“盐引之法,如今已经初见成效。多亏了晓棠献策,我还没有好好谢过晓棠。一会我让人准备了个小宴席,晓棠定要赏脸下顾才是。”
秦震是真的心情很好。
“王爷有请,敢不从命。”纪晓棠就笑着道,“只是盐引之事,万万不敢居功。不是王爷以大智慧、大力量、大慈悲,就是有再好的济世救民良策,也无法得以实施。”
纪晓棠的话并没有任何出格之初,完全可以当做是对秦震的歌功颂德来听。然而秦震显然并不这么认为,他看着纪晓棠,目光中饱含深意。
今晚秦震设宴,必定会重提让纪三老爷出海之事。而有些事,必须要在秦震开口之前摆明。
“王爷虽是第二次来,这如意园中只怕还没有看遍。”所以,虽是被秦震这样看着,纪晓棠还是干脆地转开了话题。
“那就有劳晓棠带路。”秦震笑道。
纪晓棠领着秦震,沿着园中的青石路一路走去,却是转出了如意园。秦震左右看看,却只字不提,只跟纪晓棠说些别的闲话。
很快,纪晓棠就领着秦震到了一所小院前面。
这小院紧挨着如意园,小巧、别致且十分幼稚,正是纪家的小书斋。
“请王爷到里面喝茶稍坐。”纪晓棠就道。
秦震一点儿都不吃惊,相反,他似乎是早就猜到了纪晓棠会带他到这里来的。
小书斋的院中静悄悄的,廊下只有两个小丫头守着,见纪晓棠带着秦震来了,两个小丫头忙都行礼,就要往屋子里禀报。
纪晓棠轻轻摆手,让小丫头退下,就带着秦震径直上了台阶,掀帘子走进屋中。
三月的天气。这屋子里却还拢着两个火盆。屋子里暖烘烘的,充满浓郁的草药气味。这对一般人来说,绝不是个舒适的环境。更何况是秦震。
然而秦震进了屋里,却一如往常一样,并无任何异状。
秦震游目四顾,目光立刻就落到了临窗的短炕上。
谢怀瑾穿着厚厚的棉袍,就坐在短炕之上,纪晓芸手中端着药碗,腊梅手中端了一盘蜜饯。都站在炕下。
纪晓芸正在劝谢怀瑾吃药。
“怀瑾哥哥,该吃药了。”纪晓芸柔声道。
谢怀瑾却嘟着嘴,扭了扭身子。并不肯痛快吃药。
“我不吃,你总骗我。说药不苦,可每次都是苦的。”
“这次并不骗你。郎中换了药方,这药汁比上回的可好喝多了。”纪晓芸耐心地道。
“你怎么知道?”谢怀瑾不信。一双眼睛在瘦削且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显得又黑又大。
“我当然知道。我刚才尝过了。”纪晓芸就道,“怀瑾哥哥,快些吃药。”
“那,吃一口药,就吃一块蜜饯。”谢怀瑾眨眨眼睛,伸出手指比划着道。
“好,一口药,一块蜜饯。”纪晓芸好脾气地应道。
谢怀瑾这才不再躲避。任由纪晓芸喂药给他吃,果然是喝一小口药汁。就要吃一块蜜饯。
纪晓棠领着秦震只站在门口,并没往里走,也没出声惊动纪晓芸。看到这里,纪晓棠就侧头觑着秦震的面色,便和秦震又轻手轻脚地从屋子里退了出来。
“王爷,这……就是谢怀瑾了。”站在小书斋的院中,纪晓棠对秦震说道。
谢怀瑾伤重,纪晓棠等众人又向秦震说明,谢子谦造反的事情,谢怀瑾一直被蒙在鼓里,且在反贼作乱当夜,谢怀瑾勇敢地站了出来,用他的性命反抗了谢子谦。
纪晓棠求情,又考虑到各方面的情况,秦震也就默认了纪家照顾谢怀瑾。毕竟,带走个半死不活的谢怀瑾,对他来说并没有任何好处。而让纪家照顾谢怀瑾,谢怀瑾才能康复,纪家也会因此记他的人情。
谢怀瑾在小书斋,只有纪晓芸带着丫头照顾,还有李郎中按时来诊脉,除此之外,再无外人接触。
就在秦震的眼皮子底下,纪家人知情识趣,做的妥帖,秦震也乐得送这个人情。
然而,这种情况只能是暂时的。一旦谢怀瑾的身子养好了,他就再也没有住在纪家的道理。到时候,清远县衙的大牢,然后,估计就是京城大理寺的死囚牢。
纪晓棠费尽心力保住谢怀瑾,可不是为了让他有个健康的身子好去吃牢饭、被斩首示众的。
“他……一直就是这样?”秦震就问。
“整整昏睡了四天,大家都觉得没指望了。之后虽然醒过来,却什么人都不认得了。不仅如此,似乎这里……”纪晓棠指了指自己的头,“只有七八岁的心智。……他当时受伤太重,且还撞到了头。郎中说,这样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继续将养,可否康复?”秦震又问。
“完全康复绝不可能,最好的,就是现在这样。”纪晓棠就道。
这一点上,纪晓棠并没有完全说实话。毕竟,这世上,奇迹还是很少出现的。
秦震沉吟不语。
这样的谢怀瑾,对他来说,毫无用处。
“怀瑾哥哥的身世很可怜。”纪晓棠的目光漫不经意地在秦震面上扫过,就猜到了他的想法。
“哦?”秦震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漫应了一声。
“别人不知道……,我们自小一起长大,谢家伯娘并不避讳我。怀瑾哥哥并非谢知县和谢伯娘亲生。”
“哦?”这一次,秦震扭过头来,看着纪晓棠,他的全部注意力终于都在纪晓棠所说的话上头了。
“怀瑾哥哥是一生下来,就被谢知县抱来给谢伯娘养了。”
“你是说,谢怀瑾不是谢子谦亲生,是他亲族的孩子?”
“不。谢知县并无亲枝近族。在怀瑾哥哥被抱给谢伯娘之前,谢知县就曾对谢伯娘说过,有个孩子要抱来,当他们的孩子养育。谢知县不肯对谢伯娘细说,只说这个孩子,非常重要,价值连城,而且……”
纪晓棠略略数语,不禁让人疑窦顿生。谢怀瑾竟是谢子谦杀人夺来的孩子?
这天下,会有哪个孩子能够让谢子谦这么做,且还说他价值连城。
秦震看着纪晓棠,狐疑不定。
“当时大家眼里谢知县谦谦君子,自然不会往这方面想。可我见他那晚杀怀瑾哥哥丝毫不手软,之后也没有任何疼惜、痛苦,我就知道,这只怕就是真相了。”
当时在场的只有纪家人,纪晓棠说什么,就是什么。
纪晓棠似乎只是感慨谢怀瑾的身世,说了这几句,就打住了话题。
“听说王爷正在为蜀中反贼的事情烦心?”
“晓棠也知道这件事?”
“怎么会不知道,”纪晓棠笑了笑,“如今外面传言纷纷,都说是蜀中的反贼,是先宋的后裔,如今要匡扶祖宗的基业。”
“说起来,宋是被燕所灭,与我朝并无灭国之仇。且如今已过百年,在于我,实在想不出那些人以宋的旗号,竟能招揽许多人。”看看秦震的面色,纪晓棠接着又道。
“民间也已经传遍了啊,”秦震的神色莫测。如今大秦境内声势较大的几股反贼,谢子谦这一股已经大部被灭,剩下的几股力量中,就属蜀中的那一支堪称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官兵几次围剿,都没有讨到好处,反而助长了对方的声威。
“皇兄为此事辗转反侧,我自然是想替君分忧。”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如果能够证明他们并不是先宋的后裔,那么人心向背,自然局势逆转。”纪晓棠就道。“而且,依王爷所言,朝廷一直并未放弃追寻齐家后裔,想要厚待之。民间也传说纷纷,现在就是说齐家并无后裔,只怕也难以服众了。此事若早些尘埃落定,于国于民都有莫大的好处。”
“王爷如果做成此事,造福万民,也是莫大之功。”
秦震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微微一笑。
“王爷力排众议,促成盐引法,我爹爹和小叔的意思,纪家自然倾囊支持。”
“还有王爷上次所提出海之事。小叔在海外发现高产作物,且极耐干旱,若是能够寻回来推广,又是王爷一件旷世奇功!”
“果真有此事?”
“我难道还敢欺瞒王爷,一会叫了我小叔来,细细说与王爷听。”
“若是……”秦震垂眸看着纪晓棠,“那么晓棠之意,也未必就无法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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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八章 加官
纪晓棠与秦震相视而笑,很多事情已经心照不宣。
当晚,秦震在宴席上,就敲定了纪三老爷再下南洋采买粮食的事情。次日,纪三老爷就带着人忙碌了起来,准备一应出海的事宜。
在纪三老爷出海之前,秦震又上书朝廷,说明了此事。秦震主张另外求了圣旨,赐纪三老爷为四品的员外郎,亲善大使。
圣旨到了清远,纪家上下无不欢喜。纪二老爷当天就开了祠堂,领着纪三老爷去祠堂里磕了头。纪老太太更是欢喜的流了泪。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纪三老爷会有这样出息,光耀门楣的一天。
四品的员外郎,虽然是闲职,然而俸禄不少,也同样尊贵,正合纪三老爷的心意。要知道,如今在京城的纪大老爷多年经营,且在朝中还有靠山,也才熬到四品的官职上。
“老太爷在九泉之下,知道老三有今天,也能够瞑目了!”纪老太太还亲自给纪老太爷烧了香,很是激动。
因为纪三老爷封官,这次下南洋的船队也比以往风光了不少。
一切都准备就绪,然而采买粮食的银钱却还是个问题。
朝廷是发了些银两下来,然而那些银两能够采买的粮食数量,对于当前的局势来说,却是杯水车薪。
国库空虚,这分明是要各人自己出银子添补了。
靖安亲王秦震作为主张出海的人,总不能让纪家和万家用自己的钱来补这个窟窿。
“……采买回粮食来。以你们出银的份例,全部换成盐引。总不能让你们既担着风险出力,还得亏银子。”秦震对着纪三老爷、万家老家主和万嘉树一众人等笑道。
秦震亲驻清远。一系列举措都极得民心。尤其是有幸与他接触的人,都被他的才华和气魄所折服。当下,秦震一番话,就将万家船队诸人的心都收拢住了。
等从秦震面前退下来,万家老家主和万嘉树就到了藏书阁,与纪二老爷、纪三老爷、纪晓棠商议出海的具体事宜。
其间,万家老家主就提出来。他们情愿多出些银钱。
“王爷是做大事的人,待下如此亲厚,我等甘愿效犬马之劳。银钱是身外物。万家如今也有了些身家,宁愿多出些银钱……,我等人轻言微,这件事情还得二老爷、三老爷和三姑娘玉成。”
万家老家主和万嘉树见纪三老爷被封了官。也就看着眼热起来。他们并不敢想跟纪三老爷并肩。只希望也能得到一个小小的官职,改换门庭,光耀祖宗。
纪三老爷很是豪爽。因为一同出海,如今他和万嘉树几乎是情同兄弟,当下就拍着万嘉树的肩膀,说这件事包在他身上。
“只要这次出海顺利,采买回粮食来。老家主的心愿,并不难达成。”纪晓棠就笑道。
现在为万家求官为时尚早。得事情成功,到时候论功行赏。万家想要谋官职并不是难事。
众人商议半晌,皆大欢喜。
隆庆八年四月,纪三老爷率领万家船队再次从万家村港口出海,秦震亲自到港口送行,一时盛况空前。
隆庆八年五月,麦收季节,旱情继续恶化,大部分田地几乎颗粒绝收,赤野千里,饿殍满地。虽然有盐引法,缓解了部分灾情,距离完全解决问题却还是太过遥远了。
同年五月,北蛮大举入侵,与境内反叛势力遥相呼应,更让大秦的局势进一步紧张了起来。
内忧外患,举,国,惶,惶。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清远虽然也粮食紧张,但是相比之下,竟像个安宁的世外桃源了。
纪三老爷从南洋运来的粮食,在运到大秦境内之后,就大部分换成了更便宜和更饱肚的粗粮。这些粗粮虽然难以下咽,却很能充饥,再加上些野菜熬煮成粥,这个法子救了许多的百姓的性命。
大旱两年,田地里早就没有了野菜,这些用来熬粥充饥的野菜,都是纪家提供的。
原来纪晓棠知道即将大旱,早在旱灾成型之前就安排了下去。她不仅让纪家各田庄上的人搜集野菜晒干了囤积起来,还广发告示,拿出银钱采购野菜。
野菜能够换钱,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庄户人家妇孺不能从事重体力劳动,但是采摘野菜却是力所能及。将这些野菜卖给纪家,就能得到少许的银钱,贴补家用。因此,当时告示一出,可谓响应者云集。
当时也有许多人不解,甚至暗暗嘲笑纪晓棠,认为这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不懂世事,银子太多,拿银子来玩耍的。
而如今,这些野菜却救了大家的命。
自然再也没人嘲笑纪晓棠和纪家,大家都认定,纪晓棠和纪家就是救命的菩萨。
纪晓棠知道了这件事,只是笑笑,并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任由民间传说开去。很快,这种说法就不仅在任安府,甚至传到了其他的府县。
若不是朝廷为了抑制乱局加强了各地关卡的控制,只怕就要有无数的灾民涌进任安府来。
转眼,就到了六月中旬,天气干旱无雨。
这一天,纪晓棠歇过中觉,又往二门旁的小议事厅处理了一回家事,才慢慢回到后院来。纪二太太并不在屋中,小丫头说是往纪老太太处去了。纪晓棠也没进屋,就带了人往纪老太太的院子里来。
纪老太太上房屋中,纪二太太正在跟纪老太太闲话家常。
“听庄子上的人说,照这个情形下去,秋收的时候只怕也收不上什么来,且还不知道明年会怎么样。我跟老太太商量,家里的饭食。再多添一成的粗粮可使得?”纪二太太对纪老太太说道。
纪老太太就叹气。
“如今的光景,已经这般艰难了吗。”
“再如何,总少不了老太太这里的。”纪二太太就道。纪老太太自然不用吃粗粮。纪二太太说的多添一成粗粮的话,指的是下面服侍的人的饭食。
这其中,自然也有纪老太太院子里服侍的人,因此纪二太太要先跟纪老太太商量。
“我都知道了。”纪老太太叹气过后,倒是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如今外头活人不易。我也不管事,一切都由你们看着办吧。我这里的人,自然也不能例外了。到了那实在艰难的时候。就是我这里,少不得也要跟大家一样。”
纪老太太在这个问题上,倒是很通情达理。
纪晓棠进屋来。就见长生也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纪老太太跟纪二太太说话,他就一个人在炕上抓了玩具在玩,不扰人,也不用丫头服侍他。
见纪晓棠来了。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就停下话头。长生更是快手快脚地从炕上下来,到纪晓棠跟前,规规矩矩地给纪晓棠行了礼,然后就抱住了纪晓棠的大腿。
“姐姐。”长生仰着头,大眼睛忽闪忽闪地,露出一口糯米牙来。
长生的个头,已经高过纪晓棠的膝盖了,不过还是跟从前一样粘纪晓棠。
纪晓棠笑着应了一声。就伸手领着长生,到纪老太太炕下站了。
“难得现在外面阴凉些。祖母,娘,你们要不要出去歇歇凉?”纪晓棠就道。
“我们不去了,你带着长生自在去散散吧。”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就都说道。
纪晓棠这才领着长生从纪老太太屋中出来,慢慢沿着树荫往如意园中走。连年干旱,外面各处树木多有干枯了的,更不必说花草,不过纪家的如意园中依旧绿树成荫,花草虽不似往年繁盛,却也花开似锦。
纪晓棠正站在荷池边,听长生奶声奶气地念莲叶何田田,就见秦震带着两个贴身随从从不远处的花荫后走了过来。
秦震在纪家久驻,闲暇时或是烦恼时,也喜欢往如意园中来走走。对于纪家的如意园,秦震是非常满意的。
纪晓棠忙带着长生给秦震行礼。
“难得阴凉,带着幼弟来散散,希望没有冲撞了王爷。”纪晓棠笑着道。
“晓棠多礼太甚。”秦震笑,还俯下身来伸手摸了摸长生的发顶。“长生又学会了什么,念给我听听。”
秦震在纪家,长生也常能见到他。秦震对长生一直很和蔼亲切,长生不怕他,听他这样说,长生还是转着大眼睛看向纪晓棠。
纪晓棠微笑点头。
长生这才站稳了,背起一双小手,奶声奶气地背诵道:“江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一口气背诵完了,长生的小脸蛋就有些发红,一双眼睛却亮闪闪地,期待地看秦震和纪晓棠。
秦震就笑了。
“背的好,纪家又出了个小神童。”秦震这样说着,就从腰间解下一枚玉坠来,递到长生的手里。
长生被家人教育,不能够随意接受别人的东西,因此就不敢接,又用眼睛看纪晓棠。
“王爷的赏赐,却之不恭,长生快收下,向王爷道谢。”纪晓棠就道。
长生立刻笑着接了玉坠,规规矩矩地给秦震行礼。
秦震大笑,显然心情很好。
纪晓棠手里领着长生,就和秦震沿着荷池慢慢地往前走。
“晓棠,这如意园初看上去还只是平平,不过看的多了,就觉出非常的好来。……是块风水宝地啊。”秦震赞道。
如今城中很多水井都已经打不出水来,然后纪府内各处井水还很充足。如意园中的花木能够如此繁盛,一方面是井水灌溉的勤,另一方面,是其占地的地下水丰富的缘故。
至于城外,如今也只有清溪山中,纪家的福地周围还绿意森森。
“先祖确实懂得一些易经、风水之学。不过,这块地却并不是先祖选的。而是纪家祖居之地。只是后来被他人所占,先祖花费了大笔金银又买了回来。”纪晓棠就道。
“这便是祖上遗德了。”秦震就道。
秦震这样的话,本是极好的意思。然而纪晓棠却是心中一动,待看秦震并无其他异样,她才放下心来。
这一路走着,就听见前面凉亭中说话声。
转过荼蘼架,纪晓棠就看清楚了凉亭中的人。纪晓芸带着大丫头腊梅,还有两三个小丫头,正陪着谢怀瑾坐在凉亭中乘凉。
纪晓芸这个时候也看见了纪晓棠和秦震。她脸色微变。想要回避,却是回避不及,站在那里。就有些无措。反而是谢怀瑾,懵懵懂懂的。他一眼就看见了纪晓棠,高兴地叫了起来。
“晓棠,晓棠。来……”谢怀瑾笑容满面地招呼纪晓棠。还举起了手中的东西让纪晓棠看。
纪晓棠就瞧了秦震一眼,见秦震笑眯眯的,并不似要走开的样子,也就没说什么,几个人就走到凉亭上来。
谢怀瑾如今的身子已经大好了,整个身形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脸色也非常不错,一双眼睛更是黑白分明。像极了小孩子不染世事的纯净。
谢怀瑾根本就没看秦震,而是几步走到纪晓棠跟前。让她看自己手里的东西。
“这是什么?”纪晓棠笑着问。
谢怀瑾手里拿的,是个草编的小笼子,极为精巧别致。笼子里头,是一只绿色的大蝈蝈。
“蝈蝈,蝈蝈。”谢怀瑾就告诉纪晓棠。
纪晓芸这个时候已经领着丫头们给秦震行礼完毕,虽然在秦震面前她有些拘谨,但见秦震态度和蔼,也就慢慢放松了下来。
“……带他出来走走,就抓住了这只蝈蝈。这笼子是腊梅编的。”纪晓芸对纪晓棠道。
“对,腊梅,腊梅好,手巧。”谢怀瑾连连点头。“晓棠,蝈蝈我抓的,你喜不喜欢?给你!”
谢怀瑾就要将小笼子往纪晓棠的手里塞。
“怀瑾哥哥自己玩吧,爹爹安排了我做功课,不能玩了。”纪晓棠就道。
“那好,我留着,等你闲了,再送你玩。”谢怀瑾一听纪晓棠说功课,脸上就抽了抽,显然对功课甚是不喜,然而却不敢拦着纪晓棠做功课。
“好。”纪晓棠就点头。
如今谢怀瑾仿佛是**岁的孩童,她跟谢怀瑾说话,也就格外注意。
“晓芸替我收着。”谢怀瑾捧着笼子,似乎十分珍惜,就怕自己弄坏了笼子,或者弄跑了蝈蝈,转头看见纪晓芸,立刻就松了一口气,忙将笼子递给纪晓芸。
“嗯,我替你收着。”纪晓芸很高兴地收了笼子。
谢怀瑾醒来之后,唯一认得的人就是纪晓棠。而他对纪晓棠的记忆,也停留在**岁之前。
纪晓芸一直在照顾谢怀瑾,慢慢地,谢怀瑾也识得了纪晓芸,并且越来越信任和依赖纪晓芸。这种情况,并不是纪家诸人所愿意见到的,虽然他们也都愿意好好照顾谢怀瑾。
纪老太太因此跟纪晓芸谈了几次,但是纪晓芸却打定了主意。用纪晓芸自己的话来说,家里每个人都在忙,都在为纪家做事,只有她什么都不能为家里做。照顾谢怀瑾,就是她能够为纪家做的事。她会将谢怀瑾照料的周周全全,不让纪晓棠等人操一点儿心。
纪晓芸照顾谢怀瑾确实精心,而且,她似乎真的因此找到了寄托似的,整个人完全从秦家的那件事中解脱了出来。
看着纪晓芸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纪家诸人对此事也就不再提了。
“怀瑾哥哥,我会背诵江南了,你会不会?”长生的大眼睛在笼子上滴溜溜地打转,却始终没敢伸手,他只是拉住谢怀瑾的袖子,奶声奶气地道。
长生的语气中,带着丝炫耀的意味。在长生的眼睛里,谢怀瑾虽然长的比他高大许多,却和他一样是个小孩子。
所以,每当他学了什么诗词,看见谢怀瑾,就总想要跟谢怀瑾比一比。
“什么江南?”谢怀瑾就低头问长生。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长生又背起一双小手,摇头晃脑地道。
“哦……”谢怀瑾有些走神。
“这个怀瑾也会的。”纪晓芸忙就道,一面伸手轻轻推了推谢怀瑾,提醒他,“昨天刚背过的,你不记得啦?”
“哦,我记得。”谢怀瑾这才回过神来,也背起双手,摇头晃脑地背诵起来。
一首江南,谢怀瑾从头到尾只在鱼戏莲叶西的时候顿了顿,经纪晓芸略一提醒,他也就顺当地全部背诵了下来。
“怀瑾哥哥也会呢,怎么样,今天姐姐再教你一首新的?”纪晓棠就对长生道。
“嗯,嗯。”长生立刻点头。
纪晓棠跟纪晓芸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个人都笑了。
这件事情,是从纪晓芸开始的。长生第一次找谢怀瑾比试,谢怀瑾输了,为此还很苦恼。纪晓芸就上了心。从那之后,她只要打听长生学了什么新功课,就必定会帮谢怀瑾准备好。
长生现在所学的东西,谢怀瑾虽然费力些,倒也不十分难。
只是,谢怀瑾总是不能够集中注意力。
纪晓棠知道,谢怀瑾本就不是天资特别好的那一类读书人,好在他有一个优点,刻苦用心。只是他的伤还是留下了后遗症,谢怀瑾对读书完全没了兴趣,更不肯再刻苦用心了。
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在凉亭中坐了一会,就有人来向秦震禀报,祁佑年回来了。
祁佑年带回了最新的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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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九章 贼首
祁佑年带兵清缴贼寇,在任安、河间府交界的三河谷全歼谢氏反贼余众,并活捉匪首七杀并亲随若干人。
就是秦震历来喜行不露于色,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由得拍案叫好。
“阿佑,你辛苦了。”秦震看着祁佑年,有些热切地道。
“这是属下的本分,不敢称辛苦。”祁佑年忙抱拳说道。
“你细细拟了战报来,我即日上表,论功行赏。”秦震就道。
“是。”祁佑年点头称是。
祁佑年这次剿灭了谢氏反贼,不仅捉了七杀,还缴获了不少的物资,其中有谢氏反贼这些年积聚起来的金银珠宝不胜计数,另外还有当下军中和民间都十分缺乏的粮草。
三河谷一战,祁佑年一战成名,在军中开始有了战神的称誉。这一战,让他成为大秦年轻将领中名副其实的佼佼者。他的战功和威名终将超越祁家的历代祖先,成为祁家后辈,以及大秦后来的武将最为仰慕的军中战神。
这一场动乱不仅改变了大秦的格局,也成就了许多人,祁佑年就是在这被成就的人当中。
祁佑年在秦震跟前禀报完毕,从客院出来的时候,碰巧就遇到了纪晓棠。
两人相互见礼,纪晓棠让人端了热茶来,两人就在旁边的凉亭稍坐喝茶。
“阿佑,听说你受了伤。”纪晓棠问道,一边仔细打量祁佑年。她怎么看,都看不出祁佑年伤在哪里。就想着他这是故意掩藏起来了。
“是谁告诉你的?”祁佑年就问,心想纪晓棠的消息好灵通。
“你不要问是谁告诉的,只说是不是受了伤。”纪晓棠就道。
祁佑年略顿了顿。果然就不再问。这次跟随他去剿灭反贼,并一同来清远的还有穆家父子三人。纪晓棠能这么快知道他负伤的消息,其实并不奇怪。
虽然,他曾经特意嘱咐了穆洪他们,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给纪晓棠。
“一定是家豪。”祁佑年就道,既然纪晓棠知道了,他不说清楚。反而让纪晓棠更加担心。“不过是腰间被贼人的刀划了一下,只是小伤,差不多都已经好了。你瞧我现在的样子。哪里像受伤?”
祁佑年说的轻描淡写,但是纪晓棠听到的却不是这样。
祁佑年虽没伤到筋骨和要害,但是当时也十分危险,流了许多的血。
纪晓棠就看祁佑年的脸色。祁佑年本来是蜜色的肌肤。征战多日,肤色越发深了些,且他习武的人,有一股子精气神支撑着,从脸上还真看不出什么来。
可是流了许多的血,身子必定是亏了。
“我让人准备了些补血养身的东西,你这些天若能常来家里,就让厨下炖给你吃。我再拿些给服侍你的小校。让他每餐炖给你吧。……你不要不耐烦吃。阿佑,你如今是年轻。或许不觉得什么,可以后等上了年岁,可就吃亏了。”
纪晓棠极少这样絮絮地说话,她这个时候,几乎有些像纪二太太了。
祁佑年看着纪晓棠,双眼慢慢弯成了两弯月牙。他有太多的事要忙,然而却并不觉得纪晓棠絮烦,反而心中十分熨帖。
若纪晓棠将来成了亲,该是何等娇俏体贴的小妻子!
“好。”祁佑年眼神略呆了呆,毕竟醒觉还有重要的事,随即就回过神来,只说了一个好字。
祁佑年喝了一口热茶,游目四顾,然后才压低了声音:“我抓住了七杀。”
“要送他进京吗?还是在这里审问?他都说了什么?”纪晓棠并不吃惊。她和祁佑年这样的偶遇,两人都心知肚明。
“王爷应该会先审问他,是否上京,还要看皇帝的意思。我已经问过他,谢怀瑾的事情他不清楚,也不关心。……你家的事,他是知道的。”
祁佑年的话让纪晓棠先是松了一口气,继而又心中一缩。
“你家的事,只有他们三个首领知道,其余人都不知。……自从被抓到之后,他已经试图自尽了几次。”祁佑年缓缓地说道,一面抬眼看了纪晓棠一眼。
这一眼颇有深意,纪晓棠立刻察觉了。
“不可,太冒险。”让七杀闭嘴,对于祁佑年来说太冒险了。
“毫无危险是不可能的。以我的家世和战功,还无妨。”祁佑年低声道。
“阿佑,这件事我们要仔细。”纪晓棠不希望祁佑年冒险。
“我知道。”祁佑年就点头。
“只要他不进京,其实是无妨的。”纪晓棠就道。“先让他活着见王爷……”
她已经跟秦震谈好了条件,秦震也该明确的表态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祁佑年又点头。
祁佑年没有在凉亭中久留,就有亲兵小校过来催促。抓获的人以及清缴的物资都要整理,该移交的移交,该处置的处置。
接下来的几天,祁佑年忙的几乎不见人。
穆洪、穆家英和穆家豪都随祁佑年来了清远,这天就抽了个空子往纪家来。
纪二太太自然高兴,跟纪二老爷一起带着纪晓芸、纪晓棠和长生,将父子三人接进正房屋中说话。
这还是任安府动乱之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本来天下太平,穆洪父子三个在卫所当差,平时最多围剿几个盗贼,可如今却带兵四处平乱,别说往清远来见闺女和外孙们,就是家里都难得回去。
因此,这次见了面,大家都十分高兴,也格外亲热。
“晓棠的事,我都听说了。好,不愧是我穆家的孙女,有我穆家人的胆量和志气!”穆洪先是握住了纪晓棠的手。上下打量,然后还要用大手摩挲纪晓棠的发顶。
“咳咳。”穆家英在旁边,很巧妙地将穆洪给拦了下来。
穆洪就觉察了。也干咳了两声,又是欣慰又是不舍。
“我们晓棠也长成大姑娘了。”穆洪收回手。
众人都笑。
看见纪晓芸的身子和精神都不错,穆洪几个也很高兴,再见白胖胖,打扮的如同小金童的长生,穆洪几乎就合不拢嘴巴了。
他将长生抱在怀里,又托到肩膀上去。然后再抱回怀里,往高处抛,又重新接住。逗得长生又叫又笑。
“父亲,长生是个小书生哩,不比小杰粗糙。”又是穆家英在旁轻声提醒穆洪。
穆洪哼了一声,没理穆家英。却也不再往上抛长生。只是依旧让长生坐在自己的腿上,问长生每顿吃多少饭。
长生就有些新奇,要知道,他所熟悉的人,问他最多的是又背会了什么诗文。
不过穆洪这样问,长生也就捏着自己的小手,一样样,很详细地告诉穆洪。他今天早饭吃了什么,午饭又吃了什么。
长生奶声奶气的。就连吃了一块桂花糕做零嘴都说了,让众人都有些莞尔。
穆洪也喜欢的不得了,低头就在长生发顶响亮地亲了一口。
“这饭量也还行,不过比起我当年还是差了些。长生,要努力加餐饭啊。长生,你看外祖父,你想不想长大了,长成外祖父这样英雄魁伟?”穆洪拍着胸脯,问长生。
长生睁大了眼睛,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了,爹!”纪二太太终于看不下去了,“你看长生已经是个小胖子了,还要多吃,我还怕他伤了脾胃呢。”
穆洪也是见到闺女和外孙们,心中太过欢喜,见纪二太太这样,就哈哈一笑,打住了话题。
纪晓芸带着长生下去,众人这才端正了脸色,谈起正题。
“……显是经营多年,称得上兵精粮足。若不是咱们事先得到了情报,准备充分,一交手就得吃亏。就是这样,官军还是伤亡了不少。这还是阿佑领兵,换做别人,不但不能拿下反贼,还得填进去不知多少人命!”
虽然连续取得大捷,且还拿获了匪首,但是穆洪说起战事,却并无骄矜之色。他很客观理智地分析了战局。
“兵精需要练,粮足需要积聚。就在大秦境内,这么多年,竟然事到临头才被发现!”纪晓棠总觉得,即便这股反贼已经被剿灭,也不能让人放心。
“正是。他们这些年,是怎么避过朝廷和百姓的耳目的?”纪二老爷也道。
“阿佑也这样跟我们说过。”穆家英就道,“他审问了七杀和他的手下人,却并没有得到太多有用的消息。”
七杀的口风很紧,威逼利诱对他都不管用,还是祁佑年根据他的性情设计,才让他开口说了些东西。
“还没有恭喜外祖父和舅舅们……”纪晓棠又道。
穆洪父子三个都英勇善战,屡立战功,如今穆洪是千户,全权掌管任安府卫所,穆家英升任副千户,而穆家豪也升为百户。
这次拿获七杀,父子三人又立新功,等送了战报上去论功行善,各人的赏赐必定不少,至少还能升任一级。
说到这个,穆洪、穆家英和穆家豪的脸上都有喜色。
“外祖父,穆家寨现在如何了?”纪晓棠就又问。
“如今都平息了,没事了!”穆洪大手一挥,说道。
穆家寨中确实有人受了反贼的蛊惑,与反贼同流合污。不过因为纪晓棠早先的提示,祁佑年对此非常重视,特意安排了穆洪深入穆家寨解决此事。
之后,穆洪很快就揪出了穆家寨的内奸。也正因为这样,之后谢氏反贼在穆家寨埋伏劫杀往清远救援的官军,祁佑年等人不仅没有中埋伏,反而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穆洪父子不仅没有被穆家寨的内奸连累,被诬告为反贼,反而都立下了大功,得了许多的赏赐。
而穆家寨也因此得以保全。
“很多事,都多亏了晓棠。”穆家英就道。
穆家父子都没说什么夸张的感激的话。他们并不是善于言辞的人,而且更注重行动。
当天,穆家三人在纪家吃了一餐宴席。就都告辞走了,他们要赶回任安去。
……
秦震亲自审问了七杀,数日后,七杀招供。
纪晓棠很快就知道了供词的主要内容。七杀供述了这些年他们是如何招兵买马的,并供出了两处朝廷还没有发现的藏身地。
除此之外,七杀证词中最有价值的就是确认了反贼三个首领的身份。
谢子谦正是反贼的第一首领贪狼,而反贼的第三位首领……
“这怎么可能?”纪晓棠挑眉。看了看对面的祁佑年,然而又看向上首坐着的秦震,“江庆善是破军?他虽然历来胆大包天。可从前跟谢子谦应该并无瓜葛,只是最后才跟了谢子谦的。”
对于七杀供述的,江庆善就是三首领之一的破军,纪晓棠不大愿意相信。
“我反复问过。七杀供述无误。”秦震就道。
秦震手下能人很多。他自然不能告诉纪晓棠那些人审问七杀的具体手段,但是对于这样得到的七杀的供词,还是很有信心的。
纪晓棠微微皱眉。
“我知道晓棠在担心什么。”秦震见纪晓棠皱眉,就笑了笑。
江庆善一直在清远,在于纪家的关系破裂之前,一直是纪家的心腹,为纪家做事。如果江庆善就是破军,那么纪家跟反贼的关系。就很耐人寻味了。
这份供词送到京城去,纪家也就被卷入了风波之中。下一步,只怕就要枷锁临身。
纪晓棠想到了,他们可能会因为纪家的身世而有牢狱之灾,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个。
“放心吧,晓棠。我自然知道,你们跟这些反贼毫无瓜葛。就是朝廷有什么想法,我自当一力维护。”秦震这样说着,还让人将七杀的供词拿来,给纪晓棠看。
纪晓棠将供词看完,又交给了纪二老爷。
七杀的供词中,对于江庆善是破军一事,供述的很详细,其中并没有什么牵连纪家的言辞。如果只是看供词,谁都会认为江庆善就是破军。
纪二老爷看完了供词,也皱眉摇头:“想不到。”
秦震被纪晓棠说的,也有些起疑,然而他显然还是更相信七杀的供词。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或许是一叶障目的缘故。”秦震就道。在他看来,谢氏反贼知道了纪家的身世,将两位首脑都安排在纪家身边,是完全合情合理的事情。
只是这样还没有达到目的,挖出纪家的目的,将纪家搞垮,这就不能说是反贼们无能,而是纪家……
秦震的目光落在纪晓棠的身上。
“这件事情,还要陛下圣意裁夺。”
秦震的奏折和战报已经快马送进京中,很快就有圣旨到了清远。圣旨中对于秦震和祁佑年等人都褒奖了一番。秦震自然无法加官,只得了丰厚的赏赐。祁佑年等人却都官升一级,还得了金银布匹等赏赐。
除此之外,圣旨中还吩咐秦震,即日将捕获的七杀等人送往京城。皇帝亲自派了御林军中的将领,要亲自看押七杀等人进京。
这在秦震的预料之中,当即就安排了下去。
七杀等人即日就被押送京城。
六日后,清远得到快马传书。七杀等人出了任安府地界,在河间府与太原府交界处,遇到偷袭的北蛮。押送七杀的队伍人员损失惨重,七杀在混乱中被杀身亡。
纪晓棠当时正在客院书房,在座的还有祁佑年。
秦震看了传书,立刻皱起了双眉。他飞快地看了祁佑年一眼,却又立刻收回了视线。
而纪晓棠也是大吃一惊。
她料想到七杀不会活着进京,秦震必定是做好了安排。但这显然绝不是秦震的安排。
巧合吗?纪晓棠从来不相信巧合。
还有人想要七杀死。
为什么?纪晓棠想不出,但她知道,她必须弄清楚,这事关纪家全族的身家性命。(未完待续……)
第二五零章 不世之功
秦震对于七杀的死显然是起了疑心,立刻就派心腹去打探消息。
“如今朝堂内外的局势,比我们想的还要复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我都需仔细在意。”秦震意味深长地对祁佑年道。
祁佑年没,沉默地点头。
纪晓棠对七杀的死也很在意,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目前在这件事上是做不了什么的,只能等秦震打探来的消息。
不过,七杀死了,对于纪家终归是一件好事。纪晓棠也可以暂时松一口气。
转眼,就进了八月。
纪三老爷下南洋的船队传来消息。船队在南洋采买了粮食,已经返航,不日就将到达大秦疆域最南部的港口泉州港。船队会在泉州港稍坐休整补给,之后最迟半个月内,就能返回万家村港口。
这个消息,仿佛是干旱天气中的一场及时雨,顿时令众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与此同时,蜀中却又传来一条消息,派去围剿蜀中反贼的官军再次失利,整个蜀中几乎成了反贼的天下。
随着这条消息,又出现了另一条传言。
蜀中反贼所拥立的所谓大宋齐氏后人是假的,大宋皇室确实有血脉留了下来,却是另有其人。而这个人根本就不在蜀中,而是在任安。
官军剿灭谢氏反贼,并俘获谢氏的养子。该谢氏的养子,才是真正的齐家血脉。原来谢氏反贼早就找到了齐家的血脉,并奇货可居之。意图在恰当的机会,利用齐家的血脉得到传说中的大宋的宝藏,并招揽人心。
只是还没等他们将阴谋付诸实施。就被剿灭。
齐氏的血脉因而获救,如今正在朝廷的保护之中。
传言中的齐氏血脉,自然就是如今在纪家将养的谢怀瑾了。
秦震已经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以及谢怀瑾的身世佐证等一并写了奏折,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只等待皇帝的批复再做道理。
当然,在奏折中秦震并没有忘记向皇帝建议。谢怀瑾是齐氏留下的唯一血脉。他已经没有任何的亲族留下,且身体亏虚,心智受损。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齐家的这一点血脉,都不会对大秦的江山社稷有丝毫的动摇和危害。
所以,善待谢怀瑾,招揽人心。不仅能彰显大秦的宽宏仁厚。同时还可以打击蜀中等地以宋为旗号的反贼。
齐氏的血脉都被朝廷招抚,那么打着齐氏的旗号的那些势力,就失去了正义性,再怎样都逃不了乱臣贼子这四个字。
民心所向,这些反贼的土崩瓦解,也就指日可待。
秦震在送出这份奏折之前,特意请了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到他的书房说话。
“我朝自太祖就在寻求齐氏后人,如今终于寻到。自然会优容善待。谢氏反贼看大事不妙,狗急跳墙想要杀掉齐家唯一的血脉。多亏你们与之周旋,又细心照料他。不仅他要感激你们,你们也是为朝廷立了一大功。”
“一旦齐怀瑾身份得以证实,本王自然会为你们请功。”
秦震这是终于做出了选择。
他这一生,做出过无数的选择,而这一次的选择,无论以后他怎么想来,都是最为正确,让他从不会有一丝一毫悔意的选择。
纪晓棠和纪二老爷自然欢喜。
“王爷辛苦多年,终于找回齐氏血脉,兴灭继绝,王爷功德齐天。”纪晓棠笑着起身行礼。
纪二老爷也忙起身给秦震行礼。
“王爷英明,万民感戴。我纪氏一族仰仗王爷提携眷顾,永世不敢忘王爷的恩德。”
被卷入漩涡之中,纪家没有别的选择。而且,纪二老爷也想清楚了。如今天下之大,谁又能够真做到独善其身呢。
秦震,对于纪家来说,已经是极好的选择了。
……
秦震的奏折递上去,这次却迟迟没有回音。
又半月,纪三老爷带领的船队如期归来。船队不仅带回来如今大秦所最急缺的粮食,还带回了纪晓棠向秦震承诺过,秦震一直盼望着的新作物。
秦震坐在椅子上,看看两只手里握着的块茎。据纪三老爷说,这是两种作物。那圆溜溜的,土黄色外皮,体型较小些的,叫做土豆。而另一种场院行,红色外皮的则叫做红薯。
这就是纪三老爷从南洋寻来的,高产且耐干旱的作物。据说,这两种作物也并非是南洋本土所产,而是从西洋那边引进过来的。
纪三老爷不仅带回了土豆和红薯,还带回来几个擅长种植这两种作物的南洋土著。
如今,这几个南洋土著在对秦震行过礼之后,正站在屋中,向秦震介绍这两种作用。他们说的是南洋的土话,秦震自然听不懂,一时之间也没有安排通译。
然而这根本就不成问题。
纪三老爷就站在秦震的下首,将土著们所说的话一句句地翻译给秦震听。
纪晓棠此刻也在座,她也拿了两种块茎,正跟纪二老爷好奇地查看着。对于纪三老爷已经通晓了南洋土话这件事,纪晓棠虽上次听纪三老爷提过,但是亲眼见到,还是很惊讶,当然也很高兴。
纪三老爷的脸上神采飞扬。
秦震听纪三老爷说了半晌,就轻轻点头,看向纪三老爷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赞赏。他让人安排几个南洋土著下去歇息,又让纪三老爷坐了说话。
“文达,你这才去了几回,已经会说南洋土话了。”
“也就是一般的会话,离精通还差的远。第一次出去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语言不通的问题。王爷你知道,我爱说话。要是语言不通,那岂不成了哑巴一般,我可受不了。”所以。在海上,纪三老爷就跟着万嘉树和船上带的通译学起了南洋的土话。
纪三老爷虽然在举业、四书五经上头迟钝些,但是学起别的来却都快的很。而且,他又肯用心,那一次,就已经能够不用通译,亲自与南洋人交流商谈了。
第二次下南洋。别的方面不说,语言方面就更加数量,如今都能够给秦震做通译了。
“好。”秦震点头。就又问起纪三老爷在南洋的经历见闻来。
纪三老爷就挑着重要的说了一件,说话之间,他微微侧身,就露出了右侧的鬓角。正好秦震望了过去。就微微皱眉。
“文达。你那鬓角是怎么了?”秦震就问。
纪三老爷忙转开身子,将帽子往下压了压,只说无事。
秦震却狐疑不信。
纪晓棠一直关注着纪三老爷,这时就站起身走到纪三老爷跟前,不顾纪三老爷的阻拦,将他的帽子摘了下来。
纪三老爷的鬓角明显有一道没有愈合的伤痕,只是被鬓发和帽子巧妙的遮掩了。若不是方才纪三老爷太过兴奋,帽子往上移了移。无论是谁都发现不了。
“小叔受伤了!”纪晓棠就叫了一声。
纪二老爷霍地起身。
秦震也面露关切,就让纪三老爷过去给他瞧瞧。
纪三老爷无法。只得让秦震看了。
“这……不像是刀剑的伤痕。”秦震沉吟着道,就问纪三老爷是如何伤着的。
“不过是件小事,本不打算说,免得让王爷和我家里徒增烦扰。”纪三老爷见大家逼问的紧,只好说了事情的经过。原来纪三老爷带领的船队在登陆大食之后,竟遭到了当地土人的袭击。
多亏纪三老爷与当地官军的关系不错,得到官军及时的支援。
但是,船队的人还是有了折损,而纪三老爷的伤,就是土人的箭造成的。
“与咱们的箭不同,他们的叫做吹箭。”
“那箭上是不是有毒?”纪晓棠立刻就问。
纪三老爷本想瞒着,被纪晓棠这么问了,就知道瞒不住。
“是土人特有的毒,还多亏了当地的老酋长……”纪三老爷轻描淡写,只说自己现在是完全无碍了。但是纪晓棠却能够猜到,当时该是多么的凶险。
纪三老爷这一次,应该算是死里逃生。
秦震听了纪三老爷所说,也不放心,当即就将随性的御医招了来,给纪三老爷诊脉看伤。
御医对这种南洋土人的毒也并不了解,只说看纪三老爷的脉象应该是无碍了,又嘱咐纪三老爷饮食上要清淡些,注意休息等。
秦震就又吩咐人,取了些雪莲等极珍贵,且有解毒效果的药材来给了纪三老爷。
“……你这一次出生入死,又立下大功,等本王上报陛下,一定重重有赏。”秦震就道。
纪三老爷这次带回来大量的土豆和红薯,其中大部分可作为粗粮食用,少部分则可以留作种来推广种植。而此时还不到耕种的时候,这件事倒是也并不着急。
秦震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处理,就让纪二老爷和纪晓棠领了纪三老爷下去歇息。
“老夫人翘首盼望,只怕已经等的急了……”秦震笑道。
……
从客院出来,纪晓棠、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就直奔纪老太太的院子。
走到纪老太太的院门口,纪三老爷忽然停下来,就向纪晓棠和纪二老爷作揖。
“……我受伤的事,千万不要告诉老太太知道。”
“你也知道让人担心,当时怎么就不小心些。……带着那些人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事事你都要冲在头里,你这样下去,实在让人不放心。”纪二老爷就数落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行礼不迭,只说以后不敢了,肯定会非常小心。
纪二老爷见他这样,也不忍心再责备他。南洋许多地方还未开化,纪三老爷往南洋去怎么会没有风险呢。而纪三老爷虽然个性还是有些冲动莽撞,但是他又是为什么要冒这样的风险。吃这样的苦。
说到底,还是为了家人。
纪三老爷见纪二老爷不说话了,忙偷偷对纪晓棠使眼色。
纪晓棠一笑。也就顺水推舟,劝解了纪二老爷两句。
纪二老爷当下也就不多说了。
“晓棠,等会小叔有好东西谢你。”纪三老爷低声对纪晓棠道。
“我不帮小叔,难道小叔有好东西,就不给我了?”纪晓棠笑,见纪二老爷往前走了,左右无人。她又在纪三老爷耳边低低的声音说了两句。
“小叔如今也学乖了,这样极好,极好。”纪三老爷受了伤。若真不想被秦震发现,秦震又怎么会看到。
“嘿嘿。”纪三老爷腹黑一笑,“韩大哥虽然好,但终究不是咱们家人。”
“小叔你做的对。”纪晓棠也笑。
三人迈步进了院门。纪老太太已经带着纪二太太、纪晓芸、长生在影壁后面等着了。
看见纪三老爷。纪老太太抖着手就往前走。
纪三老爷忙紧赶几步上前,扑通跪在纪老太太跟前,砰砰砰给纪老太太磕头,还不等纪老太太反应过来,就又抱住了纪老太太的大腿。
纪老太太就抱住了纪三老爷,欢喜的哭出来。
众人忙都上前劝住,又将纪三老爷扶起来,一同进屋说话。
“又黑了。又瘦了。”在屋中坐下,纪老太太依旧不肯放开纪三老爷。上下打量着他说道,还伸手在纪三老爷的肩头后背摩挲了一番。
“倒是结实了一些。”
纪三老爷就又嘿嘿地笑。
说了一会话,纪三老爷就让人将他从南洋采买的土仪都送上来。
南洋的珠子,土人的织锦,还有玉石和象牙的玩意儿,虽然工艺不如大秦的精湛,但却都是好东西,具有浓郁的南洋风情。
除此之外,纪三老爷还带回了南洋的特产水果。
“在那里是极多极便宜,只是运回来不易,路上至少折损了**成,只剩下这些还好的,只好大家伙尝尝罢了。”纪三老爷就道。
纪三老爷带回的南洋水果种类不少,其中一种个头颇大,形状类似枕头,外面是仿佛刺猬一般的硬皮。纪三老爷称之为榴莲。
“这个倒是最能久放的。”纪三老爷就道。
大家都很新奇,只是等纪三老爷将榴莲打开,取出果肉,屋内众人就都变了脸色。
“这是什么,南洋的臭豆腐不成?”纪老太太用手帕掩鼻,数落纪三老爷,“老三,你还是这般淘气,爱恶作剧。”
纪三老爷就大笑。
纪晓棠平时最爱看些闲书,尤其是游记见闻之类,就想起曾经看过的一篇南人的杂记来。
“这榴莲我在杂记上看过,说是闻着虽味道有些……古怪,吃起来却还不错。而且,还有人虽初时不喜,后来吃着吃着就爱上了的。而且,据说这东西还很滋补。”
“这个味道,谁耐烦吃它。”纪老太太就不大相信。
虽是如此,大家终究好奇,纪三老爷强力推荐,又有纪晓棠的那一番说辞,也就都陆续矜持地开始品尝。
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和纪晓芸都只吃了一口,就不吃了。纪老太太在众人劝说下尝了一口,也不肯再吃。
只有纪晓棠和长生,似乎吃的津津有味。
“还是我家晓棠和长生最像我。”纪三老爷就高兴道,显然,他也喜欢吃榴莲。“尽管放心吃,别的东西少,这个我带回来的还有许多。”
纪晓棠微笑。
长生点头:“嗯,嗯。”
众人就在旁边看着。
“哎,你们去别处吃,不要在我这里!”最后,纪老太太忍不住了,即便这吃榴莲的是她宝贝的孙子,她也受不了了。
在纪老太太处坐了许久,纪二太太就带人亲自往厨下去了,她要亲自看着人做纪三老爷爱吃的饭菜。
借此机会,纪晓棠也和纪二老爷、纪三老爷一同出来,到藏书阁中说话。
“我在路上就听说了,谢怀瑾变成了齐怀瑾!”纪三老爷先就问了他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你听的没错。”纪二老爷笑着点头。
“这边得了小叔回到泉州,带回粮食和新作物的消息,王爷就做了决断。”纪晓棠也笑道。
“这样,也不枉咱们风里雨里,出生入死。”纪三老爷感慨。
“还有一件事,小叔应该还不知道。”纪晓棠就又告诉纪三老爷,江庆善就是破军的事。
纪三老爷大吃一惊。
“那厮是破军?到看不出他有什么本领!……怪不得跟咱们家做对。”
纪晓棠见纪三老爷是这样的反应,当下也就没有再多说。
纪三老爷这个时候却站起身,走到门口往外面张望了一下。服侍的小厮和丫头们都在台阶下站着,是听不见屋子里面说话的。
纪三老爷放了心,这才走回来,就从怀中贴身处取出一卷羊皮来递给纪晓棠和纪二老爷。
“这是海图?!”纪晓棠立刻就认了出来。
羊皮卷上,绘制的是大秦周边的海图,其中以东洋和南洋诸岛绘制的最为详细。这份海图,看上去是有了些年代,且笔迹新旧不一,显然是有人时不时地在增删修改。
其中笔迹最新的一处,是东洋和南洋之间的一处岛链。
“小叔?”在纪三老爷拿出海图时,纪晓棠就隐隐有了猜测,如今看着这岛链,就抬起头来,看向纪三老爷。
“晓棠,二哥,我终于找到了。”纪三老爷虽将声音压的低低的,却难掩脸上的兴奋之色。
“就是这里?”纪二老爷也有些激动。
“对,就是这里。”纪三老爷郑重点头。(未完待续……)
第二五一章 转变
纪三老爷这次出海,找到了适合人居住的无人小岛。而且这小岛的位置隐蔽,就是万家船队这样经常出海的船队,也从来没有发现过。
“小叔,你是怎么找到的这里?这件事还有谁知道?”纪晓棠就问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发现这座岛链,有一多半也是出于偶然,其中还经历了不少的危险。他并没有仔细地对纪晓棠和纪二老爷说,只是说了个大概,还又提到了给他治疗毒伤的老酋长。
“现在只有我,和咱们的两个管事知道。这件事,就是万嘉树我也没有告诉他。”纪三老爷最后说道。
他发现的这座岛链,必要的时候,会成为纪家的隐居之所,知道的人越少就越安全。
纪二老爷听纪三老爷讲完,就欣慰地点头。
“辛苦你了,三弟。”
纪三老爷就笑着摇头。
“二哥,我读书不成,以为我这辈子肯定是没出息了。现在我有机会出去长见识,正对了我的脾气。别人觉得辛苦,我可乐呵。”
纪三老爷生**冒险,经过这两次,他显然是已经爱上了出海这个差事。
纪晓棠笑眯眯地看着纪三老爷,半晌都没说话。
“小叔,我总觉得,你还有什么事情瞒了我们。”等纪三老爷察觉看了过来,纪晓棠才笑着开口。
“怎么会。”纪三老爷立刻就否认,神态和语气都有些夸张。“晓棠。你难道怀疑小叔?”
纪晓棠见纪三老爷这样,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丝毫不疑心纪三老爷会不利于纪家,而且也很信任纪三老爷。如果是关系到纪家的身家性命,即便事情难以启齿,他也能够分的出轻重,不会隐瞒。
纪三老爷不肯说,样子还有些讪讪的……
纪晓棠的目光在纪三老爷的脸上停留半晌,直看的纪三老爷有些发毛了,她才将目光收回来。
“我逗小叔玩的。”纪晓棠轻快地道。
纪三老爷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那座小岛。就做咱们家最后的退路。以如今的情形看来,咱们还不必背井离乡。”纪二老爷将海图收拾起来,小心地递给纪三老爷。
这份海图。就交给纪三老爷保存了。
“不过既然被咱们发现了,就那么荒着也可惜。小叔若再次出海,可找机会慢慢将海岛经营起来。”纪晓棠就道。
“我也正是这样打算。”纪三老爷高兴地道,“我认识了一些土人朋友。很靠得住。不怕他们会向朝廷告密。有他们帮忙,一切都容易的多。”
“你如今办事,我都放心,一切就都交给你了。……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你就带了你侄儿、侄女们去岛上自在过活。纪二老爷郑重地嘱咐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就点头。
“二哥放心。”这么说着,纪三老爷还笑了,“其实若真的搬去岛上,日子未必就不好。天大地大。在那里咱们最大,也做个王国的国王。还比南洋那些小岛上的国王更像样哩。”
他这样说,纪晓棠和纪二老爷也都笑了。
纪晓棠却知道,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不同,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出海的,哪怕海外有现成的乐园等着他。而纪三老爷,经过两次出海,他的心却只怕再也收不回来了。
这件事,只怕并不是所有人愿意见到的。然而纪晓棠却想开了,只要纪三老爷自己开心就好。
三人又商量了几件要事,前面的宴席就已经准备好了。三人起身赴宴,之后一夜无话。
……
纪三老爷回到清远,略休整了一天,就忙碌了起来。
秋收之际,大部分的田地里却空荡荡的,就是纪家最上等的良田,还有深水水井,这个秋收的光景也十分惨淡。
任安府也传出了饿死人的消息,而其他灾荒更严重的地区,还出现了人吃人,易子而食的惨剧。
祁佑年在任安整备军马,偶尔回来清远,与纪晓棠也只是匆匆地见上一面,说几句话,就匆忙地离开。十月中,京中颁下圣旨,任命祁佑年为征讨反贼兵马大元帅,领兵三十万奔赴蜀中,平息蜀中反贼的作乱。
祁佑年还没有启程,就又有一道圣旨下来。
这道圣旨,是颁给靖安亲王秦震的。
圣旨中对秦震平乱安民的功绩大家褒奖,如今境内大股的乱民和反贼势力,除了蜀中一股,其余基本都被清缴干净。
皇帝召秦震回京,并令秦震将齐氏血脉齐怀瑾带了一同进京面圣。
接到圣旨,秦震就吩咐下去开始收拾行李。
“如今虽然暴乱平息,但是灾情依旧,若王爷一直坐镇,百姓们也能少受些苦楚……”秦震书房内,纪二老爷婉转地对秦震说道。
这个时候皇帝召秦震回京,还是太早了些,如果秦震能够留下来,对于百姓,对于大秦江山社稷的安稳,都是最有利的。
秦震微微一笑,意味深长。
“皇兄既然下旨,自然会有英明妥帖的安排。我离京数月,也该回去了。……再不回去,只怕赶不及过年了呢。或许,皇兄也是想我了。”
纪二老爷也曾经在官场数年,心中隐约的明白,当下也就不再多话。
“王爷回去,这赈灾的事情,可交给谁?皇上会派哪位大人接任钦差之职?”纪晓棠想了想,就问。
秦震略微沉吟,屋内除了纪家父女,包括祁佑年在内,都是他的心腹,因此他也就没有隐瞒。
“赈灾的事情,以后都是各府县衙门自己负责。皇兄只怕不会再派钦差下来。”
在皇帝的眼中。赈灾已经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了。
纪晓棠垂下眼帘,心中就有些不自在。皇帝这样的态度,她其实并不应该太过吃惊。她记得前世的经历。灾情确实严重,然而如果上位者能够更重视一些,多一些爱民之心,而不是疏忽不理,也就不会死那么人,乱那么久。
对于皇帝来说,只有他的大位才是最重要的。
“我请你们父女来。是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商量。”秦震这个时候又开口说道,“我已经上书,向陛下举荐了纪大人。朝廷的文书不日即将到达。”
“你们不如跟我一同回京。路上也好有个关照。”
秦震要带他们一同回京。
纪晓棠和纪二老爷飞快地交换了一个视线,秦震的这个决定,并不是那么意外的。
“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秦震看着纪晓棠,“阿佑这几天就要带兵往蜀中去。穆千户父子起码要跟去两个。留一人镇守任安。你们留在清远,实在不安全。”
谁知道谢氏反贼还有没有残余的党羽隐藏在暗处?
当然,这些都是可以宣之于口,明面上的缘故。秦震要带他们回京,自然也有他自己的打算。
“王爷,可否让我们商量商量。这件事,必得要禀报过祖母知道。”纪晓棠就道。
“我还有几天启程,足够你们与老夫人慢慢商量的了。”秦震点头。
从秦震的书房出来。纪二老爷就让人找了纪三老爷过来,一同到藏书阁中说话。
“王爷既然提出来。恐怕并没有我们说不的余地。”纪晓棠开口就道。她知道,纪二老爷并不愿意进京。
纪二老爷也点头,他也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二哥,晓棠,咱们该怎么办?”纪三老爷就问,“我这就去安排,咱们悄悄出海?”
“不可。”纪二老爷忙摇头。
纪晓棠也并不赞同这个选择。
不说现在出海是不是最好的选择,如今的情势下,她们一家不可能不被发现地赶到港口,而且也太过仓促,并不可行。
“肯定是要进京,不过都谁进京,怎么进京,这些事,还有商量的余地。”纪晓棠就道。
三人坐在一处,低低的声音商量,很快就有了结果。
“我和晓棠必不能留下,留下家里其他人在这里也不安全。”所以,纪家要进京,就是全家一起进京。
只除了纪三老爷。
“你还要再次出海,所以不需进京。”
而如果纪家在京城出了什么事,纪三老爷这边也有机会逃生。
三人商量妥了,就往纪老太太的屋子里来。纪二太太已经得到了消息,带着纪晓芸和长生都在屋子里等着。
纪二老爷就将要进京的话说了。
纪二太太没言语,无论纪二老爷如何决定,她都会点头。
而正如大家所预料的那样,纪老太太是不愿意进京的。
“一定要去吗?”因为纪二老爷说的清楚,这是秦震要求的,所以纪老太太才这样问。
纪二老爷就点头。
纪老太太叹气,神色十分不安,她沉默地坐了一会,就又犯了左性。
“那你们去吧。我是不去的。我就在这宅子里守着,哪里也不去。我这么大年岁了,王爷他也不能太为难了我。……什么危险,我也是不怕的。我这个年岁没了,并不算少亡。”
“祖母,我们怎么会丢下祖母?可我们又不得不走。祖母就当是疼惜我们吧。等一应事情都平定了,咱们也不在京城多留,就陪着祖母回来。”纪晓棠就起身,劝纪老太太。
“晓棠说的不错。老太太知道我,我并不是恋官不舍的人。”纪二老爷也说道。
“祖母,我舍不得祖母。”纪晓芸也劝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心中是明白的,只是心里不痛快,在儿孙们面前肆意如此。等众人劝了她半晌,她也慢慢地回转过来。
“罢了,也是我的命罢了。”纪老太太这是答应了。
“老太太尽管放心,我们一定尽力安排妥当,不让老太太受累。”纪二老爷忙就说道。
以他对纪老太太脾性的了解,还以为会多费些周折,纪老太太这样就答应了,让他有些吃惊。不过转念一想,纪二老爷也就不吃惊了。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生死之间都走了几回,纪老太太不可能没有丝毫的转变。
而且,在关系一家一族的大事上头,纪老太太也是习惯了听他们父子的话的。
纪老太太点了头,其余众人自然没有异议。
秦震知道了消息,对于纪三老爷不一同进京,而是留在清远,准备下一次出海的事情,也很痛快地点头答应了。
一家人进京不是小事,当即纪府上下就忙碌了起来。
这天,纪晓棠正在纪二太太屋中一起收拾细软,就有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大门外面来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乞丐。
“说是雪儿姑娘,刚好老太太方才出来,碰见进来回禀的人,已经吩咐将人带进来了。”
“雪儿姑娘?”纪晓棠一时没反应过来,这雪儿姑娘指的是谁。
“是顾雪儿?”倒是纪二太太先想起来了。
“娘,我去祖母那里看看。”纪晓棠想了想,就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说道。
“你去吧,应该不会有胆大包天冒充的。且老太太再怎样也不会认错了人。”纪二太太就道,“这么多天了,大家伙都当她是……,罢了,你去看看,回来告诉我知道。”
纪晓棠答应一声,就带了丫头往纪老太太的院子里来。
刚刚走进院子里,纪晓棠就听见上房屋中传来纪老太太的哭声。
“这是……”纪晓棠迈步上台阶。
大丫头芍药早已经从屋子里迎出来,扶着纪晓棠上台阶,一面压低声音告诉纪晓棠:“禀报姑娘知道,雪儿姑娘回来了。”
竟真的事顾雪儿?
纪晓棠就看了一眼芍药。
芍药点头。
“刚带进来的时候没认出来,这洗漱过后,才认出来。老太太问了她话,婢子们也帮着问了两句,如无意外,就是雪儿姑娘了。”
芍药这样说,那来的就是顾雪儿无疑了。
纪晓棠迈步进屋,一眼就看见纪老太太正抱了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大哭。听见声音,纪老太太抬起头,那女人也转过头来。
“晓棠快来看,这是谁。”纪老太太似乎很高兴,就招呼纪晓棠。
纪晓棠走上前,仔细打量眼前的女人。
眼前的女人身量瘦削,脸上皮肤粗糙暗黑,头发毛糙散乱,伸出来的一双手也粗糙的很。然而,她却赫然正是顾雪儿。(未完待续……)
第二五一章 转变
肥章,求月票。
……
纪三老爷这次出海,找到了适合人居住的无人小岛。而且这小岛的位置隐蔽,就是万家船队这样经常出海的船队,也从来没有发现过。
“小叔,你是怎么找到的这里?这件事还有谁知道?”纪晓棠就问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发现这座岛链,有一多半也是出于偶然,其中还经历了不少的危险。他并没有仔细地对纪晓棠和纪二老爷说,只是说了个大概,还又提到了给他治疗毒伤的老酋长。
“现在只有我,和咱们的两个管事知道。这件事,就是万嘉树我也没有告诉他。”纪三老爷最后说道。
他发现的这座岛链,必要的时候,会成为纪家的隐居之所,知道的人越少就越安全。
纪二老爷听纪三老爷讲完,就欣慰地点头。
“辛苦你了,三弟。”
纪三老爷就笑着摇头。
“二哥,我读书不成,以为我这辈子肯定是没出息了。现在我有机会出去长见识,正对了我的脾气。别人觉得辛苦,我可乐呵。”
纪三老爷生**冒险,经过这两次,他显然是已经爱上了出海这个差事。
纪晓棠笑眯眯地看着纪三老爷,半晌都没说话。
“小叔,我总觉得,你还有什么事情瞒了我们。”等纪三老爷察觉看了过来,纪晓棠才笑着开口。
“怎么会。”纪三老爷立刻就否认,神态和语气都有些夸张。“晓棠。你难道怀疑小叔?”
纪晓棠见纪三老爷这样,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丝毫不疑心纪三老爷会不利于纪家,而且也很信任纪三老爷。如果是关系到纪家的身家性命,即便事情难以启齿,他也能够分的出轻重,不会隐瞒。
纪三老爷不肯说,样子还有些讪讪的……
纪晓棠的目光在纪三老爷的脸上停留半晌,直看的纪三老爷有些发毛了,她才将目光收回来。
“我逗小叔玩的。”纪晓棠轻快地道。
纪三老爷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那座小岛。就做咱们家最后的退路。以如今的情形看来,咱们还不必背井离乡。”纪二老爷将海图收拾起来,小心地递给纪三老爷。
这份海图。就交给纪三老爷保存了。
“不过既然被咱们发现了,就那么荒着也可惜。小叔若再次出海,可找机会慢慢将海岛经营起来。”纪晓棠就道。
“我也正是这样打算。”纪三老爷高兴地道,“我认识了一些土人朋友。很靠得住。不怕他们会向朝廷告密。有他们帮忙,一切都容易的多。”
“你如今办事,我都放心,一切就都交给你了。……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你就带了你侄儿、侄女们去岛上自在过活。纪二老爷郑重地嘱咐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就点头。
“二哥放心。”这么说着,纪三老爷还笑了,“其实若真的搬去岛上,日子未必就不好。天大地大。在那里咱们最大,也做个王国的国王。还比南洋那些小岛上的国王更像样哩。”
他这样说,纪晓棠和纪二老爷也都笑了。
纪晓棠却知道,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不同,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出海的,哪怕海外有现成的乐园等着他。而纪三老爷,经过两次出海,他的心却只怕再也收不回来了。
这件事,只怕并不是所有人愿意见到的。然而纪晓棠却想开了,只要纪三老爷自己开心就好。
三人又商量了几件要事,前面的宴席就已经准备好了。三人起身赴宴,之后一夜无话。
……
纪三老爷回到清远,略休整了一天,就忙碌了起来。
秋收之际,大部分的田地里却空荡荡的,就是纪家最上等的良田,还有深水水井,这个秋收的光景也十分惨淡。
任安府也传出了饿死人的消息,而其他灾荒更严重的地区,还出现了人吃人,易子而食的惨剧。
祁佑年在任安整备军马,偶尔回来清远,与纪晓棠也只是匆匆地见上一面,说几句话,就匆忙地离开。十月中,京中颁下圣旨,任命祁佑年为征讨反贼兵马大元帅,领兵三十万奔赴蜀中,平息蜀中反贼的作乱。
祁佑年还没有启程,就又有一道圣旨下来。
这道圣旨,是颁给靖安亲王秦震的。
圣旨中对秦震平乱安民的功绩大家褒奖,如今境内大股的乱民和反贼势力,除了蜀中一股,其余基本都被清缴干净。
皇帝召秦震回京,并令秦震将齐氏血脉齐怀瑾带了一同进京面圣。
接到圣旨,秦震就吩咐下去开始收拾行李。
“如今虽然暴乱平息,但是灾情依旧,若王爷一直坐镇,百姓们也能少受些苦楚……”秦震书房内,纪二老爷婉转地对秦震说道。
这个时候皇帝召秦震回京,还是太早了些,如果秦震能够留下来,对于百姓,对于大秦江山社稷的安稳,都是最有利的。
秦震微微一笑,意味深长。
“皇兄既然下旨,自然会有英明妥帖的安排。我离京数月,也该回去了。……再不回去,只怕赶不及过年了呢。或许,皇兄也是想我了。”
纪二老爷也曾经在官场数年,心中隐约的明白,当下也就不再多话。
“王爷回去,这赈灾的事情,可交给谁?皇上会派哪位大人接任钦差之职?”纪晓棠想了想,就问。
秦震略微沉吟,屋内除了纪家父女,包括祁佑年在内,都是他的心腹,因此他也就没有隐瞒。
“赈灾的事情,以后都是各府县衙门自己负责。皇兄只怕不会再派钦差下来。”
在皇帝的眼中。赈灾已经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了。
纪晓棠垂下眼帘,心中就有些不自在。皇帝这样的态度,她其实并不应该太过吃惊。她记得前世的经历。灾情确实严重,然而如果上位者能够更重视一些,多一些爱民之心,而不是疏忽不理,也就不会死那么人,乱那么久。
对于皇帝来说,只有他的大位才是最重要的。
“我请你们父女来。是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商量。”秦震这个时候又开口说道,“我已经上书,向陛下举荐了纪大人。朝廷的文书不日即将到达。”
“你们不如跟我一同回京。路上也好有个关照。”
秦震要带他们一同回京。
纪晓棠和纪二老爷飞快地交换了一个视线,秦震的这个决定,并不是那么意外的。
“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秦震看着纪晓棠,“阿佑这几天就要带兵往蜀中去。穆千户父子起码要跟去两个。留一人镇守任安。你们留在清远,实在不安全。”
谁知道谢氏反贼还有没有残余的党羽隐藏在暗处?
当然,这些都是可以宣之于口,明面上的缘故。秦震要带他们回京,自然也有他自己的打算。
“王爷,可否让我们商量商量。这件事,必得要禀报过祖母知道。”纪晓棠就道。
“我还有几天启程,足够你们与老夫人慢慢商量的了。”秦震点头。
从秦震的书房出来。纪二老爷就让人找了纪三老爷过来,一同到藏书阁中说话。
“王爷既然提出来。恐怕并没有我们说不的余地。”纪晓棠开口就道。她知道,纪二老爷并不愿意进京。
纪二老爷也点头,他也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二哥,晓棠,咱们该怎么办?”纪三老爷就问,“我这就去安排,咱们悄悄出海?”
“不可。”纪二老爷忙摇头。
纪晓棠也并不赞同这个选择。
不说现在出海是不是最好的选择,如今的情势下,她们一家不可能不被发现地赶到港口,而且也太过仓促,并不可行。
“肯定是要进京,不过都谁进京,怎么进京,这些事,还有商量的余地。”纪晓棠就道。
三人坐在一处,低低的声音商量,很快就有了结果。
“我和晓棠必不能留下,留下家里其他人在这里也不安全。”所以,纪家要进京,就是全家一起进京。
只除了纪三老爷。
“你还要再次出海,所以不需进京。”
而如果纪家在京城出了什么事,纪三老爷这边也有机会逃生。
三人商量妥了,就往纪老太太的屋子里来。纪二太太已经得到了消息,带着纪晓芸和长生都在屋子里等着。
纪二老爷就将要进京的话说了。
纪二太太没言语,无论纪二老爷如何决定,她都会点头。
而正如大家所预料的那样,纪老太太是不愿意进京的。
“一定要去吗?”因为纪二老爷说的清楚,这是秦震要求的,所以纪老太太才这样问。
纪二老爷就点头。
纪老太太叹气,神色十分不安,她沉默地坐了一会,就又犯了左性。
“那你们去吧。我是不去的。我就在这宅子里守着,哪里也不去。我这么大年岁了,王爷他也不能太为难了我。……什么危险,我也是不怕的。我这个年岁没了,并不算少亡。”
“祖母,我们怎么会丢下祖母?可我们又不得不走。祖母就当是疼惜我们吧。等一应事情都平定了,咱们也不在京城多留,就陪着祖母回来。”纪晓棠就起身,劝纪老太太。
“晓棠说的不错。老太太知道我,我并不是恋官不舍的人。”纪二老爷也说道。
“祖母,我舍不得祖母。”纪晓芸也劝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心中是明白的,只是心里不痛快,在儿孙们面前肆意如此。等众人劝了她半晌,她也慢慢地回转过来。
“罢了,也是我的命罢了。”纪老太太这是答应了。
“老太太尽管放心,我们一定尽力安排妥当,不让老太太受累。”纪二老爷忙就说道。
以他对纪老太太脾性的了解,还以为会多费些周折,纪老太太这样就答应了,让他有些吃惊。不过转念一想,纪二老爷也就不吃惊了。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生死之间都走了几回,纪老太太不可能没有丝毫的转变。
而且,在关系一家一族的大事上头,纪老太太也是习惯了听他们父子的话的。
纪老太太点了头,其余众人自然没有异议。
秦震知道了消息,对于纪三老爷不一同进京,而是留在清远,准备下一次出海的事情,也很痛快地点头答应了。
一家人进京不是小事,当即纪府上下就忙碌了起来。
这天,纪晓棠正在纪二太太屋中一起收拾细软,就有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大门外面来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乞丐。
“说是雪儿姑娘,刚好老太太方才出来,碰见进来回禀的人,已经吩咐将人带进来了。”
“雪儿姑娘?”纪晓棠一时没反应过来,这雪儿姑娘指的是谁。
“是顾雪儿?”倒是纪二太太先想起来了。
“娘,我去祖母那里看看。”纪晓棠想了想,就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说道。
“你去吧,应该不会有胆大包天冒充的。且老太太再怎样也不会认错了人。”纪二太太就道,“这么多天了,大家伙都当她是……,罢了,你去看看,回来告诉我知道。”
纪晓棠答应一声,就带了丫头往纪老太太的院子里来。
刚刚走进院子里,纪晓棠就听见上房屋中传来纪老太太的哭声。
“这是……”纪晓棠迈步上台阶。
大丫头芍药早已经从屋子里迎出来,扶着纪晓棠上台阶,一面压低声音告诉纪晓棠:“禀报姑娘知道,雪儿姑娘回来了。”
竟真的事顾雪儿?
纪晓棠就看了一眼芍药。
芍药点头。
“刚带进来的时候没认出来,这洗漱过后,才认出来。老太太问了她话,婢子们也帮着问了两句,如无意外,就是雪儿姑娘了。”
芍药这样说,那来的就是顾雪儿无疑了。
纪晓棠迈步进屋,一眼就看见纪老太太正抱了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大哭。听见声音,纪老太太抬起头,那女人也转过头来。
“晓棠快来看,这是谁。”纪老太太似乎很高兴,就招呼纪晓棠。
纪晓棠走上前,仔细打量眼前的女人。
眼前的女人身量瘦削,脸上皮肤粗糙暗黑,头发毛糙散乱,伸出来的一双手也粗糙的很。然而,她却赫然正是顾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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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三章 投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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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棠……”换了重孝的谢怀瑾显得很不安。他显然不太明白这样做的意义,却又本能地知道不对劲。
这个时候,纪二太太带着纪晓芸和长生也走了过来。
“好。”纪二太太瞧见谢怀瑾一身重孝,立刻想到了谢夫人,声音就有些哽咽。
“晓棠,都已经准备好了。”纪三老爷匆匆走来说道。
就有小丫头在前面带路,众人就往留仙观的后院来。谢夫人的棺椁,就停放在留仙观后院的一间静室内。
“伯娘,我带怀瑾哥哥来看你了。”走到谢夫人的棺椁前,纪晓棠轻声说道。
还没等纪晓棠对谢怀瑾说什么,谢怀瑾已经泪流满面。
“怀瑾哥哥,你给伯娘多磕几个头吧。”纪晓棠见此情景,心中也不好受,就拉着谢怀瑾又往棺椁前走了两步。
不需要纪晓棠进一步提示,谢怀瑾就扑倒在了谢夫人的灵柩前。
“娘……,娘……”谢怀瑾哭着喊娘,一面膝行上前,上半身都扑在了棺椁上。
纪晓芸见谢怀瑾哭的伤心,也跟着落泪,然后就不忍心,想要上前劝解。纪晓棠伸手将纪晓芸拦了下来。
“让他哭吧。”对于谢怀瑾来说,能够放声痛快地哭,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极难得的。
以后,只怕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等谢怀瑾在灵前磕了头,又哭了一阵子。纪三老爷就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这是提醒纪晓棠,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们得抓紧。
纪晓棠这才上前去将谢怀瑾扶了起来。
她们不能给谢夫人公开发丧,如今带了谢怀瑾来,好歹将谢夫人的丧事办了,让谢夫人入土而安。很快,就有纪三老爷安排人抬起了谢夫人的棺椁,一个小小的却各样俱全的送丧队伍跟随在棺椁前后,出了留仙观的侧门。
谢夫人的坟地。就选在留仙观后,是一处向阳的坡地。
棺椁被安放下去,谢怀瑾再次跪地痛哭。纪二太太带着长生。纪晓棠和纪晓芸,都在谢夫人的坟前拜过,上了香,烧了纸钱。眼看着纪三老爷带人将坟头修整齐整。
只有坟头。没有墓碑。
“伯娘,这几天我们就要进京去了,不能时常来这里看你。……到京城之后,我也会照料怀瑾哥哥。一切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怀瑾哥哥这一世安稳是没问题的。……伯娘就放心吧。”纪晓棠在谢夫人的坟前默默祝祷。
“……我们都会好好照顾怀瑾,你放心,我会将怀瑾当做我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你放心地去。早些投胎。我让人多念几卷经,多烧纸钱给你。助你投个好胎。下辈子,快快活活地,子孙满堂,活到一百岁。”纪二太太一边用帕子拭泪,一边说道。
“伯、伯母,我也会好好照顾怀瑾。”纪晓芸低低的声音道。
谢怀瑾哭了这半天,声音已经哑了。
“怀瑾哥哥,我们该走了。”
谢怀瑾显然不舍得走,然而她听惯了纪晓棠的话,又有纪晓芸来劝,最后也就顺从地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众人往回走。
“我还能回来吗?”谢怀瑾在换回丫头的打扮后问纪晓棠。
“当然能。”纪晓棠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总有一天,他们想回来就回来。那一天的到来,只是时候早晚的问题。
回到留仙观,纪老太太那边已经带着顾雪儿在顾老舅灵前磕过头了。大家也不在观内停留,纷纷上马上车,就往回走。
纪晓棠和纪晓芸的马车跟在纪二太太的车后,快进城门的时候,就感觉马车速度慢了下来,继而干脆停住了。
纪晓棠忙打发小丫头往前面去询问,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如今进出城门都有检查,然而清远来往人口并不多,尤其是遇到纪家的车马,大家都会主动让路,实在没有道路会被堵住。
很快,小丫头就回来。
车马停下,并不是因为城门的盘查。
“是有人在老太太车前跪了,说是来投亲的。”小丫头向纪晓棠禀报道。
有人来投亲?
“姐姐,咱们家还有什么亲戚,是我不知道的?”纪晓棠问一旁的纪晓芸。
纪晓芸本有些心不在焉,听见纪晓棠问话才回过神来。
“我也不知道,应该是没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亲戚吧。”纪晓芸也不十分肯定。
“究竟是谁,你可问明白了?”纪晓棠就问小丫头。
“说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女,不是一个人来的,是一家子。老太太已经将人认下了,要带回府里去说话呢。”小丫头忙说道。
果然,这会的工夫,前面的马车就又动了。
纪晓棠心中疑惑,却也不好再继续追问。等回到家里,一切自然就都清楚了。
马车在二门前停下,纪晓棠就让程嬷嬷去将谢怀瑾安顿好,一面又让奶娘带了长生先去歇息,她自己则和纪二太太、纪晓芸一起往纪老太太的院子里来。
到了纪老太太的上房,小丫头掀起帘子,纪晓棠跟着纪二太太和纪晓芸迈步进屋。
屋子里果然多了三个面生的人。
坐在纪老太太下首的是个看上去三十几岁的中年女子,她的身后站着年轻的一男一女,一看就知道是姐弟两个。
“这是姚氏琴娘,这是琴娘的一双儿女。”纪老太太就道。
三个客人早都站起身来。按照纪老太太的说话,姚氏是她娘家远房的表侄女。比纪二太太年长,纪老太太让纪二太太称呼姚氏为姐。
至于姚氏的一双儿女,姐姐叫做周念红。今年十六岁,弟弟叫做周桥,今年只有十三岁。
大家相互见礼,序齿而坐。
纪老太太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
“……没有想到,这辈子咱们娘儿们还能见着面。琴娘,当年我第一次见你,你也才十四五岁。如今啊,你的女儿都这般大了!”
纪晓棠从未听说纪老太太又这样一房表亲,然而看纪老太太对待姚氏的态度。却又似乎曾经非常亲近的。
她果然对纪家过去的事情了解的太少吗?应该并不是这个缘故。纪晓棠细细地回想,将前世的经历也都想了一遍,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这个姚氏。
纪老太太、姚氏和纪二太太说话,纪晓棠趁此机会打量着母子三人。
姚氏身材纤细。面容白皙。瓜子脸、柳叶眉,眉梢微微有些下斜,眉宇之间似乎罩着一层淡淡的清愁。显而易见的,姚氏年轻的时候必定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即便如今年纪大了,也还是风韵犹存。而且,她眉目间忧郁的样子,又为她增添了一股神秘的魅力。
至于姚氏的两个儿女。周念红长的与姚氏有七八分相像,却并无姚氏的妩媚。眉目间反而显出女子身上极少见的刚毅来。而周桥则是个尖下巴、瘦瘦的,还未长成的少年。
再看三个人的穿戴,从前应该也是中等的人家,只是如今,这些都讲不得了。
纪晓棠收回目光,就正听到姚氏在向纪老太太叙说旱灾之后,周家所遭遇的不幸。
周家也是耕读传家,原本十分殷实。只是这连年的旱灾,让一家子的境况大不如前。而如果仅仅是旱灾,这母女三人也不至于落到要投亲靠友。
周家在淮安府,淮安府这两年匪患丛生,姚氏的丈夫,就是被土匪绑了,虽然周家如数上交了赎金,但是土匪还是将姚氏的丈夫撕了票。
之后,周家的生活更加一落千丈。
没有了当家的男人,姚氏和一儿一女根本就守不住剩下的家业,不说贼寇们虎视眈眈,就是乡里、同族中的,也有眼红周家的家业。
而其中,不乏还有垂涎姚氏的人。
说到这里,姚氏低声啜泣,她身后的周念红和周桥也都跟着红了眼圈,周桥年纪小,竟也跟着抽噎起来,却被周念红捏了一把,愣是将他的眼泪给捏了回去。
姚氏在淮安就立身不住,正巧听到关于纪家的传闻,姚氏干脆就咬咬牙,将家中的细软收拾收拾,带领两个儿女和几个忠心的家仆,前来投奔纪家纪老太太。
“周家的族人,根本不将我们当做亲人,欺辱起我们来,比那些土匪还甚。我们母子如今在世上,已经举目无亲,想来想去,就只有姑母这里可以投靠。”
纪家在清远施舍钱粮,连素昧平生的人都肯帮助,她们还跟纪家有这一层亲戚关系,纪家应该不会看她们孤儿寡母的不管。
听姚氏说着她的种种难处,纪老太太也跟着长吁短叹,看着姚氏的目光分外怜惜。而在怜惜之外,似乎还有几分歉疚的意味。
“当初都说这周家很好,耕读传家,族长也是厚道的人,怎么如今竟成了这样!”
“姑母不知道,老族长是好的,只是早已经去世。如今当家的是老族长的儿子,那……”姚氏咬着嘴唇,说不下去了。
“就是那厮,想要欺负我娘!”周桥小少年横眉立目地道。
姚氏本来有些苍白的脸上立刻就染上了一抹红,她难过地垂下了头。
周念红阻拦周桥不及,见他不防头将话说出来,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天下竟有如此畜生不如的人!这样的人,竟然当了族长!”纪老太太叹道。
“姑母是有福气的人,哪里见过外头那些牛鬼蛇神。”姚氏这才抬起头来,苦笑着说道,“原本太平日子也还罢了,如今这个世道,谁也管不了谁,那些人就现了原形了。”
听姚氏说话,竟也是读过一些书的。
纪二太太对姚氏的第一印象很好,对于她们母子的遭遇也是唏嘘不已。
坐了一会,纪老太太就安排姚氏母子住了下来。
“祖母,没听你说过咱们还有这门亲?”纪晓棠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向纪老太太询问。
纪二太太也看着纪老太太,这话她也想问的。
“哦……”纪老太太的眼神就闪烁了一下,“是远亲了,她家里早没了人,她又嫁的远,这些年都没有走动过。她……她若不是没有别的路可走了,也不会来找咱们。”
纪老太太显然不愿意多说。
“那老太太的打算?”纪二太太就问。
她们很快就要进京,姚氏在这个时候投奔了来,对于姚氏该如何安置?
“嗯……”纪老太太这次思索的时间又长了一些,“我问问她们自己的打算,如果……我打算带她们进京。”
“咱们走了,留下她们孤儿寡母的在这里也不安全,不如带着她们,我才能放心。……琴娘是个苦命的人,我对不起她。”
说到最后,纪老太太就叹气,然后就什么都不肯说了。
等纪晓棠和纪二太太回到纪二太太的屋子里,纪二老爷正在屋子里坐着,纪二太太就将方才的事情都说了,也说了纪老太太要带姚氏母子进京的话。
“爹爹,这究竟是怎么论的亲?还有祖母说她对不起姚氏,这又是什么意思?”纪晓棠就问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在听到纪老太太要带姚氏进京的时候,就已经变了脸色。
“晓棠,这些事你不要问。”
纪二老爷这么说着,就急匆匆地起身往纪老太太处去了,留下纪二太太和纪晓棠,心中更加疑惑。
……
纪老太太上房屋中
“娘,她们母子投奔来,咱们不能不管,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她们带进京去啊。这实在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我知道你顾虑什么,这并不关你的事。……就算是她们跟咱们进了京,也是井水不犯河水,能有什么!况且,错的可不是琴娘!”
“娘,如今还讲什么对错!和睦安宁才是兴家之道。”
“琴娘来了,就不和睦、不安宁了?琴娘并不是那样的女子,她若是那样的女子,如今也没有……”纪老太太冲口说到这里,又突然顿住了。“罢了,我已经跟琴娘说了,她们也愿意跟着进京。”
“娘……”纪二老爷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二老爷,咱们对不住琴娘。看她现在的情形,无论如何不能扔下她。”至于看到琴娘,有的人会怎么样……
纪老太太少见地露出一丝冷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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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四章 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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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二老爷急匆匆地去找纪老太太,过了半晌之后才回来,而且眉头还是皱着的。
“爹爹,怎么了?是关于姚氏?”纪晓棠就问纪二老爷。
“老爷,你是不想带她们去京城?老太太不肯答应是不是?”纪二太太也问。
纪二老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纪二太太和纪晓棠都猜对了。
“姚氏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瞧着祖母待她有些奇怪?”纪晓棠就在榻边坐了下来,她和纪二太太都不知道的,可是纪二老爷明显是知道。
“晓棠,你不要问了,都是过去的事。”纪二老爷很少有事情会瞒着纪晓棠,可对于这件事却并不肯说。不过,他将话说完之后,似乎觉得有些太敷衍,还是补充了一句。“长辈的事情,你就不要再追问了。”
“哦,我知道了。”纪晓棠觑着纪二老爷的神色,就不再问,转身出去了。
等纪晓棠走后,纪二太太就打量着纪二老爷。
“老爷,不能跟晓棠说,跟我说说总成吧。这要把人带进京去,我总得知道些根底。”
纪二太太这话说的非常有道理,即便纪二老爷不想提这件事,却也不能不告诉纪二太太。
“……你当时应该也听说了一些……”纪二老爷压低了声音,如此这般地跟纪二太太将事情的原委都说了。
“原来是她!”纪二太太恍然大悟,“这确实是有些……”
“我就说的是。可老太太……”纪二老爷叹气,“这件事,老太太是打定了主意。我看老太太不仅是想帮姚氏。”
纪二老爷的话点到即止。并没有说透,但是纪二太太却明白了。
“不过,若论道理来说,还真是很对不住……”
“哎,我也并不是说……”纪二老爷摇头,心中有些无奈,就想着果然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烦扰。“罢了,我已经尽力了。只是到了京中,后宅之中。只怕还得需你多多调停。”
“老爷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纪二太太点头应承。
……
隆庆八年十月,纪家终于离开清远,踏上了进京的旅途。
十月的天气。已经有些微寒。车中并没有燃火盆。只有一个小小的红泥炭炉,上面吊着一只银壶,壶里烧着水,如此虽是坐在车里,也可以随时喝上热茶,红泥小炉的炭火也将车厢烘的微微有些暖意。
纪晓棠穿着妆花通袖夹袄、马面裙,外面还披了件大红的团花披风,脚上却是合脚又舒适暖和的鹿皮小靴。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无论如何不准她骑马,所以她也只能坐在车里。
坐在车里。虽不如在马背上那样开阔自在,但是听着外面的风声、车声、马声、人声,也颇有一番意趣。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纪晓棠轻声地吟诵起那首著名的《兵车行》来,总觉得此刻的情境特别相宜。
她们一家,终于还是离开了清远。
回想自己一家离开清远的情形,纪晓棠的脸上就显出暖暖的笑意来。
为了避免扰民,秦震定下的出发时间是黎明之前,意思是要悄悄的走。而纪家自然得跟秦震一同出发。
等纪家的车马行走在清远的街道上,纪晓棠看到了令她震撼的一幕。
天还没亮,可是街道两侧却全是密密麻麻的人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群一直排到了清远的北城门。清远人、包括暂时住在清远的灾民倾城而出,他们送的不是靖安亲王,而是被他们视为救命恩人、如同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的纪家人。
纪二老爷也被这一幕震撼了,他红了眼圈,却只吩咐下去,让车马尽量快行。
因为天气寒冷,他不想让这老老少少的人在外面忍受风寒。
等出了城,纪二老爷才让自己的泪水流下来。他特意告诉纪晓棠要记住刚才的事。
纪二老爷告诉纪晓棠,刚才她所看到的,就是民心。
纪晓棠点头,她记住了纪二老爷的话,也将她这天清晨所看到的一切都记在了心里。以后,无论她做什么决定,她始终心怀此刻。她不曾辜负此刻,此刻也不曾辜负过她。
这样回想着,纪晓棠莫名地觉得车厢里都暖了些。
因为要长途赶路,普通的马车太过颠簸,秦震特意拨了几两马车给纪家的人,纪晓棠坐的就是其中之一。这车厢比普通的车厢要宽敞,也更加舒适平稳。
锦儿和绣儿都在车中服侍。
另外的两辆马车,一辆坐了纪老太太和纪晓芸,纪老太太还将顾雪儿也带在了身边,另外一辆里坐的则是纪二老爷、纪二太太还有长生。
姚氏母子三人坐的是纪家的马车。他们虽有自己的马车,却更不适合长途赶路。姚氏母子还带了几个从人,都跟在纪家的车队中。
虽然家中人都反对,纪老太太还是带了这些人一同进京。
在这件事上,纪二老爷是做出了让步,因为要照顾纪老太太的情绪。
纪晓棠也知道,纪老太太能够答应进京是多么的不容易。纪老太爷活着的时候,纪老太太曾经跟随往京城去过一次,她很不习惯京城的生活,用她自己的话,几乎丢了半条命。
而且,京城里还有纪大老爷一家。
纪老太太并不愿意见到纪大老爷一家,更加不愿意跟她的长子生活在一起,而且她也丝毫不掩饰这一点。
关于这件事,纪晓棠知道纪二老爷不会跟她讲。就悄悄去问了纪二太太。纪二太太将自己所知道的,都大致告诉给了纪晓棠。
但是显然的,还有很多事。是纪二太太也不知道的。
“到了京城,只怕还有的磨呢。”纪晓棠自言自语道。
这还仅仅是家事。
除了这些家事,更重要、也更加凶险的,就是身家性命攸关的那些政事了。
谢怀瑾也在车队当中,等到了京城,只怕谢怀瑾就不能跟她们住在一起了。谢怀瑾那样,着实让人放心不下。这件事,她还得再仔细筹谋筹谋。
“晓棠,晓棠……”纪晓棠正想着。就听见车窗外有人叫她。
纪晓棠伸手将车帘掀开一些,就看见了纪三老爷的笑脸。
“晓棠,我带了东西给你吃。”纪三老爷骑在马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的紧紧实实的小包袱来递给纪晓棠。
“是什么好东西?”纪晓棠一边问。一边也不用丫头。自己伸出手,将包袱接了过来。
“你自己看看就知道,绝对是好东西,别告诉你爹娘。”纪三老爷神秘兮兮地一笑,随即就拨转马头往后面去了。
纪三老爷不一起进京,他会一路送一家人到任安城。跟纪三老爷一同来送行的,还有祁佑年。祁佑年正在整兵,离往蜀中开拔还有几天的时间。他是特意抽出工夫来送行。
祁佑年带了兵马,就在队伍的最后头。纪三老爷刚才应该就是跟祁佑年在一起。
“姑娘快看看,三老爷送了什么东西来,闻着挺香。”锦儿在旁笑着说道。
纪晓棠的目光这才落到手中的包袱上,果然闻着有些香。
“应该是吃的东西……”纪晓棠猜道,一面将包袱打开。
外面是绸布,里面却是用油纸包裹,等将油纸打开,里面赫然是四只烤的金黄的肥麻雀!
纪晓棠忍不住笑了。
“小叔可真是!”也就是她,小时候就吃过纪三老爷弄来的奇奇怪怪的东西,才会一眼就认出来,若是换了别的深闺中的姑娘,只怕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什么。
烤麻雀,貌似是乡村野孩子才会吃的东西,然而纪晓棠却知道,烤麻雀是非常好吃的。
“去将长生带过来。”纪晓棠将烤麻雀又包好了,一面吩咐锦儿和绣儿。
长生长了这么大,却因为纪三老爷时常不在家,根本就没吃过这样的野味。
锦儿和绣儿出去,一会的工夫,果然带了长生来。
“姐姐!”长生进了车厢,就扑进纪晓棠的怀里,“姐姐不让人去接我,我也要过来的。姐姐,我要跟你一起坐。”
“你舍得爹娘了?”纪晓棠就笑。
长生嘿嘿地笑:“我想姐姐了。”
等在这时间长了,就会想爹娘了。
纪晓棠就将油纸包拿出来,在长生面前晃了晃。
“好香,是什么?”长生的眼睛立刻就被油纸包给吸引住了,仰起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纪晓棠。
“小叔送来的,好吃的。”纪晓棠就笑,让长生挨着她坐好了,这才将油纸包拆开。
“这是烤麻雀,小叔给咱们送来的。”纪晓棠就道,一面就拆了麻雀肉喂给长生。
长生吃了一口,立刻哦了一声,眼睛睁的更大了,还亮亮的。
“真好吃!”长生赞叹道,看着纪晓棠手里的烤麻雀,“姐姐,长生还要吃。”
“好!”纪晓棠笑。
吃了两口,长生就等不及纪晓棠拆肉给他,而是自己伸出小手。纪晓棠就递了只烤麻雀给长生,自己也拿起一只,慢慢地吃了起来。
味道还是依旧既往地好。
一会的工夫,姐弟两人就将四只烤麻雀给吃光了。长生吃的小嘴油乎乎地,很是意犹未尽。他仰着肉呼呼地包子脸,期待地看纪晓棠。
纪晓棠帮长生将手和嘴都擦干净了,又轻轻地捏了捏长生的脸蛋。
“等一会我告诉小叔,再给咱们送两只来。……虽然好吃,也不能多吃,爹爹教咱们的养生道理,可是不能忘的。”
“嗯。”长生点头,对于纪三老爷即将送来烤麻雀满怀期待。
“还有,这件事不能告诉爹娘知道。不然,小叔会挨数落。”纪晓棠又故意压低声音,笑着对长生祝福。
“嗯!”这次,长生重重地点头,“我和小叔、姐姐是一国的,我不做叛徒。”
纪晓棠就被逗笑了。
很快,姐弟俩就又吃到了烤麻雀,这一次,是祁佑年送来的。
……
这天傍晚,车队接近任安城。秦震下令,为了避免扰民,车队并不进城,就在城外的螺女山下安营扎寨,打算夜宿于此,明天一早继续启程赶路。
护卫兵丁们就在山下扎营,秦震、纪家一众人等则往山上来。他们夜里会留宿在庙内。
吃过了素斋,各自安歇。
纪家人在庙内占了一个单独的小院,纪晓棠吩咐小丫头们铺设被褥,自己却带着锦儿和绣儿从角门出来,直奔后山。
出了角门,还没走多远,迎面就遇见了秦震。
纪晓棠心中微微吃惊,面上却是丝毫不露。
“可是凑巧,原来晓棠跟我想到了一处。”秦震笑道,夕阳西下,彩霞满山,确实是极好的景致。
“在车子坐的久了,正好这个时候走走,疏散疏散筋骨。且这螺女山的晚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看到。”纪晓棠就道。
“此地虽好,可更有佳处。”秦震就邀请纪晓棠到一边的亭子里坐下,“晓棠还没去过京城吧。等到了京城,我带你去游西山,西山的暮鼓晨钟,可是京城八大景之一。这里虽好,若说雄伟壮丽,却是大大不如了。”
“自然不敢比京中的盛景,不过,晓棠走到哪里,也不敢忘记家乡的山水。”纪晓棠就道。
秦震笑着点头。
“对于晓棠来说,这里自然不是别处可比的。晓棠此刻,可还记得天上的岁月?”
纪晓棠就是微微一愣,随即才明白过来,此地是螺女山、螺女庙,秦震的话,指的是她被民间传说是螺女转世的事。
“王爷取笑了。”
“哈哈。”秦震就哈哈笑了起来,“虽是民间传说,我却有些信。”
他这样说着,目光就凝注在纪晓棠的身上,似乎真的信了纪晓棠是螺女转世,想要从纪晓棠身上看出些端倪来。
在秦震的目光下,纪晓棠坦然自若。
“子不语怪力乱神。”
秦震的目光就柔和了些,却依旧不离纪晓棠。他站起身,走到纪晓棠的身侧。
“我小的时候,曾经希望,能有一位仙女来到我的身边,在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她总能陪着我,听我说不能说给人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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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五章 王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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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震小的时候,应该是住在皇宫里的。作为尊贵的小皇子,他的身边应该仆从如云,什么时候都不会少了人陪伴和服侍。他要说话给人听,只怕太多的人抢着上前要做他的仙女。
可听秦震语气中寥落的意味,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尊贵的小皇子,也有孤独和无助的时候吗?
“那后来呢,王爷的愿望达成了没有?”
“后来,她死了。”秦震低沉的声音,缓缓地道。
纪晓棠的心中就是一动,她抬起头来,正看进秦震黑漆漆不见底的眸子里。那双眸子看似平静无波,可在平静的表面下却翻涌着骇人的漩涡。
惊涛骇浪!
纪晓棠捏了捏手中的帕子,想要说些什么,终于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
两个人之间沉默了下来,然而这种沉默却一点儿也没有难堪的意味,相反的,秦震似乎很喜欢这种沉默。
这种沉默,代表了一种默契。
秦震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人前表露这样的情绪了,然而在纪晓棠面前却是如此的自然。因此,他纵容自己沉浸其中的时间略长。
这个对秦震自己略长的时间,实际上,不过转瞬即逝。他特意打听了纪晓棠的动向,来此等候纪晓棠,还有别的更加重要的话,要跟纪晓棠说。
“晓棠,我现在有些后悔将你们带进京城。”秦震的话。有些突然。
“王爷,这话怎么说?”纪晓棠就问。
“在清远,我能处处维护于你。可是到了京城……。我即便身为亲王,也有许多掣肘。而你们……,晓棠,想没想过住到王府中来?只有你们身在王府,我才能护的你们周全。”秦震这样说话,目光幽幽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微微一笑。
“王爷若后悔,现在就可以放我们回去清远。”
“可是。回到清远,你们也并不安全。”秦震似乎有些纠结地道。
“王爷要我们进京,肯定是权衡清楚了。我们到了京城,总比在清远要安全。既然如此,王爷还有什么可后悔的?”纪晓棠目光流转,“至于王爷要我们住进王府。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只要晓棠愿意。这于情于理,就大大地说的过去!”秦震这句话答的很快,显然是早有准备,就等着纪晓棠这句话。
纪晓棠慢慢垂下眼帘,秦震的意思,她当然听明白了。
他们这次进京,只怕在许多有心人的眼睛里,已经将他们看做是靖安亲王的附庸。有人会巴结他们。有人不敢动他们,同时也会有人看他们不顺眼。
秦震会护着他们。但是在京城,秦震是不能像在清远那样一手遮天。而且,在很多事情上,秦震还需要避嫌。
这就是秦震所说的掣肘,不能护他们周全。
如果让秦震抛开一些顾忌,甚至就是明摆着偏心维护他们,与他们一身一体,那只有一条路可走。秦震正是在婉转地向纪晓棠暗示这条路。
如此想来,他先前那番关于小时候的话,也绝不是触景生情、有感而发,而是事先就想好了,是为了打动她。
然而,怜惜这种感情,除了自己的家人,纪晓棠就只给了两个人,她并不打算将这种感情再分出一丝来给秦震。
秦震所建议的这条路,却并不是纪晓棠所想选择的。
纪家自有纪家的骨气,纪晓棠也有她做人的原则。
“王爷已经为我们做了很多。纪家若如此还不能在京城立足,也就辜负了王爷的一番眷顾和维护了。”纪晓棠淡淡一笑,语气云淡风轻却掩饰不住态度的坚定和自信。“还请王爷放宽心,拭目以待。”
只要秦震遵守承诺,纪家就是纪家,那么其余的事情,纪家人自然有本事料理。
纪家与秦震,与其说是依附,不如说是合作。
在与秦震相识之初,纪晓棠就处处向秦震摆明了这一点。
所谓聪明人一点就透,纪晓棠无需多说,秦震也就明白了她的态度。纪晓棠的态度,就是纪家的态度,对于这一点,秦震也是没有任何疑惑的。
这样被拒绝,如果对方不是纪晓棠,那么可以肯定,顷刻之间,纪家就会陨落。但是,因为拒绝的人是纪晓棠,秦震丝毫没有恼怒。
目标没有达成,以他的身份来说尊贵的提亲被毫不犹豫地拒绝,秦震并不是不沮丧的。
然而,比沮丧更强烈的,是欣赏。
秦震很欣赏纪晓棠,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他是越来越欣赏这个女孩子了。
“晓棠,如果你是我的小仙女就好了。”秦震轻声说道。如果纪晓棠早一点出现在他的身边,他一定会将她当做自己的仙女。
那样,他的仙女就不会死,会一直陪着他。
最起码,她不会那么容易死。
不,他是越来越笃定,她不会死,哪怕对方是那个人,她也能够活下去。她不仅能够活下去,还会成为自己最大的助力。
“晓棠,我不会放弃的。这天下,也再没有比我更合适你,配的上你的人。”秦震不等纪晓棠有所反应,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晓棠,你不必现在就给我答案。我可以等,直等到你点头的那一天。”
“王爷……”纪晓棠抬起眼看着秦震,此刻她心中不是不震惊的。
委婉的暗示还罢了,现在秦震是向她表明了心迹。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她分明已经拒绝了他。可他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还进一步表明他的志在必得。
纪晓棠暗暗皱眉。她并不讨厌秦震,但是秦震这样却是麻烦。
“本王一旦认准了什么人、什么事,从来就没有人能让本王改变主意。晓棠你或许可以。但是唯有这件事,万万不能。”秦震又不等纪晓棠说什么,就越发地将话给说死了。
在秦震面前,纪晓棠第一次感觉到了为难。
就在这个时候,亭子外的树林间就传来脚步声。这个时候,能够在这林中走动的,显然不会是外人。
祁佑年和纪三老爷说笑着从林间小路走了出来。两个人都是箭袖大氅,带着弓箭。他们出了林子,自然也看见了亭子里的纪晓棠和秦震。
秦震看了看纪晓棠。嘴角含笑地先就站起身。他一起身,纪晓棠也跟着站起来。两人走出亭子,与纪三老爷和祁佑年见面。
“阿佑,文达。你们这是打算要去做什么?”秦震笑着问。看他的样子是跟纪晓棠谈过之后,心情非常之好。
祁佑年的目光飞快地投在纪晓棠的脸上,纪晓棠此刻不方便跟祁佑年说话,是暗暗使了个眼色。祁佑年就明白了,心中略安。
“……附近山林多有鸟兽,我跟阿佑商量着,趁着现在有空闲,正好去打些野味来。”纪三老爷就道。还让秦震看他的弓箭。
纪三老爷和祁佑年是来找纪晓棠,一起去打猎的。早间在路上。纪三老爷就用弹弓子打了些麻雀,烤了给纪晓棠和长生。祁佑年就知道了,祁佑年是箭术高手,用起弹弓子来更不是问题。
后来的烤麻雀,就都是出自祁佑年之手了。
因为烤麻雀,祁佑年就又想起了打猎这个主意。将秦震一行送到任安,祁佑年就该回转,立刻开拔去蜀中。而这之前,他因为忙于集结军队,也没有什么时间跟纪晓棠相处。
临别在即,祁佑年想跟纪晓棠多见见面,说说话。他想到打猎这个主意,因为他知道,纪晓棠必定会十分喜欢。
纪晓棠果然是喜欢的,当时就答应了祁佑年,这个时候走出来,也是来见他的,只是却被秦震中途给截住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秦震听纪三老爷说了,就点了点头,“我也正有此意。……可若是弹弓,只怕本王并不大擅长。”
秦震也要去打猎。他还提到了弹弓,显然是知道了纪三老爷和祁佑年打麻雀给纪晓棠吃的事。
即便秦震在队伍的前头,对后面的事情并没有过问,但是他周围发生了什么,他都了如指掌。
不仅是纪晓棠,就是纪三老爷和祁佑年也都明白了,秦震在表达什么。
“王爷的安全要紧。”祁佑年略一迟疑,忙就说道。
“有阿佑在侧,本王的安全很有保障。”秦震却道,一面转头笑着邀请纪晓棠,“晓棠可否愿意同行?”
本来是祁佑年邀请纪晓棠的,现在却变成了秦震。
“我也正想跑跑马,试试箭。”纪晓棠就道。
“等我去换过衣服来。”秦震显然很满意。
“我也要去换了衣服,将弓箭拿上。”纪晓棠也道。
秦震带着人去换衣服,纪晓棠故意落后一步,等秦震走了,她才转过头来跟纪三老爷和祁佑年说话。
“晓棠,王爷跟你说了什么?”纪三老爷就问纪晓棠。他与纪晓棠叔侄俩自幼亲近,能分辨出纪晓棠细微的表情变化,因此就猜到了方才秦震必定跟纪晓棠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王爷提到咱们家进京之后的事……,”纪晓棠斟酌着字句,眼角余光扫过祁佑年。
祁佑年想问而不好问的话,却被纪三老爷问出来,正在侧耳倾听。
“王爷说,到了京城,局势比清远复杂百倍,就是王爷他只怕也不能护我们纪家周全……,所以……”所以秦震建议纪晓棠嫁给他,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偏袒纪家,无底线地护着纪家。
但是纪晓棠却并没有这样说。
看听话的两个人的表情,纪三老爷或许猜不到秦震的意思,但是祁佑年却肯定是猜到了。
“所以怎样?”纪三老爷忙就问。
“所以我告诉王爷,纪家有本事凭自己在京城立足,不会给王爷添麻烦。”纪晓棠就道。
纪三老爷和祁佑年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晓棠,你说的好。”纪三老爷就赞道,“这才是我们纪家人说的话。”
“晓棠,你不是要去拿弓箭?不如拿过来,我帮你调一调。”祁佑年笑眼弯弯地道。
“好。”纪晓棠答应了,随即又问,“王爷要一同去打猎,你不需要再去多做些安排?”
“不碍事。”祁佑年只是简单地答道。
由祁佑年和纪三老爷陪着,纪晓棠高高兴兴地往回走。
大家都住在一个小院子里,纪晓棠可以随意出去走走,不必告诉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可要出去打猎,就得先到爹娘那里去报备。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本心是不大赞同的,但是祁佑年和纪三老爷都陪同着来了,而且两人想也不能将纪晓棠当做平常小女儿那般约束。
最后,两人只嘱咐纪晓棠要小心,又要纪三老爷和祁佑年多照看纪晓棠,也就放了行。
纪晓棠就让锦儿去取了弓箭来给祁佑年,她自己回到屋中飞快地换了衣裳出来。
祁佑年正在客厅中,低头仔细地为纪晓棠擦拭着弓箭。
纪晓棠的弓箭都是特制的,箭的数目有限,上次纪家被围时射出的箭后来都被祁佑年给拣了回来,虽然当时就擦拭过,但是箭染了血腥,和从前还是不一样了。
她的弓箭,不再是漂亮精贵的摆设,而是杀人的利器。而这,也是这弓箭的本来面目。所谓漂亮的精贵摆设,反而是美好而虚幻的盼望。
纪晓棠没有惊动祁佑年,而是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过去。
祁佑年低垂着头,专心致志地擦拭着手里的弓,从纪晓棠的方向看过去,可以看见他长长的、厚密的、且略有些卷翘的睫毛,仿佛小扇子一般在脸上映出两弯阴影。
纪晓棠停住脚,看着祁佑年,直到祁佑年察觉抬起头来。
“晓棠……”祁佑年的眼睛就是一亮,纪晓棠换了一身朱红遍地金团花箭袖,乌黑的头发上是一顶精致小巧的赤金莲花冠。这样利落的打扮,给她本来精致如画的面容增添了几许英气。
与他初相见那个时候相比,纪晓棠的美更加惊心动魄。
“给……”祁佑年将擦拭好的弓箭交给纪晓棠,见纪晓棠欣喜地接过,他心中那一丝隐隐的担忧也就消散了。“那天的事,晓棠,我还要向你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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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六章 夜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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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佑年只说了那天的事,纪晓棠就立刻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
“阿佑,你要跟我道歉几次才肯罢休?”纪晓棠就问祁佑年,“我都跟你说过好几次了,你尽了力,也救了我们,你实在没什么好道歉的。”
“不。”祁佑年在这件事上很执着,“如果我能早一些赶到,你就不用……”如果他能更早赶到纪府,纪晓棠就不会受那些惊吓,也不需要亲自拉弓射箭,那么近距离地面对鲜血和死亡,不是她自己的,就是敌人的。
纪晓棠的弓箭,在那一天,第一次染了血。
弓箭是祁佑年主动送的,但是他竟并不希望纪晓棠的弓箭染血。这样自相矛盾的心情,祁佑年发觉了,却无法改变。
“阿佑,这世上没有如果。我们能做的,只有尽人事,听天命。阿佑,你领兵打仗,应该比我更加明白这个道理。”可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就一直想不通?
纪晓棠深知有些替祁佑年忧虑,慈不掌兵,祁佑年如果一直有这样的情绪,那他就不会是个称职的将军。因为在对敌的很多时候,他都必须有所取舍。
而那些取舍的决定,从某一方面看来,很可能是残忍的。
“晓棠,我只是针对这件事,只是……你。”只有在纪晓棠的事情上,他无法用他自幼就熟悉且运用自如的战场的原则来处理。
祁佑年的温柔,让纪晓棠的一颗心也软软的。
“阿佑。别这样想。”纪晓棠伸出手,“那个时候,我也是战场上的一颗棋子。”
她既是下棋的人。同时也是棋局中的一颗棋子。纪晓棠从来没有将自己置身棋局之外,这之后,经历了很多事,她一直是如此。
因此,后人有些评论,说她才是这天下最心狠意狠的人。她对别人狠得,对自己更狠的。所以那些狠不过她的人。都输了,不是输掉了命,就是输掉了和性命同样重要。甚至比性命更加重要的东西。
纪晓棠若是将自己也当做一颗棋子,那么这局棋的赌注就是家国天下,身家性命。赢者生,输者死。
这其实是纪晓棠远远胜过其他人的地方。因为自幼的熏陶。也因为前世所经历的苦难。纪晓棠有更为广博的世界观,以及更加智慧的平等观念。
天下是一个大棋局,人人都是棋子,没人能够例外。那些认为自己高高在上,可以执掌棋局,而不在棋局之中的,都是聪明的愚人。
有些人,正是因为这一点的自以为是。才输给了纪晓棠。
“晓棠,我无法将你当做一颗棋子。”祁佑年明白说道。
她当然知道。这也正是她之所以最喜欢祁佑年的缘故。
“那么,就让我们努力,让我再无需做一颗棋子。”纪晓棠微笑。让我们成为可以主宰棋局的人。
“好。”祁佑年郑重点头。
这个时候,纪三老爷就来报信,说是秦震已经准备好了,催促他们快些去。纪晓棠和祁佑年就起身,跟纪三老爷一同到后山与秦震聚齐。
秦震的身边,也只带了三五个亲卫,显然他跟祁佑年的想法相同,这次的出猎,并不想惊动太多的人。
等他们纵马出来,已经是明月高挂。
晚秋初冬的天气,夜间已经寒气颇重,大地笼罩在月亮的清辉之中,一片萧索、苍凉,更显得四野寂寂,天地辽阔。
这种寂寥、萧索却并非是真正的寂寥、萧索。了解北国秋冬的人都知道,这之下隐伏的是生机勃勃,以及危机四伏。
今夜纪晓棠他们所选取的狩猎场,则更是如此。
比隐伏的猎物更加生机勃发,更加危险的,还是狩猎的人。
月光下,一黑一白两匹战马很快就甩开了其余的马匹,渐渐汇聚到了一处。这一会的工夫,祁佑年已经猎到了一只狍子,纪晓棠则并没有斩获。
纪晓棠还没有开弓。
“晓棠,怎么没看到猎物?”祁佑年提马到纪晓棠近前,问道。
两人离开其余众人已经有了相当的距离,可以安心地说话。
纪晓棠微笑着摇头,她的心自然并不在猎物的身上。
“阿佑,你的月圆之约,今年,我们都失约了呢。”纪晓棠就道,两人并马而立,正对着当空的明月。
今天正是圆月之夜,虽然早已经过了八月十五。
“是我的错。”祁佑年就道。
“当然不是。”纪晓棠反驳。
他们都没有忘记踏月之约,然而世事的限制往往不以人力为转移。
“今天正好补上。”纪晓棠就笑。
“嗯。”祁佑年点头,他提出今天出来打猎,也是存着这样的心思。
两人说着话,就并马向前,有意识地往众人相反的方向去。
“阿佑,蜀中反贼如今已经势大,且占据地利,你这次带兵平叛,千里奔袭,危机重重,需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
“阿佑,对蜀中的反贼,你可想好了对策?”纪晓棠就问。
“我正在为此烦恼。”祁佑年并不对纪晓棠隐瞒。“如果像前几任平叛的将领那样强攻,即便占有兵力优势,也会损失惨重。”
祁佑年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是真的对占据认真地研究过了。他的分析和判断都是正确的。
纪晓棠微微眯起眼睛,仔细回忆着前世的经历。前世这个时候,纪家已经在逃亡的路上了。那个时候,她关注的几乎都是下一餐饭在哪里,明天他们一家是否还能活着。对于蜀中的战事所知不多。
但即便是这样,零零星星地还是听到过一些传闻。
蜀中反贼势力削弱,是自内部开始。
“不能强攻。还是智取为上。阿佑,蜀中反贼人多,内部并不一定是铁板一块。真正为了兴复先宋的人有几个,其余众人为的不过还是功名利禄。”
所以,最好的策略无非是大兵压境,武力威胁,然后从内部瓦解反贼。
“反间计。或者用高官厚禄诏安,只要你选对了人,定可瓦解反贼。平定蜀中。”纪晓棠对自己的这个判断非常自信。
显然,祁佑年也是赞同纪晓棠的,只看他熠熠生辉的眸子就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我也正做如此想。”祁佑年笑着道,“晓棠你也这样说。那我的心意就更坚定了。”
对策是好对策。但实施起来未必就没有困难。
而这困难的来源,应该是在朝堂上。
朝廷几次派兵平叛,不仅没有成功,还屡屡受挫。为此,朝廷上下都是颜面大失,到如今难免焦躁。这次,他们选了祁佑年做主帅,还给了他许多的兵马。朝廷上下最期望看到的。就是祁佑年带兵入蜀,与蜀中叛军正面冲突。大获全胜。
朝廷急需祁佑年带给他们一次报捷,而反间计也好,诏安也好,都需要时日,表面上也没有交战告捷那样光鲜耀眼。
祁佑年若是要智取,必须要面对来自于朝堂上的非议和巨大的压力。
到之后,还怕有人会弹劾祁佑年畏战。
这些纪晓棠想到了,祁佑年自然不会想不到。
“我会上书向陛下说明情况。”祁佑年就道,虽然这样说,但是对于上书之后皇帝的反应,祁佑年并没有多少自信。“王爷对局势看的清楚,他会支持我。”
然后,自然还有侯府的势力。
只不过如今北疆情况危急,老王爷和祁佑年的几个兄弟那里也同时承受着压力。
“我爹爹和大伯那里,我会替你说话,只是不知道能有多少功效。”纪晓棠为祁佑年考虑,“阿佑,或许你可以更灵活一些。”
“晓棠教我。”
“朝堂要捷报,你就给他们捷报。”
“哦……”祁佑年沉吟,纪晓棠这样说,自然不是让他在明知道不利的情况下,与大股的反贼冲突,枉送兵士们的性命。“晓棠,你是说……”
“阿佑,这个度你自己掌握。兵不厌诈……”
祁佑年目光一转,已经领悟了纪晓棠的意思。
“这样,得等我到了蜀中,看过地形……”
“自然要准备充足。”纪晓棠点头。
两人这么说了会话,祁佑年只觉得豁然开朗,而纪晓棠对祁佑年此次出征的结果也有了信心。这会的工夫,两人已经走的离其他众人很远了,环顾四周,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就只有祁佑年几个贴身的亲兵校尉。
虽然心中不舍,然而看时辰,是该往回转了。
正在两人要拨转马头往回走的时候,纪晓棠就听见空中远远地传来一声鸣叫。
两人几乎同时抬头,祁佑年的瞳仁就缩了缩。
“阿佑,那是……”纪晓棠也看见了,心中不太确定,就问祁佑年。
“是鹰。”祁佑年肯定滴告诉纪晓棠。空中飞着的,正是此地比较少见的一种山鹰。这种鹰体型中等,然而却飞的又高又快,且十分凶猛,能够叼的起它们三倍体重的猪羊。
显然的,这只山鹰是被来打猎的众人惊动了。
远远地,已经能听见追随而来的人们的声音。
纪晓棠的眼睛就亮了。
不用纪晓棠说话,祁佑年就明白了她的心意。
“终于见到能够入你眼的猎物了!”祁佑年轻笑。
“嗯。”纪晓棠并不否认。
“那它就是你的。”祁佑年一眼追逐着山鹰的轨迹,一眼看纪晓棠,同时将背上的弓摘了下来,“晓棠,你第一次射这样的大家伙,不用心急。以你的臂力和准头,只要稳住,射下这只鹰来,并不成问题。”
纪晓棠本就跃跃欲试,听祁佑年这般说。越发的信心十足,立刻就将弓箭拿在了手里,大弓射箭。对准了空中的山鹰。
这一会,山鹰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晓棠,看准机会。”祁佑年叮嘱纪晓棠,一面拉开弓弦射出一箭。
雕翎箭如疾星闪电,却并未射中山鹰,而是擦着山鹰的头部过去了。山鹰受了这只箭的惊吓。鸣叫一声,身子略下坠,立刻就改变了飞行的方向。
纪晓棠的机会就在这里。看到祁佑年的箭落空,她就明白了祁佑年的意思,她当然不会浪费祁佑年为她创造的机会。
棠棣之华发出一个悦耳的音节,带着蓝翎的小箭飞射而出。正中山鹰的脖颈。山鹰惨叫一声。从空中翻滚而下。
祁佑年高声赞好,他并不用小校,而是翻身下马将山鹰取了来,亲自递给纪晓棠。
就在这个时候,秦震、纪三老爷带着一众从人也已经纵马奔到。
“这是晓棠射中的?”秦震就问。
“是我。”纪晓棠笑。
秦震的目光从纪晓棠的脸上移到祁佑年的脸上,随即又转回来凝视着纪晓棠。这山鹰是他看中的猎物,这猎场中不乏走兽,足可供猎取。这只山鹰。是他的属下发现,故意惊动出来。也是秦震此次出猎最看的入眼的猎物。
若是别人猎取了这只山鹰,秦震不知道他会怎么想,可这个人偏偏就是纪晓棠。
“晓棠,你抢了我的猎物。”秦震已经将弓箭收了起来,笑着看纪晓棠。他没去看祁佑年。
纪晓棠没什么打猎的经验,因此很可能不懂,这个时候在这里出现山鹰,且他的人在紧追不舍,这山鹰必定是他看中的。可祁佑年却是懂的。
就算是纪晓棠想要射鹰,祁佑年如果想阻止,也是可以阻拦得住的。
显然,祁佑年并没有阻拦纪晓棠。
这个时候,秦震还不知道,祁佑年不仅没有提醒、或者阻拦纪晓棠,还正是他助了纪晓棠一臂之力,纪晓棠才能顺利地将鹰射下来。
“啊……”无需有人向她说明,纪晓棠就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她也不能说什么,只能略有些夸张地显示自己的吃惊。
是吃惊,但是丝毫也不惶恐,而且还隐隐透着欣喜。
哪里又是隐隐的呢,纪晓棠的一张脸上都是喜色,她并没有真心地要遮掩。
“请王爷恕小女不知不罪。”纪晓棠笑着向秦震道歉,“可这鹰就飞到我眼前,难免见猎心喜。况且,兵书有云,天与不取,必受其罪。”
纪晓棠引经据典,偏又带了些小女儿态。让人见了,心中又是钦佩,又是喜爱。
“王爷,我将这只鹰送你给。王爷身份尊贵,本就是想要什么猎物,并不需要自己劳心费力,自然有我等为王爷效力。”
纪晓棠要将猎到的山鹰送给秦震。
秦震哈哈大笑。
“小妮子忒以狡黠,竟让人无可奈何。”
“晓棠年小无知,王爷宽宏大量。”纪三老爷立刻笑着抱拳向秦震行礼。
“护着你的人倒是多的很。”秦震又笑,目光在祁佑年的脸上扫过。显然的,护着纪晓棠的人中,也有祁佑年一个。
“晓棠,这可是你第一次出猎?”秦震就问纪晓棠。
“是的,王爷。”以前跟纪三老爷出去玩,都是小打小闹的,真正的打猎,还就是这一次。
“那么,这只山鹰,也就是你的第一只猎物了。”
“是。”
“小妮子的箭法不错,运气也好的很。好一个天与不取,必受其罪。哈哈,晓棠,这只山鹰,就是你的了。是本王赐与你的。”
“真的?”
“难道本王还会哄骗你!”
“多谢王爷!”纪晓棠痛快地道。
山鹰归了纪晓棠,纪三老爷立刻凑上前,就拿了山鹰打量了一番,连连点头。
“不错,不错,我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个的凶家伙。”纪三老爷抬头看纪晓棠,“晓棠,这鹰得找个人,帮你好好地制成了标本,长长久久地留下去,这太具有纪念意义了。”
纪三老爷这样一说。祁佑年和秦震都觉得好。
纪晓棠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晓棠,交给我,我帮你制作好了。让人送你给。”祁佑年立刻就道,同时就伸手从纪三老爷手里将山鹰拿了过去。
“阿佑,你就要赶往蜀中,时间上可来不及。”纪三老爷就道。
“这样一件小事,还要劳动你一个大将军。”秦震也道,“我手下也有善于此道的从人。”
“若是王爷亲手制作,自然比我做的强。若说别人。不是我夸口,这是我祖传的手艺,自小就会的。别人可比不过我。”祁佑年嘿嘿一笑,“索性晓棠进京还得走些日子,我寻空就能做好了,到时候打发人带给晓棠。并没什么不便之处。”
“好。”纪晓棠就说了声好。
纪三老爷自然不再言语。
秦震策马前行。一面微微转头,目光在祁佑年和纪晓棠面上飞快地扫过,也没再说什么。
祁佑年就将山鹰收了起来。
次日,众人启程,过了任安,送行的人就该回转了。
“小叔,你要常常写信。”纪晓棠对纪三老爷嘱咐,“等你再出海。即便是在海上,也要写。”
“好。”纪三老爷痛快地答应。“小叔单独写信给你,尤其是在海上的事。”
“小叔,你写的详细些,等我把你的信都攒起来,可就是一本海外风物志了。”
“这个主意好,晓棠你这么说,小叔一定认真地写,详细地写。”
叔侄两个都笑了起来。
然后,就轮到了祁佑年。纪晓棠跟纪三老爷说话,祁佑年就默默地站在一边。他想在纪晓棠身边停留更长的时间,哪怕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情都不做,只要能够看到纪晓棠,听到纪晓棠的声音,在他来说,也就满足了。
“阿佑……”
“晓棠……”
秦震就在不远处,看着这边似笑非笑,但是他并没有催促祁佑年上路。
“阿佑,你如果在军中还方便,也记得写信给我。”纪晓棠压低了声音告诉祁佑年。让祁佑年写信给她,不仅仅是因为离别两地,相互挂念。
她担心蜀中的战事,希望能够及时地了解战况,如果想起什么来,就能帮上祁佑年的忙,早日平息战事。
“好。”祁佑年立刻应道。
然而,两人的关系,祁佑年写信给纪晓棠,从世俗的角度来说,是不大合适的。这一点,纪晓棠早就想到了。她见祁佑年应的这样痛快,没有任何迟疑,就笑了笑。
“阿佑,你将收信人写作我小叔,然后将信送到京城来,我就会收到了。”纪晓棠又将声音压低了些。
祁佑年也笑了。
纪晓棠的顾虑,他也想到了。他倒是没想到用纪三老爷做收信人,只是想着到时候书信并不经过别人,只安排他一个心腹的小校,从他的手里,直接送到纪晓棠的手里,这样也相当稳妥。
不过,纪晓棠既然想到纪三老爷,那么他自然也是依从的。
“晓棠,你也写信给我。”祁佑年鼓起勇气。
“我会的。”纪晓棠也很快地应了。
祁佑年越发笑的眉眼弯弯,是眼角眉梢都掩不住的喜意。
“晓棠,你到了京城,如果遇到了难事,可以去城南的敬慈庵,你将一只箭交给守门人,她会带你去见人。”祁佑年左右瞧了瞧,就又告诉纪晓棠。
两个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纪三老爷很是乖觉,早已经走到一边,还很贴心地将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阿佑,你要我见的这人是谁?”纪晓棠心中有些奇怪。祁佑年应该知道,她如果遇到需要求助的困难,那就非同小可。能够帮忙,且住在庵中的,会是什么人呢。
“晓棠,你先不要问,等你去见了她,就知道了。……我跟她说起过你。”祁佑年飞快地道,竟不肯就告诉纪晓棠对方的身份。“若你闲了,也可以过去找她聊聊。我相信,她一定会喜欢你,你也会喜欢她。”
“阿佑这样说,我肯定会过去拜访。”
这会工夫,众人的目光都已经慢慢地转了过来。祁佑年和纪晓棠说话的时间太长了。
“晓棠,我得走了。”
“阿佑,一路顺风,马到功成。我盼着你早日进京。”纪晓棠看着祁佑年道。
“我会的。”祁佑年郑重点头。
一众人马就此分作两路,一路蜿蜒继续北上,另一路则飞驰南下。隆庆年间,令大秦的历史进程转折性改变的几个人,就此分开,就是他们自己此刻也并不知道,等他们再次齐聚京城的时候,就是风云汇聚,改天换日之时。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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