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三章 长生珠
隆庆帝似乎并没有听出韩太后语气中的讥讽和暗示,他扶着中官的手臂站起身来,笑着朝纪晓棠示意。
“母后,我告辞了。”纪晓棠笑着朝韩太后行礼,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带着煊儿跟在隆庆帝身后,扬长出了慈宁宫。
出了慈宁宫,隆庆帝突然就顿住了脚步,弯下~身子,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咳嗽的是如此激烈,纪晓棠甚至担心,他会将肺就这样咳出来。
“陛下……”纪晓棠上前,却又顿住,此刻的她面对隆庆帝,感觉是如此的无力。
“没什么,没……什么。”隆庆帝勉强止住了咳嗽,在两个小中官的搀扶下直起了身子。他似乎是看到了纪晓棠脸上流露出来的惊恐,忙就出言安慰。
只是这些安慰的话比起他现在的脸色来说,实在是太空洞无力了。
纪晓棠突然就明白了,韩太后为什么会如此急切。
隆庆帝是真的活不长了。只怕此刻韩太后还在担心,担心下一刻隆庆帝就会一命呜呼。
“陛下……”纪晓棠的声音就有些哽咽。隆庆帝这种情况,应该是在卧床休养,根本就出不得乾清宫的。隆庆帝是真的拼着命来救她的。
“晓棠,别这样,会吓到煊儿。我想,我是不是已经吓到了煊儿。”隆庆帝柔声说道,目光落在纪晓棠和煊儿的脸上,也是一片柔和和眷恋。
纪晓棠低下头,煊儿正睁大了眼睛,仰起脸看着她。
煊儿没有哭,但是眼泪已经在眼圈里打转了。
纪晓棠立刻就止住了泪。
“乖煊儿,娘没事,煊儿不要害怕。”纪晓棠抱着煊儿,轻轻地在他的后背拍了拍,“有皇伯父在这里保护我们,谁也别想伤害我们。娘方才是高兴的。”
纪晓棠冲着煊儿露出笑容来。
煊儿的小~嘴巴就咧了咧,就在纪晓棠想着,他是不是就要哭出来的时候,煊儿却将头扎进了纪晓棠的怀里。
煊儿还是被吓到了。
纪晓棠的一颗心隐隐地痛了起来。
“走吧,去乾清宫。”隆庆帝冲纪晓棠招了招手,扶着小中官的手臂上了暖轿,“四弟应该在那里等咱们了。”
就在隆庆帝明黄色的大轿旁边还有一乘小暖轿,正是给纪晓棠准备的。不得不说,隆庆帝即便是病入膏肓,而且还是匆忙中赶来救人的,依旧想的十分周到。
纪晓棠抱着煊儿上了暖轿,心中更加确定了她的判断。
隆庆帝确实是一个非常温和而且体贴的男人。
纪晓棠的暖轿在乾清宫门前停下,纪晓棠还没下轿子,就听见了秦震的声音。
“爹爹……”煊儿在纪晓棠的怀中这一会,已经缓过来了,他也听见了秦震的声音,奶声奶气地叫了起来。
“晓棠,煊儿……”几乎就在下一刻,秦震就到了纪晓棠的暖轿旁边,掀起了轿帘。
秦震紧绷着一张脸,眼睛里满是焦急的神色,在看到纪晓棠和煊儿之后,他的神色才放松了下来。
“晓棠,煊儿……”秦震伸手,几乎是半扶半抱地将纪晓棠和煊儿扶出了暖轿。
隆庆帝的暖轿已经径直进了乾清宫,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就是这几步路也是十分艰难的。
“王爷……”纪晓棠有许多的话要问秦震,可是看着秦震,却一时又问不出来了。
秦震也有许多话要问纪晓棠,不过也没有立刻就问,他只是很简单地将纪晓棠最急切想要了解的事情说了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布置了阵法,还有禁军看守,因此被绊住了脚,多亏方才陛下打发人用将我召了出来……”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但是纪晓棠却从中听出了全部的腥风血雨。
“……母后留我在慈宁宫中说话,并赐了茶水和点心……”纪晓棠也将自己的遭遇简单地说了出来。
秦震本来略微放松的脸色立刻又紧绷了起来,一双手下意识地用力,纪晓棠就觉得手臂上一痛,立刻叫出声来。
秦震这才发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了纪晓棠,却下一刻,却又将纪晓棠揽紧了。
秦震眼圈红了,眼睛也红了。
纪晓棠赶忙将煊儿递到秦震的怀里,让秦震抱着煊儿。
“王爷,我没事,你知道的。”
一句话,对于秦震来说却是漫长的距离,仿佛是瞬间就将他从地狱中解救出来,上了九层天上。
“晓棠……”
“多亏陛下去的及时……”
两人来不及述说分别后详细的情形,就有中官过来传旨。
“陛下请王爷和王妃带小世子进殿说话……”
秦震和纪晓棠这才回过神来,相互一笑,这才转身迈步进了乾清宫。
乾清宫的大殿上,隆庆帝斜靠在御榻上,神色有些萎靡。二月的天气,这屋子里依旧拢着火盆,隆庆帝的身上也依旧披着貂裘的大氅。
“屋子里热了些,让人撤掉一个火盆吧。”隆庆帝见他们进来,就向旁边服侍的人吩咐道。
秦震忙抬手拦住。
“陛下不必如此,今天天气尤其的冷,这样就很好。”秦震显然说的是假话,不过是为了迁就隆庆帝。
隆庆帝就仔细地瞧了瞧两人,又看了看煊儿。
煊儿似乎对屋子里气温并没有什么不适,隆庆帝这才作罢,就让秦震和纪晓棠到他跟前坐下。
“……宫里头什么时候摆了阵法,我并不知道。封常硕大胆,竟然敢引了四弟去阵中,我也不知道。多亏四弟的人机警,及时来给我报讯,不然,今天要让四弟受委屈了。”
这与秦震的叙述略有些不同,纪晓棠就朝秦震看去,秦震微微颔首。
纪晓棠立刻就明白了,当时的情景,应该是十分危急,秦震只是告诉给她的是一个温和的版本,意思是不想她担心。
她方才跟秦震说的又何尝不是呢。他们两个,还真是想到一处去了。
隆庆帝简单的叙述,纪晓棠很快就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秦震被韩太后打发哄骗走,又被引入了阵法当中,被封常硕带着人困住。秦震无法破阵,当下急中生智,打发了身边功夫最好的侍卫破阵而出,到乾清宫向隆庆帝求助。
破阵,到乾清宫见到隆庆帝,不用人细说,纪晓棠也能想象出这究竟有多艰难,会有多少人因此而流血。
“那……”纪晓棠想问,那名侍卫是否还活着。
秦震身边功夫最好,最为心腹可靠的侍卫,纪晓棠都是认识的。那些人,正是当初陪着秦震往清远暗访,也是在清远的山中,一同救下了纪三老爷的那几个人。
“他受了伤,不过还活着。”不等秦震回答,隆庆帝就看出了纪晓棠想知道什么,微笑着让她安心。
纪晓棠还是看了秦震一眼,秦震点头:“他不会有事的。”
纪晓棠这才松了一口气,能够活着见到隆庆帝,成功地传递了消息,却并不意味着他能够活下去。毕竟,从阵法中杀出,到乾清宫隆庆帝的面前,那侍卫的刀上是不可能不见血。
秦震说他不会有事,就代表着这件事会被摆平,不会让人来追究他的罪责。
隆庆帝知道秦震被困在阵中,纪晓棠和煊儿则被韩太后留在了乾清宫,就立刻明白了韩太后要做什么。
如今这天下最了解韩太后的人,就是隆庆帝。
隆庆帝一面打发人传旨,放出了秦震,一面则亲自往慈宁宫去救纪晓棠。
不得不说,隆庆帝这样是最为英明的选择。一道圣旨可以压服封常硕,但只有隆庆帝本人,才能在韩太后的手中救出纪晓棠和煊儿。
“让晓棠和煊儿受惊了,”隆庆帝充满歉意地看着纪晓棠,“晓棠,你可曾……”
“回禀陛下,我……”纪晓棠略顿了顿,突然决定对隆庆帝坦诚一切,说出她的秘密。
能够不惜当面触怒韩太后,舍命救她、秦震和煊儿的隆庆帝,是值得信任的。
“……一开始,我只以为太后是想说服我,然后通过我说服王爷。太后让人给我送了一杯茶,我正要喝茶的时候……”
纪晓棠说着话,抬手将衣袖轻轻地卷了起来,露出手腕上带着的珠串。
“这串珠子……”秦震立刻就认出了纪晓棠手上的珠串。
“对,”纪晓棠点头,“这就是太长公主送给我的那串珠子。”
“太长公主送给你的?!”隆庆帝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
纪晓棠就告诉隆庆帝,这串珠子,正是太长公主秦敏生前送给她,并嘱咐她贴身携带的。而她也确实听了太长公主的话,自从得到了这串珠子,就一直戴在手上,从来都没摘下来够。
“我想,今天就是这串珠子救了我的命。”
纪晓棠将珠串从手上轻轻地取下来,一颗颗细细的打量,最后手指停留在一颗珠子上面。
这颗珠子看起来与别的珠子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如果仔细检查,就会发现。这颗珠子上面出现了一道裂痕。
“……本来是好好的,我听见一声轻响,低头仔细看了看,就看到这颗珠子裂了。”
“你是说,在你接触到那杯茶的时候,这颗珠子裂了?”隆庆帝问纪晓棠。
纪晓棠点头:“是的。”
正是因为发现珠子突然裂了,纪晓棠心中生出了警觉,韩太后让杨翩翩奉上的那杯茶水,她只是做了个样子,一滴也没有沾唇。
“那杯茶……”隆庆帝的双眉紧紧地皱了起来。
“……我放下茶杯之后,宫女就将茶杯收走了。”纪晓棠告诉隆庆帝。
隆庆帝半晌没有说话,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陛下……”隆庆帝沉默的时间太久,脸上神情过于吓人,秦震忍不住出声提醒。
隆庆帝这才回过神来,目光在秦震的面上扫过,又落在了纪晓棠的身上。
“太长公主送你这串珠子,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珠子?”
“……并不知道。”纪晓棠实话实说,“当时也曾经问过,太长公主只说这珠子叫做长生珠。”
“长生珠……”隆庆帝喃喃地重复了几遍,随即发出一声长叹,“或许,这就是天意。”
隆庆帝的话,纪晓棠并不十分懂,然而隆庆帝却显然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再多说些什么了。实际上,隆庆帝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看着隆庆帝脸上明显的倦容,纪晓棠也不好继续追问。
“不早了,这一天很不好过,你们先回去吧。”隆庆帝下了逐客令。
纪晓棠和秦震只得起身,带了煊儿从乾清宫中~出来,径直出了禁宫。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但显然心情都是一样的。
他们一刻也不想留在这个宫中了。
回了安王府,到煕春堂上房,两人脱换了大衣裳,才双双地送了一口气。纪晓棠先让程嬷嬷和奶娘将煊儿抱了下去。
“王爷……”
纪晓棠刚刚开口,就被秦震抱住了。
原来,秦震在宫中还是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如今回到王府,秦震全部的情绪就都倾泻~了出来。
“晓棠,我很害怕。”秦震轻声在纪晓棠的耳边说道。
这还是纪晓棠第一次从秦震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她的心顿时就软了。
“王爷,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没事,我不会有事的。”为了煊儿,为了她的家人,她也不允许自己出事。
“不,”这样的话,显然并不能够成功地安抚秦震。秦震又将纪晓棠抱的更紧了一些。“晓棠,我没有保护好你。去救你的不应该是皇兄,应该是我。”
“王爷,是你保护了我。”纪晓棠不同意秦震的说法。
如果不是秦震随机应变,派了人去求助于隆庆帝,她今天只怕就无法脱困了。那种情况下,秦震做出了最好,也最为正确的决定。
“侍卫并不是因为武功好,才能成功出来,还因为他是侍卫啊。王爷若想自己出来,只怕是不可能的。太后这一次,是下了决心的。只有陛下能救我。”纪晓棠让秦震看清楚现实。
这样安抚了半晌,秦震依旧抱着纪晓棠不放。
纪晓棠心中叹息,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王爷,太后的毒药……长生珠……”
第一五四章 敌情
韩太后的毒药和长生珠,终于让秦震松开了抱着纪晓棠的手。
“晓棠……”秦震看着纪晓棠,有些不解。关于长生珠,纪晓棠已经在乾清宫中解释了。而韩太后那杯他们怀疑下了毒的茶,纪晓棠也根本就没有沾唇。
“我想,王爷应该找可靠的人,好好查一查,这究竟是不是毒,又是哪一种毒。”纪晓棠说着话,就走到旁边,将刚才脱换下来的大衣裳拿了起来。
脱换下来的衣裳本来应该让服侍的丫头们拿下去,纪晓棠却故意将它们留了下来。
纪晓棠拿着衣裳,小心地将袖子给秦震看。
从外面虽然看不出什么来,但若是仔细查看里面,却可以看到一块已经干燥了的水迹。
纪晓棠当时并没有碰那杯茶,却留心倒了一些茶水在袖子里。
“如果不是长生珠裂了,或许我还想不到这个……”纪晓棠抬眼看着秦震说道。
秦震就明白了纪晓棠的意思。
“晓棠,多亏你留心。这家事,就交给我。”
秦震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立刻就叫了属下过来,如此这般嘱咐了一番,又将那件衣裳的衣袖剪下来,给了属下拿走。
至于那件衣裳……
“拿去处理了吧。”秦震又叫了汪如海来吩咐了几句,就将衣服交给了汪如海,然后才回过头来告诉纪晓棠,“应该很快就有结果。”
纪晓棠点了点头。
“王爷,你有没有察觉到,今天陛下的情绪很不对头。”尤其是在知道长生珠的事情之后。
秦震就嗯了一声,显然他也发现了这件事,并且也很迷惑。
夫妻两个人在炕上对坐,一面等着秦震手下的消息,一面轻轻地声音说起了在慈宁宫中的事。
“晓棠,你猜的不错。陛下的身子现在非常糟糕,随时可能会……,没有见到陛下,我也不知道这件事。太后是着急了,所以才会这么急切地对你下手。”
“她不是那么容易会放弃的人,虽然今天的事情被陛下拦了下来,她知道你还好好地活着,必定会再次对你下手……”
秦震就吩咐了下去,加强王府的防备。
“从今天开始,晓棠,你就在府中照看煊儿和荧儿,哪里也不要去了。”就是宫中再次传唤,秦震也打定了主意,不会让纪晓棠去了。
到时候随便找个借口,韩太后总不能派人打进安王府来捉拿纪晓棠。
至于隆庆帝……
无论是秦震还是纪晓棠,他们都相信,隆庆帝非常愿意再出面来解救他们,但是隆庆帝有这样的意愿,却未必再有体力和精神这么做。
而且,韩太后吃了这一次亏,再次出手的时候,一定会特别防范,不会再让隆庆帝有机会走出乾清宫去破坏她的计划。
“总是被动防范也不是办法,我们还得……”
秦震目光闪动,嘴角也紧紧地抿了起来。
纪晓棠知道,秦震这是动了杀机。
“不可……”纪晓棠忙拦住秦震,“王爷,时机未到,咱们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我知道时机并不好,但是我不能就看着你时刻处在危险当中,晓棠,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难过吗。”秦震揉了揉眉心,看着纪晓棠。
“我知道,但是我们必须忍耐。”纪晓棠郑重地说道。
“晓棠……”秦震还想对纪晓棠说些什么,外面就有人来禀报。
韩太后给纪晓棠下的毒药,已经被检查了出来。
只有纪晓棠衣袖上那么一点痕迹,想要检查出具体的毒药成分是非常困难的,而且韩太后下的这种毒药显然还十分罕见,就是王府中许多见多识广的太医们竟也分辨不出毒药的成分来。
但是判断是不是有毒,又是怎样一种毒,却还有其他的比较便利的方法。
太医们将那片衣袖用水溶了,然后抓了两只兔子,按照剂量比例灌了这种水给这两只兔子。
灌了水的兔子起初一切正常,该吃吃该睡睡,但是几个时辰之后,这两只兔子就睡着了,而且再也没有醒过来。
太医们用了很多法子,也没有弄醒这两只兔子,之后就发现,这两只兔子已经在睡梦中死去了。
仔细检查死去的兔子,没有任何外伤,也没有任何中毒的痕迹。
这是两只非常健康的兔子。
韩太后确实是在茶水中给纪晓棠下了毒,无为无色,而且喝下去之后不会立刻发作,却在几个时辰之后,会让人在睡梦中死去,并且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
秦震为纪晓棠庆幸,纪晓棠这次真的是死里逃生。
纪晓棠却愣住了,她让太医又重复了一遍这种毒药的属性,然后就不再说话了。
秦震发现了纪晓棠的异样,挥挥手让人都退了下去。
“晓棠……”秦震关切地看着纪晓棠。
“王爷,你还记不记得,太长公主是怎么过世的……”纪晓棠看着秦震,两眼中已经带了泪。
“晓棠,你是怀疑……”
“不是怀疑,是肯定。”纪晓棠斩钉截铁地说道。
如今,她已经非常肯定,太长公主正是被韩太后害死的。而韩太后害死太长公主所用的毒药,正是今天打算用在她身上的这一种。
纪晓棠早就判断出是太长公主是死在韩太后的手里的,现在之所以如此失神,是因为她还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王爷,”纪晓棠泪如雨下,“如果太长公主不是将长生珠给了我,她就不会死。”
长生珠有遇到毒药就裂开报警的功效,别人不知道,太长公主不会不知道。
也是到了这一刻,纪晓棠才真正地明白了,长生珠的含义。长生不仅仅是简单意义上的吉祥的寓意和期盼,而确实是能保命,所以才会叫做长生珠。
秦震也完全明白了纪晓棠如此伤心的缘故。
“晓棠……”秦震起身走过来,又将纪晓棠揽入怀中,轻声地安慰着。“怪不得陛下会说,这是天意。”
隆庆帝显然比他们知道的都多。
与秦震不同,纪晓棠这个时候没有心思去想隆庆帝,她想的都是太长公主,太长公主是如何将珠子给了她,如何嘱咐她,之后又是如何进宫,从宫中回来之后又是如何。
慢慢地,纪晓棠睁大了眼睛。
“太长公主是特意将珠子给了我,要保我的命。她从太后那里回来,虽然没有长生珠,可她一定知道太后对她下了毒手,她活不成了……”
又或者,在决定成全她和祁佑年的时候,太长公主就有了赴死的觉悟。
不,不,这不合情理?
纪晓棠摇了摇头。
为什么她和祁佑年在一起,太长公主就必须死?
就算韩太后要将祁佑年留给长宁,也没有这样的道理啊。
太长公主不仅是为了成全她和祁佑年而死,还是为了保全她,跟韩太后做了交易,所以才从容赴死的?
这确实更能说的通,然而还是不对。
太长公主是知道,她一旦入宫去见韩太后,就必须得死!
可这又是为了什么?
纪晓棠想不出,只能问秦震。
秦震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地说道:“应该是跟她这些年隐居敬慈庵中,是同样的原因。不,应该还不止……”
秦震继续沉默,脸色越来越难看。
“王爷……”纪晓棠轻轻地叫了一声。
“晓棠,我有没有告诉过你,父皇是怎么驾崩的?”
纪晓棠摇头,秦震从来没跟她说起过这件事。
至于大行皇帝是怎么驾崩的,纪晓棠曾经偶然听纪二老爷说起过。大行皇帝在世的最后几年身体都不太好,一致的说法,是他积劳成疾,病死的。
“那两年,父皇的身子是越来越糟糕,太医也暗示,父皇活不了多久了。”秦震放开纪晓棠,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慢慢地踱着步子。“太医开了许多药方,为父皇减轻痛苦。我和母妃都认为,父皇就是要走,也一定会走的很痛苦。”
但是事情却并不是那样的。
“父皇是在睡梦中走了,太医们后来检查,都说父皇走的很安然,并没有什么痛苦。”
“有一点突然,因为我们都认为,只要太医尽力救治,父皇也肯好好保养,不说十年八年,三年五年的寿命总是有的。可是,父皇走的很安然,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大家也就没有多追究。”
没有可疑的痕迹,没有多追究,这样的措辞,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王爷……”
“晓棠,这就是我一直想要告诉你,却一直犹豫,觉得时机未到,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起的那件事。”秦震走过来,看着纪晓棠。
与秦震对视,一个可怕的念头慢慢地在纪晓棠的脑中形成了。
“不、不会是……,竟然……竟然……”纪晓棠一时就有些说不出话来。
“只是怀疑,并没有确实的证据。”
可是就在今天,这种无色无味,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毒药却被纪晓棠机缘巧合地抓在了手里。
“我需要好好地想一想。”秦震说道,就在纪晓棠身边坐了下来。
纪晓棠就陪秦震坐着,并不说话打扰秦震。她明白秦震的想法。虽然怀疑,但是却又不愿意相信。不是不愿意相信韩太后会做出那种可怕的事,是不愿意相信先帝不是自然死亡,而是死在了枕边人的算计之下。
两人不知这样默默地坐了多久,秦震的眼角慢慢地湿~润了。
“王爷……”纪晓棠犹豫了一下,才伸出手臂,抱住了秦震的腰。
她能感觉到,秦震的身子在微微的颤抖。
这一刻,秦震不是一个成年的男子,也不是顶天立地,生杀予夺的安亲王,而是皇宫中那个无助的小皇子。
纪晓棠已经无需向秦震追问答案了。她现在唯一需要知道的是……
“王爷打算怎么做?”
秦震没有立刻回答。
“王爷认为,肃王有没有同样的怀疑?”纪晓棠紧接着说道。
先帝去世的时候,秦霖比秦震的年纪大,跟先帝也更加亲密。秦震会怀疑的事情,难保秦霖没有同样的怀疑。
“不知道那药水还有没有剩下,如果有剩下的,我们是不是应该送份礼物给肃王?”纪晓棠问秦震。
“好,这份礼,是他应得的。”秦震点头,目光闪动,显然是恢复了精神,而且十分赞同纪晓棠的做法。
一份厚礼,就这样借着月色,送入了肃王府中。
接下来的几天,肃王府中非常宁静。
三月初二,宫中~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在韩太后跟前服侍了几十年,韩太后心腹中的心腹,宫中最有体面和权势的中官之一的张总管,竟在头一天晚上睡下之后,就再也没能醒来。
太医们眼看了张总管的尸身,排除了被人所害的可能性。
张总管毕竟也有了些年纪,而且这些年养尊处优,多少都有些富贵病的症候,有时候也会找太医开个方子,吃上几剂药汤子。
最后太医们得出结论,张总管是睡梦中心疾发作,治疗不及,所以才睡梦中就睡了过去。
韩太后又失了一名心腹,显得很是伤心,因此还病倒了。张总管的后事也并没有大肆操办,不过简简单单,就草草地下葬了。
秦震和秦霖在朝廷上相遇,两人都顿住了脚步,对望片刻,两人互相点了点头,就又无声地分开了。
冬去春来,万物生长。
镇山关送来三百里紧急军情,北蛮各部落纠集大军,联合西海二十余部落,兵临镇山关下。
前线战事紧急,祁佑年上报军情,要求粮草和兵力支援。
朝堂上下震惊,隆庆帝在病中吐了血,韩太后带病临朝听政。
虽然历经两年的屯田和励精图治,镇山关的情形已经不同于往日,而且还有祁佑年这样一位战神领兵守卫,但是面对蓄势已久,来势汹汹的北蛮联合大军,镇山关究竟能不能守住,究竟是谁输谁赢,还都是未知数。
“这个时候,内部一定不能乱,所有的恩怨都得暂时放下……”纪晓棠自然第一时间知道了镇山关面临的紧急境况,她首先和秦震商量。
PS:接近尾声,这月底会结文,攒文的大家可以看了。
第一五五章 妥协
秦震自然是赞同。
如今的情况,只有集合举国之力,才能对抗北蛮的联合大军。江山倾覆,蛮人入侵,什么恩怨和权势也都没有了意义。
秦震首先要联合的,自然是秦霖。
对于秦霖,秦震是很有信心的。
“他一定跟我有同样的想法,这件事是最容易的。”难的是韩太后那里。
韩太后那里困难,还有两层的考虑。第一层,就是对他们来说,要放下对韩太后的恨,非常困难。
而第二层,如今他们已经深刻地了解到韩太后的信誉有多糟糕,韩太后为了能够握紧自己手中的权力,是多么的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韩太后,能够真正的和解,和他们一心对外吗?
纪晓棠认为,应该是可以的。
韩太后固然是个非常自私和不择手段的人,她同时也是一个难得的聪明人。而且,最担心害怕北蛮入侵,兵临京城的,正是韩太后本人。
“有之前的那份厚礼,肃王那边怎么说都行。至于太后这边,王爷还得动动脑筋。”纪晓棠笑着对秦震说道。
秦震也笑了。
“我正想到这里。太后那里,与其我们找她去商量,不如让她来找我们。”
“王爷和我想到了一处。”
夫妻俩相视而笑。
隆庆十二年三月,北蛮联合大军进犯镇山关,京城上下人心惶惶。韩太后临朝,首先竟加封犒赏了一部分臣僚。
肃王秦霖和安王秦震就在被封赏之列。
安王妃纪晓棠和安王府小世子秦煊从韩太后那里获得了丰厚的赏赐,最值得一提的是,韩太后将自己的金车赏赐给了纪晓棠。
为了这件事,纪晓棠特意进宫向韩太后谢恩,
这次进宫,纪晓棠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因为她知道,此一时彼一时,这个时候,她就算是住到宫中,也会平平安安的。
最害怕她出事的人,就是韩太后。
因为大敌当前,韩太后无法承担那之后会产生的一系列后果。秦震对纪晓棠的感情,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
而且,纪晓棠还活着,这一点本身,就已经给了韩太后极大的打击。然而这还不是对她最沉重的打击。她所用的毒药已经泄露了出去,并且还牵连起了一些她最不想被人知道的陈年往事,这对她来说才是最要命的。
韩太后表现出了诚意和善意,纪晓棠也表现了她的信任。她虽然没有带煊儿一起进宫,也没人秦震陪着自己。
其实,她在宫中,秦震在宫外,对她来说,又是一层保障。
慈宁宫的大殿,对于纪晓棠来说已经非常熟悉了,还有大殿上坐着的人,以及每次她来,都能在这人旁边看到的那个倩影。
韩太后和杨翩翩,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仿佛变得形影不离了起来。
纪晓棠从容上殿,给韩太后见礼。
“给母后请安。”
韩太后忙就站起身来,伸手虚扶了一把,嘴里说着让纪晓棠起身。
“晓棠,我们母女之间,实在无需这些虚礼。难得你进宫来看我,快到我身边坐了,咱们母女慢慢说话。”
韩太后满面笑容,语气格外温和。
纪晓棠笑了笑,就站起身,走到韩太后身边坐了。
依旧是那个绣墩,依旧是那么近的距离,纪晓棠却敏感地察觉到,她走近的时候,韩太后的身体似乎有些僵硬,而且还往后缩了缩。
不过韩太后的动作幅度非常小,如果不是特别仔细,根本就无从发觉。
纪晓棠发觉了,她知道,韩太后现在对她是又恨又怕。
韩太后恨她没有死,也正因为她没有死,韩太后还怕了她。没有谁比韩太后更清楚那种毒药的威力,只要纪晓棠稍稍沾唇,就必死无疑。
可纪晓棠不仅没死,还抓~住了那毒药的秘密。
纪晓棠到底知道多少,秦震到底知道多少,秦霖到底知道多少,还有隆庆帝,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每当想起这些事,韩太后都是心神不宁。现在看着纪晓棠淡定从容的样子,她就越发的焦躁。可她偏偏又不能将纪晓棠怎么样,还的沉住气来应付纪晓棠,甚至是讨好纪晓棠。
“前些日子,陛下~身子不好,我的身子也有些不舒服,心神不宁,这下面的一干狗奴才们就都放大了胆子,什么糊涂事都做出来了。让你和震儿受了委屈,陛下也埋怨我。……无论如何,晓棠你要相信,母后待你从来没有恶意。”
“我老了,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候可活了,就想着要为你们打算,你们却未必能够完全了解。有时候做事情着急了一些,难免生出误会来。不过,我都是为了你好,晓棠!”
韩太后殷切地看着纪晓棠,眼角竟挤出两滴泪水来。
纪晓棠知道,这次进宫,她必定要面对韩太后虚假的嘴脸,但是韩太后能够做到这个程度,还是让她吃惊不小。
如此的虚情假意,将毒害她的事情轻轻带过,还说什么误会,一切都是为了她着想,这可真是……让人恶心。
此刻,纪晓棠也更加明白了,韩太后真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或许,她就是凭借这些才在失宠的情况下,一步步地爬到了今天的位子。
纪晓棠抬起眼来,韩太后在她的眼中,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架遍身污浊散发着臭气的权力的机关。
“母后的心思,我都明白。”纪晓棠微笑,慢慢地说道。
韩太后眨了眨眼睛,她当然已经看出来了,她方才那一番表演,根本就没有触动纪晓棠。她想了想,就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来,将眼角的泪水擦拭干净了。
“晓棠,”再次开口,韩太后的语气就恢复到了从前,没有了方才故意装出来的可怜和夸张的热切,“或许我的话,你不能完全相信,但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也知道,我如今的境况是怎样。这大内禁宫,早就不是以前的大内禁宫了。别说做一些挑拨我们母女的事情,就是想什么时候结果了我,也不过是人家一念之间的事情。”
“晓棠,陛下的身子是那样,再没有子嗣的可能了。陛下和我百年之后,这天下究竟交给谁?陛下想的是煊儿,因为陛下就中意煊儿。我想的也是煊儿,却多半是因为你。”
“……对煊儿暗中下手不成,就想要离间我们。你不相信我,但不该看轻了我。若你在我宫中~出事,是谁要背这黑锅,震儿怎么肯善罢甘休,最后受益的人又会是谁?晓棠,你要仔细想想,不要上了贼人的当,亲者痛仇者快啊……”
“我和陛下已经商量过,只等着阿佑在镇山关平定了北蛮,就将煊儿立为太子。”韩太后见纪晓棠一直不为所动,终于使出了杀手锏。
韩太后终于亲口说要立煊儿为太子了,可纪晓棠只是微微挑了挑眉,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喜色来。她知道,她今天进宫来,韩太后必定要笼络她。而韩太后也知道,她不是那么容易能够被笼络的,尤其是在毒害事件之后,所以就一面将矛盾指向肃王府,一面抛出了这样的诱饵。
隆庆帝已经活不过一年,煊儿做了太子,很快就可以登基称帝。
这确实是极大的诱~惑。
但是纪晓棠面对这个诱~惑,表现的却太冷淡了些。
韩太后始终关注着纪晓棠的一举一动,自然看出了纪晓棠的冷淡。她自以为猜出了纪晓棠为什么会这么冷淡的原因。
“晓棠,你放心。”韩太后的语气又亲切了起来,“若是选的别的孩子做太子,自然是要养在宫中,从此与本家父母隔绝。但是煊儿不一样,煊儿是你的孩子……”
纪晓棠的眼中终于显露出一些情绪的波动来,韩太后就受到了鼓舞。
“……肯定还是要住到宫中来,我和陛下在商量,你可以进宫来陪着煊儿。煊儿还小,也不是时时都在宫中,一个月里面,也可以回安王府住上几天。……无论怎样,你们母子都会在一处,没人会分开你们。晓棠亲自照顾煊儿,也是我和陛下最放心的。”
隆庆帝确实曾经在她面前提起过,煊儿之所以这般聪明可爱,与纪晓棠的亲自教养是分不开的。
纪晓棠是一位好母亲,她亲自养育和教导的煊儿,更可能成为大秦江山的合格继承人。
韩太后说完这些话,就含笑地看着纪晓棠。
在她看来,帝位,以及亲自照顾煊儿,这应该是这世上最能打动纪晓棠的条件了。
纪晓棠果然也露出了笑容。
“母后厚爱,我和王爷还有煊儿都感激不尽。”纪晓棠态度从容,语气也不急不缓,“只是空口无凭,谁知道等北边平定了,还会出什么事呢?”
韩太后就是一噎,纪晓棠果然很难对付。不过随即她的心中又是一喜,纪晓棠能做这样的反应,就表明了,她的诱饵是有用的。
这样的诱饵,谁又能够真的无动于衷呢。纪晓棠不过是比其他的女子更为镇定,更为喜怒不形于色,也更加难以打发罢了。
可是,纪晓棠向她要凭据,这还是难住了韩太后。
韩太后这样顿住了,纪晓棠在心中不由得冷笑。她相信,韩太后确实属意煊儿做太子,但是什么可以让煊儿住安王府,又什么可以让她进宫陪伴煊儿,亲自照料煊儿的话,不过是韩太后为了稳住她所说的鬼话罢了。
等北面平定,韩太后腾出手来,想要夺取煊儿,第一个要除掉的,依然是她。
即便韩太后说的是鬼话,纪晓棠偏要假装相信,向韩太后要凭据,甚至不是为了将韩太后一军。
她要韩太后给出凭据,为煊儿的江山铺平道路!
韩太后嘴上既然已经要将江山给煊儿,那么就让这家事成真吧!
纪晓棠笑眯眯地看着韩太后,等待她的答复。
比起纪晓棠自然的笑容,韩太后的笑容就显得僵硬了,但她毕竟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女人。
“晓棠要凭据,是不相信母后了?”
“并非如此,母后掌管内宫,处置朝政这许多年,应该比我更明白,口说无凭这个道理呀。这样的大事,当然要有切实的凭据。”纪晓棠的态度,非常就事论事。
这又让韩太后一时说不出话来,想了片刻,她才又问纪晓棠:“晓棠想要什么凭据?”
“母后亲手书写的旨意,就再好不过了。”纪晓棠立刻答道,显然她对此事早有准备。
韩太后果然就被将在了那里。
“怎么,母后不肯下旨?莫非母后方才那些话,都是哄着我玩笑的?”纪晓棠似笑非笑。
韩太后看着纪晓棠,突然哈哈大笑。
“好一个晓棠,好。”韩太后连说了两个好字,“既然晓棠要这样才肯相信,那我就写一道旨意给你。”
韩太后说着话,就吩咐服侍在身边的杨翩翩准备笔墨。
“不过,这只能是一道密旨,你拿了回去,暂时不能公开。晓棠,当前朝中是怎样的局势你应该很清楚,母后也不瞒你。若是现在就宣布煊儿做太子,不仅煊儿的平安难保,朝中也立刻就会生出风~波来。到时候北蛮人肯定会乘隙而入,大秦江山不保,什么都无从谈起了……”
韩太后答应给纪晓棠写一道密旨,但是同时也让纪晓棠答应她的条件,就是将旨意暂时秘而不宣,一切都等到北边平定之后,才正式将煊儿册立为太子。
纪晓棠想了想,就痛快地点头答应了。
一会的工夫,杨翩翩已经准备好了笔墨纸砚,韩太后果然亲手书写了一道密旨,写完之后,还让纪晓棠看过,等纪晓棠点了头,她就当着纪晓棠的面用了印。
为了取信于纪晓棠,韩太后不仅用了太后的凤印,还加盖了玉玺,这才将密旨交给纪晓棠。
纪晓棠郑重地接过,贴身藏了。
“多谢母后,北蛮联军入侵,王爷必定竭力辅佐陛下和母后……”
韩太后满意地笑着点头。
纪晓棠带着密旨出宫回了安王府。
秦震看到密旨,就笑了。
第一五六章 密旨
“收起来吧。”秦震看过来了密旨,就随意地放在一边,跟纪晓棠说道。
他对密旨如此看轻的态度,让纪晓棠微微挑了挑眉。
“王爷,是觉得这旨意没什么意义吗?”纪晓棠问秦震。
秦震打量着纪晓棠脸上的神色,纪晓棠故意板起了脸。但是这并不能骗过秦震,秦震觉得纪晓棠这故作严肃的样子很可爱,就伸出手来,在纪晓棠的鼻子上轻轻地刮了一下。
出其不意,纪晓棠没有躲开。她的脸就略微发红,飞快地左右看了看。
煊儿不在,服侍的人也远远地守在门边,方才应该没有人看见。
纪晓棠略松了一口气。
她这样子,更让秦震觉得心~痒难耐,就故意问她:“怎么晓棠觉得这旨意很重要?咱们打一个赌怎么样?”
“什么赌?”纪晓棠觉察出秦震的心情很不错,当下也就顺着他的话问。
自从她在宫中遇险,又让秦震想起了某些往事,秦震虽然面上装作无事的样子,但是心情却一直都很沉郁。难得秦震能高兴起来,纪晓棠也愿意陪他玩这个无伤大雅的小游戏。
“我赌还有一道密旨。”秦震笑着说道。“太后给了你一道密旨,必定还会给肃王一道一模一样的密旨。”
“晓棠,要不要赌?”
纪晓棠忍不住就笑了。
“看来,是不肯赌了。”秦震斜瞥着纪晓棠,“我就知道,我能想到了,你不会想不到。”
“看来,太后的信誉是完全破产了。不知道肃王那边会不会更相信她。”
“这个你放心,三哥那边,只有比咱们对她更不信任的。”秦震笃定地说道。
肃王不会相信这样的密旨,但却和他们一样,也会接受这道密旨。谁知道将来的事情将发展成什么样子,即便韩太后起草旨意的时候是一片虚情假意,但这密旨上毕竟用了凤印和玉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真正地派上用场。
总比什么也不向韩太后要地要好。
如果那样,只怕韩太后也会怀疑他们讲和的诚意,反而于事情无益。
“说起来,还是咱们占了便宜。”秦震想了想,又笑了。
“我们占了什么便宜?”纪晓棠问。
“你还来问我,这便宜不就是你占的吗?”秦震看着纪晓棠,“别的或许都会是虚的,但是那辆金车却绝不是假的。”
秦震说的是韩太后送给她的金车。
纪晓棠也笑了。
“我正要跟王爷商量这件事。”
“晓棠,你对金车有什么安排?”秦震立刻就问道,他似乎隐隐地猜出了什么。
“是的。那金车我并不打算用,放在王府里头,虽然足够排场,也有它的意义,但我却并不放在心上。王爷,我想将那辆金车捐献出来,作为军饷。”
纪晓棠跟秦震商量,就是不算金车的附加价值,将车拆了当金子使,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镇山关下大军压境,最需要的就是军饷。
“晓棠,难得你竟不将那辆金车放在眼里。”秦震看着纪晓棠,眼神闪闪发亮,他知道,纪晓棠一定非常明白那金车的意义,可是却并不放在心上,而是想将金车捐为军饷。这样的纪晓棠,怎么不让人又爱又敬。“那金车既然由太后送给了你,就是你的,你完全可以自行处置,无需跟我商量。”
“金车虽说是给了我,可却是我和王爷共有的,而且这样一件大事,当然要跟王爷商量,要王爷点头才行。”纪晓棠说的条条是道。
“就这样在乎我的看法?”秦震笑着问。
“当然,难道不应该吗?”纪晓棠笑,说的理所当然。
秦震是安王府的王爷,是她儿子的父亲,又哪里能分的那么清楚什么你的我的,都应该是我们的,跟秦震商量,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好,我同意。”秦震心中熨帖,自然痛快地答应了。
纪晓棠见秦震答应了,也乐得自己省心。
“那具体的事情,我就都托付给王爷了。”
“原来不是跟我商量,而是想要偷懒!”秦震大笑。
纪晓棠也不反驳,只是笑着看秦震。
“晓棠放心,我立刻就去处置,而且还会处置的妥妥当当。有事夫君服其劳,这是我分内的事。”
纪晓棠就被秦震给逗笑了。
“王爷能这样想,那就是最好的,以后我越发的省心了。”
两人说笑着又商量了几件事,直到奶娘抱煊儿过来,两人才将其余事情都放下,高高兴兴地哄着煊儿玩耍。
至于韩太后的密旨,纪晓棠依旧小心地收藏了起来。
隆庆十二年三月底,祁佑年率领镇山关守军与北蛮联合大军开战,战事胶着,十分凶险。而朝中上下终于抛开了其他的恩怨,一切都以北边的战事为重。
也正因此,虽然北蛮入侵,但是朝中上下和京城内外一时却分外的和平宁静。
纪晓棠就又接到喜讯,纪三老爷率领出海商贸的船队已经返航,于三月底到达大秦最南的港口泉州,不日即将抵达京城。
纪三老爷即将回来的消息,不仅让纪晓棠高兴不已,更让馨华堂上下都欢欣鼓舞,这个消息对纪老太太的意义尤其重大。
本来纪老太太的身子就不大好,听了这个消息,据说立刻就有了精神,身上的一些小毛病也无药自愈了。
纪二太太特意往王府来告诉纪晓棠这个消息。
“……也不用什么老参了,你小叔要回来了,这就是治疗老太太最好的药,比神仙的灵丹还要灵验。就是有一点不好……”
“还有什么不好的?”纪晓棠奇怪地问纪二太太。
“就是老太太又新添了一个毛病,每天总要问你小叔的船队到哪里了,究竟哪一天能到京城,这一天里,也数不清会问上多少遍,而且逢人就问。”纪二太太笑着答道。
纪晓棠也忍不住笑了。
煊儿就坐在纪二太太的怀里,见外祖母和娘~亲都笑的高兴,他也跟着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煊儿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也这么高兴?”长生就站在炕下,逗着煊儿玩,这会见煊儿笑的高兴,就故意问她。
“小舅舅,小舅舅……”煊儿就奶声奶气地喊长生,一面伸出手,要长生抱他下地玩。
“别下地去玩,就在这炕上玩,让你小舅舅也脱了鞋子上来陪你。如今这地下还凉,着了凉就不好了。”纪二太太就低下头,柔声地跟长生说话。
长生现在已经很能走上几步路,最喜欢的就是下地自己去走几步,有长生陪着,那就更高兴了。
“我上炕来陪煊儿。”不等煊儿表示什么,长生就高高兴兴地说道。
纪二太太就笑着看长生,随即转过头来跟纪晓棠抱怨:“长生就愿意来你这里,他和你亲,又稀罕煊儿,到这里来,还能不做功课,我看啊,他恨不得就总留在你这里,什么爹娘都不放在心上了。”
长生还是个孩子,就被纪二太太说的小~脸红彤彤的,一面就否认:“哪有,才没有忘记爹娘呢,算一算,我还是陪着爹娘的时候更多。”长生说话,依旧没完全脱了奶气。
再加上煊儿小舅舅、小舅舅地叫,纪晓棠和纪二太太都是眉开眼笑,心里也都软软的。
长生上了炕,就将煊儿从纪二老爷的怀中捞出来,煊儿也故意往他的怀里扑。
炕上铺着软毡,也不担心两个孩子会摔坏了,纪晓棠就笑着在旁边看。
长生抱着煊儿,就在炕上打了两个滚,这下可将煊儿给乐坏了,一屋子就听他和长生的笑声了。
“看着长生和煊儿,就想起你小时候跟你小叔叔了。”纪二太太感慨着说道。
纪三老爷和纪晓棠之间的年龄差距,还真就跟长生和煊儿之间的年龄差距差不多。小时候的事情,纪晓棠有些都不记得了,但是看看长生和煊儿如今相处的模式,应该就和当初纪三老爷和她之间相似。
“小叔可比长生调皮多了,长生还是爱读书的乖孩子呢。”纪晓棠小声地说道。
纪二太太就是不想夸自己的儿子,也不得不承认纪晓棠这句说的实话。
“谁能想到,你小叔能出息成现在的样子!”想到纪三老爷浪子回头,纪二太太更加感慨。
长生正抱着煊儿滚倒纪晓棠跟前,纪晓棠就伸手将煊儿抱进自己怀里。
“娘……”煊儿软软地喊,小胳膊就搂住了纪晓棠的脖子,一面还扭头朝长生笑。
“阿姐。”长生也爬起来,抱住了纪晓棠的腿。
舅甥两个一个低着头,一个仰着脸,都是眉开眼笑的。
“煊儿知道是谁要回来了吗?”纪晓棠耐心地问煊儿。
煊儿就跟着纪晓棠学:“要回……回来了。”
“是娘的小叔,煊儿呀叫姥爷的……”纪晓棠就教煊儿用清远话叫姥爷。这两个字,她已经教了煊儿一阵子了。
“姥爷……爷……”煊儿奶声奶气拉长了声音学着喊。
“乖。”听煊儿学的清楚,纪晓棠高兴地在煊儿的发顶亲了一口。
煊儿还想,正如父王、母妃,外祖父、外祖母这些都比较难学会,纪晓棠就挑了简单的教他。如今,煊儿已经学会了喊娘~亲、爹爹,还有就是姥爷、姥姥、小舅舅、伯伯这些。
煊儿对纪二老爷也是喊姥爷的,对于纪三老爷,纪晓棠也就没有让煊儿来区分,一概都喊姥爷就好了。
“小姥爷,煊儿跟我学,小姥爷,就跟小舅舅一样的。”长生就坐起来,握住煊儿的一只手,让煊儿跟他学。
煊儿果然就跟长生学了:“小姥爷……”
或许是因为叫小舅舅叫习惯了,一旦学会了喊姥爷,再加一个小子,对于煊儿来说,根本就不是难题。
“怎么教煊儿喊小姥爷?”纪二太太就问。
“煊儿还不是喊我小舅舅,”长生一双大眼睛促狭地眨了眨,“那阿姐喊小叔的,煊儿当然要喊小姥爷……”
纪二太太就被逗笑了。
“原来你在这里等着我们,是不高兴煊儿喊你小舅舅了是不是?你小叔比你阿姐大不了多少,可比你大多了,更比煊儿大了许多。你今年才几岁,才比煊儿大了多少,还跟你小叔比呢!”纪二太太笑着数落长生。
“那等我长大了,是不是可以不叫煊儿喊我小舅舅,只喊我舅舅。”长生就挺起了小胸脯,振振有词地说道。小家伙对这件事还挺执着。
“好,好。”纪晓棠笑着点头,“等你长大了,你自己跟煊儿商量去。”
“那好,”长生立刻就应了,“煊儿一定会听我的。”
长生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满怀信心的,他肯定不会想到,等他长大了,煊儿也长大了,他真的跟煊儿商量起这件事来的时候,煊儿竟然不肯听他的。
这声小舅舅,他整整听了一辈子。
“……当时我怀着煊儿,小叔正要出海,还说等他回来的时候,不知道煊儿长多大了,一定会喊他了。”纪晓棠抱着煊儿,一面摸了摸长生的头,就跟纪二太太说话。
“你小叔本不会这么早回来,还是因为老太太,也是因为顾念着你。”纪二太太就叹息道。
纪晓棠点头。
“我得多跟煊儿说说小叔的事,等小叔回来了,看见煊儿肯定会高兴。”
“是该多说说。你小叔也是咱们纪家的传奇了。”
“阿姐,我也要听。”长生立刻就说道。
“你爱听就听,以前我跟你说的难道还少了?!”纪晓棠笑。
长生也笑,他就是喜欢粘着阿姐和小外甥。
“阿姐,我也可以说小叔的故事给煊儿听。”
“那就更好了!”纪晓棠立刻点头答应了。
纪晓棠满怀期待地等着纪三老爷归来,却并没有因此就疏忽别的事情,尤其是北边镇山关的军情。
如她所愿,秦震将金车拿了去,捐做了军饷。但是这金车一不能用来打仗,二不能用来运送粮草,虽然价值连城,却没人敢买。
最后还是纪晓棠出的主意,将金车给拆了。
第一五七章 喜事
金车拆开来,果然就有人敢买了,而且计算下来,这样拆着卖反而赚了更多的银钱。至于这赚来的银钱,自然是第一时间就被送往了镇山关,充作了军饷。
纪晓棠此举,一时之间就造成了轰动,为纪晓棠自己和安王府都赢得了相当声誉。然而,在一片赞誉中,还夹杂了其他的一些声音。
金车是先帝找人精心制造的,其意义非凡,纪晓棠这样的举动在一些人看来,颇有些惊世骇俗、大逆不道。
然而这些声音却很快就被淹没了下去。这个时候,朝堂上下想的都是怎么对付北蛮的大军,纪晓棠能够慷慨地将金车捐出来,其高风亮节,风光霁月,格外令人折服。
当然,对这件事不满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就是韩太后。
韩太后在知道纪晓棠将金车给拆卖了之后,整整一天都没有吃下东西去,然后还接连几夜都没法子好好睡觉。
韩太后非常心疼。
金车对于她实在意义非凡,无奈之下,她才将金车给了纪晓棠,却同时还存了别的心思。金车树大招风,纪晓棠作为安王妃拥有金车不是福,反而是祸。
不说别人怎么看,肃王秦霖和王妃郑桂肯定就看不过眼。
嫉妒,才是这世上最毒,最无药可解的毒药。
而且,韩太后未尝没有想着,将来会有那么一天,这金车还会重新回到她的手中。她将金车给了纪晓棠,不过是要纪晓棠为她保管一段日子。
那金车,最后还是会归她所有。
可纪晓棠不仅将金车给卖了,还是拆成了零碎给卖掉的。这世上再没有金车,这就是彻底地绝了韩太后的念想。
韩太后气的吃不下睡不着,恨纪晓棠恨的咬牙切齿,却还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不仅不敢表露出任何的不满来,还得在众人面前夸奖纪晓棠,说纪晓棠做的好。
韩太后这些天,不仅要殚精竭虑地处置镇山关的军情,还得忍着种种心痛,不得不说日子过的憋屈极了。
纪晓棠这些天并没有往宫里头去,但是却能猜出韩太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而且对此完全不在意。
也不能说她全不在意,知道韩太后不舒坦,她其实是高兴的。
就这样进了四月,镇山关的战事更加吃紧,这天秦震从朝堂上回来,带给纪晓棠一条新的消息。
因为北边战事吃紧,威武候爷上书韩太后和隆庆帝,请求前往镇山关。
他往镇山关去,或是将祁佑年暂时替换下来,或者是和祁佑年共同镇守镇山关。前者可以让祁佑年获得一些喘息的机会。
毕竟,祁佑年已经在镇山关镇守了几年的光阴了,期间根本就没有回过京城。
威武候这样要求,还有一些私心在里头。
祁佑年早就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却还没有成亲,更没有留下子嗣。现如今战事吃紧,祁家父子都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
威武候爷希望能够让祁佑年暂时回京城,休养上一些时日,给他娶一门亲,留下一点血脉。
当然,这只是威武候爷和威武侯夫人秦氏的一点私心。如果韩太后和隆庆帝不答应,他们也没有任何怨言。
威武侯愿意到北边,与祁佑年父子协同镇守。
有这样的父子两人在镇山关守着,无疑更加保险,也有更多取胜的希望。
然而,韩太后却根本不听威武侯如何请求,很干脆地拒绝了他的要求。
韩太后另外颁下旨意,让威武侯统领京城外的五营兵马,负责巡视京畿,守卫京城的安全,而原来五营兵马的指挥使则被韩太后调往了镇山关,听命于祁佑年的账下。
“威武侯忠勇可嘉,满朝文武大都愿意他去镇山关与阿佑协同镇守,只可惜太后不肯答应。”秦震叹气。
如果威武侯去了镇山关,或许与北蛮的战事会更早地结束,于~国~于~民都是很有利的事情。
纪晓棠就笑了。
“太后怎么想,王爷难道还猜不出来吗?”
“我怎么猜不出来,只是气她,这个时候还不忘记打自己的小算盘,根本就不顾大局。”秦震的手掌拍在桌子上,显然对韩太后的处置很是愤慨。
韩太后是在害怕。
宫中的禁卫军统领封常硕是她的人,京城外五营人马指挥使也是她的人,然而,韩太后还是觉得不安。封常硕她不舍得替换,在她看来,也没有个更为合适的人选,但是五营兵马指挥使就不同。
韩太后相信他的忠心,却不信任的他的才能,所以才让威武侯接替了他的位子。
在韩太后看来皇宫中有自己的小情人守卫,京城外再有能征善战的威武侯领兵护卫,她才觉得安稳。
她这是在防备,防备有人趁着大秦境内兵力都集结到镇山关,内部空虚的情况下,有人会发动宫变。而有威武侯镇守京畿,就没人敢轻举妄动。
不得不说,韩太后的这个安排是非常精明的。
若说现在谁对韩太后和隆庆帝最为忠心耿耿,那个人就非威武侯莫属了。威武侯在京中,确实没人敢闹出什么乱子来。
毕竟,威武侯能长善战,战功卓越,谁有自信能够打扮威武侯呢!
“只是这样,阿佑肩上的担子就越发的重了。”说到祁佑年,纪晓棠的目光就有些悠远。
祁佑年虽然还是定时送战报进京,但是给她的信却是越来越短了,由此可见前线的战事是有多紧张。
纪晓棠有些心疼祁佑年,然而她也知道,她帮不上什么忙,除了帮忙筹集军饷和粮草。
金车之后,她还将自己的私房拿出来一些,匿名地捐了两回军饷,希望能够多帮祁佑年一些。
她这么做,并没有瞒着秦震,秦震也没有反对。
五月,纪三老爷终于回到了京城。
知道纪三老爷抵达通州的日期,秦震派出心腹前往,将纪三老爷一行人接进了京城。纪晓棠更是早早就准备好了,她没往馨华堂去,而是和秦震一起,带上了煊儿和秦荧,出京城往十里亭,迎接纪三老爷。
因为心急,他们到的就有些早,还没有纪三老爷车队的踪影。
秦震亲自扶着纪晓棠从车上下来,就到十里亭上坐了。纪晓棠刚刚坐下,就有去通州迎接纪三老爷的王府侍从打马前来,说纪三老爷即刻就到。
纪晓棠在亭中就坐不住了,她站起身,向通州的方向眺望。
一会的工夫,就见通州的官道上烟尘滚滚而来,越来越近,近到纪晓棠可以看清在长长的一队车马之前,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
枣红马一马当先,将身后的队伍落下老远,片刻工夫,就卷到了凉亭切近。
纪晓棠也终于看清楚了马上的人。
“小叔……”纪晓棠欢快地叫了一声,就快步出了凉亭,跑下台阶。
纪三老爷在马上也看到了纪晓棠,还没等马停下来,他就从上面跳了下来,一面张着手臂,一面迎向纪晓棠。
“晓棠……”纪三老爷哈哈大笑,将纪晓棠揽进了臂弯中。
纪晓棠被纪三老爷的胡子在脸上扎了一下,随即就被纪三老爷举了起来。纪晓棠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小叔……”纪晓棠笑着在纪三老爷的肩膀上捶了一下,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她如今不仅不再是一个小姑娘,而且已经身为人母,且做了安王府的王妃,就在她的背后,不仅秦震带着一双儿女看着,还有王府中诸多的下人。
纪晓棠的脸就红了,多一半是因为激动和高兴,少一半则是因为觉得有些窘迫。
纪三老爷却太高兴了,他根本就没听见纪晓棠说的话,或者是听见了,却装着没听见一样,依旧举着纪晓棠上下地打量。
“我家晓棠出落的越发好了,小叔走过许多地方,也见多了美人,就没有能跟我家晓棠比的。”
“小叔,胡说什么!”纪晓棠又捶了纪三老爷一下。
纪三老爷却笑的更加欢快了。
“小叔!”这个时候,秦震就抱着煊儿,带着秦荧走了过来,在纪晓棠身后喊了一声小叔。
纪三老爷这才意犹未尽地将纪晓棠放了下来。
“王爷……”纪三老爷俯身向秦震行礼。
秦震忙伸出一只手来,扶住了纪三老爷。
“小叔远道而回,无需多礼。”
纪三老爷被秦震扶住,也就趁势站了起来,一双眼睛就落在了煊儿的身上。
煊儿也睁大了眼睛看着纪三老爷。他对眼前这个留着大胡子的陌生男人简直好奇极了。就是因为这个人,刚才他的娘~亲抛下了他,自己从亭子里跑了出来,根本不理会他在背后喊着娘~亲。然后,也是这个陌生的男人,竟然将他的娘~亲举高高了。
对了,在举高高之前,这个大胡子还用他的胡子扎了娘~亲的脸。
这个人,对煊儿来说,真是太新奇了。
“这……这就是煊儿!”纪三老爷先开了口,一脸又惊又喜的表情,简直显得有些呆了。
“是的。”纪晓棠在旁边笑着应了,“这就是煊儿。”
“煊儿!”纪三老爷朝煊儿伸出手臂,“我离开的时候,这小家伙还在你的肚子里,如今都长的这么大了。”
煊儿看纪三老爷冲他伸出了手,秦震和纪晓棠也笑呵呵,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但是小家伙眼珠子转了转,却没理会纪三老爷,而是扭了身子,趴进秦震的怀里,只用眼角看着纪三老爷。
煊儿的这幅小模样,就将纪三老爷给逗笑了。
纪晓棠见状忙就上前,握住煊儿的一只手,告诉他:“煊儿,这就是你小姥爷啊,娘跟你说了许多次的,那个小姥爷。煊儿,快叫小姥爷!”
煊儿被纪晓棠哄着,这才扭过头来,正视纪三老爷。
“小姥爷……”煊儿终于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发音竟然十分清楚。
这可把纪三老爷给高兴坏了,几乎就要手舞足蹈起来,根本就没有在意那一个小字。
“哎,哎,”纪三老爷连声答应着,“乖外孙,快给姥爷抱抱。”
也许是被纪三老爷的情绪感染了,煊儿终于不再别扭,圆~滚滚的小身子就朝纪三老爷探了过去。
秦震将煊儿递给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如获至宝,抱煊儿的姿势竟然非常娴熟。
“乖煊儿,给姥爷好好瞧瞧,嗯,长的像你~娘,太像了,几乎跟你~娘小时候一模一样。”纪三老爷抱着煊儿,一边仔细地上下打量,一边说个不停,“你~娘小的时候啊,就是我这样抱着的。哈哈,这日子过的真是快,转眼,你~娘都生下了你,你也长的这般大了。”
煊儿本来就不认生,在纪三老爷怀中坐了一会,就和纪三老爷熟了,而且被纪三老爷逗的还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一面笑,一面就伸出手,摸~到了纪三老爷的脸上。
纪三老爷留了满脸的络腮胡,这对煊儿来说是十分新奇的。
煊儿好奇地摸着纪三老爷的胡子,就觉得有些扎,但更多的是痒,这让他更加高兴地笑了起来,还转头让秦震和纪晓棠都来看看,都来摸~摸。
秦震笑而不语。
纪晓棠则是打量着纪三老爷。
“小叔,怎么留起了胡子。在海上就罢了,没人看见,可这一回来,如果被祖母看见了,还不得将祖母给吓一大跳!”
纪三老爷就笑。
“确实是在海上留的,别小看着胡子,很能防晒,我这张脸没有晒坏,就多亏了这胡子。”
纪晓棠就笑,知道纪三老爷又在胡扯了。
“回来的路上也着急,恨不得一时就到了你们跟前,也没时间打理它。一会回去,要是老太太真不喜欢,我就刮了它,不碍事的。”纪三老爷挥着一只手说道。
说到了纪老太太,纪晓棠不由得想起纪老太太越来越虚弱的身体,脸上就有阴云闪过。
纪三老爷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就向纪晓棠询问:“老太太的身体究竟怎样?”
“小叔也知道,自从到了京城,祖母的身体就不如以前。去年又闹了一场病……”说到这里,纪晓棠就顿住了。
第一五八章 出人意表
纪三老爷也沉默了下来。他虽然在海上,但还是想尽了法子与京中通信。京中所发生的事情,纪晓棠从来没有瞒过他。
不过,他只低头沉默了一会,就抬起头来向纪晓棠笑了笑。
“晓棠,你放心。小叔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老太太那里,我会劝解她。这次回来,我多待些时间。……若是可能,就不再往海上去了。”
“小叔,你说的是真的?”纪晓棠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纪三老爷。纪三老爷最开始出海,是迫于形势的需要,想要在海外为纪家人留一条根,留一条退路。
后来事情就慢慢地变了。出海对于纪三老爷来说不再是一种形势的需要,而是一种喜好。纪三老爷爱上了海上自由自在,时时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危险和新奇体验的生活。
可是现在,纪三老爷却说他不再往海上去了。
纪晓棠心中暖融融的,她知道,纪三老爷这样做,是为了纪家,也是为了她。正如纪三老爷在这个时候急匆匆地从海外赶回来一样,为的是想要帮她。
“小叔说的当然是真的。”纪三老爷笑着说道,然后就看到纪晓棠红看眼圈,“晓棠你怎么了,不愿意小叔回来?”
“小叔,你真不该回来。”纪晓棠眨了眨眼睛,这样眼泪才不会落下来。
“可我已经回来了,晓棠就算是讨厌我,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只能忍着小叔了。”纪三老爷哈哈地笑道,突然小声戛然而止,还吸了一口气。
纪晓棠看了一眼,忍俊不禁。
原来煊儿一直在纪三老爷的怀里,纪三老爷和纪晓棠说话,他听的懵懵懂懂,全部的注意力就都在纪三老爷那满脸的胡须上面。一开始,他还只是试探地轻轻摸,后来就不满足于此,抓了一把胡子,用力的这么一扯。
就是纪三老爷这样经历了大风大浪,而且还受过不少伤的人,这下子也疼的龇牙咧嘴。
煊儿见纪三老爷疼了,知道自己惹了祸,忙就收回手来,还飞快地将两只小手都藏到了背后,一面用一双无辜地大眼睛四下打量,仿佛根本不是他扯了纪三老爷的胡子。
“这样淘气,看,弄痛了小姥爷不是?小姥爷要不喜欢你了。”纪晓棠数落煊儿。
纪三老爷却哈哈大笑,只说无妨。
“煊儿小小年纪,就如此鬼精灵,颇有乃母之风,哈哈哈。”
“哪有。”纪晓棠听纪三老爷在说她,就故意板起脸来,“小叔不要在煊儿面前摸黑我,小心我以后不让煊儿喊你,也不让你抱煊儿了。”
“那可不成,那可不成。”纪三老爷连忙说道,“我不说了就是了,我这么千万里地赶回来,就是为了我这小外孙的,不让我亲近小外孙,那不是要了我的命。”
这样又将纪晓棠给逗笑了。
煊儿看着纪三老爷不仅没生气,反而很欢喜的样子,知道他是真的喜欢自己。小家伙十分聪明,忙就将两只小手从背后拿出来,抱了纪三老爷的脸,还将自己的胖乎乎的包子脸凑过去,在纪三老爷的脸上吹气。
“痛痛飞……飞走了!”
“你也知道弄痛了小姥爷!”纪晓棠嗔着儿子。
纪三老爷却是欢喜的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煊儿这举动简直太让人熨帖了,小家伙不仅聪明伶俐,而且还这样会哄人。
“真真和你~娘小时候一样。”要不然他怎么就跟纪晓棠那么亲,喜欢带着纪晓棠玩呢。
煊儿抱着纪三老爷的脸吹了几口气,将纪三老爷哄的眉开眼笑,小家伙对纪三老爷的胡子兴趣丝毫不见,一双小手就渐渐地要继续作怪。
秦震在旁边瞧的清楚,笑着将煊儿从纪三老爷的怀中接了过去。
“不许再淘气。”秦震唬着脸告诉儿子。
煊儿就咯咯地笑。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往旁边走了几步,纪晓棠就转过身去,背冲着秦震和煊儿。
“小叔,你不怪我吗?”纪晓棠小声地问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与纪晓棠并肩而立,不用问,他就知道纪晓棠说的是什么事。
“不,小叔怎么会怪你,那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晓棠,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晓芸她,是个命苦的孩子,也算是求仁得仁。”
纪晓棠微微扭头看向纪三老爷。
她知道,纪三老爷说的是实话。纪三老爷也心痛纪晓芸和谢怀瑾的死,但是却并没有怪她。
“晓棠,是你揽了太多的责任在身上。”纪三老爷也侧转过身来,面对着纪晓棠,“纪家不是你一个人的纪家,纪家的每个人都要担起自己的责任来。”
而他这次回来,就是要担起自己的责任。
“小叔,你不该回来,不该现在回来。”
“现在不回来,还要等什么时候回来。晓棠,正是应该现在回来啊。我还后悔,我回来的晚了。”
纪晓棠看着纪三老爷,她知道,纪三老爷这是下了决心,没人能够劝的转了。
“回来就回来吧,”纪晓棠想了想,也就点了头,“小叔这次回来,可以大有一番作为了。”
“我正是这么打算的。”纪三老爷笑道。
两人说话的这会工夫,后面的车队也到了眼前。
纪晓棠抬眼看去,纪三老爷这次带回来的车马比上一次还要壮观了许多,被众车马拥在中间的几辆马车,看着尤其不同。有风吹过,掀起车帘,纪晓棠就看见了车帘内银红色的裙角。
纪三老爷带了女眷回来?
纪晓棠望向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微微垂头,抬手摸了摸鼻子,面上的笑容就有些怪异。
“小叔?”纪晓棠微微挑眉。
“晓棠,看看我给你带回来的惊喜。”纪三老爷说着话,就冲那几辆马车招了招手。
立刻就有丫头小厮上前,在马车前安放了脚蹬,马车上的人鱼贯而下,被服侍的人簇拥到纪晓棠的面前。
“都来见见,这就是我时常跟你们说起的晓棠姐姐。”纪三老爷笑着高声说道。
高高矮矮的几个孩子就都跪下来,给纪晓棠磕头,嘴里喊着晓棠姐姐。
纪晓棠一时就愣怔住了,她看了看着几个孩子,又扭头看向纪三老爷。
“小叔……”纪晓棠需要纪三老爷给她解释,这几个喊她姐姐的小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哈哈,”纪三老爷的笑容有些得意,还有些讪然,“晓棠,这都是我的儿女,你的弟弟妹妹们。”
“真的吗,小叔?”纪晓棠又惊又喜。
“如假包换,都是咱们纪家的血脉!”纪三老爷见纪晓棠除了惊喜,并没有别的情绪,脸上的那一丝讪然也不见了,剩下的都是得意。
上一次纪三老爷回来,纪老太太百般要他娶妻生子,他都不肯,结果这才又出海去了一年多点的时间,就带回来好几个孩子。
纪三老爷这真是……太让人惊喜了,也让人有些无语。
让人惊喜的是,纪三老爷竟然有了自己的骨肉,让人无语的是,这几个孩子的长相。
确认了眼前的几个孩子都是纪三老爷的骨肉,纪晓棠才重新仔细地将几个孩子打量了一番。
五个孩子,高矮胖瘦不同,年纪大小不一,最大的孩子看起来也有三四岁的模样,最小的孩子却是和煊儿差不多大的年纪,才刚刚会走路。
最让人惊奇的是几个孩子的长相。
纪晓棠看来看去,就只有两个孩子白皮肤,黑头发黑眼睛,看着是大秦中原人的模样,其他的三个孩子,一个虽然皮肤胜雪,却生的黄头发蓝眼睛,另外两个小孩子,虽然是黑头发,却都是卷翘的,而且都是棕黑色的皮肤,那显然不是晒出来的,与大秦中原人的黑皮肤不是一回事。
几个小孩子的身上,明显混杂着外族人的血统。
不过,孩子们虽然长相各异,但却有明显的共同之处,可以看出来,真的是纪家的血脉。
纪晓棠有许多的问题,而且心情相当的复杂,但是当下却只能放在一边,不管怎样,这些都是纪三老爷的孩子。
“快起来,都起来……”纪晓棠让孩子们都起来,一面伸手拉起了最靠前的一个孩子。
这是个小姑娘,白皮肤黄头发蓝眼睛,和纪三老爷第一次出海带给她的八音盒上面跳舞的小人几乎是一个模样。与中原人形貌大异,但却精致漂亮。
小姑娘似乎只有两三岁的样子,被纪晓棠拉起来,就抿着嘴笑了,还清脆地叫了一声晓棠姐姐,发音虽然清楚,但是语调却有些怪异。
其他几个小孩也都站起身,最小的那个胖乎乎的,站起来的时候没站稳,就摔了个屁~股蹲儿。不过他没哭,也没用哥哥姐姐们扶,自己又爬起来了,站好之后,还伸手在自己脸上呼噜了一下,瞬间就成了花猫脸。
纪晓棠忙就招呼跟随来服侍的丫头们,上前来照顾几个小娃娃。
“不用,他们有人照看。”纪三老爷就笑,又招了招手。
纪晓棠就觉得眼前一花,几个花枝招展,形貌各异的女子已经上前来,各自领了孩子,笑嘻嘻地站到了一边。
“小叔……”纪晓棠就有了扶额的冲动,她终于看到了几个孩子身上的异族血统的来源。
“嘿,晓棠,这都是你小婶子们。”纪三老爷这个时候脸皮已经厚了,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还嘱咐纪晓棠,“她们都是我在海外寻的,你跟她们不必用咱们大秦的礼儿……”
当着这几个女人和孩子的面,纪晓棠也不知道该跟纪三老爷说些什么了。
馨华堂纪家众人还在等着,纪晓棠知道不能继续在城外耽搁了。
“小叔,我们回家去再说吧。”纪晓棠对纪三老爷说道。
纪三老爷连连点头,一面就让人服侍着老婆孩子们先上车去。
随后,纪三老爷也不骑马了,而是死乞白赖地挤到了秦震和纪晓棠的马车上。
“晓棠,就是你不出城来接我,我也打算进城之后先找你。”纪三老爷坐在纪晓棠对面,笑嘻嘻地说道。
纪晓棠不说话,只给了纪三老爷一个相当冷淡的眼神。
秦震就坐在纪晓棠身边,他怀中抱着煊儿,也是不说话,就笑眯眯地看戏。方才的事情,不仅惊到了纪晓棠,连他也被惊到了。
“晓棠,小叔都靠你了……”纪三老爷见纪晓棠不搭理他,表情和语气都变得可怜兮兮起来。
纪晓棠心中叹气,扭头瞧了秦震一眼。
秦震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煊儿也睁大了一双眼睛,好奇地看着纪三老爷。
煊儿现在只能听懂简单的话,但是纪晓棠觉得,如果任由纪三老爷这样下去,对煊儿只怕并不是什么好的影响。
“好吧,小叔,你要我怎么做呢?”纪晓棠无奈地对纪三老爷说道。
纪晓棠这样一开口,纪三老爷就知道事情成了,他再也不用担心。
“嘻嘻,晓棠,如果你不来接我,我就打算先把你小婶子和弟弟妹妹们送到你那里去。”
“原来你也知道!”纪晓棠生气。
就算是她,在看见纪三老爷皮肤头发眼睛颜色各异的老婆和孩子们的时候,还是吃惊非小,半天才接受了,由此可想而知,纪老太太在看到纪三老爷的妻儿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情形。
就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只怕也很难接受。
“所以要多多拜托晓棠。”纪三老爷给纪晓棠拱手,要纪晓棠帮忙,在纪老太太、纪二老爷等人面前替他说项。
在纪三老爷的认知里,只要纪晓棠出面,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小叔,你以前怎么一点风声都没露出来?”纪晓棠想了想,就问了纪三老爷这样一个问题。
纪三老爷最大的孩子看上去已经有三四岁了,也就是说纪三老爷出海不久,就找了女人生了孩子,可纪三老爷却一个字都没有吐露过。
“……那时候也是稀里糊涂的,她爹,也就是当地的老酋长救了我……”纪三老爷娶妻生子的故事真要说起来,几天几夜也说不完。
纪晓棠并不想追究细节,她只要知道,那些女人都是爱纪三老爷的,那些孩子都是纪三老爷的骨肉,就足够了。
第一六零章 子孙满堂
看到纪三老爷带回来的妻儿,纪家众人都是吃惊不小。不过,纪老太太既然表示了接受,众人虽然心思各异,当下也不会出来说什么扫兴的话。
方才纪晓棠虽然见了纪三老爷的几房夫人,也见了几个孩子,但却相当仓促,还不知道几个孩子的名字。现在回到了馨华堂,孩子们也过了纪老太太,纪三老爷自然要仔细地介绍介绍。
五个孩子,四男一女。
最年长的是个男孩,名字叫做纪晓藏,今年四岁,生~母就是当初纪三老爷中了毒弩之后救了他的那个老酋长的女儿。这是纪三老爷出海收的第一个女人,按照进门的顺序,被称作大夫人。
大夫人还为纪三老爷生了个男孩,就是最小的那个,比煊儿只大几个月,是纪三老爷上次出海的时候怀上的,纪三老爷在京城的时候,就落生了。
这个最小的男孩,名字叫做纪晓药。
一个藏,一个药,纪晓棠就暗暗点头。这两个孩子的名字显然都带了寓意。纪三老爷之所以出海,是想为纪家在海外寻一处隐居之所,所以他的第一个孩子,取名叫做藏。
至于药,那就更好理解了。若是没有老酋长用秘药为他解毒疗伤,他在第一次出海的时候,就不可能活着回乡了。
另外的三个孩子,名字分别叫做纪晓芬、纪晓荣和纪晓莱。
纪晓芬是唯一的女孩子,白皮肤黄头发蓝眼睛,她的生~母是西洋人,也一样是皮肤胜雪,黄头发蓝眼睛,生的高大苗条,大秦话说的最不流利,语调也更为怪异一些,但却极为美丽,举止也非常优雅。
这位西洋的美人,是纪三老爷的二夫人,据纪三老爷说,这位二夫人还是西洋一位落难的公主,被人带到船上售卖,被他救了下来。
和纪晓芬同岁的男孩子是纪晓荣,今年三岁,他的生~母是大秦人,家中是泉州港的一位富商,也做海上的贸易,是父母做主给了纪三老爷的。
这位林氏,就是纪三老爷的二夫人,也是他几位夫人之中,唯一用了大秦的礼节迎娶进门的。
纪三老爷的第四位夫人,是一位波斯的美女,为纪三老爷生下了儿子纪晓莱。纪晓莱今年两岁。
几个孩子就被纪三老爷带着簇拥在了纪老太太的周围,他们的母亲也都给纪老太太磕了头。
纪老太太一时之间也分辨不明白,记不清楚,但是围绕在她膝下的这接孩子却是实实在在的,而且都很讨人喜欢,虽然长相在老人家看来是怪异了些,但是真的都不难看。
不仅不难看,还都很可爱,并没有她老人家担心的长的很丑这类的问题。
是的,纪老太太已经完全被纪晓棠带的偏离了主题,根本想不起来去计较那最主要的问题了。
接下来,纪三老爷又带着几房夫人和孩子们跟纪家其他人都相互见了礼。
“祖母这下可是喜出望外,就是不知道祖母的私房,还够不够给见面礼的。”纪晓棠就笑。
众人也都跟着笑。
确实没人想都纪三老爷会带了妻儿回来,而且一口气还带了这么多,这可真是……颇有些后来者居上的意味了。
小儿子有了骨肉,而且都长的这么大了,纪老太太心头的一件大事总算是有了着落,又被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哄的,笑的都合不拢嘴。
纪晓棠要她给孩子们见面礼,纪老太太当然是愿意的。
“多亏你提醒我,我高兴的几乎都给忘了。”纪老太太就吩咐人去里屋搬她的箱子,拿她的匣子。“别的没有,给我孙儿们东西到什么时候都是有的。”
纪老太太这么说着,还嗔了纪晓棠一句。
“就是我这里没有了,就跟你讨。你和你小叔作怪,孩子们都到了家里,硬是要抻着我,不给我见面。”
“老太太有了这些孙儿孙女,就开始不待见我了。可见,还是年纪小的吃香。”纪晓棠笑道。
纪老太太被哄的越发高兴了。
一会的工夫,就有丫头婆子抬了纪老太太的箱笼出来。纪老太太打开箱笼,从里面一件件地拿出东西来给几个孩子分。
原来,纪老太太虽然不知道纪三老爷会带儿女回来,却是早就做了准备了。
纪晓棠看着纪老太太高兴的样子,心中难免就有些唏嘘。这就是做父母的心思吧,不知道纪老太太在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心里究竟是怎样的。
五个孩子,每个人都得了一袋子笔锭如意的小金锞子,两个尺头,一个金项圈和一挂金锁,另外男孩子们还每人得了一块玉佩,唯一的小姑娘纪晓芬得了一对赤金的佛手压发。
都是实实在在,可以当做小金库存起来的好东西。
纪老太太这真的是很为孙儿孙女们着想。
给了孩子们东西,纪老太太也没忘记几个儿媳妇。
纪三老爷方才已经向大家说明,他的几位夫人,只是按照跟着他的先后顺序排行那么称呼,孩子们不分嫡庶,夫人们也不分大小。
纪老太太也就没偏没依,每个人都赏了一对镯子和两个尺头。
兄弟三人,纪三老爷最为年幼,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当然得有做兄长的样子,当下也忙拿出见面礼来,分别给了几个侄儿侄女,还有几位弟媳妇们。
纪晓慕和杨氏也给几个堂弟堂~妹都准备了见面礼。
还有纪晓薛和纪晓芹,他们年纪居长,也拿了见面礼出来。
长生原本是家中最小的,如今一下子就添了五个弟弟妹妹,小家伙一开始就有些懵,等几个更小的孩子到他跟前喊他哥哥的时候,小家伙的嘴巴就高兴的有些合不上了。
他当然也要给弟弟妹妹们拿见面礼。
可他年纪太小,又没有准备,一时之间就有些着忙,还的纪二太太在旁边帮他想,该拿出些什么东西来做礼物。
纪三老爷看的有趣,就伸手把长生给抱了起来。
“你还是小孩子呢,不用给他们东西。你要是一定想要给,就先记下,等你长大了,再给他们。”纪三老爷笑嘻嘻地,其实还是在逗侄子。
这话说来说去,还是要要长生的东西,现在不好给,也都把账给记下来,将来填补上。
纪二老爷就看着纪三老爷笑。
纪三老爷的脸皮厚实的很,继续嘻嘻地笑。
长生却是一副一本正经的小模样。
“小叔,你说的不对。我虽然小,可比弟弟妹妹们都大,我做哥哥的,第一次见到弟弟妹妹们,我高兴的很,礼物肯定是要给的,不用等将来。”
他小大人一般,说话的声音却还奶气未褪,引得众人连连~发笑,
长生也不理会,就让纪三老爷放下他来,跑去找他贴身服侍的小厮了。一会的工夫,就见两个才留头的小厮抱了几个匣子进来。
长生给弟弟妹妹们准备的都是好东西,不论是弟弟还是妹妹,都是每人一块松烟墨,一盒湖笔,一方砚台,还有一套启蒙的新书。
长生给准备的这份礼物,就将众人给惊住了。
“长生这礼物准备的好!”纪二老爷也不吝于夸赞自己的儿子了。
“长生,你为什么送这些东西给弟弟妹妹们?”纪晓棠就问长生。
“纪家的子弟都是要念书上进的,弟弟妹妹们虽然生长在海外,年纪也还小,但也要启蒙读书。”所以他才会送出这些东西。
纪二老爷就连连点头。
“长生果然有哥哥的样子!”纪三老爷又感动,又高兴,一面就向纪二老爷看了一眼。
纪二老爷被长生的礼物触动了心思,正要跟他说些话,不过想了想也不急着就在当下,于是就向纪三老爷使了个眼色。兄弟两人默契于心,知道之后必定要有一番长谈。
大家都送了礼物,纪晓棠作为堂姐,自然也能落于人后,方才她就打发了锦儿和绣儿回王府,拿了许多的东西过来。
对于纪三老爷的几位夫人,纪晓棠每人都送了四匹上用的尺头,一对内造的金钗,一对官窑喜上眉梢瓷瓶,并两包上用的新茶。
给几个孩子的礼物更加精致,是一人一只赤金璎珞项圈,一块万事如意玉牌,四个上用的尺头,还有一人一袋笔锭如意的小金锞子。
“……已经吩咐了王府的绣娘,这就过来给孩子们量尺寸,每人两套衣裳鞋袜。”纪晓棠又笑着说道。
因为事先不知道纪三老爷会带回来这几个孩子,所以纪晓棠没有准备针线活计,只好现给孩子们量着尺寸,赶紧赶制。
“正好府里头也要做衣裳,三弟一家才回来,各人比照咱们的,再都预备出两套来吧。”纪二太太就笑着说道。
杨氏忙行礼应了。
如今已经进了五月,夏天的衣裳早就做得了,纪二太太这样说,无非是要多给纪三老爷他们多添置几套衣裳。
纪三老爷也没有客气,只给纪二太太行礼,说又要劳烦二嫂了。
“她们几个都不大懂咱们家里的规矩,以后还得二嫂多多费心。”纪三老爷又给纪二太太行礼。
“好说,好说,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些客套。”纪二太太笑着点头。
纪三老爷跟纪二太太说完话,就看见长生在笑眯眯地看着他。纪三老爷福至心灵,忙将几个孩子招呼到跟前来。
“别看你们年纪小,这还有比你们年纪更小,辈分更低的。长生哥哥都给你们准备了礼,你们得跟长生哥哥学……”纪三老爷让几个孩子看煊儿,“那可是你们的小外甥。”
其实,纪三老爷不用说这些话,他的那几位夫人早就预备起来了。显然,纪三老爷已经提前跟她们说过了应有的礼节,而且她们也都记住了,并且非常上心。
煊儿在一天只内,就多了四个小舅舅,还有一个小~姨妈。
这几个小舅舅小~姨妈给煊儿准备的礼物更是五花八门,颇具其各自外家的特色。
纪晓棠也就笑着让丫头们将礼物都收了,几个孩子则是围绕在纪二老爷身边,仰头看着煊儿,都登他叫一声小舅舅。
煊儿被纪二老爷教导着,果然就小舅舅小舅舅地连叫了几声,还学着叫了小~姨,把大家又都逗的哈哈大笑。
萱华堂上房笑声不断,纪老太太坐在炕上,脸上一直带着笑容,整个人的精神都好了很多。
纪三老爷携家眷归来,纪家一大家子就算是团聚在了一起,就在馨园摆了宴席,众人饮酒听戏,十分快活。
宴席并没有持续太久,纪三老爷远途归来,他本人还没什么,但是几位夫人,尤其是小孩子们却需要休息。
纪老太太在席上坐了不久,虽然兴致很好,但是渐渐地就难掩脸上的倦意。
秦震和纪三老爷等人也就没有多喝,散了席下来,纪二太太带着杨氏和服侍的人去安顿纪三老爷的家眷,纪三老爷亲自服侍纪老太太去安歇。
纪晓棠跟着将纪老太太送回萱华堂上房,就找了个借口出来,给纪老太太和纪三老爷一些时间独处。
她从萱华堂上房出来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门口站了一会。
屋内,就隐隐地传来了纪老太太的哭声,纪老太太一边哭,一边低声地说着什么,纪晓棠听不大清,在听到晓芸两个字之后,她就迈步下了台阶。
景华堂书房,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对面而坐,见纪晓棠来了,两人都忙站起身。
秦震已经带着煊儿先回王府了,纪晓棠留下来,是要与娘家人再多相处一会。
“你小叔呢?”三人重新落座,纪二老爷就问纪晓棠。
“在陪祖母说话。”
纪二老爷哦了一声,点了点头。纪老太太最心爱的,就是纪三老爷这个小儿子。母子分别良久,今天见面,而且纪三老爷还带回了家眷,母子之间自然有许多的体己话要说。
“二弟,晓棠……”纪大老爷看看纪二老爷和纪晓棠,犹豫了一下,就开口说道,“老三没来,咱们正好商量商量。”
第一六一章 手足
“三弟没来……,哦,大哥想要商量什么?”纪二老爷就问纪大老爷。
纪大老爷皱了皱眉。
自从纪晓莲的事情之后,他的身心都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辞官在家里,对于易经风水那些也提不起兴趣来了。
他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他的仕途已经断送了,至于在家中,除了管管他自己这一个房头里的事,他也是没有多少话语权的。
而即便是在他自己的房头里,因为纪晓慕渐渐地担起了管理庶务的责任,他能管的事情也越来越少了。
他虽有些不甘心,但也只能暗自叹息,生不逢时,大势已去,每天有周念红陪着,还有周念红肚子里的孩子可以让他有些期待,别的事情,他也就很少说话了。
但是纪三老爷这件事,他觉得他不能再沉默不管了。
纪老太太溺爱小儿子,纪二老爷又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他如果不管还有谁能管呢。
“……三弟出海,虽说是贸易,却是奉旨而行,他还是个官身,并不是流为商贾,也算是给纪家增光的事情。我也知道,他在外面辛苦,逢场作戏,纳几个女人进门,这都是人之常情……”
纪二老爷听着纪大老爷的话,就朝纪晓棠看了一眼。
纪晓棠微微皱起了眉头,纪大老爷的话落在她的耳朵里,很有些不中听。
不过,她并没有打断纪大老爷,她倒是想听听,纪大老爷究竟要说什么。
“只不过那些女人,也就只能做姬妾,三弟还应该另外三媒六证,寻娶名门淑女做正妻,才是正途啊。”纪大老爷见纪二老爷和纪晓棠都没说话,他也不管纪晓棠的脸色是否好看,就继续说道,“……他不能总在海外飘着,回来就要正经应酬交际,那几个女人,如何与高门大户的诰命夫人们来往,还不吓到了人家,也被人家笑话。”
“于咱们纪家的门庭也是有损的。”说到这里,纪大老爷就顿了顿,“还有他那几个孩子,是他的骨肉,纪家自然会好生看承。可要传承纪家的香火,还得是另娶正妻生下来的好。”
“就是到列祖列宗们面前去磕头,那几个孩子长的怪异,只怕祖宗们也不会承认。”
“这事本来应该是老太太来决定,可老太太年纪大了,又溺爱三弟,一时想不到这些。我是家中的长子,我若是不提,那就是不孝,以后到了地下,也难见老太爷和列祖列宗。”
纪大老爷最后还将事情上升到了孝道的高度。
纪晓棠早就预料到,纪家上下一时之间未必能够完全接受纪三老爷的妻儿,也料想到了,纪大老爷必定是反应最大的一个。
然而,她本来想着,纪大老爷应该更有眼色一些,而不是当着她的面摆出这幅长子的架势来,似乎接受了纪三老爷带回来的妻儿就玷辱了纪家的门庭,就贬低了纪家高贵的血脉。
不得不说,纪大老爷没能在仕途上发达,总是有他自身的原因的。
纪家三兄弟,纪二老爷豁达宽容,纪三老爷豁达不羁,唯独纪大老爷一个是如此的心思狭隘、冥顽不灵。
“大伯的话,我不大赞成。”纪晓棠略一思索,也不客气,当即就说道。
“哦……哦?”纪大老爷是有些怵纪晓棠的,不仅因为纪晓棠如今的地位,还因为纪晓棠素日的性情和行~事为人。但是今天这件事,他自觉占了大义,就不肯轻易妥协。
而纪晓棠却没耐心跟他说什么大义,也不耐烦跟他讨论。她只告诉纪大老爷一件事。
“小叔是纪家的人,那么他的儿女就是纪家的子孙,不管是什么长相,也不管他们的生~母是不是异族人。别人若是敢小瞧了他们,我是不会放过的。咱们自家人若也小瞧他们,我也是绝不依的。”
纪晓棠的一句话,就确立了纪三老爷几个孩子在纪家的地位。
“再有一件,小叔房头里的事情,小叔自己说了算。小叔为什么要舍生忘死地往海外跑,他为的可不是自己,他为的是整个纪家。所以,我相信小叔。”纪晓棠相信,纪三老爷绝不会做出伤害纪家和纪家人的事情。
纪晓棠的话说的干脆,纪大老爷的脸色就铁青了起来。
纪二老爷却是点了点头,随即又和颜悦色地劝纪大老爷:“……从来孩子的贵贱都是随父族的,没有说随母族的,三弟的孩子,那就和你我的孩子一样。而且,老太太还在,她老人家都没说什么,咱们又何必多事。老太太如今的身子又不大好,惹恼了她老人家,咱们后悔就晚了。”
纪晓棠的态度十分鲜明,纪二老爷明显是赞同纪晓棠的,而且他还将纪老太太给搬了出来,纪大老爷就知道,他方才的话算是白说了。
虽然心中还是不甘,他也无可奈何。这个家里头,他的话已经没有多少分量了。
纪大老爷就叹气:“我该说的都说了,罢了,我如今是废人一个,我尽到了我的心,以后九泉之下,见了老太爷和列祖列宗,我也只能如实禀报……”
纪大老爷正自怨自艾地,就听得门帘响,纪三老爷迈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大哥要跟老太爷和列祖列宗禀报什么?”纪三老爷在纪大老爷跟前站定,看着纪大老爷问道。
“啊……”纪大老爷吃了一惊,显然是没有想到纪三老爷不经人禀报就走了进来。“没、没什么,没什么。”
纪大老爷的神色就有些尴尬。
“呵呵。”纪三老爷看着纪大老爷冷笑,他跟这位大哥自小就接触的少,也没什么感情,后来~经历了一些事,就让他对这位大哥更加亲近不起来,也尊敬不起来。
纪三老爷在海外的生活,让他的性子更加的恣意,一身的杀气在纪大老爷面前就没怎么掩饰。
纪大老爷却是了解这个弟弟的,纪三老爷不像纪二老爷,纪三老爷可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凶恶之人。
“确实没说什么。”纪大老爷额头见汗,忙向纪二老爷求助,“二弟你说,我方才是不是什么也没说。”
“大哥确实什么也没说。”纪二老爷就顺着纪大老爷说了一句,算是将刚才的事情揭了过去。
纪晓棠也不愿意看到纪三老爷和纪大老爷起冲突,因此就没说话。
“哦,呵呵,呵呵,”纪三老爷继续笑,“我方才走进来的时候似乎听见了两句,看来,是我听错了吧。”
纪大老爷就做不下去了。
“……你们说话,我方才喝了两杯酒,头有些晕,我先告辞了……”纪大老爷也不等纪二老爷起身送他,就急匆匆地走了。
纪三老爷直看着纪大老爷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走到纪晓棠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大哥还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其中的含义可极相当丰厚了。
“只要不出去惹事,一切都好说。他如今也改了不少。三弟,你今天这真是让大家伙都大吃了一惊啊。你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嘿嘿,”对于纪二老爷的数落,纪三老爷还是肯虚心听着的。“二哥,你这个说法,好像不大合适啊。”
“你做的就合适了?”纪二老爷反问。
纪三老爷一时之间摸不透纪二老爷的意思,就看纪晓棠。
“你别看晓棠,我知道,你们是串通好了的,晓棠肯定为你说话。”纪三老爷和纪晓棠凑在一起,对于对方的事情,都是完全没有原则和底线的。
“二哥,不是我瞒着大家伙,是……我……,哎,怎么说呢……”
纪二老爷坐在椅子上,如今有了空闲,他也就将他的想法都详细地说了出来。
他本来是没有打算将这几位夫人和孩子们带回来的。
“……都在当地妥善地安置好了,就算是有一天……,我再也回不到她们身边,她们有父兄家族照看着,还有我留下的银钱和给她们置办的产业,也能和孩子们好好地过……”
“那怎么现在又决定将她们都带回来了?”纪二老爷问。
“自然是想着,咱们一大家子要团聚在一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纪三老爷哈哈笑着说道。
纪二老爷就不说话了,纪晓棠也越发的沉默。
“小叔,你这又是何必?”半晌,纪晓棠才说道。
“她们是纪家的人,这是她们应该经历的。”纪三老爷理所当然地说道,随即又笑,“而且,我带她们回来,可是为了带她们借家族的光,借你这个姐姐的光,我是带她们来长见识,来享福的。”
纪三老爷这是打定了主意,三人相互看了一眼,对各自的心思就都明白了,有些话就显得多余了,所以也不必再说。
“既然回来了,就要好好地打算打算。”纪二老爷就说道。
这才是他特意留下纪晓棠,要跟纪三老爷商量的大事。
“爹爹可是要说给几个孩子启蒙,让孩子们读书的事?”纪晓棠问。
纪二老爷点头。
纪晓棠微笑,她就猜到了,纪二老爷最惦记的肯定是这件事。
“读书的事,我不在行,都听二哥安排。”纪三老爷答应的非常爽快。
纪二老爷也没有推脱。
“咱们家族子嗣不多,你带回来这几个孩子,每一个都非常珍贵,一定要好好地教导他们读书……”以后走科举的路,出仕做官,光宗耀祖,庇护家族。
“几个孩子咱们自然是一样看待,但是难免也要顾及些世俗的眼光。”
纪二老爷很小心地跟纪三老爷说话。
纪三老爷的几个孩子,异族血统在面貌上体现的太明显,大大异于大秦人的,只怕是不好参加科举做官的。
“晓荣的生~母是大秦人,还有晓藏,长的也跟大秦人无异,这两个孩子,可以重点培养走科举仕途的路。”
纪二老爷告诉纪三老爷,他打算亲自交到纪晓藏和纪晓荣。
“就让他们跟着长生一起读书,若将来兄弟三人能一同登科,那才是让咱们纪家门庭生辉的事。”
纪二老爷显然对几个孩子的将来都充满了期待,并且愿意为此尽他最大的努力。
他这样说了,纪三老爷还有什么不肯同意的。
纪三老爷忙就起身,郑重地给纪二老爷行礼。
“二哥,那我就将晓藏和晓荣交托给你了。”兄弟三人,纪大老爷是怎样待他的,纪二老爷又是怎样待他的,是否将他这个兄弟放在心上,亲厚与否,实在是对比明显,高下立见。
“还有一件事,我要跟你商量,正好晓棠也在这里。”纪二老爷接着又说道。
“还有什么事,二哥做主就是了。”纪三老爷高高兴兴的,将两个儿子给纪二老爷教导,那两个孩子的前程就有了保证了,他做父亲的怎么会不高兴呢。
“这件事,二弟你可不要多心。”纪二老爷没直接说什么事,而是小心地看着纪三老爷,又说了一句。
“二哥,什么事,你尽管吩咐就是。晓棠在这里作证,我没有不答应的。”
“是这样,为了两个孩子的仕途着想,我想将他们过继到我的膝下。……三弟,你的性子我知道,现在说是要留下,谁知道将来有一天你又坐不住了,又跑去了海上……,两个孩子在我的名下,将来仕途更有保证,也会更顺畅……”
似乎是怕纪三老爷误会,纪二老爷详细地跟纪三老爷解释着。
纪三老爷没有立刻答话,显然是在思考纪二老爷提出的这件事。
纪晓棠却一下子就明白了,纪二老爷为纪三老爷和两个孩子考虑的实在是周到。
“为什么要晓棠在场,是还有另外一件事要说明白。两个孩子到了我的名下,我不管你将来分不分财产给他们,我这一房头的财产,是有他们哥俩的份的。”
纪二老爷告诉纪三老爷,将来他这个房头的财产将会分成三份,长生、晓藏和晓荣三兄弟一人一份,不偏不倚。
第一六二章 舔犊情深
“二哥,”纪二老爷站起身,到了纪二老爷跟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二哥为我,为侄儿们考虑的周全,我、我实在是无以为报。”
纪三老爷这是答应了。
纪二老爷忙就拉纪三老爷起来。
“三弟,你不用谢我。其实,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我和你二嫂都这般年纪了,除了晓棠,就只有长生一个儿子,难免膝下空虚,我和你二嫂也是想多几个儿子,将来养老。”
纪三老爷就笑,纪二老爷这话说的并不能让人信服,总之还是为了他好,却不想让他背负太多人情债的缘故。
“二哥,我明白。你尽管放心,晓藏和晓荣给了二哥和二嫂,以后就是二哥和二嫂的儿子,床前尽孝,养老送终,都是他们的事。”
“嗯,嗯。”纪二老爷连连点头,“还有一件,虽然过继,可孩子们依旧可以管你们叫爹娘,咱们兄弟之间没有嫌隙,也不怕你反悔,所以也就不必像外头那些过继的规矩那样严苛……,将来你们百年之后,孩子们依旧可以……”
“二哥不要说了,我都明白,我都明白。”纪三老爷握住纪二老爷的手,让他不用继续往下说了。
纪二老爷如果继续往下说,不过是越发说的明白,他就是替纪三老爷养育和教导儿子,将来给孩子们更好的仕途保障。
“好吧,那我就不说了。”纪二老爷了解纪三老爷,知道他是性情中人,怕说多了,纪三老爷反而拧起来就不愿意了。“还有一件,这件事你一个人不好做主,还是要跟孩子们的母亲好好商量商量。”
纪二老爷做事,历来考虑的都非常周详。
纪三老爷却大包大揽:“二哥放心,这件事我现在说了就算。这样的好事,她们都不是不明白道理的,哪有不愿意的道理。”
“还是要好生说个明白。”纪二老爷依旧嘱咐纪三老爷。
“好,好,我知道的。”纪三老爷点头,随即又问纪二老爷,“二哥,你这是跟二嫂商量过了?”
这样一件大事,仓促之间,纪三老爷觉得纪二老爷也该跟纪二太太好好商量商量。
“我方才跟她提了一句,她是很愿意的。还忘记了跟你说一声,我方才说的我这房头的财产,也包括你二嫂的嫁妆。”
纪二太太的嫁妆,也会均分给长生、晓藏和晓荣三个人。
“二嫂心慈。二哥,那我可就占了大便宜了。”纪三老爷就笑,这个时候要是推脱来推脱去的,就不是他的,而且嫌絮烦。
“要说便宜,还是我们占的多。没费力气,就多了两个儿子。”纪二老爷高兴,也跟纪三老爷开起了玩笑来。
兄弟俩笑了一会,纪二老爷才转向纪晓棠。
“晓棠,这件事没跟你商量……”
“爹爹这事做的很好,哪里用跟我商量呢。什么时候过继,我还得准备两份厚礼。”纪晓棠笑着说道,显然她也是赞同这件事的。
纪晓棠知道,纪二老爷这么做,固然是为纪三老爷和两个孩子着想,未尝不也是为了她。
现在纪老太太还在世,馨华堂三兄弟同居,但是树大分枝,将来总有一天,这三兄弟是要分家另过的。堂兄弟虽好,哪里比的了亲兄弟呢。
纪晓芸不在了,纪晓棠只有长生一个亲兄弟,娘家的势力未免单薄了些。
如今又多了两个兄弟出来,等将来念书成才,也能入朝为官,也是纪晓棠的助力。若说长生和晓藏、晓荣年纪还小,要多年以后才能帮上纪晓棠的忙,现在还是多靠纪晓棠提携,但是多年之后,他们却是很可以帮上煊儿的。
至于家财,就是小事了,纪二老爷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纪家原本就家底丰厚,还有这些年出海贸易的股份,足够子孙们吃上几代的了。
过继的事情谈妥了,大家都很高兴,随即就又说起了纪三老爷这次出海的事情来。
纪三老爷只简略地提了几句,因为带了新增的股东,这次出海只是求稳,并没有开辟什么新的航线,但是所获依旧十分丰厚。
“那几位虽然还没摸着头脚,不过获利丰厚,也应该能够满足了。”纪三老爷撇了撇嘴,就说道,“下一次出海,我不希望再带上他们。”
这么说着话,纪三老爷就看向纪晓棠。
纪晓棠微笑,不置可否。
纪三老爷就明白了,也不再提出海的事情,就问起了京城的局势。
“我离开这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纪三老爷端肃了面色,“晓棠的信中写的事,我都知道了。回来的路上,我也十分留心,如今大体是什么情形,我都知道。”
“我这次回来,就是来帮晓棠的。”
纪晓棠和纪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帮着纪晓棠,也就是帮着纪家,帮着自己。
“晓棠,你说吧,需要小叔做什么?上刀山,下火海,小叔不带眨眼的。”纪三老爷慷慨地对纪晓棠说道。
纪三老爷已经回来了,再想将他撵走根本不可能。
而且,如今的纪三老爷也已经不同往日,确实是极大的助力。
“小叔,你回来的正是时候。”纪晓棠笑。
几个人在景华堂书房说话,直到了掌灯时分,纪晓棠才站起身告辞。纪二老爷要她留饭,她也没答应,她得回去看秦震和煊儿。
纪三老爷一直将纪晓棠送到二门外,亲自送纪晓棠上车。
“七斤这两天身子不大舒服,所以没带了她来,等过继那天,我将七斤和煊儿都带来……”纪晓棠告诉纪三老爷。
“七斤……”纪三老爷知道七斤是纪晓芸和谢怀瑾的女儿,说到她,纪三老爷的面上就闪过一丝阴云。
“小叔,祖母是不是……”纪晓棠立刻就注意到了,同时想起她在萱华堂门外听到了那一声晓芸。
“晓棠,你放心,老太太那里都有我。……老太太也不是不明白道理的……”这么说着话,纪三老爷还是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纪晓棠看着纪三老爷,就点了点头。
……
回到安王府,秦震正抱着煊儿等纪晓棠。
“再不回来,就要打发人去接你,煊儿找你找不见,跟我生气。”秦震告诉纪晓棠。
纪晓棠失笑,一面抱过煊儿来。
“煊儿怎么跟你生气?”
“还能怎样,自己坐在炕上,不让人抱,也不让我抱,只肯将个屁~股冲着我,不理人。”
可是煊儿现在笑眯眯地,根本就不像是生过气的样子。纪晓棠只能尽力想象,煊儿噘~着小~嘴巴,用圆~滚滚的后背和小屁~股冲着秦震的模样,简直……不能更可爱了。
“煊儿想娘~亲了?”纪晓棠亲了亲煊儿的发顶,笑着问道。
“嗯。”煊儿点了点头,随即就抬起小胳膊,搂住纪晓棠的脖子,将圆~滚滚的小身子紧紧地贴在了纪晓棠的胸前。
“煊儿在担心。”秦震向纪晓棠解释。
平时煊儿身边的小孩子非常少,也就是长生和秦煜,两个孩子都比他大,又喜欢他,尽量地宠着他。今天突然来了好几个小孩子,和他却是差不多大的,而且纪晓棠对这几个小孩子非常喜欢和非常关注。
后来,还让秦震带了他先回来,纪晓棠却留在了馨华堂。
煊儿还不懂纪晓棠是要跟纪三老爷谈事情,就觉得他的娘~亲是喜欢上了那几个小孩子,所以都不回来看他了。
听了秦震的解释,纪晓棠哈哈大笑。
“王爷,这是煊儿的想法,还是你认为的煊儿的想法?”
“儿子什么意思,难道我还不清楚吗。”秦震笑着说道。
纪晓棠无奈了。
“煊儿乖,”纪晓棠知道,她今天确实是有些忽略了煊儿,“……他们都和长生小舅舅是一样的。”
纪晓棠认为,煊儿只是偶尔闹些小别扭,他并不是个小心眼的孩子。对于七斤,他都很快地接受了,更别说是纪三老爷这几个孩子了。
“小舅舅……,”煊儿就咯咯地笑了起来,“小~姨妈……小姥爷……”
“来,咱们看看小舅舅们和你小姥爷都给了你些什么东西……”纪晓棠就让人将纪三老爷给煊儿的礼物都抬上来,和秦震带着煊儿一件件地看。
果然像纪晓棠预料的那样,煊儿今天不过是被她忽略了,所以才闹起了小别扭,她这么哄了一会,煊儿立刻就好了。
纪三老爷这次回来,不仅给秦震和纪晓棠带回了许多稀罕的东西,还给煊儿准备了丰厚的礼物,简直林林总总无所不包。
纪三老爷这是恨不得将他在海外看到所有好的、稀有的东西都给煊儿带回来。
“煊儿以后有更多的人疼爱了。”纪晓棠轻轻地抚着儿子的后背,笑眯眯地说道。
“小舅舅、小姥爷……胡子……”煊儿拍着手道。
秦震和纪晓棠都大笑。
说到纪三老爷的胡子……
“我那时怎么说的,”纪晓棠就告诉秦震,“小叔留那样满脸的胡子,肯定得被祖母骂。果然祖母就骂了他……”
纪老太太主要还是心疼。
留着满脸大胡子的纪三老爷看上去平添了许多的沧桑,整个人都显老了好几岁。纪老太太当然就认为小儿子是在外面受了太多的苦。
“今天忙,来不及了,说是明天就把胡子给剃了。”
“呦,那煊儿岂不是没的玩了。”秦震开玩笑道。
“那不如王爷留起胡子来,给煊儿玩好了。”
“这有什么难的,只怕你不愿意。”秦震笑。
煊儿就听爹娘也在说胡子,而且笑的很开心,他也高兴地跟着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纪晓棠就说了纪三老爷要过继晓藏和晓荣的事。
“岳父想的长远。”秦震点头,“我们哪天去贺喜?”
“爹爹正找人看日子,应该很快。”纪晓棠告诉秦震,随即左右看了看,又压低了声音,“小叔这次回来,是跟我们共患难来了,他想帮我们。”
“好!”秦震只简单地说了一个好字。
接下来的今天,馨华堂热闹非常。
纪二老爷要过继晓藏和晓荣,纪老太太很是赞同,她也觉得这是两好的事情。一方面两个孩子成了晓棠的亲兄弟,以后肯定会受到更好的照看。另一方面,纪二老爷膝下多了两个儿子,晚景就更不用担忧了。
长生对两个弟弟接受的很快,小小年纪,却是越来越有兄长的架势了。
纪三老爷这次进京,不仅带了妻儿回来,随行还有不少其他的异族人,其中就有他几位夫人的兄弟,都长的相貌各异,大异于大秦人。
大秦自建国以来,京城中还是第一次出现这么多异族人。
纪晓棠心中存了算计,就与秦震商量,将纪三老爷的两位舅兄安排去了通文馆当差。她那两个和大秦人长的无异的小兄弟的将来是有保证了,她还希望,纪三老爷其他的孩子们能够在大秦生活的安乐。
这件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移风易俗,纪晓棠相信,她有生之年,是可以做成这件事的。
纪三老爷就知道了纪晓棠的打算,暗地里告诉几位夫人和舅兄们,还谆谆地嘱咐自己的几个孩子,要多亲近纪晓棠这位阿姐。
纪晓棠最是重情护短,否则也不会跟纪三老爷这样投缘了。就算是嫡亲的叔侄,关系疏远甚至成仇的也不在少数不是吗。
纪三老爷与纪晓棠亲密,自然不仅仅是因为纪晓棠从小就乖巧的缘故。
在馨华堂住了几天,纪晓藏几个都学着长生喊纪晓棠做阿姐。
或许是因为太过高兴,情绪波动比较大的缘故,纪三老爷回来半月之后,纪老太太就病了。
纪老太太这次的病来势汹汹,与从前不同。
馨华堂本来晴朗的上空立刻就蒙上了一层乌云。
纪晓棠特意叫了太医给纪老太太看诊,等听过了太医的禀报,纪晓棠的心也沉了下来。
虽然太医已经尽量说的委婉,但是纪晓棠却听明白了,纪老太太的寿数到了。在知道纪晓芸远离,并且隐隐猜到真~相之后,纪老太太虽然病倒,却最终熬了过来。
如今,纪三老爷带着妻儿回来,纪老太太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正应该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她却要撒手人寰。
第一六三章 含笑
不论纪家上下如何想办法,好医好药地每天精心照料,纪老太太的病却丝毫不见好转,渐渐地,老人家每天迷糊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却越来越少。
直到最后,每一位被请来的太医都摇头,叹气,也不肯再开方子,大家才不得不接受纪老太太就要不行了这个事实。
纪三老爷最为伤心,他知道纪老太太最疼的是他。可这些年他总在外头,根本就没能在纪老太太跟前尽孝。如今他回来了,打算要孝顺纪老太太,可纪老太太却等不到他的孝顺了。
纪老太太弥留之际,纪晓棠得了消息,忙就赶到馨华堂来。
掌灯时分,馨华堂内外灯火通明,根据太医的预测,纪老太太是熬不过今晚了。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亲自出来接了纪晓棠,两个人的眼睛都有些红肿,一半是因为这些天衣不解带地在纪老太太身边服侍累的,一半则是因为伤心落泪的缘故。
“……见老太太一面,太医说是不大可能醒过来了,不过万一呢……”纪二老爷一面带纪晓棠往萱华堂走,一面低声地跟纪晓棠说话。
作为出嫁的孙女,一般在接到报丧的时候前来就可以了。但是纪家和纪晓棠本人都没有这么想。好在纪晓棠嫁的并不远,也愿意在纪老太太临终的时候送一送纪老太太。
萱华堂的上房外站满了服侍的人,屋子里面却静悄悄的,丫头婆子们都被打发了出去,只有纪三老爷在纪老太太的炕下坐着。
听到脚步声,纪三老爷抬起头来。
纪晓棠纪吓了一跳。
回到京城之后,听从纪老太太的吩咐,纪三老爷就将满脸的胡子都刮了,恢复到从前俊逸洒脱的模样。可是现在,纪三老爷却是满脸青虚虚的胡茬,眼睛里布满血丝,样子憔悴的吓人。
“小叔……”纪晓棠心疼地叫了一声。
纪三老爷这才站起来。
“晓棠,你来了。”
“小叔,别人呢,怎么就你在这里?”纪晓棠走到炕前,问纪三老爷。
“刚才还都在这,让我给打发走了。他们也都守了几天几夜,我让他们去歇一歇。我惯于熬夜,几天几夜不睡都没问题。”纪三老爷说道,嗓音就有些沙哑。
“早劝了你小叔去歇一歇,他不肯。”纪二太太叹气。
“晓棠,你来了正好,你小叔听你的话。你去劝你小叔去歇歇去。”纪二老爷对纪晓棠说道。
大家要在纪老太太跟前尽孝,却也没有一刻不歇的道理,几个儿子儿媳妇孙儿孙女们轮流守着也就行了。大家都是这样做的,唯独纪三老爷,就不肯离开,非要一直守着不可。
纪二老爷等人都知道,纪三老爷心中对纪老太太觉得亏欠,也不好就深劝他。
纪三老爷听了纪二老爷的话,就摆了摆手。
“晓棠说别的话,我肯定会听。但是这件事,你们谁都别劝我。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我身体好的很,没事。”
纪晓棠看了一眼纪三老爷,竟真的没有劝他。
“爹娘,你们去歇歇,我和小叔在这里守着吧。”纪晓棠劝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这几天,他们也累坏了。
“去歇了也睡不着,不如就在这里坐着,守着老太太。万一,老太太能醒过来呢。”纪二老爷摇了摇头。
纪二太太也是一样的意思。
大家谁都不肯走,就都在炕前坐了下来。
纪老太太平躺在炕上,身上盖着油绿色大锦缎薄被随着胸脯慢慢的起伏,但纪老太太却双眼紧闭,仿佛睡着了一般。
“一直都没有醒过?可进了什么饮食?”纪晓棠就问。
纪二太太摇头。
“一直没有醒过。想尽了法子,喂什么都喂不进去,连一口水都喝不下。”纪二太太低声告诉纪晓棠。
如果纪老太太能稍微进些饮食,那么太医也就不会都放弃,方子都不肯开了。
“太医们都说,老太太这样,并不受罪。”纪二太太顿了顿,就又说道。
这几乎是当下对大家来说最大的安慰了。
几个人在纪老太太跟前守着了半晌,纪大老爷、纪晓慕、杨氏等几个人就都过来了。
外面三更鼓响,纪老太太的呼吸突然重浊了起来。大家警觉,忙都上前看视,一面急忙请了太医进来。太医来给纪老太太诊脉,纪老太太竟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纪三老爷喜出望外。
“老太太醒了,这可不是要好了。”纪三老爷就请太医快给纪老太太开方子。
太医的脸上神色就有些复杂,他放下纪老太太的手腕,站起身来。
“……有什么话,趁着这个机会,就跟老夫人好好说一说。或许老夫人还有什么嘱咐。”太医这样说着,就出去了。
纪三老爷喜悦的表情就僵在了脸上。
屋子里众人都听的明白,纪老太太这样醒来,并不是病情好转的征兆,而是回光返照。
“……老三……”纪老太太虚弱的声音叫了一声。
纪三老爷忙用袖子擦了一把眼睛,脸上挤出笑容来,凑到了纪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我在这,我一直在这。”纪三老爷握住了纪老太太的手。
“我知道,我都知道。”纪老太太脸上的表情很是欣慰,她虽然闭着眼睛,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无知无觉,但是却感觉到了,纪三老爷一直就在她的身边。
“好儿子,娘没有……白疼你。”纪老太太说着话,还笑了笑。
“老太太……”众人不敢太过上前,就齐刷刷地在纪老太太的炕前跪下了。
“老二……,很好,你们都很好。”纪老太太的手抬起了一点点,“晓棠……”
“晓棠,快过去,老太太喊你。”纪二老爷忙就招呼纪晓棠。
纪晓棠就在炕前,不过纪老太太不能转动脖子,所以看不到她。为了让纪老太太能看见她,纪晓棠也没脱鞋子,就爬到了炕上。
“祖母,我在这。”
纪老太太终于看见了纪晓棠,眼睛就亮了亮。
“晓芸……”
这一下,众人都沉默了。
大家都知道,这是纪老太太最后一个念想了,但是谁又能变出一个纪晓芸来给老太太呢。
“祖母……”纪晓棠的心中难受极了。
纪老太太却突然挣脱了纪三老爷的手,一把握住了纪晓棠的手。
纪晓棠微微吃惊,她没有想到,这个弥留的老人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纪老太太握着纪晓棠的手,上身费力地从炕上抬起,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纪晓棠的眼睛。
“晓芸……”
或许有人会认为,这是纪老太太糊涂了,将纪晓棠误看做是了纪晓芸,但是纪晓棠却并不这么认为。此刻纪老太太的眼睛非常亮,她知道,这一刻,纪老太太是无比清醒的。
纪老太太并没有将她看成纪晓芸,只是在向她追问纪晓芸的事情。
就算是大家做戏再认真,老人家潜意识里只怕是早就知道了些什么。
纪晓棠心中暗暗叹气,略思索了一下,就俯下~身附在纪老太太的耳边,低低地说了几个字。
“啊……好孩子!”纪老太太啊地大叫了一声,“好、好、好!”
连说了几个好字,纪老太太的身子一软,就躺到了炕上,合上两眼,再也没有了气息,不过,老人家的面容却安详极了,嘴角还挂着笑意。
纪老太太是含笑而死的。
屋子里顿时哭声一片。
萱华堂上下一片缟素,为纪老太太大办丧事。
纪晓棠没法子在馨华堂留宿,只有每天早来完走,极尽孝道。办丧期间,大家的心情都极哀伤,其中又以纪三老爷最为伤心。
那么刚强的一个人,却在纪老太太的灵前几乎哭成了一个泪人,每天的饭食也不大吃了,不过短短几天的工夫,整个人就瘦了一圈。
大家看着都觉得不是事,但是谁去劝都没有什么成效,最后还是得请纪晓棠出面。
纪晓棠自己也不好受,但还是要安慰纪三老爷。
“小叔,你为纪家做了这么多的事,祖母都知道。你有了今天的成就,光耀门楣,超出了祖母和祖父的预期,这就是对祖母最大的孝道了。”
纪晓棠知道,纪三老爷心中有一个疙瘩,就是觉得他没有好好孝敬纪老太太。
“晓棠,你说,老太太怎么说走就走了。”不愿意跟别人说话,但是纪晓棠在跟前情况就不一样了。纪三老爷跟纪晓棠哭。“我这好容易回来,打算从此之后就留在她老人家跟前,好好地尽尽孝道。可是,老太太竟不给我这个机会。”
“祖母怎么没给你机会啊,祖母给了你机会的。”纪晓棠见纪三老爷哭的可怜,就抬起手来,在他的后背轻轻拍着。
如果长生和煊儿在跟前,一定会觉得非常熟悉。纪晓棠的这个动作,可不就是安抚他们的时候经常做的吗。
“祖母就是等小叔回来,才多活了这半年啊。”
纪老太太心中最牵挂的人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是纪三老爷。纪三老爷没有娶妻,没有儿女,这是她的一桩心病。
纪三老爷这次回来,不仅成了家,还有了儿女,这就达成了纪老太太最大的心愿。
或许纪老太太去年生病的时候,就到了寿数,不过是因为心中牵挂着纪三老爷,所以才强撑了过来。
如今,纪老太太心中再没有了牵挂的事,终于可以合上眼睛,安安乐乐地走,到九泉之下去跟纪老太爷相会了。
“祖母是笑着闭上眼睛的,那个时候,小叔就在祖母跟前。”让纪老太太毫无牵挂,毫无遗憾地走,就是纪三老爷,纪家人最大的孝道。
纪三老爷抽搭了一下,明显心情是好了一些。
纪晓棠的话,总能说到他的心坎上。
“小叔,你快去找面镜子看看你自己,现在都成了什么模样了。若是祖母有知,看到你这个样子,肯定要被吓到。而且,还不知道她老人家会怎么心疼呢。”
在父母过世之后,作为儿女对于父母最大的孝道,就无过于自己活的好好的,让父母在九泉之下可以放心。
“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吗?”纪三老爷看着纪晓棠,问道。
“很难看。”纪晓棠一点儿也没客气,“昨天煊儿远远地看见你,都被吓到了。小叔,你也不想让祖母觉得你丢脸吧。”
纪家三兄弟,纪大老爷长的最为端正,纪二老爷是俊逸,而纪三老爷却可以称得上是漂亮。
纪老太太特别溺爱纪三老爷,和他的样貌未尝没有关系。纪老太太喜欢打扮的清清爽爽、漂漂亮亮的小儿子。
“嗯,晓棠你替我在这守一会,我去洗把脸。”纪三老爷想了想,就跟纪晓棠商量。
“小叔你想明白了最好,快去吧。”纪三老爷不仅需要洗脸,还需要刮胡子,他还得吃东西,这些,服侍的人早就给他准备好了。
纪三老爷就要往后面去,走了两步,却又转了回来。
“晓棠,你悄悄告诉小叔,你最后跟你祖母说了什么?”纪三老爷左右瞧了瞧,见没有外人,就压低了声音问纪晓棠。
“没说什么。”纪晓棠斩钉截铁。
纪三老爷打量了纪晓棠半晌,就明白了,无论他怎么问,纪晓棠都不会说的。
“嘿,别人猜不到,我却能猜到。晓棠,我只问你,你跟老太太说的,是不是真的,不是哄老太太的?”纪三老爷琢磨了一会,就又问。
纪晓棠看着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了解纪老太太,也了解她,别人猜不出,纪三老爷确实能猜的出。
“是真话。”纪晓棠也没啰嗦。
“好。”纪三老爷的眼睛就亮了,“我明白了。”
随即,也不用纪晓棠再催促,纪三老爷就飞快地往后面去了。
等他再回来,已经是满身清爽利落,又是那个顶天立地、天不怕地不怕、洒脱不羁的纪三老爷了。
……
等办完了丧事,纪老太太的灵柩就被送出城外,寄放在了城南二十里的一处尼姑庵中,等待日后送回清远祖坟安葬。
与其同时,北边的战局也终于明朗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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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四章 重逢
经过数月之久的拉锯战,祁佑年在镇山关外三十里的鹰愁涧设伏,大拜北蛮联合大军,并乘胜追击,直入草原腹地,俘虏了北蛮王达达尔。..
北蛮人溃不成军,彻底臣服,愿意永世为大秦的属国。
消息传入京城,朝廷上下几乎都沸腾了。就是在之前大秦武力最为鼎盛的时期,与北蛮之间也不过是做到了相安无事而已,如今在内外困顿之时,却能将北蛮打的臣服了。
祁佑年顿时就成了人们口中传颂的人物,战神之称名至实归。
祁佑年送回捷报的同时,还向韩太后和隆庆帝请旨,说是想要继续带兵深入,彻底平定北蛮以及西域诸部落,让这些蛮人都彻底臣服大秦,进一步扩大大秦的版图。
北蛮和西域虽然人烟稀少,但是幅员辽阔,且地理复杂,要完成这样的事业,显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就的。
没人认为祁佑年这样只是为了讨好韩太后和隆庆帝的说说而已,大家都相信,祁佑年是认真的,他是真的准备余生都在战场上度过,不打算回京城了。
可是也没人能够否认,祁佑年的计划是宏伟且吸引人的。
不过,韩太后和隆庆帝在这个问题上都没有任何的犹豫。韩太后在接到祁佑年的奏折之后,立刻就派人往镇山关传旨,让祁佑年即刻收兵。
韩太后给祁佑年安排的任务非常简单,他不是俘虏了北蛮王吗。韩太后告诉祁佑年,不用押送北蛮王进京,祁佑年就是大秦帝后的全权代表,让北蛮王写下降书拜表,发誓用世为臣就可以了。
韩太后还命令祁佑年,完成这件事之后,就立刻进京。至于一切后续事宜,以及镇山关以后的镇守,则由威武候爷负责。
韩太后在往镇山关传旨的同时。又召见了威武侯爷。
威武侯爷一直请旨,想要回到镇山关去镇守。如今韩太后就如了他的心意,让他与祁佑年换防。
威武侯爷去守镇山关,处理与北蛮的一应后续事宜。而祁佑年则被调回京城来,接受封赏,并代替威武侯爷掌管京城外的五营大军。
韩太后给祁佑年下的是加急的旨意,召见了威武侯爷之后,也立刻就将威武侯爷送出了京城。
她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祁佑年。
这天秦震从大朝会上下来。回到煕春堂,就跟纪晓棠说了这件事。
“……威武候走的太匆忙,据说随身就带了一个包袱,许多东西还得侯府随后派人送过去,想要带着煊儿和荧儿给他践行,都不能够……”秦震说着话的时候,眉头就微微地皱了起来。
“奇怪。”纪晓棠开口说道。
“什么奇怪?”秦震立刻就问。
“我是说,太后的决定很奇怪。”
“晓棠,你详细说说。”秦震对纪晓棠的说法,显然非常感兴趣。
“太后不许阿佑大军深入。去彻底征服什么西域和北蛮诸部落,这个我能理解。”纪晓棠娓娓道来。
即便祁佑年在奏折中表明,他带兵深入,粮草都会自己筹集,不会让朝廷花费大笔的银子,但是祁佑年北征还是会牵扯到方方面面,而且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了。..
大秦已经有了广阔的领土,而且物产丰富,自来就没有将北面的蛮荒之地看在眼睛里。就算是北蛮自动归降,朝廷上下还会嫌弃那块地方太差,且居民野蛮未开化,不好派人管理。朝廷也不会从中获得什么利益。
说白了,朝廷上下都对那块地方不敢兴趣,蛮人只要不进犯中原,他们爱在那块地盘上做什么就做什么,大秦根本就懒得管。
而对于韩太后要征召祁佑年回京城,进行封赏。纪晓棠也能理解。
她感觉奇怪的是,韩太后征召祁佑年会征召的这么急。
“我可不相信她是因为想念阿佑,所以才这么急着要见到阿佑。”韩太后急着征召祁佑年入京,必有其他的打算。
“应该是觉得外患已除,想要消除内忧了吧。”秦震就笑道。
纪晓棠抬眼看了看秦震,果然,秦震也已经想到了。
“是啊,陛下的身子,只怕坚持不了多久了。她不能不急。”
夫妻俩相视一笑,默契于心。
“阿佑要回来了,几年分别,我还真想快点儿见到他。”最后,秦震笑着说了一句。
秦震想要见到祁佑年,祁佑年却未必就想见他,即便是见了面,只怕祁佑年对秦震也没什么好脸色。当年的祁佑年就敢痛殴秦震,如今立了不世之功,被朝廷上下和大秦百姓视为战神,同时也被韩太后最为倚重,祁佑年见了秦震,不知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了。
……
九月初三,祁佑年率领百名亲兵,一千精兵,返回京城。
朝野震动。
不过,祁佑年并没有带并进城,而是在离城三十里,就将一千精兵和众亲兵都打发去了五营,随身只带了四五名亲兵进城。
朝臣们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韩太后在金銮殿接见了祁佑年,就是隆庆帝也拖着病体到金銮殿上,亲自嘉奖了祁佑年几句。
祁佑年被加封为镇国公。
散朝之后,韩太后还将祁佑年召进慈宁宫去说了半天的话,之后韩太后又传出旨意,不仅让祁佑年统领京城外的五营兵马,还将巡城的皇城军都归入了祁佑年的麾下。
不过韩太后的旨意中说了这只是暂时的,是希望祁佑年能好好地训练一下皇城军,如果皇城军都有了镇山关精兵的战斗力,那么这座京城也就更加稳固安全了。
至于祁佑年带了精兵回京这件事,不论是韩太后还是隆庆帝,都是只字未提。
朝臣们这才恍然大悟。
祁佑年率领精兵回京,并非是傲慢,更不是有了什么不臣的想头,而应该是得了帝后的旨意。
这些精兵,是用来扩充五营兵马和加强皇城军的战力的。
即便是最为迟钝的朝臣们心中也慢慢地有了些想法。
北边战事刚刚停歇,这京城中只怕又要平地起风~波了。
朝堂上下暗潮汹涌。然而表面上却太平极了。
纪晓棠一直没有见到祁佑年,问起秦震来,秦震也只在朝堂上见过祁佑年几面,私下里……
“……倒是没有故意避着我。只是不肯搭理我罢了。”秦震苦笑。
说到祁佑年是否有什么变化,秦震的笑容就变得有些复杂。
“我说不好。晓棠,等你亲眼看见他,就知道了。”
显然,祁佑年的变化不小。
祁佑年不肯搭理秦震。也并没有闲人们所预料和期盼的那样,到安王府来见纪晓棠。不过,这也让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祁佑年在外征战几年,依旧形单影只,身边连一个侍妾也没有。他回京不过数天,上门说亲的人几乎就踏破了威武侯府的门槛。
祁佑年为镇国公,韩太后另外赐了他国公的府邸,不过还需要收拾,而威武侯夫人秦氏也希望这个久别的儿子能在身边多留上些时日,最好还能在期间为祁佑年定一门亲事。
毕竟。偌大的国公府,如果没有一个女主人,那也很不像样子。
纪晓棠一直没有见到祁佑年,但是关于祁佑年的消息,她总能够第一时间知道。
十月十六,隆庆帝传出旨意,要见煊儿,本是该秦震带煊儿进宫,但偏在这个时候,秦震被韩太后派了差事。脱不开身,只得由纪晓棠领了煊儿往宫中来。
纪晓棠带着煊儿一进宫,首先就被领进了慈宁宫。看到大殿上容光焕发的韩太后,纪晓棠并没有丝毫的吃惊。
如今隆庆帝病重。很多以他名义颁下的旨意,其实都是韩太后的意思。
“……这些天太忙了,早就想召你们母子进宫来说说话,一直没有腾出空子来。”韩太后笑容满面地让纪晓棠坐下,一面却又嗔道,“你这孩子也是。难道还和我生分?我不召你进宫,你就不来。你也狠心,难道不该带煊儿来看看我。”
“……有祖母的孝在身,怕进宫来对母后和陛下不恭。也知道母后事忙,我又没什么事,怎么好来打搅,难道让母后为了陪我和煊儿,就耽搁了国家大事。”
“你啊,偏生的一张巧嘴,叫人恨也不是,爱也不是。”韩太后笑了笑,就不再提纪晓棠没有进宫来看她的事了。
“煊儿似乎又长高了?”韩太后上下打量着煊儿,眼中的喜悦倒是不假。
“母后看出来了。”纪晓棠笑,“煊儿现在长的可快。”
“小孩子可不是长的快,几乎一天一个模样。”韩太后就让煊儿上前去,“让我好好看看。”
煊儿如今已经能走的很稳,纪晓棠就将他放到地上,一面拉着他的手,将他带到韩太后的切近。
韩太后的身子前倾,在煊儿的脸上打量了半晌,脸上的神色就有些复杂。
“煊儿越长越像先帝了!”
说了这句话,韩太后竟然没有要求更亲近煊儿,而是吩咐纪晓棠,可以带煊儿去见隆庆帝了。
“陛下今天稍微好了一些,想着要见你和煊儿。你们就去吧。”
韩太后打发了杨翩翩,护送纪晓棠和煊儿往乾清宫去。
“翩翩,这并不是往乾清宫的路……”眼看着要进御花园,纪晓棠就停住了脚步,对杨翩翩问道。
杨翩翩始终板着脸,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变化。
“启禀安王妃娘娘,这就是往乾清宫的路。今天往乾清宫去,只能走御花园,昨夜刮风,一棵大树倒了,那条路今天走不了。”杨翩翩用和她的脸色一样平板的语调向纪晓棠解释。
“哦,昨夜的风,似乎并不大啊。”纪晓棠看着杨翩翩。
“安王妃在王府,知道的自然是王府的风,哪里知道宫里头的风。我总不会欺骗王妃,就是王妃娘娘肯饶了我,太后和陛下也不会饶了我。王妃娘娘还担心什么呢……”
纪晓棠看着杨翩翩,笑了笑。
“翩翩说的不错。”
杨翩翩领着纪晓棠进了御花园,左拐右拐,绕过一座假山,前面就出现了一座凉亭。
凉亭中有人。
那人在凉亭中负手而立,似乎听见动静,正转过头来。
距离有些远,阳光正洒在那人的脸上,纪晓棠看不清那人的脸,却是心中一动。这个时候,那人已经大步出了凉亭,迎着纪晓棠走了过来。
不见他的步伐有多快,却是转眼之间,就到了纪晓棠的面前。
“晓棠……”熟悉的,却又有些陌生的声音。
“阿佑!”纪晓棠自然也早就认出了眼前的男人。
纪晓棠左右瞧了瞧,杨翩翩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这一会的工夫躲去了哪里。
“晓棠……”祁佑年看着纪晓棠,又叫了一声。
“阿佑,怪不得王爷和你的变化不小。”
纪晓棠本来是高挑的身材,这两年又抽高了一些。而祁佑年则是中等的身材,比纪晓棠高不了多少,但是现在,纪晓棠站在祁佑年的面前,却得微微仰起脸来才能看着祁佑年的眼睛。
祁佑年不仅长高了许多,肩膀和胸膛似乎也更为宽厚了,他的面容也有了细微的变化,变得更加棱角分明。
然而变化最大的,还是祁佑年一身的气派。
祁佑年不再是当年那个温和的少年,而是难掩一身杀伐果决之气的成年男子了,虽然是这样,祁佑年的气度依然是内敛的。
祁佑年听纪晓棠听人说他变化不小,就微微翘了翘嘴角,露出一个极清极淡的笑意。
“晓棠也这么认为吗,我真的变了,晓棠认不出了吗?”
“当然不是。”纪晓棠毫不犹豫地回答。即便方才祁佑年在亭子里,两人相隔甚远,纪晓棠看不清祁佑年的脸,而祁佑年的身材也有了巨大的变化,但是纪晓棠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就好。”祁佑年的笑容又扩大了一些,就向纪晓棠伸出手,“这里晒,晓棠,我们去亭子里说话。”
纪晓棠点了点头,向后看了一眼。
第一六五章 乾清宫
纪晓棠从慈宁宫往乾清宫,身边只带了两个人,一个是程嬷嬷,一个是奶娘,奶娘的怀中还抱着煊儿。煊儿如今是会走了,也愿意走路,但是这段路对他来说还是太远了,大家都怕他累着了,就是奶娘一路在抱着他。
纪晓棠看到祁佑年,下意识地回头,就是看煊儿。
祁佑年显然也看到了煊儿。
“这就是煊儿了!”祁佑年看向煊儿,笑着问道。
纪晓棠点头。
“长大了许多,比画像上的更加可爱。”祁佑年的笑容又温暖了一些。
祁佑年曾经向纪晓棠讨了几次煊儿的画像,只是这一年因为北边的战事过于紧张,所以停了下来。祁佑年对于煊儿,是并不陌生的。
纪晓棠和祁佑年走到凉亭上,凉亭中并没有人伺候,但是却摆了锦垫,还有一张摆满了瓜果点心和茶水的桌子。
进了凉亭,纪晓棠就让奶娘将煊儿放下来,然后让煊儿正式见祁佑年。
“煊儿,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阿佑舅舅。”
煊儿一手拉着纪晓棠,一面仰着粉嘟嘟的包子脸,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祁佑年。
“就是那个送了你许多好玩的小东西,在北边打跑了北蛮大坏蛋,是个大英雄的那个阿佑舅舅啊……”纪晓棠又对煊儿说道。
“喔……”煊儿眨了眨眼睛,脸上的表情灿烂了起来。“阿佑……舅舅。”
虽然声音奶声奶气的,但是却叫了很响亮,发音也清楚极了。
在煊儿的心目中,有两个舅舅对他是最重要的,一个自然是他的长生小舅舅。长生小舅舅比他大几岁,经常会来王府给他作伴,陪着他玩耍,是他最亲的人,也是他最好的玩伴。
还有一个重要的人,也是舅舅,却和长生小舅舅不一样。他与这个舅舅从来都没有见过面,只是听娘~亲说起过,但是这舅舅送的东西却摆满了他的房间。
现在,他终于见到了这个舅舅,他的阿佑舅舅。
其实,一看到祁佑年,煊儿就被这个男人给吸引住了。纪晓棠一开始给他说,他也知道这就是那个他非常想见到的阿佑舅舅。
他没有立刻叫人,是因为小家伙要将眼前真实的男人与他想象中的那个大英雄阿佑舅舅融合到一起。
等纪晓棠接下来又说了那些话,小家伙心目中的阿佑舅舅已经与眼前的男人完美的重合了,他这才欢欢喜喜地喊出了阿佑舅舅。
祁佑年是身子略微僵硬了一下,随即就是心中一软。
煊儿小小年纪,能够如此清晰地喊出一声阿佑舅舅,显然平常是经常听人说起,更有可能是有人经常在教他这样喊。
能够教他这样喊的人选,除了纪晓棠,不做第二人选。
祁佑年慢慢地蹲下~身子,视线与煊儿的视线平齐。
“煊儿乖,再叫声阿佑舅舅来听。”
“阿佑舅舅……”煊儿这次叫的越发大声了。
祁佑年心情大悦,张开手臂,就将煊儿抱了起来。
煊儿也不认生,在祁佑年怀里扭了扭,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就忽闪着一双大眼睛,仔细打量起祁佑年来。
光是打量还不够,小家伙还伸出手,去摸祁佑年身上的软甲,又从他身上的软甲直摸~到他的脸上。
煊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对于愿意亲近的人,他就喜欢去摸人家的脸。
祁佑年似乎也喜欢煊儿这样亲近他。煊儿打量他,他也在打量煊儿。他正在努力从煊儿的脸上寻找纪晓棠的影子。
半晌,煊儿满意了,祁佑年也满意了。
“晓棠,煊儿长的像你。”祁佑年看向纪晓棠。
“是吗。”纪晓棠心中暗笑,面上不置可否。大家一致都认为煊儿的相貌长的好,但是对于煊儿究竟像谁,却始终不能达成一致。
有的人说煊儿向秦震,其中韩太后还真心地觉得煊儿像先帝。可是纪家的人却都认为,煊儿长的更像纪晓棠。
纪晓棠作为煊儿的母亲,有她比较中肯和客观的看法。煊儿既遗传了她的一些外貌特点,也遗传了一些秦震的外貌特点,可以说是集两人之所长。
至于各人的看法不同,那是他们选择了相信他们更愿意看到的。
祁佑年当然会觉得煊儿长的像他。
煊儿如今是个小胖子,颇有些分量,不过祁佑年抱着他,自然是毫不吃力。这么一会的工夫,煊儿见祁佑年很纵容他,他也就觉得与这个阿佑舅舅越发的亲近。
“煊儿知道,小老虎是阿佑舅舅送的。”煊儿突然就开口说道。
祁佑年吃惊,煊儿才不过周岁,可不仅说话清楚,看来还知道不少事。他一面吃惊,一面暗中点头,想着怪不得外面都传说安王府小世子如何如何聪慧。
这显然不是阿谀之词,也不是以讹传讹,他才见了煊儿不过片刻的工夫,就已经看出来,煊儿确实是个难得的聪明孩子。
这显然又是随了他的娘~亲。
祁佑年看着煊儿的眼神又热切了几分。
“娘的书房,大鹰……,豹子,是阿佑舅舅送的,煊儿喜欢。”
祁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就望向了纪晓棠。
“……摆在我的书房,煊儿常闹着去玩,最喜欢的就是这两件,小老虎不敢让他骑,那豹子却是无妨的。”纪晓棠的书房中,最显眼的地方摆放着两件与书房的气氛颇有些格格不入的物件。
其中一件就是挂在墙上的山鹰标本,另外一件,就是放在书案前大块毛绒毯子上的豹子标本。
煊儿喜欢小老虎,也喜欢纪晓棠书房中的豹子标本,总想要跟和它们玩骑大马。小老虎被驯养的再好,大家也不敢让煊儿去骑它,但是豹子标本却是无碍的。
所以,煊儿就经常往纪晓棠的书房去,有时候纪晓棠在书案后看书,小家伙就在奶娘照看下,骑到豹子标本的背上,一玩就能玩半天,还不吵人。
当然,如果他吵人,纪晓棠就会板着脸要奶娘抱走他。小家伙也懂事,知道娘~亲看书写字不喜欢人打扰,也就乖乖的。
祁佑年很耐心地听纪晓棠讲煊儿的这些趣事,而对他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他送给纪晓棠的山鹰和豹子标本,是被纪晓棠摆在了自己书房的显眼处。
纪晓棠还经常去书房里看书写字,就可以经常看到他送的这些东西,可以经常想起他。
第一次,再与纪晓棠重逢之后,祁佑年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
纪晓棠看见了,不觉就是一怔。
而祁佑年发现纪晓棠停住了,不免有些不解:“晓棠,怎么不说了,我很喜欢听你说这些事。”虽然身边多了一个煊儿,但是看着纪晓棠,听着纪晓棠用柔和的声音说着她和煊儿生活中的琐事,祁佑年就有了一种时间倒流,又回到了过去的感觉。
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分开,那些美好的岁月。
纪晓棠这才回过神来,略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一颗心却是酸酸~软软的。
不管别人说祁佑年有了多么巨大的改变,但是,阿佑还是过去的那个阿佑。
“就说我们了,不过是些居家的琐事,你不烦吗?”纪晓棠笑着问。
“怎么会烦。”祁佑年现在已经抱着煊儿,与纪晓棠在凉亭中对坐。“不论你讲多久,都不会烦。我很爱听。”
“那以后再讲给你听吧。”纪晓棠却笑道,“我更想知道,你在北边的事情。”
书信写的再多,也不如听祁佑年亲口叙述。况且,因为北边的战事紧张,祁佑年已经有大半年不曾好好地给她写过一回信了。
“如果你愿意听,我就说,可以说很久,只要你不烦。”祁佑年目光幽深,直看进纪晓棠的眼底。
“当然不会烦,煊儿应该也很爱听。”纪晓棠笑着道。
煊儿现在最爱的一项运动,就是听故事,秦震和纪晓棠编出来的故事,还有纪二老爷那些古董和字画相关的历史和传说。
不过,还没有人给他讲过战场上的故事。
纪晓棠已经可以预见到,煊儿一定会非常爱听这样的故事,也没有人会比祁佑年讲的更加精彩。
“好。”祁佑年郑重点头,“只要你们爱听,我可以一直讲……”讲一辈子,不用做别的事,他就心满意足了。
但是显然这里并不是能让他们长篇大论讲故事的所在。
“阿佑,你怎么会在这里?”纪晓棠问祁佑年。
“哦……”祁佑年略顿了顿,“太后召我进宫商量事情,就在这里小坐片刻……”
“哦。”纪晓棠看着祁佑年,并没有深问。
祁佑年在她面前从来不会撒谎,她能看的出来,祁佑年并没有把真话说出来。
不用祁佑年坦白,她也猜出了大概。
她和祁佑年在御花园中相遇,绝非偶然。
“陛下要见煊儿。”纪晓棠缓缓起身,“阿佑,你有空了,就到王府来。我、煊儿、荧儿,还有王爷,都很盼着你能来。”
祁佑年舍不得,却也不得不起身,手中依旧抱着煊儿。
“晓棠,你什么时候回馨华堂?”祁佑年不说往安王府去的事,却问纪晓棠什么时候回馨华堂。
纪晓棠就明白,祁佑年不想去安王府,却想在馨华堂跟自己见面。
“暂时还说不好,得了空闲才能回去。”
“好。”祁佑年只说了一个好。
只要他用心,纪晓棠什么时候回娘家,他都可以立刻知道,赶去相会。其实,若不是纪晓棠这些天一反常态,一次都没有去过馨华堂,他也早就跟纪晓棠见了面,不必等到今天,还得韩太后……
祁佑年打住了自己的思绪,纪晓棠已经向他伸出了手。
并不是为了握他的手,而是为了要回煊儿。
“我反正没事,就送你们过去吧。”祁佑年就道,将煊儿抱的更紧了一些,似乎是生怕纪晓棠会过来硬抢似的。
难道煊儿不在他怀中,他就不能陪着纪晓棠往乾清宫中走了吗?
纪晓棠并没有拒绝祁佑年。
两人出了凉亭,杨翩翩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就钻了出来。她也没说话,就朝纪晓棠和祁佑年行礼,然后就在前面带路。
祁佑年和纪晓棠都不着急,两人慢慢地走着,一面说着话。
话题就转到了纪三老爷的头上。
“你见过我那几个小堂弟了?”纪晓棠问祁佑年。
祁佑年点头,说纪三老爷的几个儿女都很可爱。
“小叔是真洒脱的人。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祁佑年不仅和纪三老爷十分亲厚,还对纪三老爷有着很高的评价。
“阿佑也算是小叔的知己。并没有多少人真能够体会小叔的不凡。”
说着话,就已经到了乾清宫门口。
祁佑年终于将煊儿放了下来,他并没有打算陪纪晓棠进乾清宫。
“晓棠,我的国公府很快就会整理好了,到时候,我想、我希望……”祁佑年看着纪晓棠,目光中有千言万语,但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表达。
又或者,他也知道他的那些话如何的惊世骇俗,他自己可以不管不顾,但是却不希望纪晓棠为难。
“我和王爷会带着煊儿和荧儿去做客。”纪晓棠笑着道。
“好。”祁佑年答应了一声,略有些急促地转过身,一路走了。
纪晓棠站在那里,目送祁佑年。
煊儿拉着纪晓棠的手,也在看祁佑年。
“阿佑舅舅走啦!”
“是啊。”纪晓棠低下头来,笑眯眯地看着煊儿,“煊儿,咱们要去见皇伯伯了。煊儿是要人抱着,还是自己走。”
“煊儿要自己走!”煊儿丝毫不犹豫地说道。
“那好,一会累了,就跟娘说。”
“嗯。”
纪晓棠就牵着煊儿的手,在小中官的带领下,进了乾清宫。
迈步进了乾清宫的大殿,隆庆帝已经在上面的龙椅上坐了,见了她和煊儿来,隆庆帝略微向前探身,脸上全是笑意。
纪晓棠就带了煊儿给隆庆帝行礼。
如今煊儿已经能够有模有样给隆庆帝行礼了,还会奶声奶气地喊:“煊儿给皇伯伯请安。”
第一六六章 通透
煊儿这副乖巧的小模样,任是谁看见了都会喜欢,何况是本来就十分中意他的隆庆帝。
隆庆帝眉开眼笑,忙说让煊儿起来,因为高兴的缘故,瘦削苍白的脸上就增添了一些血色。
“来皇伯伯身边坐。”隆庆帝一面招呼煊儿,一面让纪晓棠也起身,“煊儿还小,以后你教他,见我不必行什么君臣之礼。小孩子骨头还没长成,若是伤了可怎么是好。”
纪晓棠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隆庆帝因为心疼煊儿的缘故,有些担心太过了。小孩子不过行个礼,好好地,又怎么会伤到骨肉。但是有人这么着紧煊儿,作为母亲的纪晓棠心中还是非常熨帖,对隆庆帝的好感又增添了一成。
在隆庆帝这里,纪晓棠比较放松,任由着隆庆帝贴身的小中官走过来,领着煊儿上前,将煊儿抱着坐在了隆庆帝的跟前。
纪晓棠跟上去,挨着煊儿在另外一张椅子上坐了。
煊儿的椅子显然是隆庆帝特意为他安排的,椅背和扶手都加了锦垫,可以让煊儿坐的很舒服,很稳当。
坐在隆庆帝的跟前,煊儿踢了踢肥肥的两条小~腿,然后就板板正正地坐了,不用隆庆帝开口问他,他就先跟隆庆帝聊上了。
“皇伯伯的身子可好?……又咳嗽了没?天凉了,皇伯伯要保重。”虽不算流利,但是奶声奶气的,让人听着格外的暖心。
隆庆帝显然是被暖到了。
“乖煊儿,知道惦记着皇伯伯。皇伯伯的身子好多了,皇伯伯听你的话,会好好保重的。见到煊儿,皇伯伯的病啊,就好多了。”
煊儿就嘻嘻地笑。
“晓棠,这些可是你和四弟教煊儿的?”隆庆帝问纪晓棠。
即便是纪晓棠和秦震特意教的,煊儿这样的年纪现在能不用人引导就说出这些话来,也是令人惊讶的聪慧讨喜。
“回禀陛下,并没有特意教他。我们平时说话,也不大背着他,很多他就记住了。来之前,他父王是有嘱咐他,具体说了什么,我却是不知道。”纪晓棠笑着回答。
“好煊儿,皇伯伯没有白疼你一场。”隆庆帝笑眯眯地,然后又向纪晓棠问起秦震。
纪晓棠就趁机说了秦震被韩太后派了差事。
隆庆帝点点头,若有所悟,却并没有说什么。
“是我想要见见煊儿……”隆庆帝这样说着话,就冲旁边服侍的人挥了挥手。
众人就都退了下去,连最贴身服侍的小中官也退到了大殿的门口,面朝外地站着。
“你进宫来,可预见了肃王和煜儿?”隆庆帝突然问了一句。
纪晓棠不知道隆庆帝为什么会这样问,就如实回答,她并没有预见秦霖和秦煜。
“怎么肃王爷和小世子也进宫来了?”如果是真的,她还真不知道。
隆庆帝颔首。
“三弟带着煜儿来见我,我让人传话身子不好,没有见他们。”隆庆帝告诉纪晓棠,“他们在乾清宫外等了半晌,才走的。所以我问你,是否遇见了他们。”
“哦。”纪晓棠面上虽没什么,暗地里却心思数转。这样的事,隆庆帝为什么要特意告诉她。是为了表示对安王府,对她和煊儿特别对待吗?
纪晓棠并不这么认为,隆庆帝虽然性子软弱,是个傀儡皇帝,但是人品着实不错,不会这样特意向她卖好。
那么隆庆帝想要表达什么呢?
“我并非不喜欢煜儿,也不是对三弟有偏见。”隆庆帝却继续慢慢地说了下去,“我这样做,刻意对他们父子冷淡,其实还是为了他们好。”
“陛下的意思……”纪晓棠隐隐地感觉到,隆庆帝即将要说的话一定非常重要。
“三弟的心思,我并非不知,也并没有因此怪他。都是先帝的儿子,他若没什么雄心壮志,反倒不像是先帝最宠爱的儿子了。可是他并不适合……”
“我刻意冷落他,就是知道他不合适。”隆庆帝看着纪晓棠,“你们才是最合适的人。”
“陛下……”纪晓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我一直病着,并不管朝中的事,但是三弟一家,还有你们,我却是时时关注着的。三弟天之骄子,却抑郁多年,他外表虽然平和,心里却埋藏了甚深的郁气。卧薪尝胆之时还好,若是一朝得志,于~国~于~民都不是什么好事。”
“不说别的,你看煜儿。煜儿非常好,非常优秀,但他却不是个快乐的孩子。”
“晓棠,你和四弟不一样。煊儿不仅聪慧,而且还是个快乐幸福的孩子。”隆庆帝看着纪晓棠,又看了看煊儿,有些话,他是不必明白说出来的。
看到煊儿,就能更好地了解秦震和纪晓棠的为人。煊儿出生之后所出的境遇并不比当年的煜儿好,但是纪晓棠和秦震不仅将煊儿保护的很好,还没有让煊儿过早地沾染那黑暗的一面。
煊儿的幸福和快乐,足以证明,秦震和纪晓棠的能力更强,格局更大,也拥有更加仁慈和宽广的心。
“前些天,我召了你小叔进宫来说话,我还让他把他那几个孩子都带来给我看了。”隆庆帝突然转换了话题,他的语调十分轻快,显然,那天召见纪三老爷对他来说,是一个非常愉快的经历。
“你小叔都跟我说了,出海贸易,最初还是你的主意,四弟也非常支持。我听说,咱们京城街上的异族人多了起来,长相颇我奇异。四弟还将你小叔的两个舅兄安排去了通文馆是不是?我见了你小叔的几个孩子,虽然和咱们大秦的孩子长的不一样,但都非常可爱。”
纪三老爷的几个孩子在京城世家大族中很受欢迎,大家都像看西洋景似地,想要近距离地看看那几个孩子。又因为纪家的看重,以及秦震和纪晓棠的庇护,没人敢瞧不起他们,将他们当做玩意儿,相反,大家都将他们当做了上宾。
若不是纪三老爷有孝在身,只怕请帖都接不过来呢。
也就是隆庆帝下旨,纪三老爷才肯带几个孩子进宫来吧。纪三老爷肯这样做,可不是因为隆庆帝的身份。纪三老爷跟隆庆帝相识不久,但却很投缘。
“如果可能,我真想跟你小叔一起出海去见识见识。”隆庆帝叹道,随即又说了一句话,“三弟比起你和四弟来,就有些古板,眼界不够远,心思不够活。”
“又或者,是他的运气不够好,起码不如四弟!”隆庆帝明显地叹了一口气,又问纪晓棠,“运气好,也是一种能力,晓棠,你认为呢?”
纪晓棠曾经认为自己已经对隆庆帝了解的够多了,但是隆庆帝今天的这一番话,却让她大吃一惊,对隆庆帝刮目相看。
“陛下竟然如此透彻,我从前竟没看出来!”
隆庆帝就笑了。
纪晓棠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但是答案已经非常清晰。
“一个久病的人,每天也没事情做,就是想的多。想的多,也就想透了。”
“陛下太过自谦。”纪晓棠衷心地道。
能够将所有的事情都想的这样透彻,可仅仅是多想想就能做到的。这说明了,隆庆帝首先就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
难得这样聪明的人,他还很明白,能够客观地看待身边的人和事。
隆庆帝是个有慧根的人。
而且,他还用了心。
一个软弱的男人,一个傀儡皇帝,在韩太后的压制下,他没有权力处置朝政,但是却在继承人的问题上操足了心。
不管是出于怎样复杂的原因,他不敢反抗韩太后,但是对祖宗传下来的江山社稷依旧有着深深的责任感。他自己这一代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就将希望全部寄予到下一代的身上。
选择合适的继承人人选,那么也就是最好地保证了大秦的将来。
隆庆帝并没有大家认为的那么软弱,他其实是个挺有主意的男人。
“这么多年来,或许就今天我的话最多。”隆庆帝顿了顿,就笑着道。
或许正是因为说了这么多话的缘故,隆庆帝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语速也更加的缓慢,似乎是每说出一句话,就要耗费掉他大量的生命力一般。
“陛下若是累了,就好好歇一歇。我和王爷改天再带煊儿进宫来看陛下。”纪晓棠小心地说道。
“不能等了。”隆庆帝轻轻地摆手,如果能等,他就会等秦震跟纪晓棠一同前来了。“我要说的话,今天都说了。虽然四弟没来,但是我知道,跟你说也是一样的。你是四弟的好帮手,四弟能够娶到你,是四弟的福气。”
“说到底,我们兄弟三个,四弟才是最为上天所宠爱的那一个啊……”
隆庆帝的笑容,在纪晓棠看来,竟有些凄凉。
“请陛下保重龙体。陛下的才智心胸,才是大秦江山和百姓的福气。”纪晓棠毕竟不好当面说让隆庆帝将韩太后赶下台,只能这样委婉地劝他。
隆庆帝自然听明白了,他笑着对纪晓棠摇了摇头。
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却是非常清楚的。
“我的心早就死了。如果真让我来处理朝政,绝不是大秦江山和百姓的福气。”
“陛下千万不要这么说。”隆庆帝的话,还真有些吓到了纪晓棠。
“晓棠,你不会懂。罢了,那些陈年往事,再提起来也是无益,又让你们平添心事,就更是罪过了。”隆庆帝显然是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了。
他的目光转向煊儿,慢慢地抬起手,落在煊儿的发顶上轻轻地摩挲着。
“煊儿是有聪慧的孩子,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我非常喜欢他。晓棠,若是有一天……”
说到这里,隆庆帝抬起手来,朝他身后的横匾指了指。
“那里就是了。晓棠,你和四弟要好好照料、教导煊儿。”
“请陛下放心。”纪晓棠立刻应了,她和秦震当然会好好教导和照顾煊儿,不过隆庆帝方才那一指,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也不说清楚。
纪晓棠正待要问也问隆庆帝,就听得外面一片混乱。
隆庆帝久病身子虚,最不耐烦吵闹,就皱了眉头向外面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就算是一个傀儡皇帝,那也依旧是九五之尊,谁敢在乾清宫大殿前吵闹,那简直是不要命了。
门口守着的小中官忙就跑进大殿来,给隆庆帝行礼:“回禀陛下,是皇后娘娘来了。”
守卫宫门的人听了隆庆帝的吩咐,不肯放韩皇后~进来,可韩皇后却偏要进来,这是她手下的人跟守乾清宫的人发生了冲突。
隆庆帝的眉头皱的越发的紧了,眉宇间是沉重的疲惫之色。
“罢了,让她进来吧。她也是久病的人,难得有这样的精神。”隆庆帝说话,后面这一句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向纪晓棠说的。
隆庆帝可以这样说韩皇后,纪晓棠却不好答话。
一会的工夫,韩皇后就扶着两个小宫女的肩膀走了进来。
韩皇后依旧如同一副衣裳架子一般,走路也是轻飘飘的,她一进入大殿,眼睛就四下里踅摸,然后就落在了煊儿的身上。
纪晓棠觉得,韩皇后看到煊儿的时候,眼睛似乎比方才都亮了。
“果然……”韩皇后虚弱的声音说道,径直就往煊儿身边走。
纪晓棠早就站起身来,若有意若无意地拦在煊儿和韩皇后之间。她给韩皇后见礼请安。
“你不在坤宁宫好生将养,兴师动众的来这里做什么?”隆庆帝问韩皇后,不赞同的语气表达的很明显。
“煊儿来了,你见煊儿,为什么不准我见。”韩皇后就像没看到纪晓棠似的,她跟隆庆帝说话,也没看着隆庆帝,而是越过纪晓棠,直看着煊儿。
煊儿不认生,胆子也不小,却不知道什么缘故,有些怕韩皇后。他坐在椅子上,就伸出一只小手来,紧紧地抓~住了纪晓棠的衣襟。
纪晓棠回身就将煊儿抱了起来。
“陛下,我不耽搁陛下和皇后娘娘说话,这就告辞了。”
“你可以走,将煊儿留下。”
完本倒计时……
第一七七章 帝后
韩皇后几乎是声嘶力竭地说出这句话的。..
果然她是冲着煊儿来的,而且似乎已经毫无顾忌,想要强抢煊儿了。纪晓棠将煊儿抱的更紧了一些,一边朝韩皇后看了过去。
韩皇后身边除了两个贴身服侍的小宫女,另外还带了四个粗~壮的嬷嬷,看容貌就知道应该不是善茬。韩皇后这是有备而来。
纪晓棠看了看自己身边,就只有程嬷嬷和奶娘两个人,她们还得护着煊儿不被抢,不被伤到。
不过,纪晓棠却并没有过度紧张。
她对自己有自信,而且,这是在乾清宫,还有隆庆帝和隆庆帝的手下在。
纪晓棠相信,隆庆帝不会让韩皇后胡作非为。韩皇后虽然总是歇斯底里的,但却一直没有什么杀伤力。
而事实也正如纪晓棠所预料的那样,四个老嬷嬷正要听韩皇后的,上前来抢煊儿,隆庆帝已经发了火。
“谁敢在朕面前放肆,不要命了吗,也不要你们家人的命了吗。”隆庆帝应该是怒极,喊出这两句话,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哪一个敢乱动,立刻拖下去砍了!”
即便是咳嗽声中,这最后一句话说的颇有些微弱,但却威力不减。
韩皇后不过是仓促之间凑了这几个人手,隆庆帝一发火,她们就都害怕了,站在那里踌躇不前。
“来人,将她们都给我拿下去。”隆庆帝又吩咐道。
外面就有侍卫进来,将几个老嬷嬷带了下去。
隆庆帝虽然是个傀儡,但在韩皇后的面前,还是颇有帝王的威严。说起来,韩太后霸着朝政,且主掌后宫这么些年,韩皇后作为她的侄女,却一直都没有弄过劝。
她们是嫡亲的姑侄,但是性子却很不一样。
隆庆帝现在杀伐果决,不过片刻的工夫。就将事情给处置了。看着带来的人被侍卫拖走,韩皇后先是不知所措,继而就落下泪来。
韩皇后这样一哭,似乎就浇灭了隆庆帝大半的怒火。
隆庆帝一时没有再说话。韩皇后却似乎是满腹的委屈,哭着对隆庆帝喊:“怎么许你见煊儿,就不许我和煊儿亲近。你怕什么,怕我会害了煊儿不成?我的心,你难道不知道!”
隆庆帝眉宇之间满是痛苦和不耐。
“你这是闹什么?你也不照镜子看一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模样了,哪里还有一点皇后的端庄,母仪天下,就是你这样的吗?”
“我就愿意闹吗?我愿意成现在这样吗?陛下说说,我怎么就成了今天这幅样子!”
隆庆帝和韩皇后这样子是要吵架了。
现场看一对夫妻吵架本就是极为尴尬的事情,当这对夫妻一个是帝王,一个是皇后的时候,就不仅仅是尴尬了。
煊儿早就瞪圆了眼睛,小家伙一开始有些别韩皇后给吓到了,毕竟他没有见过这么歇斯底里的女人。然后到了现在,他变得不那么害怕,却更加好奇了。
煊儿没看见过人吵架。
别说是服侍的他的人不会在他面前争吵,就是秦震和纪晓棠两个也非常注意,而且,他们夫妻几乎从来没有红过脸,哪里会给煊儿机会看到争吵的样子。
纪晓棠则是很不自在,隆庆帝和韩皇后吵架,看样子还要翻旧账,她和煊儿真的不应该再留在这里了。..
“晓棠。”还是隆庆帝比较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暂时先放下了韩皇后,转过头来温和地跟纪晓棠说道,“你带着煊儿先走吧。”
“是。”纪晓棠巴不得这一声。赶忙应了一声是,然后给隆庆帝行礼,抱着煊儿往大殿外走。
走出大殿,她的耳边还回响着听到韩皇后说的最后那一句话。
“陛下,你就这么恨我,是因为我没能给你子嗣吗?陛下。别人不知,你自己知道,那怪我吗?!”
纪晓棠没有回头去看韩皇后,但是她却能感觉的到,韩皇后的这句话,是包含~着血泪的。
纪晓棠从乾清宫出来,也不去慈宁宫,就径直出了禁宫。
到了禁宫外,就看见秦震正骑着马匆匆而来。
原来秦震被韩太后打发去办差,虽然纪晓棠向她保证没事,他心里也明白,今时今日,不论是煊儿还是纪晓棠,都是非常安全的。
可他还是放心不下,加快将差事办好,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接纪晓棠。
夫妻相见,都没什么话,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就决定马上回安王府。
秦震就将煊儿接过去抱了。
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没发生什么事,纪晓棠和煊儿母子平安,这才是最重要的。
回到安王府,两人往煕春堂上房坐了,纪晓棠就在程嬷嬷等人的服侍下,脱了大衣裳,换上居家舒适的宽松袍子,按品大妆的头面也都摘了,只将头发在脑后松松地挽起,插上一只镶珠点翠的步摇,就往炕上来坐。
秦震正坐在炕上,带着煊儿玩,一面还在问煊儿进宫的事。
煊儿奶声奶气地,正告诉秦震,在宫里头遇见阿佑舅舅了。
秦震抬起头来,看着纪晓棠笑。
“……从太后宫里头出来往乾清宫去,太后安排翩翩给我带路,在御花园里见到了阿佑。”纪晓棠就将见到祁佑年的事情跟秦震说了。
煊儿也在旁边跟着说:“阿佑舅舅。”
秦震低下头,笑眯眯地看着儿子。
“煊儿很喜欢阿佑舅舅啊。”
“嗯,喜欢。”煊儿握着自己的两只小脚丫,笑嘻嘻地点头。
“是谁安排的?”秦震抬起头,问纪晓棠。
“还用问吗。”纪晓棠淡淡地。
秦震就点了点头。
“你该哄一哄煊儿,今天在陛下那,煊儿怕是被吓到了。”纪晓棠有说道。
“怎么了?”秦震就有些紧张,虽然纪晓棠和煊儿看起来都不像是受了伤害或者惊吓的样子。
纪晓棠就说了韩皇后突然往乾清宫去,特意带了人要抢煊儿的事。
“被陛下给拦住了,可她的样子,很有些吓人。”
秦震忙就将煊儿抱进怀里,小心地上下打量儿子,又摩挲儿子的发顶。
“……吓人!”煊儿就点着小脑袋。脸色很严肃,学的是纪晓棠的样子。
“那煊儿被吓到了吗?”秦震忙问。
煊儿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吓到了,……不怕……”
“这是先被吓着了。然后又不害怕了?”秦震试图解读儿子话中的含义。
“嗯。”煊儿奶声奶气地嗯了一声,“她吓人,不凶。有皇伯伯,还有娘~亲。”
秦震这次没有听懂煊儿的意思,就抬起眼来向纪晓棠求助。
“煊儿是不是说。皇后虽然样子吓人,其实她并不是个凶恶的人,不是坏人?”纪晓棠低下头问煊儿。
“嗯,嗯。”
“而且还有皇伯伯和我在,会保护煊儿的,是吗?”
“嗯,是哒。”煊儿点着小脑袋瓜,笑眯眯的。
“今天陛下跟我说了很多话……”纪晓棠说到这里,就顿住了,低头看着煊儿。“煊儿累不累,要不要去睡觉觉?”
“不累,跟爹爹、娘~亲玩。”煊儿笑眯眯地大声道。
纪晓棠就有些无语,今天煊儿的精神真的是很好,往宫里去了一趟,直到现在,还一点儿都不困的样子。
但是接下来她要跟秦震说的话却是事关重大,并不想让懵懵懂懂的煊儿听见。
“爹爹和娘~亲有事,让奶娘和嬷嬷陪着煊儿好不好?”纪晓棠跟煊儿商量。
煊儿是个很知道商量的孩子,他坐在那里想了想。就点了头。
“好,那爹爹……娘~亲,要接煊儿回来。”
“当然,我们也愿意陪着煊儿呢。”纪晓棠笑道。一面就叫了奶娘和程嬷嬷上前,又嘱咐来了几句,才让两人将煊儿抱了下去。
“晓棠,陛下都跟你说了些什么?”秦震见煊儿被抱走了,这才向纪晓棠追问。
纪晓棠就将隆庆帝跟她说的话,向秦震复述了一遍。
秦震的脸色渐渐地端肃了起来。
他当然听懂了隆庆帝话中的含义。
隆庆帝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早就在考虑继承人的问题。不像韩太后希望的那样,他并不想在煜儿和煊儿之间选择一个作为太子,承继大位。
那样一来,他是可以后继有人了,韩太后也可以继续把持朝政,但是对于大秦的江山社稷来说却未必是好事。
隆庆帝希望在自己的两个兄弟中间,选择一个来继承皇位。
不论是秦霖还是秦震都是宏才大略,且正在青壮年,在朝堂上也颇有根基。大秦的江山社稷此刻正需要这样强有力的主宰,而不是推个小孩子坐上皇位,继续听任韩太后的摆布。
而在秦霖和秦震之间,隆庆帝选择了秦震。
隆庆帝今天就是在告诉纪晓棠这件事,并且还跟她解释了这样选择的原因。他这样的选择,并不是因为跟秦震亲,跟秦霖疏远,而是真心地认为秦震更适合那个位置,秦震坐了那个位置,对大秦的江山和天下的百姓都是最好的。
当然,隆庆帝也说了,他之所以选择秦震,还有纪晓棠和煊儿的缘故。他确实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陛下是个明白人,而且……”别看隆庆帝这么些年都浑浑噩噩的,在这件大事上面却是用了心的。
听着纪晓棠将话都说完了,秦震半晌无语,似乎很受震动。
“王爷……”纪晓棠小心地打量着秦震,轻声地唤了一声。
秦震这才回过神来。
“皇兄他少年时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秦震颇有些感慨地告诉纪晓棠,那个时候的隆庆帝也是才华横溢,意气风发的。
隆庆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颓废的呢?
即便是在皇贵妃薨了之后,隆庆帝也没有颓废到现在这个程度。要说完全的颓废,那应该是在他登基为帝之后了?
“身体本来也好好的,并没有什么病症。”秦震仔细地回忆,隆庆帝的身体变得糟糕,还是皇贵妃薨了之后的事。
那之后,隆庆帝淋了一场雨就病倒了。虽然经过太医的及时调理,隆庆帝痊愈了,却似乎从那之后就留下了病根。
先帝大行之后,隆庆帝登基,病痛就一直没断,身体也越来越糟糕。
“太后未尝就不希望陛下的身体糟糕些,但是她应该也没想到,陛下的身体会慢慢地糟糕到这个程度。”
这其中就涉及到母子争权的事情了。
“太后把持朝政,陛下一直听之任之,从未与太后争过权。”
秦震一边回忆,一边说起之前的隆庆帝是什么样子的,纪晓棠就听出些眉目来了。
“……陛下心肠软,性子柔和,但决不至于如现在一般软弱和颓废,陛下是登基之后,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那么,是什么让隆庆帝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变化。
“在陛下登基前后,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才让陛下变得如此。”纪晓棠的结论越发清晰起来,她又跟秦震说起来隆庆帝和韩皇后之间的争吵,“皇后的意思,似乎是她没有子嗣这件事,不能怨她,要怨隆庆帝……”
可宫里现成有一位小公主,隆庆帝应该是能够让女人产下子嗣的。
“王爷,难道真的是……”纪晓棠看着秦震。
秦震沉重地点头。
“陛下,应该是早就知道了!”
“那我就明白了。”
这件事实在过于沉重,夫妻两个都是半晌无语。最后,还是纪晓棠先打破了沉默。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王爷,陛下虽然考虑的周详,只让我带煊儿进宫,但未必就不会走漏风声,而且……”
隆庆帝已经活不多久了,隆庆帝大行的日子,就是这京城腥风血雨的开始。
他们要极早准备应对。
秦震自然明白,当即就和纪晓棠去了书房,并将心腹都召集了过来。
掌灯时分,秦震和纪晓棠依旧在书房与王府的心腹手下商议事情。
宫中却传来了消息。
皇后薨了。
韩皇后病体支离,若非有宫中的好医好药支撑着,只怕早就下世了,对于她的死,人们接受的很快。
纪晓棠却微微怔忡。她今天才见过韩皇后。
隆庆帝与韩皇后是少年的夫妻,韩皇后比隆庆帝年长两岁,如今韩皇后走在了隆庆帝的前头。
第一七八章 罗网
这一夜,纪晓棠几乎都没有睡,秦震也陪着她。纪晓棠就向秦震问起韩皇后的事情。韩皇后是在隆庆帝潜邸的时候,就嫁给了隆庆帝的。两人是亲上加亲,自幼就由先帝和韩太后定下的亲事。
作为韩皇后嫡亲的侄女,韩皇后从幼时就开始频繁出入宫廷,所以秦震对她也算是熟悉。
“……是当年京中的第一美女和才女。晓棠,你只看到她现在,是想不出当年她的模样的。”秦震颇有些感慨。
韩皇后也是他的表姐,比他大了十余岁的年纪,在他小时候,韩皇后也会去见贵太妃,待他也很亲切。
“陛下和皇后也算是青梅竹马,谁能想到,最后却成为一对怨偶。”纪晓棠叹气。
隆庆帝和韩皇后是怎样成为一对怨偶的,似乎并不是两人一直没有子嗣的缘故。
“是因为皇贵妃?”纪晓棠问秦震。
秦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隆庆帝其实是个心肠很软,也很重感情的男人。他和韩皇后自幼一起长大,对这个表姐总会有一些感情。哪怕不是爱情,亲情总是有一些的。
可是以纪晓棠看来,隆庆帝对韩皇后,似乎连亲情也没有。
“难道,还是因为太后的缘故……”纪晓棠竟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而且她隐隐地觉得,她可能是触到了事情的真~相。
“很可能。”秦震点头,显然也是这样想的。
两个人和衣在炕上,互相依偎着说话,天还没亮,两人就都起了身。
厨房里提前准备了早膳,纪纪晓棠却没什么胃口。
不过秦震还是坚持传了早膳。
“我也没什么胃口,但是现在不用些,只怕这一天熬不过来。”今天往宫里头去给韩皇后守灵,礼节繁重,即便是宫中准备饭食,那饭食也不是什么好用的。
秦震很有经验,让纪晓棠无论如何都要吃一些,最好还能多吃一点儿。
纪晓棠知道秦震说的有道理,也就听从了。
两人用过了早膳,服侍的人就准备了素服送上来。
纪晓棠先就向程嬷嬷问起煊儿,知道煊儿还在睡着。纪晓棠和秦震都不打算带煊儿进宫,煊儿还小,这样的场合不去也没人会挑礼,只要他们随便寻个借口,也就是了。
纪晓棠和秦震换了素服,留下奶娘一众人等留在王府照看煊儿和秦荧,纪晓棠身边只带了程嬷嬷和绣儿,就和秦震一起上了马车,往禁宫中来。
两人到了禁宫外,东顺门前已经排满了素服来行礼的文武官员和各府命妇们。
见到安王府的马车来了,众人纷纷让开,纪晓棠在东顺门前下了马车,就迎面就正碰上郑桂。
秦霖和郑桂比他们早到了片刻,瞧见了他们的马车,就没进宫,在门前略等了他们一会。
四个人相互见礼。
秦霖和郑桂脸上也有些憔悴之色,看来两人也一样没有好睡。
略做寒暄,四人就结伴进了东顺门,众官员和命妇们紧随其后,也都进了宫,到韩皇后的灵前行礼。
韩太后和隆庆帝都在。
韩太后坐在那里,一只手拿着帕子不住地抹泪。隆庆帝在韩太后的旁边坐着,整个人木木的,面色死灰,一双眼睛呆呆的毫无神采。
隆庆帝并没有落泪,甚至表情也不见有多伤心,但是纪晓棠却觉得,对于韩皇后的死,隆庆帝比韩太后还要伤心。
隆庆帝是真的伤心。
以隆庆帝的身体状况,竟然一直坚持到众人行完了繁琐的礼节,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行过了礼,秦震、秦霖、纪晓棠和郑桂就站起身,走到韩太后和隆庆帝的跟前,给两人道恼。
韩太后让几个人起身,一面就发出一声长叹来。
还没等韩太后说什么话,旁边的隆庆帝突然笑了。
这笑声在大殿上非常突兀,众人都不由得呆愣住了。
韩太后的嘴角抽了抽,扭头去看隆庆帝,心里正想着要说些什么,将隆庆帝这笑声遮掩过去。可又不等她说什么,隆庆帝就笑着开了口。
“死的好!”隆庆帝大笑着说话,眼角却湿~润了。
众人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韩太后的脸色也完全变了。
“陛下……”韩太后沉声唤道,看向隆庆帝的眼神就多了几分严厉。
隆庆帝说了一个死的好,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还未完全站起来,却是两腿一软,眼前发黑,就向前栽倒。
秦震和秦霖几乎同时上前,扶住了隆庆帝,旁边的小中官也忙上前来搀扶。
韩天厚铁青着脸,也站了起来。
隆庆帝被众人扶住了,却又咳嗽了起来,伴随着呕的一声。
隆庆帝吐了。
最靠近隆庆帝的几个人都来不及反应,眼睁睁地看着隆庆帝吐在地上。
那是一小摊殷~红的液体,众人抬头,就见隆庆帝的嘴边也是猩红一片。
隆庆帝又吐了血。
也不知道是谁就尖叫了一声。
“陛下……”众人胡乱地喊着,其中秦震和秦霖的声音最高,两个人连声地喊着宣太医。
“都退下!”韩太后的声音超过了众人所有的声音。
随后,就有禁宫侍卫和中官们一拥而上,他们扶住了隆庆帝,隔开了众人的视线,秦震和秦霖也被韩太后的人推了开去。
韩太后的脸色铁青,目光狠戾,但是说起话来却依旧十分镇定。
“陛下和皇后少年夫妻,情深意重,伤心极了,一时心火上涌,太医早就给陛下看过,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很无妨的,只要陛下好好歇息,尽早忘却哀思……”
韩太后这样解释了几句,就吩咐人将隆庆帝送回寝宫歇息。
秦震和秦霖不约而同地上前,要护送隆庆帝回寝宫,却还是被韩太后给拦了下来。
“震儿、霖儿,陛下那里我已经做好了安排,如今我年老,陛下也哀思过度,你们皇嫂的丧事,只能仰仗你们两个了。”
韩太后宣旨,让秦震和秦霖负责韩皇后丧事的所有事宜。
“不要去打搅你们皇兄,一切都由你们做主。实在不好决定的事,就来问我。”
韩太后下旨将隆庆帝送回寝宫,且在寝宫外布置了严密的守卫,不仅任何人不得入内,就是隆庆帝身边服侍的人也不能外出。
之后,韩太后又在大殿坐了一会,就往后面去了。
郑桂就给纪晓棠使了一个眼色,纪晓棠会意,就和郑桂一起往后面来。
韩太后似乎是累了,正躺在贵妃榻上,身上还盖了厚厚的毛毯。如今的天气还不算冷,因此宫里头的地龙都没有烧起来。
韩太后确实是上了年纪,怕冷了。
见郑桂和纪晓棠来了,韩太后也没有起身。
纪晓棠和郑桂上前给韩太后行礼请安。韩太后就让两人在她榻前坐了。
“煜儿着了凉……”郑桂先就说道。
不等郑桂说完,韩太后就打断了她的话。
“无妨,等皇后发丧的时候,带他来行个礼就是了。”韩太后显得十分宽容。
“多谢太后娘娘体谅。”郑桂笑了笑,笑容却没有丝毫的温度,眼神中更带了疑惑。显然,她并不领韩太后的情,而且还怀疑韩太后这是要耍什么诡计。
“煊儿……”纪晓棠干脆也趁机说道。
依旧不等她说完,韩太后就发了话:“煊儿年纪太小了,你回去带着他在家里磕头吧,心意到了就好。”
“是。”纪晓棠当然痛快地应了。
煊儿是比秦煜小了好几岁,但是在郑桂看来,这分明还是韩太后偏袒、护着煊儿,她虽脸上含笑,但是看向纪晓棠的目光就有些复杂。
纪晓棠也不想跟郑桂解释什么。
好在郑桂还知道轻重,不会真的因为这个,就当着韩太后的面对纪晓棠表现出什么来。
“皇后娘娘正在壮年,怎么就突然……”郑桂小心翼翼地问道,一面打量韩太后的神色,一面偷偷觑着纪晓棠。
纪晓棠昨天进宫,还在乾清宫中遇见了韩皇后,以及韩皇后与隆庆帝争吵,这些事情应该是瞒不过肃王府的。
提到韩皇后,韩太后似乎又伤心起来。
“……她病了这么些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今年以来,病症越发的严重了。她又爱操心,不知道保养。可怜的孩子,本想着熬过今年冬天去就无妨了……”
韩太后很是伤怀韩皇后的死,但是却也早有了思想准备,正如她告诉郑桂的那样,韩皇后的死,并不突然,是大家早就预料到的事情。
实际上,韩皇后能够活到现在,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奇迹。
郑桂自然知道这些,方才那样问也是故意的,是想要试探些什么。
韩太后显然也猜到了郑桂的用意,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将郑桂的问话给对付了过去。
“……可怜我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有陛下,一夜没有合眼,就守在皇后的灵前,所以刚才虚脱了。也是心痛皇后,连自己的身子也不顾惜了。最后,依旧是我这老人家操心……”
郑桂和纪晓棠从韩太后身边离开,郑桂转身就去找了秦霖。
走到无人处,郑桂低声告诉秦霖。
“太后要对煜儿下手!”
“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秦霖目光幽深,语气冷淡而坚定,显然是已经做了某种决定。
在韩皇后灵前守了一天,纪晓棠回到安王府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日子,还有两天。
因为被安排料理韩皇后的丧事,秦震还没有从宫里回来。
纪晓棠洗漱、换了衣裳,奶娘就将煊儿抱了过来,秦荧也跟在煊儿的身后,一边走还一边逗着煊儿笑。
这几天,秦震和纪晓棠要去宫里,干脆就放了秦荧的假。
两个孩子进屋,一个喊娘~亲,一个喊母妃。
纪晓棠就觉得一身的疲乏都消解了许多。
将煊儿接到怀中抱着,纪晓棠就问他今天都吃了什么,有没有好好睡觉,又玩了些什么。
煊儿就奶声奶气地回答了。
今天他玩的挺高兴,因为秦荧一直陪着他。
“也罢,荧儿的功课就暂时先放一放。”纪晓棠这么说着话,就吩咐身边服侍的人,也为秦荧准备素服,“荧儿明天跟我一起进宫,到皇后的灵前磕几个头吧。”
秦荧自然痛快地答应了。
秦荧也还是个孩子,纪晓棠打算明天带她进宫,将礼节尽到了,以后就不用跟她再进宫去立规矩了。
纪晓棠带着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厨房就摆上晚膳来。
用过了晚膳,又喝了一杯热茶,秦震才从外面回来。
秦震和秦霖被韩太后安排来料理韩皇后的丧事,并非是留两人在皇宫中,过了晌午,她就将两兄弟打发出城去了皇陵。
韩皇后的陵墓是早就准备了的,但要正式安葬韩皇后,却还需要做很多的准备。韩太后又特意吩咐了秦震和秦霖,额外给他们安排了不少事。
“用过饭了没有?”纪晓棠就问秦震。
秦震就点了点头。
去皇陵办差,虽然辛苦了一些,但规矩也没有皇宫里那么多,很多事秦震可以自己说了算,但是在皇陵那边,自然也没有多么精巧的饭食。
纪晓棠忙就给秦震传膳。
等秦震用了膳,两人才在炕上坐下来。
秦震就问纪晓棠宫里的情形怎么样。
纪晓棠将自己的所闻所见都告诉给秦震知道。
宫里头已经完全由韩太后的人掌握,尤其是隆庆帝的乾清宫,外面的人不能进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韩太后这是将乾清宫完全封锁了起来。
“陛下他……”
“陛下他……只在旦夕之间了。”秦震沉声说道。隆庆帝吐了那口血之后,脸色已经惨白如纸,不仅口不能言,眼睛也直了。
秦震经见过不少事,他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所以韩太后才会封锁了乾清宫,才会将他和秦霖都远远地打发去了皇陵。
“那么肃王也知道?!”
纪晓棠这几乎并不是问题。当时秦霖和秦震站的位置接近,秦震能看到的,秦霖也能看到。秦震能想到的,秦霖也能想到。
两人正在说话,就有中官来传韩太后的旨意,要秦震立刻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