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韬光养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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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事情安排了下去,纪晓棠并没有理会郑梓,而是接过宋新月递过来的香茶,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随即就放下了。
宋新月忙就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茶盅,递到一边服侍的小丫头手里,这才后退一步站定了。
能够贴身服侍纪晓棠,对于王府的两位侧妃来说,是实打实的荣耀。
一般的情况下,纪晓棠即便许两人在她的屋子里,也并不要两人服侍,只是偶尔心情极好,或者是两人特别懂事的时候,才会让她们近身服侍一回。
现在,郑梓在地下跪着,宋新月却能伺候纪晓棠茶水,两个人的体面高下立现。
纪晓棠喝过了香茶,润了润喉咙,这才慢慢地又看向郑梓。
“既然你已经知道错了,那么你可还有什么事情要向我禀报?”纪晓棠问郑梓。
郑梓心头微颤,不过那件事她确实不敢告诉纪晓棠。
纪晓棠见郑梓嘴上说的很好,却只字不提在秦震茶水里下~药的事,就知道郑梓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将人带进来!”纪晓棠就吩咐了一声。
一会的工夫,汪如海就带着一个穿着鹦哥绿褙子的丫头被带了进来,随着这个丫头身后~进来的,还有王府的两位太医。
接下来,就算是郑梓想要坦白,也再没有机会了。
汪如海就向纪晓棠禀报了,如何受了秦震的吩咐,往郑梓的屋子里去,通过郑梓的心腹丫头,找到了她们还没来得及完全毁掉的茶根儿,证实正是秦震在郑梓的屋子里喝过的。
随后,又怎样通过太医的鉴定,证明那所谓的茶叶里究竟含有些怎样的成分,其中的某些成分,又会如何的损伤人的身体。
听完了这些,纪晓棠面沉似水,郑梓却是面无人色。
这个时候,郑梓是再也不敢隐瞒了。
“……只是生子的方子,绝不会对王爷的身体有任何的损害。就是借给妾身千百个胆子,妾身也不敢、并且不会这么做。请王妃明鉴!”
郑梓承认,那茶水里确实加了料,不过却并不是有害的东西,而是她千辛万苦求得的生子的妙方。
到了这个时候,郑梓也不敢将方子推到什么莫须有的人身上,就承认是她从家里求来的。
“肃王妃正是用了这方子,才得的煜儿。”
郑梓想要借这个例子证明,方子确实是可靠且有效的,而且对于秦震的身体也没有任何伤害。
纪晓棠冷笑。
“对王爷的身子有没有伤害,别人说了不算,王爷说了才算。你想要邀宠,想要生子,我都不怪你,哪一个后院的女人不想,不过是人之常情,我以前能容的下,以后依旧能容的下。不仅如此,我还希望你们能早早地为王爷开枝散叶,咱们的王府才能更加兴旺发达。”
“可是,暗地里给王爷下~药,不仅是王爷,我也绝不能容!你将王爷当做了什么!这件事我们若是容了,说不好,王爷什么时候就着了你们的毒手!”
“方子确实是稳妥的,不信可以请肃王妃来问。是妾身的不是,该事先禀报王爷和王妃知道。”一面求饶,一面向纪晓棠表示,她愿意将方子现出来。
郑梓希望以生子方来打动纪晓棠,让纪晓棠对她能够网开一面。
可纪晓棠根本就不受诱~惑。
“旁门左道,子嗣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王爷的身子!”
纪晓棠下令,将郑梓关入柴房,等待进一步的发落,一面就打发人往郑勉的府上,申斥郑勉及其夫人。
这件事,因为郑梓的话,还将肃王府也给牵连了进来。
纪晓棠略一沉吟,也不更换衣裳,就带了人赶忙肃王府。
这一天,京城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安王妃纪晓棠大闹肃王府。
亲眼见到这件事的人都讳莫如深,那些只是听说的人却将事情说的绘声绘色,还有的传说,纪晓棠大闹肃王府,不仅砸了许多东西,还将肃王妃郑桂给打了。
纪晓棠大闹了肃王府之后,并没有回自己的安王府,而是直接去了皇宫。
她只穿着家常的衣裳,几乎没做任何的装饰,可是拿出腰间的金牌来,就没人敢拦着她。韩太后已经接到了禀报,还特意让人到宫门口,将纪晓棠给接进了慈宁宫。
纪晓棠脸上带着泪痕,就到韩太后跟前告了一状。
这一状,不仅告了郑勉一家,还将肃王和肃王妃都给告了。纪晓棠倒是没有特别提郑梓,因为她自己虽不好处置郑勉一家和肃王一家,却能随心地处置郑梓。
韩太后温言劝了纪晓棠半天,并表示一定会为纪晓棠做主。她将肃王秦霖和肃王妃郑桂都召进了宫里,当面申斥了两个人。
秦霖和郑桂都说冤枉,他们并不知道郑梓为了求子,给秦震下~药的事情。郑桂还发誓,她从来就没用过任何生子的药。
“若是我吃还罢了,我怎么敢给王爷用那样的东西。”
不仅秦霖和郑桂矢口否认,等韩太后召了郑勉和夫人进宫,郑勉也矢口否认,他说他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若是知道了,肯定会拦着,再不会如此无知、大胆。”郑勉特意强调了无知两个字,似乎是郑梓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主要是因为无知的缘故。
最后问到郑勉夫人的身上。
别人都否认了,郑勉的夫人宋氏就将一切都包揽了下来。她告诉韩太后,郑梓将求子的想法跟她说了,她想要帮助自己的女儿,就寻来了生子药的药方子。
至于郑桂就是吃了这个方子,所以才能生下秦煜的事,则是她编造出来的,为的是让郑梓更有信心。
宋氏表示,这件事除了她和郑梓,其他的人都毫不知情。而且她还反复强调,说是确定了方子对人的身体没有任何损害,才敢交给郑梓的。
宋氏的话,郑梓是秦震的侧妃,这一辈子的生死荣辱都在秦震的身上,别说她没那样的胆子,就是为了郑梓,她也绝不会希望秦震有事。
宋氏给韩太后磕头,然后又给纪晓棠磕头,说全部都是她的错,郑梓也是被她给瞒哄了,韩太后和纪晓棠要处置,就处置她,无论是什么样的处置,她都没有怨言。
宋氏在慈宁宫磕头磕的满头是血,还想趁着人不注意,就要撞死在慈宁宫的柱子上。
韩太后最后做出了决定,宋氏被夺了诰命,勒令在家里闭门思过,郑勉被连降三级,罚俸一年,却依旧留在户部尚书的位子上。
至于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的秦霖和郑桂两个,也没有能够逃脱责罚。
韩太后又斥责了两人,罚了两人两年的俸禄。
还有一个郑梓,韩太后问纪晓棠的意见,想要怎样处罚郑梓。
“全凭太后做主。”纪晓棠只说道。
韩太后就派人传旨,狠狠地申斥了郑梓,并罚了郑梓两年的俸禄,并勒令郑梓禁足三个月,期间不能享受侧妃的待遇。
“也是她们母女糊涂,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如今吃了这样的教训,以后肯定是再也不敢了。”韩太后的意思,是让纪晓棠就此作罢。
纪晓棠也就点了头。
韩太后对于众人的处罚,在纪晓棠看来,是不疼不痒。韩太后嘴上说的好听,却从来没有真正打算过要为她做主。对于这一点,纪晓棠心里知道的很清楚。
然而她这样闹了一场,又找韩太后做主,本来也没有打算因此就能够重重地惩处这些人。
纪晓棠不过是借题发挥,做出一个姿态来。
韩太后见纪晓棠点了头,连连夸赞她贤惠,还赏赐了不少的东西给纪晓棠作为安抚,等秦震进宫来接纪晓棠,韩太后就放了纪晓棠回去。
回到安王府煕春堂,丫头们立刻打了水来,先服侍纪晓棠洗漱了。
纪晓棠洗了脸,也不梳妆,就素着一张脸在炕上坐了。
秦震看着纪晓棠笑。
纪晓棠的脸色白里透红,实在看不出如何伤心,更看不出憔悴来。
“怎样?”秦震只问了两个字。
“还算顺利。”纪晓棠微微地笑了笑,“这件事,最满意的,应该是太后那里。”
纪晓棠找韩太后做主,韩太后看着十分心痛纪晓棠,而且也为这件事情生气,但是纪晓棠却依旧能够看得出来,韩太后隐藏的并不是十分完美的喜悦。
没错,这件事,让韩太后很高兴。
秦震的后宅不宁,还因此拉扯上了秦霖和郑桂,这应该是最让韩太后高兴的事情了。
“宋氏将事情都包揽了下来,肃王和肃王妃完全撇清,太后虽然借机申斥了两人,却不能进一步重罚,若说太后几天有什么不满,也就只有这件事了。”
“她也该知足了。”秦震就笑。
秦霖在朝廷中威望日增,与王妃郑桂两个行~事滴水不漏,韩太后可以很难找到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地发落两个人。
今天这样的机会,对于韩太后来说,是很难得的。
“她给了你那么多好东西,主要还不是为了安抚你,而是为了感激你,给了她这样的机会。”秦震继续笑道。
纪晓棠也忍不住笑。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她应该是更加喜欢我了。”这件事情在韩太后看来,是纪晓棠管不住安王府的后院的明证。不管怎样,纪晓棠的年纪还小,而且她的家世也过于简单了,根本就没有见识过后宅的复杂和残酷。
这样看来,纪晓棠就是有些天真的。而天真的纪晓棠遇到了事情,首先想到的就是去找韩太后做主。
韩太后当然会因此更加喜欢她。
因为这样的她不仅更容易控制,而且还更方便利用。
今天的事情,在韩太后看来,应该只是个开头,以后,她会认为纪晓棠以后会为她创造更多的机会。
而且,今天的事情,无疑还像外界昭示了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秦震还没有子嗣,安王府后继无人。
就是那些本打算追随秦震的人,看到这样的局势,只怕心里都要犹豫了。
后宫没有子嗣,安王府也没有子嗣,只有肃王府有子嗣。
肃王府势必将会受到更多人的瞩目,相比之下,安王府的光彩则会更加暗淡。
别人都能看到的事情,韩太后更能看的非常清楚。
而这,正是纪晓棠的主要目的。
韬光养晦。
这是纪晓棠和秦震早就定下来的策略,纪晓棠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的。不过,整件事却并非出自两人的策划。
是郑梓的愚蠢,为他们提供了最好的契机。
不过,今天的事还有另外一个影响。
“王爷,安王府是该有个子嗣了。”纪晓棠打量秦震,见秦震心情不错,这才慢慢地试探着开口。
“嗯。”秦震点头,“晓棠,你也这样想,那就太好了。”
看着秦震闪闪发亮的双眼,纪晓棠就知道,秦震一定是想差了。
“两位侧妃,郑家的不能信任。还有一个宋侧妃,我一直留心查看她,还是个稳妥的人。”纪晓棠一面说话,一面觑着秦震的面色。
秦震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起来。
“除了宋侧妃,府里的几个侍妾也是服侍王爷的老人儿了,都还稳妥可靠。若是王爷还不大中意,我再……”
纪晓棠想要说,如果秦震不满意府里的女人,她可以另外为秦震寻几个品貌俱佳且好生养的女人进门,早些为秦震为安王府诞下子嗣。
不过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秦震摆手止住了。
秦震的脸色是严肃的。
“晓棠,我只想要嫡长子。”秦震告诉纪晓棠,他的头生儿子,必须是出自纪晓棠的肚子。
秦震不想要庶长子,这也是为什么宋新月和郑梓都比纪晓棠进门的要走,且年纪也更大,更适合生养,却一直都没有怀~孕的根本原因。
因为秦震不想让她们有孕,他无法控制她们生男生女,就只好控制她们不要生。
“晓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秦震抬手,轻轻地按住纪晓棠的肩膀,让纪晓棠正面着自己。“我这样做,不仅是为了维护正统,更是出自我的一片真心。”
“我希望,我的所有儿女,都是你亲生的。”
秦震的语气低沉,话音落地,两个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静默。
纪晓棠微微愣怔。
秦震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来,几乎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告白和承诺了。
“王爷……”纪晓棠呐呐。
“晓棠,你忘记我说过的话了?”
“阿震……”纪晓棠改了口。
秦震满意地点头。
“阿震,我……,我并不是不想给你生儿子,可到现在,我都没有怀~孕。你知道,我看过太医,也问过我娘和祖母……”
太医给纪晓棠诊脉,说纪晓棠的身体完全没有问题。
而纪二太太和纪老太太也都跟纪晓棠说了类似的话,纪晓棠的年纪还太小,虽然比同龄人长的要高大丰满,但是身子却并没有完全发育成熟。
这是纪晓棠至今还没有身孕的唯一原因。
而纪二太太私下里还跟纪晓棠说过,没有这么早怀~孕,对纪晓棠来说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纪晓棠的身体,再过一两年再生育,才是最好的。
那样,就可以减少很多生育的风险。
生产对于女子来说,相当于是去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每天都有女子死在这个上头。为了纪晓棠的安全,晚些生育才是最好的。
可是,秦震的年纪比纪晓棠大了不少,秦震和安王府都需要子嗣。
纪晓棠是在经过了认真的思考之后,才跟秦震说这些话的,她可以接受庶长子,并且还会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可秦震却有完全不同的坚持。
“那就再等上一两年,两三年,甚至更久,我都可以等。”秦震告诉纪晓棠,他有足够的耐心,他坚持要嫡长子。
“可是……”可是,这对安王府和秦震却是不利的。
“就让三哥多出些风头好了。”秦震笑,“这样或许对咱们更好。”
秦震的话不无道理,但是纪晓棠知道,如果安王府现在有了子嗣,事情绝不会更加糟糕,只会更好。
她和秦震有能力护住安王府的子嗣。
可秦震似乎是早就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不肯让步。
“晓棠,这件事我做主。”秦震最后说了这样一句话,就很霸道地终止了话题,“天色不早,晓棠,咱们该歇息了……”
看着秦震带笑的眼,纪晓棠还能说什么呢。
转眼,就进了腊月。
威武候爷已经被护送回京,他确实伤的不轻,到京城的时候几乎只剩下一口气。不过回到了京城,有众多名医照看,威武候爷终于保住了性命,至于能恢复成什么样子,现在却没有太医敢下断言。
无论如何,保住了性命,就是一件好事,足可以安抚威武侯府的众人,激励前线的祁佑年了。
镇山关不断地有战报传回来。
祁佑年到了镇山关,立刻厉兵秣马,与北蛮的小股军队发生了几次冲突,各有胜负。刚进腊月,祁佑年终于送了捷报回来。
就在冬月二十九,祁佑年率领镇山关大军精锐,在镇山关外二十里的梁山峪伏击北蛮大军,全线告捷,致使北蛮大军撤军三十里!
捷报进京的次日,镇山关又传来消息,北蛮派遣使者,想要与大秦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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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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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是否要接受北蛮的和谈的请求,朝堂上进行了激烈的争论。朝臣们明显地分为了两排,其中一派认为祁佑年应该乘胜追击,将北蛮的军队彻底打垮,而并不需要和谈。而另外一派则较为理智,他们很清楚目前大秦的局势,认为与北蛮和谈不失为一条上策。
祁佑年虽然带兵暂时取得了胜利,但是大秦的兵力,尤其是粮草根本就接济不上,如果继续与北蛮打下去,不是两败俱伤,就是被北蛮冲破镇山关的防线,直接导致京师危机。
因为祁佑年取得了大捷的缘故,不论是韩太后、隆庆帝还是朝臣们,心中都有了底气,即便是争论的非常激烈,但大体上还是心平气和的。
韩太后和隆庆帝的脸上,更是出现了近来难得出现的笑容。
朝臣们争执不下,最后还是主张和谈的一派占了优势。
韩太后和隆庆帝并没有立刻做决定,而是派出天使往镇山关去犒赏三军,并向祁佑年问计。
祁佑年是主张和谈还是主站继续跟北蛮打,对于朝廷的决定将起到关键的作用。
祁佑年很快就送了奏折上京,在奏折中,祁佑年详细地叙述了如今镇山关的兵马和粮草情况,以及与北蛮的军事实力对比。
祁佑年的意见,是主战和谈。
大秦的军队太需要喘息的机会了,祁佑年倾尽全力取得了一场大捷,并且做出种种假象误导北蛮,为的就是让北蛮人高估大秦的实力,从而心虚主动提出和谈。
这个时候进行和谈,对大秦来说是最为有利的。
大秦非常需要和谈。
韩太后和隆庆帝本来就知道这些,如今又被祁佑年明确地指出来,两人心里也再没有任何侥幸,很快,和谈的事情就定了下来。
首先,是大秦派出使者往镇山关,与北蛮人进行初步的和谈,定下基础的条件。之后,北蛮则会派使者来京城,与大秦完成和谈的最终仪式。
显然,这个时候派出的使者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就成为了事情的关键。
关于使者人选的问题,朝堂上又议论了几天,才最终做了决定。
礼部尚书,也就是纪二老爷的顶头上司魏有真被封为使者,在他之下,还有两位副使,以及数位随行官员、通译等。
纪二老爷就是副使之一,而另外一位副使,则是在朝堂上一直默默无闻的韩克让。
纪二老爷被选为副使,这几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纪晓棠和秦震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
纪二老爷虽然进士出身,且素有才名,然而进京在礼部任职的时间太短,按照常理,这种事根本就不会让他去。可偏偏在一些人的运作,以及韩太后的默许下,纪二老爷就成了和谈的副使。
从大朝会上下来,秦震将这个消息告诉给纪晓棠,面上带着明显的愧疚。
“……实在没有想到,他们会在岳父的身上做文章。我虽然已经尽力,但是……”但是还是没能够阻止这件事。
韩太后和隆庆帝已经下了旨意,纪二老爷出使的事情是板上钉钉了。
不过,秦震让纪晓棠不用着急。
“这两天,就让岳父装病,其他的自有我来安排。”
显然,秦震从大朝会上下来,这一路上就已经仔细地想好了,甚至包括给纪二老爷看诊的太医人选,还有替代纪二老爷出使的人选,他都已经想好了。
纪晓棠听了,却只是笑了笑。
“阿震,你想的很周全,可是不是忘记了问问我爹爹自己的想法?”
秦震微微一愣,他还真没想过这个。他想到的,就只有不让纪二老爷出使,如此才好让纪晓棠安心。
“我爹爹虽没有自告奋勇地要出使,可既然点到了他,他是一定会去的。”纪晓棠告诉秦震,不用在这件事上耗费心思了,纪二老爷一定会去镇山关的。
纪二老爷虽然是书生,却是有满腔热血的人。
纪晓棠既然这样说,秦震就知道,他做什么都没用了。
“既然这样,我安排几个人跟着岳父,好生保护岳父就是。”秦震对纪晓棠说道。
纪晓棠就点头,这样的安排,是纪二老爷能够接受的。
“韩克让的事,倒是很顺利。”秦震接着就又说道。
韩克让被选为副使,这件事是纪晓棠和秦震之前就商量定了的,而且韩克让自己也知情且十分愿意。
“其实,对方这么做,对我们来说反而是好事。”纪晓棠笑了笑。
使团的两位副使都是他们的人,他们自然更方便行~事。
“只是有些事,我得亲自跟我爹爹说清楚。”
……
纪二老爷要出使,馨华堂上下都忙碌了起来,忙碌之中,自然是依依不舍以及无限的担心。
纪晓棠和秦震到了二门,立刻就被迎到萱华堂坐了。
纪老太太根本不管纪二老爷如何给她使眼色,一下子就拉住了秦震和纪晓棠。
“……那都是野蛮人,动不动就要挖人心吃人肉的,你爹爹一介书生,到了哪里,一言不合,还不得被他们给活吞了。我老了,也不求你们别的事,只有这一件,你们一定能够办到。”
纪老太太央求秦震和纪晓棠,让他们想办法,不要让纪二老爷往镇山关去跟北蛮人和谈。
纪二太太虽没说话,但是眼神中显然也是同样的意思。
“老太太,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都是传说,做不得准的。而且和谈,自然是和和气气的谈。有阿佑在镇山关,还怕他领着大军,护不住我一个不成!”纪二老爷忙就上前劝说纪老太太,一面让秦震和纪晓棠不要听纪老太太的。
可这样不仅没有任何作用,纪老太太的眼圈立刻就红了。
“……以后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肯定不拦着。可唯独这件事,得听我的。”
“若是能不去,自然更好。”纪二太太也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国家正当用人之际,不用我就罢了,既然选定了我,就没有不去的道理。”纪二老爷正如纪晓棠猜测的那样,很是慷慨激昂,表示一定要为朝廷和百姓效力,做好这次的和谈。
双方就有些相持不下。
纪晓棠和秦震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都有些无奈。
不过,还是秦震有办法,三言两语,先就安抚住了纪老太太,比纪晓棠出面还有效果。
“本来我和晓棠商量,已经为岳父想好了脱身之法。不过晓棠让我不要费力,说岳父肯定是要去的。”秦震微笑着说道。
纪老太太先是一喜,继而就失望了。
纪二老爷倒是很高兴,赞许地对纪晓棠点了点头,心中暗道,还是他的宝贝女人了解他,而且看样子还是支持他的。
“岳父要去,也未必就有风险。”
秦震告诉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和谈就在镇山关举行,那里是祁佑年的大本营,在祁佑年的眼皮子底下,只有北蛮人吃亏的份,大秦这边的人都是十分安全的。
“我再从我的亲卫中挑选几个高手出来,陪在岳父左右,必定要保岳父平安无恙。”秦震向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打了包票,一定会保护纪二老爷的安全。
纪二老爷也再次表示,他一定要随使团出使。
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也没了办法,又跟秦震反复确认了纪二老爷的安全,才不情愿地做出了让步。
“你爹爹这性子,和你祖父当年一模一样,决定了什么,是万难更改的。”
一边一直没说话的纪三老爷这个时候也开了口。
“若是我也能同去就好了,我倒是想瞧瞧,北蛮人是长了三个脑袋,还是长了四只手!”
“你就不要再添乱了!”纪老太太立刻瞪起眼睛来,她生怕小儿子脑子一热,真就跑去了镇山关。
以纪三老爷的性子,是完全能够做出这种事的。
纪三老爷被纪老太太骂了,立刻陪笑,不敢再多话了。
纪二老爷就很高兴。
“多亏你们及时来了,不然,我就要被你祖母和你~娘的眼泪给淹了。”纪二老爷悄悄地跟纪晓棠诉苦。
“我早就猜到了,特意来给爹爹解围。”纪晓棠笑,“爹爹,我还有事要跟爹爹商量。”
“什么事?”纪二老爷立刻就问。
秦震、纪晓棠、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齐聚景华堂的书房内,纪晓棠这才将事情说了出来。
“爹爹这次出使,肯定要尽力维护大秦的利益。我只希望,爹爹能帮我做成一件事……”
纪晓棠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话。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的脸上都显出惊愕的表情来。
纪三老爷很快就反应过来,赞了一声好。
“这样最好,不然我还想着怎样帮晓棠出这一口恶气,这么办,太解气了。”
纪二老爷却犹豫了。
“这……”
“爹爹,这件事,非关私人恩怨。”纪晓棠告诉纪二老爷,她这么做,并非是出自私怨。
“这是隔山打牛,同时,也是为阿佑免除后患。”
纪晓棠这样一说,纪二老爷立刻就明白了,纪三老爷则连声叫好,说这个主意绝妙。
“他们要是知道,恐怕就不会那么积极推动二哥出使了。”纪三老爷笑道。纪二老爷出使,就有那头“牛”背后指使人鼓动的缘故。
纪二老爷却一直没有说话。
“爹爹,”纪晓棠知道纪二老爷在想什么,“我知道爹爹的意思,可是,我们必须要做出选择。独善其身这种事,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不可能了吗?”
纪二老爷叹了一口气,他还能说什么呢,只有重重地点了头。
说服了纪二老爷,韩克让那里几乎并没有费纪晓棠任何的力气,只要是为祁佑年好的事情,韩克让什么都不用问就会去做。
而这件事,韩克让自己也是愿意的。
他虽然洗刷了冤屈,也如愿地跻身于朝堂之上,可对那场科考舞弊案最终处理的结果却并不完全满意。那个案子的真~相,韩克让已经大体猜出了端倪,他不会对他的仇敌手软。
使团很快成行,到了镇山关之后,立刻就与北蛮是使团开始了和谈。
几乎每天都有快马传书进京,汇报和谈的进展。
北蛮的使团也很快定下了他们的条件。
这些条件并不苛刻,相反,从这些条件上看来,北蛮人竟是非常和气和通情达理的,这当然与他们刚刚惨败于祁佑年的手下有直接的关系。
只有一个条件,是让人皱眉,却也是北蛮人无比坚持的。
北蛮人最大的部落首领呼贝汗刚刚丧期,他向大秦提出的和谈条件,就是要迎娶当今大秦唯一的公主,也就是韩太后的亲女,隆庆帝的嫡亲妹妹长宁公主。
北蛮人认为,只有韩太后和隆庆帝肯将长宁嫁给他们的首领,才能表达大秦和解的诚意,以后双方才能够友好相处。
那个时候,北蛮人就是韩太后的姑爷,隆庆帝的妹婿,双方都是一家人了,自然能够好好相处。
见到北蛮人的和谈条件,韩太后又惊又怒,立刻派出钦差,要求继续谈判,别的条件都好商量,只有长宁和亲这一条,是万万不行。
双方僵持下来,各不相让。
紧接着,就有祁佑年的战报传来,北蛮人大批集结,看意思是要誓死攻下镇山关。
祁佑年在战报中不仅说明了情况的严峻,同时还表明,会誓死守住镇山关,不过他同时提出要朝廷尽快送粮草支援。
镇山关的将士们,很快就要饿肚子了,战马的草料也将消耗殆尽。
这还是平时的用量,如果两军交兵,当前仅仅维持不让将士们饿肚子的粮食,根本就无法支持将士们上阵冲杀。
只要有粮草支援,祁佑年就会守住镇山关。
可如果没有粮草的支援,祁佑年会带领将士,与镇山关共存亡。
韩太后立刻就看出了祁佑年的意思,没有粮草,镇山关不保,那么接下来京师也就危险了,而祁佑年会战死在疆场上,维护一个战士以及威武侯府的荣誉。
韩太后可以不在意祁佑年和将士们的死,却害怕镇山关不保。
而北蛮人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要长宁公主。
韩太后必须在自己的江山、权柄,和长宁之间做出选择。
纪晓棠和秦震进宫的时候,就看到慈宁宫中隐隐透露出来的人心惶惶。
长宁正在大殿上跟韩太后哭求,她无论如何不想去北蛮和亲。
“……母后答应的好好的,等阿佑得胜回来,就让我和阿佑完婚。我才不要嫁给北蛮的野人。母后一定要我嫁,我宁愿碰死。”
然而,韩太后没有让步,长宁也不愿意就这样去死。
“母后,我宁愿铰了头发,去做姑子,母后,不要让我去和亲!”长宁跪在韩太后的跟前,哭的声泪俱下。
北蛮的传说,即便她在宫中,也听到了不少。那是苦寒之地,茹毛饮血的民族。她如果去了那里,是无论如何活不下去的。
大殿上,除了韩太后和长宁,隆庆帝、韩皇后,郑贵妃都在,另外还有秦霖和郑桂,也被韩太后召进了宫里。
“我也没了法子……”韩太后被长宁哭的,眼睛也有些发红,她不去看长宁,而是看向在场的其他众人,“你们大家想想办法吧……”
众人都没有说话。
掌握着大秦至高权力的韩太后都没有办法,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大秦积弱。
长宁本来哭着,听了韩太后的话,就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又有了希望。她跪在那里,眼睛却四下看了过来,希望能够有人出个主意,让她不至于去北蛮和亲。
可是众人都不说话。
长宁又急又气,却突然灵机一动。
“北蛮人是要公主和亲,母后就另外认一个女儿,封她做公主,让她去和亲不就行了。”
不得不说,长宁的这个主意,历史上曾经被很多朝代的帝王采用过。可是,这个法子现在却不适用。
“北蛮人说的清楚,要的就是长宁妹妹,太后的亲女,陛下的亲妹,北蛮人不会接受其他的公主。”秦霖叹息着道。
韩太后没说话,她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秦霖的话是正确的。
“那、那就找个人,装作我,反正,蛮人也不认得我。”长宁急中生智又说道。
这一次,秦霖没说话,别人也没说话,而是韩太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韩太后抚摸着长宁的头发,满眼都是疼爱和无奈。
“那蛮人也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你的肖像,冒充一事并不可行。”北蛮人明确表示,若大秦给他们的是假公主,就是对他们最大的侮辱。他们会立刻发兵,就算是只剩下一兵一卒,也要灭了大秦。
“啊……”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长宁叫了一声,就坐到了地上。
“蛮人为什么一定要我?阿佑,阿佑他一定能够保护我?母后,我要去找阿佑!”
长宁到最后,已经有些歇斯底里,还是韩太后让人将她带了下去。
韩太后安排了心腹的方嬷嬷去照看长宁。
“服侍好了公主,不可出丝毫差错……”韩太后满怀深意地吩咐方嬷嬷。
方嬷嬷立刻明白了,领命去看着长宁。
纪晓棠知道,韩太后已经做出了决定。
第七十八章 恨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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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要跟纪晓棠私下谈谈,显然用意不善。韩太后明明看出来了,却并不阻拦,反而提醒纪晓棠,长宁是为了这天下要去和亲,要纪晓棠多担待长宁。
韩太后这等于是说了,不论长宁怎么过分,怎么对待纪晓棠,纪晓棠都得忍着。
纪晓棠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
“长宁妹妹要跟我单独聊聊,实在是太好了,我也正有这个意思。……毕竟,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长宁妹妹一面呢。”纪晓棠说的云淡风轻,韩太后和长宁却都变了脸色。
纪晓棠的意思也再明显不过了。
长宁注定是要去和亲的,这一去,如果没有意外,长宁是再没有机会回大秦、回京城了。她和纪晓棠之间,再也不会见面。
纪晓棠的话柔柔软软,其实却锋芒毕露,根本没有任何柔软的意思。
郑桂在一边就拿了帕子掩住嘴,眉眼间都带了笑意。她早就看出来了,自从纪晓棠嫁入安王府,对于韩太后也好,对长宁也好,都不像从前那样忍耐。纪晓棠不仅敢教训长宁,还敢跟韩太后呛声,如今更当着两人的面挑着两人的痛处说。
这样的纪晓棠,郑桂简直是太喜欢了。
郑桂还知道,纪晓棠这样,韩太后和长宁却奈何不了纪晓棠。这样的纪晓棠就不仅仅是让她喜欢,更让她欣赏和敬佩,虽然这欣赏和敬佩中还带了警惧。
纪晓棠说了这句话,随即就站起身,跟在长宁的身后,从从容容地往大殿外走去。
长宁脚步飞快,脚下却似乎没有根儿似的,出了大殿还踉跄了几步。纪晓棠却不着急,不远不近地跟着长宁,仿佛闲庭信步。
显然,两个人的心境,此刻就如同她们的步履一般。
长宁并没有走远,甚至没往偏僻处去,她只是将纪晓棠引到了慈宁宫大殿后一个小小的花园。这个花园,是韩太后召集能工巧匠特意建造的,园中摆满了各色稀罕的盆景,还有一块不大的太湖石,上面镌刻着三个字“万景园”。
这是韩太后御笔亲书。
韩太后喜欢盆景,她平时很少往御花园去,闲暇时就常到万景园中走走。
长宁走到万景园中这才站住了,回过身来,等着纪晓棠接近。
一边服侍的人都留在了万景园外,显然,她们都认为,长宁带纪晓棠来这里是不怀好意,还不知道要怎样磋磨纪晓棠。
而无论长宁对纪晓棠做什么,她们都会假装看不到。
显然,韩太后已经打定了主意,今天一定要长宁在纪晓棠的身上好好撒撒气。
纪晓棠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微晒,却不以为意,还将跟着自己服侍的人也留在了万景园外。
程嬷嬷有些担心,不肯留下。
“王妃稍等等,我这就想法子,使人给王爷传信儿……”虽然是在慈宁宫中,但是危机时刻,程嬷嬷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纪晓棠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嬷嬷放心,长宁不会把我怎么样。”纪晓棠告诉程嬷嬷,她了解长宁,此刻的长宁是不会对她动手的。
而且,即便是动手,长宁也不是她的对手,而她也没有打算容让长宁、自己吃亏。
纪晓棠胸有成足,慢慢走近万景园,在长宁的跟前站住了。
长宁的眼圈红红的,眼睛里也带着血丝,显然这些天她没少哭,且必定是心事重重,无法安眠。
纪晓棠打量着长宁,等待长宁自己开口。
“……你说,蛮人让我去和亲,阿佑怎么会答应呢?”长宁开口,说出来的话却让纪晓棠微微一怔。
和在大殿中的时候并不一样,长宁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的火气。她的目光虽然看着纪晓棠,但是目光的焦点却并不在纪晓棠的身上。
长宁似乎是透过纪晓棠在看着什么其他的人。
纪晓棠轻轻的叹气。
她记得,前世大约这个时候,大秦和北蛮也曾经有一次议和。北蛮同样要求公主和亲,长宁是大秦唯一的公主,却并不是去和亲的。
去和亲的女孩子,是先皇的大皇子所生的一个女儿,自幼在偏远之地长大,几乎没享受过什么正经的皇家待遇,却在这个时候,被封为公主,送去了北蛮和亲。
纪晓棠恍惚记得听人说过,那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似乎还不满十四岁。而到了北蛮,那个女孩子连一年都没有熬过,就过世了。
女孩子是怎么死的,没人知道。
而女孩子一死,大秦和北蛮之间的战事立刻重启。
现在,去和亲的注定是长宁。
纪晓棠轻轻的叹气:“阿佑并没有答应。”
祁佑年送来的奏折上表明了态度,他作为主帅,不能决定是战是和,这个决定,是韩太后和隆庆帝做出来的。祁佑年表示他完全听韩太后和隆庆帝的命令。
如果帝后不让长宁和亲,而是主战,祁佑年会在战场上流干最后一滴血。
“我知道!”长宁突然抬手掩住面颊,低低的哭泣了起来。
她去和亲,此去再难活着回转,她不恨祁佑年,不恨众朝臣,甚至也不恨纪晓棠,她真正恨的是韩太后。
是韩太后,她的亲生~母亲,亲自做的决定,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的烈火之中。
纪晓棠早就看出来,长宁找她说话,看着来意不善,却并不会将她怎么样,因为长宁现在恨的是韩太后。
母女反目,长宁只是震慑于韩太后的淫~威,所以才表面上屈服了而已。
“纪晓棠我问你,你那么了解阿佑,你说,阿佑会不会救我?”长宁抽泣了一会,才将手拿开,露出一张哭的发红的脸来。
长宁往北蛮和亲,势必要经过镇山关,长宁这样问纪晓棠,因为她心里头怀着这样的念想。长宁希望祁佑年会将她截留下来,不让她去北蛮和亲。
纪晓棠看着长宁,她没有回答长宁的问题,反而问长宁:“你认为呢?”
“我……”长宁略微愣怔,一双眼睛又开始有些放空。“阿佑会救我的。”
长宁的语气,几乎带着几分梦幻的意味。
纪晓棠知道,祁佑年绝不会像长宁所希望的那样做,然而她却并没有反驳长宁。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
“阿佑只是边军的统帅,他要听太后和陛下的命令。”纪晓棠只是淡淡地,实事求是地说了这么一句。
长宁却立刻又有些歇斯底里。
“不、不会的,阿佑他一定会救我!”
纪晓棠沉默。
长宁看着纪晓棠,脸上神色数变。
“是了,是母后和皇兄答应让我去和亲的,阿佑怎么会违背母后和皇兄的意思。你不还是嫁给了我四哥,阿佑也没怎么样不是!哈哈,哈哈……”
长宁突然大笑起来。
“阿佑不曾为你,也不会为了我!哈哈,纪晓棠,在这一点上,咱们半斤八两。在阿佑的心里头,咱们是一样的,我没有输,我没有输给你。”
说到最后,长宁已经有些语不成句。
纪晓棠微微垂下眼帘,随即就转过身朝万景园外面走去。
她没有必要告诉长宁,祁佑年为了她是什么都肯做的,是她说不,祁佑年只是遵从了她的意愿。
纪晓棠走出了万景园,方嬷嬷等人忙都拥上前来。
“将长宁公主带回去好好歇歇吧,”纪晓棠镇定地吩咐道,“她的心情很不稳定,需要多休息。”
长宁现在的心理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和纪晓棠在祁佑年心中的地位相当,这种想法是长宁唯一的救命稻草。
走回慈宁宫的大殿,纪晓棠给韩太后行礼。
韩太后飞快而且仔细地将纪晓棠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发现纪晓棠毫发无伤,且态度从容闲适。韩太后心中叹息,看来长宁还是没能将纪晓棠怎么样。即便是她明显的袒护,长宁对纪晓棠也是无可奈何。
“怎么,你们说完话了。”韩太后心中虽是那样想,表面上却一丝不露,只是很慈祥地笑着问纪晓棠究竟跟长宁说了些什么体己话。
“公主的情绪不太稳定,或许说了一些话,我并没有听懂。”纪晓棠含糊地答道。
“哦!”纪晓棠这样的回答,让韩太后顿生疑窦。
不等韩太后继续追问纪晓棠,方嬷嬷就急急地走了来。她走到韩太后的跟前,行了礼,低低的声音说了一番话。
韩太后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
“晓棠,你真的没有跟长宁说什么刺激她的话?”韩太后的语气就有些不善。
纪晓棠既不害怕,也不着急。
“回母后的话,我确实没跟长宁妹妹说什么。如果母后一定要问,长宁妹妹似乎提起过阿佑,她说阿佑会救她的。”纪晓棠的语气有些平板。
韩太后的脸色越发的青了,可纪晓棠的这些话却完美地堵住了她的嘴。
韩太后不再追问纪晓棠,她心不在焉地又与纪晓棠和郑桂说了几句话,就发话让两人离开。
“上了年岁,长宁的事让我心力交瘁……”韩太后说她要早些休息了。
纪晓棠知道,韩太后这是急着去看长宁。她自然不会说破,就和郑桂一起告辞从慈宁宫出来。
出了慈宁宫,郑桂就将服侍的人略微支了开去,一面靠近纪晓棠,低低的声音向纪晓棠询问。
“……说是长宁有些神志不清,晓棠妹妹,你们究竟说了些什么?”郑桂看着纪晓棠,两眼闪闪发亮。
显然,郑桂认为长宁的状态是纪晓棠杰作。
纪晓棠与长宁早就是冤家对头,纪晓棠之所以没能嫁给心上人的原因,也是长宁。所以,现在正是纪晓棠对长宁落井下石的最好机会。
郑桂认为,纪晓棠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纪晓棠微笑。
“我什么都没说,我也不用说什么。就算长宁有什么,那也与我无关。长宁现在这个样子,只跟一个人有关。”
“你是说?”郑桂眨了眨眼睛,渐渐地有了些了悟。
纪晓棠点头。
“哦……”郑桂露出了了然的神情,“这也怪不得了。……一直那么疼爱她,如今却亲手送她去北蛮和亲。”
知道长宁恨韩太后,郑桂笑的越发开怀了。
“晓棠妹妹,我怎么觉得,今天的天特别的蓝呢!”郑桂微微仰头,笑着说道。
纪晓棠也略微抬头,就看见禁宫上房的一片蓝天。
今天固然是晴天,可天空却未必就比平常更蓝更清澈。
一切,都是因为心境。
郑桂开心,纪晓棠当然也不会难过,但是也没有特别的开心。在长宁这件事上,她现在已经完全撇开了感情的因素。
对于她来说,长宁已经死了,就在刚才。
……
北蛮的使团随大秦使团终于来到了京城,秦震作为隆庆帝的兄弟,大秦的亲王,就被韩太后和隆庆帝下旨安排先行接见了北蛮使团。
秦震要去管驿见使团,纪晓棠也不打算留在安王府。
纪二老爷回来了,纪晓棠打算立刻往馨华堂去探望她的父亲。
“也好,晓棠你先去,我办完了正事也会过去。”秦震告诉纪晓棠,除了探望纪二老爷,给纪二老爷接风,他还想跟纪二老爷好好地谈一谈。
纪晓棠点头说了一声好。
夫妻两人前脚后地出了安王府,纪晓棠很快就到了馨华堂。
纪二老爷已经随同使团见过了韩太后和隆庆帝,也在衙门里交代完了差事,此刻刚刚回到家中。纪晓棠赶到的时候,馨华堂上下都是一派久别重逢的欢快。
“爹爹。”纪晓棠微微屈膝,给纪二老爷行礼,亲热地喊了一声。
“乖女儿。”纪二老爷眉开眼笑地,还不自觉地用了以前纪晓棠未出嫁前的昵称来叫纪晓棠。
众人都笑了。
“爹爹这一番可辛苦了。”大家落座,纪晓棠打量纪二老爷,一面给纪二老爷道辛苦。
这一番往镇山关去与北蛮和谈,显然是件非常辛苦的差事。纪二老爷又消瘦了一些,平时总是刮的干干净净的下巴上如今布满了胡茬。
“黑了,瘦了。”纪老太太也在打量着纪二老爷,就心疼地说道。
“脸也糙了些,都说北边风沙大,看来是真的。”纪二太太比别人看的都更为仔细,就说纪二老爷的皮肤都变的不好了。
纪二老爷却不以为意。
“不妨事的,你们看,我身子骨不是好好的吗?”纪二老爷说,这次从镇山关回来,他甚至觉得身子骨比以前还结实了,而且,人看起来也更加老成。
纪二老爷表示很高兴。他是白面书生,人长的还面嫩,平时为此颇有些苦恼的。
“这人啊,看来还是需要去外面历练历练!”纪二老爷又说道,一面还看了纪三老爷一眼。
兄弟两个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都开怀地笑了。
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却都立刻警觉了起来,他们担心,纪二老爷出去了这一次,也会像纪三老爷那样一颗心变野了,以后在家里待不住。
两个人都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纪三老爷大笑。
“看来,我并不是家里的异类,这肯定是咱们纪家的祖传。”
纪二老爷却笑着安抚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他不会像纪三老爷那样的。他是一个文官,就算是被放了外任,也是安安稳稳地在一地做官,而且肯定得带上家眷。
“……会一直侍奉在老太太身边,只是老太太别烦了我。”纪二老爷貌似平常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丝的深情。
这就是纪二老爷对纪老太太的孝道了。
纪老太太当然明白,眼圈微微发红,一面笑着点头说好。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也都笑了。
纪晓棠在一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瞧着。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眼中满满的都是对彼此的深情,他们的这种眼神,纪晓棠是从小就看惯了的。
“爹爹……”被暂时冷落在一边的长生就挨过去,靠在了纪二老爷的腿上。
“长生……”纪二老爷立刻将长生抱进怀里坐了,接下来,他的眼睛里几乎就只有小儿子,再没别人了。
纪晓棠看着,微微有些惆怅。
原本那个位置是她的,现在换了长生。
纪晓棠忍不住笑了。
秦震果然在接待了北蛮的使团之后,就来到了馨华堂,大家重新见礼,相互之间又有一番寒暄。
等众人都坐下,秦震就向纪二老爷询问起了和谈的情况。
和谈的过程早已经有奏报送进京城,秦震都是清楚的,但是他更愿意听听纪二老爷这个亲历者是怎样说的。
纪二老爷告诉秦震,和谈很顺利,蛮人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嚣张跋扈。
“这应该多亏了阿佑。”纪二老爷感慨地道。
若不是祁佑年先打怕了蛮人,若不是祁佑年故布疑阵,让蛮人对大秦的军力心里没底,根本就不会有和谈,更不会有北蛮的让步。
可以说,这次北蛮提出的和谈条件,除了长宁和亲这一条之外,并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而将条件谈成这样,大秦的使团也功不可没。
“韩非是有大才!”纪二老爷赞了一句。
非是,是韩克让的字。韩克让自入朝为官,表现只能说平平,却在这次的和谈中大放异彩。
第七十九章 破绽
因为祁佑年,所以北蛮提出了和谈。而在和谈上没有让北蛮占到任何便宜的最大工程,则是韩克让。纪二老爷告诉纪晓棠和秦震,他也是在和谈上才发现韩克让的口才特别好。
韩克让之所以会被选为使团的副使,最主要的原因,是他通晓北蛮的语言。
他还不仅仅是通晓北蛮的语言。原来韩克让博学多闻,他不仅掌握了数种番邦的语言,还十分了解这些番邦异域的风俗人情。
当他蒙冤得雪,被留在朝廷做官之后,其实一直有些郁郁。因为祁佑年的缘故,韩克让常来馨华堂,就跟纪二老爷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被纪二老爷引为知己。
当纪三老爷从海外归来之后,韩克让就曾经表示,希望下一次可以跟纪三老爷一起出海,以朝廷命官的身份也好,或者干脆就辞官不做,也要跟着纪三老爷去亲眼看看海外的风土人情。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韩克让跟纪三老爷说出,他会说好几种番邦异域的语言。
这件事,纪晓棠自然就知道了,并且记在了心上。当朝廷甄选与北蛮谈判的使节的时候,纪晓棠就跟秦震商量了,暗中运筹,让韩克让做了副使。
韩克让果然不辱使命。
“我已经见过非是了。”秦震笑着说道,又告诉纪晓棠,“他说本要来给你磕头,只是远途归来,恐怕有些不敬,回家去收拾了,明天会带着夫人一同来咱们府上。”
“那太好了。”纪晓棠笑。
“这次和谈,非是的功劳最大。论功行赏,这次非是应该可以升迁了吧。”纪二老爷问秦震。
秦震沉吟了一会,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纪二老爷立刻就明白了。
这次和谈虽然成功,但是韩太后唯一的女儿却要去跟北蛮和亲。韩太后怎么会真心要赏赐使团的人呢。不仅如此,只怕韩太后还会疑心,长宁和亲的事与使团的人脱不开干系。
“可惜了。”纪二老爷也叹了一口气,随即又想到了更深的一层,脸上露出忧虑的神情,“我们与北蛮使者说话,都用通译。只有非是,他可以直接与北蛮的使者说话。太后如果要怀疑,第一个就会怀疑韩克让。”
而且,韩太后做贼心虚,难免还会疑心,韩克让知晓了当年科场舞弊案的全部内部,因此对她怀恨。
纪晓棠和秦震都认为纪二老爷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
韩克让这次不仅不会被升迁,而且还可能会被韩太后给穿小鞋。
“太后虽然威势还在,想要像过去一样随意处置些什么人,却不是那么轻松了。我会照应非是。”秦震就说道。
秦震说的不是尽力照顾韩克让,而是说他会照应韩克让。
纪二老爷明白,秦震这样说,就是有十足的把握,可以保韩克让平安。
“那么,我就先替非是多谢王爷了。”纪二老爷起身,很郑重地向秦震行礼。
秦震也忙站起身来,表示不敢受纪二老爷的礼。
“这不过是我分内的事罢了。”
几个人又议论了一番如今镇山关和北蛮的局势。如果没有特别的意外发生,接下来的一两年内,大秦和北蛮之间是不会再有战事了。
然而,这却并不会是一成不变的。一旦平衡的局势被打破,那么大秦和北蛮之间势必会再次发生冲突。
“希望到了那个时候,阿佑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将北蛮狠狠地打回去!”
众人就都点头。
一年之后,祁佑年的屯田也该有些成效了,到时候如果大秦境内的干旱也能得到缓解,就算与北蛮开展,大秦得胜的几率都会大大增加。
这次和谈,也正是为了得到这一两年的休养生息的机会。
……
北蛮的使团并没有在京城留多久,就匆匆地返程了。虽然他们并没有在和谈中占到什么便宜,然而能够娶到韩太后的亲生女,大秦如今唯一的公主,已经让他们觉得十分的荣耀。
长宁的嫁妆,更是让北蛮的使团非常满意,甚至可以说是喜出望外。
韩太后嫁女,几乎不遗余力,似乎是想要在嫁妆上面补偿她对长宁的歉疚。
纪晓棠自那次在慈宁宫中见了长宁一面,就再也没有进过宫,自然也没再见到长宁。她和长宁的最后一面,是在北蛮使团启程,长宁身穿大红嫁衣,给韩太后磕头,辞别众人的时候。
长宁有些瘦了,一双眼睛黑沉沉的没有任何光彩。
韩太后落了泪,长宁的眼角却是干干的,她根本就没有哭,跟韩太后辞别的时候,也仿佛是木头人一般,一举一动都像是事先操练好的。
只有到了纪晓棠的跟前,长宁的眼睛里才显出几分活气。
“我会回来的。”长宁告诉纪晓棠。
长宁只说了这一句,并没有告诉纪晓棠自己打算要怎么回来。纪晓棠心中略微纳罕,长宁的样子虽然没有太大的改变,但是给她的感觉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长宁不再是前些天那个濒临崩溃,心灰欲死的长宁了。在这些天中,长宁应该是找到了继续好好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是还指望着到了镇山关,祁佑年会拦下北蛮使团,将她留下吗?
纪晓棠隐隐的感觉,应该并非如此。
长宁……
纪晓棠希望不会再有长宁的消息,因为那必定是不怎么好的消息。纪晓棠此时当然还不知道,她的预感十分准确,但是却还是将形势想的不够严峻。
北蛮的使团离开之后,已经是二月中了。
纪晓棠早上起来,正在花园中散步。
与北蛮停战,百姓们以为从此以后就会永远安稳了,此刻的京城似乎是笼罩在一片安静宁和的气氛之中。
纪晓棠很享受这种气氛,她甚至已经感到,北风已经不再那么干冷,细细地去体会,空气中似乎还带了一丝丝的水润之气。
这是干旱即将好转的最初征兆,今年大秦境内的灾荒会有明显的缓解,如果在没有了外患,那么大秦完全可以借此机会恢复生气。
她的前世,虽然北蛮暂时消停了,大秦境内却是盗贼四起,像扑也扑不灭的野火一般。百姓就是想恢复生产也不能够。
而如今,大秦境内几乎是完全平定了,就算是有小股的盗贼却也不成气候。
大秦能够恢复生气,很多百姓就可以免于一死。
纪晓棠微微闭上眼睛,让自己的世界整个安宁了下来。她喜欢这样静思,身边服侍的人也知道她的这个习惯,都不会过来打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纪晓棠忽然感觉到身边的空气似乎有了微弱的变化。
那是她如今已经非常熟悉的气息。
“王爷。”纪晓棠轻轻地叫了一声,之后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站在纪晓棠切近的,果然是秦震。
“怎么?还是惊动了你?”秦震笑着问。
他刚处理完政务,就往煕春堂去找纪晓棠,然后才知道,纪晓棠已经来了园子里,他随后赶来,就看到纪晓棠在静思。
秦震自然不会让人打扰纪晓棠,却也不想就此离开,他在不远处看了半晌,就不知不觉地走近了。
虽然他已经尽量放轻了脚步,甚至还控制自己的气息,然而他刚到纪晓棠身边,就被纪晓棠发觉了。
“并没有,王爷来的刚刚好。”纪晓棠微笑。
两人就在园中慢慢地散步,秦震将王府的政务挑主要地跟纪晓棠说了。
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虽然纪晓棠并不大过问,但是秦震却习惯将王府的事情都说给纪晓棠听,当然不仅仅是王府的事情,朝堂上的事情,秦震也从来不隐瞒纪晓棠。
秦震愿意说,纪晓棠也愿意认真地听。
“湖南布政司的旨意,是太后拟的?”纪晓棠突然问。
“是的。”
“太后看来是完全好了。”纪晓棠几乎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长宁跟着北蛮的使团走了之后,韩太后就病了一场。这场病来势汹汹。纪晓棠得知,韩太后很注重养生,身子一直非常健康。这场病,是这些年以来韩太后病的最重的一次。
太医们的诊断,是偶染风寒。
然而大家都知道,韩太后之所以病,最主要的还是因为长宁和亲的打击。
“并没有完全好。”秦震告诉纪晓棠,“只是她舍不得手里的权柄。”
韩太后的病还没有痊愈,就违背太医们的嘱咐,重新开始看折子,处理朝政了。
“王爷,我们今天进宫去看望太后吧。”纪晓棠略微低头,深思了一会,就抬起头来对秦震说道。
“晓棠……”秦震的目光中带着询问。
纪晓棠知道秦震问的是什么,就点了点头。
韩太后能够理事了,一定会立刻展开报复,纪晓棠要进宫,探探韩太后的口气,也好未雨绸缪。
“陛下今天派了我别的差事,恐怕不能跟你同去。”秦震有些为难。
“我自己去也无妨的。我一个人,太后就没那么防备。”纪晓棠则说道。
秦震点头答应了。
……
纪晓棠来到慈宁宫,略等了片刻,才被宫人领进了韩太后的寝宫。
这还是纪晓棠第一次进韩太后的寝宫,不免四下看了看。这一看,就看到了熟人。
杨翩翩早已经成了韩太后贴身服侍的宫女,如今甚至可以在韩太后身边值夜服侍了。
纪晓棠看了一眼杨翩翩,立刻就收回了目光。杨翩翩则是垂手侍立,根本没有抬头看纪晓棠。这是宫中服侍人的规矩。
不论从哪方面看,杨翩翩都已经是一个完全称职的宫女了。
纪晓棠心中略微感慨,就已经走到了韩太后的榻前。
韩太后坐在榻上,腿上盖着被子,背后还倚靠着引枕。这个时辰了,她还没有梳妆,头发大多披散着,脸上却是薄施脂粉,描画的非常精致。
纪晓棠给韩太后行礼。
韩太后微微抬手,忙就让纪晓棠起身到她身边坐。
“难得你来看我。”
韩太后的声音听着有些有气无力。
纪晓棠在榻边的绣墩上坐了,一面不留痕迹地仔细观察韩太后。
“……早就想来了,只是怕题目后病中不耐烦,再打扰了母后休息。母后今天感觉如何?”
“你这孩子,就是太小心了。”韩太后笑了笑,“我觉得很不错,可恶太医们,偏说我又累着了,不许我~操劳,一定要我这么歇着。”
韩太后说着话就叹了一口气。
她这两天感觉好了,就开始理事,结果今天早上整个人就觉得不舒服,差点昏厥过去。太医们过来,就说她的病还没有痊愈,又操劳过度,如果不好好休养,怕是就此留下病根,以后再难医治了。
“……以为这样就能吓住哀家!”
韩太后说她不信,也不怕,可事实上,她应该是真的怕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个时辰就安安稳稳地坐在榻上了。
“……多灾多难,我是这样,陛下这一冬也不好过,勉力支撑,为的不过是大秦的天下和百姓们!”韩太后这样说了几句,就很自然地转了话题,问起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来。
“你还有个祖母,今年究竟多大年纪,听说身子很硬朗?”
纪晓棠都笑着答了,说到纪老太太的身体……
纪老太太本来身子骨确实很硬实,可毕竟经历了这些事,到了京城之后,她很艰难地适应了,但是身子骨却不如从前。
“毕竟是上了年岁了……”
韩太后今天特别温和,跟纪晓棠聊了许多的家常,她还让人从库中取出两株百年的老山参,让纪晓棠给纪老太太补养身子。
“这还是去年进贡上来的,有钱难买,就是宫中,也是难得的。”
纪晓棠自然明白老山参的价值,当即谢了韩太后。
从慈宁宫中~出来,纪晓棠满面带笑。她这次陪韩太后聊了几乎半天,还被赏赐了老山参,无论是谁看来,都是韩太后对她荣宠有加。
被韩太后如此对待,纪晓棠怎么会不满意不高兴呢。
纪晓棠从宫中离开,她如此受宠的消息立刻就传开了。甚至有人私底下议论,长宁离开,韩太后膝下空虚,有些将聪慧乖巧的纪晓棠当做女儿宠爱的倾向了。
而此刻,纪晓棠已经回到了安王府。
“换衣裳……”纪晓棠回到煕春堂,脸上的笑容立刻收尽了,一面就吩咐程嬷嬷几个为她换衣裳。
其他人还没什么,可程嬷嬷等几个从纪家跟来的人,心中就都暗暗吃惊。
别人看不出来,她们却看出来了,纪晓棠在着急。
“王妃……”程嬷嬷低声询问。
“太后赏了老山参给祖母,祖母最近身子不太好,我正好就将这老山参送过去。”纪晓棠告诉程嬷嬷,她要去馨华堂。“王爷呢?”
一面换着衣裳,纪晓棠又问留在煕春堂服侍的人,秦震回来了没有。
秦震出门办差,还没有回来。
纪晓棠想了想,就将瑶儿留了下来。
“等王爷回来了,请王爷到馨华堂来接我。”纪晓棠吩咐道。
安王和安王妃夫妻感情甚笃,安王对安王妃非常宠爱,安王妃也就不吝于跟安王撒娇邀宠,回去省亲,还要让安王亲自接她回来。
或许在别的府中这算是稀奇事,但是在安王府中,这不过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吩咐好了下人,纪晓棠立刻起身往馨华堂来。
纪晓棠这次归省是突然决定的,并没有提前通知,然而馨华堂的人还是都等在二门,大家簇簇拥拥地将纪晓棠接进门,到萱华堂坐了说话。
纪晓棠先就说了去宫中探望韩太后的事。
“太后的病还没有大好,知道祖母上了年纪,前一阵子身体染恙,特意给了两株百年老山参,给祖母补养身子。”纪晓棠说着,就让锦儿将两株老山参拿了上来。
纪老太太等人忙都起身,向皇宫的方向行了礼,才又重新坐下。
“难得太后还能关心我这个老婆子。”纪老太太这样说,心中自然明白,这是因为纪晓棠的缘故。“晓棠,难得你和太后相处的这般好。”
“太后确实很关心咱们。”纪晓棠淡淡一笑,说道。
略聊了几句家常,纪晓棠就找了借口,将闲杂人等都支了开去,屋子里面,就只留下纪老太太、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和纪晓芸。
“……咱们家恐怕要有事情发生。”纪晓棠这才端肃了脸色说到。
“是怎么回事?”纪二老爷见纪晓棠的气色异常,立刻就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是和亲的事情,太后要找后账?”
“是。”纪晓棠点头。“太后的病,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她今天在我面前故意示弱,是想稳住我,下一步她要对付的,肯定是你们。”
韩太后坐在榻上,头发披散,然而脸上却精心修饰过。
这让纪晓棠立刻就看出了破绽。
韩太后年轻时也曾经自诩美貌,虽然先帝早就去世,她也上了些年纪,但是却并没有因此疏忽了自己。恰恰相反,韩太后似乎越来越注重自己的容貌。
第八十章 棋高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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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太后很在意自己的容貌,尤其是在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们面前。但是,她知道,她终究是上了年纪,无法跟年轻的女孩子们比。所以,韩太后很注意脸上的修饰。
纪晓棠几天进宫,是昨天才做的决定,并没有提前通知韩太后。韩太后如果真的病的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严重,知道纪晓棠来了,恐怕也没有时间和精神去涂脂抹粉。
既然脸上都涂脂抹粉了,那么头发也不该是披散的。
这种矛盾的现象,只能来源于一个愿意。
韩太后希望纪晓棠认为她的病情依旧很严重,可同时本能的虚荣还是让她无法素着脸见纪晓棠。
可韩太后为什么要这样蒙蔽纪晓棠呢,唯一的愿意只能是,她打算要报复纪晓棠,报复纪家。
现在,韩太后应该是明白过来了,长宁的和亲应该是纪晓棠的手段。
对于韩太后要对付自己家,纪二老爷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事到临头,他还是不能不焦急。
“若是冲着我,倒是无妨的,不过是罢官查办。我就担心……”纪二老爷并没有将话说下去,但是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我也跟爹爹有同样的担心。”纪晓棠点了点头,随即又道,“之所以这么赶着过来,我大概猜到太后打算怎样报复我们了。”
“她打算怎样报复?”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立刻就问道。
“不过是以牙还牙。”纪晓棠眯了眯眼睛,低沉的声音说道。
韩太后今天跟她聊了许多的家常,对纪家的每个人都问候过了,期间自然也提到了纪晓芸。韩太后貌似对纪家每个人都一样的关切,但是纪晓棠却并不是那么容易蒙骗的。
“太后特别关注了姐姐。”纪晓棠目光微转,落在了纪晓芸的身上。
纪晓芸坐在炕下的椅子上,紧挨着纪老太太,一面正在给纪老太太捶腿。平常一家子要商量什么事,纪晓芸通常都不参加。今天纪晓芸留下来,还是纪晓棠特意要求的。
听到纪晓棠提到自己,纪晓芸诧异地停住手,抬眼看向纪晓棠。
“太后关注你姐姐做什么?”纪老太太立刻就问。关于纪晓芸的事情,她总是特别在意的。
“她的女儿和亲去了,她关注你姐姐,难道……难道她想在你姐姐的婚事上打主意?”纪二老爷略一沉思,就皱了眉头。
“恐怕,太后就是这个意思。”纪晓棠点头,纪二老爷的判断和纪晓棠不谋而合。
“在她看来,是咱们让她们母女骨肉分离。她要做的,就是让咱们遭受同样的伤痛。家里,也只有姐姐可以让她下手。”
纪晓芸寡居,却依旧年轻貌美,也不乏上门来说亲事的,虽然大都是续弦,但其中就有家世和人品都非常不错的。只因为纪晓芸都不肯点头,所以至今还没有再定下亲事。
如果韩太后要强行做媒,将纪晓芸远嫁,甚至将纪晓芸嫁给某个不成才的人,不仅纪晓芸会痛苦终身,那也会成为纪家上下长久的痛。
“太后的性子睚眦必报,只有这么报复我们,才最能让她解恨。”纪晓棠缓缓地说道,所以韩太后才故意要做出十分病重不能理事的样子,意图是让纪晓棠放松警惕,而私下里只怕已经在紧锣密鼓地操办这件事了。
“她真要这么做,晓芸可怎么办?晓棠,你们快些想个办法。”纪老太太立刻急了。
纪晓芸也有些动容。
“要真是那样,我宁愿去死!”纪晓芸有些激动地道。
大家都只当纪晓芸还是没有走出第一次婚姻的阴影,也就没往别处想,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忙都安慰纪晓芸。
“办法不是没有。”纪晓棠开口说道。
纪二老爷点头,“为今之计,就是赶在太后下旨之间,立刻给晓芸定一门亲事。”
“没错,”纪晓棠也是这个打算,“只要定下了亲事,太后就是再不甘心,也不能让我姐姐改他人”
她往馨华堂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要立刻着手给纪晓芸定亲。
只是定亲的人选,还得倚靠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
“爹爹,娘,这些天,也有不少来提亲的,你们看中了什么人没有。若有看中的,这就定下来吧。”纪晓棠说着话,又转向纪晓芸,“姐姐,你不想被太后推入火坑,就不要再挑剔了,听爹爹和娘的安排吧。他们总会为你着想,不会害了你。”
如今的情形,纪晓芸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她必须要立刻定亲,然后越早嫁过去越好,才能免得节外生枝。
“不,我不嫁,我宁愿去死。”纪晓芸本来已经暂时被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给劝住了,现在听纪晓棠这样说,脸色就又涨红了,一面就丢下众人往小步跑去了里屋。
纪晓芸去了里屋,外面的众人就有了片刻的沉默。
半晌,还是纪晓棠先开了口。
“姐姐她,是不是心里头已经有了什么人?”纪晓棠问。
纪晓芸并不是一个善于掩藏心事的人,纪晓棠这样问,自然是察言观色的结果。
纪老太太自然也察觉到了纪晓芸的异样,她慢慢地站起身来。说到家里头谁跟纪晓芸最为亲近,那就只能是纪老太太了。
“我去问问她,你们等等……”纪老太太说着话,就去了里屋。
约略盏茶的工夫,纪老太太才从里屋出来。
纪老太太坐回到炕上,她没有立刻开口,脸上神色还颇有些复杂。
“老太太,晓芸究竟怎么说?”纪二太太忍不住开口询问,脸上的表情略有一些晦涩。虽然现在她与纪晓芸母女之间的感情已经很融洽了,纪晓芸也终于肯亲近她,但是比起纪老太太来,还是差了一些。
比如说像这样的事情,本来应该她去询问才最为合适。可是纪晓芸肯跟纪老太太说的话,却未必肯跟她说。
纪二太太正觉得心中酸涩,就感到自己的手被轻轻的握住了。纪二太太扭过头去,就看到纪晓棠一双带笑的眼睛。
最明白她此刻心情的,应该就是纪晓棠了。
纪二太太心中顿时熨帖起来,大女儿虽然始终不能将她当做最亲近的人,但是小女儿却善解人意,是真正的贴心小棉袄。
而且,比起过去母女之间势同水火,如今的情形已经好的太多了,好到她过去根本就不敢奢望的程度。
这样想想,她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毕竟“知足常乐”,老祖宗的话总是没有错的。
“祖母,我姐姐她究竟是什么意思?”纪晓棠也问纪老太太。
“晓棠啊,你猜的不错。你姐姐她……”纪老太太说到这里,语气就顿了顿,似乎有什么话不好启齿。“你姐姐她,她跟我说,要她家人可以,但是她不嫁别人,只嫁……”
“晓芸自己看中了人,为什么不早说,她究竟看中了谁?”纪二老爷都有些着急起来了。
“晓芸她……她说要嫁顺义伯。”纪老太太终于将话说了出来,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
“晓芸她是看上了怀瑾那孩子?”纪二太太惊道。
“谢怀瑾?”纪二老爷也同样吃惊。
唯有纪晓棠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吃惊的神色,似乎她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
“老太太,晓芸她真是这样说?不是为了搪塞婚事,胡乱拿怀瑾那孩子来做什么文章吧?”纪二太太问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就不高兴了。
“当然是晓芸说的,我还能在这个上头骗你们不成?晓芸要嫁顺义伯,难道我是愿意的!”纪老太太显然并不赞同这样的亲事,只是因为溺爱纪晓芸的关系,才出来说这些话的。
这就难怪刚才她脸上会出现那样的表情了。
“不是我们怀疑老太太,只是这件事,实在是……”纪二太太几乎无法找出恰当的语言来形容她此刻的心境。
“怀瑾那孩子固然是好的,只是,毕竟……他如今那个样子,太委屈晓芸了。”
“他是顺义伯,还是那样特殊的身份,皇家容不容他娶亲还不好说,就算是要他娶亲,那亲事也是皇家来定的。”纪二老爷没有说他不同意这样的亲事,却从另一个角度说明这件事是不可能的。
几个人这样说着话,就听见里屋门帘子响。
纪晓芸从里屋迈步出来,一张脸红红的,眼睛也是湿~润的,显然方才是哭过了。纪晓芸走出来,几乎是直愣愣地走到了众人的跟前。
“我不嫁别人,要是太后给我做媒,我情愿去死。要嫁,我只嫁怀瑾。我这辈子,只嫁怀瑾一个。”纪晓芸的声音很大,不过头却是低垂着的,两只手也紧紧地握在一起。
这样的话,不知道她是积攒了多少的勇气,才能在众人的面前说出来。
而以她的性子,能够这样说出来,也足可以说明,她对谢怀瑾的心意和坚决。
要么就嫁给谢怀瑾,要么她就去死。
纪晓芸并没有给家人选择的余地。
纪晓棠站起身,走到纪晓芸的身边。
纪晓芸的身子略微有些发抖,似乎刚才的话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和勇气。纪晓棠轻叹一声,轻轻地扶住了纪晓芸的胳膊。
“姐姐……”
“晓棠……”纪晓芸这才抬起头来,一双大眼睛眼泪汪汪地看着纪晓棠。“晓棠,怀瑾他太可怜……”
“姐姐只是因为他可怜,才要嫁给他的吗?”纪晓棠看着纪晓芸的眼睛问道。
纪晓芸的人不会说谎,眼睛更加不会。
“不、不是的。”纪晓芸满脸红霞,“怀瑾很好,温柔、体贴,听我的话,绝不会伤害我。他、他现在离不开我。我、我以前就喜欢他。”
纪晓芸的理由很简单,很朴实。
纪老太太、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却都听得心中发酸。
“作孽哦,都是我做的孽。”纪老太太悔恨极了,如果她当初能够谨慎点儿,多听听儿子、孙女的话,而不是那么仓促地就给纪晓芸定了亲事,纪晓芸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了。
秦家的事,难道要成为纪晓芸一生的阴影吗?!
“晓棠,你要帮我!”纪晓芸突然反手握住了纪晓棠的手,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芸的眼神是坚定的,也是哀求的。
纪晓棠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将目光转向了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在叹气。
纪晓棠略一思索,就对纪晓芸轻轻地点了点头。
纪晓芸的眼睛立刻就亮了,在她的印象里,纪晓棠答应了的事情,就没有做不到的。
“晓棠……”
“姐姐先往别处去匀匀脸,这件事,祖母、爹爹和娘~亲还要再好好商量商量。”纪晓棠让人陪着纪晓芸出去了,这才重新坐下来。
不用纪晓棠开口,屋子里的几个人已经开始议论起这件婚事的可能性。
“虽然心智是那样,但是身子骨并没什么毛病。”
“单纯的跟个孩子似的,也确实倚靠晓芸,听晓芸的话,成了亲,不担心他会欺负晓芸让晓芸伤心。”
“心智的事,是后天遭了祸事,对晓芸以后的孩子应该是没有影响的……”
不用纪晓棠劝说,在看到纪晓芸的决心之后,纪老太太、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已经主动说服自己了。
纪晓芸早就喜欢谢怀瑾,这在纪家并不是秘密。而近些时候,纪晓芸与谢怀瑾的相处,他们也都看在眼睛里。
其实,对于纪晓芸这样的选择,他们并不是完全没有准备的,只是他们都不愿意主动去面对罢了。
“只是那孩子的身份,这亲事成与不成……”最后,纪二老爷还是回到了最为现实的问题上。
“姐姐自己愿意,如果祖母、爹爹和娘~亲都不反对,其余的事,就让我和王爷来想办法吧。”纪晓棠就开了口。
纪晓棠说到了秦震,秦震就来了。
随同秦震一同回来的,还有纪三老爷。原来隆庆帝委派秦震的差事,就与海外贸易相关,隆庆帝同样委派了纪三老爷类似的差事,所以两个人才能结伴归来。
两个人一进萱华堂,就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
这件事没有隐瞒的必要,纪二老爷就开口将事情都说了。
“这、这太委屈晓芸了。”这是纪三老爷的第一个反应。
“可是晓芸乐意,除了他谁都不肯嫁,还宁愿去死。你们都知道晓芸的脾气,虽然温顺,真认准了一件事,那是无法改的。她就是个实心的孩子!”纪老太太叹气。
纪三老爷就不再说话了。
谢怀瑾如今的状态,根本就不可能引诱纪晓芸。纪晓芸这样坚定地要嫁给谢怀瑾,只能是出于她自己的本意。
“王爷怎么看?”纪二老爷想了想,就问秦震。
纪晓芸的婚事,在纪家是一件大事。这样的大事,以秦震与纪家的关系,是有资格发表意见的。而且,谢怀瑾的身份特殊,秦震在这件事上就有了更多的发言权。
秦震却并没有表态,而是看向了纪晓棠。
“这件事,我这里没有任何的意见,全看晓棠的意思。最后无论怎样决定,我都会去做我能做的事情。”
这就是完全的信任和宠溺了。
纪晓棠虽然并没表现出什么来,但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却都欣慰极了,就是纪三老爷的脸上也带了笑,满意地冲秦震点了点头。
秦震这个姑爷,他们是真的挑不出一丝一毫的不是来。
“晓棠,这件事,你怎么看?”纪二老爷就又问了纪晓棠。
事情至此,纪晓棠已经看出来,对这门亲事,纪家人在心里已经接受了大半,没有坚决反对的意思了。
“我看姐姐的心意很坚决,如果祖母、爹爹、娘~亲和小叔都不反对,不如就成全了姐姐吧。”
纪晓棠的一句话,算是最终决定了整件事。
可是,要怎样给谢怀瑾和纪晓芸定下亲事,却还是一件为难的事。
“咱们要去办,自然是为难的,可换个人,也许就很简单了。”纪晓棠说道,显然她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并且有了满意的解决办法。
“晓棠,你的意思,是去求陛下?”纪三老爷就问。
当初在纪晓棠的婚事上,因为韩太后图谋极大,所以隆庆帝并没有帮上忙,并因此对纪晓棠心怀歉疚。如今纪晓芸的婚事就很不同,隆庆帝应该是能够做主的。
隆庆帝曾经允诺了纪晓棠一个要求。
但是纪晓棠却摇了摇头,纪晓芸的亲事,她并不打算求助于隆庆帝。
“杀鸡焉用宰牛刀……”纪晓棠微微一笑,提醒纪二老爷,“爹爹忘记了,咱们上一件事是怎么办的了?”
“晓棠,你是说……”
“是的。这次的事,还是求那一位来的更便捷些。”纪晓棠点头。
秦震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却并没有说话。
“他一定能办的成?”纪二老爷似乎还有些疑虑。
“只要他肯尽心,一定可以。”纪晓棠很确定。
“那……我再去挑一幅,不,两幅画……”纪二老爷说着话,立刻就出门去了景华堂,一会的工夫回来,他的手中就多了两幅卷轴。
两幅珍贵的古人字画,再加上一匣子金珠,就在当天夜里被送进了京城的某处府邸。
两天过后,韩太后在慈宁宫中颁下懿旨,将礼部侍郎之女纪晓芸赐婚与顺义伯,不日完婚。
(晓芸要嫁给怀瑾了,心疼这两个苦命的傻孩子)
第八十一章 得意
这样的一门亲事,在世人的眼光中,并不是什么好亲事。顺义伯是早就亡国的前朝后裔,他的爵位不过是个摆设,为的是大秦的面子上好看而已。
顺义伯空有一个封号,要资财没资财,要权势没权势,认真比较起来,或许还不如富甲一方的田舍翁。
而且,这位顺义伯还并不是一个正常的人。齐怀瑾空有着成年人的外壳,心智却只有几岁。
别说是纪家的女儿,就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要嫁这样一位丈夫,那也是委屈至极的。
甚至还有考虑的特别远的人认为,皇家现在虽然容下了顺义伯,但是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呢。皇家的心胸在有关这类事情上,是从来都不曾真正宽广过的。
因此,韩太后赐婚的旨意一传开,京中就议论纷纷,很多人都猜到了,这是韩太后对纪二老爷的报复手段。
长宁因为和谈而去了北蛮和亲,纪二老爷当时就是使团的副使。
在这之前,已经有两位使者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而被罢免了官职了。而作为使团的正使的礼部尚书也在朝堂上挨了申斥。
而比起纪二老爷来,这几个人应该还算是幸运的。同时大家还认为,韩太后的报复行动这才刚刚开始。
曾经在使团中供职的官员已经人人自危。
除了纪家自己人,没有人知道,这门亲事,其实是纪家自己想法子求来的。
韩太后下了旨意,是没人敢违抗的。纪二老爷拜了韩太后的懿旨,带着一家子谢恩之后,又给了传旨的内侍一个厚厚的赏封。送走了内侍,纪二老爷将韩太后的懿旨收起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们都知道那个人对于韩太后的影响力,但是在事情没有办成之前,大家的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惴惴的。
毕竟,这是关系着纪晓芸一生的幸福的大事,说不好,还会直接关系到纪晓芸的生死。
纪二老爷带着人将韩太后的懿旨供奉在馨华堂的正堂,随即馨华堂上下就开始为纪晓芸的亲事忙碌开了。
纪晓芸和齐怀瑾的年纪都已经不小,而且韩太后的懿旨中也说了,希望两人尽快完婚。两人的婚期,就定在了四月初二日。
对于这个婚期,纪三老爷表示很满意,那个时候他还在京城,应该可以亲眼看着纪晓芸出嫁。
纪二老爷出入如常,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哀苦之色,更没有对韩太后的抱怨。可是众人见了,却都认为他这不过是强颜欢笑,对韩太后敢怒不敢言而已。
纪晓芸虽是寡居,然而纪家家世蒸蒸日上,还有一个做了安王妃的嫡亲妹妹,纪晓芸嫁给谢怀瑾,真真是太委屈了。而在人们的眼中,韩太后的这一手也就显得恶毒无比。
长宁和亲,是北蛮人的要求,使团的人有功无过。而韩太后却因为疼爱~女儿心切,就迁怒了使团的人,还毁了人家女儿的一生。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同情纪家,同情纪二老爷。
而作为当事人,也就是最被人所同情的纪晓芸,却是此刻最为快乐的人。
纪晓芸在家中备嫁,这一天,纪晓棠就抽~出空闲来,特意往馨华堂来探望即将出嫁的纪晓芸。纪晓芸的脸上红扑扑的,特意将纪晓棠带到了她的闺房中说话。
纪晓芸的闺房中显得有些拥挤,因为堆放了很多的绸缎尺头,那些都是纪晓芸的嫁妆,绣娘绣好了,拿来给纪晓芸看的。
按理说,纪晓芸的嫁妆是不用再置办的,但是馨华堂上下却都并不这么认为,除了纪晓芸原先有的嫁妆,他们又另外给添置了不少。
顺义伯几乎是没有什么身家的,以后两个人的日子要好过,大都要靠纪晓芸的嫁妆,因此纪二老爷决定要给纪晓芸更丰厚的嫁妆,也好保证两人今后的生活。
进了闺房,纪晓芸亲自动手,在炕上安置了大红的锦垫,就请纪晓棠坐下说话,然后又轻~盈地转身,亲手烹茶奉果给纪晓棠。
姐妹俩的感情如今已经很好,但是这样的待遇,对于纪晓棠来说,还是第一次。
“姐姐这是要谢我这个大媒,那只有这样可远远不够。”纪晓棠见纪晓芸开心,就开了一句玩笑。
纪晓芸的整张脸都红了,她虽然成过一次亲,但却腼腆得像是从未出过阁的小闺女。
“要我怎么谢都成。”虽然害羞,纪晓芸还是痛快地说出了这一句话。
纪晓棠忍俊不禁。
“姐姐真是老实人。”纪晓棠笑,“我是开玩笑的,只要姐姐高兴,就是对我最好的谢礼了。”
“晓棠,我、我以前……,你、你、不会介意吧……”纪晓芸磕磕绊绊地,意思都有些含糊不清,但是纪晓棠还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纪晓芸是指从前她就对谢怀瑾有意,而且还破坏过纪晓棠和谢怀瑾的亲事,而如今,她就要嫁给谢怀瑾了,纪晓棠在意吗?
纪晓棠当然不在意。
“姐姐喜欢怀瑾,愿意照顾怀瑾,而怀瑾也依赖姐姐,愿意接受姐姐。以后,怀瑾就真正是咱们家的人了。你们能够相互扶持、照看,我也能够放心。”纪晓棠的话发自肺腑。
纪晓芸愿意嫁给谢怀瑾,纪晓棠的感觉是欣慰的。
谢怀瑾总是要娶亲,不管他娶了谁,纪晓棠都会不放心,担心人家会欺负他,会慢待他。而纪晓芸将来也要嫁人,可以纪晓芸的性子和经历,也很难得到幸福。
然而这两个人在一起,纪晓棠却能放下多半的心来。
而听纪晓棠这样说了,纪晓芸也终于放下了心中最后的一点点负担。
“……晓棠,我以前从来都不敢想……”纪晓芸从来都没有想到,她真的能嫁成谢怀瑾,即便是在谢怀瑾如今的状况下。
“……她们都瞧不起怀瑾,说怀瑾是傻~子,可我并不这么认为。”纪晓芸在纪晓棠的身边坐下来,两人屏退了所有服侍的人,说着姐妹间的悄悄话。“怀瑾知道疼人,他的心是最善最软的,宁愿伤害他自己,也不肯有一点点的伤害我……”
纪晓棠轻轻点头,谢怀瑾从前就是这个脾气了,如今虽然心智受损,但是与生俱来的性子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说他的脑子就像八~九岁的孩子,孩子有什么不好,不是有一句话,叫做赤子之心吗,怀瑾他永远这样,我也是喜欢的……”
纪晓芸絮絮地跟纪晓棠说了很多,说她和谢怀瑾的相处,说她对将来的期许。
纪晓芸希望,以后能生几个跟谢怀瑾一模一样的小娃娃。
“不在顺义伯府住了也没关系,他最好不要再做顺义伯,我们住到乡下去,最好能够回清远去,消消停停、清清静静、自由自在地……”
纪晓芸的语气和声音都有些梦幻了。
其实,在一些事情上,纪晓芸和谢怀瑾是有着共同之处的,比如说对于荣华富贵以及权势的淡漠。
这两个人本质上确实还都是天真的孩童。
“……总有一天会的……”纪晓棠轻轻地说了一句,这是她对纪晓芸的承诺。
纪晓芸却太沉浸在自己的梦想当中,并没有听清纪晓棠的这句话。
或许,纪晓芸自己也知道,她的梦想终归只能是梦想,并没有奢望会有成为现实的一天。
纪晓棠来看纪晓芸,还为纪晓芸带来了添妆。
“姐姐看看,喜不喜欢?”纪晓棠让绣儿将一只锦盒拿进来,送到纪晓芸的面前打开。
纪晓芸也见过不少的好东西,但是这锦盒一打开,还是让她的眼前一亮。锦盒内,是一顶镶珠嵌宝的赤金花冠,花冠正中镶嵌的一颗莹白色的正圆珍珠,足有龙眼大小,且毫无瑕疵。
“喜欢是喜欢,”看了一会,纪晓芸抬起头来对纪晓棠说道,“可是,这太贵重了。而且,我怕我也不够资格戴它。”
“只要姐姐喜欢就好。”纪晓棠笑了笑,“姐姐也别忘了,等姐姐嫁过去,也是伯夫人,这金冠并没有逾制的地方。”
这顶赤金花冠虽然精致华美,而且还是贵太妃原先曾经戴过的,但伯夫人的品级,也足可以戴得的。在确定下纪晓芸和谢怀瑾的婚事之后,纪晓棠就想着要给纪晓芸怎样都添妆才好。
毕竟,她只有这一个嫡亲的姐姐,而且这桩婚事,同时了却了她的两件心事,所以在纪晓芸的添妆上,她就用了十分的心思。
秦震知道了她的想法,干脆就叫了王府的内典库将王府的内库开了,秦震亲自带着纪晓棠到内库中挑拣。
内库中就有专门存放贵太妃遗物的库房,贵太妃是韩家的嫡女,嫁入宫中的时候就带了不少的东西,入宫之后,先后两次得宠,且还十分得宫中长辈的喜爱,因此她过世之后,就留下了一份十分丰厚的遗产。
这遗产,自然就全归了秦震。
这顶赤金的花冠,还是贵太妃刚入宫的时候,从一位老太妃那里得来的赏赐。纪晓棠几乎是第一眼就看中了,而秦震早就说明是任由她挑拣,见她有中意的东西,当然也非常高兴。
“……原来还是贵太妃的东西,那就更贵重了。”纪晓芸听纪晓棠说了花冠的来历,就觉得这份礼物更加珍贵了。
“只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嘱姐姐和怀瑾哥哥百年好合。”纪晓棠送给纪晓芸的,是一顶百合花冠,寓意正是百年好合。
这个寓意又比花冠本身更加珍贵了。
纪晓芸高高兴兴地收下了花冠。
“怀瑾应该也会喜欢。”纪晓芸笑着道。
“那就更好了。”纪晓棠也笑。
纪晓棠在馨华堂用了膳,才摆了车驾回安王府。她前脚刚进王府,后脚就有人来禀报,说是慈宁宫韩太后打发人来了。
韩太后的病情渐渐转好,已经又开始理事,她这个时候打发人来找纪晓棠,说是想念纪晓棠了,要纪晓棠进宫陪她说说话。
纪晓棠立刻收拾了,随着宫中的人进了皇宫。
这一次,韩太后是坐在大殿上见的纪晓棠。
韩太后的气色显然好了许多,不仅描了精致的眉眼,一头浓密的头发梳的纹丝不乱。等纪晓棠行礼完毕,韩太后就笑着向她招手,让她到自己的身边就坐。
“怎么好久不来看我?若不是我让人去叫你,你就不来了是不是?”韩太后虽然是数落纪晓棠,但是神态语气中全是亲近的意味。
“这两天有些事情要忙,而且也怕打搅了母后养病,所以忍着没有来。幸好母后宣召,不然我也要闯进宫里来的。”纪晓棠就笑着道。
两个人言笑晏晏,这么看着真仿佛是母女一般。
“你又有什么事要忙?”韩太后明知故问,“震儿竟不懂心疼你,让你操劳了?你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并不关王爷的事。”纪晓棠就道,“王府诸项事情都有专人打理,并不需要我~操一点儿心。……是我姐姐的亲事……”
“哦……”韩太后这才做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瞧我这记性。是上了年岁,病了这一回,越发的不中用了。”
韩太后亲自下旨赐的婚,现在说起来,却好像是完全忘记了还有这么一桩事。
“……我还在病着,他们就进宫来跟我说,顺义伯在京中安顿下来,年纪也不小了,顺义伯府中却始终没有个主持中馈的人。咱们厚待顺义伯,这上头更应该精心,我也想着该给顺义伯娶一位德容言功俱全且家世显赫的名门淑女……”
“……只是一时想不到合适的人选,我就叫他们用心去寻了来,就有人跟我提起了你姐姐……”
韩太后的意思,纪晓芸并不是她挑选的,而是有人推荐的。
“虽是寡居,却年貌相当,若是别人家,自然配不得顺义伯,不过是纪大人的女儿,晓棠的姐姐,这自然就配的起了。况且说起来,顺义伯与你们还是清远的老乡,你们很关照顺义伯,这就更是一双两好的事情了。”
韩太后一边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地暗暗观察纪晓棠。
纪晓棠脸上的笑容始终不变,很安静地在听韩太后说话。
“还有人说,顺义伯那里,时常多亏你姐姐在照看……,我想这赐婚,纪大人应该很感激我。”韩太后看着纪晓棠,笑容中就有了些复杂的意味。
她说到这里,纪晓棠若是知趣,就该起身行礼,代纪二老爷向她道谢的。
可是纪晓棠却没有起身,也没有道谢。
“太后的安排,总是没有错的。”纪晓棠的声音就有些干巴巴的。
韩太后的眼睛眯了眯,纪晓棠这样的态度,不仅没有让她生气,反而让她更加的高兴起来。韩太后一高兴,就让人取了几个彩缎并一对金玉如意出来,说是给纪晓芸的添妆。
“我就不另外下旨了,你替我将东西送过去,向你爹娘道喜了。”
“多谢太后。”纪晓棠这才起身,让人将东西接了过去。
“怎么又叫太后?”韩太后立刻就敏感地觉察到了纪晓棠称呼的变化,她刻意仔细地看着纪晓棠的脸,“晓棠,对这门亲事,你……或者你爹娘……,若有什么,你跟我说,我定然给你做主。”
纪晓棠心中微晒,她知道,韩太后这是在跟她玩猫抓老鼠的游戏,故意引诱她说出对这门亲事的不满,然后~进一步的打击自己。
纪晓棠当然不会上这样的当。
“母后的安排,总是没错的。”纪晓棠虽改了称呼,但是语气依旧是干巴巴的。
韩太后自然是感觉到了,而且此刻纪晓棠脸上的笑容在她看来,也同样是干巴巴的,完全是强撑出来的。
等纪晓棠告辞从慈宁宫中走了,韩太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她将上半身都靠在引枕上,面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旁边服侍的方嬷嬷立刻很有眼色地走上前来,就跪在韩太后的身前,轻轻地给韩太后捶着腿。
韩太后脸上的神情更加惬意。
“今天我很高兴,感觉病都完全好了。……也让她们都尝一尝,哀家受的是怎样撕心裂肺的苦。”
在韩太后看来,纪晓棠在她面前完全是强颜欢笑。
那天纪晓棠进宫看她,她在纪晓棠面前装的病情很重的样子,一边巧妙地套了纪晓棠的话。跟纪晓棠的一番话,让她更加确定了她对纪家的报复目标,那就是纪晓芸。
原本,她是打算将纪晓芸远嫁的。先帝的庶长子在偏远之地,膝下也有个庶子,非常的不成器,韩太后就打算要将纪晓芸嫁过去。
纪晓芸是寡居的身份,这门亲事怎么说都是嫁入皇族,明面上看是她抬举了纪晓芸,可以让纪家人有苦说不出。
可是还没等她颁下懿旨,封常硕就来看她了。
如今,能够让她真正愉悦的,似乎就只有这么一个人了。
一场欢~爱,她正觉得酣畅淋漓,无比欢欣,就在与封常硕的交谈中透露出了一点点来,是封常硕提醒了她还有顺义伯这样一个人物的存在。
第八十二章 亲情
将纪晓芸嫁给一个不成器的男人,而且还是嫁去偏远之地,固然可以让纪晓芸和纪家的人痛苦,但是也有很多变数。
纪家家底丰厚,且疼爱~女儿,愿意为女儿准备丰厚的嫁妆。纪晓棠是安王妃,与安王琴瑟和谐。皇长子一家很可能会因为金银和秦震的权势刻意善待,甚至讨好纪晓芸。
如果真是这样,就算是男人不成器,纪晓芸依旧可以过的很好,也就达不到她要报复纪家的目的了。
与此相比,顺义伯则是更好的人选。
顺义伯虽有伯爵的头衔,却不过是个虚衔,平时还得看伯爵府服侍的人的脸色而且,顺义伯根本就算不上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空有着成年人的外表,智力却只有几岁的残障人。
将纪晓芸嫁给顺义伯,纪晓芸的这一生就注定毁了,而这桩婚事,还可以羞辱纪家,让纪家人心痛。
同时,安排这样一桩婚事,还能为她博得一个善待顺义伯,以及抬举纪家人的美名,同时还能够让纪家人如同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封常硕还跟她说,如果是将纪晓芸赐婚去偏远之地,秦震和纪晓棠肯定不会答应,他们如果想法子阻挠,事情就有很多的变数。可如果是将纪晓芸赐婚给顺义伯,秦震和纪晓棠就没有反对的理由,也不用担心顺义伯那边因为畏惧秦震,而拒绝这门亲事。
韩太后觉得封常硕说的很对,当即就做了决定,并在第二天就颁下了懿旨。
纪家与顺义伯来往甚密,纪晓芸经常往顺义伯府探望顺义伯这件事,韩太后是早就知道的。她方才跟纪晓棠说话,还隐约地暗示纪晓芸这么做,早就与顺义伯不清白了,她赐婚这件事,其实是在给纪晓芸和纪家人擦屁~股。
当然,如果纪晓棠认为她这是在揭伤疤。是在嘲讽和挖苦纪家人,那她就没办法了。
北蛮要求长宁和亲,她是怎样忍着心痛做了决定,亲手将长宁送给了蛮人。表面上还得说那是大义,是长宁顾全大局,为了大秦的安宁,心甘情愿地去和亲,同时也是她顾全大局。为了大秦的江山和大秦的百姓,舍弃了她最为疼爱的女儿。
如今,纪家人以及纪晓棠的心情应该和那时的她差不多。
表面上,他们还得感激自己为纪晓芸定下了这门亲事,背地里还不知道会有多么的心痛。纪家有一个智力残障的姑爷,那也是一件相当丢脸的事情。
此外,还有一件特别有趣的事情。
因为这桩亲事,秦震和顺义伯也就有了亲戚的关系。与顺义伯这样的人同为纪家的姑爷,不知道秦震是怎样的心情。
长宁和亲,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挽救和阻止。因为这件事,韩太后几乎是恨上了所有的人。
韩太后坐在那里,越想越是得意。
而离开了慈宁宫回到安王府的纪晓棠也正在笑。
“太后特意将我叫了去,将我姐姐赐婚给顺义伯还不够,她还想暗示姐姐和顺义伯有私,不仅要看我伤心,还要看我没脸……”纪晓棠将进宫见了韩太后的事情都跟秦震说了。
韩太后自以为得计,却不知道这桩亲事正中纪晓芸的下怀。韩太后更不知道,纪晓棠心中是极赞成这桩亲事的。
“岳父那心爱的两幅画总算没有白送。”秦震笑着点头。
韩太后并不知道,纪家人与封常硕早就暗地里搭上了关系。这件事说起来。还是长宁公主将封常硕给送上馨华堂的门的。
长宁那次私自出宫,找到馨华堂的门上要见纪晓棠,陪同长宁的正是封常硕。
封常硕这个人,虽然是御林军的统领。但其实门第不显,且在京中的风评和人缘都很一般。馨华堂书香门第,纪二老爷又是那样脾气的人,本来是无论如何不会跟封常硕有什么交集,更加不会深交。
但是纪晓棠却敏感地察觉到了封常硕的不一般,所以那一天就嘱咐了纪二老爷。要他尽量结交封常硕。
可巧,封常硕也知道被人诟病,尤其是被读书人看不起,总想着要附庸风雅,纪二老爷对他那样客气,且出手又十分的大方,他当然不会拒绝纪二老爷的示好。
之后,封常硕虽然再没登馨华堂的门,但是到了年节,他必定会接到馨华堂送去的厚礼。
当有一天,纪二老爷另带厚礼求到了他的跟前,且所求的事情在别人虽然困难,在他却极简单,他欣然允诺,并向纪二老爷提出,他不要金银。
封常硕要纪二老爷珍藏的古董和字画,不仅能用来装门面,还可以送给韩太后讨好。
韩太后是非常喜欢这些东西的。
纪二老爷没有收回金银,却很快地送了珍藏的古画给他。当然,他也言而有信,很快就为纪二老爷将事情办妥了。
馨华堂与封常硕的交情就这样越发的深厚起来。
这一次关系到韩太后的报复和纪晓芸的亲事,纪晓棠第一个就想到了封常硕。
而事情的结果也证明,纪晓棠看人没错,封常硕将事情办的很圆满。
封常硕是一个可以影响韩太后的男人。
这件事,韩太后以为隐秘,但实际上已经成了一件说不得的秘密。只是说不得,并不是不为人知。
“只有一件事不大如意,”纪晓棠又笑着对秦震说道,“本来是一件高兴的事,可大家伙还都得板着脸,不敢露出欢喜来。也就是我姐姐并不出来见人,否则肯定会露馅儿。”
纪晓棠说不如意,可语气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秦震也跟着笑了。
大家当然不能表现出高兴来,如果被韩太后知道了,他们其实很愿意这门亲事,那么韩太后必定会继续报复。现在,就让韩太后自以为得计,也就免得再生风~波。
韩太后很忙,除了纪家她要报复的人还很多。
就在这两天,韩克让突然被冠上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按照大秦的律法。是要罢官并抄没家财的,但因为大家早就有了防备,且还有秦震暗中安排,最后只罚了韩克让在家中闭门思过。
这个惩罚对于韩克让可以说是不痛不痒。反正回到了京城,他就没了用武之地,正好在家中读读诗书,过几天闲散的日子。
韩克让对这样的日子再熟悉不过了,以前那么多年。还背负着天大的冤情他都熬过来了,现在的情形对他来说,就只当是朝廷让他休假了。
秦震已经向韩克让保证,很快就会让他官复原职。
韩克让在与北蛮的和谈中崭露头角,秦震下定决心要将他收揽在自己的手下,而韩克让也已经表示,会效忠于秦震。
之所以这么快做出这样的决定,与秦震主持洗清了他的冤屈有关,另外也有纪二老爷和纪晓棠的关系在内。
这样一个得力的助手,秦震当然不会让他闲太久。
时光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纪晓芸的嫁期。
朝廷特意派了礼部的官员来,顺义伯齐怀瑾与纪晓芸的婚礼办的非常隆重,纪家十里红妆发嫁纪晓芸,也让馨华堂纪家富有且重视女儿的名声越发的显赫起来。
纪晓芸成亲三朝回门,纪晓棠和秦震将其余的事情都推了,特意在这一天早早地赶到馨华堂来,这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之前要求的,他们希望一大家子的人能够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聚一聚。
而且,纪家在京城本就没什么亲戚。纪晓芸也就只有纪晓棠这一个嫡亲的妹妹,以后,安王府和顺义伯府肯定会有更亲密的来往。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要秦震和纪晓棠回来,也有让两家人更加亲密。让秦震和纪晓棠以后多留心关照谢怀瑾和纪晓芸的意思。
“你们姊妹,本当相互照应。只是晓芸的性子,还有怀瑾的状态……,晓棠,你虽是妹妹,以后总要多照看你姐姐和姐夫。”纪晓芸和谢怀瑾还没到。纪二老爷就谆谆地嘱咐纪晓棠。
纪二太太也附和着纪二老爷的话。
“……我们能照看他们一天是一天,只是,我们的年纪……,你们年纪接近,有你们照看他们,我和你爹爹以后也能放心了。”
父母为子女计,计之深远。多子女的家庭,做父母的难免会有些“偏心”,他们会在他们认为较弱的子女身上倾注更多的心血,给与更多的关爱,同时还会要求其他的子女也一样关照他们的手足。
父母这么做,其实并不是不疼爱的其他的子女。就如同现在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嘱咐纪晓棠,在心里,他们其实更喜爱的还是纪晓棠,也与纪晓棠更为贴心。
“爹爹,娘~亲,你们就放心吧。就算你们不说,我也一定会留心照看他们的。”纪晓棠深知这其实是一份很沉重的责任,但是她还是痛快地应承了下来。
“这就好,这就好。”纪二老爷连连点头。
“我就知道。”纪二太太早就料到纪晓棠会答应。“晓棠这孩子,从小就最贴心。也是个爱操心的孩子,还是……操心的命……”
说到这里,纪二太太就有些心疼纪晓棠。
正说着话,就听见院子里脚步声响,然后长生咯咯的笑声就传了进来。
“你小叔又带着长生疯玩去了。”纪二老爷对纪晓棠解释道。
话音刚落,纪三老爷就挑门帘子进来了,他进门时还矮了矮身子,以免坐在肩头的长生磕在门框上。
长生小~脸蛋红扑扑地,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显然十分开心,看到纪晓棠之后,他越发的开心了。
“阿姐。”长生大叫,小短腿在纪三老爷的肩头动了动,示意要下去。
纪三老爷哈哈大笑,一面用手托着长生的屁~股,将长生轻轻地放在地上。长生几乎还没站稳,就向纪晓棠扑了过去。
纪晓棠看他跑的急,生怕他跌了,忙起身伸出手来迎长生。
“慢着点儿,慢着点儿……”纪二太太在一边也忍不住地连连说道。
长生这个时候已经扑进了纪晓棠的怀里,连声叫着阿姐。
纪晓棠在长生的额头轻轻地亲了一下。
“乖长生,又和小叔玩什么去了?”纪晓棠问。
长生张嘴就要说。突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就往纪三老爷的方向看了一眼。纪三老爷龇牙朝长生一笑。长生转回头来,两只小手就握在了一起。
“我、我和小叔……”
纪晓棠想起自己小时候的经历,就知道长生这是跟纪三老爷有了约定。不能将他们的事情说出来。
长生虽然与自己亲近,却和当年的自己一样,很看重做出的承诺,一方面不肯违背跟小叔的约定,另一方面又不想对亲近的人撒谎。
纪晓棠就笑。
“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小叔带你去爬树了!”
“阿姐怎么知道?”长生几乎是立刻惊呼出声。
纪三老爷故意抬手扶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长生毕竟年纪还小,被纪晓棠这简单地一诈,就诈了出来。
长生已经足够聪慧,也意识到了什么,就抬起两只小手,紧紧地将嘴巴捂住了。
屋子里的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并不是诈,小叔你瞧瞧,长生的衣服上还有树皮屑你没给收拾干净呢。”纪晓棠就说道。
纪三老爷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眼神,长生也放下了小手。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是阿姐猜出来的,并不是他出卖小叔。
这个时候,纪三老爷已经跟秦震见了礼,纪晓棠也放下长生,让长生见过了秦震。之后,大家才重新入座,又说起话来。
纪三老爷看看纪晓棠,又看看长生,就有些感慨。
“时光如梭,仿佛就是昨天。晓棠才像长生这么一点点儿大。长生跟晓棠一样乖……”
“是跟晓棠一样,肯跟着你胡闹吧。”纪二老爷不客气地打断了纪三老爷对往日的感怀。
纪三老爷也不生气,反而又开心地大笑了起来。
“想要个小娃娃带着玩,带着疯。就赶紧自己娶了媳妇,想要几个,就生几个。”纪二老爷就对纪三老爷说道。
“二哥,这里还有晚辈……”又被说到了成亲的事,纪三老爷就有些尴尬,提醒纪二老爷在晚辈们面前给他留几分颜面。
“你还记得你是长辈就好。你再这样下去。晓棠和晓芸的娃儿都比你的娃儿要大了,到时候可怎么称呼!”纪二老爷却执意要敲打纪三老爷。
纪二老爷这么反复地说,纪三老爷脸皮厚实的很,反而不尴尬了。
“二哥,我的娃儿不管多大,那也是他们的长辈,这是没法子的事情。”
纪三老爷这样赖皮,纪二老爷噎了一下,也拿他没办法了。
秦震、纪晓棠和长生就在旁边偷笑。
一会的工夫,外面有人进来禀报,说是顺义伯夫妇到了。众人赶忙起身,都往萱华堂来。
纪晓慕和杨氏亲自往二门去,将谢怀瑾和纪晓芸接了进来,到萱华堂上,先给纪老太太见礼,之后就是纪大老爷、纪二老爷、纪二太太,然后同辈之间见礼。
两个人都穿着大红的吉服,面上带着羞涩又喜悦的笑,并肩站在那里,竟然十分登对。
谢怀瑾说着显然是纪晓芸提前教好的简单的话语,但是给长辈们磕头的时候却特别的实在,实在到让纪二太太都有些心疼他,怕他磕破了额头。
谢怀瑾准备了给纪家的拜礼,纪家的长辈也准备了丰厚的见面礼,等到了纪晓棠和秦震这里,因为纪晓芸和谢怀瑾居长,还先送了纪晓棠和秦震一份见面礼。纪晓棠和秦震自然也有回礼送上。
大家相互都拜见过,也都改了称呼,这才重新落座。
纪晓芸依旧害羞,但却有问必答,显得比从前在家的时候要大方和开朗了许多。谢怀瑾不大说话,坐在那里只是笑。
谢怀瑾的笑容,显得有些傻。偶尔,他的目光与纪晓芸的目光相触,笑容就更傻了。
纪二太太就看出来些什么,有些心酸又有些欣慰。
坐了一会,男人们就另往别处去坐了,萱华堂只留下众女眷们。
纪老太太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拉了纪晓芸的手,低低的声音询问了两句。
纪晓芸的头垂的低低的,说话的声音仿佛蚊子哼哼一般,纪老太太不得不将耳朵都贴了过去,才恍惚地听了个大概。
但是那也足够了。
纪老太太满意地点头,然后冲着望过去的纪二太太又点了点头。
纪二太太就舒了一口气。
原来以谢怀瑾的情形,纪家人都担心,他和纪晓芸之间会不能完成夫妻之礼。刚才纪老太太询问,纪晓芸的回答是两人之间一切都好。
比纪晓芸的话更让人信服的,是纪晓芸的神情。
那是再也骗不了人的,回想方才纪晓芸和谢怀瑾之间眼神的交流,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的最后一点儿担心终于放下了。
“这样就好。”纪老太太说她要去祖宗跟前上一炷香。
谢怀瑾不同于常人,但是两人成亲,能够正常的生儿育女,纪晓芸的将来就有了依靠。这是纪家长辈们的看法,也是世人的普遍看法。
第八十三章 有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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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晓芸很开心,纪家上下都为她高兴。
今天不仅是纪晓芸三朝回门的日子,还是纪家全家的团聚日。纪三老爷的船队又要出海了,这一次去,最起码也得一年的工夫才能回来。这也是为什么,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会要求纪晓棠和秦震也到馨华堂来团聚的主要原因之一。
这样的日子,宴席准备的自然十分丰富。
四月初的天气,春和景明,纪二太太干脆让人将宴席就摆在了馨园的花厅中,酒宴共摆了两桌,男人们一桌,女人们一桌。不过都是自家的骨肉,因此也无需如何避讳,中间就没有摆放屏风,一家子虽分了两桌坐了,也仿佛都在一桌上,说话极为方便。
常言说无酒不成席,今天这样的场合,自然也少不了酒。秦震那一桌除了谢怀瑾,都是善饮的人,喝的是秦震特意拿来珍藏了多年的御酒,那还是先帝还在的时候精工酿造的,非常醇厚。至于纪晓棠这些女眷们的酒席上,则用的是葡萄酒。
葡萄酒滋味更加甘美,且酒劲没那么大,非常适合女眷们引用。
就是纪晓芸、纪晓芹这些平常不能喝酒的,今天面前也摆了酒盅,能跟着大家多少喝上几盅。
这葡萄酒,也是纪晓棠从安王府带来的。
纪晓芸今天高兴,连着添了两次酒,脸上越发有些红扑扑的。纪晓棠就看在了眼睛里。
“姐姐喜欢,一会我让人送两坛子往顺义伯府上给姐姐,姐姐与姐夫闲暇时慢慢喝。”纪晓棠笑着对纪晓芸道。
纪晓芸紧挨着纪老太太坐着,纪晓棠则坐在纪二太太的下手,姐妹两个斜斜相对,她们说话,桌上的人自然也都听见了。
纪晓芸就点头,并没有跟纪晓棠客气。
“别的酒我都喝不来,怀瑾也不是能喝的,只有这酒,我喝着还好。”
纪晓棠微笑,就朝男人们的酒桌上看了一眼。那一桌上,大家伙正推杯换盏,喝的十分开怀。就是谢怀瑾也被纪三老爷等人灌了些酒。
纪二太太这个时候也会意过来,脸上带着笑,就打发大丫头香草过去,将谢怀瑾面前的御酒换成了葡萄酒。
纪老太太也发了话,说是谢怀瑾不善饮酒,让众人不可为难他,只随他的意,喝几杯葡萄酒,大家高兴就好。
这样一来,那一边桌上也就由得谢怀瑾了。
纪晓芸脸上红红地垂下了头,嘴角却全是笑意。
菜肴一道道地端上来,上一道菜几乎还没动筷子,下一道菜就不断地被端了上来。纪晓棠正扭了头跟杨氏说话,纪二太太也不用丫头上前来服侍,就挑了纪晓棠爱吃的菜给纪晓棠夹到碗里,让纪晓棠多吃一些。
纪晓棠扭回头来,正巧纪二太太用银勺舀了一小勺干贝炖蛋给她。
这道菜虽然平常,却是纪晓棠从小就喜欢吃的。当年她的牙还没长齐,吃不了硬东西,最爱吃的就是用***加了干贝等海鲜炖的嫩生生的鸡蛋羹了。
纪二太太今天特意在酒席上加了这道菜,为的就是纪晓棠。
“尝一尝,这是娘~亲自下厨给你炖的。”纪二太太小声地说道。
“娘,让厨房的人做就是了,你怎么又亲自下厨了。如今家里事情多,再累着了。”纪晓棠就嗔怪道,可那语气分明是在母亲面前撒娇。
“你还说呢,还不是你自小~嘴巴就刁的很,这道菜就爱吃我亲自做的,让厨娘做,你吃一口就吐出来,说不好吃,不是我做的……”纪二太太说起纪晓棠小时候的事,眉开眼笑的。
纪晓棠从小就很乖巧,只有在这个上头确实有些挑剔,但是年纪渐长之后,她也就改了。
“娘,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纪晓棠忙说道,一面下意识地往秦震的方向看了一眼。
秦震手里端着酒盅,正笑吟吟地看着纪晓棠。显然,方才纪二太太的话他都听见了。纪晓棠幼年时的这件趣事,是他以前从不知道的,现在就满脸兴味地听着,似乎是觉得非常新奇。
这件事被秦震知道了,等回去之后,秦震一定会打趣她的,纪晓棠心中暗暗地想到。
“多少年前,对我来说,就好像是昨天的事。”纪二太太却又说道,“家里的事,有你大嫂帮着操办,我如今也闲的很,不过是做一两道菜,哪里就累着了。你喜欢吃,能多吃些,那就是最好的事了。”
“还是娘心疼我。”纪晓棠笑,一面拿起银勺,将蛋羹送到嘴边。
亲切且熟悉的美味,正是纪晓棠喜欢的味道,可是她将银勺送到嘴边却顿住了。
纪二太太就看见纪晓棠的嘴角抽了抽,脸上似乎显出几分痛苦之色。
“怎么了?”纪二太太忙就问道。
纪晓棠有些急促地将手中的银勺放下,方才她闻到了蛋羹的味道,本来是她喜欢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胃里有些翻腾,本来想着要不能却了纪二太太的一番心意,想要忍着将蛋羹吃下,却无论如何都忍不下。
“娘,我没事。”纪晓棠一面这么说着,一面却用帕子掩了嘴,扭过身去,朝身后服侍的人示意。
程嬷嬷就在纪晓棠身后,她眼疾手快,立刻捧了个银痰盂送到纪晓棠的面前。
纪晓棠本想要起身,离开宴席,却实在忍不住,当下就拿开掩住嘴的手,冲着痰盂呕了起来。
这一下,将一大家子人都给惊动了。
纪晓棠吃的并不多,所以呕的也不多,最后只是干呕,慢慢地也就停了,旁边服侍的人忙送上香茶来给纪晓棠漱口。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众人都围到纪晓棠跟前来询问。
秦震也早就走到了纪晓棠的身边,他轻轻地抚着纪晓棠的背,一面仔细打量纪晓棠的脸色。
纪晓棠的脸色本来白里透红,经过这一番呕,却显得有些发白。
“……觉得怎么样,还是去躺一躺,我这就去叫了太医来……”秦震说着话,就赶忙打发人回府去传太医。
纪晓棠就将秦震给拦了下来。
这一番的不舒服来的很突然,呕过之后,她就觉得好了很多,自觉没什么事,就不想因此破坏了这样难得的日子。
“我没事,恐怕是方才在哪里吹了风。”纪晓棠就说道。
然而她这样的说辞,却不能让众人信服。
首先就是纪二太太。
“晓棠自小胃口就好,从不曾这样做。这样的天,哪里有什么风,且你先前也并没吃什么?这桌上的菜是我亲手安排的,晓棠在膳食上从来也没什么避讳……”纪二太太担心地看着纪晓棠,觉得这不是一件小事。
秦震也同意纪二太太的看法,对他来说,在纪晓棠身上就没有小事。
纪晓棠就这样被众人从宴席上扶了下来,往花厅后面隔间的贵妃榻上躺了。
“我真没事,实在不必小题大做的。”纪晓棠不愿意躺下,一面挣扎着说道。
奈何众人都不听她的,执意把她当做病患来对待。
已经有人去传太医了。纪二太太就在贵妃榻前坐下来,几乎是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地数着纪晓棠今天都吃过什么。
都是很精细的东西,而且纪晓棠吃的很少,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表现。
“是因为蛋羹?!”最后,纪二太太的注意力就落在了她亲手做的蛋羹上面。
蛋羹就更没有什么问题了,一应材料都是她亲手仔细挑选的,也是她亲手做的,本是纪晓棠最爱吃的。纪晓棠是比较爱吃这些鲜味的东西,所以纪二太太特意在今天的蛋羹里多加了些好料。
“难道……”纪二太太微微皱着眉仔细地琢磨着,突然之间眼睛一亮,她一把抓~住了纪晓棠的手,“晓棠,你是闻到了蛋羹的味道,所以才吐的是不是?”
“哦……,也许……是吧……”纪晓棠倒有些被纪二太太的神情给吓到了。
纪二太太是非常难得露出这样的表情的。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糊涂……”纪二太太几乎是第一次说纪晓棠糊涂。纪晓棠从来都是聪慧而仔细的,在她这个做母亲的糊涂的时候,纪晓棠总能给她提醒。可是,今天偏偏在这件事上,纪晓棠似乎有些糊涂了。
“晓棠,”纪二太太这么说着话,就往左右看了一眼。
纪二老爷、纪三老爷和秦震都在旁边,一面关切地看着纪晓棠,一面听她们母女说话。
纪二太太就干咳了一声,给纪二老爷使了个眼色。
纪二老爷立刻会意,纪二太太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他们男人不方便在场听的。
“我们暂出去坐坐,等太医来。”纪二老爷就说道。
秦震和纪三老爷也都会意,尤其是秦震,虽然不舍得不放心,也还是跟着纪二老爷往外面去了。
等男人们都出去了,纪二太太才又压低了声音问纪晓棠。
“……上一次换洗是什么时候?”
纪晓棠并不是不记得,只是她平日处理的事情太多,并不在这个上头留心,因此就将目光投向了身边服侍的几个人。
依旧是程嬷嬷上前来回话。
这种事情,程嬷嬷最为留心,也记得最为清楚。纪晓棠上次换洗正是上个月的初二日。
纪晓棠换洗日子比较规律,按照日子计算,这个月本应该在初一前后就换洗的,到今天是推迟了三四天。
这样几天的提前或者推迟,并不是什么大事,纪晓棠并没有放在心上,程嬷嬷虽然心里嘀咕,但是想着纪晓棠这些天事情多,尤其是为了纪晓芸的事,很是费了些心力。女人家,身子本就脆弱,不论是心情的波动还是身体的状态,都会影响到月事。
“……想着再观察几天。已经留了心,并没有让王妃吃用禁忌之物。”程嬷嬷对纪二太太说道。
“观察什么?”纪晓棠见纪二太太和程嬷嬷说的亲切,她一时却有些懵懂,就问了一句。
纪晓棠没有听懂,但是纪二太太却完全听懂了。
“凡事多亏了嬷嬷。”纪二太太松了一口气,对程嬷嬷非常感激,“晓棠年纪毕竟还小,某些方面还是个孩子,且在这个上头更是没有经过,是不懂的。”
纪老太太、杨氏、纪晓芸几个都在一边,这个时候,就都听明白了纪二太太究竟在怀疑和担心什么了。
几个人的脸上不由得都露出喜色来。
“若是真的,那可是大喜事!”
纪晓棠这个时候自然也明白过来了,不由得伸出手去轻轻地摸着自己的腹部。
因为方才一番呕吐,大家都怀疑她或许是怀了身孕。
这会是真的吗?
纪晓棠的心中一时就有些百味杂陈。
大家看见纪晓棠的神情,知道她这是意外,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都是过来人,因此也就不再多说,让纪晓棠有时间去消化这个消息。
还有一点,这毕竟是她们的怀疑,还做不得数,一切都要等到太医到了,给纪晓棠诊脉,才能得出最终的结果。
“……这日子也有些浅,怕是不一定能诊的出来……”纪老太太心里默默地给纪晓棠算着日子,如此对纪二太太说道。
“我也是这样想。不过,晓棠从来爱吃我做的蛋羹,今天却突然吐了,不是身子不适,那只能是这个缘故了。”纪二太太就道。
“嗯。”纪老太太点头。
不论是纪二太太还是纪老太太,心里都非常希望,纪晓棠这是真的怀了身孕。
纪晓棠年纪虽还小,但是在她这个年纪就做了娘的女人并不少。安王秦震急需要仔细,算一算,纪晓棠嫁入安王府已经有九个月了。
王府还有两位侧妃,年纪都比纪晓棠大,除了两位侧妃之外,还有数名侍妾,都在正好生养的年龄。在这个上头,纪晓棠比起她们来就有些弱势。如果真的让其他人抢在纪晓棠之前生了儿子……
虽然以秦震对纪晓棠的感情,纪晓棠不会因此失宠,但那必定会对纪晓棠的地位造成影响。
平常人家,庶长子不会夺了嫡子的位,但是在皇家却不同。
就是纪家人也知道嫡长子的贵重。
这么想着,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就开始打量纪晓棠,目光重点落在纪晓棠的腹部。
两人一边打量一边轻轻地点着头。
纪晓棠比她同龄的女孩子长的高,虽然身材苗条,但是臀~部颇为丰满,髋骨也比较宽,正是好生养的身材。
这样的身材,即便是在这个时候怀~孕,也是能够安稳地将孩子生下来的。
纪老太太这样想着,就朝纪二太太看了一眼。
当年,她虽然不同意纪二太太进门,但是用婆婆看儿媳妇的目光来看纪二太太,她对纪二太太的身材还是满意的。
当时她就想,武人家的女儿,身材就是比一般人家的女孩子要丰满,肯定也更加能生。
也正是因为这个,当纪二太太接连生了两个女儿,然后就不再怀~孕的时候,纪老太太是很愤怒的,那是一种类似于被欺骗了愤怒。
如今看看纪二太太,纪晓棠的身材很大程度上与纪二太太相类似,好好调养,肯定是很能生养的。
纪老太太这样想着,满面都是笑容。
纪二太太觉察到了纪老太太的目光,先是脊背一寒,随即随着纪老太太的笑意,那寒意才慢慢驱散了。
很快,王府的太医就到了。
秦震他们在外头,并没有来偷听里面的说话,但不知道怎么着,还是知道了她们说话的内容。
秦震几乎是踩着太医的脚步跟进来的,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也随后跟了进来。
“太医诊脉,你们都跟进来做什么?”纪老太太就嗔了一句。
屋子里人太多,确实不利于太医诊脉。
秦震平时对纪老太太十分尊重孝顺,但这个时候却仿佛没听见纪老太太的话似的,径直就跟到了贵妃榻前。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对视了一眼。屋子里人多,秦震不走,只好他们走了。两兄弟有些不甘心,但还是退了出去,却在门前停了,并不肯走远。
太医给纪晓棠行礼问安,才坐下来给纪晓棠诊脉。屋子里众人无不屏气敛声,可以说是鸦雀无声,就是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等太医终于抬起手来,秦震就先向太医询问。
“王妃是什么脉?”秦震问的明显有些急切。
太医在诊脉之前,就已经问过了纪晓棠的症状,如今见秦震询问,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询问了一番纪晓棠的月事情况。
程嬷嬷上前来,一一地回答了。
“……时日尚短,不敢断言……”太医很谨慎地给出了诊断,纪晓棠是滑脉,十有八~九,是怀了身孕。但是因为日子浅,所以还不敢下断言。以他的医术,要等半个月后,才能做出最终的诊断。
可是秦震似乎有些等不及了。
“王爷可以从宫里多请几位太医来会诊。”王府的太医提议道。
“善。”秦震立刻点头。
很快,宫中几位最好的太医就被请了来,最后一致得出了结论。安王妃确实是滑脉,是有了喜。
第八十四章 爱若珍宝
按照日子计算,纪晓棠怀了身孕尚不足一个月。这么短的时间内,一般的郎中很难能够断定是否真的是喜脉。但是这几位被请来的都是太医院中的精英,他们综合纪晓棠的症状做出的诊断,是不会错的。
众太医纷纷给秦震和纪晓棠道喜。
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纪晓棠还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毕竟,她虽然两世为人,但是上一世只活到了十六岁,别说怀~孕生子,连人她都没有嫁过。重活了一次,在这方面也并没有增长什么经验。
她自觉自己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异样,除了刚刚那一场呕吐。如果不是身为母亲的纪二太太特别敏感和关切,以及身边服侍的程嬷嬷等人的精心,这件事差不多就会被当做一件小事给忽略过去了。
秦震的情形却和纪晓棠大不相同。
不得不说,秦震早就盼望着这一天了,一旦听说期望成真,他立刻就欣然地接受了这个喜讯,甚至可以说是喜出望外。
纪晓棠的身体虽然发育的很好,但是毕竟年纪还略小了些,秦震的期待中,他应该还要等上一年半载地,才能够听到这样的喜讯。
秦震满面春风,就跟众位太医道谢,一面又吩咐人准备了丰厚的谢礼,送往几位太医的府上。
“王妃年纪尚幼,且身子欠佳,以后还需诸位多多费心。”秦震笑着,就请了几位太医往外面去说话。
纪三老爷的眼珠子转了转,也跟在秦震的身后出去了。
屋子里,纪晓棠就仿佛众星捧月般地被一家人给围在了中间。她此刻觉自身一切都好,就不想继续躺在榻上,想要坐起身来,到椅子上坐了同众人说话。
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同时伸出手拦住了她。
程嬷嬷几个也在旁边劝阻,不让她动。
“你年纪轻,还是第一次怀胎,一切都要小心,刚刚还折腾了一番,现在还是在榻上安静地躺着最为稳便。”纪老太太对纪晓棠说道。
“老太太说的对。”多年以来,这句话纪二太太说过很多次,就数这一次说的最为真心实意。“……怀的日子尚浅,恐怕坐胎不稳,你就这样躺着,等这胎坐的稳便了,你再起来。”
程嬷嬷也说要纪晓棠安养为宜。
纪晓棠知道大家是一片好意,但还是觉得有些过分了。她不过刚刚怀了身孕,自己几乎还没有任何的感觉,如果从现在起就要躺在榻上,按照众人的态度,她岂不是要躺上足足十个月。
“……整个人岂不是都要锈掉了,而且方才太医都说我的身子康健,可并没有说这样的话。”纪晓棠将太医的话拿出来,说自己没事。
“太医又怎么样,他们毕竟是男人。他们哪一个生过孩子?这女人的事,自然是女人最清楚。”纪老太太干脆地说道。
这话说的很不讲道理,很有她老人家的特色。若换过其他时候,纪二太太肯定是不会接茬的,可是现在,纪二太太却热切地附和了纪老太太,说老太太说的对。
“晓棠,你祖母生育了你爹爹他们几个,在这个上头,你祖母的话总是对的。”纪二太太劝纪晓棠。
“小心无大错。”程嬷嬷很谨慎地说道,“王妃也该知道,王妃这肚子里的孩子对于安王府,对于王爷和王妃的重要意义。”
就是没怎么开口的纪二老爷也劝纪晓棠不要乱动,要好生安养起来。
被众人轮番着这么劝了半晌,纪晓棠也没脾气了。
“我知道了。”纪晓棠倚在引枕上,“我一定听大家伙的话,十分的小心在意。”
她是怀~孕的人,若说对她肚子里的孩子的关切,她只会比别人多,不会比别人少。
“不过,也不能总让我躺在榻上。我听人说,怀了身孕的人,还是要适当地活动活动才好生养。”纪晓棠这样说着,就举出她在清远听到的一些事情来。
在清远的时候,经常有庄子上的妇人随同送鲜货的马车来城里,也有跟到纪家来开眼界的。偶尔,纪晓棠会遇见这些人,也听过这些人私下里的谈话。
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往往有因为难产而过世的,可庄户人家的妇人粗生粗养的,除非是缺医少药,大多数生产都十分顺利,有的甚至一边在灶台边做饭,一边就将孩子生下来了,甚至还有的在田地里干着活,就生了孩子的。
这样的情况,不仅孩子健健康康,就是产妇也平安无事,咬断了脐带,将孩子那衣裳裹一裹,就能继续干活,简直是什么都不耽误。
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娇生惯养,怀了身孕就更加了不得,会被当做一只金蛋一样保护一起来,可是生产的时候反而不如经常劳作的妇人痛快。
“我若是觉得累了,身子不好了,自然会休息,平时还是该怎样就怎样。”纪晓棠最后说道。
还没等众人答话,就听得门帘子响,秦震和纪三老爷一前一后迈步走了进来。
秦震一来,众人都很识趣地让开,将挨着贵妃榻的椅子让给了他。
“……将太医们都打发了?”纪晓棠就问秦震。
秦震点头:“已经将人都送了回去。”
“阿震还嘱咐了他们几句话。”跟过来的纪三老爷也挑了个椅子坐了,笑呵呵地看着纪晓棠说道。
秦震肯定会嘱咐太医们,比如说纪晓棠的身子该注意些什么,他应该还会向太医们要安胎的方子。这都是人之常情,可看纪三老爷说话的态度,秦震嘱咐的应该并不止这些。
“你还嘱咐了他们一些什么?”纪晓棠也有些好奇。
“安王妃年幼,身子欠佳,需要绝对安养。”秦震笑着回答。
太医们回到皇宫,如果韩太后和隆庆帝或者宫里其他的人问起来,他们的回答还要更加具体一些。安王妃年幼,身子尚未长成,这一胎坐的不大稳便,需要绝对卧床安养,否则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就很可能会胎儿不保。
秦震这样,几乎比纪老太太、纪二太太几个的要求更加严格了。
纪晓棠看向秦震的目光中就有了些哀怨。
“晓棠,辛苦你了。”秦震将纪晓棠的手握住,亲昵地捏了捏。
这一句辛苦,不仅是说纪晓棠为她怀~孕生子辛苦,这句话还包含~着另外一层意思。
纪晓棠怀了身孕,要平平安安地怀~孕生产,不仅要她自己的身子争气,同时她还要面对许多外界的问题。
秦震之所以要送厚礼,私下里嘱咐太医们,就是为纪晓棠未雨绸缪。
有了太医这样的诊断,纪晓棠在顺利生产之前,就可以免去了进宫,更不需要见客应酬。秦震这是为了保护她和她肚子里的婴孩。
纪晓棠当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身在这样的位置,处在这样的坏境,他们不得不这样做。
虽是如此,纪晓棠还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并不是特别活跃的性子,如果要安静下来,她可以比任何人都沉得住气,但是想到未来将近一年的时间……
那应该是相当难熬的。
秦震立刻就读懂了纪晓棠的心思。
“晓棠,你不要如此。那不过是对外界说的,你只需要偶尔做做样子就够了。在咱们自家,自然是随你的心意。”秦震的语气中带着十足的宠溺。
纪家众人都看在眼睛里,暗暗地为纪晓棠高兴,同时不由得也更喜欢秦震了。
“王爷,我们知道你宠晓棠,可也不是这样的宠法。这件事,可不能都随了她的意思。她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呢。”纪老太太就发话了。
纪二太太跟着点头。
纪晓棠的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阿震,我家里人如今都向着你,我几乎成了外人了!”
众人都笑。
“这么大了,还是王妃,如今又要做娘了,还是这样爱撒娇。”纪二太太嗔了纪晓棠一句,眼睛却笑的都眯了起来。
纪晓棠与众人商议了半晌,最后众人才勉强达成了协议。从今天开始,纪晓棠就要敬仰,虽说不必时时卧床,但也不能像平时那样了。而这样静养的日子,纪晓棠要连续过三个月。
按照纪老太太、纪二太太等人的说话,怀~孕的前三个月是最为危险的,等这三个月过去了,胎坐的稳了,以后才能稍微放松一些。
这样的结果对纪晓棠来说是差强人意的,然而即便是这样的结果,还是秦震努力帮她争取来的。
没错,秦震是一直站在纪晓棠这一边的。是他提醒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等人,纪晓棠虽然年纪小,而且是第一次怀身孕,但是纪晓棠的身体状况还不错,与一般的闺阁女孩不同,纪晓棠是习过武艺的。
刀枪剑戟她虽然没怎么练过,但却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弓马娴熟。
纪晓棠是在清远学习的骑射,即便是搬到京城来,触眼可及似乎再没有了在清远那样的危险,但是纪晓棠却依旧没有将弓马两项放下。
嫁入安王府之后,秦震对她几乎言听计从。安王府有专门的小校场,秦震不仅允许纪晓棠在那里练习骑射,每次还会陪在纪晓棠身边一起练习。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纪晓棠才知道,原来秦震的骑射工夫也非常不错。秦震不仅擅骑射,刀枪棍棒的工夫也很好。
当皇子其实也并不是轻松的差事,他们要学的功课可比一般高官贵宦人家的子弟多多了,也严格多了。
习过武艺的纪晓棠,身子状况自然比一般的女孩子要好,也更容易生产。
最后商量出来的结果,纪晓棠是感激秦震的。
因为纪晓棠的呕吐,一家人的宴席早就中断了,不过这件事被证实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众人的兴致不仅回来了,而且又高涨了许多。
也因为刚才太医给纪晓棠诊过脉,证明纪晓棠的身子状况不错,因此馨华堂又重开宴席。
就是纪晓棠也被特别允许坐在了宴席上,只是她的椅子被换成了一张矮榻,酒席上任何可能会让孕妇忌讳的东西也都全部撤了下去,纪晓棠要入口的东西更是经过纪老太太、纪二太太以及程嬷嬷等人的层层盘查。
纪晓棠觉得不自在,但是心里却又暖暖的。
一桌子的人的注意力,也都集中在纪晓棠的身上,一旦开口,说的都是让纪晓棠如何如何保养,平时要忌讳些什么之类的话。
男人们那一桌上,大家也不再去灌谢怀瑾喝酒,而是一杯一杯地向秦震道谢。
秦震本就有些酒量,今天格外高兴,更是酒到杯干。纪晓棠本是不管这些事的,他知道秦震素来自制,而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他们也不会真心要灌醉了秦震,可看了一会,纪晓棠还是忍不住干咳了一声。
大家都太高兴了,似乎没有了往常的顾忌,而秦震似乎也没有了往常的自制。
纪晓棠这么干咳了一声,纪二太太在她身边,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秦震那边也转过头来看向纪晓棠,那关切的目光中满含~着笑意。
“罢了,”纪二太太就说了话,“难得大家高兴,就多喝几杯吧。有咱们在着看着,他们不至于太过量了。”
纪老太太也笑着点头。
纪晓棠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大家欢聚一场,到了天将傍晚,秦震和纪晓棠才在馨华堂一众人殷切的目光护送下,离开了馨华堂,返回安王府。
安王府的人早就知道了喜讯,上前来迎接和服侍的下人们脸上都带着喜色。
秦震则是挥了挥手,简单地说了一个“赏”字。
王妃有喜,安王府上下都得了赏赐,自然更加欢喜。
到了煕春堂的上房,秦震先扶着纪晓棠在榻上坐了,然后才隔着矮桌,在纪晓棠的对面就坐。
郑梓和宋新月两个就上前来行礼,一面说着道喜的话。
纪晓棠笑着点了点头,让两个人起身。
生子药的风~波之后,郑梓受了罚,很是消停了一阵,郑家那边则是小心翼翼,想尽了法子在馨华堂纪家人身上做工夫。
纪晓棠和秦震都知道,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了他们去。
近几天,纪晓棠看着郑家那边的工夫也做了十成,这才下令让郑梓搬回了原来的居所。郑家虽然可恶,但是目前安王府正在用人之际,郑家在某些时候、某些事情上还是十分有用的。
郑梓搬回了原来的住处之后,对纪晓棠越发的恭谨奉承。
如今给纪晓棠道喜,郑梓是满面带笑,相比之下,宋新月的面容就显得有些寡淡了。
宋新月一直就是那样一张脸,纪晓棠已经不以为意。反而是郑梓,纪晓棠还是在她满脸的笑容之下看出了一点儿别的东西。
宋家也好,郑家也好,将女儿嫁给秦震,都是有所图谋。相比起宋家,郑家的图谋还要大一些,也要复杂一些。
而郑梓进安王府的第一个,也是首要的目的,就是要生下秦震的儿子。
如今,郑梓的肚子里毫无音讯,还因为生子药的事情在王府体面全无,可纪晓棠却最先怀了身孕。
郑梓的心里无比酸涩,只是脸上尽量不显露出来。可她还是不够老道,被纪晓棠看出了破绽。
看出了郑梓心里发酸,纪晓棠却只当没有看到。
“以后王妃这里,就免了你们的请安。王妃怀了身孕需要静养,你们各安其事,不许来扰了王妃。”不等纪晓棠吩咐什么,秦震就先将话吩咐了下去。
有秦震这样说了,纪晓棠也乐得自在不说话。
“王妃有孕,事关王府后嗣,是王府最大的事。你们过去有些什么,本王可以不予计较,可从今以后,若是有谁惊扰了王妃,本王可绝不容情。”秦震语音低沉,说到最后已经带了十足的冷意。
说完这些话,秦震又将目光转向一边服侍的汪如海。
“两位侧妃进府较晚,或许对王府的规矩还不大熟悉。王妃这里不用她们服侍,她们正好有了空闲。你即可安排,请两位王妃再学学王府的规矩。”
汪如海立刻行礼应命。
在场众人当即都明白了,秦震要宋新月和郑梓重新学习王府的规矩不过是一个幌子,为的不仅是敲打这两个人以及这两个人背后的势力,让他们老老实实,不要动纪晓棠的脑筋,同时这还是做给王府上下其他人看的。
对于两位侧妃,他都可以这样,那么对于其他人,就更加不必说了。
秦震这是无比清楚地表明了他自己的态度,敢打安王妃主意的人,格杀勿论。
对于秦震这样的态度,并没有人真正的惊讶。毕竟,自从纪晓棠做了安王妃,秦震对她是如何的宠爱信重大家都看在眼里。而且,秦震到现在还没有子嗣,那么纪晓棠肚子里的孩子,就变得无比珍贵了。
就算秦震不那么宠爱纪晓棠,这个时候也会尽全力护着纪晓棠,更别说秦震本就将纪晓棠当做眼珠子似的了。
府里的事情,根本不用纪晓棠操一点儿心,就被秦震几句话安排的妥妥帖帖。
而随后,韩太后的懿旨就到了。
第八十五章 旁观者清
来宣旨的,依旧是韩太后的心腹张总管。张总管手捧着懿旨,笑容满面,在纪晓棠作势要行礼的时候,他忙就伸手拦住了纪晓棠。
“太后娘娘有旨,安王妃怀有身孕,以后一切行礼都免了。”
秦震和纪晓棠嘴里忙说谢恩,纪晓棠也没客气,就站起身来,真的不行礼了。
韩太后这次虽然不是口谕,但是旨意的内容却也很简单,不过是恭喜纪晓棠怀了身孕,说知道安王府后继有人,她深感欣慰,同时还对纪晓棠说了一篇嘉许的话,并说她知道纪晓棠的身子不大好,这一胎做的并不十分稳当,要纪晓棠安心在王府养胎,以后一切礼节等全免。
不得不说,即便韩太后是秦震的生~母,这个时候颁下旨意,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韩太后不仅颁下了懿旨,同时还赏赐了纪晓棠很多东西,这是勉励纪晓棠为皇家开枝散叶的。
张总管念过了圣旨,就让人将韩太后赏赐的东西都搬了进来,给秦震和纪晓棠看。
秦震和纪晓棠再次谢恩,秦震亲手接了圣旨,就暂且恭恭敬敬地供奉在一边的书案上,要等稍后再送去多福轩中供奉。
秦震就请了张总管坐下,一边让人送上红封和香茶来。
因为纪晓棠有喜,王府上下都得了赏赐。秦震和纪晓棠也已经料到,宫中一定会有旨意颁下来,所以提前准备了红封。
这喜事的红封,又比以往还丰厚了几成。
张总管满意地袖了红封,坐在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跟秦震和纪晓棠说话。
“……王爷请了那么多太医,就惊动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还当是王爷或者王妃染恙,十分担心。”张总管笑意盈盈地告诉秦震和纪晓棠,韩太后对他们是如何的关心。
“等太后娘娘知道是王妃怀了身孕,那真是喜出望外啊。太后娘娘当时高兴的,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说她自己的病都好来的大半。这才叫做人逢喜事精神爽呢。”
纪晓棠怀~孕,韩太后之所以这么高兴的缘故,自然是将秦震和纪晓棠都当做了自己最为亲近的晚辈。
“太后娘娘本是要亲自出宫来看王妃,可又怕兴师动众的,再让王爷和王妃不安,尤其是怕惊动了王妃的胎气,这么来回犹豫了三五回啊,才决定还是先不来看王妃了。……本是立刻就要颁下旨意,又知道王爷和王妃在馨华堂,太后娘娘实在是心疼王妃,不忍打搅了王妃与娘家人团聚……”
这也是为什么,秦震和纪晓棠前脚回到王府,后脚宫里就来了旨意的原因。
在张总管的叙述中,韩太后就是一位最为慈祥的,为晚辈们考虑的最为周详,甚至因为这样的唏嘘而有些过分激动的老人家。
“这是本王的不是了。”秦震立刻就笑道,“本来应该立刻进宫,向太后禀报喜讯。只是本王知道,太后病体未愈,所以不敢随便前去叨扰,想着等明天上朝,从陛下那里问问太后的病情,再去宫里向太后禀报……”
“这件事,王爷还跟我商量来着。是我,总是担心时日尚浅,这脉不准,又怕母后病体未愈,情绪波动太大,所以犹豫着没有让王爷即刻进宫。”纪晓棠也接着秦震的话茬说道,“既然母后已经知道,且病体尚好,王爷现在就随张总管进宫……”
“大可不必,大可不必。”张总管立刻满面堆笑地说道,“王爷和王妃对太后娘娘最为孝顺,太后娘娘自来是知道的。太后娘娘说了,这样一件大喜事,她是什么别的事情都不在意了,只要王妃养好了身子,早日为太后娘娘诞下小皇孙!”
“王爷也不用现在进宫,等到明天无妨。太后娘娘说了,王妃年纪尚小,第一次怀了身孕,王爷该好好陪着王妃身边小心安抚才是。”
说到这里,张总管还呵呵地笑了起来,似乎是在说他很明白。安王和安王妃这对夫妻好的蜜里调油,这个时候,秦震最想做的,应该就是陪在纪晓棠的身边。
韩太后也是知道这一点,作为长辈特别的体谅。
秦震和纪晓棠相视一笑,又再次让张总管替他们表达谢意。
“母后的关爱,我与王爷感铭肺腑。”
又略说了几句闲话,张总管才起身告辞,回宫交旨去了。
因为惊动了太医院,又有韩太后颁下懿旨,纪晓棠怀~孕的消息此刻只怕已经传遍了京城。不过,现在天色将晚,纪晓棠和秦震并不担心会有贺喜的人上门。
也就只有韩太后才会在这个时候颁下懿旨,其他的人,怎么着都会等到明天的。
“王爷,我怀了身孕,太后是真心高兴吗?”纪晓棠倚靠在引枕上低低的声音问秦震。她已经脱掉大衣裳,身上只穿了舒适的软绸中衣。
秦震此刻正跪坐在纪晓棠身侧,双手搂了纪晓棠的腰~肢,头却挨在纪晓棠的小腹上,正在凝神细听纪晓棠腹内的动静。
仿佛这个时候他能听到什么似的。
纪晓棠也不想说秦震了,秦震并不是毫无经验的毛头小子,他曾经做过父亲,不该表现的如此才对。
秦震听见了纪晓棠的问话,却并没有抬头。
“太后是真的高兴。”
纪晓棠怀~孕,韩太后当然高兴。如今,肃王秦霖的风头实在太盛了。
宫里选了一回女官,至今也有了些时日,其中也有受到隆庆帝宠幸的,可却至今没有任何动静。朝廷上下难免就有人动了心思,认为问题是出在隆庆帝的身上。
眼看着隆庆帝注定要绝嗣了,而安王和肃王两个是与隆庆帝血脉最近,也是皇族中最为尊贵的男子。安王虽有一正妃两偏妃,但也没有子嗣,唯一有子嗣的肃王,就成了最为接近帝位的人物。
隆庆帝绝嗣,若在皇族中选择子嗣继承皇位,那么就只有肃王世子秦煜一个选择。
人心倾向了肃王,在朝堂上的表现越来越明显。
韩太后手握权柄多年,最近也觉得越发的掣肘。
纪晓棠在此刻怀~孕,安王府就有了新的筹码,可以更有力地制衡肃王府,韩太后对于纪晓棠怀~孕的消息,自然是高兴的。
其高兴的程度,仅次于隆庆帝的后宫中有人怀~孕。
“可是王爷还是做了防范……”纪晓棠有说道。
秦震让人传出她体弱,需要安养的消息,其中有一多半,是针对后宫的。秦震一开始就防备着韩太后了。
“太后高兴你怀了身孕,未必就高兴你产下健康的子嗣。就算她要你产下健康的子嗣,却未必希望你之后还能健康地活着。”
秦震终于抬起头来,两只眼睛幽深如渊。
“多谢王爷为我想的这样周全。”纪晓棠轻轻地叹息了。
“晓棠,你又忘了我说过的话。”秦震看着纪晓棠,眼中深情流露,“现在只有你我夫妻相处,不要喊我王爷,喊我阿震就是。”
“阿震。”纪晓棠顺从地叫了一声。
她并没有忘记秦震的嘱咐,却不知道为什么,不是秦震特别提醒,她还是习惯地以王爷来称呼他。但是被秦震提醒了之后,她也能很顺畅地叫出阿震这个名字。
秦震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眼帘下垂,遮掩了眼中深藏的情绪。
再次抬起眼帘,深藏的情绪只余下几分,都被浓浓的深情包裹了。
“谢我做什么,你我夫妻一身一体,我不过是在保护我的心,我的命。”秦震的语气很是平常,但是说出来的话却不能不让人动容。
纪晓棠怦然心动。
秦震是在告诉她,她就是他的心,他的命。
“阿震……”纪晓棠语气幽幽。
她可以帮助秦震得到所有他想要的东西,很大程度上因为那也正是她所需要的。但是这一片深情,该如何报答。
时间,唯有时间……,纪晓棠想,他们有大把的余生共渡,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答案,时间会给她答案,也给他答案。
纪晓棠只叫了一声阿震,可秦震似乎完全明白这一声中所包含的所有情绪。
“是的,晓棠,我们有一生的时间慢慢走下去。”总有一天,纪晓棠不论眼睛里还是心里,都会只有他一个。
秦震有这样的信心,也有足够的耐心。
“晓棠,你要保护好我们的孩子。”秦震将头轻轻地靠在纪晓棠的身上,有些近乎贪婪地呼吸着纪晓棠淡淡的发香和体~香。
“我会的。”纪晓棠郑重的承诺。
即便秦震不嘱咐她,她也会尽一切力量保护好他们的孩子。
纪晓棠完全明白,从她怀~孕的那一刻起,她的身边就开始危机四伏。
危险并不单单来自宫中,不想让让安王府有子嗣,不想让她诞下子嗣的人不知凡几,这些人或在明处,或在暗处,都需要她小心防备。
重生之后,她护住了爹娘,护住了家人,如今她的肚子里有了一个小生命,那是她的骨她的血,她自然更应该护好他,她也一定会护好他,从今以后,尽她一个做母亲的义务,让任何人都无法伤害他。
“他是我们的儿子,也是安王府的未来和希望。”秦震的声音已经仿佛呢喃。
秦震今天确实喝的有些多,但是后来却也喝过醒酒汤,而且方才张总管来宣旨,秦震的表现都非常镇定。此刻,秦震的醉态,是有几分酒不醉人人自醉。
秦震今天太高兴了。
“我知道。”纪晓棠轻轻点头,她当然明白肚子里的孩子的重要意义。
这一夜,秦震就歇在了煕春堂。
转天,果然相继有人上门道喜,不过却没有人见到纪晓棠。
秦震堂而皇之地拿出韩太后的旨意来,有韩太后的旨意,纪晓棠绝对安养,就更加名正言顺,不论是谁来,都不能挑她的礼。
然而有两个人,纪晓棠却不能不见。
首先一个就是郑桂。
纪晓棠还记得她成亲的那一天,郑桂带了秦煜来跟她见面,还让秦煜做了滚床的童子。那之后,纪晓棠又见过秦煜几次面,秦煜对她很是亲热,而郑桂似乎也并不阻止秦煜与她亲近。
纪晓棠知道,这是秦霖和郑桂对她的态度,再也没有比这更为深刻更为清晰的示好与信任了。
听到郑桂来了,纪晓棠一点儿也不吃惊,只是随意地向禀报的人问了一句,肃王世子有没有跟着一起来。
禀报的人告诉纪晓棠,只有秦霖和郑桂两人来了,他们并没有将小世子带来。
纪晓棠也就点了点头,让人将郑桂请进来。
只怕她从此以后,也难再见到秦煜了吧,纪晓棠心中暗暗地想到。
随着她怀了身孕,某些事情在一夜之间就发生了变化,而且是不可逆转的变化。
郑桂被请了进来,依旧是满面春风。
纪晓棠坐在榻上,作势起身迎接,却被郑桂赶上来几步给拦住了。
“晓棠妹妹的身子要紧,咱们姐妹之间,不在乎这些虚礼。”
虽是如此,纪晓棠还是站起身,跟郑桂两个相互见礼,之后才坐下说话。
“多谢桂姐姐来看我。”纪晓棠让人献上茶果,笑着对郑桂说道。
郑桂仔细地打量着纪晓棠,发现纪晓棠面色红~润,精神头也很足的样子,心里顿时就明白了,并且丝毫都不吃惊。
纪晓棠此刻的情形,与当初她的情形差不多,应对的方法,也与她当时大同小异。不过有一点不同的是,当时的韩太后对她可没有对纪晓棠这般优容。
不过,对此她并没有丝毫的嫉妒,因为她不相信韩太后是真心对纪晓棠好,而且她还认为,纪晓棠自己一定也知道这一点。
“看你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郑桂握住纪晓棠的一只手,“昨天听说你怀了身孕,太医们诊脉,说是坐胎不稳,我一直担心,昨天就想要来看你,只是那个时候已经有些晚了,王爷劝我,该让你好好休息……”
“是日子尚浅,而且我年纪轻,我自己倒是并不觉得有什么。”纪晓棠轻轻笑着说道。
“你的身子如今何等珍贵,太医们自然是要紧张。他们那样说,一方面是为了你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保。”郑桂一幅非常了解的样子,渐渐地就将话题转到了韩太后的身上。“太后知道你怀了身孕,病理科就好了大半……”
郑桂这样说着,目光片刻也没有离开纪晓棠,她不想漏掉纪晓棠脸上任何微小的表情变化。
可纪晓棠只是加深了笑容。
“太后娘娘很疼爱我,而且毕竟事关皇家子嗣。安王府不像肃王府是早就有了子嗣的……”
无论什么时候,纪晓棠总是这样滴水不漏,郑桂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对纪晓棠的佩服。
在她看来,纪晓棠的城府之深,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年纪。别说是纪晓棠这个年纪,就是在朝堂上浸~淫了几十年的那些老臣们,真正能够做到纪晓棠这个程度的,也是屈指可数。
“皇家近些年确实子嗣不丰,太后关注也是应该的。”郑桂也就笑着说道,“不知道晓棠妹妹这一胎是男是女?”
“这个确实不知道。”纪晓棠笑。
传说民间有许多可以在未分娩之前就分辨出胎儿男女的法子,不过纪晓棠怀~孕的时间太短,那些法子就是真的也用不上。
“王爷倒是跟我说,让我放宽了心,不论这一胎是男是女,他都是喜欢的。如果是女,那么安王府就多了一位尊贵的小郡主,王爷说,他希望女儿能长的跟我一样。如果是男,那自然也好,安王府后继有人。”
纪晓棠的语气淡然,自觉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柔情蜜~意来,但是看在郑桂的眼中却不一样了。
郑桂看着纪晓棠,目光中就流露出几分艳羡来。
外界传说她与肃王秦霖夫妻恩爱,举案齐眉,而秦霖对她也确实非常尊重,不仅将王府后院的事情都交给了她,许多外面的大事也都肯让她知道,甚至让她参与。
但是比起秦震和纪晓棠来,她和秦霖之间似乎就少了一些什么。
这份柔情蜜~意,即便是在刚刚成亲的时候,在她和秦霖之间似乎也不曾有过。虽然,早在成亲之前,她就见过秦霖,并且芳心暗许,而秦霖对于能够娶到她也表示十分满意。
即便不能说秦霖对她是专宠,但是肃王府的后院之中,秦霖在她那里歇宿的日子最多,对于后院偏妃侍妾等人的处置,秦霖也不会过问,而是完全尊重她的决定。
她和秦霖相敬如宾,她曾经也认为秦霖是宠爱自己的。但是什么事情没有比较,也就看不到真~相。与秦震和纪晓棠之间的感情相比较,她确定地知道,秦霖对她并不是宠,也不是爱。
秦霖和她,是肃王和肃王妃,而秦震和纪晓棠之间,除了是王爷和王妃,他们还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一直非常自满的郑桂在纪晓棠面前感觉有些失落了。
“晓棠妹妹的这份福气,真是羡煞人!”郑桂不由自主地说道。
第八十六章 羡慕
纪晓棠自然从郑桂的表情和语气里面读出了那份真心实意。
“如果要说福气,桂姐姐是最没有必要羡慕别人的。”纪晓棠笑着说道。
郑家三朵姐妹花,其中以贵妃郑榕的地位最高,但是人们最为羡慕,被公认为最有福气的,却是郑桂。肃王府的后院中不乏姬妾,然而却始终没有谁能对郑桂的身份造成威胁。肃王与肃王妃夫妻也是公认的恩爱,而且肃王妃郑桂还生下了肃王唯一的儿子。
即便是纪晓棠这一胎生的是儿子,但是秦煜占了一个长,在皇位的继承上依旧占据着优势。
如果没有特别的意外发生,肃王府的小世子将来极有可能会继承皇位,到那个时候,郑桂就是名至实归的皇太后了。
两人相互恭维了一番,郑桂又对纪晓棠嘘寒问暖,还以过来人的身份,说了许多怀~孕时候的禁忌。
“咱们的身份不同,又要比寻常女子多加许多小心……”郑桂话里有话,然而却也点到为止,并没有继续深说。
“多谢桂姐姐提点。”纪晓棠立刻就意识到了,向郑桂道谢。
“只要你肯相信我。”郑桂看着纪晓棠,眼睛中传达着她不好宣之于口的内容,“晓棠妹妹,王爷和我对你从来真心实意。”
这样的话,纪晓棠相信一半。
在她没有嫁给秦震之前,秦霖和郑桂都对她有真诚的招揽的心思。可在她嫁给秦震之后,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地就变了。
但是秦霖和郑桂对她似乎一如既往,比如说通过秦煜表达的那份真诚与信任。他们还是想招揽她,却未必是因为她本身的缘故。
“多谢肃王爷和桂姐姐的一片深情厚谊,我们原本就是一家人,正该彼此以诚相待。”纪晓棠依旧笑着说道。
郑桂微微挑了挑眉,她有些不确定,纪晓棠是否收到了她要传达的信息。纪晓棠那样聪明,应该是明白她话里的含义的。可纪晓棠实在太聪明了,总是滴水不漏,滑不留手。
难道秦震和那个人喜欢的,就是这样的纪晓棠?
郑桂并不这么认为。她能够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她眼前的纪晓棠并非是那两个人面前的纪晓棠。
而能够将这样两个人中龙凤牢牢地握在手掌心,才是纪晓棠最为可怕的地方。
可是,无论如何,这天下都是男人的。纪晓棠再聪明再厉害,最后的归宿却依旧不能由她自主。
郑桂跟纪晓棠说着话,就微微有些走神。纪晓棠很快就发现了,心中暗暗纳罕,郑桂竟然会在跟自己说话的时候走神,这绝不是郑桂看轻了自己,而是郑桂心里必定有一件极为要紧,或是极为困扰的事情。
郑桂也发觉自己走神了,立刻约束着自己回过神来。她又跟纪晓棠闲聊了几句,就向纪晓棠告辞。
“我毕竟是过来人,晓棠妹妹有什么不知道的,或是缺什么少什么,尽管打发人去找我,我就不在此打扰晓棠妹妹休息了,免得安王爷要怪我……”
“桂姐姐肯来看我,不仅是我,就是王爷也非常感激。”
两人说着客气话,纪晓棠要送郑桂,也被郑桂给拦住了。
郑桂走了,却留下了不少东西,都是些给孕妇补身子的珍稀药材。
这两天,不管是宫里头赏赐下来的,还是人们送来的,这样的东西已经堆了满满的一屋子了。不过纪晓棠却是一点儿也没有吃用。
这些外来的东西,都会被放到库房里分门别类地储存起来。现在她吃用的一切东西都经过了层层的把关,外面送来的东西,根本就到不了她的跟前。
“这次王妃别不过情面,见了肃王妃,下一次,王妃完全可以以身子不适为由,不必再费这样的神。”程嬷嬷为纪晓棠送来一碗加了安胎药的燕窝粥,一面轻声地给纪晓棠建议。
纪晓棠点了点头。
“她倒是无妨的。”纪晓棠这样说,并不是有十足的把握,认为郑桂不会害她。郑桂如果要害她,肯定会用更为隐秘的手段,而不会亲自上阵。
这也是秦震能够安心地同意郑桂见纪晓棠的重要原因之一。
“虽是如此,可也不能不防,能不见就不见。肃王妃当年,可就是这样过来的。”程嬷嬷又说道。
这是真心为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着想的话,纪晓棠略想了想,就点了头。
正在纪晓棠打算完全的闭门谢客的时候,另一位不好拒绝的客人来了。
威武侯府的侯爷夫人带着礼物来了。
纪晓棠听了下人的禀报,就吩咐人将秦氏请进来。祁王妃虽然去世,但是还留下一个秦荧,威武侯府与安王府的亲戚关系并没有断。
而纪晓棠作为继室,心里对威武侯府没有丝毫忌讳,她希望将这份亲戚的关系延续下去。
秦氏很快跟着人进来,她依旧穿着素淡的衣裳,但是脸色却比前一阵子好看多了。
现在镇山关的情况很平稳,祁佑年虽身负重任,但却没有什么危险。威武候爷已经回到京中,经过精心的调养,正在慢慢地恢复元气。
秦氏上前来,给纪晓棠见礼。纪晓棠伸手,让下丫头将秦氏扶起来。
“劳烦夫人过来,请夫人坐下说话。”纪晓棠对秦氏一直都很客气。
“多谢王妃。”秦氏就由小丫头搀扶着坐下了,一面就向纪晓棠道喜,“知道王妃怀了身孕,特意来道喜。”
“多谢夫人费心了。”纪晓棠笑着,让人将秦氏送来的礼物收了下去,“侯爷如今恢复的怎么样了?”
说起威武候祁宣如今的状况,秦氏喜忧半参。
“……已经能起来走动,还逞强去校场上拎石锁,说只有多练习才能恢复的更好更快。”
纪晓棠曾经随同秦震去看望过威武候,对威武候的印象不错。威武候是一位不善言辞,却铁骨铮铮的硬汉子,而且心里明白的很。
历代的威武候除了武功卓绝,对大秦忠心耿耿,还都是行~事低调却心里极明白的人,否则威武侯府也不会一直简在帝心、兴盛不衰。
纪晓棠听秦氏说威武候逞强,不由得嘴角就露出几分笑意来。
“那不知道太医们怎么说?”
“太医们都说,侯爷能够恢复成现在的样子,已经出乎他们的意料,还是侯爷身体底子好,而且意志力极强的缘故。太医们也不让侯爷过分操劳了,只是不管大家怎么说,侯爷都不肯听。”
秦氏是真心在为这件事情烦恼着。在她看来,威武候以后能不能上马领兵打仗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好好地活着。
“侯爷历来听王爷的话,还请王妃能跟王爷说一声,若是能抽空劝一劝侯爷,就太好了。”秦氏期待地看着纪晓棠。
“我会转告王爷。王爷昨天还跟我说,想要去看望侯爷。本来我也要一起去,没想到……”
“王妃年纪轻,又是第一胎,身子最为要紧,还是安养为宜。”秦氏马上就道。
“这第一胎最为关键……”接下来,秦氏就以她自己我例子,给纪晓棠说了些怀~孕时禁忌,其中大多是纪晓棠听了许多次的,然而秦震一片诚恳,纪晓棠也肯认真倾听。
“我就是怀着荧儿她娘的时候,不小心,有些伤了身子,许多年后,才有的阿佑。”秦氏告诉纪晓棠,“我说话絮烦,请王妃见谅。王妃有喜,安王府后继有人,以后荧儿也有兄弟扶持,我与侯爷真心为王爷和王妃高兴。”
秦氏告诉纪晓棠,威武候本也是要亲自上门来贺喜的,只是身子的缘故,太医严禁他出门。
说了一会话,纪晓棠就让人去将秦荧找了来。
秦氏和秦荧祖孙相见,都非常欢喜。秦氏还嘱咐了秦荧许多话。
“你母妃怀着身孕,不比往常,你要更加乖巧听话,不要烦着你母妃,更不要惹你母妃生气。”
对于纪晓棠怀~孕的事情,秦荧接受的很快,并且又新奇又欢喜,为终于能够有弟弟妹妹了而万分高兴。
“我都知道了,外祖母。”秦荧痛快地答应着,“可他们说,我要等十个月,才能看到小弟弟,我有些等不及了呢。”
秦荧童言童语,说的一屋子的人都忍不住笑了。
秦氏高高兴兴地来,又高高兴兴地走了。
除了郑桂和秦氏两个,再有女客来,纪晓棠都没有出面,只让王府的人接待了。
纪晓棠安心养胎,安王府之外,只有馨华堂的人才能见到纪晓棠。
纪二太太是来的最勤的,然后就是纪三老爷。
这几天纪三老爷就要离开京城,准备再次出海,所以往安王府来的更勤了一些。
“没想到,我这次出海之前,能够看到晓棠怀了身孕!”知道纪晓棠怀~孕,纪三老爷的高兴劲儿就一直没有缓下来。“这可是大好的兆头。我们这次出海,一定有大收获!”
纪三老爷兴致勃勃的。
煕春堂上房,纪晓棠和秦震坐在榻上,都笑容满面地听纪三老爷说话。
“就是有一点,我觉得不大满意。”纪三老爷突然又苦了脸。
“什么事让小叔不满意?”纪晓棠立刻问道。
太多的人盯着出海贸易这一块,在秦震的周旋之下,纪三老爷和万家船队才保住了主导人的身份,不过这次出海,他们却不得不带上一些“累赘”。
纪晓棠就认为,纪三老爷是因为这件事情不满意了。
“我这次出海,少则一年半载,多了就更不敢说了。我看不到晓棠的孩子出生……”这是纪三老爷唯一感到遗憾的事情,等他出海回来,纪晓棠的孩子不知道多大了。
这样的答案,让纪晓棠和秦震相视而笑。
“小叔,你能赶在你侄孙周岁之前回来吗?”纪晓棠问纪三老爷。
“能,一定能。”纪三老爷立刻来了精神,“晓棠,我的侄孙,一定向你一样冰雪聪明,等我回来,你肯定教会他叫外叔祖了,对不对?”
纪三老爷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明白,这是纪三老爷提出的要求。
“小叔回来的时候,他只怕还不满周岁,外叔祖对他太难了。”
纪三老爷本来神采奕奕的脸顿时就垮了下来。
纪晓棠却莞尔一笑。
“不过,学会三姥爷应该没问题。”
清远地方的风俗,小孩子都习惯喊外祖父做姥爷,纪三老爷这位外叔祖,按照排行来喊,就是三姥爷。
“好,好。”纪三老爷立刻又笑了,“这样喊着更亲切,我喜欢,就这么定了。晓棠你放心,等着我带一车的稀罕玩意儿回来,给我外孙庆生。”
“好,小叔,那我们就说定了。”纪晓棠笑着应了。
与纪三老爷的约定,固然是为了哄纪三老爷高兴,却还有一层更深的意义。
海上风云莫测,出海的人每一天都面临着无数的危险。纪晓棠希望,因为有这个约定,纪三老爷能够平安回来。
纪晓棠的这种想法,纪三老爷心里也是明白的。
纪三老爷这几天往安王府来的勤,除了看纪晓棠,还有正事要商量。
关于出海的人选问题,也是这几天才最终定下来的。
韩太后那里自然有一股,不过不是韩太后出面,而是另外一位“神秘”的人物出面。他并没有明说是代表了韩太后,但是自从他入股,一切事情都变得顺利了起来。
韩太后似乎并不在意出海贸易带来的利润,但是那位“神秘”的人物却是极为喜欢的。
除此之外,秦霖那边,因为祁佑年的缘故,也参了一股,还有郑家,宋家,也都参与了进来。
这是各方面势力博弈的结果,基本上达到了暂时的平衡。
“这样一来,小叔在海上也好方便控制……”虽然多人参股,但是真正派出有分量的人跟随出海的却不过几家。
这几家中,就包括了郑家。郑家要随同出海的,是郑勉的一个堂侄。
“我知道。”说到正事,纪三老爷的表情也端肃下来。“在京城我不得不顺着他们些,可等到了海上,那就是我的天下,拿捏他们几个,都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说不好听的,他们的小命儿都在我手里捏着。”
纪三老爷的话,霸气毕露,甚至还带了些狠戾。
纪晓棠不觉不喜,更不会害怕,只是觉得有些心酸。这些年在外头,纪三老爷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危险。
“小叔可便宜从事。”秦震毫不犹豫地道。
这就是给了纪三老爷尚方宝剑了,纪三老爷自然欢喜,纪晓棠则是看了秦震一眼。
“海上生活,本就是吉凶难料,说好了让他们吃干股他们不肯,出了什么事,也怪不得谁。小叔不是神佛菩萨,不能跟阎王爷抢人。”秦震这是给了纪三老爷随意处置那些人的权力。
秦震既然这样说了,就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收尾。
出海贸易这一块,是纪家的,也是安王府秦震的,秦震并不打算让别人插手进来。分利与人,也是暂时的权宜之计。
纪晓棠心中明白,也就不问了。
“我知道小叔在外面是熟惯了,不过还是要事事小心,平安归来。”纪三老爷告辞,纪晓棠就送了出来,一面低声的嘱咐。
“晓棠放心吧,我会好好的。”纪三老爷就道。
秦震送了纪三老爷一段,因有客人来,就往多福轩去了。
纪三老爷左右看看,见并没有外人,就又将声音压低了一些。
“……最近没有阿佑的消息。”
祁佑年定期有奏折送进京城来,但是最近却并没有私信送来。四月天,北边已经进入春耕,祁佑年忙于屯田,应该是实在抽不出空闲。
“这小子,有时候我觉得他变了,有时候,我又觉得他并没有变。”纪三老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应该知道我这个时候要出海,没时间写信,也该捎个口信儿给我。”
“我想,小叔很快就会收到阿佑的信了。”纪晓棠说道。
祁佑年是个重情的人,他知道纪三老爷要出海,一定会有信到。
纪晓棠说的没错,祁佑年果然打发人送了信来,却并不是送给纪三老爷,而是直接送到了她的手中。
来送信的人,依旧是成大忠。
成大忠如今已经是祁佑年手下的一名千户,但依旧做着祁佑年的亲兵。他是奉祁佑年的命令,往京城中送奏折,同时送信回威武侯府,之后,就赶到了安王府门前。
成大忠在安王府门前投贴子,说明是拜见纪晓棠的。
这样做,其实有些惊世骇俗,然而王府的门人似乎是见惯了世面,或是得了嘱咐的,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讶,也没有留难成大忠,而是立刻将帖子往里面传送。
纪晓棠见到祁佑年的帖子,又惊又喜,听到是成大忠来了,赶忙就让人将成大忠带进来。
秦震就在府中,纪晓棠同时也打发人给秦震送了信儿。
纪晓棠是在煕春堂的前厅见的成大忠。
成大忠显然是仔细地沐浴梳洗过了,脸上毫无风尘之色,而且衣服显然也是刚换的赞新的衣裳。
到了纪晓棠跟前,成大忠立刻跪下给纪晓棠磕头。
“属下见过县主,给县主请安。”成大忠没有称呼纪晓棠王妃。
第八十七章 托付
纪晓棠并没有在意成大忠对自己的称呼。
“成千户一路辛苦。你们元帅……阿佑他如今怎么样?”纪晓棠一面询问,一面让人给成大忠赐坐。成大忠与她见面的次数有限,但都是为了祁佑年传书。纪晓棠看见成大忠,莫名就感到亲切。
成大忠规规矩矩地道了谢,却并没有立刻在椅子上坐下。
“多谢县主,辛苦的是元帅,属下并不辛苦。”成大忠说着话,就从胸口贴身的衣服里小心地取出一封书信来,双手递上,“禀报县主,元帅一切安好。元帅让属下捎一封信给县主,请县主亲启。”
祁佑年的书信!
这还是他往镇山关之后,也就是两人分别之后,第一次写信给纪晓棠。
纪晓棠心中略有些激动,就使眼色给锦儿。锦儿走到成大忠身边,将信接到手里,重新走回来,恭恭敬敬地呈给了纪晓棠。
厚厚的信封,拿在手上很有一些分量。这是纪晓棠至今为止,接到的最厚的一封信。祁佑年在里面都写了些什么呢,竟然有什么多的话要说。
纪晓棠这么想着,就将信拿在手上并没有立刻打开。
“成千户远途而来,在我这里不必拘礼,还是坐下说话吧。”纪晓棠平淡的语气中透着关切,一面就让丫头们将好茶好果端上来给成大忠。
成大忠这才向纪晓棠行礼,谢了座,在椅子上坐了。
纪晓棠这才拆信。
拆开了信封,她才发现,这并不是一封信,或者说,这封信并不是祁佑年在同一个时间写的,而是自祁佑年到了镇山关之后,断断续续地写下的。
这几乎不能算做是一封信,而仿佛是祁佑年与她面对面,向她讲述他在镇山关每天的衣食住行。
纪三老爷也给纪晓棠写过这样的信,那是应纪晓棠的要求,如今纪三老爷的那些信还被纪晓棠收在内室的箱子里,有时间就会拿出来看一看,并打算等闲暇了,就要将那些书信编辑成一本海上游记。
纪晓棠从来没有这样要求了祁佑年,但是祁佑年或者是无师自通,或者是曾经听纪三老爷说过,竟这样记录了他自己的生活,千里迢迢地送来给纪晓棠。
纪晓棠一页一页地看下去,仿佛祁佑年就在她面前,又仿佛她和祁佑年一起正在镇山关,她仿佛也看到了,祁佑年在一天的忙碌之后,几乎没时间洗去一天的风尘,却会将手洗的干干净净,然后在桌上摊开信纸,将这一天的见闻感触写下来,跟她分享。
纪晓棠明白,祁佑年是在用这种办法,跟她分享自己的生活。
本来,因为祁佑年一直没有来信,也没有打发人送什么口信儿过来,纪晓棠心中略有些埋怨。现在看到这样的一封信,纪晓棠心中的那一点点怨早就消失无踪,剩下的都是欢喜与感动。
祁佑年的信写到最后,还详细地跟纪晓棠说了他是如何带领兵士屯田的。
北边的屯田已经大范围展开,参与的除了驻守北边的士兵,还有被征集过去的大批流民。
看了祁佑年的书信,纪晓棠相信,祁佑年的屯田之策,应该很快就会有不错的成效。
叙述完了自己的生活,才是祁佑年这次专门写给纪晓棠的信。
熟悉的字迹,熟悉的称呼,纪晓棠在那个称呼上略顿了顿,目光才往下移去。
相比起之间的叙述,祁佑年的信写的很简略,他告诉纪晓棠他一切都好,让纪晓棠不用担心。接下来,则是让纪晓棠转告他对纪三老爷的问候。
祁佑年记得纪三老爷就要出海了。
之后,是两行空白。
空白下面,祁佑年向纪晓棠道喜。虽然远在镇山关,但是祁佑年还是很快就知道了纪晓棠怀~孕的消息。祁佑年恭喜纪晓棠,并希望纪晓棠能够多多保重身子。
在信的末尾,祁佑年还说,他希望回到京城的时候,可以见到纪晓棠和她的孩子。
纪晓棠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才慢慢地将目光从信纸上移开。
成大忠立刻就站起身。
“……属下从镇山关启程,元帅就知道县主怀了身孕。元帅让属下替他向县主道贺,并嘱咐县主一定要保重身子。……元帅还让属下捎来了贺礼,希望县主能够喜欢。”
成大忠说他带来了贺礼,然而贺礼却并不在他身边。
纪晓棠问了一句才知道,原来成大忠带来的礼物有些特殊,被服侍的人给留在外面了。
“什么东西那么特别,让她们给我送进来,我倒是要好好地看一看。”纪晓棠笑着吩咐了下去。
在安王府中,纪晓棠令行禁止,没人敢违背她的命令。她这边吩咐了下去,一会的工夫,就有人抬了祁佑年的贺礼送了上来。
镇山关地处大秦的极北,并不是什么富庶的地方,然而祁佑年准备的贺礼却十分丰富。
“……是当地山民在深山里采的老山参,虽然不足百年,也足有五十年。这雪莲,还是元帅亲自往山里,在峭壁善采下来,特意让属下带回来给县主补养身子。”成大忠就介绍道。
祁佑年送的都是镇山关当地的特产,除了老山参,雪莲,还有些皮毛和风干的野物,样样稀罕,即便是京城中也是少见的。
而这些东西之所以被拦在门外,则是因为那一只铁笼子。
铁笼子里面是一只活物,斑斓的皮毛,毛茸茸圆~滚滚的,看起来如同一只体型大了些的家猫,却是一只还没断奶的虎崽。
就是纪晓棠看到,也不禁惊讶,就怪不得会被服侍的人给留在外面了。
成大忠立刻就向纪晓棠禀报了这虎崽的来历,原来是祁佑年巡边的时候遇到的。
“……母虎与熊瞎子争斗,双双毙命,就留下这只虎崽。元帅看着可爱,就收养了下来。属下回京,元帅觉得县主会喜欢,就让属下带回来送给县主做贺礼。”
纪晓棠在煕春堂的书房里,还有祁佑年送的花豹的标本,栩栩如生,每每将小丫头们吓的胆战心惊,现在竟然又送了一只活的老虎。
虎崽虽小,那也是老虎,不是猫。
纪晓棠忍不住笑了。
“……这虎崽在元帅身边养了些日子,已经很亲人。它还没有断奶,只要不吃生肉,就会凶性大减,并不会危害人。”成大忠又道。
“元帅是为了让县主开心,县主如果不喜欢,或者不方便养,就让属下再带回去。”
成大忠是个话很少的人,现在说的这些,显然都是祁佑年事先的嘱咐。
祁佑年倒是将什么都想到了。
纪晓棠的目光就又落在了成大忠的身上。
“元帅还特意嘱咐属下,县主怀了身孕,不同以往,让属下一定要记得,一定要干干净净地来见县主……”
纪晓棠还能说什么呢。
“这小老虎我收下了。”纪晓棠说着话,就吩咐人将礼物收了下来,至于虎崽,则派专门的人先送去王府的花园照看起来。“还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要问问你。”
成大忠立刻给纪晓棠行礼。
“县主请问,属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纪晓棠点点头。
“你们元帅在信里面说,他托付了人照看我。他却并没有说是托付了谁,我一时也想不到。成千户,你们元帅可否跟你说过这件事?”
祁佑年在信中嘱咐纪晓棠要保重身子,并指出她怀了身孕,因为身份的缘故,必定会有心怀叵测的人要对她不利。
祁佑年说他不能亲自在她身边照料,就托付了可靠的朋友照料她,却没说那人是谁。
“启禀县主,这件事元帅并没有跟属下说过。”成大忠立刻答道。
成大忠没有说谎,看来祁佑年是真的没跟他提过。
纪晓棠微微愣怔,祁佑年托付的人会是谁。
当初,祁佑年曾经跟太长公主秦敏说过她,还让她遇到危难就去找秦敏求助。如今,秦敏早已经亡故,祁佑年还有什么可靠的可以托付的亲人、朋友吗?
纪晓棠不认为祁佑年托付的人会是秦氏,也不会是威武侯府的人,如果是那样,祁佑年一定会说明。
祁佑年暗地里还有这么一个能力超群,能够照顾她,可她却不知道的朋友?
诚心要照顾他,且还有这样的一个人,祁佑年为什么不肯明说?
纪晓棠思来想去,答案只有一个。
祁佑年在防备着什么人,不想让这个人知道他这位隐秘的朋友的身份。
祁佑年防备的会是谁?
还没等纪晓棠想出一个头绪来,就听见院子里脚步声响,随后,就有小丫头清脆的声音往里面禀报,说是王爷来了。
秦震来了。
小丫头打起帘子,秦震迈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成大忠见了秦震,面上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实际上,成大忠长了一张很忠厚,却近似面瘫的脸,别人很难在他脸上看出什么情绪波动来。
成大忠给规规矩矩地给秦震行礼。
秦震显然也认得成大忠。
“成千户请起,你千里奔波回京,辛苦了!”
“是属下的本分,不敢说辛苦。”
“成千户这是来……替阿佑送信的?”秦震在纪晓棠的身边坐下,随意地问了一句。
“回王爷,是的。”成大忠实话实说。
祁佑年的信还被纪晓棠摊开放在矮桌上,就在秦震的手边。
“阿佑写回来的信。”纪晓棠也说了一句。
秦震的目光在摊开的信上扫了一眼,就收了回去,显然他知道,这是祁佑年给纪晓棠的信,因此并没有心思要看。
“阿佑跟我说了些镇山关的情况,知道我怀了身孕,还向我道贺,送了不少东西给我。”纪晓棠告诉秦震。
秦震笑了。
“我已经知道了,方才走进来,就看见有小丫头吓的浑身哆嗦,说什么老虎、老虎。怎么,阿佑现在又送活老虎给你了?”
祁佑年送的山鹰标本,豹子标本,秦震都知道,而且并不介意纪晓棠将它们摆放在书房的显眼处。
“是的,是一只小虎崽,是阿佑巡边的时候捡到的,看着只比荧儿养的那只波斯猫大一点。”纪晓棠笑着回答。
“那小老虎在哪里?”秦震就问。
“已经打发人送去花园了。”纪晓棠答道。
“阿佑送来的,晓棠又喜欢,只是咱们府里还真没有现成的地方养它,百兽之王,总不能亏待了它。”秦震就说道。
下面服侍的人没人吭说,有些人颇知道一些纪晓棠、祁佑年和秦震之间的渊源,都在暗中思量,秦震这样说,分明是不想将小老虎留下来。
可是秦震接下来的话,却出乎众人的意料。
“就在园中假山后建一处虎园吧。”
秦震一声令下,立刻就有人去执行。
很快的,安王府中的后花园中就多了一处景致:虎园。
而祁佑年不远千里给纪晓棠送了一只小老虎的事情,也就在京城中传开了。
当年祁佑年和秦震反目,祁佑年以下犯上痛殴秦震,并割袍断义的事情,至今还没有被人们所淡忘,小老虎这件事情,又让人们对那段往事津津乐道起来。
昔日心上人虽已经嫁为人妇,成了尊贵的安王妃,但是痴情的威武候世子,镇山关大帅祁佑年却依旧旧情难忘,就在昔日心上人怀了身孕的时候,不远千里送来活老虎作为贺礼。
而恰巧的是,祁佑年的生肖就是属虎的。
这代表了什么,又能代表什么呢!
而秦震对这件事的表现,就更加的让人津津乐道了。秦震没有任何吃醋的表现,还特意修筑虎园,将祁佑年送来的小老虎给好生地养了起来。
有人说祁佑年痴情,有人说秦震大度。
更多的人则说,祁佑年与秦震,一个是手握重兵的兵马大元帅,大秦的长城,另一个则贵为亲王,都是能够决定和改变大秦的命运的人物。
这两个男人之间,只怕总有一天会再起冲突。而到了那个时候,只怕就不是赤手空拳谁痛殴了谁就能够了局的。
京城中议论纷纷,韩太后在宫中也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韩太后笑容满面,她布置下的棋局,正按照她的设想在慢慢地发展,而这发展的势头还超出了她的预想,让她喜出望外。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韩太后坐在榻上,惬意地接过宫女送上来的香茶。
“太后说什么有趣,能否说出来,也让婢子们也跟着乐一乐。”送上香茶来的宫女小心地陪笑说道。
韩太后撩起眼皮,看了宫女一眼。
宫女穿着鹦哥绿的宫装,长的面容端丽,即便是在一群相貌周正的宫女们中间,也十分显眼。
“翩翩啊……”
这上前服侍韩太后,而且竟敢在韩太后面前这样说话的,正是杨翩翩。
杨翩翩如今已经成为韩太后的心腹宫女,她心思聪慧,且又博览群书,很受韩太后的喜欢,已经成为慈宁宫中最有体面的宫女之一,仅次于跟随韩太后多年的那些老心腹。
然而,这样的问话,还是有些冒险。
可杨翩翩就是这样问了。
韩太后顿了顿,也许是心情太好的缘故,她并没有发作杨翩翩。
“这人心有趣啊……”韩太后笑着说道,还有半句更为要紧的话她没有说出口……玩弄人心,才是这世上最为有趣的事情。
肃王府
秦霖和郑桂几乎是立刻就知道了小老虎的事情。
秦霖沉默半晌,就笑了。
“阿佑还真是个难得的痴情人。”
“确实是痴情人。心上的女子都嫁了他人,如今怀有身孕,他还念念不忘,生怕她有什么不测,求到咱们跟前让咱们留心照看。”郑桂也笑着说道。
“若非如此,阿佑又怎么肯跟咱们知心。”秦霖笑,“这件事,还得多谢那老妖婆。如果不是她乱点鸳鸯谱,咱们也得不到这样的臂助。”
“这岂止是臂助,我说着就是半壁江山。”郑桂道。
“不错,他确实当的起半壁江山。”秦霖点头。
“只是,咱们得将晓棠那丫头护好了。”
“还包括她肚子里的孩子。”
“痴情的有些傻了,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无论如何,我们答应了,就要做到。”
“是。”郑桂立刻答道,一双妙~目却在秦霖的面上打了个转,“王爷心中,也是舍不得伤害晓棠那丫头的吧。”
“王妃此话怎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况是晓棠这样的绝世美人,不仅貌美,且蕙质兰心。晓棠不能归王爷所有,王爷一直遗憾吧。”
“晓棠,我对她,一切都是以大事为重,王妃应当知道我的心意。在晓棠这件事上,若我是安王,我一定会成全阿佑。”
郑桂就笑了,她相信秦霖真的会那么做。
“安王府中,想来早就被安王爷和晓棠那丫头治理的如同铁桶一般,倒是不用咱们操心,其他的人,也不足为虑,唯一要担心的,就只有宫里头。”
“老妖婆心思叵测,最要防备。王妃,你不妨进宫,与贵妃娘娘说一说。”
“王爷说的对,我这就进宫。”
有了郑贵妃照看,在动用他们在宫中的内线,即便纪晓棠进宫,他们也应该能保得她的平安了。
保了纪晓棠平安,他们就等于得到了半壁江山。
第八十八章 喜事连连
外面的风风雨雨,丝毫没有影响纪晓棠。
她怀着身孕,秦震担心她情绪波动,会影响了身子和腹中的胎儿,因此早就下了严令,不许服侍的人在纪晓棠跟前嚼舌根。
没人跟纪晓棠说,并不代表纪晓棠不知道。
祁佑年送来这么扎眼的礼物,京城中会有什么议论,她在看见小老虎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
但是这显然并不能够影响她,她心上还有许多更加重要的事情。
纪三老爷启程在即,因为纪晓棠不好送行,他特意来安王府,与纪晓棠辞别。
纪三老爷是个开朗的人,分别在即,纪晓棠也不想大家伤感,所以除了嘱咐纪三老爷之外,也尽是捡着欢快的话来说,叔侄之间气氛极为亲切开怀。
说着话,纪三老爷就往左右看了一眼。
屋子里本都是纪晓棠的心腹,不过纪三老爷这一眼看过来,不用纪晓棠吩咐,程嬷嬷就已经会意。
程嬷嬷朝服侍的几个人轻轻地摆了摆手,就带了几个人轻手轻脚地退到了房门外。
“小叔……”纪晓棠略微惊讶,她不知道纪三老爷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话,是需要避讳程嬷嬷她们的。
“晓棠,小叔想……”纪三老爷难得地顿了顿,显出几分迟疑来。
“小叔有什么话,尽管说。”
“是这样的。”纪三老爷定了定神,抬眼看向纪晓棠。他的目光清澈,里面包含~着深深的担心和烦扰。“阿佑、阿佑他虽然很好,但是如今你已经与阿震成亲,还怀了身孕。”
“阿震明知你和阿佑互相有情,却不肯成全你们。这是阿震不对,可是身为男子,我能够理解他。何况,你们成亲之后,阿震对你怎样,大家都看在眼里。小叔可以说是最挑剔的,可也挑不出阿震的什么不是来。”
纪三老爷的言外之意,就算是纪晓棠嫁给了祁佑年,祁佑年待纪晓棠也不过是如此了。
纪晓棠没说话,她知道,现在她的家人早已经将秦震当做了这世上最好的男人,最好的夫君来看待。
“晓棠,阿佑那边,你应该劝一劝他,让他以后不要……,阿佑做的太张扬,太扎眼了,也就是阿震爱你至深,且大肚能容,换做另外一个人,只怕安王府如今已经家宅不宁了。”
纪三老爷一开始还尽量委婉,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将想法直接地说了出来。
祁佑年送来礼物,惊动了京城,馨华堂的人自然什么都知道。
纪三老爷临行之前特意来跟她说这些话,也是一番想她好的意思,虽然他的话说的直接,但是纪晓棠却并不会生气。
“小叔,我知道了。”纪晓棠回答的很柔顺。
“晓棠,光知道有什么用,晓棠,你要,你要想法子,绝了阿佑的念头。”纪三老爷的语气略有些急,“另外,我已经写了信让成大忠捎回去给阿佑。”
“小叔给阿佑写信说什么?”纪晓棠问。
“还能有什么。我让他安生过自己的日子,以后不要再来骚扰你和阿震。”
纪三老爷这样说,显见得给祁佑年的信中是不会太客气的。
纪晓棠垂下眼睑,半晌不语。
纪三老爷时刻关注着纪晓棠的情绪变化,见她如此,心里就更加着急了。
“晓棠,当断不断,以后只怕……,阿佑的性子,我也知道一些,他一心恋慕你,若是执拗上了,他手握重兵……”
“小叔。”纪晓棠抬起眼帘,打断了纪三老爷的话,“这件事我自有分寸,我可以保证,不会发生小叔所担心的事情。”
纪晓棠的眸子漆黑幽深,语气幽幽。
“小叔,很多事情,并不是大家看到的样子,也不是小叔看到的样子。阿佑他,背负良多。”
纪晓棠的话,让纪三老爷睁大了眼睛。
“晓棠,你的意思……”
“小叔慢慢去想,只是不要说与人知道。这件事,总有见分晓的一天。”纪晓棠缓缓说着话,语气仿佛平静的湖面,丝毫不见波动。
纪三老爷坐在那里,却似乎有些呆怔了。
“晓棠……”半晌,纪三老爷才又开口,“晓棠、你、你们……这样……”
纪晓棠知道,纪三老爷这少一半是不解,多一半则是心疼。
“小叔。”纪晓棠笑了笑,“这是迫不得已,也是大势所趋,还是……我的心愿。”
别的纪三老爷都可以不顾,但是他不能不顾纪晓棠的心愿。
“还是小叔无能……”纪三老爷叹息道。
“小叔言重了。小叔已经做的很好,没有小叔这份助力,我们最终也难成大事。小叔,这次出海,一定要多多保重。”
“晓棠,你也要保重。”纪三老爷说道,又急急忙忙地问纪晓棠,“我给阿佑的信,要不要收回来?应该来得及,成大忠还没有离开京城。”
纪晓棠就笑着摇头,“信小叔既然写了,也给了成大忠,就不必收回来。”
纪三老爷看了看纪晓棠,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只能点头。
“好吧,只是……”
“小叔不必在意,这不过是小事。”却也能够让事情更加逼真,让人们更加深信不疑。
……
隆庆十年的夏天,大秦境内普遍迎来了大旱之后的第一场雨,这场雨并不大,有些地方甚至只是落了几滴雨点,但即便是如此,它也为大秦的土地带来了生机,为大秦的百姓带来了希望。
夏末秋初,纪晓棠已经的身子已经显怀,再想穿从前那些贴身的衣裙就显得有些紧了。
纪晓棠自然不会少了衣裳穿,别说王府里面安排的妥帖,纪二太太也早就想着这件事。
这一天,煕春堂上房格外热闹,从院子里就能听见上房屋子里的笑声。
纪二太太带着杨氏和长生来看纪晓棠了,她还带来了亲手给纪晓棠做的新衣裙,正在让纪晓棠试穿。
纪晓棠现在穿的衣服都宽松舒适,纪二太太这件则是软绸的宽袍,也是绣了简单却不失~精致的花样,纪晓棠穿了很合身。
“娘什么时候偷量了我的尺寸,我都不知道。”纪晓棠干脆就穿了新袍子,走回来坐到纪二太太身边说话。
“王妃是二太太的女儿,二太太哪里还用量王妃的身量,看一眼,就什么都知道了。”程嬷嬷笑着收拾纪晓棠刚换下的衣裙。
“晓棠又长个子了。”纪二太太笑吟吟地看着纪晓棠说道。
“是吗?”纪晓棠有些惊讶,这一点她自己并没有发觉。
程嬷嬷却跟着点头。
“二太太说的不错,这几个月,王妃又长了有半寸,从前的衣裳都要换过了。”
纪家为纪晓棠准备了许多的陪嫁,其中就包括四季衣裳。当时纪二太太心里就念着纪晓棠年纪还小,身量应该还会再长,就只给纪晓棠做了十六套的四季衣裳,更多给纪晓棠准备的是各色上用的尺头。
如今看来,她的这个决定是正确无比的。
“十六套还是多了,大多王妃都从未穿过,以后也穿用不上了。”程嬷嬷就道。
嫁入王府,纪晓棠每月可以领到王妃的俸禄,而且秦震还将内库的钥匙给了她一套,一切尽她取用,四季衣裳更是随时添置,纪晓棠的衣服首饰根本就穿不过来,有些新裁制出来的衣裳和新打制的首饰,根本就从未上身,就压了箱子底。
“阿姐又长高了。”一边吃着点心的长生睁圆了眼睛,从踏上跳下来,就挨到纪晓棠的身边,要跟纪晓棠比身量。
“别烦你阿姐,惹恼你阿姐肚子里的小外甥,他以后不理你,不陪你玩。”纪二太太笑着说道。
长生立刻就犹豫了,眼巴巴地,却不是看着纪晓棠,而是看着纪晓棠拢起的腹部。
纪晓棠失笑,站起身来,让长生挨着自己。
长生立刻又笑的眉眼弯弯,抬手将比了比自己的头顶。
“我的头顶上次就到阿姐这里,这次还是,并没有变化啊。”长生比量完了,就有些困惑地说道。
“那是因为长生也长了个子呀。”纪晓棠笑。
“真的吗?”长生又惊又喜。
众人都笑着点头:“当然是真的。”
长生雀跃不已。
“安静些,别惊了你阿姐。”纪二太太就又提醒。
长生立刻就安静了,他很乖巧地挨着纪晓棠坐了,一只小手轻轻地搭在纪晓棠拢起腹部上。
看着长生小心翼翼的模样,纪晓棠的心几乎都要融化了。
“阿姐,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小外甥?”长生突然抬起头来,问纪晓棠。
这个问题,长生几乎是每次见到纪晓棠都会问。
“那要等明年了吧。”纪晓棠笑着答道。
“明年我又长了一岁。”长生计算着,“明年什么时候呢?”
“这个……阿姐暂时也说不好。得看你小外甥自己高兴什么时候出来了。”纪晓棠依旧笑着回答。
“哦,我知道了。”纪晓棠的回答有些敷衍,但是长生却认了真。
“如果我对他好,他高兴,就会早点儿出来见我对不对。如果我对他不好,他不高兴,就会不愿意出来见我。……我会对他好哒……”
长生趴在纪晓棠身边,对着纪晓棠的肚子开始絮絮地说起话来。
什么好吃的都留着给你吃一半,好玩的都收起来,留着给你玩之类的……
纪二太太和纪晓棠忍俊不禁,屋子里服侍的人也都在一边偷笑。
纪晓棠就不再理会长生,而是跟纪二太太和杨氏说起馨华堂的事情来。
“老太太身子骨还是那样,你姐姐前几天和怀瑾一同回来,他们生活的很好,说打算过几天一起来看你。”纪二太太告诉纪晓棠,如今家中一切顺利,让纪晓棠不必担心。
“大伯那里……”纪二太太和杨氏都没提纪大老爷,纪晓棠就多问了一句。
“还是老样子。”纪二太太也不好说纪大老爷些什么,就简单地说道。
看纪二太太的模样就知道,这个老样子,肯定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样子。
“大老爷还是沉迷风水,不过多糟蹋些银钱,其他的……倒也没什么,你大哥哥差事清闲,总看着大老爷的。”杨氏就说道。
“那就多累大哥哥了。”纪晓棠点了点头。
今天纪二太太她们过来,是纪二老爷陪着过来的,纪晓慕没有来,而是留在馨华堂,应该是为了看住纪大老爷。
说着话,秦震和纪二老爷就从前面过来了。
大家相互见礼,简单地寒暄,就坐下来说话。
“王爷,爹爹,可是有什么喜事?”纪晓棠就问,这两人一进屋,她就看见两人面带喜色,而且竟还有些激动。
一定是有什么大喜事发生了,不然这两人绝不会如此。
王府此时,会有什么喜事呢,纪晓棠一时竟想不出来。
“不错,是有喜事。”纪二老爷立刻笑着应道。
“镇山关刚刚有奏报送了回来。”秦震拿出一张帖子,递给纪晓棠让她看。
帖子上,是简略抄录的祁佑年奏报的内容。
镇山关屯田初见成效,种下去的第一批土豆和番薯接连有了收成。
正如同纪三老爷所承诺的那样,这两种番粮不仅耐寒耐寒,不挑拣土地的肥瘦,而且比起大秦本有那些作物来说,产量也十分惊人。
边军和百姓们共同开垦的土地,收获的土豆和番薯,大体上已经能够满足今后一年镇山关官兵的粮草需求了。
果然是大喜事,就是纪晓棠本来就对祁佑年的能力有十足的信心,也对番粮寄予了极大的期望,这样的结果,还是让她喜出望外。
这样的结果,不仅意味着边军的粮草得到了保证,也意味着一旦推广开来,从此以后,大秦的百姓就可以吃饱肚子,不再受饥馑之苦了。
“这奏报……”纪晓棠拿着帖子,抬头问秦震。
纪晓棠也难得地有些激动了。
“奏报已经送入宫中,估计很快,大家就会都知道了。”秦震笑着道,“阿佑为大秦又立下一件大功。”
“是的。”纪晓棠点头,众人也都点头。
“小叔也是功在社稷。”秦震接着又说道,“这还不仅是小叔的功劳,晓棠也居功甚伟。”
“王爷为此也花费了许多心血。”纪晓棠说道,随即就笑了,“王爷,我们这算不算是互相吹捧。”
屋子中众人都笑了起来。
……
慈宁宫中
韩太后和隆庆帝都是满面带笑,隆庆帝甚至激动地在大殿上走了两个来回,直到体力有些不支,又咳嗽了起来,这才重新在韩太后身边坐了下来。
“我没有看错人,阿佑果真是可造之材。从此以后,我大秦再无忧患了。”韩太后有些激动地说道。
“母后说的没错,阿佑屯田有功,应该重赏。”隆庆帝接着说道。
祁佑年往镇山关去领兵镇守,他们已经几次下旨褒奖,祁佑年的官职,在武将中是极为少有的。
但是不论是韩太后,还是隆庆帝,在祁佑年的事情上都是少见的意见一致。
两人商量了片刻,就决定,给祁佑年再次加官,正一品的武职,祁佑年现在算是位极人臣了。
除了加官,韩太后和隆庆帝还准备了许多的赏赐,派遣了钦差,即刻启程送往镇山关。
“若蛮人再启战事,咱们对阿佑可就赏无再赏了。”隆庆帝笑着对韩太后说道,“母后有没有想过,为威武侯府加爵。”
韩太后本来笑着,听了隆庆帝的话,面上神情却是一变。
“母后……”隆庆帝立刻觉察到韩太后情绪的变化,略微惊愕之后,就明白了过来。
大殿上几个服侍的人都是韩太后心腹中的心腹。
“本来哀家是打算,阿佑做了长宁的驸马,等他平定了北蛮,就将威武侯府改为北靖国共府……”
韩太后不仅早就想过要为祁佑年加爵,甚至连封号都想好了,不过却有一个前提:祁佑年尚了长宁公主。
可是如今,祁佑年虽然尚未婚配,但是长宁却已经和亲去了北蛮。
这正是在这大喜的时刻,韩太后会突然变脸的原因。
她想到了长宁。
她此刻正在那蛮荒之地受苦的亲生女儿。
“母后……”想到了长宁,隆庆帝不得不安慰韩太后,“母后不是一直托了阿佑,阿佑也说,长宁在北蛮那边过的很不错。”
韩太后虽然狠心地让长宁去和亲,却始终记挂长宁,就私下使人致意祁佑年,让祁佑年注意探听长宁在北蛮的情况。
祁佑年每次送回奏报,都会附上一些长宁的情况,但也仅止于长宁平安,更多的,就是祁佑年也无法探听到了。
自从议和,北蛮大军就撤了回去,北蛮的王庭又在北方大漠深处,道路艰难,壁垒重重,消息难通。
“如果……”韩太后的目光投向远处的一片阴影,“如果这番粮能早一点儿送进大秦,如果屯田能够早上哪怕是一年,长宁也就不用……”
可世界上的事情,哪里又有什么如果。现在的情形,已经是众人努力得到的最好的结果了,原本他们是没有指望的。
隆庆帝只能叹息,希望韩太后能够想开一些。
“哀家想,今秋接回长宁。”韩太后语出惊人。
第八十九章 转机
大秦的局势刚刚有了好转的兆头,韩太后就动了心思,要接回长宁。
这件事,韩太后跟隆庆帝说的时候,也是刚刚起的念头。只是这个念头一起,就仿佛星星之火,不仅再也没有熄灭,而且还越燃越旺。
虽是如此,韩太后却没有再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她在等,等待最好的时机。
进了七月,暑热渐退,纪晓棠腰~腹之间的凸起越发的明显,虽是如此,因为她身量高挑,又极苗条有致,整个身材并不显得臃肿。
她这一胎自然早就坐稳了,王府的太医定时来诊脉,都说不论是纪晓棠还是她腹中的胎儿都十分健康。
也许是因为习过骑射,身体底子比一般人好的缘故,怀了身孕的纪晓棠很少会有精神不济的情况,除了一开始的一两个月有些害喜,到后来就和常人无异了。
她的情况好,秦震在很多事情上也都由着她,因此她虽怀着身孕,还照样打理王府内宅的事务,秦震外面有什么事,也依旧会和她通气、商量。
紧接着祁佑年屯田的喜讯,馨华堂那边又传来了另一个好消息。
纪晓芸怀了身孕。
这个消息,是纪二太太亲自来告诉纪晓棠的。
“昨天我去顺义伯府看你姐姐,正赶上她有些不舒服,请了郎中来看,说是喜脉。你姐姐别的事情糊涂,这件事上头却比你还明白些……”
原来纪晓芸也早已经疑心自己怀了身孕,因此留了心,没有那么早请郎中的缘故,怕的是时日尚浅,郎中诊脉不准。
纪晓芸如今也已经请封了诰命,是顺义伯夫人了,但她这顺义伯夫人与其他的伯夫人却是不能比的,更不能跟纪晓棠比较。
顺义伯没那么大的面子能够请到诸多太医上门会诊,可以早早地判定喜脉。
“算算日子,你姐姐这一胎,已经有一个多月了。”纪二太太喜滋滋地说道。
这么算来,纪晓芸是嫁入顺义伯府三个月就怀了身孕,可以说是极早的。
看来,纪晓芸竟是个好生养的身子。
“你们姐妹俩都有了归宿,且又怀了身孕,我和你爹爹,实在欣慰的很。”
纪晓棠虽然是嫁进王府之后半年多才怀的身孕,但因为她年纪略小,比较起来也显得很是可贵。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这两个女儿,都是进门不满一年就怀了身孕,在世人的眼中,就很值得称道羡慕了。
“晓棠,并非是我厚此薄彼。你姐姐怀了身孕,我和你爹爹激动的几乎一夜未睡。你姐姐命途坎坷,能够有今天实在是不容易啊。”
纪二太太说着话,就有些感慨。
原本她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准备,就将纪晓芸一辈子养在家里,不希冀她会嫁人生子了。
纪晓芸如今的状况,不仅是她自己幸福,也让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喜出望外。
“娘,你放心,我不会吃姐姐的醋。姐姐有今天,我也喜闻乐见。”而且,纪晓棠今天的幸福,还是她极力促成的。
“娘知道,娘知道。”纪二太太连连点头。
知道纪晓芸怀了身孕,纪晓棠也非常欢喜,当下就吩咐程嬷嬷去库房挑些好东西。
“我和王爷说了,明天就去看姐姐。姐姐身子的还好吧,有没有害喜?”纪晓棠问纪二太太。
“她身子不如你结实,有些害喜,不过看着精神还好。晓棠,如今你身子重,凡事要与王爷商量,尤其是出门。王爷若是能陪着你,就更好了。”
纪二太太的意思,纪晓棠心里关心纪晓芸,但还应该以自己的身子为重。
“娘,我晓得轻重的。”纪晓棠笑着点头,“姐姐怀了身孕,怀瑾是怎样的?”
说到谢怀瑾,纪二太太笑着摇头。
“……高兴的几乎傻了……”
听纪二太太描述谢怀瑾的样子,纪晓棠也忍不住发笑。
别说是谢怀瑾了,就是秦震,在知道她怀了身子之后,有些表现也非常幼稚,看着傻兮兮的。
“晓棠,还有一件事情要跟你商量。”等纪晓棠笑过之后,纪二太太提出另外一件事来。
“娘有话尽管说。”
“你姐姐不比你,顺义伯府也不比安王府。你姐姐怀了身孕,我很担心她。……能不能让你姐姐和怀瑾暂且搬到馨华堂来,我也好方便照看。”
对于纪二太太的要求,纪晓棠没有立刻点头,而是沉吟起来。
纪晓芸嫁给谢怀瑾之后,纪家人已经掌握了大部分的顺义伯府,但也只是大部分。在安王府的帮助下,纪家并不是不能全部掌握顺义伯府,没有那么做的原因,就是不想引起后宫的猜疑。
这种情况下,再考虑到谢怀瑾和纪晓芸的性子,纪二太太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
这件事,只怕也是纪老太太的意思。
“娘,这件事,我得跟王爷商量商量。”沉吟过后,纪晓棠对纪二太太说道。
“这是自然。”纪二太太痛快地点头。
这样大的一件事,关系到方方面面,必须秦震点头,也只有秦震从中周旋才能够成功。
秦震此刻并不在府中,等秦震回府,纪晓棠立刻就打发人将他请到了煕春堂。
秦震与纪二太太见礼之后,就在纪晓棠身边落座,等秦震说过了问候的话,纪晓棠才将纪晓芸怀~孕,以及纪二太太的想法说了出来。
“这件事,王爷看行不行得?”纪晓棠问秦震。
“岳母一定要亲自照看,才能放心?”秦震低头想了想,才抬起头来问纪二太太。
“是啊。”纪二太太点头,一面又小心地询问,“这样做,会不会妨碍了大事?”
“倒也无妨的。”秦震就说道。
秦震说无妨,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依我的意思,一客不烦二主,还是收拾些东西,去求那一位最为便捷。”纪晓棠就提议道。
她只说那一位,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不论是秦震还是纪二太太,却都立刻明白她说的是谁。
“这样做极好。”秦震表示赞同。
“那太好了,我回去就让你爹爹着手去办。”纪二太太高兴地说道。
送走高高兴兴的纪二太太,回到煕春堂,夫妻两个相对坐下说话。
“这样做,真的没什么妨碍?”纪晓棠问秦震。
“太后如今心里想着别的事,应该不会在这件事上多留心。”秦震就道。
纪晓棠点了点头。
“虽是如此,我还是有些担心。”
“晓棠,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太后那边会看出真~相。”
纪晓芸与谢怀瑾成亲,是韩太后下旨赐婚,目的在于报复纪家。当时纪家人并没有流露出伤心哀痛的情绪,那还可以说他们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可是纪晓芸和谢怀瑾成亲之后,馨华堂与顺义伯府来往稠密,纪晓芸和谢怀瑾脸上的笑容,周身弥漫的喜气,都是不能蒙哄人的。
而且时间长了,纪家对于顺义伯府的关照,也是瞒不了人的。
韩太后若是得了风声,只怕就会明白,她的那一道圣旨不仅没能成功地报复到纪家,反而促成了一桩好姻缘,让纪家和纪晓芸都过的幸福快乐。
韩太后怎么会容忍这样的结果呢?
可是,快乐这种事,正如金银一般,都是遮掩不了的。
总有一天,韩太后会知道真~相。
可也不能让纪家和纪晓芸一直装痛苦,他们不会装,也不可能装一辈子啊。
“亲事已成,你姐姐还怀了身孕,太后就是懊恼,还能如何。即便她有所动作,咱们也不是木头人。到时候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就是。”秦震安慰纪晓棠。
纪晓棠觉得秦震说的很有道理,也就点头,不再计较了。
转天,秦震特意告了假,陪同纪晓棠带了许多的礼物往顺义伯府来。
纪二太太知道纪晓棠今天会来顺义伯府,回家说了,就和纪二老爷陪着纪老太太一同来了。所以,等纪晓棠在顺义伯府二门下了马车,就看到二门前迎候着一大群人。
众人都上前来,给秦震和纪晓棠见礼,略做寒暄,就往顺义伯府正堂上房坐了。
这还是纪晓芸成亲之后,纪晓棠第一次来顺义伯府。
她左右看了看,就点了点头,比起从前,顺义伯府有了些细微的变化,变得更加温馨,更像一个人家了。
这些,自然是纪家帮助经营的结果。
“昨天娘就打发人来说了。晓棠你身子沉重,派人来看看我就行了,还和王爷亲自前来,让我担当不起。”纪晓芸微红着脸,跟纪晓棠说道。
“姐姐说什么客套话,我身子再沉重,别的地方不能去,姐姐这里却一定要来的。就是你们不欢迎我来,我也要来。我可是要做姨母的人了。”纪晓棠笑。
纪晓芸含羞而笑。
谢怀瑾坐在一边,更是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正如纪二太太所说,是笑的有些发傻了。
“晓棠,你来了,我很高兴。我和晓芸都很高兴。”这么多的人,除了秦震之外,都是他极为亲近的人,谢怀瑾也敢安心地大声说话。
“我早就想来看你们了。”纪晓棠语气轻柔,却带着重重的情意。
如果不是纪晓芸回门那天被诊出怀了身孕,她早就打算来顺义伯府,探望成亲后的纪晓芸和谢怀瑾。
“看到你们过的很好,我也就能放心了。”纪晓棠又道。
纪晓芸本就有些善感的性子,听纪晓棠这样说,就红了眼圈。
“晓棠,我知道,你真心对我们好,为我们操了许多的心。我们能有今天,多亏了你。”纪晓芸也是真情流露。
“姐姐这话就见外了。”纪晓芸低垂了头,纪晓棠伸出手去,就摸~到了纪晓芸的发顶,轻轻地揉了揉。
她两世为人,纪晓芸说是她姐姐,其实在她眼中,反而将纪晓芸当了小妹妹看待。纪晓芸不争气的时候,她气她恼她,可以狠下心来教训她。可等纪晓芸乖了,或者受了委屈,她又为她着急,心里疼她。
纪晓棠是一心为了纪晓芸好的,她同样也是一心为了谢怀瑾好。
“你们姐妹和睦,又都和和美美的,我这心里头最高兴,以后也能闭上眼睛了。”纪老太太就出言说道。
“祖母长命百岁,再不好说这样的话,我们自然会和和睦睦,和和美美。”纪晓棠忙就说道。
“对,对,晓棠说的对。”纪老太太高兴地合不拢嘴。
众人说着话,一时就都没有注意谢怀瑾。
谢怀瑾确是看见纪晓芸的眼圈红了,就立刻急的红了脸,他搓~着手站起来,疾步走到纪晓芸身边,有些笨手笨脚地拿出条石青色的帕子来,就去替纪晓芸擦拭眼角。
“晓芸别哭,晓芸别哭。”一边这样做,谢怀瑾的嘴里还一边哄劝着,那态度和语气,仿佛是在哄一个幼童一般。
众人就都略有些呆愣。
纪晓芸的脸色越发地红了,她有些急促,却又不是温柔地推开谢怀瑾。
“我没哭,我这是高兴的。”纪晓芸告诉谢怀瑾。
谢怀瑾就有些手足无措。
大家看在眼里,心中难免五味杂陈。
纪晓棠也是一方面高兴,谢怀瑾这样关切纪晓芸,可另外还有些心酸。若是好好的谢怀瑾,又怎么会分辨不出纪晓芸的喜与悲来!
可是再看纪晓芸,却只是羞与喜,并没有丝毫恼怒的迹象。
“我并没有哭,我这正是高兴的。今天大家都来看咱们,我高兴。”纪晓芸推开了谢怀瑾之后,又耐心地向谢怀瑾解释。
谢怀瑾很快就接受了纪晓芸的话,高高兴兴地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了。
纪晓棠的心中豁然开朗。
世人的眼光又怎样,最重要的是纪晓芸自己开心。
“姐姐难道是经常哭,怎么我看怀瑾哥哥动作如此熟练?”纪晓棠故作认真地问道,其实带着十足的打趣意味。
纪晓芸的脸皮最薄了,一下子就又红到了耳朵根儿。
“难道怀瑾哥哥还欺负姐姐不成?”纪晓棠却又故意追问了一句。
“没有,没有。”纪晓芸忍着羞,忙就摆手答道,“他怎么会欺负我,只有我欺负他的。”
纪晓芸嫁入顺义伯府之后,确实当着谢怀瑾的面哭过几次,谢怀瑾也是如现在这般心疼和紧张。不过,纪晓芸的几次哭却并不是因为受了什么委屈,有两次,她是因为高兴的,还有一次,那是想到了以前的经历,有些心酸而已。
听纪晓芸羞答答地解释了,众人都如释重负。
“这样极好,极好。”纪二老爷低声地说道。
姐妹两个人都怀了身孕,要说的话就更多了,纪晓棠就让人将她带来的东西都呈了上来,除了几个尺头,大都是些补身养胎的补品。
“都是我曾用过,觉得不错的,也给姐姐准备了一份。从今以后,姐姐诊脉也不必再往外头去找郎中太医,我已经跟王爷说过,王府的太医会定期来给姐姐诊脉。姐姐如果有什么事,也尽管打发人去安王府,安王府的太医随叫随到。”
纪晓芸赶紧就向纪晓棠和秦震道谢。
纪老太太、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满意极了。
纪二老爷就又说起了正事。
“……我已经去打点过了,那人也应了下来,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纪二老爷告诉秦震和纪晓棠。
那个人对韩太后的影响力,秦震和纪晓棠都清楚。而且,这件事不大不小,怎么处置全凭韩太后的心意,纪二老爷用的礼物能让那人满意,事情就没有办不成的。
他们说这些话,不没有背着纪晓芸。
“娘,是什么事?”纪晓芸敏感地意识到是跟她有关,却不问纪二老爷,而是问纪二太太。
“就是那天娘跟你说的事。”纪二太太就告诉纪晓芸,要接她回馨华堂养胎。
“那怀瑾呢,我还是留在这里,陪着怀瑾吧。”纪晓芸立刻就道。
“怀瑾自然是跟着你一同到馨华堂,馨华堂不缺你们两人的住处。”纪二太太有些无奈,也有些欣慰。
纪晓芸立刻就点了头,再没有丝毫的犹豫。
纪老太太在一边满意地连连点头。
正如众人所料,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给韩太后递了折子,说纪晓芸身子虚弱,如今怀了身孕要接她回家调养,韩太后很快就给了批复,答应了婆媳两人的要求。
纪晓芸被接进馨华堂,顺义伯谢怀瑾也跟着住了进去,朝廷上下并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此刻,这件事,已经不算什么大事,根本吸引不了人们的注意。
暑气散去,秋风渐起,祁佑年从镇山关再次传回喜讯。
自收获了番薯和土豆之后,镇山关也已经完成了秋收,又一批番粮入库,镇山关守军的粮草已经有了充足的保障,而移居北边的流民们,也大多勉强可以填饱肚子了。
不仅如此,大秦境内的饥荒也渐渐有了改善。
这都是值得大大庆贺的事情,朝堂上下为此兴奋了好几天,直到有一天,韩太后与隆庆帝一起上殿。
韩太后第一次在朝堂上提出,要与北蛮接洽,接长宁归省。
第九十章 舅父
韩太后一向强势,从前提出什么来,朝臣们几乎没有敢反对的。然而这一次,韩太后却碰了钉子。众朝臣几乎一致反对韩太后的这个提议。
自北蛮与大秦讲和,长宁和亲去了北蛮,北蛮虽然并没有再派兵进攻镇山关,但是小股兵力的骚扰却并没有完全终止。
除此之外,北蛮还几次以长宁为借口,向大秦要东要西。
如今北边屯田初见成效,粮库里有了存粮,只怕北蛮人正在眼红。如果这个时候韩太后向北蛮提出要长宁归省,北蛮肯定会借机狮子大开口。
朝臣们的心里都有一本清晰的账目,长宁是嫁出门的女,泼出盆的水。要长宁归省,不过是满足了韩太后一个人的私心,可却要朝廷和百姓付出很大的代价。
而很多朝臣之所以不同意韩太后的这个提议,还是因为他们猜到了韩太后的真正目的。
要长宁归省是假,借故将长宁接回来,再不往北蛮去了,才是韩太后的最终目的。
而如果任由韩太后这样做了,那么大秦与北蛮之间立刻就会烽烟再起。
朝臣们十分珍惜刚好不容易得到的太平,并不愿意为了长宁,为了韩太后的一己之私而将整个大秦再拖入战争之中。
这还是自先帝驾崩,隆庆帝登基以来,韩太后第一次遇到如此大的阻力。
这一次的朝会提前结束,韩太后拂袖而去。
因此,秦震也比往常更早地回到了安王府,到煕春堂上房来见纪晓棠。
纪晓棠见秦震回来了,就从榻上起身,上前亲自帮着秦震脱换朝服,又将打湿的面巾亲自交到秦震的手上。
秦震虽心疼极了纪晓棠,但也乐得让纪晓棠为他做些这样贴身服侍的小事,这让他感觉与纪晓棠更加亲近。
“王爷今天怎么回来的这样早?”纪晓棠随意地问了一句。
“自然是有缘故的。”秦震就将韩太后要长宁归省的事情,以及朝臣们的反应都跟纪晓棠说了。
秦震梳洗过,换了家常的宽袍,就和纪晓棠一起在榻上坐了。
“太后竟然有这样的打算?”纪晓棠听了秦震的话,就微微有些吃惊。“她未免太心急了些。”
如果现在大秦已经完全恢复了元气,那么韩太后要接长宁回来,应该就不会遇到这么大的阻力。
抛开主观的情感不说,仅仅从客观的条件上来考虑,现在接长宁回来,是很不明智的一件事。
“太后渐渐上了年纪,与陛下又是那样,所以特别思念长宁吧。”秦震缓缓地说道。
韩太后这一辈子只生了一儿一女。隆庆帝虽然对她言听计从,但却在心里和她极为疏远,母子之间仿佛隔着天堑。
又因为近年来的几次冲突,加上隆庆帝的身子越来越糟糕,母子之间几乎连表面的母慈子孝都维持不住了。
这种情况下,韩太后越发思念长宁,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可太后并不是儿女情长的人。她难道不知道,咱们目前的情形,根本不具备接长宁回来的条件?”纪晓棠微微皱眉。
秦震就冷笑了两声。
“太后虽然将权柄抓的牢牢的,说到这军国大事,她可未必就真懂。”而且,在韩太后看来,大秦已经慢慢在恢复,尤其她对镇山关的祁佑年怀着几乎有些盲目的信任,在她看来,现在接回长宁,就算与北蛮冲突,祁佑年也足可以应付。
而且,长宁在北蛮多留一天,就会多受一天的苦。那样的蛮荒之地,长宁自幼养尊处优,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什么不测。
“太后要接长宁回来,应该还有另外一个缘故。”纪晓棠思索着说道。
“什么缘故?”秦震问。
“陛下的身子,只怕比看上去还要糟糕。”纪晓棠略压低了声音。
秦震不语,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两人说着话,外面就有人来禀报,说是韩阁老韩颐来访。
韩颐不仅是朝廷重臣,还是秦震的堂舅。不过,他与秦震并不怎么亲近,以前也极少往安王府来。还是纪晓棠嫁入安王府之后,举办了几次甚为风雅的宴席,这位阁老知道了,托人婉转致意,纪晓棠和秦震才给他发了帖子。
韩颐往安王府来了两次,之后偶尔会上门来,跟秦震聊聊天,或是找纪晓棠下下棋。
不论是谁来看,都会觉得韩阁老更加像是纪晓棠的堂舅,而不是秦震的堂舅。
而秦震对这位堂舅的态度,也颇有些耐人寻味。
听说是韩颐来了,秦震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看向纪晓棠。
“太后提起让长宁归省,韩阁老说了什么没有?”纪晓棠就问秦震。
秦震摇头,韩阁老在朝堂上并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但是到了韩颐的地位,很多话,已经并不需要他亲口说出来了。
韩颐的意思,自然会有其心腹党羽替他说出来。
“看来,韩阁老也并不同意韩太后的提议了。”纪晓棠思忖着道。
“应该是吧。”秦震点头。
那么现在韩阁老来安王府,是为了什么呢。
韩颐似乎很喜欢纪晓棠举办的宴席,更是对纪晓棠按照古人传记安排的“曲水流觞”特别的推崇。然而,纪晓棠可不会认为,韩颐来安王府,单单是喜欢安王府别出心裁的聚会宴席,她也不会认为,韩颐是将她当做了单纯的棋友,才会来跟她对弈。
无论如何,这样一位人物的到来,都不能被拒之门外。
“请阁老到多福轩说话。”秦震就吩咐了下去,一面问纪晓棠,“晓棠,跟我一起去见见韩阁老如何?”
“好。”纪晓棠痛快地点头答应了。
因为刚才问过来禀报的人,知道韩颐是穿着居家的常服来的,所以秦震和纪晓棠也没另外换衣裳,就携手出了煕春堂往多福轩来。
进了多福轩,韩颐已经在座上等着了。
韩颐站起身,迎上来给秦震和纪晓棠见礼。
秦震和纪晓棠都忙还礼。论公,韩颐是先帝留下的辅弼重臣,当朝的首辅,论私,他还是两人的长辈。
双方行礼之后,才分宾主落座。
韩颐也是宽袍大袖,态度十分适意自若,仿佛跟到了自家一般。
“今天有些闲暇,本是想往静安寺去喝杯茶,走到安王府附近,突然改了主意,想来看看王爷和王妃,若王妃方便,能与王妃手谈一局,就更好了。”韩颐含笑说道。
他已经年过花甲,却鹤发童颜,说起话来语音略有些低沉,却十分柔和,让人听了如沐春风。
只是,这番话却说的有些客气,甚至可以说是矫情。
纪晓棠心中知道,韩颐是特意往安王府来的,却要说什么静安寺,分明是有些刻意,甚至是矫情了。
韩颐本不该是这样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秦震面前总是如此。
“难得阁老闲暇,能往安王府来,我们夫妻都欢迎之至。”秦震笑着说道,笑容和语气中却并没有什么温度。
“阁老不嫌弃,肯教导我棋艺,晚辈求之不得。”纪晓棠对韩颐的态度却好很多。
韩颐相貌好,风度好,而且博学多才,谈吐更是一等一的,纪晓棠有些喜欢这个老头子。
“老夫还带了一包大红袍来,若有雪水,最相宜了。”韩颐说着话,真的就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掐丝珐琅茶罐来。
这是要与纪晓棠烹茶对弈了。
纪晓棠不禁有些莞尔。
秦震一声吩咐下去,就有人准备了和田玉的棋盘棋子上来,三个人就从正堂移到一边的花厅。纪晓棠与韩颐对坐,秦震则坐在了纪晓棠的身边。旁边红泥小炉上的梅蕊雪水已经烧的轻轻响了起来。
这一刻,竟是静宜美好。
这样的情景,在安王府中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韩颐下棋落子很慢,似乎他的多半心思并不在棋盘上。纪晓棠也跟着韩颐的节奏,偶尔还会与秦震低语两句,三个人一面品茶,一面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话家常。
“晓棠的棋艺又精进了。”韩颐看纪晓棠落了一子,就微笑着说道。
“阁老过奖,晚辈若棋艺果有进步,还多亏阁老近来的指点。”纪晓棠微笑回应。
“王妃这样说,老夫可不敢当。老夫何曾指点过王妃,总是来叨扰王妃倒是真的。”
“阁老与晚辈下棋,便是对晚辈的指点。”
韩阁老抬起眸子,飞快地看了纪晓棠一眼,随即就又垂下了眼睑,漆黑的眸子中却满盈着笑意。
对于纪晓棠说他指点她的话,这次却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差点忘了给王妃道喜,”韩阁老突然又说道,“听闻顺义伯夫人身怀有孕,已经被接到馨华堂养胎,王妃与顺义伯夫人姐妹情深,京城中人人称羡。”
“多谢阁老。”纪晓棠目光微转,也笑着回答,“家中幼弟尚小,我与姐姐相互扶持,也能让家中父母放心。”
“善,甚善。”韩阁老连连点头,对纪晓棠的话很是赞许,目光却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秦震。“手足之情难能可贵,就该常来常往,相互扶持,方是正道啊。”
一局结束,纪晓棠竟然以半子的微弱优势,赢了韩阁老。
“阁老承让了。”纪晓棠就笑道。
“老夫老了,甘拜下风。”韩阁老丝毫不见愠色,似乎输给纪晓棠是一件高兴的事。“老夫曾经与纪大人手谈过几句,王妃说棋艺师承自纪大人。老夫观王妃的棋路,与纪大人截然不同,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等服侍的人收过棋局,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韩阁老就起身告辞。
纪晓棠微微挑眉,朝秦震看去。
秦震接收到了纪晓棠的目光,略微顿了顿,就说要留韩阁老用膳。
“……有上好的女儿红,阁老若不嫌弃,就留下来,跟王爷小酌几杯。”纪晓棠也亲切地说道。
韩阁老似乎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老夫今天出来的时辰已经有些久了,答应老妻回去陪她用膳。王爷和王妃的心意,老夫心领了,改日再上门叨扰。”
大家都知道,韩阁老与原配发妻感情甚笃,甚至还有一些传言,说航阁老很怕他这位老妻,也就是个妻管严。
他如今这般说了,秦震和纪晓棠就不好强留他。
送走了韩阁老,纪晓棠和秦震又回到煕春堂,简单地吃了晚膳,秦震就陪着纪晓棠到后花园中散步。
园中红叶飘飞,已经是满目的秋景。
两人一路走来,秦震就牵了纪晓棠的手。
这样的散步,还是王府太医的嘱咐。纪晓棠如今怀~孕数月,自然不能剧烈的运动,但是每天这样多走几步路,对她腹中的胎儿,还有对她将来的生产都十分有益。
秦震听了太医的话,每天不论多忙,都会抽~出一段时间来陪纪晓棠散步。而且,因为怕纪晓棠不小心会摔跤,秦震还坚持全程都牵着纪晓棠的手。
一开始,纪晓棠还有些拒绝,但是秦震非常坚持,慢慢地她也就习惯了。
走了一会,纪晓棠见秦震的心情不错,这才试探着开口。
“王爷和韩阁老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心结?”纪晓棠问的有些直接,因为他们如今的关系,也因为这个问题本身。
若是拐弯抹角地问出来,只怕反而会让秦震反感。
“晓棠为什么这么说?”秦震不答反问。
“韩阁老本是王爷的舅父,按理说,应该与王爷十分亲近。可我看王爷与阁老之间的关系,却微妙的很,若一定要找合适的词来形容,我只想到四个字。”
“哪四个字?”
“若即若离。”
秦震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扭曲,他低下头来看着纪晓棠。
“晓棠,你学识渊博,这四个字,用来说我与韩阁老,似乎不大合适。”
不是似乎不大合适,而是非常的不合适。
纪晓棠忍笑。
“我知道。可除了这四个字,我实在找不出其他合适的词来了。”
秦震轻叹,目光瞟向了远处。
“你这样一说,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我与舅父的关系了。”
秦震并不是第一次在纪晓棠的面前称呼韩阁老为舅父,但是当着韩阁老的面,他却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
纪晓棠一直想知道为什么。
“当初母妃生下我,我之所以能够活下来,多亏了舅父。”秦震将纪晓棠带到一处凉亭,两人就在凉亭的椅子上坐了,秦震这才慢慢地说道。
纪晓棠微微地睁大了眼睛,这件事,她还是第一次听秦震说起。
当年,秦震生下来之后,韩太后竟是想要对他不利的!
“是的,是舅父专门进宫,要太后不要动我。”秦震似乎看出了纪晓棠心中所想,轻轻点头,告诉纪晓棠她想的没错,就是那样。“而当初母妃遭到陷害,被打入冷宫,之所以能够保住性命,也多亏了舅父。”
这些事,是贵太妃告诉秦震的。
贵太妃虽然从不对秦震说她和韩太后之间的恩怨,但是却将这些事都告诉给了秦震。
“母妃的意思,是要我念舅父的好,能够与舅父亲近。”
“贵太妃这也是为了王爷着想。”纪晓棠立刻就说道。秦震能够与韩颐亲近,舅甥之间感情加深,那么韩颐也会对秦震更多的照顾和保护。
“是的。”秦震点头。
“既然这样,王爷为什么还对韩阁老不冷不热?”纪晓棠有些不解地问道。
秦震和韩阁老的疏离,并不是假装出来做给韩太后的看的,对于这一点,纪晓棠非常肯定。
“当年陷害我母妃失宠进冷宫,仅凭韩太后一人之力,是做不到的。”秦震冷冷地说道。
“王爷是说……”
“是的。”秦震再次点头。
当年韩太后成功陷害了贵太妃,并取而代之,不仅仅是因为她善于算计,贵太妃毫无防备,韩阁老还在其中~出了力。
那就怪不得秦震会对他有怨。
可仅仅是这样,似乎又不能完全解释秦震对韩阁老的态度。
纪晓棠有些迷惑了。
“后来还有一些事情,他……他是太后的人。”秦震的话说的有些急促,显然是非常不想提起后面的那些事情。
纪晓棠敏感地觉察到秦震的情绪变化,就没有继续追问。
如果需要她知道的,秦震总会在恰当的时候告诉她。
“无论如何,今天韩阁老前来,对王爷是好意。”纪晓棠说到了韩阁老今天的来访。
韩颐今天来,是为了要提醒她和秦震一些事情。
“太后应该已经知道,她对岳父的报复落空了。”秦震就说了一句。
“是的。”纪晓棠点头,“还有一件更为要紧的。王爷确实该多进宫去看看陛下了。”
秦震沉思良久,方才点头。
“韩阁老的好意,我们不该辜负。”纪晓棠劝秦震,她对韩颐怀有好感,也希望秦震能够善加利用这个助力。
秦震的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老狐狸,最会见风使舵。他最终为的是他自己,为了韩家。”
“可无论怎样,他坚持不肯骨肉相残,在权力的漩涡中,能够坚持这一点,也算难能可贵了。”
秦震的目光再次落到纪晓棠的脸上,神情渐渐温柔起来。
“晓棠,你有一颗善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