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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弱颜     安乐天下txt下载     安乐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失踪

    回到纪府,难免又是一场忙乱。不说纪老太太心疼的如何哭天喊地,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也被纪三老爷的伤给吓到了。

    李郎中很快就被请了来,一同被请来的,还有县城中其他两位善于医治外伤的郎中。

    众郎中为纪三老爷看了伤,得出的结论与傻大个的猎户同伴们告诉纪晓棠的大致相同。

    纪三老爷已经没有性命危险。但是因为伤势重,流血过多,纪三老爷需要好好的将养。

    “老太爷在天之灵保佑。”纪老太太又是念佛,又是念叨纪老太爷。

    “这样的伤,本来绝无生理。但是有贵人相救,也亏得三老爷年纪轻,身体底子也不错。”李郎中告诉纪二老爷。

    另外两位郎中也告诉纪二老爷,说纪三老爷能脱险,还亏得救助及时。

    纪三老爷的伤口处理的非常好,用的伤药更是精妙。

    “只怕咱们也没有这样好的手法,配不出这样好的药来。”

    纪二老爷这个时候已经听纪晓棠说了,是找的山中的猎户救的纪三老爷。那药,也是猎户们随身携带的。

    郎中们听了,就都点头。

    “他们世代狩猎为生,祖上恐怕是有什么秘方传下来。”

    “倒不像一般猎户的药。”另一个郎中就道,“我虽看不透,可是能分辨出来,里面有几味药材,怕是寻常猎户人家未必买得起。”

    “有这样的好药,等他们上门来领赏的时候,我问问他们。”纪二老爷就道,人家的祖传秘方当然不能贸然开口讨要,但是多给猎户们一些银钱,讨一些伤药预备在家里,应该是无妨的。

    纪二老爷这般说,也并没有将这件事太放在心上。

    等着送走了郎中们,安顿好了纪三老爷,众人就都陪着纪老太太回房中来。

    纪老太太哭了一场,坐在炕上的时候,眼睛还有些红红的。纪晓芸就在纪老太太身边,小声地劝纪老太太。

    因为出了纪三老爷的事,纪晓芸暂时从禁足中被放了出来。

    纪二太太忙就吩咐人打水,给纪老太太梳洗。

    “老太太先洗洗脸,把眼睛敷一敷。不然明天肿了,三弟醒来看到一定心疼,也不能放心养伤。”纪二太太劝纪老太太。

    “母亲的身子最要紧,为了三弟,也要保重才行。”纪二老爷也道。

    纪老太太哎了一声,也就没说什么。

    随即就有纪老太太的大丫头牡丹和芍药拿了面盆进来,一个服侍纪老太太,一个就打湿了帕子服侍纪晓棠。

    纪晓棠自回家来,忙着照顾纪三老爷,解答纪二老爷等人的问题,竟连衣裳都还没来得及换,手脸也都未曾洗过。她脸上带着灰尘,衣裙上还沾了些泥污和血迹,看着让人心疼。

    “你们先伺候晓棠好好洗洗,这孩子今天可吓坏了。”纪老太太看了看纪晓棠,叹息着说道。

    纪二太太听纪老太太语气不像平常,就多看了纪老太太一眼。

    从此以后,纪老太太应该会真心的疼爱纪晓棠了,纪二太太心中欣慰地想到。这倒是这件祸事中引发出来的一件好事。

    等祖孙俩都梳洗过了,纪老太太就让纪晓棠将事情的经过再仔细地说一说。

    纪三老爷回到家的时候,神智还十分清醒,不等纪晓棠说什么,他先就说了,是他不小心踩进陷阱,还差点儿连累了纪晓棠。

    是纪晓棠叫了猎户来,救了他。

    当时如果不是纪晓棠在身边,他这条命可就丢定了。

    纪老太太也听了几位郎中的话,心中认定纪晓棠救了纪三老爷,看待纪晓棠自然不同往日。

    纪晓棠就将事情都说了。

    纪老太太就一直叹气。

    “老三这孩子,生生要摘了我的心去,一天也不肯让我安心。”纪三老爷爱闯祸,纪老太太心里怎么会不知道。

    “不该只让晓棠跟她小叔去。”纪二太太就道,“咱们再忙,怎么就腾不出这半天的工夫来。不然,让他们叔侄俩迟两天再出去,咱们俩陪着,也就没事了。”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很后怕,纪晓棠是个稳妥的孩子,但毕竟还是个孩子。他们怎么就忘了,纪三老爷带着纪晓棠一起闯过的那些祸!

    只是以往的时候,纪三老爷都没什么,纪晓棠却每每中招,好在都不太严重。这次却是纪三老爷中招,纪晓棠侥幸没事。

    “亏得晓棠有急智,胆子也不小,敢在山中走动。”纪老太太这个时候略缓过来一些,就赞纪晓棠。

    “她没一根筋去山下找服侍的人,而是就近去找猎户,这事见的明白。”纪二老爷也点头。

    如果这件事换了别人,比如说是纪晓芸,只怕纪三老爷就没命回来了。纪老太太突然想到这个,就看了一眼纪晓芸。

    “祖母。”纪晓芸向纪老太太撒娇。

    别说是闺阁中的女儿,便是外面行走的男人,在那个时候也很难做的这样滴水不漏。

    “哎。”纪老太太轻轻叹气。她虽疼爱纪晓芸,但是也不得不承认,纪晓芸比纪晓棠是大大的不如。

    其实,她平时抬着纪晓芸,压着纪晓棠,也并非完全是因为纪晓芸是她养大的缘故。她早就看出来,纪晓棠比纪晓芸强,因此就多怜惜纪晓芸几分。

    但是现在想想,纪晓棠也非常的惹人疼爱,尤其是这个时候,她疼爱纪晓棠的心,更甚于疼爱纪晓芸。

    “也担着风险,要是碰见了歹人……”纪二太太在炕下坐着,就拉了纪晓棠的手摩挲,她还是后怕。

    “那几个猎户这次救了老三,咱们不能亏待了人家。”纪老太太就道,“他们什么时候来,就告诉我知道,我要亲自见见。”

    “这个自然。”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心中也对几个猎户满怀着感激。

    “可也奇怪,怎么就没跟了一起来。”心中放下了纪三老爷的安危,纪二老爷就想到了这件事。

    这清远县里一般的猎户,知道救的是纪三老爷,必定巴不得的跟来。说什么还有别的要紧事,当下哪里还有比这件更要紧的。

    “或许人家有什么事。这天下人形形色色,也未必都像咱们料想的那样。”纪二太太明白纪二老爷的意思,在旁就说道。

    纪家势大,猎户身份低微,但是难保就有这样,并不将权势放在眼睛里的人。

    纪二太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与她的出身大有关系。

    纪二老爷看了一眼纪二太太,也就点头。

    “或许是不同于流俗之人,更加让人敬重了。”

    当下纪二老爷就吩咐各门上的人,但凡有猎户来领赏,万不可怠慢了。

    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坐了一会,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就带着纪晓棠告辞出来。今天纪晓芸不用回小书斋,晚间只陪着纪老太太就行了。

    纪二太太不放心纪晓棠,亲自跟到纪晓棠屋子里,安顿纪晓棠睡下。

    纪晓棠的小腿被树枝刮破了两处,纪二太太看着心酸半晌,小心地擦拭抹了伤药,还问纪晓棠疼不疼。

    纪晓棠只摇头。

    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受了伤。这个时候虽觉得有些疼,但是却不肯告诉纪二太太,免得让纪二太太担心。

    “不过是擦破了一点儿油皮,两天就好了。娘,你别心疼。”

    大丫头绣儿捧着纪晓棠换下的衣裙鞋脚,惊讶地咦了一声,又让锦儿过去帮着她仔细翻检。

    “怎么了?”纪二太太正给纪晓棠盖被子,就抬起头来问了一声。

    “太太,您瞧。”绣儿放下纪晓棠的衣裙,只捧了纪晓棠的两只绣花鞋过来给纪二太太看。

    两只崭新的鞋子,上面如今沾了泥土草叶,还有点点血迹,足可见当时纪晓棠的辛苦。

    纪二太太看着又是一阵心酸。

    “姑娘鞋子上的珠子不见了一颗。”绣儿就指着一只绣花鞋道。

    纪二太太仔细一看,果然如此。

    纪晓棠也睁开眼睛,她也才发现丢了一颗合浦珠。

    “竟一直没觉察,怕是丢在山里了。”纪晓棠就道。

    那个时候在山里跑,她哪里会去在意鞋上的珠子有没有掉。

    “极有可能。”纪二太太就点头,“那山上石头树枝的,不小心就挂扯下去了。你又急着救你小叔,哪里注意这些。”

    “这可怎么好。”绣儿就道。

    “罢了,不过是一颗珠子。以后不穿这鞋就是了。”纪晓棠并不太在意。

    “还是打发人去找找。”

    纪二太太果真就打发了人去山中寻找,同时,纪二老爷也在找那几个猎户。

    等了几天,都没见人来领赏,纪二老爷就打发了人进山去寻访,结果却一无所得。

    “……那附近的人家都说,并没有这样的人。难道是天上的神仙,知道咱们家姑娘和三爷有了难,特意化了形下界来搭救的?”锦儿将消息告诉纪晓棠的时候,如是说道。

    “或许是咱们家老太爷显灵。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不是一般人,就是去了那边,也还是为官做宰,恐怕做的官更大了。”绣儿也说道。

    听着丫头们越说越神奇,纪晓棠却陷入了沉思。

    她早就发现了傻大个的怪异之处,只是一直并未深想。

    傻大个的衣着虽粗糙,但是两个人近身相处,纪晓棠却并没有闻到什么不堪的气味。相反的,傻大个身上还有股子淡淡的香。

    当时她没去注意,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却暗暗心惊。

    那股香气,就是在她家里,也并不是常见之物。

    “搴露纫荷楚泽舷,未胡南海素馨仙。

    大门当得桂花酒,小样时分宝月圆。

    诗挟少陵看妙手,犀通神物为垂涎。

    使君少住幽兰曲,时傍颦山照鬓边。”

    “是龙涎香。”

    一个普通的猎户,怎么身上会熏龙涎香。除非,他并不是普通的猎户。

    不熟练的土话,慑人的目光,种种怪异的举动……

    不是普通的猎户,那会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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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浪子回头

    夜深人静,窗外细雨淅淅。仲春的雨夜寒意如丝,透过轩窗渗透进来。临窗一张楠木大案,个头高挑的紫衣人只穿了件单衫,似乎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的寒意。

    他坐在灯下,手里捧了颗合浦珠,若有所思地打量。

    那合浦珠,赫然正是纪晓棠鞋子上遗落的那一颗。

    外面脚步声响,随即就有人在门口禀报。

    紫衣人眼睛也未抬一下,只沉声叫人进来说话。

    “怎么样了?”侍从进门行了礼,紫衣人才问道。

    “回爷的话,纪家数次派人进山寻访,没有结果,看样子是歇了心思。”

    “嗯。”紫衣人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爷,可还有什么吩咐?”侍从偷眼瞧见紫衣人拿着合浦珠,一时间福至心灵。

    “你交代下去大家好好准备,明天进城。”紫衣人似乎并没有听出侍从的言外之意,只吩咐道。

    “爷,咱们猎户做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做了?进城去,不会打草惊蛇吗?”这侍从跟随紫衣人服侍了多年,颇得紫衣人的倚重,因此才敢这样说话。

    “猎户做的好好的?”紫衣人抬眸,“咱们已经被人识破了。再做下去,已经没什么益处。换个身份,进了城,或许还有收获。”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打发了侍从出去,紫衣人又看了会手中的珠子。

    “想不到,我也有被人重重打赏的一天。”这天下之间,有资格,敢于打赏他的人,实在屈指可数。

    “这笔头款,我先收下了。”紫衣人将珠子慢慢收入袖中。他嘴角微微翘起,烛光下,更显得一双漆黑的眸子暗沉沉深不见底。

    纪三老爷养伤,不用纪老太太发话,纪二老爷就先说暂免了他的所有功课。

    直到纪三老爷完全康复,是再也不用担心念书这件事的。对于纪三老爷来说,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这天天色将晚,外面淅沥沥下起了细雨。纪三老爷突然打发了小厮铜钱过来找纪晓棠。

    “三老爷今天精神好,请姑娘过去说说话。”

    纪晓棠略一思忖,就点头应了,一面罩了件湖蓝色销金紵丝对襟通袖大褂,就叫锦儿带小丫头撑了伞,径直往纪三老爷这边来。

    纪三老爷这个时候找她,一定是有要紧的事。

    到了纪三老爷的屋里,纪晓棠先拿出纪二太太特意给纪三老爷炖的乳鸽汤。

    “我娘特意给小叔熬的,熬了半天,我给小叔带过来。小叔趁热喝,可香了。”纪晓棠将汤盅捧给纪三老爷。

    “是二嫂熬的汤,这个我爱喝。”纪三老爷早就坐在榻上等纪晓棠,见纪晓棠这样说,忙将汤盅接了过去,又问纪晓棠要不要也喝两口。

    “娘在里面加了参,还有些别的什么,我不喝它。”纪晓棠眯了眯眼。

    纪三老爷怔了怔,就知道这里面必定是加了苦口的药了。

    药膳药膳,总逃不过一个药气。

    “哈,那我就包圆了。”纪三老爷三两口就将汤都喝了,一面叫人将汤盅撤了下去。

    经过几天的精心调养,纪三老爷的脸上已经有了些血色。

    “小叔,你感觉怎样了。”纪晓棠幽幽地问道。

    “很好,我还觉得自己胖了。”纪三老爷摸摸自己的脸,随即一笑,“这几天,你们赛着给我送吃的,我可都是来者不拒,嘿嘿。”

    纪三老爷的笑,一如既往地有些惫懒。

    纪晓棠却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或许别人还发现不了,但是最知道内情的她却不能不有所觉察。纪三老爷的笑容中增添了其他的一些什么东西。

    纪三老爷似乎在一夕之间就长大了。他故意做出没心没肺的样子,以此为掩饰。

    笑过之后,纪三老爷就摆了摆手,将屋里服侍的人都支了开去。

    屋中只剩下纪三老爷和纪晓棠叔侄二人。

    “小叔。”

    “晓棠。”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在经历过清溪山之行后,叔侄二人终于可以好好地说说话了。

    “晓棠,我早就想找你来说话。”纪三老爷在榻上坐直了身子,脸上的惫懒早就消失殆尽。

    “我想等小叔的身子再好一些。”纪晓棠却道。

    “我等不及。”纪三老爷正色道,“晓棠,我当时说的话,句句发自肺腑。我这条命留下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从此之后,小叔以你马首是瞻,水里火里,为了纪家,为了你们,拼了我这条命去,我也心甘情愿。晓棠,你告诉小叔。”

    知道他会害的一家子家破人亡,母亲和晓棠都会饿死。纪三老爷当时恨不得自己就死掉。但是纪晓棠又说里面有奸人作祟,纪三老爷又不想死了。

    他活下来,哪怕与奸人同归于尽,也要保住自己的亲人。

    从前无所事事,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纪三老爷,如今心里头就只有这一件事。

    纪晓棠并没有立刻答话。

    “晓棠,你不信小叔吗?”

    “小叔,我信你。”纪晓棠在纪三老爷面上盯了片刻,就郑重点头。

    “晓棠,你告诉小叔,究竟……”他到底是受了谁的诱骗,究竟是谁在算计纪家,又是为了什么?

    “小叔,我们纪家……养虎成患了……”纪晓棠压低声音。

    一连数天,纪晓棠每天都去陪着纪三老爷。叔侄两个常常打发了下人,凑在一起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不让人靠近。

    “偏他们叔侄俩这样要好。也不知道这一天天的,他们有多少体己话说!”纪老太太知道了,就跟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说。这话貌似是数落,其实透着宠溺。

    “要是晓棠是个男孩子,那该多好。”纪老太太又叹道。

    纪三老爷是老来子,跟哥哥们年纪相差大,也玩不到一起去,难免有些孤独。

    纪老太太说者无心,纪二太太在旁边听着,就觉得心中被刺了一下。她和纪二老爷成亲多年,只生了两个女儿,没有儿子。

    不过,纪二太太是个心宽的人,她也知道纪老太太说话历来是这样不防头,心里堵了一会,就也放开了。

    “三弟和晓棠投脾气。别看晓棠乖乖巧巧的,也调皮着那。”纪二太太就道。

    “呵呵,”纪老太太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就笑出声来。

    “老太太有什么好笑的事,说出来也让媳妇听听。”纪二太太就问。

    虽然纪三老爷伤了,但是难得纪老太太这阵子脾气不错,对她的态度也比过去改善了不少。

    “我听小丫头们说,这些天晓棠去看她小叔,她小叔但凡有什么吃的,都要让晓棠。就连厨房里按着郎中的方子做的药膳,他也让晓棠吃。”纪老太太就道。

    “哎。”纪二太太叹气,哭笑不得,“都还是小孩子脾气,也可见得他们叔侄比旁人都亲。”

    小孩子家没有大事,对人好,也就是肯将自己的东西给这个人。

    “你不知道。当年晓棠跟着你们第一次回来。你们出去了,她就在我这。那个时候她才多大,走路还走不稳,她小叔就喜欢她,也是得了什么吃的,就先拿来给她吃。”

    “晓棠那孩子也不挑,她小叔给她什么,她都吃。那天,她小叔弄了些鲜桑葚来,他又不会照顾人,偏又不让伺候的丫头媳妇们帮忙,就自己喂给晓棠。”

    “等我看见的时候,晓棠已经吃花了脸。”

    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吃的满手满脸紫。当时纪老太太看见,先是一惊,后来忍不住大笑。

    即便是现在想起来,纪老太太还是忍不住开怀大笑。

    纪二太太勉强跟着笑了两声,心中忍不住腹诽。

    纪三老爷的不靠谱,恐怕有一部分,是来自这位纪老太太。

    纪三老爷是闲不住的人,很快要下炕来走动。纪家请郎中来看了,才肯让他每天闲走几步,伺候的人不得离开左右。

    看到纪三老爷能出来走动了,大家还是高兴。纪二太太让厨房里准备了一桌精致的饭菜,大家就都聚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用饭。

    纪三老爷一开始还乐呵呵的,到后来却有些恹恹地。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快让人请郎中来。”纪老太太瞧见,立刻就紧张起来。

    “娘,我没事。”纪三老爷却说道,并不让人请郎中。

    “小叔今天看了半个时辰的书。”纪晓棠在旁边突然说道。

    大家的目光立刻就落到了纪晓棠的身上。

    “是真的。”纪晓棠忙说道,“小叔不让我告诉人。小叔说,这次受伤,他终于想明白了,不想再像以前那样无所事事的混日子。小叔想要发奋成才。”

    众人的目光又都落到纪三老爷身上,无不满怀欣慰和希望。

    纪老太太甚至激动的眼睛里闪着泪花。

    “可是,小叔拿起书本,就头疼。”纪晓棠又小声补充。

    她再小声,在场的人还是都听得清清楚楚。

    “小叔忍着头疼,读了半个时辰,最后实在支撑不住……”

    “咳咳,想要读书是好事,不必急在一时。”纪三老爷心情有些复杂地说道。他直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就是,你二哥说的在理。要读书,也等你全好了的。你就算是不读书,那也实在没有什么。”纪老太太一惯宠着纪三老爷,这样的话也不知道说了多少回。

    纪三老爷做痛苦状,闷声不说话,

    “那天郎中来看小叔。祖母、爹爹,娘,你们还记得郎中说了什么吗?”

    郎中说了很多话,大家不知道纪晓棠指的是什么。

    “小叔这次重伤,养好了,也要时时注意,最好能学些强身健体的功夫,才能保得长久无虞。”纪晓棠就道。

    这句话,是纪晓棠和纪三老爷让郎中说的。

    “我记得。等过些日子,我就请个人来,传授三弟一套五禽戏,以后三弟勤加练习,长命百岁。”纪二老爷就说道。

    纪三老爷还在装可怜,闻言立刻与纪晓棠偷偷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纪三老爷的愿望,可不是什么养生的五禽戏。

    纪晓棠的愿望,也不止如此。

    “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大伯和爹爹都是从文。小叔文不成,何不弃文从武。不仅强身健体,也能光耀门楣。”纪晓棠干脆说道。

    “我愿意学武,参加武举,为我纪家增光。”纪三老爷一眨眼就生龙活虎起来。

    纪老太太先是一呆,继而脸上就露出笑容来。

    纪二老爷却是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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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纪家的祖训

    “此事万万不行,休要再提起。就算是不读书,也休想习武!”纪二老爷说完话,竟然站起身,匆匆给纪老太太行了礼,就拂袖而去。

    “老爷是一时气着了,老太太别和他计较。我这就去劝劝老爷。”纪二太太站起身。

    “你去吧。”纪老太太摆摆手,就让纪二太太走了。

    纪老太太看看纪三老爷,又看纪晓棠。

    “你们俩这些天嘀嘀咕咕的,就是商量这件事啊。”

    若是放在以前,听纪二老爷说出不读书的话,纪三老爷此刻怕是高兴的都要跳起来了。然而今天,纪三老爷却沮丧地垂下头。

    纪三老爷已经不是过去心中无事的少年,他想要为纪家做些事的心是如此的急切。

    “娘。”纪三老爷向纪老太太央求。

    “这件事别求我。”纪老太太就摇头,对此她也没办法。“这件事啊,行不通。”

    纪三老爷看向纪晓棠。

    纪晓棠没说话,只给了纪三老爷一个全包在我身上的眼神,让纪三老爷稍安勿躁。

    “小叔该吃药了,早点养好身子,才能说将来的事。”纪晓棠告诉纪三老爷。

    “对,晓棠说的对。”纪三老爷立刻就打起了精神。

    眼看着往常最讨厌喝药的纪三老爷几口就将一碗药喝光,纪老太太欣慰的同时,也有些纳闷。

    纪三老爷是和纪晓棠好,但是什么时候这么听纪晓棠的话了?

    纪晓棠又陪着纪老太太和纪三老爷说了会话,心里估算着纪二老爷的气应该平了,这才从纪老太太屋子里离开,来见纪二老爷。

    “是你小叔央求了你,要你帮他说什么不读书,要习武的话!”没等纪晓棠说话,纪二老爷就先开了口。

    “爹,您还没消气啊?”纪晓棠回避了纪二老爷的问题。

    “哼。”纪二老爷冷哼了一声,被纪二太太劝解了这半天,他的气已经平下来许多了。“此事再也不要提起。晓棠,你不要跟着你小叔胡闹。”

    还真不是胡闹,习武固然是纪三老爷一直以来的愿望,如今也是得到了纪晓棠的首肯和支持的。

    “爹爹,我不明白。虽然文尊武卑,咱们家书香传家,但是出一名武官,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总比小叔无所事事的好。爹爹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纪晓棠问的心平气和,纪二老爷也肯好好回答纪晓棠的话。

    “这是咱们家祖上传下来的家训。纪家后辈,只许从文,不得习武。你小叔自小就爱舞枪弄棒的,你祖父在的时候打骂了他多少次。并不仅仅是因为恨他学文不成,也是不愿意他习武。”

    说白了,就是纪家的祖训,纪家人不得习武,更不能入朝为武官。

    “可是,时移世易。前人留下的话,也未必一定要全盘接受。”纪晓棠却道。

    “这是什么话。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不得更改。”纪二老爷不悦道。

    “真的不能改?”纪晓棠问了一句。

    “不能改。”

    “爹爹,我给你看一样东西。”纪晓棠小心地从袖子里取出一卷书来,递给纪二老爷。

    “是什么?”纪二老爷伸手接过,一面不解地问道。“这是……,你祖父手抄的论语。你从哪里找出来的?”

    “是我这两天在藏书阁里找书看,无意中发现的。”纪晓棠答道。

    纪二老爷手捧书卷,如获至宝,一边慢慢翻看。

    纪老太爷不仅手抄了全部论语,还详细地做了批注。

    “我怎么一直没发现,你祖父也没说过。”

    纪晓棠本也不该发现这卷书。

    纪家人没人发现这卷书,直到……家破之日,藏书阁被人付之一炬,纪晓棠是在灰烬中找到了这卷那时候已经残破的书卷。

    她找到的残卷并不多,当时看着也没什么用,却正好用在现在。

    “这书放的隐秘,或许祖父抄过之后就忘记了,或许……祖父并不愿意让人轻易发现。”又或许是根本不愿意让人发现。

    可那又为什么要留下来,直接毁掉不就成了。

    这点疑惑,纪晓棠只能暂且压在心中。她现在要做的,是说服纪二老爷。

    “爹爹,你看这里。”纪晓棠让纪二老爷将书卷翻到最后。

    纪老太爷在整卷书的最后,不仅写了批注,还写了其他的东西。

    纪二老爷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纪家祖上,竟然还有不得出仕的家训?!”

    “祖父亲笔,应该不会错。”纪晓棠答道。

    虽是这样说,纪二老爷也确认自己不会认错父亲的笔迹,但他还是站起身,从旁边取出一轴画来,将书卷上的笔迹与画上纪老太爷的题字仔细对比。

    当然是纪老太爷亲笔无疑。

    纪二老爷放下画,手里捧着书卷,明显是困惑了。

    纪老太爷在抄录和批注了整卷论语之后,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情,还留下了一段话。纪老太爷在这段话中透露出纪二老爷从来不知道的一件事。

    纪家祖上只让后辈子孙耕读为业,并不允许子孙出仕。纪老太爷怀念自己的父亲,说他才高八斗,却一直遵守这条祖训,只考了个举人,就不肯再向上考,就此隐居于市,只专心教导纪老太爷念书。

    纪老太爷的父亲虽然一直遵守祖训,但是据纪老太爷的观察,老人家并不是没有遗憾的。

    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天下人谁能够免俗。

    纪老太爷在父亲去世后,守完了孝期,就参加了科举。一开始,纪老太爷只是想出去验证一下自己的学文究竟到了什么程度,而随着他一路高中,最后竟半推半就地参加会试做了官。

    “怪不得父亲才学出众,参加科举却极晚。”而且做官的时候,虽然尽忠职守,但对于升迁等事却看的极淡。

    “如果祖父没有出仕,怎么会有纪家如今的情形。父亲和大伯的一身才华也无处施展。”纪晓棠不失时机地道,“所以说,这祖训并不是不能改的。”

    “你还是在为你小叔说项。”纪二老爷抬起头看着纪晓棠。

    “爹爹,给小叔一次机会不好吗?小叔不会读书,可他也有他的长处,就不该让世人看到小叔的光彩吗?”

    这句话,比什么让纪三老爷光耀纪家的门楣,还要打动纪二老爷的心。

    纪晓棠了解纪二老爷,自然知道该怎样说话。

    纪二老爷沉吟了一会,就对纪晓棠摆了摆手。

    “这件事来的太突然,我得好好想一想。”

    纪晓棠也就不再催促,她相信,纪二老爷会想明白的。

    第二天,纪二老爷没搭理纪三老爷和纪晓棠。

    “你爹爹就是古板。”纪三老爷向纪晓棠抱怨。

    第三天,纪二老爷终于肯看纪三老爷和纪晓棠了。

    纪三老爷就眼巴巴地。

    纪晓棠胸有成竹。

    纪二老爷扶额。

    “习武并不是件容易事,你要是受了伤,老太太那里就过不去。你先去问过老太太。”纪二老爷的口风松动了。

    纪三老爷立刻就去找纪老太太,不过三言两语,就说的纪老太太点了头。

    “你二哥答应了,那就好。刀枪无眼的,学点儿拳脚,把身子练结实了就好。”纪老太太认为纪三老爷只是想玩,因此就嘱咐道。

    纪老太太点了头,纪二老爷也无奈。

    “习武可以,强身健体。至于武举……,也不是朝夕间的事。”关于这件事,纪二老爷还没有做出决定,“我再写信跟大哥商量商量。”

    只要肯让他习武,纪三老爷就是达成了心愿。至于武举,在他还是小事。

    纪三老爷只是想保护一家老小。

    纪家要请武师,自然不是难事。一时间传话出去,自荐或者来荐人的就络绎不绝。

    经过一番考校,武师的人选很快就定了下来。

    曾师傅是南少林嫡传子弟,负责教授纪三老爷拳脚功夫。李师傅曾是边军骑兵校尉,就负责教授纪三老爷的弓马。还有一位全师傅,则负责教授枪棒。

    纪三老爷不仅自己习武,还在心腹的家人小厮中挑选了一批根骨上佳的,跟随他一起习武。

    铜钱、知了,平安和富贵也被接了回来,也跟着纪三老爷在院子里扎马步。

    纪晓棠并不是想让纪三老爷从武举做官,她只是想让纪三老爷训练出自己的一队护院。忠心于纪家,能够在乱世之中保护纪家老小的安全。

    是的,乱世。

    这就是这些天,纪晓棠和纪三老爷秘密商议的结果。纪晓棠在未雨绸缪。

    这队护院的作用,还不仅仅如此。

    纪晓棠注定不会为这个决策而后悔,相反,在以后的许多时刻,她都无比庆幸及时地做出了这个决策。

    还有纪三老爷……

    浪子回头金不换。

    纪晓棠不再是孤立无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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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心腹

    天气渐暖,纪府各房里都在准备换季的衣裳。纪晓棠贴身的衣裳从不用针线房的人,只交给房里的丫头们亲手打理。

    “太太刚叫我去给了这几个尺头,姑娘看看喜不喜欢。”锦儿从外面笑吟吟地进来,手里托了几个尺头,让纪晓棠挑拣。

    纪晓棠有些心不在焉,略打量了打量,就随手挑了月白的软绸和一个湖蓝的软缎。

    “其他的,你和绣儿看着挑拣。”纪晓棠吩咐锦儿。

    锦儿就自作主张,另外给纪晓棠又挑了大红和鹅黄的尺头,去跟绣儿商量着要给纪晓棠做针线。

    纪晓棠看着外面天气晴好,就留下锦儿和绣儿看屋子、做针线,自己让小丫头豆儿和珠儿提了一罐甜汤和几样点心,就往前面来。

    前面的轿厅旁边有个跨院,房舍并不多,但地方却宽敞。如今,这跨院已经被收拾出来,给纪三老爷带着人习武之用。

    纪晓棠沿着一条窄夹道向前奏,又过了穿堂,沿着抄手游廊拐进一个月亮门,就到了跨院里。

    跨院台阶下摆着一张桌子。纪三老爷就坐在桌子旁边,绛红直缀外散披了一件长袍,正看院中的武师带着一众小厮们蹲马步、踢腿、打拳。

    这群小厮已经被操练了几天,看起来颇有些气势了。

    纪晓棠在门边略停了停,心中暗自点头。

    纪三老爷已经瞧见了纪晓棠,冲着她招手。

    纪晓棠就领着小丫头走到纪三老爷跟前。

    曾师傅那边也瞧见了纪晓棠,忙让小厮们住了,就过来给纪晓棠见礼。

    与另外两位师傅不同,曾师傅是纪晓棠的外祖父推荐来的,之前已经给纪二太太和纪晓棠见过礼。

    纪晓棠还了一礼,一面让小丫头倒了碗甜汤给曾师傅喝。

    “曾师傅尽管带着他们继续,我在这里无妨的。”纪晓棠又道。

    曾师傅是个实心的汉子,听纪晓棠这样说,又抱了抱拳,真的回去继续操练小厮们。

    纪晓棠在桌边坐了。桌上堆叠着些书册,纪晓棠翻了翻,并不是四书五经,而是一些非常实用的书札之类,其中竟然还有两本账册。

    “子曰诗云认得我,我不认得它。倒是这些东西,我还看的进去。就是有不大明白的,问问书房的师爷,或是账房的管事们,也都容易的很。”纪三老爷就告诉纪晓棠。

    纪三老爷是不指望从科举上晋身了。不仅如此,在组建护院队伍之外,纪三老爷似乎对一应庶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纪三老爷这是打算要操持起纪家的庶务。

    纪晓棠看了纪三老爷一眼。

    “辛苦小叔了。”纪二老爷已经发现了纪三老爷这方面的才干,只是暗地里还会说纪三老爷不务正业。但是纪晓棠却知道,纪三老爷为什么会这么做。

    纪三老爷实在用心良苦。

    “说什么辛苦,我从前不管这些,如今略看看,却正适合我做。晓棠,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叫什么?”

    “这就叫做:天生我才必有用!”纪三老爷哈哈笑。

    纪三老爷笑过之后,才慢慢收起笑容,略压低了声音告诉纪晓棠。

    “江家那……庆善来了。”

    “他来看小叔,有什么事?”

    纪三老爷受伤,江庆善带着儿子江兴龙已经来看了几回。纪三老爷只说伤的重,并没有给江家父子机会多说话。如今纪三老爷出来走动,江庆善和江兴龙只怕来的就更勤了。

    “嗯。”纪三老爷点头,“来看咱们小厮习武。江庆善又要推荐武师给我,我没答应。”

    “小叔……”纪晓棠微微皱眉。

    “我醒得的,晓棠。”纪三老爷立刻就道。他是没有答应江庆善,但也不会让江庆善起疑心,认为是不再被信任了。

    “我做事历来随性,他也知道,就是不高兴,也还疑不到旁的上头去。”

    “总之,小叔还要多加忍耐,万不可打草惊蛇。”纪晓棠点头,随后又嘱咐。

    “我会忍。”纪三老爷点头,他会尽力跟江庆善父子虚以委蛇。

    “他们走了多久,又去了哪里?”纪晓棠问纪三老爷。

    江庆善和江兴龙来,不会那么容易就走。

    “哦,江庆善说是去书房找你爹爹有事。”纪三老爷告诉纪晓棠。

    听到江庆善去找纪二老爷,纪晓棠就站起身。

    “小叔,你在这里,我去书房看看。”

    “好。”

    纪晓棠带着小丫头从跨院出来,绕过轿厅,直奔前院的书房来。有管事小厮等远远看见,忙都侧身行礼让过一边。

    书房里并没有别人,只有纪二老爷和江庆善,因此也无需回避,纪二老爷直接让纪晓棠进书房说话。

    江庆善看见纪晓棠,早就满脸堆笑地站起来问好。

    “三妹妹出落的越发好了。看气色,已经是没妨碍了?”

    “老太爷保佑,晓棠如今全都好了。”纪二老爷就笑道,看起来心情不错。他又问纪晓棠,怎么到前面来了。

    “娘说爹爹辛苦,让我送些甜汤来给爹爹喝。”纪晓棠就道。

    “放着吧。”纪二老爷就道。

    纪晓棠放下甜汤,去并不离开,只随意在书房中看架子上的书画。

    纪二老爷也不管她,径自和江庆善说话。

    “方才说到哪里了?”

    “是说小叔习武的事。”江庆善飞快地抬眼往纪晓棠的方向瞟了一眼。

    纪晓棠背对着江庆善,似乎是看一轴画卷看的入神。

    “小叔从小就爱舞枪弄棒,如今也算是得偿心愿。只是这刀枪棍棒无眼,小叔金尊玉贵,玩玩也就罢了。”江庆善收回视线,继续说道。

    这话正说在了纪二老爷的心上。

    “我也是这样说。且等他这阵子热劲儿过了。”

    “……还是该有个妥帖的人一边时时照料着。我荐的那位张师傅,不仅枪棒弓马功夫了得,人也老成妥帖。这些年与我相交,从没出过差错,是个最仁义不过的人。小叔却偏嫌他长的粗鲁,请了个不知来头的李师傅。”

    “你不要管他,随他去吧。”纪二老爷没大在意江庆善的话,反正纪三老爷的热乎劲儿也不会有多久。

    “二叔,话不是这样说。”江庆善却压低了声音,他虽不大避忌纪晓棠,但也不想让纪晓棠听见他这些话。“二叔不知道,那姓李的,说是原先是边军中犯了事,逃了回来的。咱们家收留他,我怕给咱们家,给小叔招灾惹祸!小叔年纪轻,不知道厉害!”

    “有这样的事?”纪二老爷不得不重视起江庆善的话来。

    “在二叔跟前我怎么敢胡说。”江庆善立刻就道。

    纪二老爷就沉吟起来。江家几代人,就服侍了纪家几代人。纪二老爷赞赏江庆善的能干,而且非常信任江庆善。

    尤其是纪家守孝这三年,外面一应的事情,纪二老爷几乎都是交予江庆善来经手的。

    江庆善能力出众,交游甚广,三教九流的人都能打成一片。别人得不到的消息,他能得到。别人办不成的事,他也能办成。

    纪二老爷不仅信任江庆善,还很倚重他。

    “如果是这样……”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纪二老爷已经在想着要怎么打发李师傅了。

    “二叔,既然将人请来了,**辣的不好一时就撵了出去。不如让张师傅也来。他慢慢知觉了,自己就会走。这样不伤颜面,也脱离开了。”江庆善察言观色,趁机立刻就道。

    江庆善想要挤走李师傅,安插自己的人手。

    这些年来,纪家但凡有什么事,江庆善都会想法子插手。何况是护院这么大的一件事。

    纪家的护院队虽还只是雏形,江庆善已经看出了它的威胁,以及它的大用处。

    纪晓棠正要一步步将江庆善从纪家事务中剥离。组建护院,本就有一部分是为了对付江庆善,纪晓棠是绝不许江庆善染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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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怀疑

    “爹爹。”纪晓棠突然拿了个卷轴过来,打断了江庆善的话。

    “我今天刚翻找出来。正打算要题了,装裱起来,就挂在这书房,时时看着,正巧你庆善大哥就到了。”纪二老爷看见纪晓棠拿过来的正是纪老太爷的一幅半身像,就解释道。

    江庆善不是外人,谈的也是家事。因此,对于纪晓棠这样走过来,纪二老爷并不觉得突兀。

    纪晓棠还是个小孩子。

    “爹爹要题什么字,怎么不就题了?”纪晓棠似乎根本就没注意江庆善跟纪二老爷说什么话。

    “嗯……”

    “三妹妹小小年纪,就这样孝顺。”江庆善眼看着事情就要说成,却被纪晓棠打断,脸上也不恼,反而笑着说道。他一面就起身过来,也看纪老太爷的画像。

    纪老太爷过世的时候,曾经请人来传了影,之后都随灵烧化了。这幅半身像,还是在纪老太爷生前,请的本地书画大家尹先生给画的。

    “二叔,这尹先生画的好传神,仿佛叔爷爷就在眼前。”江庆善又道。

    “我也这样说。”纪二老爷点头。

    纪晓棠知道江庆善此刻心中必定着急,却只当做不知,一边慢条斯理地给纪二老爷研好了墨。

    “晓棠,你看题什么的好?”纪二老爷提笔饱蘸墨汁,突然问纪晓棠。

    “爹爹肯定有了腹稿。我不敢在爹爹面前班门弄斧。”

    “让你说,你就说。你祖父在时,极夸奖你。”

    “若是这样,”纪晓棠略一思索,“爹爹看题音容如在如何?”

    纪二老爷还没说话,眼角眉梢已经显露笑意。

    江庆善只看了一眼纪二老爷,就连连叫好,一面就赞纪晓棠是女秀才,神童。

    纪二老爷一片爱女之心表达的这样明显,江庆善最乖不过的人,自然跟着凑趣。

    纪二老爷又是满意又是得意,竟真的提笔在画像上题了音容如在四个字。

    “二叔交予我,保证装裱的妥妥当当,明天就送过来。”江庆善并没有奉承纪二老爷的字。

    他肚子里有多少墨水,纪二老爷是知道的。夸纪晓棠能让纪二老爷开心,奉承纪二老爷却会适得其反。

    “好。”纪二老爷立刻应允。

    事情交给江庆善去办,最是省心不过,这是纪二老爷多年来的经验。

    江庆善小心地收了卷轴。

    “二叔,我刚……”

    纪晓棠就知道江庆善又要提武师的事。她要让江庆善办不成事,却又暂时不想让他起疑心。

    “庆善大哥,方才我从后面来,祖母要你进去说话,问大嫂子究竟怎么样了。”纪晓棠抢在江庆善前面说道。

    江庆善一时有些两难。

    纪家出了孝,从此以后,纪二老爷出来走动,他做事就没以前方便。

    本想着能很快窝盘住纪三老爷,但是没想到,纪三老爷突然受伤。单是这件事本身好坏还不知,结果纪三老爷伤还没好,就招揽了许多人。

    江庆善隐隐有了危机感。他要趁此机会,安插人手进纪府,到纪三老爷跟前。

    可纪三老爷自打受了伤,也不知道怎么了,待他们父子就不比从前亲热,而且还拒绝了他推荐的人手,就是江兴龙也被回绝了。

    纪三老爷那里不成,江庆善就想从纪二老爷这里入手。

    纪家如今当家的人,毕竟是纪二老爷。

    可纪晓棠却碰巧走了来,本来顺顺当当的事,就变成了磕磕绊绊。

    可是纪晓棠看着又不像是故意的。

    江庆善想了想,就觉得是自己多虑了。纪晓棠不过是个被父母娇惯,待他仿佛自家人的小孩子罢了。现在去见了纪老太太,回来再接着说武师的事,纪二老爷不会就改变主意。

    “既然这样,庆善,你快进去见了老太太来。”纪二老爷就吩咐江庆善。

    江庆善再无别话可说,就行礼往后面去了。

    纪晓棠没有走。

    “晓棠,你有话说。”纪二老爷看着纪晓棠。

    比起江庆善,显然纪二老爷更加了解自己的女儿。

    “是的。”纪晓棠见纪二老爷瞧破了,就正色在纪二老爷面前坐了。

    “爹爹,我上次说的事,爹爹可打发人查探过了?”纪晓棠坐定了,才又开口。

    “哦,”纪二老爷略顿了顿,才想起纪晓棠说的是江庆善包揽讼事。“一直没得闲,再加上你小叔的事。”

    纪二老爷叹气。

    “这几天,我会仔细查问查问。”

    纪晓棠看了纪二老爷一眼,心知纪二老爷还是没有十分重视这件事。这在她意料之中,因此也没有抓着不放。

    “爹爹,你总会知道,我所言不虚。”纪晓棠说的十分笃定,“方才庆善大哥说李师傅的话,我都听见了。爹爹,你这样轻易就相信了他。”

    “若不是确有其事,他真的听到了什么风声,无故怎么会说李师傅的是非。”纪二老爷就道。

    说到底,纪二老爷还是信任江庆善。

    即便是纪晓棠告诉纪二老爷,江庆善是想安插他自己的人进府,纪二老爷也不会将其当做什么大事。

    不聋不瞎不做家翁,像这种事,纪二老爷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手下的人肯用心办事就可以。

    “咱们凡事正要谨慎。不仅是给家里惹事,你小叔的性子,我也怕他被人带坏了。”纪二老爷又道。

    “可是,单凭他的一面之词,就怀疑、辞退了李师傅,不也是有失公允吗?”纪晓棠却道。

    纪二老爷略一沉吟。

    “爹爹,不如这样。”纪晓棠见纪二老爷沉吟,忙接着说道,“李师傅将来历说的极清楚,他是在大同府的边军效力。我记得爹爹在大同府也有同年,不如爹爹就写封信过去,托人好好寻访寻访,不愁访不到实情。”

    “你说的也是。”纪二老爷想了想,就点头。

    “爹爹,我记得孝宗伯伯现在该在大同府同知任上。事不宜迟,爹爹现在就写一封信派人送去怎样?”

    纪晓棠又亲手为纪二老爷研墨。

    “你这孩子。”纪二老爷就笑,“难为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只是凑巧那天听爹爹和娘说起。”纪晓棠笑着答道。

    “原来是这样。”纪二老爷真的动笔给大同府的朋友写信,打听李师傅的根底。

    纪晓棠看着纪二老爷写好了书信,又叫了心腹的长随过来,将信送了出去。

    “爹爹,在收到回信之前,咱们先信任李师傅,不要再安插什么张师傅了,好不好。小叔第一次自己办事,咱们该多支持小叔。不能给小叔泼冷水。”

    “也好吧。”纪二老爷就答应了。

    “说起来,你这全是因为护着你小叔?”纪二老爷就问。

    纪晓棠笑而不语。

    当然不是这样。

    在招揽武师之初,纪晓棠就想到了江庆善会安插人手进来。

    江庆善为人十分乖觉。

    曾师傅是纪二太太的父亲推荐来的,全师傅则是知县谢子谦推荐的。这两个人,江庆善都不会动。

    唯有李师傅,是自荐而来的。

    江庆善只会动李师傅的脑筋。

    李师傅,就是纪晓棠给江庆善故意留下的一个缺口。

    果然,江庆善上钩了。

    李师傅的根底,很经得住盘查,纪晓棠对此有信心。在数十名人选中挑中了李师傅,纪晓棠有充足的原因。

    此刻,李师傅的声名还不显。但是,在几年之后的那场动乱中,李师傅却脱颖而出,因战功而擢升千户。

    也是在那个时候,李师傅自出生之后的所有经历都被翻了出来,广为传播。

    关于李师傅在军中犯事出逃的风声,是纪晓棠让人故意放出去的。

    江庆善注定要在这件事上碰一鼻子灰。他以为算计了人,却不知道正落入纪晓棠的算计中。

    纪二老爷对江庆善的信任,也会从此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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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克妻

    纪晓棠跟纪二老爷说了一会话,就放心地离开书房往后院来。

    她先到了纪老太太的屋子。

    江庆善还在,正眼圈通红地跟纪老太太说甄氏的病情。

    “……就是要我耗尽家财,只要能救的了她,我也是心甘情愿。”

    纪老太太坐在炕上,听得拿帕子擦泪。

    “庆善啊,你不要往窄里想。你媳妇她还年轻,慢慢将养,哪里就将养不好了。我看她不像是个没福的人。……需要用什么,你尽管打发人过来,各样药材,我这里还有一些。”纪老太太劝江庆善。

    江庆善从纪老太太屋里离开的时候,眼圈依旧是红的。

    “可怜好个媳妇,看这个样子,似乎是有些不大好了。”纪老太太对纪二太太和纪晓棠感慨道。

    大丫头牡丹收拾了江庆善用过的茶盅,转身下去。芍药用朱漆托盘送了两盏香茶上来给纪二太太和纪晓棠。

    “老太太就是心好。江大爷这一来说起江大奶奶,老太太又跟着好一阵伤心。”牡丹这个时候回转来,也端了一盅茶,却是格外给纪老太太准备的养心安神的药茶。

    纪老太太方才伤了心,正需要安安神。

    纪老太太喝了一口药茶,满意地看了牡丹一眼。

    芍药递了茶,就退到梢间去做针线。牡丹则是在纪老太太炕下脚踏上跪了,一面拿了美人拳慢慢地给纪老太太捶腿。

    丹桂和木樨带着小丫头在外面收拾、晾晒纪老太太的衣物。

    纪老太太屋子里就这四个领头的大丫头,也是纪府内最有体面的几个丫头。她们在纪老太太身边服侍多年,将纪老太太一应起居事务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纪老太太对这四个丫头也甚为倚重宠爱。

    其中,最得纪老太太欢心的,就是牡丹。

    纪晓棠抿了一口香茶,就慢慢放下茶盅,不经意地打量了牡丹一眼。

    牡丹生的五短身材,面皮微黑,单眼皮,嘴唇微厚。论模样,不仅是在纪老太太的大丫头中,就是阖府贴身服侍的大小丫头们,牡丹的相貌也都并不出众。然而,比起别的丫头来,牡丹却又是最会打扮的。

    她年纪已长,今年十九岁,虽貌不出众,却最机敏伶俐,能说会道,纪老太太几乎时时离不得她。

    牡丹用力不轻不重,纪老太太惬意地半眯起眼睛,一面跟纪二太太说话。

    “庆善这孩子,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没有个不好的,就是这克妻一条……,这世上难有十全十美的事。”纪老太太感叹。

    “我也恍惚听人说过,竟然是真的?”纪二太太对这个话题并没什么兴趣,但还是接了话茬。

    “怎么不是真的。”纪老太太没什么事,最喜欢谈论这些。“他没娶妻之前,就有算命的先生给他算过,说是克妻。当时他也不信,等他大娘子没了,他才有些信了。”

    “老太太,这算命先生的话,只怕也并不大可信,或许只是蒙对了呢。”牡丹就笑着道。

    “就算他是蒙的,那后来又请的那两个算命先生,难道也是蒙的不成?”被牡丹这样一说,纪老太太的谈性就上来了。

    江庆善没了原配,想起从前算命先生的话,将信将疑,就又寻了个有铁嘴直断之称的算命先生来给批命。结果这位先生也说江庆善克妻。

    江庆善随即又娶了一房,结果不到两三年,竟然也染病去世了。

    这个时候,江庆善已经有些相信自己确实是克妻了。他这次,找了一个游方的号称真仙的道人来为他掐算。

    结果,依旧是克妻。

    如今这位甄氏,是江庆善的第三任娘子。不像前两房,甄氏嫁进江家已经十几年,还为江庆善生下了一儿一女。

    江庆善的克妻之名似乎是被洗脱了。

    可是现在,甄氏病入膏肓。

    江庆善克妻之说,再一次被人记了起来。

    纪老太太讲述了一番前因后果,纪二太太就有些唏嘘。

    “当年那位道长倒是说过,他这第三房媳妇能为他留下个根苗,只是也不能陪他终老。庆善这克妻的命啊,要克过了三个,就好了。”

    纪老太太用手指比了一下,随即又半眯了眼。

    牡丹拿着美人拳的手在空中略顿了顿,又重新落在纪老太太的腿上。

    前院,江庆善从书房中出来,脸上虽然还带着笑,那笑意却只在脸皮上。

    本来十拿九准的事情,竟然没有说成。

    他从纪老太太屋里出来,又到书房见了纪二老爷,就说要立刻安排张师傅进府给纪二老爷磕头,慢慢取代李师傅。纪二老爷却摆手,说这件事不成。

    纪二老爷告诉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李师傅已经被请了来,就不能因为外面的传闻就疑惑不用。

    纪二老爷要留下李师傅来观察一些日子。

    “如果他有什么不妥,到时候打发他也有个由头。”

    至于张师傅,纪二老爷让人拿了十两银子,说是给张师傅的盘缠钱。

    江庆善自然不能收了这个钱。

    “江大奶奶又厥过去了,请江爷快些回去。”就有小厮跑来传信。

    江庆善带着满头的官司,匆匆地离开了纪府。

    最近事事不顺,江庆善想,是不是又该去庙里拜一拜,求求神佛指点。

    纪晓棠得了消息,知道江庆善扫兴而去,心中暗暗欢喜,就来跟纪三老爷说了。

    纪三老爷也高兴。

    “晓棠,咱们需要这么慢慢的来吗。干脆就跟你爹爹说明了。他靠着咱们起家,咱们要对付他,难道不是容易的事?”

    纪三老爷想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江庆善。

    “小叔,这样做不行。”纪晓棠却告诉纪二老爷。

    “一来,是爹爹那一关就过不去。”

    纪晓棠可以说纪老太爷托梦给她,告诫纪家将有祸事临头。但是要说江庆善要害纪家,纪二老爷却是不会轻易相信的,只会说纪晓棠胡闹。

    纪晓棠要让纪二老爷自己认清江庆善。

    再有,也就是更为重要的一件。

    江家虽是依附纪家,但是这么多年来,江庆善涉及纪家的事务太深。如果贸然采取太过激烈的手段,纪家难保不受损伤。

    不能为打老鼠伤了玉瓶。

    对于长在纪家身上的这个毒瘤,只能一步步地拔除,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纪三老爷是急性子,但并不是不明白道理,因此也同意了纪晓棠的做法。

    “往大同的信,来回怕是要有几天。要让你爹认清江庆善,咱们不能干等着。”

    “当然不能。”纪晓棠点头。

    纪晓棠让纪二老爷暗中查探江庆善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但是江庆善耳目众多,纪晓棠担心纪二老爷会被蒙蔽。

    其他人怕江庆善,与江庆善利害相关,但还有不怕江庆善,跟江庆善没什么干系的人。

    而这个人的话,纪二老爷一定会相信。

    “谢伯伯有些日子没到咱们家来了。”纪晓棠慢悠悠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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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竹马竹马

    转天,还没等纪晓棠跟纪二老爷说要请谢知县过府说话,谢子谦就自己上门来拜访了。

    跟随谢子谦一同来的,还有谢夫人王氏,以及两人的儿子谢怀瑾。

    谢纪两家是通家之好,谢夫人的马车进了角门,直接到二门前停下。纪晓棠跟着纪二太太出来,亲自迎了谢夫人进去。

    纪二太太和谢夫人已经有些天没见了,见了面就很亲热。

    谢夫人今年刚三十出头的年纪,黄白面皮,瓜子脸,身材修长苗条,说起话来清脆利落。

    一路往院子里走,谢夫人就拉了纪晓棠又是打量,又是询问。

    原来刚入春的时候,谢夫人也生了一场病,因此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先后受伤,她都没能亲自来,只打发人送了许多东西过来。

    “……想挣扎着来看看,又怕过了病气给晓棠。这不,刚郎中说我没妨碍了,我就立刻来了。……老天保佑,晓棠也好了,我的心也能放下了。”

    纪二太太先领着谢夫人见过了纪老太太,随后才到自己的屋子里来。

    纪晓棠亲自为谢夫人捧茶。

    “让伯娘担心了,应该我去看伯娘的。”纪晓棠不称呼谢夫人做伯母,而是叫伯娘,这是更加亲近的意思。

    这个称呼,还是谢夫人坚持的。

    谢夫人成亲多年,只生了一个儿子。纪二老爷在青州任上的时候,两家人就已经是通家之好。谢夫人非常喜欢纪晓棠。

    “乖孩子,过来让我仔细看看。……似乎瘦了些,却更加水秀了。”谢夫人接了茶,就又拉住纪晓棠打量,随后又让纪晓棠挨着她身边坐了。

    纪二太太和谢夫人就聊起家常。

    纪家一些事瞒着别人,却不瞒谢夫人。因此谢夫人也知道了纪晓芸的事。

    “晓芸那孩子我看着心性也不坏,只是在老夫人跟前,少了人教导,让她行事有些任性。”谢夫人就道。

    “所以我将她禁了足,想要板板她这个性子。”纪二太太点头。

    “可惜娘也对姐姐狠不下心来。”纪晓棠就笑,一面对谢夫人道,“伯娘,你知不知道哪里有教规矩的嬷嬷,我娘说想请一位来家里,只是一时没有好的。”

    “英娘,你帮我打听打听,有好的尽管替我找下。”纪二太太也道。

    “哎呦。”谢夫人听了,突然眼睛一亮,“这话可说的正好。”

    “伯娘想到什么人了?”纪晓棠立刻就道。

    谢夫人伸手轻轻捏了捏纪晓棠的脸。

    “我怎么就没想起来。若是你们再过两天提起这件事,只怕就错过了。”谢夫人笑道。

    “快说,是怎么回事。”纪二太太也笑,“你这么个利落人,今天怎么说话这么没头脑。”

    “别急,听我慢慢说。”谢夫人就道,“……这位程嬷嬷,是从咱们清远路过,暂且投奔在我那住上两天。”

    “可不是寻常的教养嬷嬷,这一位,是宫里头出来的人!”

    一听说是宫里头出来的人,纪二太太立刻就重视了起来,忙就问谢夫人细情。

    纪晓棠一双眼睛也含了期待。

    程嬷嬷这个人她是记得的。程嬷嬷从宫里出来,回乡养老的路上途径清远县,就住在县衙里。那个时候,纪晓棠就听谢夫人说过。只是当时纪家谁也没有想过要专门请教养嬷嬷,因此也就跟程嬷嬷失之交臂。

    再一次见到程嬷嬷,是在逃难的路上。

    纪家一路向南,到了徽州境内,多亏这位程嬷嬷收留,渡过了一段极为短暂却又难得的安稳时光。

    程嬷嬷回到家乡,因为近亲都已经不在,最后就在庵堂里面落了发。她身边有些积蓄,都用在了动乱时赈济路过的灾民。

    其中,就包括纪晓棠一家。

    乱世中人命如草芥,程嬷嬷这样的人,却是死在抢粮食的暴民之手。

    程嬷嬷的为人和行事,以及她即便是濒死,都依旧从容的神态,给纪晓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纪晓棠想报答这一份恩情,她也很欣赏程嬷嬷这个人。

    这边谢夫人已经说完了程嬷嬷如何出宫养老的一节,正在说程嬷嬷与她的关系。

    原来谢夫人也是徽州人士,与程嬷嬷算起来是出了五服的从表亲。

    程嬷嬷在宫中的时候,曾经做过教导新入宫宫女的嬷嬷,后来服侍了太妃。如今太妃过世,宫里恩典放了她出来。

    “京中许多世家要请她做个供奉,帮着教导家中女孩儿。她都不肯,执意要回乡,说是落叶归根。”

    纪二太太听了谢夫人的一番话,已经是千肯万肯,想要请程嬷嬷进府来教导两个女儿。但是听到谢夫人后面说的话,想请程嬷嬷,似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可怎么好。”纪二太太发愁。

    “娘,这当然还要请伯娘帮我们的忙啊。”纪晓棠立刻就道。

    她没这么容易就放弃程嬷嬷。

    “程嬷嬷不肯留在京中,却未必就不肯留在咱们清远。”纪晓棠说道。“如果程嬷嬷愿意,就在我们家养老,也是一样的。”

    纪二太太就点头,赞同了纪晓棠的说法。

    “这倒说的是,如果能得这样一个地方终老,依我看是最好不过的。”谢夫人看了一眼纪晓棠,略一犹豫,就点了头。“都包在我身上,一定说成了这件事。”

    “多谢伯娘。”纪晓棠立刻就道。

    “你呀,这张小嘴儿甜的,跟抹了蜜似的。”谢夫人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纪二太太和纪晓棠没见过程嬷嬷,她是见过的。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好说成的。她之所以一口应承下来,也是有她自己的打算。

    “宫里出来有头脸的嬷嬷,不能寻常看待。英娘,你看我这边就写个帖子,亲自去见一见怎么样。”纪二太太就和谢夫人商量。

    “先不急,等我回去跟她说了,再给你消息。”谢夫人就道。

    “也好,一切就拜托你了。”纪二太太很放心地将事情托付给谢夫人。

    这个时候,外面就有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谢家小爷到后面给纪二太太请安来了。

    “快请进来。”纪二太太忙笑着道。

    话音刚落,就有小丫头打起帘子,领了一个穿着宝蓝团花锦袍的十一二岁少年进来。

    谢怀瑾进了门,忙就上前来给纪二太太见礼。

    “给婶婶请安。”

    纪二太太早已经是满脸的笑,就让谢怀瑾起来。一面让谢怀瑾和纪晓棠相见过。

    纪晓棠在谢怀瑾进门的时候就站起身,这个时候就蹲下身,向谢怀瑾福了一福。

    “怀瑾哥哥一向可好。”

    “好,好。”谢怀瑾红了脸,忙侧身还礼,“晓棠妹妹安。”

    “你父亲打发你过来的?老夫人那里见过了没有?”谢夫人笑着问儿子。

    “是父亲打发来的。还没去老夫人那边。”谢怀瑾就答道。

    “那就让你晓棠妹妹陪着你去了回来吧。”谢夫人就道,并没有询问纪二太太的意见。

    谢怀瑾笑呵呵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看着纪二太太,见纪二太太点头,就痛快地答应了。

    谢夫人就向两人摆手,让两人快走。看她的神色,是要跟纪二太太说些体己话,只希望这两个孩子自己玩去,不要打扰了她们才好。

    纪晓棠就领着谢怀瑾从纪二太太的屋子里出来。

    纪晓棠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在青州任上生的。她几乎是生下来,就认识了谢怀瑾。那个时候纪二老爷和谢子谦同在一个衙门里,纪二太太和谢夫人很投脾气,经常聚在一处。

    两个孩子也被丫头媳妇们看着在一处玩耍。

    后来纪二老爷和谢子谦各自任满调任,但是书信往来不断。纪晓棠和谢怀瑾分别了几年,还以为今后再难相见了。

    纪二老爷丁忧回乡,谢子谦随后就到清远上任。

    再次见面的时候,当年红扑扑的小胖墩,已经长成了白生生的小少年。

    几年的分离,并没有让两个孩子疏远。

    出了纪二太太的院子,谢怀瑾的脚步就慢了下来。

    “晓棠,你的头好了没有?”谢怀瑾大眼睛在纪晓棠身上看了几回,关切地问道,“我娘一开始瞒着我,不让我知道,说怕我着急。……我听说你头疼,我心疼的头也疼了。”

    纪晓棠扭过脸。谢怀瑾的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里面全都是她的倒影。

    “你说的什么傻话。”纪晓棠轻声说道。

    “不是傻话,是真话。”谢怀瑾就道。

    “我的头早都不疼了。”纪晓棠就告诉谢怀瑾。

    “那我就放心了。”谢怀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谢怀瑾比纪晓棠略高,身材微胖,也不知道是着急还是怎么,额头竟有一层细汗。

    纪晓棠下意识地从袖子中抽出帕子,抬起手……

    当年如果没有那些天灾**,面前的少年,就是她要携手一生的人。

    谢怀瑾,是为了她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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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新书数据惨淡,有兴趣看的童鞋上来喵一声,给作者动力坚持下去。

第二十二章 同年

    纪晓棠领着谢怀瑾给纪老太太请了安,纪老太太就留下两个人吃点心。

    “有一阵子没来了,看着长高了些。”纪老太太慈祥地看着谢怀瑾,对于这个长相讨喜的少年,纪老太太还是喜欢的。

    “你娘那?”纪老太太又问纪晓棠。

    “我娘陪着谢家伯娘说话,让我领了怀瑾哥哥过来。”纪晓棠就道,一面捡了块玫瑰糕给谢怀瑾。她记得,谢怀瑾最爱吃这个。

    谢怀瑾笑呵呵地接过玫瑰糕,甜丝丝地吃了起来。

    纪老太太看着纪晓棠和谢怀瑾,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

    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说了一会话,纪晓棠见纪老太太脸上露出倦色,就带着谢怀瑾告辞出来了。

    春暖花开,纪老太太白天总是犯困的。

    两人离了纪老太太的院子,也并不去找纪二太太和谢夫人。纪晓棠带着谢怀瑾就去了小跨院,跟着纪三老爷一起看小厮们习武。

    谢怀瑾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就没了兴趣,只低声跟纪晓棠说话。

    “之前就听我父亲跟我娘说了,小叔这回算得偿所愿,找到喜欢做的事了。”说到纪三老爷习武的话题,难免就又提起了纪三老爷受伤的事。“晓棠,你当时肯定吓坏了。多亏掉落陷阱的不是你。”

    最后一句话出口,谢怀瑾就觉得有些失言,忙飞快地扫了纪三老爷一眼。他是压低了声音说话,纪三老爷应该是听不清楚的,但总有些心虚。

    纪三老爷也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假没听见,只盯着练武场,并没有丝毫的反应。

    谢怀瑾朝纪晓棠做了个鬼脸。

    “……早就要来看你。可家里事情多,父亲不让我出门。”

    “谢伯伯公事忙,伯娘也病着,你当然不好出门的。”纪晓棠点头表示理解。

    “父亲最近是很忙。”谢怀瑾就道。

    “谢伯伯在忙些什么?”纪晓棠随口问道。

    谢怀瑾却没有立刻答话,而是左右看了看。

    纪晓棠立刻就察觉出异样来。

    “怎么了?”纪晓棠略压低了声音,又问了一句。

    “家里来了客人,父亲把主院都腾出来给客人住,还不让我和我娘过问。”谢怀瑾低低的声音,“也不让告诉人知道。”

    即便是这样,谢怀瑾还是说给纪晓棠听了。父亲让他不要告诉人,就是不要告诉别人,纪晓棠并不是别人。

    “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公事还是私事?”纪晓棠就问。

    “应该是公事。”谢怀瑾摸了摸头,并不十分确定的样子。比起纪家来,谢家的人丁更单薄些,极少亲戚往来。

    “你见过这几个人了,是什么样子?”纪晓棠就问。

    “没正式见过,昨天远远瞧见的,是几个男人。”谢怀瑾道,“我和娘都猜测,怕是上头派下来私访的钦差。”

    “听你这么说,倒像是这么回事。”纪晓棠就点头,并没有十分放在心上。朝廷几乎每年都往各地派出巡查御史,有明查也有暗访,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如果于纪家有什么妨碍,谢知县无论如何都会知会纪二老爷。

    纪晓棠没什么要担心的。

    不过既然是暗访,又能让谢知县将主院给腾出来,这就有些奇怪了。

    书房里,谢知县正在跟纪二老爷说话。

    “文敏兄,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谢知县与纪二老爷隔着书案对坐,听了纪二老爷的话,就有些吃惊。

    “并没什么具体的出处,只是偶尔听人说起。子谦兄,这件事我问别人只怕不确实,只能问你。他是否有此不法之举?”

    “哦……”谢知县没有立刻回答,他在纪二老爷面上扫了一眼,就沉吟起来。

    “子谦兄但说无妨。”纪二老爷就道。

    “据我所知,他是时常在衙门前走动,结交了一些朋友,也帮着人打过抱不平。至于包揽讼事,应该是没有的。我也不容置下有这样的事。”谢知县沉吟了片刻,这才慢慢地说道。

    纪二老爷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衙门里的事,文敏兄你也知道。咱们虽坐在堂上,也未必就什么都知道。文敏兄如果不放心,我回去再仔细查问查问。如果真有此事,是我疏忽了,我再来告诉文敏兄知道。”

    “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也不得不小心。我是怕子谦兄认他是我纪家的人,抹不过面子去,倒纵容了他。”

    “我与文敏兄相交多年,最知道文敏兄的脾气,万万不会如此。”谢知县朗声笑道。“江庆善是个能任事的人,难免得罪了人,有些闲话出来。文敏兄担心,也是人之常情。”

    纪二老爷笑了笑,也没跟谢知县辩解。

    说江庆善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女儿纪晓棠。

    江庆善得罪谁,也得罪不到纪晓棠的头上。

    谢知县说了,江庆善没有包揽讼事,那就一定是没有。至于纪晓棠,恐怕是这个孩子在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正如谢知县所说,是江庆善的对头在诋毁江庆善。

    纪二老爷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当下也不再提这件事。

    纪晓棠在跨院里,就有小丫头过来向她禀报,说是纪二老爷吩咐人在后面花厅摆了酒宴,要跟谢大人赏花喝酒,要纪三老爷和谢怀瑾过去。

    纪三老爷当然还不能喝酒,但却需要见一见谢知县。

    小丫头还告诉纪晓棠,纪老太太的屋子里也摆了席面,让她赶紧过去。

    谢知县一家离开纪府的时候,已经是未末时分。

    “你这孩子,傻笑什么呢?”坐在马车上,谢夫人一眼一眼地打量着谢怀瑾。

    谢怀瑾自打从纪府出来,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坐在了马车里依旧是如此。在谢夫人眼睛里,谢怀瑾现在的笑容,实在有些傻。

    “嘿嘿。”谢夫人连问了两声,谢怀瑾才回过神来。

    谢夫人忍不住就笑了,抬手摸了摸儿子的发顶。

    “娘,晓棠……晓棠待我很好。”

    “你们不是一直相处的很好嘛?”谢夫人笑着问。

    “嗯。不过,今天晓棠待我特别的好。”谢怀瑾眼巴巴地看着谢夫人。

    “她怎么对你特别的好了,她跟你说什么了?”谢夫人立刻好奇地问。

    谢怀瑾仔细想了想,纪晓棠似乎并没有跟她说什么特别的话,也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但是他的感觉就是和从前不同。

    纪晓棠今天待他特别的……温柔。

    是的,就是纪晓棠看他的目光里,也是格外的温柔的。晓棠还想给他擦汗,虽然最终没有真正动手,晓棠一定是害羞了。

    其实也并不是很久没见,但是他感觉,纪晓棠很想念他。

    “晓棠并没有……”谢怀瑾老老实实地道,“不过,娘,晓棠她,她是个特别温柔的好女孩。娘……”

    谢怀瑾说的语无伦次,词不达意。

    但是谢夫人却都懂了。

    “娘知道,你这个傻小子。”谢夫人看了儿子一会,就笑着搂过儿子来,“娘也喜欢晓棠这孩子。等你们再大上两岁,娘就跟你纪叔叔纪婶婶提亲。”

    “娘,你太好了。”谢怀瑾激动的满脸通红。虽然心中早就隐隐地知道,但这还是谢夫人第一次明确地把话说出口。

    “你这个傻小子,以后要对晓棠好。不过,不可冲撞了她,知道吗?”谢夫人又嘱咐谢怀瑾。

    “娘,我不会的。我什么都听晓棠的。”谢怀瑾就道。

    “你还得好好读书。你纪叔叔是进士出身,晓棠跟着你纪叔叔读了很多书。你学问要是不好,你纪叔叔就不喜欢你。晓棠也会看不上你。”

    “娘,我会努力读书,配的上晓棠,让纪叔叔喜欢我。”

    “这就对了。”

    “一会回去,我还得找程嬷嬷好好说说。”谢夫人鼓励完儿子,就想起了纪晓棠托付给她的事情。“程嬷嬷家里面应该已经没什么人了。晓棠那孩子,她肯定会喜欢。让程嬷嬷过去,照看晓棠两年,到时候再跟着回来。有她帮着,晓棠以后也省心,我也跟着放心。”

    谢夫人越想越开心。

    她之所以不顾为难,将这件事情包揽了下来,为的就是纪晓棠。纪晓棠终归会是她谢家的人。

    送走了谢家三口,纪晓棠立刻就到书房找纪二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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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应变

    “爹爹,你跟谢伯伯问过了吗?”纪晓棠问纪二老爷。

    “晓棠来了啊,坐下说话。”纪二老爷抬头看是纪晓棠,就指着对面的椅子让纪晓棠坐。“晓棠,关于庆善包揽讼事的事,你究竟是在哪里、听谁说的?”

    纪晓棠就是一怔。

    纪二老爷这个口气,问出这样的话,是在谢知县那里听到了不同的答案吗。

    “爹爹……”

    纪二老爷看了一眼纪晓棠,微微叹气。

    “晓棠,只怕是你听错了。”

    纪晓棠的心顿时就是一沉。

    “爹爹为什么这么说?”纪晓棠不死心,还是追问道。

    “我已经很郑重地问过你谢伯伯了。你谢伯伯说,并没有这样的事。衙门里若是有人包揽讼事,你谢伯伯没有不知道的道理。他既然说没有,那就是没有了。”

    “晓棠,你小孩子家,见的事还是太少,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

    “你庆善大哥从来不是什么老好人。他这些年在外头办事,难免得罪过些人。这些人奈何不了他,又不敢到我跟前胡说,想通过你一个小孩子毁谤他,这也是有的。”

    纪二老爷后面的话,纪晓棠根本就听不进去了。她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会这样。

    谢伯伯没有道理为了江庆善说谎,纪晓棠想。谢知县待江庆善从来都是淡淡的,不过是看在纪二老爷的面子上。谢家跟江庆善并没有私交。

    江庆善包揽讼事,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谢知县为什么说没有?是被手下人合伙蒙蔽了吗?江庆善竟然有这样通天的手段,连本县的知县都隐瞒过去了?

    “好了,晓棠,事情已经查清楚了。”纪二老爷看见纪晓棠的情绪不怎么好,就又安慰了一句。“这件事,你来告诉我,做的非常好。以后有事,也要如此。”

    纪二老爷这样说,纪晓棠却知道,纪二老爷这是不信自己了,拿自己的话当做孩子话。

    “谢伯伯……”

    “你谢伯伯极力夸你,”纪二老爷就笑道,“怀瑾那孩子做的文也颇能看得了。”

    谢知县带了谢怀瑾来拜访纪二老爷,还拿了谢怀瑾最近做的文章请纪二老爷看。

    “我这还有些事要办,你去后面陪你祖母和你娘去吧。”纪二老爷低下头去看卷宗。

    纪晓棠慢慢站起身,迟疑着不想走。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外面就有小厮进来禀报,说是江庆善来了。

    “让他进来。”纪二老爷立刻就道,“应该是你祖父的小像装裱好了。”

    “爹爹,那我也留下来看看。”纪晓棠忙道。

    “好。”

    一会的工夫,小厮就领着江庆善来了。

    跟江庆善一起来的,还有江兴龙。

    江庆善果然是来送装裱好的小像的。

    “……让人连夜赶的工。二叔和三妹妹看着还满意不?若是不满意,我立刻让人返工。”

    纪二老爷自然是满意的,一面将小像放在一边,一面就让江庆善和江兴龙坐下说话。

    与江庆善不同,江兴龙在纪二老爷这里显得略有些拘谨。他今年刚刚十六岁,却长的高大健壮,看上去好像十**岁的样子。跟他父亲江庆善一样是黑红的脸膛,两只眼睛小而亮。

    “兴龙这孩子听说他小爷爷带着人习武,跟我说了,也想跟着学些拳脚。”江庆善指着江兴龙,对纪二老爷说道,“二叔也知道,这孩子从小就喜欢跟在他小爷爷后头。”

    “学拳脚还是小事。他没别的本事,就是皮糙肉厚的,跟在他小爷爷跟前,鞍前马后的服侍,遇到事做个肉垫,挡挡拳脚什么的,绝对比别人忠心。”

    江兴龙要跟着纪三老爷一起习武。

    江庆善安插武师不成,这就转了念头,想安插江兴龙进纪府到纪三老爷身边了。

    “这样不好。”纪二老爷迟疑了一下,就摆手道。

    不好的不是江兴龙来习武的事,而是江庆善的话。纪二老爷就算是心中满意,面上却不肯接受。

    “二叔,兴龙也不小的年纪了,文不成武不就的。在家里也没什么出息。跟着他小叔,学点强身的工夫也是好的。总比每天没个正事,跟街上那帮子小混混们闹腾的强。……跟着他小爷爷,禁住了他,或许就出息了。”

    江庆善这样说,纪二老爷就不好拒绝。

    “哦……”但是纪二老爷还是没有立刻答应,而是下意识地看了纪晓棠一眼。

    纪二老爷还记得,他答应了纪晓棠,习武组建护院这件事,完全交给纪三老爷,不要随便插手。如今江兴龙要来,纪二老爷自己觉得并没什么,但是却想到了要照顾纪晓棠的情绪。

    因为方才的事,纪晓棠不高兴。他要是立刻应承了江庆善,纪晓棠就更不开心了。

    “庆善大哥,这件事你来问我爹爹,是问错了人。”纪晓棠突然开口道。

    “哦?”江庆善吃了一惊,就看向纪晓棠。

    纪二老爷不知道纪晓棠要说什么,却并没有阻拦纪晓棠。

    “这件事,能做主的只有我小叔。”

    “晓棠说的没错。我说过了不插手的。”纪二老爷立刻就顺着纪晓棠的话说道。

    “这个……”江庆善最机变不过的人,一时看看纪二老爷,又看看纪晓棠,颇有些不知所措。

    纪晓棠却从椅子上站起身。

    “不如这样,我带了兴龙去找小叔吧。”纪晓棠说道。

    “也好。”纪二老爷就道。

    江庆善已经反应过来,顿时满脸堆笑。

    “那就有劳三妹妹了。”江庆善又叫江兴龙,“还不给你三姑姑行礼。”

    江兴龙忙弯腰就给纪晓棠行礼。

    江庆善高兴,纪晓棠带江兴龙过去,纪三老爷肯定会收下江兴龙。

    纪二老爷也很高兴。

    纪晓棠肯带江兴龙去找纪三老爷,就说明纪晓棠对江家父子并没有芥蒂。

    江兴龙总有一天要接替江庆善为纪家做事。如果相互之间有了芥蒂,就会有很多不便。

    纪家在清远县是孤姓。江家与纪家沾着亲。江家与纪家这种亦仆亦友的关系,纪二老爷是想要延续下去的。

    纪晓棠领着江兴龙往跨院走。

    江兴龙弓着腰跟在纪晓棠身后,满脸的讨好。

    “西街绸缎庄上刚从杭州进了一批好绸缎,很多新巧的花样,我让人挑好的送过来给三姑姑……,东市上新来了个卖糖人的……”江兴龙一心想要讨好纪晓棠。

    不亏是每天在城里各处串的,知道的新鲜玩意就是多,纪晓棠面上不置可否,心中却暗暗地想到。怪不得纪三老爷从前喜欢他陪着玩。江庆善还说江兴龙没什么本事,依她看,江兴龙这玩的本事,比谁都高强。

    “可惜,我又不能出门。”纪晓棠听江兴龙说了半天,故意恹恹地道。

    江兴龙的小眼睛顿时一亮。

    “三姑姑要出门,也不是没法子,只要小爷爷……”

    江兴龙有胆子勾着纪三老爷出去玩,可没胆子带纪晓棠出去。可如果纪三老爷肯带纪晓棠出去玩,江兴龙是十分愿意帮忙的。

    说着话,就到了跨院。

    纪三老爷看见纪晓棠带着江兴龙来了,顿时就是一怔,但他很快就平复了脸色。

    “请小爷爷安。”江兴龙上前给纪三老爷行礼。

    “起来吧。”纪三老爷懒懒的,一如过去的样子,一面却看纪晓棠。

    “小叔。”纪晓棠就在桌边坐了,“庆善大哥来了。兴龙想要跟着小叔习武。”

    纪晓棠暗中向纪三老爷使了个眼色。

    “哦……哦……”纪三老爷会意,就哈哈笑了两声,“好啊,我正想着让你来陪我,又担心你爹舍不得你。”

    “别的事我爹舍不得,能跟着小叔,我爹没有个舍不得的。”江兴龙见纪三老爷这么痛快地答应了,心里也高兴。

    “不过,习武可辛苦,而且拳脚无眼。”纪三老爷告诫江兴龙,一面又偷偷冲纪晓棠眨了眨眼睛。

    纪晓棠微微一笑。

    “兴龙,你要想好了。”纪三老爷告诉江兴龙不要急,回家去再好好想想,“我这可不是闹着玩。”

    “小爷爷,我都想的好好的了,就想跟着你老也出息出息。”江兴龙忙就道。

    “既然这样,明天你一早来,咱们正式开始。”纪三老爷见江兴龙这样说,就点了头。

    “我这丑话可说在前头。他们都当我是玩的,没几天热劲儿。别人瞧不起我,你可不能给我丢脸。按时来,按时走,不能溜号,出了差错,跟小的们一样要罚。”

    “兴龙,你要给小爷爷长脸!”纪三老爷大力地拍打着江兴龙的肩膀。

    江兴龙连连答应。

    一会的工夫,江庆善陪着纪二老爷过来了。

    当着江庆善的面,纪三老爷又将这些话说了一遍。

    “小叔可不是开玩笑。我看庆善大哥应该再考虑考虑。要是我,我就绝不来。”纪晓棠也笑着道。

    “将他交给小叔,小叔就当自己儿子一般,随便敲打。真的帮这孩子成了才,我对小叔感激不尽。”

    “那就这样说定了。”

    江兴龙要来习武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江庆善带着江兴龙欢欢喜喜地走了。

    “晓棠,你怎么改了主意?”纪三老爷这才问纪晓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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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立威

    纪晓棠陪着纪三老爷回了屋里,这才将谢知县的事情说了。

    “江庆善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难以对付。……所以,我们要利用江兴龙。”纪晓棠就道,“他安插人手过来,不过是要随时掌握咱们府里的消息,从中取利。另外就是想影响小叔你。”

    只要纪三老爷自己把定了,不受江兴龙的影响和引诱,一切事情都好办。

    “这一点,晓棠你就放心吧。我是死而复生的人,再不会像以前一样犯浑了。”纪三老爷就道。

    “小叔,你认为,江兴龙比江庆善怎样?”纪晓棠问纪三老爷。

    江庆善老奸巨猾,相比之下,江兴龙不过是个草包。

    “小叔,要你对付江兴龙,应该没问题吧。”纪晓棠就笑。

    纪三老爷也笑了。

    既然江庆善送了江兴龙来,他们就照单全收。

    “江庆善有张良计,咱们就有过墙梯。”纪晓棠也微微一笑。

    将江兴龙握在手里,以此麻痹江庆善,这一点,纪三老爷完全做得到。

    除此之外,纪三老爷还有其他的打算。

    第二天,纪晓棠正在梳洗,小丫头翠儿就跑来禀报,说是前面纪三老爷要打江兴龙。

    即便是纪三老爷昨天已经提醒了江兴龙,但是第一天来纪府报道习武,江兴龙还是来晚了。

    而且足足晚了两刻钟。

    纪三老爷训练护院,用的是李师傅在军中的那一套。这第一点,误了时辰,是要打板子的。

    这倒并不是针对江兴龙,习武的小厮们就有因此挨过板子的。

    江兴龙这是还用旧眼光看待纪三老爷,没将纪三老爷的话往心里去。而且,江兴龙他本身就是个吊儿郎当的纨绔,每天几乎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肯起来。

    “老爷和太太那里知道了吗?”纪晓棠就问。

    翠儿就说没有。

    纪三老爷在前面跨院带人习武,令行禁止,并不允许人往后院传递消息,只有纪晓棠这里是例外。

    翠儿才留头,却极机灵,打听、传递个消息最为方便。

    纪晓棠就点点头。

    “我到前面瞧瞧去。”纪晓棠收拾利落,先不用早饭,只带着两个小丫头就往前面跨院来。

    刚走到月亮门口,纪晓棠就听见了江兴龙的惨嚎声,哭爹喊娘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要被打死了。

    纪三老爷不会打死江兴龙的,这一点纪晓棠很确信。

    “晓棠,你怎么来了。快回去,别腌臜了你的眼睛。”纪三老爷看到纪晓棠来了,就让纪晓棠赶紧回去。

    “三姑姑,救命啊。”江兴龙的外袍已经被扒了,只穿着中衣被几个小厮按在条凳上挨板子。他向纪晓棠求救。

    “小叔,这是怎么了?”纪晓棠明知故问。

    “你不要管他。这没出息的东西。”纪三老爷气愤地道,“我昨天叮嘱他多少回,让他早点来,不要误了时辰。他可好,睡到天亮才慢吞吞地来了。这么多小厮们跟前,让我以后怎么说嘴。他不上进,这是打我的脸。”

    “小叔,快别生气,你身子还没全好。”纪晓棠忙就劝纪三老爷。

    “我再不敢了。我、我是早上服侍我娘,才晚了的。”江兴龙尖着嗓子喊,“求小爷爷饶我这次,再不敢了。三姑姑,救命,帮我说句好话。”

    “晓棠你看,他还在狡辩。”纪三老爷被气笑了,一边指挥拿板子的小厮,“你是没吃饱饭,再给我重些。看这小畜生还敢扯谎。”

    “小叔,兴龙不比咱们家小厮。也打了几板子了,看在庆善大哥和大嫂子的面上,就算了吧。”纪晓棠为江兴龙求情。

    “别人都当我这是儿戏,晓棠,你难道也这样看小叔。”纪三老爷冲纪晓棠发了脾气。“好,好。我不打他,让他走。”

    “江兴龙,你现在走,别再提什么习武的事,也不要再来见我!”纪三老爷气的摔了茶盅。

    拿板子的小厮听纪三老爷这样说,就顿住了。

    江兴龙本来要从条凳上爬起来,也跟着顿住了。

    如果现在不挨这个板子,就会被纪三老爷撵走。他再想进来跟着习武,只怕就难了。依着他本人的意思,自然是不愿意来的。但是他父亲吩咐的很清楚。

    违逆了他父亲的意思,可不仅仅是挨几板子的事。而且,这也事关他江家一家的荣华富贵。

    江兴龙哭了,狠狠心,又重新趴回到条凳上。

    这板子他已经挨了一多半了,现在走,前功尽弃,不如就豁出去,都挨了算了。

    “小爷爷,是我不对。小爷爷打的对,打的好。该多少板子,打够数吧。”江兴龙颤着声音道。

    纪三老爷强忍笑容,依旧板着脸。

    “你们还等什么?”纪三老爷吩咐小厮继续打江兴龙。

    江兴龙今天误了两刻钟,整整挨了三十板子。等板子打完了,江兴龙已经站不起来了。

    “小爷爷,三姑姑。”江兴龙被扶到了纪三老爷和纪晓棠面前。

    “罢了,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误。”纪三老爷的面容就柔和下来,他看着江兴龙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今天是不能习武了,我让人送你回去,等养好了再来。”

    纪三老爷果然打发人送了江兴龙回去,还贴心地送了一份上好的伤药。

    随后,纪三老爷又拿起一份花名册,叫了两个小厮出列。

    “你们从今以后就不用来了,从前做什么的,依旧回去做什么。”

    两个小厮都慌忙跪下了,哀求着不肯走。

    跟着纪三老爷习武,不仅拿的月钱比普通执事的小厮要多,而且还经常会有额外的赏赐。当初纪三老爷挑人的时候就十分严格,能到这跨院习武,还是一份特殊的荣耀。

    纪三老爷话也不肯多说一句,就吩咐了知了和铜钱,将人拖了出去。

    这两个小厮平时误的时辰最多,习武也并不认真。纪三老爷观察了一阵子,就趁着罚江兴龙这个机会,将这两个人一起撵了。

    纪晓棠在一边瞧着纪三老爷杀伐决断,心中暗暗欢喜。

    这次惩罚江兴龙,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留下来习武的小厮,再也没有无故误过时辰,而且习练的更加专心。

    早饭的时候,纪老太太、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就都知道了江兴龙被打的事。

    纪三老爷是按规矩办事,不能说他。

    但是江兴龙不是纪家的小厮。

    纪二老爷想了想,就要打发管事,拿些药材去江家,安抚江庆善父子。

    管事还没走,江庆善就匆匆赶来了。

    江庆善一进门,就跪下给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磕头请罪。

    “是我管教不严,惹小叔生气。小叔打的好,那小畜生就是欠打。”

    纪二老爷忙扶起江庆善来。

    原来江庆善一大早就出了城,回城之后,才知道江兴龙因为误了时辰被纪三老爷给打了。他片刻都没停歇,立刻就往纪家来请罪。

    纪三老爷当着江庆善的面,还是满脸的不高兴。

    “我当他来是给我助助声势,结果这第一天,就打了我的脸。”

    江庆善儿子被打了,还得连连给纪三老爷请罪、道歉。

    “小叔,都是我的错。小叔要是还气不过,干脆打我几板子解气。”

    “我打你做什么。总之,你们都看不起我,都想法子给我拆台。”纪三老爷冷哼一声。

    江庆善赔笑擦汗,连说不敢。

    “我正要打发人过去看看兴龙。请了郎中没有?我担心那些小厮手下没个轻重。”纪二老爷就道。

    “兴龙他皮糙肉厚的,并没什么事。请什么郎中,让他熬着,也长个教训,以后看他还敢不敢了。……我没管教好他,亏得小叔肯替我管教。就是打死了他,也是他自己找的,只是还惹得小叔生气。”

    “你快回去,请个郎中给兴龙看看。”纪二老爷就打断了江庆善的话,“让兴龙好生将养着,习武这件事不要急。”

    “你小叔的脾气你知道。你只有兴龙这根独苗,习武这件事,还是不要再提了。”背了纪三老爷,纪二老爷又告诉江庆善道。

    江庆善只说纪三老爷打的好,依旧要让江兴龙来跟着纪三老爷习武。

    纪二老爷不置可否,打发了一个管事跟着江庆善回家。

    很快,管事就回来禀报。

    江家已经请了郎中看过江兴龙了。江兴龙受的都是皮外伤,并没有伤到筋骨。虽然要受些痛苦,但是将养些日子,也就没事了。

    纪二老爷这才放下心来,心里想着纪三老爷做事,还是有分寸的。而纪三老爷的这番变化,与纪晓棠直接相关。

    “老三终于长大了。”纪二老爷在书房里,对着墙上纪老太爷的肖像喃喃说道。纪老太爷救回了纪晓棠,纪晓棠是纪家的福星。

    自从纪三老爷落入陷阱,几乎丧了性命之后,就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如果是这样,他就是不读书,也是无妨了。”

    江兴龙要将养一阵子,这在纪三老爷的意料之中。

    “可以清静一阵子了,虽然不怕他坏事,没他在跟前碍眼,我心里也痛快些。”藏书阁内,纪三老爷对纪晓棠道。

    藏书阁本来是纪三老爷最不愿意来的地方,如今也肯主动过来。这里不仅有诸多藏书,而且四下通透,说话最为方便。

    “晓棠,你说,我打了江兴龙,江庆善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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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命

    江庆善当然不会怎样。

    仅仅因为纪三老爷打了江兴龙,还是皮肉伤,而打的有理有据,江庆善是不会就有什么举动。他们虽不是纪家的奴仆,却依附于纪家。

    前世的时候,纪三老爷做的更加过分,江庆善也一样含忍了。

    但却从那以后记恨上了纪三老爷和纪家。

    这次的事和那件事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江庆善只能心里不痛快,只能忍。

    没有了前世那件事做为导火索,江庆善还会对纪家下手吗?

    清远县北城有座贞烈牌坊,据说还是前朝留下来的古迹。清远人提起这一带,都只以石牌坊代指。

    江家就在石牌坊后,是一座连门面到底共四层的院落。

    此刻,江家东跨院,江兴龙正脱得精光,趴在炕上。江庆善手里拿着一碗药膏,亲自给江兴龙涂药。他下手故意没轻没重,引得江兴龙不时地鬼哭狼嚎。

    “小畜生!你还有脸嚎。我是怎么嘱咐你的。你老大不小的,这么点儿事情都办不好。”江庆善面色很不好,一面涂药,一面训斥江兴龙。

    这个时候的江庆善,与在纪家时判若两人。

    “爹啊,不就是去的晚了一会吗。小爷爷他自己也不是什么正经人。我怎么想得到,小爷爷他是来真的,翻脸不认人。”说到最后,又伴着一声惨嚎。

    江兴龙的奶娘就站在旁边服侍,看江庆善故意折磨江兴龙,一面心疼,一面又不敢劝。不过,这奶娘也是个有急智的人。

    “老爷,少爷这么叫,怕会惊动了后院的大奶奶。”

    江庆善的手顿了顿,再落下的时候就放轻了许多。

    江庆善的态度缓和了,江兴龙就有了胆子,话也多了。

    “……从前大家在一起玩,他比谁都没个顾忌。这才几天,什么误了时辰,该打多少,一套一套的。爹啊,你没看见,他打小厮打的才狠。”江兴龙这样说,是存心为自己开脱。

    还有小厮比他误的狠,他的错不算严重。

    “爹,我再也不去了。再去一回,我就被打死了。”这是另外一个目的,也是江兴龙此刻的主要目的。

    “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江庆善看着江兴龙像没有骨头似地摊在炕上,恨铁不成钢。“这次是你的错,他面子上下不去,才打的你。你要是好好的,不犯了他的规矩,他怎么会打你。”

    “你这点皮肉伤算什么!快点儿给我养好了滚回去。你敢说不去,我就打断了你的腿。”

    江兴龙今天早上已经看到习武的小厮们是多辛苦的。纪三老爷则是铁了心要对他一样看待。江兴龙自忖吃不了那样的苦,是再不愿意去纪家学什么拳脚的。

    但是他又怕江庆善,一时不敢再说不去的话,就趴在炕上,哼哼唧唧地耍赖。

    “养只猪都比你有用!”江庆善气道。

    “爹,饶了我吧。我天天去纪家还不行吗,只要别让我跟着习武。”江兴龙试探着道。

    “不行。”江庆善一口回绝,一面将药碗交在奶娘手里,打发了奶娘与服侍的人出去。

    “你三爷爷突然兴起什么护院。他不像是玩的,挑的人也很讲究。那护院里必须要有咱们的人,你必须去。你不仅要去,你还得给我争气。那队护院总要有个领头的,这个领头的人得是咱们的人,就是你。”江庆善竟然想让江兴龙掌管纪家的护院。

    “爹,小爷爷说了,那得是工夫好的人。”

    “那你就练好工夫。”

    “爹,我不行。”

    “不行也得行。”

    “娘啊……”江兴龙又嚎。

    “小畜生,你给我闭嘴。要是让你娘知道了,我就打断你的腿。”江庆善沉下脸,一双三角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你只管给我去,其他的,我会想办法。”

    江庆善不容江兴龙再说什么,只嘱咐他老实养伤,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没惊动了大奶奶吧?”江庆善问在廊下伺候的奶娘。

    “大奶奶一直睡着。少爷的事,没敢让大奶奶知道。”奶娘忙就答道。她将江兴龙自小奶大,同时也是江大奶奶甄氏的心腹。

    “这就好。”江庆善点头。

    从江兴龙的院子里出来,江庆善又叫了后院一应的管事媳妇们过来吩咐。

    “大奶奶最近难得睡着,不管有什么事,谁也不准去惊动了。把猫儿狗儿也给我看好了。”

    众人忙都答应。

    江庆善自己也不往后面去,略做迟疑,就出来到前面仪门旁的小客厅里坐了。他不让人进来伺候,只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闭上眼睛,耳边就响起那个瞎子的话。

    他今天一大早出城,是有重要的事情。

    清远县城西二十里,有一座道观,叫做留仙观。江庆善与主持留仙观的青云老道是多年的好友。

    那还是在纪家除孝前几天,他从胭脂巷喝了酒回来。天已经有些晚了,他也有了些酒,就没看见巷子口坐着的那个算命的瞎子。

    是那个瞎子喊住了他,用一句话。

    “可惜,可惜。”

    他看看左右并没有别人,一时兴起,就走上前去问那瞎子可是在说他。

    “可惜的是什么?”他有什么可惜的。

    虽然不是为官做宰,如今在清远县,不论家私还是声威,他都是数得上的人物。这县城里除了纪家和谢知县那里,就是家资巨万的大户见到他也要陪着小心,看他的眼色行事。

    说起来,他竟比衙门里那些做官的还威风自在许多。

    纪家守孝这三年,他可是有好好的利用。

    春风得意,说的就是他。

    “本是在天飞龙,却化作地上虫,还为此沾沾自喜,可惜!可惜!”

    “你这是什么意思?”江庆善听着瞎子话说的不好,当时就怒了,上前揪住了瞎子就要打。

    那个瞎子却镇定的很,也不挣扎,只是冷笑。

    “被人夺了时运,为人走狗,拿某一个瞎子出气,某却是看不上。”

    江庆善举着拳头,突然就不想打他了。

    “你这种江湖术士的骗术,我见的多了,当我是懵懂小儿,想耍我,你还嫩了些。我今天高兴,不跟你个没眼睛的一般见识。”

    “瞎子某没了肉眼,却有天眼。”

    江庆善当下大笑,扔了一串钱在瞎子跟前,就离开了。

    当时有过路的人看见,都说江大爷豪气,随即就散了,没人当做一件事,因为江庆善显然没当回事。

    但是江庆善回到家,却立刻打发人去将那瞎子抓了起来,连夜送出了城,交给留仙观的青云替他看守。

    那瞎子的一些话,还是入了他的心。

    后来纪家除孝,又接连出事,江庆善也跟着忙了几天。

    甄氏多年来身子就不大好,就在这些天,渐渐竟支撑不下去了。

    江庆善想到了克妻的命,他又想到了那个被他暂时遗忘的瞎子。

    昨天一夜没有睡好,今天天光还没放亮,他就带着心腹起身去了城外的留仙观,见了那个瞎子。

    那个瞎子很有些门道,他要瞎子给他掐算。他想知道,有什么办法能救甄氏。

    甄氏已经是药石无救,但或许其他的法子能够救她。

    再有,他还要那瞎子解一解那没头没脑的几句话。

    瞎子被看守在留仙观,因为有他的嘱咐,这些天好吃好喝,并没有受什么委屈。

    他说到甄氏,瞎子只说他并不是郎中。

    至于那几句话……

    江庆善的手抖了抖,他的心完全的乱了。

    坐了半晌,江庆善霍地站起身。

    瞎子不能留。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要问几句要紧的话。

    江庆善从小客厅出来,到前面骑了马,立刻飞奔出城。他是如此的着急,既没有给家里留下任何话,甚至连一个随从的人都没有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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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故人

    第二十六章故人

    纪晓棠托了谢夫人劝说程嬷嬷,就耐心地等着谢夫人的消息。

    这天傍晚,谢夫人终于打发人来送信儿。

    程嬷嬷要见一见纪晓棠。

    也就是说,谢夫人已经说动了程嬷嬷,这件事有望能成!

    纪二太太自然答应了,一面就带纪晓棠来见纪老太太。

    “……是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教导过宫女规矩,还在贵太妃身边服侍过,京中那些世家大户都抢着要请她。如果能请来教导晓芸和晓棠,实在是再好不过。”纪二太太告诉纪老太太。

    因为不知道事情能不能成,所以直到现在,纪二太太才跟纪老太太说这件事。

    “宫里出来的嬷嬷,那可是了不得的人。”纪老太太吃了一惊,“能请到这样的人,是好事。不过……”

    不过这宫里出来的嬷嬷肯定规矩大,对纪晓芸和纪晓棠也会非常严格。

    纪老太太这么想着,就有些心疼孙女们。纪晓棠还罢了,她尤其心疼纪晓芸。她可从来没用什么规矩要求过纪晓芸。

    “咱们家嫁娶的规矩你也知道,倒不必……太过严苛。”纪老太太就对纪二太太道。

    依着纪老太太的意思,随便请个教养嬷嬷就可以,不必非要请来头这么大的。

    “老太太说的对。”纪二太太就笑道,“不过,能多学些东西,对两个孩子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宫里出来的嬷嬷不说别的,见识总比别人多吧。”

    “这倒是。……以后给孩子们说亲的时候,也好听。”纪老太太这么说着,就瞧了一眼纪晓棠。

    “罢了,我老了,不管你们那么多。你和二老爷商量好了,随你们的意思去办吧。”

    “总要祖母点了头。爹爹和娘都要听祖母的。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祖母见的总比我们多,我娘经常跟我爹爹说,想求着祖母平常多指点指点。”纪晓棠就道。

    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之间是有心结,但被纪晓棠这样说着,也忍不住笑了。

    “我有什么可指点你们的。”虽然是这么说,纪老太太还是吩咐纪二太太,“虽然晓芸在禁足,这教养嬷嬷是给她们姐妹俩请的。”

    纪老太太的意思,是要纪二太太也带上纪晓芸。

    这件事,纪二太太自己也是愿意的,当即就应承了。

    晚上,纪二老爷来给纪老太太请安。纪老太太背了纪二太太和纪晓棠,又叮嘱了纪二老爷一番。

    “……从小不在你们跟前,她也不如晓棠嘴乖讨人喜欢,你们看待她就不如晓棠。不管怎样,晓棠有的,晓芸也得有。不准你们偏心,亏待了晓芸。”

    纪二老爷当然答应。

    “老太太尽管放心,都是我们的亲骨肉,不会两样看待。”

    纪老太太这些话,纪二老爷不会对纪二太太说,但是纪二太太知道纪老太太留下纪二老爷单独说话,就猜到了。因为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纪老太太的这个想法,也没特地隐瞒过她。

    “将我当后娘一样防备。多亏都是我亲生的,不然岂不是要生分了!”

    在纪晓芸的事情上,纪二太太对纪老太太是有怨言的。

    纪二太太刚生下纪晓芸,就被纪老太太抢去养在身边。不仅如此,这些年来,纪老太太也一直热衷于离间纪二太太和纪晓芸之间的母女情分。

    纪二太太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这件事,纪二老爷也觉得对不住纪二太太。

    “娘是这样的性子,心肠是好的。我知道你的委屈。晓芸总归是咱们亲生的,等她长大了,见的事情多了,会明白的。”

    “请教养嬷嬷来,也是希望能教晓芸些人情世故,别被蒙蔽了眼睛。我受些委屈没什么,她以后在别的事情上要还是这样糊涂,可就害了她。”

    夫妻两个小声说了半晌的话,才歇下了。

    纪二老爷是非常支持请程嬷嬷的。

    第二天,纪晓棠早早起来收拾利落,先到纪二太太屋里,随后就和纪二太太一起来见纪老太太。

    看见纪晓芸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纪晓棠并不吃惊。

    纪晓芸的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好像正在跟纪老太太说什么,看见纪二太太和纪晓棠来了,就住了嘴。

    禁足了这些天,纪晓芸似乎瘦了一些,下巴尖尖的,一双眼睛显得更大。

    纪老太太看向纪二太太和纪晓棠的目光,就有些不善起来。

    这肯定是纪晓芸向纪老太太抱怨委屈了,所以纪老太太迁怒于纪二太太和纪晓棠。

    “这些天事情多,我年纪大了,精神不济,也是我疏忽了。”纪老太太是个心里不装事情的人,尤其是在儿孙、媳妇们面前,她总是随心所欲。“让晓芸禁足,是要教她好,不是磋磨她。你是做娘的,你怎么照顾的晓芸。看这孩子,这才几天,就瘦成这个样子!”

    纪老太太埋怨纪二太太没有照顾好纪晓芸。

    纪二太太心里委屈。

    她对纪晓芸已经用了十分的心,甚至纪晓棠那边都疏忽了。

    纪晓芸挑食,这是纪老太太惯下的脾气。禁足期间,纪晓芸常常赌气,更加不肯好好吃饭。她作为亲娘,心疼着急,可有什么办法。

    纪晓芸总想着有纪老太太做靠山,且与她疏远,虽然不敢跟她犟嘴,但也根本就不怎么听她的话。

    纪二太太希望,立刻就能请了程嬷嬷来家里。

    纪晓棠也想快点见到程嬷嬷。

    纪二太太带着纪晓芸和纪晓棠坐了一辆马车,家人媳妇们前后围随着往县衙来。

    “……程嬷嬷是宫里出来的人,一会你们见了她,可要规规矩矩,不能像在家里一样,别让人笑话了去。”纪二太太一面给纪晓芸整理衣衫,一面嘱咐姐妹两个。

    “知道了,娘。”纪晓棠立刻就应道。

    纪晓芸从眼皮底下飞快地瞟了一眼纪晓棠,这才蚊子哼哼似地嗯了一声。

    纪晓芸在纪老太太面前也是活泼的,但单独跟纪二太太和纪晓棠在一处,她就变了样,总显得不那么自在。

    而这个时候,纪二太太总是会更关注、照顾纪晓芸。

    纪晓芸就会偷偷观察纪晓棠,看她是否吃醋。

    纪晓棠将纪晓芸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她当然不会吃醋,前世不会,如今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她更加不会如此幼稚。

    很快就到了清远后衙,早有看门的人传报了进去,谢夫人亲自出来,将母女三人迎了进去。

    谢夫人领路,不走垂花门,只走西角门,进了离着主院远远的一个跨院,将纪二太太母女三人迎进三间小正房坐了。

    “客人还在?”纪二太太往主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就低声询问谢夫人,“这些天,你就住在这里?”

    原来谢夫人将家里来客的事情,也跟纪二太太说了。这屋子里的摆设,都是谢夫人惯用的东西,所以纪二太太才会这么问。

    谢夫人点头,证实纪二太太猜的都不错,一面让人摆上香茶点心来,显然不想多提这件事。

    为了回避那几位“钦差”,谢夫人一家都搬到了这里来,进出也只用西角门。

    “看来是来头不小,身上有什么要紧的差遣。”纪二太太评论了一句,也就不再多说。

    “请程嬷嬷出来见见吧。”为了显示郑重,纪二太太昨天已经打发人送了帖子来。

    “我已经打发人去请了。”谢夫人就道,一面打量纪晓棠和纪晓芸。

    两姐妹一奶同胞,长的还是有些相像的。纪晓芸更像纪二老爷一些。纪晓棠则像足了纪二太太,只是额头更宽,眉目更加舒展,一双眼睛顾盼之间仿佛会说话一般。

    纪晓棠更小的时候,粉团团的,她第一次看见,就喜欢上了。她儿子也是。当时谢怀瑾刚学走路,看见纪晓棠这小女娃就总想着要去抱人家,趁人不注意,就把口水涂了人家小女娃满脸。

    谢夫人越是打量纪晓棠,心中越是欢喜。

    “这才几年,都出落的花骨朵儿一般。……我都跟程嬷嬷说了,她已经有几分肯。多少也要看我些薄面。……看到两个孩子她一定也喜欢,一会你再志诚些,十有**就成了。”

    说着话,外面就有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程嬷嬷来了。

    谢夫人忙说了一声请。

    小丫头打起帘子,程嬷嬷从外面走了进来。

    见到程嬷嬷的第一眼,纪晓棠觉得眼睛有些发热。

    程嬷嬷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程嬷嬷中等身材,略有些消瘦,容长脸,五官端正,却又平凡无奇。程嬷嬷的样子并不好看,但也绝不难看,一身上下从容安静,让人看了就觉得舒服。

    今天的程嬷嬷打扮十分素淡,月白色中衣的领子直扣到下巴下,石青色绣缠枝梅花的对襟褂子,鸭青色宽边澜裙,走起路来耳边的丁香坠子和裙边的碧玉禁步几乎纹丝不动。

    这通身的气派,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见过二太太。”程嬷嬷上前来行礼。

    纪二太太早就起身,向程嬷嬷还了礼,一面让纪晓棠和纪晓芸都给程嬷嬷行了礼。

    这个工夫,程嬷嬷已经不显山不露水地将纪二太太、纪晓棠和纪晓芸上下都打量了。她目光落在纪晓棠身上的时候,不由得多停留了片刻。

    纪晓棠立刻报之以微笑。

    纪晓棠的笑,不仅好看,而且十分温暖。这是程嬷嬷对纪晓棠的第一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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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后衙

    相互见礼寒暄过后,程嬷嬷被请在客座上坐了。

    纪二太太先跟程嬷嬷聊了几句家常。

    纪晓棠和纪晓芸都坐在纪二太太身边。对于程嬷嬷,纪晓芸比纪晓棠还要好奇,忍不住不停地偷偷打量。

    纪二太太很快就说到了正题。

    “……就这两个女孩儿,诚心请嬷嬷到我家做个供奉,教导教导这两个孩子。”

    纪家以及纪晓棠姐妹的情况,程嬷嬷都已经从谢夫人处知道了,因此也没有什么好问的。依着程嬷嬷自己的说法,就是见一面,看是否合眼缘。

    其实,她是被谢夫人缠不过,想着能够借见面的机会,就推辞了纪二太太。

    纪二太太见程嬷嬷沉吟不语,就让小丫头捧了锦盒,送了四样礼上来。

    一匹彩缎,两盒香茶,一方销金汗巾,还有一串沉香串。

    礼物并不轻。

    “嬷嬷别多心。嬷嬷宫里出来的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嬷嬷路过咱们这,权当是我尽些地主之谊。”虽然心里迫切想要请程嬷嬷来家,但是纪二太太言谈态度中并不咄咄逼人。

    正如谢夫人对她说的,纪二太太是个性情中人,且行事有大气量。纪家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是个难得的好去处。

    即便是这样,程嬷嬷并没有收礼,更没有就答应。

    “……承蒙太太看重,本该立刻应承。我上了年纪,一身的病痛,是个没用的人,一心只想着回家养老,落叶归根……”

    程嬷嬷说话中,竟露出回绝的意思来。

    纪晓棠不能让程嬷嬷回绝的话说出口。

    “嬷嬷,真的不能留下吗?请嬷嬷留下来吧。”

    纪晓棠这个时候竟然开口,不仅是纪二太太和谢夫人,程嬷嬷也有些吃惊。

    纪晓棠说了这一句,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程嬷嬷。程嬷嬷是个有主意的人,话说多了反而无益。

    程嬷嬷沉吟。

    纪家母女三人,她一进门,就注意到了纪晓棠。

    纪晓棠实在是太耀眼的存在,不容人忽略。

    即便是在宫中见惯了各样的美人,纪晓棠的容貌和仪态,还是令她惊艳。但更触动她的,是纪晓棠看她的目光。

    并没有多少好奇的成分,更多的是温暖。

    是的,纪晓棠的目光和笑容,都让程嬷嬷感觉温暖,甚至有些熟悉。

    这个小姑娘,对她没有陌生的感觉,好像是早就认识了她,而且和她关系很亲近。

    程嬷嬷的眼角和嘴角都显露出淡淡的笑意。这在她来说,是十分罕见的事情。

    她也没有想到,跟纪晓棠一见面,就这样投缘。而且,纪晓棠这样诚恳的挽留她。

    这种诚恳,还是她这些年中第一次遇到。

    她想要回徽州安神,其实只是想远离纷扰,身边有亲近的人。她在徽州老家,其实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

    “……若是太太和姑娘们不嫌粗陋,我就暂时留下,给两位姑娘做个伴吧。”即便是这样,程嬷嬷也没有将话说死。她身边颇有些积蓄,不需要谋生。到纪家做供奉,就在投缘两个字。若是什么时候“缘分尽了",她可以抬腿就走。

    程嬷嬷做事,总是这样谨慎,纪晓棠会心一笑。

    纪二太太见程嬷嬷答应了,喜出望外。

    “嬷嬷过谦了,咱们家能请到嬷嬷,是这两个孩子的福气。”

    纪二太太也是个急脾气,当下就跟程嬷嬷和谢夫人商量,要尽快接程嬷嬷到纪家去住。

    “我出门的时候看了黄历,明天就是好日子。”纪二太太的意思,要程嬷嬷明天就住到纪家去。

    谢夫人没话说,程嬷嬷想了想,也就点了头,一面告辞下去说要收拾收拾。

    “总算说成了。”谢夫人高兴地合掌,“程嬷嬷很喜欢晓棠……和晓芸。”

    “她们投了程嬷嬷的缘法了。”纪二太太就道。

    “不是我自夸,咱们家两个姑娘,谁看见了能不喜欢。”谢夫人就笑,一面叫人进来吩咐,说是要准备宴席,庆祝庆祝。

    “你这还有客人,今天就算了,改天我们再来也是一样。”纪二太太忙就阻拦道。

    “不妨事。”谢夫人却道,“那边的事,全不用我插手,都是大人在料理。”

    自从那些客人来了,谢知县就住在了前面书房里,就近照看主院那边,并没往谢夫人这里来。

    纪二太太听谢夫人这样说,也就罢了。

    外面就有小丫头来禀报,说是谢怀瑾放了学,过来给纪二太太请安。

    “我说这个时辰他也该回来了。”谢夫人就笑,一面让谢怀瑾进来。

    谢怀瑾进来给谢夫人和纪二太太行了礼,又给纪晓芸行礼。

    纪晓芸比谢怀瑾年长一岁,谢怀瑾要称呼纪晓芸做姐姐。之后,才是纪晓棠给谢怀瑾行礼,谢怀瑾忙还礼不迭。

    “娘,咱们花园芍药开的正好,我领着二姐姐和晓棠妹妹去看看回来。”谢怀瑾就向谢夫人问道。

    谢夫人用目光征询纪二太太的意见,纪二太太则看向两个女儿。

    纪晓棠无可无不可,纪晓芸却摇头。

    她和谢怀瑾不熟。谢怀瑾和纪晓棠从小一起长大,两人要好的很。纪晓芸不愿意跟她们一起去。

    她出来了已经有一会,很想回家,去陪着纪老太太。

    看着纪晓芸的样子,纪二太太心中暗暗摇头。

    纪老太太带大了纪晓芸,对纪晓芸十分宠溺,几乎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但是却并没有教好纪晓芸。别看纪晓芸在家里很霸道,常欺负纪晓棠。但是出了门,纪晓芸却最为胆小,还有些孤僻。

    这孩子这样,长此以往可不是什么好事。

    纪二太太心里这样想,越发想让纪晓芸多接触外界的环境,多些历练。

    “你谢家伯娘这里不是外人,你们姐妹就去走走。有丫头婆子们照看着,去去就回来。”纪二太太就道。

    纪晓芸左右看看,迟疑着点头。

    “照顾好你姐姐。”纪二太太小声嘱咐纪晓棠。

    纪晓棠点头。

    “好生照看你姐妹们,不要淘气。”谢夫人也嘱咐了谢怀瑾,一面又打发了几个老成的媳妇丫头陪着服侍她们姐妹,这才放心让人出来。

    谢怀瑾在前面带路,纪晓棠和纪晓芸被一众丫头媳妇簇拥着,穿过两道月亮门,才到了花园门口。

    府衙的花园,以芍药最为出名,就叫做芍药园。

    如今正是芍药盛开的季节。

    园子里,亭台楼榭都小巧别致,放眼望去,繁花似锦,赏心悦目。

    “早就想请婶娘、晓棠妹妹……哦,和二姐姐来逛逛。”谢怀瑾见纪晓棠高兴,也跟着开心。

    “今年的花开的比往年都好。”纪晓棠道。

    “……园子里换了人手,几代人都是种花木的,照料的更加精心。”谢怀瑾就道。谢知县很喜欢这些芍药,因此特意寻了人来照料。

    “怪不得。”

    谢怀瑾带着纪晓棠边逛园子边说话,纪晓芸也被园中的景色所吸引。

    不像纪晓棠,纪晓芸往县衙来的少。

    在园子里走了一回,谢怀瑾就带着纪晓棠和纪晓芸到园子中央一处凉亭里坐了,服侍的人送了香茶和点心过来。

    “二姐姐喜欢,一会让人折一些拿回去插瓶。”谢怀瑾对纪晓芸道。

    纪晓棠得了纪二太太的嘱咐,一路上很是关照纪晓芸,故意找话题跟她说话。谢怀瑾从来是纪晓棠喜欢什么他就做什么,因此对纪晓芸也非常友好。

    见谢怀瑾跟她说话,纪晓芸面色微微发红。

    “那倒不用麻烦。”纪晓芸小声说道。毕竟还是小姑娘,玩了一会,她也没那么拘谨和紧张了。

    “并不麻烦。二姐姐在这就跟在家里一样,不用客气的。”谢怀瑾诚心实意地道。

    纪晓芸飞快地打量了谢怀瑾两眼,就没再说话。

    “晓棠,我告诉你……”谢怀瑾左右瞧瞧,略压低声音对纪晓棠说道。

    “什么,又出了命案?”纪晓棠眼睛略睁大了一些。

    每次谢怀瑾和纪晓棠见面,都要说些外面的新鲜事给纪晓棠听。

    纪晓芸在旁边也听见了,吓的手就抖了抖,差点将茶杯中的水泼洒出来。

    一面是害怕,一面是好奇。纪晓芸悄悄地往纪晓棠的方向挪了挪。

    靠近妹妹,似乎就没那么害怕了,而且,还能听的更清楚一些。

    谢怀瑾见纪晓棠感兴趣,越发将自己所知道的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命案发生在城西三十里的李家庄。

    准确地说,被害人的尸身是在李家庄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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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命案

    李家庄一个牧童这天早上如同往常一样出来放牛,他的身边还带了自家养的大黄狗。在离村几里地一片河岸上,牧童停下来让牛儿们喝水。

    大黄狗跑进了岸边的树林,并在一棵树下停下来,不住吠叫。它低头嗅着地面,还用爪子刨地。

    大黄狗的鼻子非常灵敏。牧童按着以往的经验,以为他家老黄又是发现了谁家埋在地里的死鸡死鸭。

    这种村民们自己不肯吃,而且要埋起来的,那肯定是病的不轻。老黄因为偷吃这种东西,有一次差点没命。

    牧童忙就过去,想将大黄狗赶开,但却没有成功,大黄狗反而将树下的土扒开了一个坑。

    牧童往坑里面一看,顿时吓的魂飞魄散。

    坑里面露出来的,并非什么死鸡死鸭,而是一只惨白的手。

    是人的手。

    牧童立刻跑回村里,叫来了村里的保甲和村民。

    一具男人的尸首就这样被发现了。这个男人,是被人勒死的。

    “衣服都被扒光了,身上什么都没有。衙门的仵作过去验尸,说应该是被人劫杀的。”谢怀瑾告诉纪晓棠,“已经张了榜,还没人来认领尸首,看来并不是这附近的人。”

    “是远道来的客商吗,这样死在外头,实在是太可怜了。”纪晓芸喃喃地说道。

    谢怀瑾就点头,说确实可怜,眼睛看的却是纪晓棠。

    “但应该并不是客商。”

    “这话怎么说?”纪晓棠就问。

    “死的是个瞎子。”谢怀瑾就道,而且是个天生的瞎子。

    瞎了眼睛出来行商的,确实少见。

    “这种情况,那会不会是个算命的。”纪晓棠就道。

    “一个算命的身上能有什么钱,谁会去劫他。”纪晓芸这会也活泼了一些,接着说道。

    纪晓棠点头,纪晓芸说的不错。

    “一个瞎了眼睛的人,还是引人注目的,总有人看见过他。谢伯伯顺着这条线索,应该能查出些什么来。”纪晓棠就对谢怀瑾道。

    “父亲是查了,可惜,还是什么都没有查到。”谢怀瑾就摇头。似乎就没有人见过这瞎子。

    这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来的,又是为了什么被人杀害了。

    “雁过留声,仔细查探,总能找出些蛛丝马迹来。”纪晓棠就道。

    “什么都没有。”谢怀瑾就摊了摊手。

    这个案子目前是毫无头绪。

    “竟然这样!这桩案子,岂不是成了悬案。”纪晓棠就道,“谢伯伯只怕烦恼。”

    眼下就有钦差在清远县,出了这样一桩悬案,谢知县的脸上肯定不好看。

    谢怀瑾就点头。出了这件案子,他父亲这两天愁眉紧锁。谢怀瑾的记忆中,他父亲做官一直游刃有余,极少有这样的时候。

    亭子里她们正说着话,就听见拐角花墙后面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有人往这边过来了。

    是谢知县的说话声,似乎是在向什么人介绍这园中的景致。

    纪晓棠听出来了,谢怀瑾自然不会听不出来。谢怀瑾立刻就想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站起身。

    纪晓棠抬眼看见谢怀瑾的脸色,就有些了然。她瞧了瞧,这里四下空旷,想要回避,却是来不及了。

    既然来不及,那就没必要慌张。

    唯一还不了解状况的,只有纪晓芸。

    转眼的工夫,谢知县就出现在拐角处。

    谢知县陪在一个高大的男子的身侧,他微微弓着身子,样子分外恭敬。两人身后,还有三四个人跟随。

    谢知县这个时候也看见了亭子里有人,他似乎没料到纪晓棠几个会在这,忙就顿住了脚步。

    “是下官疏忽,下官失礼了。”谢知县躬身向高大的男子行礼,一面请罪道。

    谢知县就要打发管事的过来,让谢怀瑾带着纪晓棠和纪晓芸回避。

    “是大人家的公子、千金?既然碰见了,何不就请过来见一见。”那高大的男子也已经瞧见了亭子里的人,目光微闪,开口向谢知县似乎不经意地说道。

    男子的声音略有些低沉,说的一口官话,带着明显的京城口音。

    谢知县只是略做踟蹰,便应了,态度中透出欢喜来。

    “正是犬子怀瑾。也不知他到园中来做什么,这个时辰他本应还在上课。另外两位,是本县纪大人家的两位千金……”

    谢知县就打发了心腹的小厮

    到亭子里,叫谢怀瑾、纪晓棠和纪晓芸过去。

    纪晓棠已经猜到,谢知县陪同而来的,必定就是谢怀瑾所说的贵客。这贵客遮掩行踪,连谢夫人和谢怀瑾也要回避,现在突然说要见她们。

    想来是迎面碰见,知道谢怀瑾在这里,却不过情面去。

    这种情况,她们姐妹本来是可以不必过去的。但谢伯伯打发的人却明白说了,让她们姐妹也过去见个礼。

    这么做,其实并没有必要。

    但是谢伯伯的面子,总是不好驳回的。

    纪晓棠给纪晓芸使了个眼色,就在众人簇拥下从亭子里出来,很快就到了男子一行人面前。

    “……你们来见过小侯爷。”谢知县让纪晓棠三个给男子行礼,口中称呼男子为小侯爷

    小侯爷,是谁?

    纪晓棠一面屈膝福了一福,一面心中暗想。

    纪家从纪老太爷到纪二老爷,虽然做了几任官,却都是外任。纪晓棠从来没去过京城,只是偶尔听纪二老爷说起过朝堂上的人事。

    男子并未还礼,口中说让她们免礼,不过显然是虚词。

    行过礼,纪晓棠慢慢起身,一边朝男子的面上看了一眼。这男子年纪很轻,长得剑眉星目,相貌堂堂,尤其一双眼睛精光湛湛,似乎能直接看到人心里去似的。

    纪晓棠心中一动。这个小侯爷,怎么看着似乎……有些眼熟。

    这个念头在纪晓棠的心中一闪,就被她撇在了一边。她不可能认识这位小侯爷。如果认识,哪怕只是见过一面,她就不会忘记。

    这还不在于她的过目不忘,而是这位小侯爷一身的气度,实在让人见之难忘。

    只有久居上位,杀伐决断的人,才会有这样的一身气度。

    朝中哪位侯爷家里,有这样一位如此年轻且出色的公子?

    纪晓棠想不出,偏谢知县介绍的如此含糊,她又不好当面询问。

    “……小公子少年有为。”男子的声音说道,这是在说谢怀瑾了。

    “犬子顽劣……”谢知县忙躬身说不敢。

    男子的目光这才又落到纪晓棠姐妹身上。

    纪晓棠从容不迫,纪晓芸却紧张地双手捏着衣襟。

    “……纪大人至情至孝,已经上达天听,如今能够按着古礼守孝的着实凤毛麟角……”

    纪晓棠本不想说话,但是听男子这样说,她不得不开口。

    “小侯爷的话,实在不敢当。家父感念祖父生恩养恩教导之恩,恩深似海,又兼伯父夺情,家父恨不得分身出来为祖父尽孝,因此才执古礼。……从此守着祖父坟茔,耕读传家,略尽人子之心,实乃本分。惊动上方,家父惶恐。”

    纪晓棠的一席话,男子和谢知县的脸上都闪过一丝异色。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纪晓棠身上。

    “这是你自己的话,还是你父亲的意思?”男子看着纪晓棠问道。

    “家父时常说起,因此记得。”纪晓棠答道。

    男子半晌没有说话,目光却凝注在纪晓棠的身上。

    “纪大人家有好女,不逊于男子。这清远地方,竟是卧虎藏龙。”男子终于说道,语气虽淡淡的,但听在纪晓棠耳中,却颇有些意味深长。

    何来卧虎藏龙之说!

    “小侯爷过奖,小侯爷过奖。”谢知县忙就道,一面躬身低头。

    “谢大人过谦了。”男子的目光在谢知县面上滑过,又在纪晓棠身上略停驻片刻,这才慢慢的移开,一面迈开长腿,向旁边芍药圃走去。

    “时辰不早,带着你姐妹们回去吧,免得你娘和你婶娘担心。”谢知县匆匆嘱咐了一句谢怀瑾,立刻就跟了上去。

    “晓棠……”谢怀瑾看纪晓棠。

    “怀瑾哥哥,咱们出去吧。”纪晓棠朝一众人的背影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说道。

    “晓棠,纪叔叔他,真的不想复出为官了?”一面往外走,谢怀瑾一面低低的声音问纪晓棠。

    纪二老爷,是真的不想再做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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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巧遇

    “嗯。”纪晓棠点头,她微微垂下眼帘,“爹爹的意思,不想声张。”

    纪二老爷是曾经说过这样的话,而且这也是她的希望。只不过……

    “我不会说。”谢怀瑾立刻就道,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忧。

    纪晓棠并没有察觉谢怀瑾的心情,她突然想到了,方才的小侯爷究竟是谁。

    大秦开国,封赏功臣的时候着实有些手紧,世袭罔替的爵位给的不多,后来除了皇子皇孙们,就再没外姓封过候了。

    因此如今朝中拥有侯爵的人家并不多,能够让谢知县如此谦恭下礼,且有如此威势的,最多不过三家。

    再看这位小侯爷的年纪,以及相貌,除了那一家再没有旁人。

    威远候祁家,大秦的开国勋贵之一。祁家爵位不算高,却始终屹立不倒,手握实权,并与皇家联姻,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

    这一代的威远候膝下有三子一女,嫡出的一子最为年幼,算起来今年只有十六岁,却已经随父兄在战场上历练过,斩获了军功。

    传说中,小威远候祁佑年少年英俊,在军中有兰陵王的美誉。

    方才的人,就是祁佑年吗?究竟有什么机密要紧的事情,要祁佑年亲自来到清远?

    还有谢伯伯,今天的谢伯伯有些奇怪。

    在纪晓棠的记忆中,谢知县是从来没出过疏漏的人。纪二老爷说起谢知县,从来都赞不绝口,说谢知县是大才,做事最为周密。

    那么今天她们在园子里遇到祁佑年,是不是可以说是谢伯伯的疏漏?

    是因为那桩悬案的关系,让谢伯伯心绪不宁,才会出现这样的疏漏吗?

    可是,谢伯伯几次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那是她装着没看见,却无法忽视的。谢伯伯的目光隐蔽且带着探寻。谢伯伯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呢?

    还有祁佑年,为什么她越是回想,就越是觉得与祁佑年似曾相识?

    纪晓棠回到跨院,谢夫人已经让人准备了一桌上等的席面。纪二太太和程嬷嬷都坐了客座,纪晓棠和纪晓芸在纪二太太下手坐着。

    谢怀瑾因为年纪还小,与程嬷嬷是远亲,又与纪家是通家之好,因此也被安排到席上,坐了末座相陪。

    一顿饭大家都没怎么说话,但都暗自欢喜。

    吃过了饭,纪二太太就向谢夫人告辞。

    谢夫人带着谢怀瑾亲自送纪二太太母女出来。

    纪晓棠想到一件事,刚才在园子里遇到祁佑年一行人,所以还没机会说。她又不想等到下次跟谢怀瑾见面,因此就朝谢怀瑾看了一眼。

    谢怀瑾立刻会意,同纪晓棠走到了一边。

    两个孩子低低的声音说话。

    “怀瑾哥哥,我想求你帮我办件事。”

    谢怀瑾听纪晓棠要他帮忙做事,不仅一点儿也不为难,反而十分高兴。

    “晓棠,你说。”

    “怀瑾哥哥,你能不能……”

    纪晓棠让谢怀瑾帮她的忙,多注意县衙的事情。别的事情纪晓棠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江庆善。

    “包揽讼事?”谢怀瑾也微微吃了一惊。

    他一直随在父亲的任上,颇知道些衙门里的门道,明白包揽讼事的严重性。

    “嗯。怀瑾哥哥,你暗中帮我打探,不要惊动了人。如果打听到什么事,就立刻告诉……”

    纪晓棠本来想让谢怀瑾告诉谢知县。

    谢知县知道后,必定会来告诉纪二老爷。而且,作为本县的知县,他肯定会辖制江庆善。

    但是纪晓棠话到了嘴边,却又改了口。

    “就来告诉我爹爹知道。”

    “好。”

    “暂时不要让谢伯伯和伯娘知道。谢伯伯最近要忙的事情太多了,等跟我爹爹说了,我爹爹再酌情跟谢伯伯说。”

    “放心,晓棠,我明白。”

    谢怀瑾自认为明白了纪晓棠的意思。

    江庆善是纪家的人,经常被纪二老爷指派在外面做事。江庆善做出不法的事情来,难免会牵连到纪家。这样的事,先瞒着父亲告诉纪叔叔,是维护纪家。

    谢怀瑾愿意为了纪晓棠这么做。

    “晓棠,”谢怀瑾答应了纪晓棠,随即脸就微微有些发红,“我父亲最近公事忙,连我的功课都没时间理会了。不知道纪叔叔……嗯……”

    谢怀瑾期待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笑。

    “你尽管来我家找我爹爹,他就算没工夫做别的,这个工夫总是有的。……我爹爹上次还夸了怀瑾哥哥,说怀瑾哥哥的文章做的越发好了。”

    “哪里好,”谢怀瑾就傻笑起来,“纪叔叔他实在是过奖了。”

    两个孩子商量好了要紧的事,这才加快脚步,跟上了纪二太太和谢夫人。

    纪二太太和谢夫人一直在说话。两人早就注意到了纪晓棠和谢怀瑾的小动作,竟然也故意放慢了脚步,等两个孩子过来了,两个做娘的才会心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两个孩子两小无猜,相处的这样好,再没什么比这个更让她们高兴的了。

    ……

    程嬷嬷从谢夫人的跨院出来,就由小丫头陪着往她暂住的客院中来。程嬷嬷爱清静,谢夫人选了最僻静的客院给她暂住,正好紧挨着芍药园。

    不远处的甬道旁有花儿匠在修剪花木,为了回避,小丫头领着程嬷嬷只得绕道。程嬷嬷不熟悉后衙的路径,只跟着小丫头走。

    刚走过一道月亮门,竟与谢知县一行人走了个面对面。

    程嬷嬷目光一扫,立刻微微低头,福了一福,就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程嬷嬷在谢家是客,与谢知县是见过的。

    谢知县将程嬷嬷的举动都看在眼睛里,目光微微一暗。

    小威远候似乎并没有看到程嬷嬷,径自就要从程嬷嬷的身边走过。

    走到月亮门前,小威远候却突然站住了。他转过头来,似乎是回望身后的景色,目光无意地落在程嬷嬷的身上。

    谢知县看小威远候的情形,就要开口。可小威远候却在这个时候收回了视线,迈步跨过了月亮门。

    “方才的是府内的亲眷?”小威远候询问的声音顺着微风传到了程嬷嬷的耳畔。

    “是贱内的远房亲戚,从县中路过,暂居在此。”谢知县的声音道。

    “看着不像普通人家的,竟有些宫里的派头。”

    “小侯爷慧眼,正是从宫中出来的嬷嬷。”

    “哦。”

    说话的声音随着脚步声慢慢地远了。

    直到再也听不到脚步声,程嬷嬷才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来。

    原来县衙的客人,就是这位爷。他怎么会到清远来了!

    谢知县竟然称呼他小侯爷!

    程嬷嬷一肚子的疑问,面上却丝毫不显。

    那些管不住自己嘴巴的人,早都已经化成了黄土。

    “可吓了婢子一跳。嬷嬷,是认得大人的客人吗?”小丫头捂着胸口,活泼地道。

    “并不认识。不过看着派头实在不小。”程嬷嬷淡淡地摇了摇头。她在宫中多年,经历了不少的风浪。能够活下来,有今天的体面,头一件事,她管得住自己的嘴。

    这位爷装作和她并不相识,显然并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那么,她也就不认得这位爷。她在宫中,服侍的是太妃,怎么会认识外臣。

    她明天就要去纪家,更是跟这些事情再也没有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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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天下介绍:
十六岁夭折,重生回到十岁,纪晓棠只有一个简单的愿望,就是能够活的长久安乐。然而,她渐渐发现,事情的背后还埋藏了惊天的秘密。简单的愿望竟是奢望。
“或许,你可以考虑嫁给我。”
“你只能嫁给我了。”安乐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安乐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安乐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