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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弱颜     安乐天下txt下载     安乐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八章 步步紧逼

    鲁邑人与杨庭宇是师生,同时也是极为要好的朋友。之后,舞弊案爆发出来,鲁邑人获罪,杨庭宇却从此青云直上,代替鲁邑人,进入内阁。

    从现在查出来的一些蛛丝马迹来看,正是杨阁老陷害了鲁邑人。

    纪晓棠自打进京,就没有听说过有叫鲁邑人的官员。

    “那么,鲁邑人的结局怎样?”纪晓棠问秦震。

    此刻,秦震、祁佑年和纪二老爷都坐在景华堂的书房内,跟纪晓棠讲述案件最近的调查进度。

    “还能怎样!”纪二老爷苦笑了一声。

    科场舞弊案本就非同小可,而且当时还是新帝登基之后第一次开恩科,影响巨大。鲁邑人被赐死,这还是看在他是三朝老臣,且是先帝留下的顾命大臣的缘故。鲁邑人的家眷也被株连获罪,鲁家凡是年满十二岁的男丁,全部被处死,其余妇孺则都被发配到了岭南。

    如果是被发配到北面的苦寒之地,或许有身子强壮的还能苟且多活几年,可岭南之地瘴气横行,老弱妇孺发配到岭南,还不等到地方,只怕命就没了。

    “顾命大臣,这样的刑罚,未免太重了吧。”纪晓棠听了这些话,不免也有些后背发寒。鲁阁老一家,这样就等于被灭族了。

    “谁说不是。”纪二老爷就点头。

    然而当时这样的刑罚,在隆庆帝那里却是说的过去的。所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且还事关天下的读书人,这样处理,也是严肃法纪。

    “除了鲁阁老,还有其他涉案的人呢?”纪晓棠又问。

    其他涉案的人员,还没有鲁阁老幸运,一律都被明正典刑,家眷的处理则一同于鲁阁老家。

    即便是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且没有身临其境,纪晓棠也能感觉到那些淋漓的鲜血。

    “大行皇帝突然驾崩,陛下登基等事都顺顺当当,偏在恩科上,开了这样的杀戒。”纪晓棠的话说的平淡,然而若仔细听,就能听出她话中隐含的意思来。

    在座的都是了解纪晓棠的人,立刻就都会意了。

    秦震就看了纪二老爷一眼。

    纪二老爷起身到了书房门口,一会的工夫就转回来。

    “家下服侍的人,都已经远远地支开了。”纪二老爷告诉秦震,如今门外看守的,就只有秦震的心腹了。

    秦震点了点头。

    “晓棠,这里说话,绝不会走漏风声。你就把你所想的,都说出来吧。”

    纪晓棠就笑了:“王爷这是要我抛砖引玉啊。我所能想到的,王爷和阿佑应该早都想到了吧。”

    “晓棠可不要谦虚。我们先不说,只怕让你先入为主,影响了你的判断。我们都很想听听你的看法。”祁佑年就笑着说道。

    在这个书房里头,无论是秦震,还是祁佑年,都将纪晓棠当做了和他们比肩的人物。很多事情上,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倾听纪晓棠的分析和判断。

    “既然如此,那我就大胆地说一说。”纪晓棠见秦震和祁佑年态度诚恳,也就不再推脱。

    纪晓棠的判断很简单,隆庆初年的科场舞弊案,应该是一次大清洗。

    这样的大清洗,就算杨阁老是破军,掌握庞大的隐藏势力,也是无法做到的。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一个人。

    就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一位。

    听完纪晓棠的话,屋子里立刻鸦雀无声。

    秦震、祁佑年,连同纪二老爷脸上的笑容都在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晓棠说的不错,我也是这样怀疑的。”最后,还是秦震第一个开了口。

    秦震这样表态,祁佑年和纪二老爷才跟着点头。

    这样的话都说开了,就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

    这种涉及皇家的隐秘事,知道的最多的,自然是秦震。

    “当初,我就这样怀疑了。”而当初看出来真相的,应该还不止秦震一个。但是大家却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因为他们若是要真相,在韩太后和隆庆帝看来,就等同于是要抢夺那张椅子,整个的大秦江山。

    “他们主要想除去的,就是鲁阁老吧。”纪晓棠问,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三朝老臣,先帝钦定的顾命大臣,就算是韩太后和隆庆帝,也不能说杀就杀。而能够将鲁阁老置于死地的,还不能是一般的罪行。

    泄露考题,恩科上行私舞弊,是唯一能够让鲁阁老声明扫地,让韩太后和隆庆帝治他死罪的行为。

    “这样看来,那场恩科并非是为天下举子开的,而是专为鲁阁老开的。”那场恩科,就是隆庆帝给鲁阁老的催命符。

    “陛下为什么一定要除掉鲁阁老?”纪晓棠问。她这句话,单单是问秦震的,“难道鲁阁老属意的储君并不是陛下。”

    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秦震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沉默了半晌才回答了纪晓棠的话:“鲁阁老与父皇私交甚笃,然而却与太后……并不十分和睦。”

    事情涉及到了韩太后,纪晓棠微微挑眉。当然,她并没有忽略另外一件事。

    此刻说话的秦震,对先帝称呼的是父皇,对韩太后则没有称呼母后。

    太后两个字,从秦震的口中说出来,似乎带着森然的冷意。

    一个是辅国的大臣,管的是朝政,一个是后宫的太后,母仪天下,管的是后宫的事务。而且,鲁阁老还与先帝感情甚笃。他又怎么会与韩太后“不十分和睦”呢?

    这里面,一定是很有文章了。

    “是因为太后干涉朝政吗?”纪晓棠问。

    在现在这已经并不是什么秘密了。虽然金銮殿龙椅上坐的是隆庆帝,但是朝中的许多大事,没有韩太后的懿旨,却是解决不了的。

    很多时候,奏折送到隆庆帝跟前,隆庆帝看过了,还得韩太后再看过,盖了太后的凤印才能作准。而更多的时候,奏折直接送到后宫,隆庆帝根本就不看,全由韩太后独断专行。

    而在隆庆帝刚刚登基,也就是隆庆初年的时候,朝堂上的情况还不是这样的。

    正是鲁阁老等一干人死后,韩太后才真正地掌握了权柄。

    秦震点了点头:“……是的。”

    “除了这个,还有其他的缘故?”纪晓棠察言观色,立刻看出秦震还有话没有说出来。

    “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秦震突然笑了,看着纪晓棠反问道。

    纪晓棠与秦震对视片刻,就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她已经肯定,秦震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没有说。同时,她也确定,就算是她追问,秦震也是不会说的。起码到目前为止,秦震都不打算说。

    纪晓棠并不认为秦震是在有意隐瞒什么。

    秦震不说,自然有他的缘故。

    想通了这些,纪晓棠也就不再追问秦震。等时机到了,就是她不问,秦震也会说的。也或者,秦震永远不说出来,对大家来说才是好事。

    “也就是说,当初的案子,背后最大的黑手,就是帝后。”所以那么轰动的案子,民间许多喊冤的,这么多年来却被压的严严实实,根本就没人敢翻案。所以,就算以祁佑年的功劳,且有先前的约定,韩太后和隆庆帝还是不同意再查这个案子。

    最后,即便是秦震出面,帝后迫于各方面的压力,也只给了他们一个月的查案时间。

    “这件事,其实并不是太后的主意。”秦震又告诉纪晓棠。

    “王爷,怎么这里面还有别的内情?”纪晓棠问。

    秦震点头,说是的。

    依韩太后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不答应重新调查这件旧案的。但是隆庆帝却点了头。

    这几乎是隆庆帝登基之后,他们母子之间出现的第一次重大分歧,起码就秦震所知道的来讲,是这样的。

    “陛下同意大家重新调查这个案子啊……”

    “一个月的期限,也是太后后来加上的。”秦震又说道。

    看来这个决定,是韩太后和隆庆帝两人之间互相妥协的结果。

    帝后之间,似乎也并非是铁板一块。

    纪晓棠对隆庆帝的印象十分淡薄,她只是在那次进宫谢恩的时候,远远地瞧见了隆庆帝一眼。纪晓棠的印象中,隆庆帝是个身材瘦高,脸色苍白的羸弱男人。

    “晓棠,你在想什么?”秦震见纪晓棠突然不说话,而是露出了沉思的模样,就问道。

    纪晓棠立刻回过神来。

    “这样看来,岂不是无论我们怎样调查,都不可能调查出结果来。”纪二老爷这个时候就说道,他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帝后是幕后的黑手,那些蒙冤受屈的人,岂不是再也没有了洗雪冤屈的希望。

    “爹爹不要太悲观,我们当然会调查出结果来。那具体操作的人,总是跑不了的。而且,这个人难免就没有假公济私……”

    隆庆初年的科场舞弊案,朝廷清洗了一部分人,而那部分人的官职,很快就被补上了。科场的舞弊案,与鲁阁老一起蒙冤受屈的还有许多举子,那么自然是有另一部分名不副实的举子金榜题名。

    这些,都是安插人手的大好机会。

    纪晓棠相信,韩太后一定借这个机会安插了许多人,而杨庭宇……

    “他安插的人手,可不是单单是贪赃枉法。”以杨阁老暗中的身份,他安插的定然是谢氏反贼的人手。

    秦震、祁佑年当然也都想到了这一点,并且深知其中的厉害。

    “我已经拿到了当年会试榜上有名的人员名单……”秦震说道,这些人都要一一的排查,当然,还有当年那些填补了空缺的官员们,也不能放过。

    “有这样一个名目,就算是太后和陛下,也不能姑息。”

    大家都点头。

    能有这样的结果,也算是告慰当年那些蒙受冤屈的举子了。

    而杨阁老,即便是一定程度个做了替罪羊,也并不冤枉。

    然而,这件案子毕竟已经过去多年,且因为幕后人物非同寻常,要找到能够定杨阁老的罪行,而又不将帝后牵扯进去的证据,却是千难万难。

    对于这一点,几个人早就有了思想准备,并且制定了相应的对策。

    隆庆九年四月,朝堂上风起云涌。

    继两位御史弹劾杨阁老与民争利,且有贪赃枉法之嫌后,连续数天,每到大小朝会,都会有御史送上弹劾杨阁老的折子。

    一开始,他们还会连同弹劾一些别的官员,可到了最后,就只剩下弹劾杨阁老的折子了。

    这些弹劾的折子,表面上看,似乎并不足以搬倒杨阁老,甚至对杨阁老的危害也微乎其微,而在朝堂上,杨阁老也表现的很淡然。

    只是回到自己阁老府的书房中,杨阁老表面的淡然就轰然崩塌。

    或许其他人还没有觉察到那些弹劾折子的厉害之处,但是作为当事人的他却再明白不过了。

    比如说他占据某处山林,又比如说他收受某官员的贿赂,虽然就数额来说,相对于他如今的身家和地位都不算什么,但若仔细追究……

    还是被发现了吗?

    杨阁老皱紧了眉头。他本来热衷于养生,面貌看着不过三四十岁的年纪,不过就在这短短数天之内,他整个人看上去,就仿佛老了十多岁。

    杨阁老坐在书案后皱眉沉思,就感觉到一袭香风贴近,紧接着一双温温软软的小手就贴到了他的太阳穴上。

    被这双小手在太阳穴上按了几下,杨阁老舒服地**了一声。

    “阿瑶……”杨阁老叹息似地叫出了来人的名字。

    “老爷,是为了那些弹劾的折子在烦恼?”钟姨娘轻声地问,“不过是些苍蝇,虽然讨厌,哪里能伤的了老爷分毫。”

    “阿瑶,你果然是我的解语花。”杨阁老握住了钟姨娘的手,一边却心不在焉地想着事。

    究竟是怎么被发现的呢。

    这么多年来,他用了无尽的心力,自信将身份掩藏的再好不过。而且,事到如今,那些能够指正他身份的人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如果他不认,没有任何人能将他和反贼联系起来,更没人能因此定他的罪。

    为此,他做了太多的事,甚至不惜买通北面的蛮人,为的就是不让七杀活着到京城。

    虽然,他有七成的把握,七杀不会出卖他。但是他却不能冒险,只有七杀死了,他才能够完全安全。

    七杀死了,贪狼也死了。这两个人为了保护他的身份,也算是费尽心机,竟然将清远一个泼皮无赖认作是破军。

    这是七杀亲口的供词,七杀死了,也就再没有机会翻供。

    破军已死,这世上再无破军,只有杨阁老。

    可就是这样,还是出了破绽。

    要对付纪晓棠,虽然也有几分是给原来的同党报仇的意思,但最主要的还是,他在纪晓棠的身上看到了威胁。

    虽然他曾经几次明里暗里,或是间接地通过纪大老爷,或是直接地试探纪二老爷,似乎是没人怀疑破军的身份。

    然而,他曾经仔细地查过江庆善和江家过往的一切,朝堂上这些人或许会相信,江庆善就是破军,但是纪家,江庆善的主人家,这些年来一直与江家和江庆善交往甚密。

    纪家不会不了解江庆善,他们会相信江庆善是破军?

    就算是相信,也该多少有些疑问。

    然而,纪家似乎就是毫无疑义地接受了江庆善的身份。

    纪晓棠在纪家举足轻重,杨阁老几乎能在谢氏反贼覆灭事件中处处看到纪晓棠的影子。他特意找机会请纪晓棠来阁老府,暗暗观察、试探纪晓棠。

    那场棋局,固然也有其他的意思,但他却从中得到了另外一个重要的信息。

    纪晓棠之聪敏老练,远超过他的预料。

    而这样的纪晓棠,竟然也默默地接受了江庆善的身份。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其中必定有诈。

    他立刻就意识到,纪家是在七杀之后,唯一也是最可怕的,会威胁到他安全的因素。

    纪家虽有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但实际的支柱,却是纪晓棠。

    纪晓棠是他最大的威胁。

    他本来还想,将纪晓棠娶进杨家的门。纪晓棠做了杨家的媳妇,性命荣辱也就跟杨家绑在了一起,也就不再是他的威胁,而是助力。

    或许,他还能通过纪晓棠,得到一笔富可敌国的宝藏。

    但是,纪晓棠却明显不愿意这门亲事,接下来秦震的举动,更是将他的这一计划完全打乱。

    娶纪晓棠进门已经没有可能,他只能毁了纪晓棠。

    毁掉纪晓棠,可以有好几种法子,但最方便,也最可以将自身撇清的,就是利用长宁。这还是清远来的那两个女子带给他的灵感。

    本来计划已经成功,长宁都带着御林军杀进馨华堂了。

    可纪晓棠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够驯服住蛮横凶暴的长宁,不仅自己毫发无损,还策反了长宁。

    这些年,他极为了解长宁。这样的转折,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然后,更让他措手不及的,是清远那两个女子被秦震和祁佑年抓获。

    秦震抓了人,就将人秘密地看押了起来,对外一丝风声也不肯泄露。可这件事瞒不了他,他曾派出人手,想尽了法子,然而秦震那里却放手的滴水不漏。他派出去的人手,都如石牛入海,再没有了音讯。

    朝堂上连番弹劾他的奏折,一定是秦震暗中的手笔。

    秦震一定是从那两个女人的口中问出了什么,已经将怀疑目标锁定了他,这样一步一步地,就是要将他置于死地!

    科场舞弊案他不怕,毕竟他身后还有那两尊大佛。

    可是,如果秦震在帝后面前揭穿他的另一个身份,可就再没有人会保他了。

    这条线索一定要斩断,他已经意识到,他杀不了那两个女人了,那么剩下的,就是斩断这条线索上其他的环节。

    “阿瑶……”杨阁老一边轻声呼唤,一边手上微微用力。

    钟姨娘嘤咛一声,顺着杨阁老的力道就坐在了杨阁老的怀里。

    “宇哥……”

    “阿瑶,我不知道,没有了你,我该怎么办……”

    “宇哥说的什么话,阿瑶会永远陪着宇哥的。”

    杨阁老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埋进了钟姨娘的颈窝里。

    ……

    这天,纪晓棠早起到纪老太太的屋子里请安,就遇到了纪大太太、纪晓莲和杨氏一行几人。很快,服侍的人就摆上了早膳,纪老太太就让纪晓芸、纪晓棠等几个都坐下,陪着她一同用早膳。

    纪大太太、纪二太太和杨氏站在旁边,与众丫头们一同服侍。

    就在这个时候,就有茜华堂的小丫头急匆匆地跑来,进门的时候慌的绊了一跤,就摔进了屋子里。

    “这慌慌张张地是做什么?”因为这是自己的丫头,纪大太太就觉得在婆婆和妯娌面前丢了自己的脸,因此唬下脸来训斥小丫头。

    小丫头面红耳赤,几乎都顾不上害怕。

    “大太太,不、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纪老太太就撂下筷子。她上了些年纪的人,特别忌讳这个。“大早上的,咒谁的不成!”

    “拉出去掌嘴!”纪大太太一面向纪老太太陪笑解释,一面就让人将小丫头给拉下去。

    小丫头就挣扎。

    “大太太,是阁老府送来消息,姨老太太、姨老太太没了!”被拉出门之前,小丫头喊道。

    “什么?”纪大太太的脸色瞬间就白了,耳朵里嗡嗡响,有那么一会,她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是阁老府刚才打发人来……”小丫头被婆子放下,就跪了下来,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这不可能。”纪大太太几乎是嘶喊出来。

    屋内的众人,也都大吃一惊。就是纪老太太,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要找纪大太太的岔儿了。

    然而,这种事,小丫头又怎么敢乱说。杨阁老府上确实派人来,向纪大太太通报了钟姨娘的死讯。

    纪大太太听到了确实的消息,接连厥过去了两次。

    等纪大太太清醒过来,立刻就在纪晓慕、杨氏、纪晓莲和纪晓薛的陪同下前往阁老府。

    钟姨娘是今天凌晨时分,亲自往小厨房给杨阁老熬制药膳,回来的时候路过小池塘,不小心摔了一跤,跌进小池塘中淹死的。

    而就在昨夜,钟姨娘还曾在杨阁老的小书房中侍寝。

    杨阁老乍失爱妾,痛不欲生。

第四十九章 相持不下

    纪大太太往杨阁老府中去了一趟,哭的跟个泪人儿一般地回来。家里如今有纪老太太,那是她的婆婆,她本想就留在阁老府帮着给钟姨娘办丧事,却不能不回来跟纪老太太请示。

    况且,她是主母,诺大的一个馨华堂,她也得做些安排,才能去阁老府小住。

    纪大太太回来,就向纪老太太说了钟姨娘的死因,同时也叙述了杨阁老悲伤的情状。

    钟姨娘进阁老府数十年,一直都深得杨阁老的宠爱。钟姨娘这一死,杨阁老似乎恨不得自己替了钟姨娘去,只是世上没有这样的法子,他所能做的,就是铺张备办钟姨娘的丧事,然后厚葬钟姨娘。

    纪大太太叙述的过程中,就特意着重说了杨阁老的这个决定,以及阁老府里正在做的铺排。她一面这么说着,一面还不住地偷偷打量纪老太太、纪二太太等人的脸色。

    即便是在这样的时候,纪大太太还是在用她的心机。

    纪大太太并非是阁老府的嫡女,但是从小到大,乃至于出嫁等等待遇,都与嫡女毫无二致。这些,都仰赖了钟姨娘。

    钟姨娘没了,纪大太太担心纪家人认为她失去了靠山,从此就看轻了她。

    其实,她这是多虑了。

    纪老太太从来就没有看重过她,现在也不会特意看轻她,纪二太太也是如此。

    “……不能早晚在老太太跟前服侍了,就让晓慕媳妇替我给老太太尽孝吧。茜华堂那边的事儿,也都交给晓慕媳妇操持。老太太、二太太和县主有什么吩咐,也尽管找晓慕媳妇。”最后,纪大太太说出了她对家事的安排。

    对此,大家自然都没有异议。

    “大太太,节哀顺变,多保重身体吧。”等纪大太太告辞,纪二太太就起身送她,一面说了几句安慰纪大太太的话。

    纪大太太也都听了,还说了两句感激纪二太太的话。

    “老太太跟前,还有劳二太太了。”

    “不过是分内的事,说什么有劳呢。”纪二太太就道,看到纪大太太憔悴的模样,纪二太太对她还是很同情的。

    纪大太太这边离开萱华堂,就到了茜华堂上房,略收拾了一番,就带了纪晓莲姊妹几个急匆匆往杨阁老府上去了。

    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下朝的时候,就听说了钟姨娘的死讯。两人先到萱华堂,给纪老太太请安,随即就往杨阁老府上去了。

    傍晚时分,兄弟两人才回来。

    纪大老爷面上就显出不大高兴的样子来,在纪老太太跟前坐了一会就走了。

    “爹爹,大伯父有什么心事?”纪晓棠就问纪二老爷。

    “是啊,不至于他小岳母没了,他就把脸拉的马脸一样长。”纪老太太也看出纪大老爷的脸色格外不好,也跟着问。

    “大哥是跟杨阁老有些小小的分歧。”纪二老爷回答道。

    “什么小分歧?”纪晓棠追问,让纪大老爷显出那样神色的,必然不是什么小分歧。

    “杨阁老要大肆发送钟姨娘,大哥提醒杨阁老,说是逾了礼制。”翁婿两人因为这件事嘀咕了几句,杨阁老态度很坚持,根本不听纪大老爷的,让纪大老爷闹了个没趣,因此回来就没好脸色。

    纪二老爷说了几件钟姨娘丧事上的铺排,确实是有些逾越了。

    钟姨娘说到底,只是个妾。如今杨阁老的原配夫人秦氏还在世,这样大肆操办钟姨娘的丧事,是不合规矩的。

    “钟姨娘在阁老府得意了这么些年,却一直谨守着规矩,也没有任何宠妾灭妻的的议论传出来。”这说明杨阁老的头脑一直很清醒,很分得清妻妾的区别,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糊涂起来了?

    已经有了那么多弹劾他的折子,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更加小心谨慎才对吗?

    借着钟姨娘的丧事,杨阁老想做什么?

    吃过了晚膳,纪晓棠正和纪二老爷在书房说话,外面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秦震来了。

    纪晓棠随着纪二老爷将秦震迎了进来。

    “……正好在附近路过,想着过来坐一坐。”秦震进了景华堂的书房,就仿佛对自己的书房一般熟稔,自顾在一张舒适的椅子上坐下,微笑着说道。

    秦震这样的路过,在馨华堂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

    纪晓棠亲自泡了茶来,第一杯捧给秦震,第二杯捧给了纪二老爷,然后才自己捧了一杯,也在旁边坐了。

    “还能喝上晓棠亲手泡的茶,若能天天如此,就好啦。”秦震笑道,目光下意识地一扫,就看见了窗前那盆兰花。

    那盆兰花到了景华堂,竟被纪二老爷侍弄的越发的好了。

    此情此景,这盆花,就是唯一的美中不足了,秦震面上神色不动,心中却暗暗地想到。

    秦震来访,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说几句闲话来的。

    钟姨娘死了,不过是阁老府的一个妾,貌似并不值得注意,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

    “他这是有些坐不住了,开始杀人灭口。”秦震慢悠悠地说道。

    纪晓棠点头。

    王娇儿和江妙儿的口供,她们是见过钟姨娘的。秦震这些天安排的举措,已经让杨阁老起了警觉,意识到他的身份有被发现的危险。

    钟姨娘的失足落水,杨阁老悲痛之余,难免迁怒。纪大太太透露出来的消息,只服侍钟姨娘的丫头被处死了两个,另外还有府中值夜服侍的小厮等人,也都被处罚,死的死,发卖的发卖。

    杨阁老的迁怒,绝不是毫无目的的。

    而杀人灭口,竟然舍得将恩爱了多年的宠妾,他自己常常说的解语花、红颜知己给弄死了,杨阁老是真的急了。

    “不怕他急,只怕他不急。”纪晓棠就笑道。

    杨阁老越是坐不住,越是着急,就会露出更多的破绽。

    这些天秦震安排的举措,目的就在于此。

    杨阁老为宠妾办理丧事,确实逾了礼制,这一点几乎立刻就被言官们抓住,又在朝堂上奏了杨阁老一本。

    而当言官弹劾杨阁老的时候,这位阁老大人却并不在朝堂上。因痛失爱妾,杨阁老身子不适,已经向隆庆帝请假不来上朝了,而是在家中一边养病,一边亲自看着人料理钟姨娘的丧事。

    隆庆帝似乎对杨阁老起了同情之心,在朝堂上接了弹劾的折子,然后打发中官去杨阁老府上传旨,让杨阁老将逾礼制的部分立刻整改。

    中官传了隆庆帝的旨意,态度说得上温和,随后还安抚了杨阁老两句。

    这当然不是中官自己的意思,而是隆庆帝的意思。

    杨阁老会意,表面上接了旨意,然而行动上却慢吞吞地。

    “这只老狐狸!”景华堂的书房,秦震、祁佑年、纪二老爷、纪晓棠聚在一起,议论事情的最新发展。秦震就骂杨阁老是一只老狐狸。

    这只老狐狸不仅杀了他最宠爱的女人灭口,还将这个女人的死利用的淋漓尽致。

    “我看他面上虽然哀色不减,但实际上气色好了很多。”纪二老爷今天又随同纪大老爷往严格老府上去探望,仔细观察了杨阁老。

    “他这是觉得得了陛下的示意,所以不那么担心害怕了。”祁佑年就道。

    众人点头。

    然而,杨阁老想要藉此就逃过这一劫,那也是不可能的。

    纪晓棠他们的计划还在继续。

    “他这一招,想要暂避锋芒,让我们无的放矢。我们就偏趁他这个空隙,给他致命的一击。”

    杨阁老称病不上朝,但是弹劾他的奏折依旧每天都递送到御前。

    韩太后和隆庆帝将这些奏折都押了下来,然而有一本奏折,就是帝后,也无法在押得住。

    秦震奏本,向韩太后和隆庆帝汇报隆庆初年那桩案子调查的最新进程,一切调查的证据,都指向了杨阁老。

    如果这些还不能让韩太后和隆庆帝动容,那么随后秦震递上去的名册,却让韩太后和隆庆帝都大惊失色。

    那是因隆庆初年的科场舞弊案而得意的一部分举子的姓名和履历,这些人或是已经被证实与谢氏反贼牵连甚密,或是参与,或是协助了谢氏反贼,还有一部分,虽还还不能最后确认,但也有证据表明,与谢氏反贼有关。

    秦震在朝堂上说出了他的判断。

    杨阁老就是谢氏反贼安插在朝廷中的一枚钉子,而那场科场舞弊案,则全是杨阁老的手笔,为的是一石二鸟。一方面,他可以藉此除掉鲁阁老,取而代之。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安插自己的党徒,也就是谢氏反贼的力量进入朝廷各地方、各部门,以图大事。

    最后秦震还说,这个名单,还是他在有限的时间内,所能调查到的一部分。给他更充足的时间,他才能进行全面的调查,清除谢氏反贼在朝廷中的残余势力。

    秦震的奏本,朝野轰动。

    隆庆帝当时就愣在了龙椅上。

    秦震则是片刻都不肯放松,当即就向隆庆帝建议,要立刻捉拿杨阁老进大理寺进行审问,同时派人围住阁老府,查抄杨阁老的家。

    仔细查抄杨阁老府上,一定能够找出杨阁老这些年为谢氏反贼效力的更多证据。

    秦震慷慨陈词,然而隆庆帝却犹豫不决。

    “杨卿是朝廷重臣,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效忠朝廷,此事,还需进一步证实,不可仓促行事,寒了老臣的心。”在这个时候,隆庆帝就显出了他致命的弱点:优柔寡断。

    秦震没有继续催逼,却也没有后退,就站在那里没有言语。

    这其实是也是一种无声的表态了。

    就君臣这样僵持的时候,祁佑年又从站班中走出,说有重要事情要上奏。

    而祁佑年的奏本,则让隆庆帝的头上几乎冒出了冷汗。

    “陛下一定还记得,陛下调派精兵,押解谢氏反贼头目七杀上京,却在京畿附近遭遇北蛮一股兵力,七杀于乱中,押解的兵丁也折损了大半。”

    这件事,隆庆帝就是再健忘,也是不会忘怀的。一来这件事就是去年发生的,距今时隔不久,而来,京畿附近出现了北蛮的兵力,直接威胁到了京城。

    当时,这可是朝野震动的大事,就是这个时候祁佑年又提出来,包括隆庆帝在内的众人都是心有余悸。

    “朕怎么会忘记。祁卿突然提起,是什么道理?”隆庆帝勉强镇定地问道。

    “当时本来应该是臣带兵亲自押送七杀,虽未成形,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祁佑年告诉隆庆帝,他心中一直放不下这件事,这次回京,更是意外得到了线索。

    “那些北蛮,是被人重金收买,故意放进京畿附近,为的就是杀七杀灭口。”而祁佑年得到的所有线索也都指向了一个人。

    这些北蛮兵,是被杨阁老重金收买的。

    杨阁老不仅是谢氏反贼在朝廷中的钉子,为了安插反贼势力,特意制造了当年的科场舞弊案,还与北蛮暗中勾结。

    杨阁老可以勾结一小股北蛮兵力,在京畿附近劫杀七杀,也就可能勾结北蛮大股兵力,剑锋直指京城。到那个时候,杨阁老与北蛮里应外合,隆庆帝君臣,以及京城的百姓,只怕还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而大秦江山,一夕之间就可能陷落与反贼与北蛮之手。

    事关江山社稷,祁佑年也肯请隆庆帝,应该立刻将杨阁老捉拿归案。

    隆庆帝听了祁佑年的奏报,又看手中的奏折,一时间脸色惨白,正犹豫着要不要下旨,站班中就又有人出来说有本要奏。

    这次站出来的人,赫然正是靖肃亲王秦霖。

    秦霖提出了与秦震和祁佑年截然相反的意见,他赞同隆庆帝的说话,杨阁老是朝廷重臣,多年以来一直效忠与朝廷和帝后,没有确凿无疑的证据,是不能就贸然地关押杨阁老,更不能去查抄阁老府。

    秦霖站出来说话,不仅隆庆帝,就是金銮殿上的文武百官都暗暗吃惊。这么多年来,这位靖肃亲王来上朝的次数并不多,也就是近来,韩太后和隆庆帝都召了他进宫说话,他才按时来上朝。

    即便是这样,秦霖几乎从来不再朝堂上发表什么意见。

    当下,就有有心人暗地里揣测,韩太后和隆庆帝重用秦霖,果然是有明确的目的的,这个目的,自然就是为了制衡靖安亲王秦震。

    而现在,靖肃亲王的这种制衡作用,就明显地表露了出来。

    两位亲王态度相左,而隆庆帝犹豫不决,当下众朝臣就都没有人再向前说话。

    “肃王说的不错,没有更为确凿的证据,朕不能如此对待杨阁老。”犹豫了片刻,隆庆帝就说道。

    “陛下,祁将军查获的那封信,方才已经有几位大人确认,确是杨阁老亲笔所书。这难道还不是确凿的证据吗?”秦震向上行礼,随即转向秦霖,“就是三皇兄,也不能否认,那封信就是杨阁老写的吧?”

    刚才祁佑年在上奏杨阁老勾结北面蛮人的时候,还向上递交了一封他在查这件事时得到的一封书信。那封书信,正是杨阁老写给北面蛮人的某个首领,收买对方派兵劫杀七杀。

    这封信,不仅隆庆帝看了,还交给朝堂上的一些重臣传看了一遍,秦霖也是看过这封信的。

    “……笔迹确实与杨阁老的笔迹极为相似,然而杨阁老的字本就为天下人所争相模仿,若无进一步的证据,并不足以定杨阁老的罪。”秦霖说的也是实话,就有人将杨阁老的字模样的惟妙惟肖,让人难辨真假的。

    “而且,这或许是北面蛮人的反间计,为的就是除掉杨阁老这位朝廷肱骨,让我大秦朝野震动,削弱我大秦的实力。”秦霖略顿了顿,就又说道。

    一时之间,事情又陷入了僵局。

    隆庆帝在龙椅上左右为难,往下面瞧了瞧,目光就落在另外两位阁老的身上。

    “韩卿家和谢卿家,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被问到了头上,韩颐和谢亭章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忙都出班来行礼。

    韩阁老和谢阁老倒是意见一致,都觉得以目前秦震和祁佑年所查到的证据,直接定杨阁老的罪似乎略显仓促,然而就这样放着不管更不是办法。

    折中的法子,也就是将杨阁老叫到御前来,听听杨阁老自己是怎么说的。

    这样一位朝廷重臣,总得给他一个体面的辩解的机会。

    两位阁老这样的处置,很得隆庆帝的心,当即就点了头,打发人往杨阁老府去召杨阁老。

    这个时候,就有中官从大殿后面走到隆庆帝的身侧,附在隆庆帝的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隆庆帝立刻就宣布散朝,并让传旨的中官宣杨阁老到御书房说话。

    这样说完,隆庆帝就起身在中官的簇拥下往殿后去了。

    文武百官也只能从大殿中退了出来。

    秦震从大殿中退出来后并没有回府,而是守在了宫门外。

    很快,就看见中官领了杨阁老匆匆而来。

    杨阁老请假卧病,但隆庆帝下旨召见他,就算是他病倒在床上起不得身,让人用床抬着,他也得来。

    这就是所谓的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了。

    纪晓棠在景华堂的书房,和纪二老爷一起等待消息。这一天,秦震不断地打发人将消息传递了出来。

    杨阁老进宫,大约一个时辰后,韩太后和隆庆帝又下旨,将靖安亲王秦震、靖肃亲王秦霖和小威武候祁佑年都召进了宫中,这个人在宫中直停留到天色将晚,才相继出来。

    其中,杨阁老是被人搀扶着出来的。

    帝后暂停了杨阁老的职,并安排大理寺清查秦震和祁佑年所上交的诸多证据。而在此期间,杨阁老被要求待在家中,闭门思过。

    秦震和祁佑年从宫中出来,并没有回自己的府邸,而是直接奔了馨华堂来。

    等在景华堂的书房中坐稳了,秦震才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

    看来,方才在宫中,秦震是并不怎么气顺了。

    比起秦震,祁佑年的面色可以说是平和的。

    “王爷别生气,现在这种情况,不是大家早就料到的吗?”纪晓棠亲自捧上茶来,一面就劝慰秦震。

    “虽然如此,然而事到临头,依旧让人气恼的很。”秦震就道。

    能将秦震气成这样,方才在宫中一定还发生了其他的事。纪晓棠没有直接询问秦震,而是将目光转向了祁佑年。

    “方才四哥在宫中,跟肃王爷争吵了起来。”祁佑年就告诉纪晓棠。

    “不提也罢。他为了与本王争竞,竟连祖宗的江山社稷的安危也不顾及了。”秦震就摆手道。

    秦震与秦霖在宫中,是当着韩太后和隆庆帝的面,争吵到最后,几乎是为了争吵而争吵了。

    纪晓棠几乎无法想象,秦震还会有这样的时候,为了争吵而争吵,而且还真的气的不轻。

    这对于秦震来说,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秦震是真的将秦霖当做了对手。

    反之,秦霖对于秦震,应该也是如此吧。

    “王爷,最后放了杨阁老走的,不是肃王爷,而是太后和陛下。王爷不生太后和陛下的气,只生肃王爷的气。在王爷的心目中,似乎对肃王爷期待颇高呢。”纪晓棠一语点破了秦震的心思。

    而这个心思,只怕秦震自己也还没有意识到,或者他是故意没有去关注这一点。

    秦震默然无语,半晌,才笑了。

    “晓棠,你说的不错。当今天下,知我者,非晓棠莫属。”

    秦震对于韩太后和隆庆帝都没有什么期待,反而对秦霖有颇高的期待,这件事情本身,也是很耐人寻味的。

    当下,纪晓棠见秦震不再烦躁郁闷,这才说起正题。

    “肃王爷站在杨阁老一边,这一点,王爷和阿佑也该早就料到。”关于张丽蓉的事情,纪晓棠早就对两人说过了。

    秦震也早就派人暗中看着张丽蓉,知道她在变成张丽蓉之前,是被杨阁老的人从霍家庄给接走的。在那之后,张丽蓉是如何从杨阁老的手上到了秦霖的手上,秦震的人却无从得知。

    虽是如此,也已经可以肯定,秦霖和杨阁老是早就有了亲密的来往。

    杨阁老不仅背靠着韩太后和隆庆帝,还为自己找了个强大的盟友。

第五十章 说服

    不论是秦震,还是祁佑年,对事情的发展都有些上火。纪晓棠心里也不是不急,然而她知道,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稳得住。

    “王爷,阿佑,当前的情况,咱们之前商量的时候,不是都预料到了吗。虽然实际的情况,要更让人恼火一些,但大体来说,并没有脱离我们的掌握啊。”

    纪晓棠看了看秦震和祁佑年,然后才继续说道:“而且,我们手里掌握的证据,也确实不足。”

    以他们掌握的全部真实证据,要定杨阁老的罪,其实已经可以了。但是那样的话,就势必会将韩太后和隆庆帝都牵扯进去。

    所以,他们不得不将一部分真实的证据压下来,而另外制造了一些证据。

    秦震和祁佑年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忍不住都笑了。

    这种笑一方面是真的被纪晓棠开解了,另一方面也有些苦笑的意味。

    虽然,他们都已经十足的确定,杨阁老就是当年科场舞弊案最重要的操作人,而且他还是谢氏反贼的首领破军,正是他买通了一批亡命之徒,假冒北蛮的小股军队,劫杀了七杀。

    但是,科场舞弊案已经过了多年,且有韩太后和隆庆帝帮着收尾、遮掩,而杨阁老在后面一件事中,更是谨慎小心,根本就没有留下丝毫可以给他定罪的证据。

    那封杨阁老通敌的信件,是秦震找人模仿的。

    秦震和祁佑年递交的那些证据中,也有一部分是假造的,虚中有实,实中有虚。

    本来他们的计划,这些东西都只是表面上的幌子,真正的杀招则在暗处。

    整件事,可以说大体上是按照他们的计划在发展的,只有一件微小的意外。

    这件意外就是秦霖。

    他们想到了,秦霖与杨阁老有交往,但是没有想到,秦霖会明面上这么维护杨阁老。就仿佛是,他的利益真的与杨阁老完全绑在了一起,他真的是全力在维护杨阁老。

    “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难办了,我们将不得不调整计划。”祁佑年说道。

    “我想,肃王未必是全心全意地要维护杨阁老。”纪晓棠沉思片刻,慢慢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了窗前那一盆兰花上。

    “晓棠,这话怎么讲?”秦震问。

    “与其说肃王在维护杨阁老,不如说,肃王在向韩太后和陛下表忠心。与王爷的争吵,也应该是虚实半掺。假的那一半,自然是做给韩太后和陛下看的。太后和陛下重新重用肃王,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秦震笑而不语。

    “就是王爷,与肃王爷争吵的时候,只怕也有一半是做出来的吧。”纪晓棠又道。只是这两兄弟牵绊极深,吵着吵着,难免就吵出一丝真火来了。

    秦震这次依旧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祁佑年在旁边对纪晓棠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自幼在京中那几年,与秦霖和秦震都有所接触,对这两兄弟之间的事情很有些了解。

    “王爷,我的意见是,我找肃王谈一谈。”

    “什么?”秦震挑眉,这回他再不能沉默了。

    “我找肃王谈一谈。”纪晓棠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晓棠,你找他谈什么?让他有机会拿这个做要求,让你嫁进肃王府去给他做偏妃吗?不行,本王不同意。”

    秦震发火,祁佑年却镇定的很。显然,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祁佑年对纪晓棠更有信心。因为,他知道纪晓棠的心。

    又或者是,祁佑年不需要这样在纪晓棠面前流露火气。

    “四哥,不如听晓棠说说她究竟是怎样打算的。”祁佑年劝秦震。

    秦震瞄了一眼祁佑年,眼神中有什么一闪而过,随即,他就将目光又转向了纪晓棠,示意纪晓棠可以继续说下去。

    “我相信王爷的判断。”

    “我的判断?”

    “是的,王爷对肃王爷颇有些期许。王爷与肃王爷兄弟自幼一起长大,我相信王爷看人的眼光。”

    秦震的嘴角就微微翘了起来,方才因为纪晓棠要去找秦霖而生出的那一点不快,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纪晓棠看到秦震的脸色,也微笑了起来。

    “我相信王爷看人的眼光,肃王爷不会不顾及祖宗的江山社稷。王爷,要将杨阁老连根拔起,咱们必须得跟肃王爷联手。”

    而种种迹象表明,肃王是有与秦震比肩的实力的,虽然他这些实力大部分都在暗中。

    “我们若是联手……”秦震略顿了顿,就苦笑了一声。

    “当然不是明面上的联手。所以去找肃王爷的不是王爷,而是我。”

    秦震的目光定定地落在纪晓棠的脸上。

    纪晓棠也直视着秦震。

    “王爷,目前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还请王爷暂时能将其他都放下,为了王爷祖宗的江山社稷。”

    秦震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了数步。

    “好。”

    “那么事不宜迟。”纪晓棠笑道。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而纪晓棠要见秦霖并不难,并不需要她亲自上门求见,秦霖送她的那盆兰花,就是两人见面的一个好因由。

    然而,秦震却将这件事接了过去,由他的人安排,很快,纪晓棠就接到了肃王府的回音。

    四月天,春暖花开,正是肃王府的花园景致最好的时候。上一次纪晓棠去肃王府,郑桂和秦霖都曾表示,希望纪晓棠以后能常来他们的园子里逛一逛。

    郑桂打发人给纪晓棠送了帖子,邀请纪晓棠第二天过府游园。

    纪晓棠欣然应允。

    到了约定的当日,纪晓棠收拾利落,到萱华堂来给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行礼。

    纪大太太、杨氏和纪晓莲等人都在。

    杨阁老被下令,几乎等于是圈禁在了府中,钟姨娘的丧事不得不终止。钟姨娘的灵柩棺椁都被送去了城外寺庙中暂停,而本来在阁老府中的纪大太太,就被杨家人给劝了回来。

    杨阁老府上发生了这样的变故,纪大太太以及纪晓莲等人都不适合再住在那里了。

    纪大太太回到家中,就变得有些病恹恹地,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要惊跳起来。她虽然精神不济,但是往纪老太太这里来的晨昏定省却比以前殷勤了许多。

    即便是相看两厌,纪大太太还是会在萱华堂陪着纪老太太多坐一会。

    当然,纪大太太也留了心,每次都要有杨氏陪同着。

    纪老太太最近心情不错,而且也颇给杨氏面子,倒是并不曾刁难纪大太太。

    郑桂打发人来,只请了纪晓棠一个。当时那人还隐晦地提了一句,说本是也要请纪晓莲的,可纪晓莲有孝在身,只怕不便,就不敢相邀了。

    钟姨娘虽是妾室,却是纪大太太的生母,也是纪晓莲的亲外祖母。纪晓莲是要为钟姨娘守孝的。

    纪晓莲坐在纪大太太的下手,见纪晓棠打扮的光彩照人,在众人簇拥下往肃王府去了,心里就很不自在,一张脸上也没什么好颜色,呆坐了片刻,实在坐不下去,站起来说了声身子不适,就闷闷地走了。

    纪老太太见了,干脆就发话,让纪大太太等人都散了。

    而此刻,纪晓棠已经到了肃王府。

    这次游园,郑桂只请了郑梓、吴佳言和纪晓棠三个。见到纪晓棠,郑桂的态度比上一次还要亲热了。亲自带着人将纪晓棠接到花厅中,大家相互见礼寒暄,坐下说话。

    比起上次来时,肃王府花园中的景色果然有大不同,可以说是繁花似锦,仿若仙境一般。

    只是景物更加繁盛,但是人却少了。

    纪晓莲没有来,杨阁老出了事,杨翩翩和杨珊珊姐妹自然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只是在场的几个人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这件事,也没有想到这几个人,大家说话,完全是一派欢欣的景象。

    “本来还邀了长宁,可惜她说另外有约不肯来。”郑桂笑着说道。

    “公主另外有什么约?”吴佳言就问,“说起来,每年到这个时候,公主不是要办花会,就是要办茶会,可今年却什么动静都没有。似乎将我们这些人都给忘记了。”

    吴佳言上次来时,还有些默默无闻的意思,很少主动说话,这次却更加大胆,且开朗了许多。

    吴佳言是真正非常开心的。

    “公主哪里还记得我们呢。”郑梓就笑。

    “你这小丫头,不是明知故问?”郑桂对吴佳言的态度也越发亲昵,“公主另外有约,约的自然是小威武候了。”

    原来今天长宁约了祁佑年。

    祁佑年今天倒真是有空闲,但纪晓棠不信是两人有约,说长宁打听到祁佑年有空,特意去找祁佑年才更符合事实。

    众人都笑,纪晓棠也跟着笑。

    “可惜,小威武候为了那个韩克让,将好好的求旨赐婚的机会给错过了。要不然,这个时候,公主大婚的日子差不多都能定下了。”郑梓又道。

    “不过略推迟些日子,大婚总是有的。”郑桂就道。

    众人说了一会话,郑桂就找机会,将纪晓棠从花厅中带了出来。

    “王爷已经在小书斋中等候妹妹了。”郑桂带着纪晓棠,穿花拂柳,一面笑着跟纪晓棠说话,“王爷不好在这里露面,因此还要劳动妹妹多走几步路。”

    “王妃太客气了,是我多有搅扰。”

    “妹妹这才是客气。若这是搅扰,我和王爷恨不得妹妹天天,时时刻刻都来搅扰我们。”郑桂的笑容越发亲热熟稔。

    郑桂善言谈,纪晓棠在她面前,除了必要的话,也就不再多言。

    郑桂似乎也还喜欢纪晓棠这个样子。

    “妹妹别怪我多问,我听说,那天长宁往你府上去,妹妹可曾吃了她的亏?”一面走着,郑桂又问起长宁带御林军闯馨华堂的事情来。

    这件事在京城中,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公主并不曾为难我。”

    郑桂侧过头来,仔细打量了纪晓棠两眼,就又笑了。

    “妹妹果然温婉可人。长宁的脾气,王爷和我都是知道的。妹妹在我面前,不必这样遮掩。……我将这件事跟王爷说,王爷和我都佩服妹妹的紧。能在长宁盛怒之下全身而退,妹妹可算是智勇双全了!”

    这么说着话,就已经到了小书斋的前面。

    “长宁的脾气,一时放过了妹妹,只怕日后想起来,还会继续跟妹妹为难。妹妹能躲过一次,未必能躲得过第二次。妹妹该早些打算,不为自己,也该为妹妹的家人,准备一个万全之策。”郑桂又将脚步放慢了些,意味深长地对纪晓棠道。

    长宁是暂时相信,她和祁佑年之间没有什么。然而时间长了,长宁未必就不会再起疑心。

    而且,王娇儿和江妙儿虽再不能成事,可郑桂这里,还有一个“张丽蓉”啊。

    至于郑桂提的万全之策,还还有什么呢。

    嫁入肃王府,有了肃王爷做靠山,长宁也得有几分顾忌。而且,她嫁了人,与祁佑年之间,自然就是什么也没有了。

    纪晓棠微笑不语。

    郑桂见纪晓棠这个样子,暗暗皱眉,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拿纪晓棠无可奈何。这样的纪晓棠,进入肃王府,真的是一件好事吗?尤其是对她来说。

    秦霖已经站在小书斋前面,迎接纪晓棠了。郑桂因此也就将话题停住,握住纪晓棠的手,笑吟吟地上前。

    “王爷,我将晓棠妹妹给你带来了。”她这样的说法和态度,竟有几分暧昧。

    郑桂这样,自然是故意的。

    秦霖又上前走了几步,满面带笑。

    “有劳王妃了。”

    纪晓棠忙向秦震屈膝行礼,秦霖微微侧身,还了纪晓棠一礼。

    “希望没有太过叨扰王爷。”纪晓棠说道。

    “我这里无时无刻不欢迎晓棠妹妹,再没有叨扰之说。”秦霖说着,就将纪晓棠往小书斋里面让。

    “我将晓棠妹妹交给王爷,王爷可要好好照顾晓棠妹妹。”郑桂却并不跟着进小书斋,而是笑盈盈的说道。

    “王妃请放心,但凡我有不道之处,晓棠与王妃告状,我便自认领罪,任打任罚。”秦霖微笑道。

    郑桂就这样笑盈盈地走了。

    这次与上次不同,纪晓棠有正事要跟秦霖谈,所以并没有阻止郑桂。

    等纪晓棠跟随秦霖到小书斋中坐下,就有服侍的丫头送了香茶果子上来。

    “此次前来,是有要事要跟王爷商量。”纪晓棠见小丫头退到一边,就对秦霖说道。

    秦霖就向左右伺候的人摆了摆手,等人都退了出去,秦霖就向纪晓棠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晓棠请说。”

    “王爷是明白人,我也就不跟王爷绕弯子了。”

    纪晓棠开门见山,她来与秦霖谈的就是杨阁老的问题。

    “晓棠这次来,是自己的意思,还是我那皇弟的意思?”秦霖听纪晓棠说明了来意,并没有发表意见,而是问纪晓棠。

    “是我自己的意思,而我来之前,已经说服了安王爷。我是凭直觉相信王爷。安王爷则是因为了解王爷,深信王爷,在这件事上,王爷与他是站在相同的立场的。杨阁老的身份已经确定无疑,王爷绝不会愿意保护一个反贼。若是别人,或许会为了一己私利这么做,但是王爷却绝不会这么做。”

    “哦?”秦霖不置可否,“这是我那皇弟说的。”

    “是的。”纪晓棠点头,“安王爷很信任王爷。因为与王爷在宫中争吵,王爷竭力维护杨庭宇,安王爷虽然知道王爷有苦衷,有其他的安排,却还是气王爷。”

    “我那皇弟会生气?他单单只气我?护着杨庭宇的,可不仅是我一个人。”

    “那是因为,安王爷只对王爷有期待,也只信任王爷。”纪晓棠慢慢地说道,好让秦霖有时间完全体会这句话中的意味。

    果然,秦霖听了纪晓棠的话,半晌没有言语,一双眼睛中的流露的情绪复杂难言。

    良久,秦霖才回过神来。

    “晓棠,我没有想到,你对我那皇弟的影响这么大。”

    “王爷,并非是我的影响。”

    秦霖笑着摆了摆手,表示不想继续在这个问题上跟纪晓棠争论。

    “那么晓棠这次来,打算让我做什么?”

    “不是我要让王爷做什么,而是这种情况下,唯一可以让王爷和安王爷双赢,不会让贼人有机可趁,且最有利于江山社稷的做法。”

    秦霖看着纪晓棠。

    “小王洗耳恭听。”

    “安王爷和王爷都成竹在胸,偏偏不肯说,要借我的口说出来。”纪晓棠笑了笑,“反贼势力必须要连根拔去,而且只有眼下这一个机会,若是错过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了。”

    所以,秦霖和秦震必须要联手,也只有他们联手,才能彻底除去杨阁老。

    “我若同意,你们也未必能办成这件事,只怕,还会让事情更加难办。”秦霖就笑道,意味深长地看着纪晓棠。

    “科场舞弊案中,杨阁老是唯一主谋和首恶,只要王爷和安王爷一样相信这一点,杨阁老就能除去。”

    “唔……”秦霖看着纪晓棠,这就是让他保证,不会因为这件事,而牵连到韩太后和隆庆帝的身上。

    “王爷与安王爷联手,当然只能在暗中。”

    这句话,让秦霖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明显。

    “至于谋反一案中,杨庭宇也是唯一主谋与首恶,绝不会做无谓的牵连。这也是为了避免朝野上下震动,并非只是权益之举。”

    也就是说,即便秦霖和杨阁老暗中有什么来往和交易,秦震也可以视而不见。

    然而两人的合作条件还不仅仅是这么多。

    除掉杨阁老以及相关的党羽,立刻就会有利益分配的问题。通常来说,这个问题才是最为关键的。秦震与秦霖合作,必将与之分利。

    “安王爷愿意与王爷平分。安王爷还让我给王爷捎一句话:兄弟一心,其利断金。”

    秦霖的目光微微一闪。

    他当然不会错过纪晓棠话中的意思。

    将杨阁老连根拔除,在某方面来说,就仿佛是当年杨阁老除掉鲁阁老一样,朝廷上下势必会出现一个巨大的权力空洞。

    那么由谁的人来填补这个空洞呢?

    只有他和秦震联手,互相扶持,才能保证他们的人手来填补这个空洞。而如果他和秦震还是各执一端,相持不下,那么得利的,就是韩太后和隆庆帝。

    秦霖并没有考虑杨阁老。

    杨阁老现在的情况,虽然韩太后和隆庆帝暂时保下了他,但以后也绝不可能会再用他。韩太后和隆庆帝现在这么做,还是为了保住他们自己,以及……不让他和秦震借机做大。

    韩太后和隆庆帝最不希望的,也就是他最应该做的。

    “好!”

第五十一章 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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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见秦霖说了一个好字,纪晓棠心中大喜。

    “王爷,那么我们就一言为定。”纪晓棠伸出右手。

    秦霖笑着看纪晓棠:“晓棠这是……要与我击掌为誓?”

    “是的。”纪晓棠点头。

    “好。”秦霖又说了一个好字,也伸出右手来,与纪晓棠手掌心相击。

    纪晓棠就要收回来手,没想到却被秦霖一把给抓住了。

    “王爷……”纪晓棠微微皱眉。

    秦霖捉着纪晓棠的手,虽见纪晓棠又明显不悦的神色,却并不打算放开。

    “晓棠,我的运气似乎总没有四弟好。”

    “王爷这话怎么说?”纪晓棠问,又试着往回抽了自己的手,却没有抽动。秦霖的运气有没有秦震的好,又和她的手有什么关系呢。

    “是四弟先遇到了你。如果是我先遇到了你,该多好。”秦霖语音低沉,眉眼间忧郁的神色又添了几分淡淡的怅惘。而他看着纪晓棠的一双眸子,却幽深难侧。

    这样的一双眼睛。

    纪晓棠早就已经发现,秦震三兄弟的身架和脸型五官都长的颇为相像,而在这三个人中,还属肃王秦霖的相貌最好。

    当初皇贵妃几乎独宠后宫,据说有倾国之色。秦霖的身上,多少还带着些皇贵妃的影子。

    “王爷这样说,让晓棠不解。”

    “如果是我先遇到了你,自然是我们之间更亲厚些。晓棠也会全心全意为我打算。”

    “王爷误会了。”纪晓棠终于从抽回了自己的手。“我与安王爷,并非如王爷所想。王爷耳聪明目,想来也能猜到几分。”

    秦霖微笑。

    “晓棠,你在别的上都聪慧机敏,洞察透彻,唯有在这件事上,还是太……”

    秦霖将天真两个字含在舌尖上,并没有吐出来。

    然而这也足够让纪晓棠了解他的意思了。

    秦霖和秦震这双兄弟,从小就是争竞着长大的。

    “承蒙王爷这么看得起我,我还有一件小事,要求助于王爷。”

    秦霖立刻露出很感兴趣的神情。

    “若是晓棠的事,无论什么,我都会尽力而为。”

    “是有这样一桩事……”纪晓棠又往左右看了看。

    秦霖则很有眼色,干脆将椅子挪了挪,离的纪晓棠越发近了一些。若不是纪晓棠用神色阻止,他也确实做不出太过“登徒子”的事情来,只怕他就要挨到纪晓棠身边坐了。

    纪晓棠将声音又压低了两分,如此这般跟秦霖说了。

    “竟然是这件事?”秦霖听了纪晓棠的话,脸上露出吃惊不小的神色,然后在吃惊之中,却也有几分意料中的了然。

    “依晓棠的心意,这确实是个好法子呢。不过,你是怎么想到了这里?就算是我愿意帮你,这件事又如何做成?”秦霖接连提出几个疑问。

    纪晓棠只微微一笑。

    “王爷只记住,今天答应了我这件事。不久之后,王爷就会明白。到时候,王爷只要顺水推舟,就是助了我。”

    “晓棠这样说,那我从命就是。”

    “王爷太过客气了。”

    “并非是客气。”秦霖却道,“越是了解晓棠,我对纪晓棠就越发倾慕。”

    纪晓棠就噗嗤一声笑了。

    “王爷,这天下好女子多的是。若说值得王爷倾慕的,何须远求,就在王爷身边,王妃就是最值得王爷倾慕的人。”

    纪晓棠这句话并没有更深的意味,然而在秦霖听来却并非如此。

    秦霖看纪晓棠的目光越发深邃。

    “晓棠,我已经有阿桂,名分上是有些亏待了你,不过……”

    纪晓棠听秦霖这样说,就知道他是一厢情愿,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因此忙就止住了秦霖的话头。

    “我以为王爷已经了解我的心意,没想到王爷还是误会了我的意思。王爷还是好好珍惜王妃,至于其他……,这次进京来的就有不少才貌双全的佳丽,王爷自是不难如愿。”

    纪晓棠说完了这些话,就站起身,跟秦霖告辞。

    “王爷的态度,我也该早些回去,通知安王爷知道。这件大事,宜早不宜迟。”纪晓棠又说起了正事,秦霖也不是分不出轻重的人,随即也端正了颜色,与纪晓棠做了一番约定,就亲自送纪晓棠从小书斋中出来。

    “方才若是唐突了晓棠,还请晓棠多多谅解,我也是情不自禁。因此使得晓棠急着要走,我深悔自己孟浪。”秦霖又彬彬有礼地向纪晓棠道歉。

    虽然纪晓棠对秦霖总是频频示好这件事很是不以为然,但是秦霖每次都知道适可而止,而且道歉的态度也非常诚恳。

    纪晓棠并不真的能够厌恶秦霖。

    这样的一个男人,只怕也很少有女孩子真心讨厌他吧。

    “王爷英明睿智,谈吐不凡,晓棠很高兴与王爷相识,与王爷交谈,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只是王爷以后不要再拿这样的话题取笑晓棠,就皆大欢喜了。”纪晓棠笑着道。

    “晓棠,竟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吗?”秦霖在纪晓棠面前,也不再自称为小王了。

    “王爷知道答案的,何必再问呢。像现在这样,难道就不好?”纪晓棠说到这里,就不肯继续往下再说了。

    “好吧,为了免得让晓棠更加讨厌我,我今天就暂时忍着不说这些了。”秦霖笑着道,送了纪晓棠到小书斋外面也不回去,而是继续陪着纪晓棠往前走。“如今园中景色正好,我陪着晓棠走一走。”

    秦霖这样要做招待客人的热情主人,纪晓棠不能拒绝。

    很快,纪晓棠就发现,秦霖领她走的路,与郑桂带她来时的路并不一样。纪晓棠看在眼里,脸上并没表露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秦霖一面带纪晓棠看园中的景致,一面跟纪晓棠说话。

    秦霖就问起他送纪晓棠的那盆兰花。

    “我并不善于养花,只好交给父亲代为照看。父亲对兰花也有一些了解,又知道是王爷送的,很是爱惜。”纪晓棠告诉秦霖,纪二老爷不仅翻出许多养花的书来研习,还请了好几个花儿匠,不耻下问地学习怎么照料花草,尤其是兰花。

    “请王爷放心,那盆兰花,被家父照料的很好。王爷若是见了,定然不会失望。”说到这里,纪晓棠忍不住笑了笑。

    说起来,自从进了京城,及二老爷可比在清远的时候忙碌多了。如今照料兰花,又多了一桩事,他却不嫌辛苦,反而将这当做了一种消遣。

    种种花草,没有让纪二老爷更加疲累,反而是一种放松。

    秦霖听纪晓棠讲这些家中的琐事,面上笑容越发温和,眼睛中也添了更多的暖意。

    “正想什么时候登门拜访,不知道是否有些唐突。”秦霖就说道。

    “王爷肯来,馨华堂蓬荜生辉,我们求之不得。”

    “是真话?”

    “自然是真的。”

    “那我一定会去。”

    两人这么说着话,纪晓棠发现周围的环境似乎有些过于僻静了,就在这个时候,就听见右前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秦霖并没有停住脚步,纪晓棠也就跟着往前走。

    很快,就见一个王府的管事带着两个婆子从岔路口走了过来。

    这几个人看见了秦霖和纪晓棠,忙都闪到一边跪下。

    秦霖带着纪晓棠走过几个人的身边,似乎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事情,就停住脚步,扭过脸来向那个管事发问。

    “……怎么不再前头服侍,到后面来做什么?”

    显然,这个管事是在前面办差的,不应该往后面来。

    “回禀王爷,”那管事忙行礼答话,“是王妃叫了小的到后头来。说是前些日子来的那位张姑娘病的有些不好了,让小的带人安排后事。”

    “哦。”秦霖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原来这个王府的管事,是专门管操办家中一些不大吉利的差事的。

    秦霖没有再多问,引着纪晓棠继续往前走。

    “……张姑娘,倒是听王妃提起过一句,是王妃奶娘的一个亲戚吧……”秦霖的语气淡淡的,张姑娘,以及与张姑娘相关的事,在他来说,自然都是无足轻重的,他根本就懒得过问。

    而纪晓棠立刻就知道,这位张姑娘,说的定是张丽蓉无疑了。

    秦霖特意安排了方才的那个场景,是在向她表示合作的诚意。

    纪晓棠闻弦歌而知雅意,也不肯多问,只是微笑点头。

    张丽蓉的结局是她早就预料到的,一只小小的飞蛾,偏要往熊熊烈焰的中央飞去,当然只有自取灭亡,而且死的悄无声息,没有任何价值。

    说到了价值,纪晓棠心中暗想,那件事,不知道张丽蓉办到了没有。

    秦霖亲自将纪晓棠送到了花厅,这一次,他并没有在花厅外止步,而是被凑巧出来的郑桂给碰上了,带进了花厅之中。

    花厅中央摆了一张桌子,原来郑桂、郑梓和吴佳言正在打叶子牌。

    郑梓和吴佳言都忙起身给秦霖行礼。郑梓亲热地叫姐夫,吴佳言叫了一声王爷,一张俏脸就红了。

    秦霖在花厅中坐了片刻,就起身走了。

    纪晓棠在肃王府吃过酒席,回到馨华堂已经是未时。

    秦震和祁佑年都在景华堂的书房中。

    纪晓棠微微吃惊,她没想到两人来的这样早,已经在等她了。

    纪二老爷暗暗地告诉纪晓棠,秦震和祁佑年已经来了约有半个时辰。当然,两人并不是在这里呆坐着,他们一直都在讨论案情。

    不等秦震和祁佑年问她,纪晓棠就先说出了两人想要听的答案。

    “谈成了。”

    “他没提什么条件?”秦震忙问。

    纪晓棠摇头。秦霖不仅没有提任何条件,还同意另外帮她一个忙,虽然这件事暂时还没有必要告诉秦震。

    “肃王爷很容易说服,毕竟,这是双赢的事情。”纪晓棠说道。

    秦震看了纪晓棠半晌。

    “晓棠去说,觉得容易罢了。”换做别人,又怎么会这么快就说服了秦霖与他合作呢。

    实事求是地说起来,也真是只有纪晓棠,才能说成这件事。

    然而,纪晓棠却不愿意居功。

    “王爷和肃王爷目的一致,注定要在这件事上合作。”

    秦震也不多说,只是又详细地问了她与秦霖是怎样谈的,纪晓棠也不隐瞒,一一地都说了。当然,秦霖那些对她表示好感,甚至露骨地表示想娶她进府的话,纪晓棠并没有说。

    在秦震自己沉思回味的工夫,纪晓棠就转向了祁佑年。

    她已经知道,今天长宁去找祁佑年了,以长宁缠人的程度,祁佑年是怎么脱身的呢。

    祁佑年自然注意到了纪晓棠的目光。

    “怎么了,晓棠?”

    纪晓棠就笑。

    祁佑年顿时就敏感起来。

    “晓棠,你是听到了什么话?”

    “我能听到什么话?”

    “今天长宁到威武候府找我了。”祁佑年竟坦白起来。

    “难为你,”纪晓棠并没有醋意,反而想着祁佑年不堪其扰的样子,有些同情,也让她发笑。“是怎么脱离魔掌的。”

    “晓棠你还笑我。”祁佑年也看出纪晓棠笑他的意思来,跟着苦笑。

    人人都拿长宁没办法,然而祁佑年对付长宁还是有些心得的。

    这次甩脱长宁,祁佑年是用了计策,同时也利用了秦震。祁佑年现在有充分的借口,他要查案,帝后给的限期已经没剩下几天了,祁佑年一时半刻也不能耽误。

    长宁知道祁佑年办正事历来用心,总算是还顾忌着怕祁佑年真的生气,祁佑年这才走脱了。

    “晓棠,以后恐怕我们不能住在京城。”祁佑年小声对纪晓棠说。

    到时候长宁的骚扰,就会让他们不得安宁。

    纪晓棠冷笑。

    到时候,谁不能住在京城,可还不一定呢。

    “别急,总有办法。”纪晓棠告诉祁佑年。

    祁佑年微微一愣。

    这一刻的纪晓棠,让他忽然之间竟有些陌生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纪晓棠在他面前,从来就没有假装过。

    他早就知道,纪晓棠是有这样的一面的。不论是天性也好,还是为环境所逼迫的也好。

    这就是纪晓棠,完完整整,最真实不过的纪晓棠。

    秦震与秦霖暗中联手,第二天朝堂上,气氛隐隐地就和往常不大一样了。

    秦震和秦霖还是针锋相对,但是秦霖为了维护杨阁老所提出的建议,却进一步将杨阁老推进了深渊。

    很快,以韩阁老为首,大理寺等官员参与,秦霖和秦震亲临现场,就查封了杨阁老的家。

    这些人并没有动杨阁老和他的家人,但却从杨阁老家中查出了大量的金银珠宝,古董玉器、古籍书画等,这些东西,与杨阁老的家底显然并不相符,而且,他们还从杨阁老的家中,查出了许多违禁的东西。

    至于那些书信、文件等,则是这次查抄的重点。

    秦霖和秦震几乎将杨阁老家中所有有字迹的物件都带回了大理寺,安排人一件一件,仔细的查看,务必要找出杨阁老图谋不轨的证据来。

    而要找到这些“证据”,显然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杨阁老显然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今天的阁老府,再也没有了往昔的雅致富丽,人人的脸上几乎都笼罩着一层乌云,除了杨阁老本人。

    前两天因为钟姨娘过世,杨阁老头上包了帕子,一幅病恹恹,几乎就要随同钟姨娘一同入地府的模样。现在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故,杨阁老送走了查抄的官员,在自家人面前,反而将头上的帕子取了下去。

    虽然面色还是有些发黄(他还没时间洗去脸上的化妆),但是杨阁老整个人看来,似乎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精气神儿。

    “都别慌。”杨阁老将一家子都召集到一起,镇定自若地安抚众人,“这不过太后娘娘和陛下迫于形势,走的一个过场罢了。咱们杨家问心无悔,别说这样查,就是把杨家翻个底儿朝天,咱们也不怕!”

    杨阁老在家里说话算数惯了的,大家见他这样的神情,且还中气十足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就都放了多一半的心。

    杨阁老又回答了家里人提出来的几个问题,算是将大家的情绪完全安抚住了,他吩咐众人,还像往常那样,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若真有事,这个时候,我还能好好地在这里?你们还能够好好地在这里?”

    众人都认为这句话最有道理,因此就听了杨阁老的话各自散去了。

    杨绍却留了下来。

    杨翩翩本来跟着杨大太太走到了门口,犹豫了一下,也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杨阁老自然都看见了。

    这一大家子人,还就属杨绍和杨翩翩是最为聪慧的。

    杨阁老心中叹了一口气,面上也一一丝儿也不肯露出来。

    “我要先歇一歇,一会自然会打发人去找你们。”杨阁老就对杨绍和杨翩翩说道。

    这父女两人都是一肚子的话,但又不敢不听杨阁老的,只能先行退下。

    等厅中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杨阁老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颓丧地跌坐在太师椅上。

    他没有想到,一生算计,可以说是算无遗策,可最终还是落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

    韩太后和隆庆帝很快就会完全放弃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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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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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太后和隆庆帝很快就会完全放弃他,虽然那天他们召他进宫,对他的态度很是优容,而且也处处护着他。韩太后还暗示他,暂时停了他的职务,不过是为了平息朝野的议论。只要等到风声过去,就会让他官复原职。

    毕竟,他可是太后一派的人物,是太后的心腹。

    而要风声过去,也根本无需等待太久。韩太后和隆庆帝给肃王亲王的破案时限,仅仅有一个月。而隆庆初年的科场舞弊案,不要说是一个月的时间,就是一年、两年,只要韩太后和隆庆帝微微设置一些障碍,这案子就根本破解不了。

    原因无他,韩太后才是这桩案子真正的主谋。

    即便是过去了这么多年,但是杨庭宇还能够清晰地回忆起那天的事。

    隆庆帝在大朝会上宣布开恩科,当时文武百官都齐声赞同。紧接着,隆庆帝就认命鲁阁老作为这次会试的主考官,而他也被认命为同考官之一。

    他当时还在礼部,这样的差事对他来说,可以说是一种荣耀。那似乎是象征着,隆庆帝已经将他当做了自己的心腹。

    他心中暗暗得意,得意于在隆庆帝登基期间他所做的几件事,看来,是他做的那几件事讨好了隆庆帝。

    而当他从朝堂上下来,回到府中还没来得及脱换衣裳,就有宫里的中官到了。中官来,传的不是隆庆帝的旨意,而是韩太后的懿旨。

    他丝毫不敢怠慢,立刻跟了中官去见韩太后。

    或许别人还不知道,但是他却看的非常清楚,韩太后是一个有政治野心和手段的女人。他宁愿得罪隆庆帝,也绝不愿意得罪这位韩太后。

    等他到了韩太后跟前,韩太后待他非常亲切。

    韩太后问了他许多话,还说早就注意到了他,说这么多年。以他的才华,可算是被埋没了。韩太后最后甚至还像开玩笑地说,她认为以他的才干,足可以入内阁辅政。应该会比现在的阁老们做的更好。

    只可惜,大行皇帝在世的时候,除了谢六元和韩国舅,眼睛里就有一个鲁阁老,而没有注意到他。

    韩太后还貌似不经意地问他。说听说他跟鲁阁老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说了这些话,韩太后就定定地看着他。

    他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韩太后的用意,因为他确实跟鲁阁老是好朋友,鲁阁老曾经在醉后跟他抱怨,说韩太后有独揽大权,干涉朝政的野心。

    而且,韩太后与大行皇帝的感情早就破裂,两个人一直貌合神离。

    那次喝醉,鲁阁老还在他这个好朋友面前哭了。鲁阁老哭的是大行皇帝,虽然语意含糊。但是他特别留心,还是从那只言片语里面猜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那绝对是掉脑袋,一家子都要没命的秘密。

    鲁阁老后来醒过来,就十分后悔,他似乎并不记得醉后曾经说了什么,但多少有些疑心,特意找他来询问。他当然不会说实话,只是用其他的话将鲁阁老支应了过去。

    想到这些,他就意识到,今天韩太后与他的话虽然看似平常。但他若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他回答韩太后,承蒙鲁阁老看得起他,他和鲁阁老一直朋友往来。

    韩太后就笑了。吩咐人赏了他许多东西,就让他回去了。

    这次韩太后召见他,表面上是为了隆庆帝收买朝廷重臣的心。

    而回到府中,他看着韩太后赏赐的那些东西,几乎整夜未眠。他知道,韩太后很快就会再找他。那时候。他将不得不做出选择。

    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路将让他飞黄腾达,而另外一条路,则是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前功尽弃。

    对他来说,这根本就不用选择。虽然他很清楚,那条飞黄腾达的路,要用鲁阁老的头颈的鲜血来铺就。

    不出他所料,韩太后很快就再次召见他。

    他与韩太后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有了韩太后做后盾,他又是鲁阁老的好朋友,鲁阁老从来不会防备他,更万万想不到他会陷害他,一切都进行的顺利异常。

    隆庆初年朝廷大洗牌,韩太后的许多心腹都占据了要职,而他也青云直上,用趁此机会暗中为自己和谢氏安排了许多的党羽和耳目。

    而也正是从那之后,韩太后正式掌握了朝廷的权柄,虽只在后宫之中,并不上朝听证,但是几乎所有重要的政令,都是出自慈宁宫,而不是乾元殿。

    隆庆帝在那次的策划当中,一直保持了沉默。但是他知道,韩太后所策划的一切,隆庆帝都是知道的。

    可隆庆帝对此采用了听之任之的态度。只有在最后,知道鲁阁老会被处死,鲁阁老一家也都将被抄没的时候,隆庆帝才说了话。

    隆庆帝想要保住鲁阁老及其一家的性命。

    然而,那个时候,事情已经无可返回,隆庆帝身为帝王,也救不了鲁阁老一家的性命。

    如今,秦震和祁佑年要查他,也是隆庆帝第一个没有阻挡住。

    虽然这样,他当时也并不怎么惊慌。还有韩太后,韩太后会保他,而隆庆帝得听韩太后的。而且,他还有秦霖。

    与秦霖搭上线,还是在最近,他发现了纪晓棠的威胁之后。

    他将他对纪家身世的怀疑,告诉了秦霖。本来,他是不打算揭露这个秘密的,因为他想要将这个秘密所涉及到的利益据为己有。

    但是纪晓棠的威胁太大,他只能舍了这个秘密,换来秦霖这个盟友。

    纪家的身世,就是秦霖听了也不能不动容。而秦震,更应该知道纪家身世的秦震,却用了李代桃僵之计,将纪家给保护了起来。

    秦震所图非小。

    秦霖绝不会让秦震得逞,或者说他和秦震有着同样的意图,自然也不能放过纪家。

    几方势力拉锯,情形越复杂。他就越安全。

    然而他没有想到,秦霖会和他翻脸,看秦霖和秦震同来查抄他的府邸,虽然两人面上依旧不合。但他却立刻就知道,这两个人是联起手来了。

    秦霖不再保护他,秦震和祁佑年,一定要置他于死地,隆庆帝摇摆不定。只有一个韩太后。

    为了保护住自己,韩太后很快就会舍弃他。

    那个时候,就是他的末日。

    不能束手待毙。

    杨阁老睁开眼睛,一双眼睛中精光四射。

    查抄的人,给了他一层遮羞布,没有动他,也没有动他的家人,而且名义上也说的很体面,但这些糊弄别人可以,却糊弄不了他。

    他自己最清楚。大厦将倾,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再留恋着这座很快就会坍塌的大厦,他也会跟着粉身碎骨。

    虽然一生的心血就这样毁之一旦,但是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而且,他还有最后一个秘密。

    那个秘密在手,他只要逃离京城,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候,随便去哪里隐居,或者乘船出海。也能得一个后半生逍遥,而且贵逾王侯。

    “只是这一大家子……”

    他还有这一大家子人,他根本不可能带走他们。而且,如果知道了真相。他们是否愿意跟他走呢?

    这一大家子,他也是要舍弃了。

    但是……

    “来人……,”杨阁老在太师椅上坐直身子,叫过一个心腹的小厮来,“去请大老爷过来说话。”

    ……

    与此同时,慈宁宫

    隆庆帝坐在韩太后的对面。背靠在椅背上,微眯着眼睛,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似乎是睡着了。

    就在韩韩太后跟他说话的过程中,睡着了。

    韩太后忍了忍,似乎等着隆庆帝自己醒过来,但是过了半晌,隆庆帝也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反而像是真的睡着了。

    “陛下……”韩太后终于忍不住,干咳了一声,唤隆庆帝。

    “唔……”隆庆帝在椅子上略动了动,这才慢慢地撩起眼皮,却看着大殿一脚的滴漏,“母后,时辰不早了……”

    看隆庆帝说话的意思,竟是想要告辞。

    可她跟隆庆帝要说的话还没说完呢。

    “陛下,方才咱们说到哪里了?”韩太后不等隆庆帝将话说下去,就问道。

    “唔……”隆庆帝迟疑,“母后方才说到了哪里?”

    韩太后叹气。

    “方才,哀家正在与陛下商量杨阁老的事情,大理寺那边,今天又送来了不少文书……”

    隆庆帝不说话,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陛下也看了,请问陛下做什么打算?”

    “母后看该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吧。”

    “现在要怎么样处置,只怕也由不得哀家了!”韩太后的语气中带着抱怨。“早知今日,陛下当初实在不应该……”

    如果隆庆帝那天没有吐口,同意秦震和祁佑年调查隆庆初年的科场舞弊案,她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样被动。

    “这样的大事,陛下就该在朝堂上先缓一缓……”然后回来跟她商量,再做决定。

    以往遇到事情,隆庆帝都是这么做的。所以,这次隆庆帝反复说什么迫于压力,实在没法子的话,她是并不相信的。

    “陛下……”韩太后看着隆庆帝,眼神十分复杂。“陛下还在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吗?”

    “母后,往事已矣,朕不想再提。”隆庆帝恹恹地说道。

    隆庆帝可以说正当壮年,然而却并没有壮年男子该有的精神气儿,尤其是私下里到了韩太后面前,更总是这样一幅恹恹的样子。

    韩太后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陛下还是在责怪哀家。”韩太后的声音沉痛,一面拿帕子拭了拭眼角。

    “母后,朕没有。朕说过,过去的事,多提无益。”隆庆帝态度温和,却并不见被韩太后的这番举动如何打动。

    “当年的事,哀家也是不得已。谁承想……”韩太后说到这里,就看见隆庆帝又将眼睛合上了。韩太后立刻就将话头打住了。

    隆庆帝看似温和,但若真打定了什么主意,却是谁也说不动的。

    “谁承想。这杨庭宇竟然是反贼安插在朝廷里的钉子,咱们都被他蒙蔽了!”

    隆庆帝虽依旧没说话,但是眼睛却慢慢睁开了。

    “杨庭宇不能留,不过他官至阁老。却做了反贼,若宣扬出去,于大秦国体有碍……”

    “那么,依母后的意思……”

    “赐他一杯毒酒吧。”

    韩太后的意思,是要囫囵了结这件事。

    隆庆帝知道。韩太后说什么大秦的国体,其实不过是担心如果要大理寺审理杨阁老的案子,会将当时案件的内情都牵扯出来。

    那么,势必就会牵扯到韩太后自己身上。

    韩太后倒是不怕有人来治她的罪,但身上带了这样的嫌疑,就会被天下的读书人所厌弃。那些读书人,可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

    隆庆帝并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

    赐杨阁老毒酒,除掉杨阁老,最心痛的人,莫过于韩太后。

    要赐死杨阁老。韩太后并没有下懿旨,而是安排了心腹的人暗地里将毒酒送进了杨府。那人不仅送去了毒酒,还给杨阁老带去了几句话。

    韩太后的意思,是让杨阁老自杀。

    杨阁老自杀身亡,那么很多真相也就随之永远湮灭于地下。

    “本来……”韩太后叹气,脸上神色慢慢变得阴沉起来。本来,她还想留着杨阁老,做另外一件用途,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秦霖和秦震逼的太紧……

    “当年的小二郎,如今都已经长大成人了。”韩太后自言自语。眼中神色阴晴不定。

    隆庆帝并没有听清楚韩太后说什么,却警觉地睁大了眼睛,一双苍白的手紧握住椅子扶手。

    韩太后的密使到了杨府,却并没有找到杨阁老。

    杨阁老与其子杨绍、孙杨玄让等人不知去向。

    杨家的人也都大吃一惊。他们也不知道杨阁老这一行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又去了哪里。

    密使立刻回宫,将这件意外禀报给了韩太后和隆庆帝知道。

    韩太后大惊失色。

    “莫非……”

    杨阁老是反贼首领,而且还与北面蛮人有所勾连,他突然逃走了,那么京城就危险了!

    “哀家看错了这狗贼!”

    韩太后有些急了。连夜召人进宫,一面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一面派出人马去追缉杨阁老父子。在被召进宫里来的这些人中,并没有秦震,也没有秦霖,祁佑年倒是被召进了宫里头。

    韩太后对祁佑年的态度,相比起对其他心腹来说,在看重之外,好多了几分长辈般的亲切。

    祁佑年如今在京城,除了身边的亲兵校尉,他手中并没有兵马。所有在外面手掌重兵的将帅们,回到京城都是这般的待遇。

    本来,追缉杨家父子的差事,也不该找祁佑年。但是韩太后对祁佑年这颗冉冉升起的将星怀有很高的期待。

    “哀家给你一只兵马,再派人辅佐你,你去将杨庭宇那老贼给哀家捉回来,生死勿论!”韩太后嘱咐祁佑年。

    祁佑年自然领命。

    韩太后分派给祁佑年的,是一支御林军。

    这边几支人马都派了出去,韩太后和隆庆帝都没有休息,只在慈宁宫等候消息。

    至于杨庭宇是怎样逃走的,却还没有查出什么端倪来。

    负责围住杨府,看住杨阁老一家的,是大理寺的人马,领头的人是封常硕的姨表兄弟,自然也是韩太后的心腹。

    本来,秦震负责调查的案子,既然查到杨阁老的身上,这一应的事情也该有秦震分派人来处置,但是韩太后却并不放心将杨阁老交到别人的手上,或者可以说,尤其是不放心交到秦震的手上,所以才让大理寺的人在其中插手,安排了自己的心腹。

    可她的这些心腹,偏就没有看住她要看的人,而且人都跑了,这些人还不知道是怎么跑的。

    这也是为什么,追缉杨阁老的差事,她会特意调了祁佑年来的缘故。

    就算她那些人抓不住杨阁老,以祁佑年的才干和对京城附近地形的了解,一定可以捉住杨阁老。

    最好,祁佑年抓回来的,是一个死了的杨阁老,那样就可以一了百了。

    以祁佑年的聪敏,应该是能听懂她的意思的。

    韩太后非常看好祁佑年。

    ……

    此刻,妍华堂,纪晓棠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杨阁老逃走的消息。

    “果然逃了。”纪晓棠披衣起身,让锦儿和绣儿掌了灯,就披衣起来。

    来送消息是成大忠,他送了消息来并没有走,而是在帘子外等着纪晓棠问话。纪晓棠就问了杨阁老逃走的详细情形,成大忠将知道的都说了。

    杨阁老是用什么法子逃的,还在调查之中。目前大家知道的是,杨阁老逃走的时候,并没有带什么金银细软,似乎是只带走了儿孙,还有两个心腹。

    杨阁老带走的人不多,但留下的尸体却不少。

    他留下的尸体并非是他的家人,而是一些服侍的人。显然,那些人都是杨阁老的心腹,杨阁老不想带走他们,就将他们杀了灭口。

    “逃的好,不怕他逃,只怕他不逃。”纪晓棠缓缓点头说道,她知道杨阁老逃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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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结案

    纪晓棠当然也注意到了,韩太后特意召了祁佑年,安排祁佑年追缉杨阁老这件事。祁佑年一定会找到杨阁老,但却不会让韩太后如愿。

    打发走了成大忠,纪晓棠再无睡意,干脆就走到书房里,取了京畿的地图来仔细查看一回,随即又开始翻看堆放在案头的卷宗,一面静待黎明。

    等纪晓棠看完了两卷卷宗,东方终于出现一抹鱼肚白。

    而最新的消息也随之传来。

    韩太后的心腹虽然放跑了杨阁老父子,但是连夜翻查杨家,终于让他们在杨阁老的书房发现一条暗道。这条暗道,竟然是直通往城外的。

    这样规模的暗道,自然不是朝夕之间就能建成的,只怕自从杨阁老搬来这里,就开始营建了。竟然有人在京城,在皇帝的眼皮子地下,修建了这样的一条暗道,而这么多年都不被人所知。

    如果,如果杨阁老真的勾结了贼人,从这条暗道进城……

    那样的后果,让人想都不敢想。

    韩太后也好,隆庆帝也好,听到了这个消息,都出了一身的冷汗。

    好在,杨阁老的事情处置的快,虽然阻碍重重,但是秦震以他的霹雳手段,早早地就压住了杨阁老,让杨阁老无法施展。否则,杨阁老只怕就不是逃跑了事了。

    很快就想到了这一点,韩太后的心里难免有些不大自在。

    之后,还有让她更加不自在的事情。

    秦震和秦霖听到了消息,竟然先后进宫来,向她和隆庆帝请旨。

    出了这么大的事,两个人都不肯安坐府中等消息,都自告奋勇,要跟着去拿人。

    韩太后本来不愿意,说派出去了不少人,且其中还有祁佑年,肯定万无一失,秦震和秦霖陪着她和隆庆帝在宫中等候就可以了。

    但是秦震和秦霖都不同意,坚决要求要出力。

    “若是这老贼逃出去,勾结了北面蛮子的军队,京城就危险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身为皇家子弟,责无旁贷,一定要身先士卒。

    “难得安王和肃王这一片心,就让他们去吧。”一直没说话的隆庆帝,这个时候就开口说道。

    韩太后只能点头。

    秦霖和秦震并没有另外带兵马,只是带着各自府中的护卫,一同出城,去追缉杨阁老。

    秦震和秦霖是连夜出城,两个人奔的并不是同一个方向,然而就在黎明破晓之前,韩太后和隆庆帝在宫中得到消息。

    杨庭宇父子一行人已经尽数被捉住。

    不出韩太后所料,捉住杨庭宇的,正是祁佑年。不过除了祁佑年之外,当时在场的还有秦震和秦霖。

    虽然秦震和秦霖出城的时候奔了不同的方向,但是两个人根据线索,却都追到了同一个地方。

    杨庭宇是在城外的小青山被捉住了。

    小青山就在出城是十五里地,距离霍家庄并不远。

    杨庭宇被抓住的时候,正带着杨绍等人在挖掘一座坟墓。

    原来那坟墓并非是真正的坟墓,而是一种伪装。坟墓里面,埋藏了大量的兵器。很显然,杨庭宇带着心腹从密道中出城,为的就是掘出这坟墓中的兵器,然后再从密道中杀回京城,意图自然是谋反。

    很有可能,杨阁老还勾结了谢氏反贼的残部,甚至是北面蛮子的军队。

    被这样捉住,杨庭宇谋反的罪名就算是落实了。

    就是韩太后和隆庆帝,也不能再给杨庭宇庇护了。

    失态急转直下,接下来的许多事情就顺理成章。

    以秦震和祁佑年为首的众人,在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就查清楚了隆庆初年的科场舞弊案。那桩案子,正是杨庭宇一手策划,陷害了鲁阁老,并让许多参加会试的举子蒙冤受屈,还借此机会,在朝廷各处安插了许多谢氏反贼的人手。

    杨庭宇的身份也同时得到了证实,他正是谢氏反贼三大匪首之一的破军。

    谢氏反贼筹划多年,破军和贪狼都进入朝堂,破军杨庭宇费尽心机进入朝廷的核心,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谢氏反贼大军兵临京城,杨庭宇可以和他们里应外合,直接取隆庆帝而代之。

    杨庭宇在被押进大理寺的当天夜里,就自尽身亡。好在在这之前,他还是留下了一些口供。

    秦震根据这些口供,以及这些天调查的结果,揪出了许多杨庭宇的党羽。

    隆庆帝在位年间,除了隆庆初年那次以外,最大的一次洗牌很快完成。

    进了五月,过了端午节,京城中又恢复了以往祥和的气氛。

    慈宁宫韩太后颁下懿旨,选女官的事情正式提上日程。而韩太后在颁下这道懿旨的同时,还打发了中官往馨华堂,向纪晓棠传了一道口旨。

    韩太后召纪晓棠进宫,免于初试和复试,直接进入最后的环节,也就是被韩太后和韩皇后,以及隆庆帝亲自点选的环节。

    跟着韩太后服侍的中官们,就算是到了王侯面前都趾高气昂,别说是馨华堂这样四品官的人家。虽然纪晓棠是县主,然而这个传旨的中官在馨华堂的态度,却格外和蔼可亲。

    甚至还带了一丝的巴结,就好像他已经认定了,纪晓棠很快就会成为后宫中仅次于韩皇后和郑贵妃的新贵。

    韩皇后和郑贵妃至今都没有为隆庆帝诞下子嗣,而纪晓棠品貌上乘,且年纪轻轻,在宫中的前程肯定是不可限量的。

    或许,未来的皇后,就是姓纪的。

    纪家众人送走了传旨的中官,就都到纪老太太的萱华堂坐了说话。

    杨家的事情,也影响到了馨华堂,今天在座的众人,就少了纪大太太和杨氏。

    杨庭宇在大理寺的监牢中自尽,杨家其余的人就没有这般幸运。谋反,是诛灭九族的大罪。杨家几百口人,全部被押入牢房中。

    几乎是当年鲁阁老的事情重演,不过这一次,换做了陷害鲁阁老的罪魁祸首。

    杨家男丁都被判了斩刑,其余女子以及仆役等都是流刑,至于流放地,也与当年鲁阁老的家人一样,都是岭南瘴气荒蛮之地。

    这几天的工夫,杨家的老夫人亲事,杨家的大太太等人就已经在牢里头自尽了。

    在她们来说,这样干脆的死了,也省的以后再遭罪,反正迟早也是一个死。

    纪晓棠听到这样的消息,并不是不唏嘘的。不过,她也不会因此而多愁善感。现实总是要去面对的,政治斗争,从来都是如此残酷。

    如果现在去同情杨家,那么当年被杨阁老陷害的鲁家呢,那一家老小岂不是更加无辜。

    纪大太太和杨氏,虽然是出嫁女,却在杨家被彻底查抄之后,也被抓去关进了大牢。

    纪大老爷和纪晓慕也受到了牵连。

    作为杨阁老的门生、姑爷,纪大老爷不可能不被牵连,只是没有了官职,却没有被关进大牢,这还是纪晓棠、纪二老爷暗中出力的缘故。

    纪晓慕的情形也是一样。

    因此,中官高高兴兴,带着巴结的心情来传旨,纪家人却各自怀着心事,似乎没有一个人是真心高兴的。

    或许,只有纪大老爷除外。

    对于中官所传的太后的旨意,以及有意无意的暗示,纪大老爷都怀着期待。

    他当然知道,他是托了纪二老爷和纪晓棠的保护,才能毫发无损的坐在这里。然而,如果纪晓棠进了后宫,做了隆庆帝的妃子,得了隆庆帝的宠爱,只要纪晓棠给隆庆帝吹吹枕头风,他不仅可以官复原职,还可以跟着平步青云。

    虽然,这样一来,他总得在纪二老爷之下了,但那也比现在的情形要好上百倍。

    “……蒙太后恩典,如此看重晓棠,咱们可不能辜负了皇恩。这也是纪家祖上积德,晓棠福缘深厚。”纪大老爷笑着说道,“当日晓棠进京来,我一眼看见,就知道……”

    纪二老爷心头正在烦恼,且对纪大老爷这样的态度着实有些看不上,就打断了纪大老爷的话。

    “大哥,就不要说这些了。深宫之中,哪里就是女孩家的好去处呢。我和她娘,都只盼她结一个门当户对的亲事,一辈子随心。”

    “二弟,你这……”纪大老爷最不爱听纪二老爷这样的话,当下就要说教几句,但是转念之间就想起了他此时的处境。他的一切,都要倚靠纪晓棠和纪二老爷。

    纪大老爷那些说教的话,顿时就不敢出口,更不敢在纪二老爷面前摆兄长的款儿。

    “二弟,我这都是为了晓棠好,也是为了你好,为了咱们纪家好啊。”纪大老爷语重心长,“而且,皇命难违。”

    不论纪大老爷是什么样的心思,但是他最后一句话却说对了。

    皇命难违,这也正是纪二老爷烦恼的所在。

    “爹……”纪晓莲在旁边坐着,见纪大老爷跟纪二老爷说话,只说纪晓棠,半天也不说到她的身上,不由得就有些着急。

    纪大老爷听见纪晓莲唤他,扭头去看,就见纪晓莲在向他使眼色,目光中流露出乞求的意味。

    纪大老爷知道纪晓棠想做什么,那件事,纪晓莲之前就跟他说了。

    纪晓莲还想进宫去备选女官。

    而对于她的这个打算,纪大老爷是支持的。

    纪晓莲虽然是杨阁老的外孙女,而他如今也没了官职,但纪晓莲同时也是纪二老爷的侄女,安乐县主的堂姐。

    朝廷颁下的旨意,是指四品衣裳官员家中的未嫁女,嫡亲的养在身边的侄女,应该也能在备选之列。

    纪大老爷想让纪晓莲以纪二老爷侄女的身份入宫备选。

    纪晓莲的正当妙龄,且有十分的姿色,能够入宫到隆庆帝跟前,很可能会得宠,到时候,他也就能跟着借光,官复原职,甚至加官进爵。

    纪大老爷斟酌了一下词句,就将这个想法跟纪二老爷说了。

    “……正是表达臣子忠心的时候,晓莲品貌不差,若是进宫,也可以给晓棠做个臂膀,能够光耀祖宗,那就更好了。”

    看着纪大老爷眼中闪烁的光芒,纪二老爷很是无语。

    纪大老爷刚刚被罢免了官职,现在正应该是低调行事的时候,却这么快就想着要借女儿东山再起了。纪大老爷实在是太执着于仕途了。就如同当初他不顾纪老太爷和纪老太太的反对,宁愿悔了早就定下的婚约,也要跟杨家结亲。

    “大哥,咱们还是多赖于晓棠的关系,才能暂时保住大哥和侄儿侄女们。大哥想想其他那些有牵连的人家,此刻实在不适宜再出头做任何事,等熬过一段日子,风声过去了,帝后知道大哥确实是一直被蒙在鼓里,并不是反贼一党的人。到那个时候,侄儿侄女们的婚事,也就好办了。”

    纪二老爷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非常清楚。

    纪晓莲进宫这件事,是想都不要想了。纪晓莲是他的侄女不错,但同时也是杨阁老的外孙女。大秦的后宫之中,隆庆帝的身边,真的能够容下这样身份的人吗。

    “二弟,你很清楚,大哥我别的不说,对帝后绝对是忠心耿耿。这些年,实在是受了杨家那老贼的蒙哄了。他一直并不信任我,不过将我当做一枚棋子罢了。”纪大老爷表示,他这样被牵连,实在是无辜的很。“朝廷上下,被蒙哄的,又何止我一个。”

    就是韩太后和隆庆帝一开始的时候,也还是很维护杨阁老的。

    “大哥,现在哪里还能讲的了这些啊。”

    “二弟,”虽然纪二老爷这般说了,但是纪大老爷还是不肯死心,“咱们与杨家已经断的干干净净,我如今到不了太后和陛下的跟前,若是能到了太后和陛下的跟前,披肝沥胆,也要将我的忠心分说清楚。”

    “二弟,我就写一封血书,二弟帮我递送到御前如何?安王爷主办这个案子,若是王爷肯为我说一两句话,就是太后和陛下,也会信我。”说到安王爷的时候,纪大老爷还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纪晓棠。

    纪晓棠在纪老太太下手坐着,他说了这半天话,纪晓棠都没言声,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些事,他表面上求的是纪二老爷,但他心里清楚,真要办成,还得纪晓棠出手。而只要求的纪二老爷点头,纪晓棠自然会帮忙。

    纪晓棠自然看到了纪大老爷那一眼。

    “说起来,也是我的福气。虽然受了杨家那老贼的牵连,但我还有二弟,还有晓棠这个侄女。凭着晓棠和二弟,我也并不担心什么。若能起复,在朝堂上,也是二弟与晓棠的一个臂膀。”纪大老爷就又笑了笑,这些话,多一半是说给纪晓棠听的。“那句俗话说的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啊。”

    纪大老爷这般不屈不挠,仿佛纪二老爷和纪晓棠不点头,他就不罢休似的。

    他是太心急了。

    纪晓棠不能再坐视不理。

    “大伯宦海浮沉多年,还有什么是看不清楚的。此刻于大伯来说,一动不如一静。”也就是说,让纪大老爷消停些,什么都不要折腾了,越折腾越坏事。

    在这一点上,纪晓棠和纪二老爷的想法是完全一致的。

    但是纪晓棠也知道,纪大老爷肯定不会甘心。

    “大伯素有才干,等杨氏一案风头过去,朝廷自然也不会让大伯永远沉寂。”纪晓棠这样说着,一面看纪大老爷的神色。

    纪大老爷脸上的失望是遮掩不住的。

    继续这样下去,纪大老爷肯定不会消停,还不知道会弄出什么事情来,到时候就连累的一家子难过了。

    “大伯若是觉得闲居无聊,不妨继续与仙师们好好研究研究八卦、风水……”

    纪大老爷爱好易经风水之学,平时与一般同好来往甚密,这并不是什么秘密,然而馨华堂上下,尤其是东路院中纪二老爷、纪晓棠等人,却从来不会跟纪大老爷谈论起这样的话题。

    今天这种情形,纪晓棠突然说让纪大老爷继续去研究风水,还特意提到他交往的那些仙师。

    纪大老爷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子。他是心中有鬼的人,此刻就疑神疑鬼,难道是他私下做的那件事情,被纪晓棠知道了?

    可如果纪二老爷和纪晓棠知道了,那样大的一件事,他们为什么没有发作,不仅没有发作,就是行迹上也丝毫没有表露。

    慢着,说是行迹上没有丝毫的表露,似乎并不准确。

    纪大老爷耷拉着眼皮仔细回想,就是在去年年前,他派人办成了那件事,纪三老爷曾经打发人送了年货了家书过来,也就是在那之后,纪二老爷对他的态度,似乎就疏远了起来。

    是真切的疏远,当时他不以为意,但是现在家中的情形不同了,他这个做兄长的要依赖做弟弟的,难免处处留心,就感觉出了这种疏远。

    纪晓棠从来就是莫测的,而纪二老爷也变得越来越心机深沉,难以捉摸了。

    纪大老爷这样想着,再看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就越发觉得他的猜测是对的。

    “晓棠说的对,是我、是我太急切了一些。”纪大老爷面色发白,终于讪讪地说道。

    杨阁老事发,纪大老爷一心惦念的唯有他的仕途,竟是一次都没有提起过纪大太太。

第五十四章 计之长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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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纪老太太一直坐在上头没说话,她半眯着眼睛,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大家说话,到了这个时候,就将一双眼睛睁开。

    “你那个官做不做的有什么要紧,若是没有你兄弟和你侄女保你,你现在只怕跟杨家的人一样,都在大狱里头呢,可别贪心不足了。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别给大家再招惹什么是非,又不缺你那几两俸禄!”纪老太太数落纪大老爷。

    纪大老爷虽是腹诽纪老太太没有见识,做官哪里是几两俸禄那么简单呢,可表面上却得恭恭敬敬地听着。

    “老太太说的对,儿子都听老太太的。”纪大老爷无比恭顺地说道。

    纪老太太扫了纪大老爷一眼,从鼻子里轻哼出一声来。随后,纪老太太就让纪大老爷等人都散了,纪二太太带着纪晓芸和长生也往后面去选料子,要做些新衣裳。

    屋子里,就只留下了纪二老爷和纪晓棠。

    “大老爷就是个官迷,为了做官,爹娘家族都可以不要。依着我,他现在不是被罢官了吗,留在这也是个麻烦,要不然,就打发他回清远,让他给老太爷守坟去!”纪老太太就跟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商量。

    纪二老爷和纪晓棠交换了一个眼色。

    将纪大老爷远远地打发走,确实是个法子。

    可是仔细想想,这个法子,在目前的情形下,暂时还不能用。

    当前的情势复杂,纪大老爷这样的性子,别说有心人会利用他,就算没人利用他,他自己也要生事。为了护住纪大老爷,也免得给一家子带来更大的麻烦,只能将纪大老爷留在身边,将他看的紧紧的,完全约束住。

    纪二老爷的想法,是要护住纪大老爷的性命。

    “父亲虽然对大哥很失望,但是临终之前,也最放心不下大哥。”为了纪老太爷、纪老太太,为了他们的兄弟之情,纪二老爷想要护住纪大老爷。

    而纪晓棠的想法,则更多的是约束纪大老爷。

    “哎,”纪老太太听了两人的话,就叹了一口气,“外面的事情我也不懂,你们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也是担心他不省事,给你们太多的拖累。”

    纪老太太要将纪大老爷打发回清远,一方面是烦纪大老爷这样每天想着法地要官复原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纪二老爷和纪晓棠他们着想。

    她虽然在后宅被保护的风雨不透,但是也隐隐地察觉到了最近的紧张气氛。

    怎么能察觉不到呢,虽然来捉拿纪大太太和杨氏的人十分客气,但毕竟是从馨华堂捉走了人啊。这样的事,可是纪老太太一辈子都没有经见过的。

    “我什么都不懂,也知道你们不容易。不管怎么样,什么时候,咱们一家子能安安生生地回清远去就好了。什么官啊,还有京城这些东西,咱们都不要。回到清远去,凭着祖宗留下的那些地,就够咱们一大家子过活的了。”

    难得纪老太太竟然说出这样一番大有道理的话来,纪晓棠忍不住就笑了。

    “老太太从前一直不耐烦农桑的事,怎么今天还惦记起家里的地来了。”

    “我不耐烦,那是因为从前有你祖父,后来有你父亲。……你祖父在的时候就常跟我说,单凭咱们清远山下的那个庄子,就够养活一大家人了。那是祖宗给后代儿孙千秋万代的打算!”

    纪家在清远有大大小小的几处庄子,其中清远庄最大,田地也最是肥沃,就算是遇到连年的旱灾,那片土地上依旧还有出产。

    而且,那个庄子的田地,都是祭田。

    大秦沿用先宋的法典,不论是家里人犯了什么罪行,可以抄没其他的财产,然而人家家中的祭田却是不能动的。

    不得不说,纪家的先祖为儿孙计,真是计之长远。

    纪晓棠心中有所触动,垂下头来沉默了半晌。

    纪老太太不知道纪晓棠心中在想什么,就认为还是为了纪大老爷的事情烦恼。

    “大老爷那里,你们以后不用再管。他说什么,你们尽管让他来找我。就告诉他,他的事情我说了算!”纪老太太中气十足地道。

    显然,这是纪老太太在用她的方式,为纪晓棠和纪二老爷分忧。

    “好。”纪晓棠和纪二老爷都笑了。

    纪老太太说完这些话,脸上就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这在纪老太太来说,是很少见的。她一生在后宅,几乎从没遇到过什么挫折,且又是那样的性子,在家里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可是现在,纪老太太说话之前也犹豫了。

    进京以来的境遇,让他们都有了成长,其中也包括了纪老太太。

    “祖母有什么话要说?”纪晓棠主动问纪老太太。

    “我就是想问一问,大太太还罢了,晓慕媳妇……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纪老太太小心翼翼地问。

    纪晓棠无语。

    纪二老爷也不说话。

    谋反的大罪,已经牵连上的人,都是死路一条。还没有被牵连上的人,都要想尽法子撇清关系,都害怕一招不慎,也会被牵连进去,那就不是一身一命,而是一大家子的性命,整个家族的兴亡。

    “我就问问,……怪可惜的,外面的事我不懂,你们按着你们的道理来吧。”纪老太太见两人都不说话,忙就说道。

    “祖母,若是有法子,我们绝不会不管。”纪晓棠告诉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点头。

    又陪着纪老太太说了一会话,纪晓棠就从纪老太太屋子里告辞出来,她先往后面去找到了纪二太太、纪晓芸和长生。

    纪二太太和纪晓芸正在挑选尺头,长生在一边也玩。

    如果说这次的事情家里有谁受的影响最小的,那就应该是长生了。

    “阿姐!”长生看见纪晓棠,立刻迈着小短腿跑过来,扑到了纪晓棠的腿上。“阿姐!”

    长生对着纪晓棠张开两只肥胳膊。

    京城的五月,长生穿着件鹅黄色的小袍子,这样张开手臂,就露出小半截藕节似的胳膊来,白嫩嫩肉呼呼地。

    纪晓棠就弯下腰,将长生抱了起来。

    长生已经满了三周岁,抱起来相当的有分量了。

    纪晓棠捏了捏长生的肉呼呼的屁股,又在手臂上掂了掂,就笑着说道:“长生又重了呢,再过两年,阿姐就该抱不动长生了。”

    “就是呢。”纪二太太拿着一个烟青色的尺头抬起头来笑,“长生啊,不许总跟你阿姐撒娇,让你阿姐抱,你也知道你有多重,累坏了你阿姐。”

    长生依旧坐在纪晓棠手臂上,听了这话就扁了扁嘴,一双大眼睛眨了眨,可怜巴巴地看着纪晓棠。

    随着年龄的增长,长生越发的聪明,也越发的会撒娇了。

    “怎么就累着了我,万万不能。现在长生还肯让我抱,等再长大些,就该不肯了。”纪晓棠就笑道,低头轻轻地亲了亲长生的发顶。

    长生眼睛里闪着快乐的光。

    “肯的,肯的。”长生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似乎生怕纪晓棠不相信他。

    屋子里的人都笑了。

    “长生跟晓棠最亲。”纪晓芸站在纪二太太下手,将手中的尺头交给纪二太太查看,一面笑着低声说道。

    这句话是事实,纪二太太点头。

    长生之所以跟纪晓棠最亲,是因为纪晓棠待他实在的好。在清远的时候就不用说了,进了京城,不论纪晓棠多忙,每天都会抽出一部分时间来陪长生,不是陪着长生一起玩,就是教往常背诗写字。

    长生今年三岁,纪晓棠看他能拿得动笔了,就开始教他写字。

    纪晓棠既是慈爱的姐姐,也是严厉的老师。

    有时候纪晓棠严厉起来,长生也会怕她。他聪明了,不仅会撒娇,还学会了告状,背了纪晓棠,偷偷地向纪二太太告状,将纪二太太逗得哭笑不得。

    不过,即便是这样之后,长生还是喜欢纪晓棠。

    纪晓棠抱着长生,到纪二太太身边坐了。

    纪二太太和纪晓芸挑拣的,大多都是色彩素淡的尺头。

    纪大太太和杨氏都被抓走了,馨华堂中路院那边就没有人打理,纪二太太只能接手过来,一切都按着原来的旧例,用的也还是原先的那些管事媳妇们。

    即便是这样,纪二太太要操心的事情也多了起来。

    因为先是钟姨娘没了,然后杨家出事,再就是纪大太太和杨氏都被牵连,茜华堂和芳华堂那边今夏的衣裳还没有置办。

    纪二太太现在挑选尺头,就是打算要给这两个院子里的人做衣裳。

    “谁能想到,竟然会出这样的事。这才多少天的工夫啊……”纪二太太一边挑选尺头,一边跟纪晓棠和纪晓芸两个说话,说到杨家,她很是感慨。

    说对杨家、对大太太这些人感情很深,这当然有些虚假,毕竟大家连熟悉还都谈不到,但是这样短的时间内,一大家子就倒了的事情,还是让人唏嘘。

    不过,毕竟经历过清远谢家的事,纪二太太和纪晓芸都不像从前那样脆弱。

    “这就是世事无常吧。”

    正因为世事无常,所以才更应该好好珍惜现在,好好珍惜家人。

    “对了,你大哥哥来找过我……”纪二太太告诉纪晓棠。

    纪晓慕找她,自然是为的纪大太太和杨氏。

    纪晓棠叹气。

    “他还找了你爹爹,估计也会找你。晓慕这孩子,倒是个有情有义的。”纪二太太叹气,但是却并不说让纪晓棠想法子救纪大太太和杨氏的话。

    等纪晓棠从萱华堂出来,在回妍华堂的路上,果然就遇见了纪晓慕。

    短短的数天时间,纪晓慕整个人就瘦了一圈,脸上胡茬拉碴也没有打理。他显然是在等纪晓棠,也不知道在这条青石小径上徘徊了多久。

    “晓棠!”纪晓慕急切地走过来,他的眼神中有犹豫,更多的是绝望。

    纪晓棠知道纪晓慕为什么找她,她也知道,如果不是实在没法子,纪晓慕也不会来。

    “大哥哥。”纪晓棠对纪晓慕的态度一如既往。

    “晓棠……”纪晓慕一开口,声音沙哑的几乎破音。

    “大哥哥,往我屋子里坐一会吧。”纪晓棠就说道。

    纪晓慕自然依从。

    纪晓棠请了纪晓慕往妍华堂的上房坐了,一面吩咐人送了茶水上来。

    纪晓慕根本就不碰茶杯,急着要个纪晓棠说话。

    纪晓棠抬手止住了纪晓慕。

    “大哥哥,你先喝了茶再说话。你不喝茶,我也不听你说。”

    “好。”纪晓慕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茶水滑过喉咙,落到肚内,纪晓慕再心不在焉,也觉察出了异样。他方才喝的,并不是普通的香茶。他喝的茶里有淡淡的药香,滑过喉咙的时候只觉得嗓子里一片清甜适意。

    纪晓慕立刻就明白过来,纪晓棠注意到了他的嗓子,特意吩咐人给他熬了润喉的药茶来。

    “晓棠……”纪晓慕的声音不似方才喑哑,却带了哽咽。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大哥哥,不管怎样,你首先都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大哥哥这个样子,不只是我,就是祖母、我爹娘,还有大伯,都为大哥哥担心。”

    “这是我的不是,让长辈们替我忧心。还有晓棠,我身为长兄,不能照顾晓棠,反而让晓棠为我……”纪晓慕低下头去,声音更加哽咽。

    “大哥哥,咱们是一家人啊。”纪晓棠只说道。

    “是的。”纪晓慕点头,心中却有些内疚,他想到了纪大老爷暗中的行事。

    他明明有所怀疑,却没有去阻止纪大老爷,也没有告知纪二老爷。

    相比起纪二老爷、纪二太太、纪晓棠等人对待他,他觉得心中有愧。

    然而,今天他还有更加为难的事情要求纪晓棠。

    “……实在是汗颜,本来无颜开口,可实在是……,我想求求晓棠……”纪晓慕说着话,就慢慢从椅子上溜了下去,意思是要给纪晓棠跪下。

    纪晓棠忙给左右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小丫头上来扶住了纪晓慕,不让他跪。

    “大哥哥,有话好好说。”

    “晓棠,大哥哥想求你……”

    纪晓慕求纪晓棠想法子,救纪大太太和杨氏。

    “……外祖父死了,大舅舅、二舅舅……玄让,还有表兄他们都死了,外祖母也死了,大舅母……她们都死了。外祖父谋反,大舅舅他们……,就算大舅舅他们知道,可外祖母,舅母,还有翩翩她们,她们都不知道啊,她们什么坏事也没做过……”

    纪晓慕说着话,就落下泪来。

    “还有母亲和你大嫂,她们早就离了杨氏的门,是纪家的人了,更从来不知道谋反的事,她们何其无辜……”

    “大哥哥,”纪晓棠打断了纪晓慕的话,“朝廷法纪如此,你我都无可奈何。况且,杨家妇孺无辜,那么当年的鲁阁老家又怎样!”

    纪晓慕脸上一红,顿时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半晌,纪晓慕又哭了。

    “晓棠,我知道,我这样的要求很……,可是……,无论如何……,晓棠,我知道我这样的要求很自私,可我……,我还是求你,求你想想办法,救我母亲和你大嫂。”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纪晓棠叹气,“大哥哥该看一看李家和张家。”

    李家和张家,都娶了杨家的女儿,自然也被牵连,一家子都被押入大牢,虽没有一律问斩,但是显然结局不会太好。

    “是啊!”纪晓慕抬手捂住脸,“我知道,跟他们相比,我不该再提这样的要求。可是……”

    即便是知道不该,即便是知道这样的要求很自私,纪晓慕还是忍不住再三的求纪二老爷、纪二太太,最后还求到了纪晓棠的头上。

    “……那是我的母亲和妻子,也是晓棠的亲人啊……”纪晓慕哭道,“晓棠,只要能救了她们出来,我什么事情都愿意做。就算是要拿我的命去换,我也愿意。”

    “大哥哥,你不该说这样的话。你是纪家的长男,你的命,不仅是你一个人的。”

    “是,晓棠说的对,那样我就是不孝。可……”纪晓慕抬起一双发红的眼睛看着纪晓棠。

    “可是,晓棠,你的心好硬。”纪晓慕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纪晓棠摇头叹气。

    “大哥哥,难道我就不想救大嫂,不想救翩翩吗?”

    纪晓慕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暗淡下来。

    “晓棠,你原谅我,我是太过心急,失心疯了,我不该说那句话。”纪晓慕也知道,他这样说话做事,是不讲道理。

    纪晓棠再次无声的叹息。

    纪晓慕是完全绝望了,整个人仿佛失去了魂魄一般,也不知道告辞,就呆坐在那里,似乎根本不知道该去做什么。

    “我可以去试一试。”看着纪晓慕,纪晓棠突然说道。

    纪晓慕顿时回过魂来。

    “我是去试一试,但是能不能救的人回来,我不能保证。”

    “我还敢要求晓棠你保证吗,我再厚颜,也不至于此。晓棠,只要你肯去试,不论结果如何,大哥哥一辈子感激你。”纪晓慕说的是真话。

    “就算是人救回来,以后还会有许多麻烦。那个时候,大哥哥你要承担起来。你愿意承担,承担的起吗?”

    “晓棠,只要你救的人回来,将来若有任何麻烦,都有我一力承担。”纪晓慕举手发誓。

    “好。既然大哥哥有这样的决心,那首先就有一件事,要大哥哥承担。”纪晓棠冷静地说。

    “什么事?”纪晓慕急切地问。

    他急着问纪晓棠是什么事,似乎纪晓棠说出来,他承担的,就能马上救回纪大太太和杨氏一般。

    纪晓棠暗暗摇头,如果纪晓慕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事,只怕就不会这样急切了。

    那件事,她本来是打算隐瞒不说,就此揭过。

    然而,纪晓慕这些天的表现,让她改变了主意。纪家的人口不多,如今长大成人,能够担当的起事情来的就更少,所以也更加珍贵。

    馨华堂必须要有人撑起来,纪晓棠已经完全放弃了纪大老爷,她希望,纪晓慕能够承担起这份责任来。

    可是纪晓慕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书生,从出生到进入官场,都被人保护的太好了。纪晓慕就仿佛温室中的花朵,没有经历过风雨。

    可纪晓慕这几天的表现,让纪晓棠发觉,纪晓慕的本质还不错,是可造之材。

    当初曾经想过要放弃纪三老爷的事,始终是纪晓棠心中的一个结,而最后的结果也让纪晓棠欣慰骄傲。如今发现纪晓慕可以改造,她宁愿在纪晓慕身上多耗费些心血。

    “我可以救大嫂。但是,大伯母要不要救,需要大哥哥做决定。在做这个决定之前,我请大哥哥看一件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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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救还是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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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纪晓棠让锦儿端了一些东西来给纪晓慕看,纪晓慕看的一头雾水,他不明白这些东西代表着什么意思,但是隐隐地感觉非常不好。

    纪晓棠也不难为他,又让程嬷嬷去叫了两个人来。

    这两个人,都是纪大太太和杨氏从杨家带来的陪房,贴身在两个人屋子里头服侍的。

    “把你们知道的,都仔细地说给大爷听。”程嬷嬷吩咐了一声。

    两个人忙都跪下,如此这般地跟纪晓慕说了一番话。

    纪晓慕的脸从通红转向煞白,从一头雾水,转向了不可置信。

    然而,人证物证就摆在他的面前,他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事实:他那个慈爱的母亲,通过他的妻子,想要毒死他的祖母。

    “天啊!”纪晓慕抱住头。

    他历来知道,纪大太太与纪老太太不合。而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纪老太爷,尤其是纪老太太因为自己出身低,所以就特别不喜欢出身高贵的儿媳妇的原因。

    纪大太太知书达理,温柔娴淑,而纪老太太则是乡下的蛮横自私不知礼的野婆子。

    纪晓慕与纪老太太接触极少,且纪老太太还是那样的脾气,他难免就相信了纪大太太的话,之所以能够对纪老太太一直以礼相待,即便是背地里也不抱怨什么,完全是因为他本性极好,且读书知礼的缘故。

    纪老太太进京,他是看着纪老太太跟纪大太太之间的矛盾激化,但却无可奈何。同时他也渐渐地发现了他母亲的另外一面,而纪老太太虽然确实蛮横不讲理,却是表里如一,一眼就能看得到底的人。

    他也知道,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之所以对纪老太太那般忍让的缘故,多一半还是为了纪大老爷的仕途,想要博一个孝母的名声。

    现在,纪大太太谋害纪老太太的证据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纪大太太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两个杨家的陪房说的清楚,纪大太太因为知道纪老太太不吃她送过去的东西,却总会给杨氏一些颜面,所以就利用杨氏往纪老太太那边送的饭菜,想要慢慢地毒死纪老太太。

    好在,这件事杨氏并不知情。

    “晓棠,祖母她……”

    纪晓慕抱着头,突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忙就问纪晓棠。

    他的神色非常紧张,并非作假。

    纪晓棠知道,纪晓慕这是担心纪老太太。

    “……好在发现的及时。”纪晓棠简单地告诉纪晓慕。

    如果不是安排的人行事周密,且她又凑巧在其中发现了破绽,只怕纪老太太真会不知不觉地就被毒害了。

    “那就好,那就好。”纪晓慕这才松了一口气。纪老太太不会被毒死,而纪大太太也不会背上这么深重的罪孽。

    纪晓慕放下手,按在胸前,似乎是安抚自己跳的太快的心脏。他猛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晓棠,这件事,你发现多久了?”

    “有一阵子了。”纪晓棠依旧淡淡的,仿佛是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家常,“家里除了我之外,并没有人知道。当然,现在大哥哥也知道了。”

    也就是说,这件事,纪晓棠没有让纪老太太知道。

    同时,纪大太太也不知道,她做的坏事已经被人发现了。

    “晓棠……”纪晓慕有些愣怔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小小的年纪,却能够揭破安排的这样精细的阴谋,同时还能镇定行事,完全将这件事情瞒了下来,且行迹间丝毫不露。

    纪晓慕自愧不如,对纪晓棠敬重之中,隐隐地就添了几分惧怕。

    纪晓棠将这件事情隐瞒不说,现在却又都告诉了他,为的是什么呢。

    “不告诉祖母,是不想让祖母生气。祖母年纪大了,气性又不好,万一气出个好歹的来,不是小事。”纪晓棠似乎看透了纪晓慕的心思,“至于不揭破大伯母的行事,大哥哥可以当做,我是期望大伯母潘然悔悟,自己收手。”

    纪晓慕半晌无语,然后才又问:“那么将这件事告诉我呢?”

    “大哥哥既然是以后馨华堂的当家人,这件事当然应该告诉大哥哥知道。”纪晓棠说的理所当然。

    他是馨华堂以后的当家人……,纪晓慕看着纪晓棠,眼神中慢慢流露出恍然来。

    这件事,到目前为止,只有他和纪晓棠知道。

    纪晓棠为什么不将这件事告诉纪大老爷。

    其实,最好的做法,不就是在一发现的时候,就将事情告诉纪大老爷,纪老太爷再做相应的处置吗?

    可是到目前为止,纪晓棠都流露出这样的意思来。

    这又代表着什么?

    纪晓慕不愿意去想,然而答案却还是自己在他脑海里冒了出来。

    他的母亲,做一切的事情,都是为了他的父亲。

    这样大的一件事,他的父亲真的完全不知情吗?

    很多以往生活的片段,偶尔听到的只言片语,还有凑巧看到的某些眼神都一齐涌到眼前,纪晓慕再次捂住脸。

    “大哥哥,你要撑起馨华堂。大哥哥,我在等着你的决断。”

    纪晓棠的声音,将纪晓慕慢慢唤醒。

    纪晓慕是回过神来,但依旧还在痛苦之中。

    这是一种他无法解脱的痛苦,只要在他的有生之年,只怕都要生活在这种痛苦当中了。

    纪晓棠自然没有忽略纪晓慕痛苦的神色。

    因为有良知,才会有痛苦。越有良知,就会越痛苦。

    这种痛苦,纪晓慕必须忍受。而这种痛苦,也最能激励他的成长。

    纪晓棠下意识地抬起手来,似乎想要摸一摸纪晓慕的发顶。然而两人同坐在椅子上,虽然纪晓慕的身子有些佝偻,却还是比她高了不少。

    眼前的人,不是几年前的纪三老爷,也不是现在的小长生。

    纪晓棠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来。

    纪晓慕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晓棠,能不能……”

    “不能。”不等纪晓慕将话都问出口,纪晓棠就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断然拒绝道,“大哥哥,这是你要做的决定。”

    “好!”最终,纪晓慕低沉的声音说道。

    兄妹两个说了半晌的话,纪晓棠将纪晓慕送出妍华堂。

    “大哥哥,以后馨华堂就交给你了。”

    “好。”纪晓慕点头,这半天的工夫,他的脸上就增加了十数年的沧桑。

    从妍华堂出来的纪晓慕,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纪晓慕了。

    等纪晓棠到景华堂的书房,纪二老爷就问她,纪晓慕是怎么了。

    “我看他从你院子里出来后,整个人神气儿都不一样了。晓棠,你跟你大哥哥说什么了?”

    “没有说什么。”纪晓棠就笑了笑,“大哥哥求我救大太太和大嫂,我说让他好好想想。”

    “哦。”纪二老爷不大相信这样一两句话,就能让纪晓慕跟换了个人似的。但是纪晓棠不说,他也就不深问。“晓慕是个有情义的好孩子。可惜了……”

    杨家的事,势必会影响到纪晓慕的前程。

    “福祸相依,”纪晓棠却有不同的看法,“大哥哥虽好,只是一直蜜罐子里泡大的,如今经历些变故,以后能将馨华堂撑起来,就是因祸得福。”

    让纪晓慕撑起馨华堂,也就是将纪大老爷架空……

    这个做法,纪二老爷是赞同的。

    “做不做官都不妨,真想做官,以后也不是什么难事。”纪晓棠又轻描淡写地说了这样一句。

    纪二老爷看看纪晓棠,就不说话了。

    “大太太和晓慕媳妇的事,晓棠你打算怎么办?”纪二太太想的没有那么远,她只问眼下最急切要解决的事。

    “我已经答应大哥哥,尽力去试一试。”纪晓棠答道。

    “也好。”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点头。

    纪晓棠说要尽力,就真的尽力了。

    杨家别的人于她来说都是陌路,然而杨翩翩和杨氏这两个女子,不仅才华横溢,且个性也合她的脾气。

    纪晓棠要救人,自然找到了秦震。

    秦震对于纪晓棠要救人的想法,表示出很吃惊。

    “晓棠,我以为……你不会做这样的要求。”秦震看着纪晓棠,似乎想要看出她心底到底是怎么样的想法。

    “王爷,我是真想救这两个人。”

    杨家的人很多都已经死在大牢里头了,纪晓棠知道,纪大太太、杨氏和杨翩翩还活着。

    而杨家这些存活的人,很快就要被押解往岭南。

    秦震就看出来,纪晓棠是真的想救人。

    “晓棠,你这样做是无益的。”秦震劝纪晓棠。

    “我知道。”纪晓棠点头,“无益的事情,我做了也不止这一件。”

    “好吧。你既然要救,我当然要帮你。不过,你救了人出来,是打算让她们隐姓埋名,苟且偷生,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秦震答应了纪晓棠的要求,却又问纪晓棠。

    纪晓棠明白秦震问的是什么。

    “王爷,你说,如果我去求太后和陛下特赦……”纪晓棠征询秦震的意见。

    “晓棠,你的意思是……”

    “王爷,我想,我是被太后给盯上了。这些天,只怕太后一直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入狱的都是杨家的人,其中有我纪家的人,也有我的好朋友。”

    韩太后一定会非常关注,纪晓棠会怎么办?

    至于她被韩太后盯上这件事……

    “那还是要多谢王爷,自然也少不了肃王爷的份儿。”纪晓棠的笑容冷冷的。

    秦震就呵呵了两声,不置可否。

    “首恶已经伏诛,晓棠,别说你只想救两个人,就是再多些,我也有办法。”秦震故意忽略纪晓棠的指责,却很痛快地答应帮她救人。

    可纪晓棠反而不求他了。

    “太后一定是在等着我呢。”纪晓棠打定了主意,“与其王爷帮我办这件事,让太后和陛下猜忌,不如我们将这个难题交给太后吧。”

    “晓棠,你要想好。”秦震劝纪晓棠。

    “我想好了,王爷。”而且,这件事,也不是完全由得她的。

    杨阁老一倒,秦震和秦霖是最主要的两位功臣,他们两人不仅博得了很多的名望,同时也借这个机会,在朝中获得了更多的势力。

    杨阁老一案,秦震和秦霖是最主要的受益者。

    这件事,势必会引起韩太后的注意和忌惮。

    纪晓棠不想给秦震添麻烦,也不想给自己要办的事情留下难以解决的尾巴。而且,因为秦震和秦霖两个人,韩太后那里更加不会放过她。

    与其等韩太后找上门来,不如她主动去找韩太后,这样才能尽可能将主动权抓在自己的手中。

    纪晓棠跟秦震商量了一番,就要去写折子。

    祁佑年恰好在这个时候来了。

    他是来找纪晓棠的,并且在秦震面前并不隐瞒这一点。

    隆庆初年的科场舞弊案尘埃落定,祁佑年被加封骠骑大将军,总兵,总领任安、直隶、河北军事,韩克让也终于洗清了当年的冤情,到礼部任了五品的堂官。

    两个人都得了不少的封赏,韩克让还得了从杨阁老那里抄没来的一处宅院,正在打算将家小都接进京城来,从此就在京城生活下去了。

    而祁佑年春风得意,只留一件心事。

    “晓棠,我正在找你。”祁佑年站在纪晓棠面前,两只眼睛弯成了两道弯月,“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祁佑年根本就没问纪晓棠有没有时间。

    “阿佑,等我从宫里回来怎么样?”纪晓棠答道。

    “晓棠,你要进宫?”祁佑年就问,“有什么事,太后召见你,还是长宁……”

    提到长宁,祁佑年略有些紧张,对上次长宁硬闯馨华堂的事,他心有余悸,担心长宁会再对纪晓棠不利。

    在外面,纪晓棠还有所转圜,可若进了深宫,那可就是长宁的地盘了。

    “是我要去见太后……”纪晓棠告诉祁佑年。

    见祁佑年露出不解的眼神,纪晓棠又跟他解释了一番。

    “要去求太后特赦?”祁佑年看着纪晓棠,他不知道,祁佑年与杨氏和杨翩翩已经有这般深厚的感情。

    但是纪晓棠决定了的事,祁佑年知道他阻拦不住,虽然他并不希望纪晓棠进宫去。

    “你快去快回,”祁佑年告诉纪晓棠,他会等着纪晓棠,“等你从宫里出来,我们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纪晓棠问。

    “先不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祁佑年笑。

    祁佑年竟然还神秘兮兮的,纪晓棠也笑了,对于祁佑年要带她去的地方,去见的人,她很期待。

    秦震从书房中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人的背影。

    “晓棠……,纵是再聪慧睿智,也还看不清自己的事啊……”秦震微微叹气,然而脸上和眼中却全都是笑意。“只是,有些对不起阿佑呢。但是这种事,可不能让。”

    纪晓棠回到妍华堂,立刻就写了折子送进宫中,很快,宫中就传出韩太后的旨意,召纪晓棠进宫。

    纪晓慕亲自来送纪晓棠,他知道,纪晓棠进宫见韩太后,为的是杨氏。

    “晓棠,不论结果如何,我和你大嫂这辈子都永远感激你。”

    纪晓棠笑着点头,时穷节乃现。

    纪晓慕说到底,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进了宫,纪晓棠在慈宁宫见到了韩太后。

    不似第一次见面那般正式,韩太后这次是在她的寝宫里见的纪晓棠。

    韩太后并未着大妆,一头依旧乌黑浓密的头发散挽着,只穿了家常的明黄龙凤锦袍,脚上穿着软鞋,很适意地坐在躺椅上。

    虽是打扮的居家随意,然而每一处细节都透露着无比的精致,脸上更是经过了精心的描画。

    这样的韩太后,看着更显年轻,且无意中还流露出几分媚态来。

    根本就不像是个孀居多年,只以权势为念的老女人。

    纪晓棠俯身下拜,心中这般想着。

    韩太后就让纪晓棠起身。

    纪晓棠慢慢起身,眼角的余光无意间一扫,就看见了韩太后的软鞋边上露出一抹艳红来。

    那是韩太后的袜子。

    在韩太后身边的绣墩上坐下,纪晓棠就说韩太后今天的气色特别好。

    “真的吗?”韩太后眉梢微挑,流露出一丝喜意,却似乎又不信,还让一边服侍的宫女拿了耙镜来照了一回。

    之后,韩太后笑的越发亲切了。

    “你这小妮子,嘴巴真是甜,就会哄我们老人家高兴。老了,每天还有这许多烦心的事,哪里有什么好气色。”虽然这样说,但是韩太后心里却是高兴的。

    被人夸气色好,尤其是被纪晓棠这样正值芳龄,根本无需脂粉就面若桃花的女孩子这样夸,没人能不高兴。

    而且,韩太后听得出来,纪晓棠的话是出自真心的。

    无论是从传闻中,还是亲眼见识,纪晓棠都是个聪明非常,甚至可以说是很狡猾的女孩子。但偏偏是这样一个女孩子,说起话来,却又非常诚挚。

    就这一点,就让人无法讨厌她。

    韩太后没问纪晓棠来做什么,而是先提起了长宁。

    “……性子单纯了些,将你当做朋友,你们朋友间打打闹闹的,她若是闹的过分,你尽管来找我,我给你做主。”

    “公主并未伤害我。”纪晓棠说道。

    韩太后的目光停驻在纪晓棠的脸上,颇有深意。

    “这满京城里,除了我还能管住她些,也就是你,能克的住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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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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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她能克的住长宁,纪晓棠可不认为韩太后这样说是满心欢喜地在夸她,虽然韩太后脸上确实是带着笑的。

    纪晓棠从韩太后的笑容中,读出了杀机。

    长宁养成如今的性子,与韩太后的溺爱大有关系。

    “太后的话,我不敢当。”纪晓棠忙就说道,“公主素来与我交好,虽然受了小人的挑唆,可终究还是留着往日的情面,肯听我的解释。公主虽性子有些急,却本性聪慧,自然分辨的出是非。”

    并不是她克的住长宁,而是长宁自己分出了是非,最终并没有被小人利用。

    韩太后笑了两声。

    “也亏得是你,你当换做别人,长宁是肯听她解释的!”长宁肯听纪晓棠的解释,这几乎就是奇迹。还有纪晓棠是怎么喝退了跟随长宁前去的御林军,韩太后事后可是让人仔细地打探过。

    “这样,才是我们的安乐县主啊。”韩太后看着纪晓棠,目光中流露出赞许来。

    若不是纪晓棠如此镇定,也不会在清远的时候能做出那样一番业绩来。这样的纪晓棠,能够在长宁盛怒之下全身而退,其实也并不意外。

    “……大秦皇族,历来男多女少,到了长宁这一代,女孩子就更少了。她从小到大,也没什么合适的玩伴。以后,长宁能多跟你交往交往,若她能学到你一成的稳重,我对她也就放心了。”

    韩太后希望,纪晓棠能跟长宁多来往。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提到祁佑年,似乎根本就不知道长宁跟纪晓棠翻脸的缘由,或者是知道了,却根本就不在意。

    纪晓棠认为,韩太后应该是后者。

    有韩太后在,即便祁佑年心中有人,他也注定要做长宁的驸马。

    “你的折子,我看过了。”韩太后接过宫女递过来的甜汤,姿态优雅地喝了一口,这才跟纪晓棠说到正题。“你要跟哀家求情,想让哀家赦免杨家嫁入你家的女子?”

    “是的,我还想请太后赦免杨翩翩……”

    纪晓棠就又详细地向韩太后说了一遍,她请求赦免的理由。

    不论是杨氏,还是杨翩翩,都是才华横溢的女子,且个性也比较单纯。两人都是花年绮貌,对杨阁老谋反的事情毫不知情,就这样死了未免太可惜了。

    “太后也是爱才的人。”说了这些之后,纪晓棠当然也说明了,向韩太后求情,同时也是出自她的私心。

    纪大太太为纪家生儿育女,而杨氏和杨翩翩都是她的好朋友。

    韩太后一直没说话,然而目光却时刻没有离开过纪晓棠。她似乎是在暗暗观察纪晓棠,想看出来,纪晓棠的话是否是出自真心。

    “你大嫂和翩翩,我都见过,确实是两个不错的女孩子,能诗能文。”等纪晓棠说完了,韩太后顿了片刻,才说道。

    “还请太后开恩。”

    “这件事难办的很啊。”韩太后却说道。

    纪晓棠却并没有气馁,来之前她就想到了,这件事本来就难办,要韩太后答应,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晓棠,安王很是钟情于你。这个案子,又是他主审。你要救人,怎么没想着去找他。”韩太后突然玩呢纪晓棠。

    “回禀太后,我去找过安王爷了。”

    “哦?”韩太后挑眉。

    “我去找过安王爷求情,安王爷说事关重大,他做不得主。”纪晓棠说话的时候,略显出一丝犹疑的神色。

    只是这神色一闪即过,若不是极有洞察力的人,绝对看不出来。

    韩太后就是极有洞察力的人,且时刻关注着纪晓棠。

    “晓棠,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哀家?”韩太后就笑着问,一双眼睛似乎要望进纪晓棠的眼底里去。

    “并没有。”纪晓棠忙否认。

    韩太后又笑:“晓棠,哀家无论怎样,也比你多活了几十年。你瞒不过哀家的。是安王爷他……为难你了?”

    “太后说的哪里话,安王爷怎么会为难我。”

    纪晓棠这样说,韩太后更加确信,在纪晓棠和秦震之间是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你与安王认识才多久,哀家可是看着他长大的。你看他现在稳稳当当的样子,小时候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事关重大,他做不得主,他万万不会在你面前说这样的话!”韩太后一面说,一面打量纪晓棠的脸色。

    纪晓棠什么都没说,但是韩太后却认为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这件事,似乎极大的取悦了韩太后。

    韩太后自己笑了半晌,才停住了。

    “罢了,你不肯说,那哀家也就不问了。”

    “太后,赦免的事……”

    “按照国法,断没有饶恕她们的道理。”韩太后这样说着,却又话锋一转,“不过晓棠来求情,哀家看在晓棠的面上,就法外施恩。”

    “多谢太后。”纪晓棠赶忙起身行礼。

    “还不止如此。”韩太后笑着继续说道,“杨翩翩虽是罪臣之女,然德容言功俱佳,除赦免其流放之外,特准许她进宫服侍。”

    纪晓棠心中一惊,脸上也露出惊讶的神色来。

    韩太后笑盈盈的,纪晓棠就知道,这个决定,并不是韩太后此时刚刚决定的,而是应该经过了仔细的考量。

    韩太后让杨翩翩入宫。

    不说京城中适龄的官宦人家闺中贵女,各地来京备选女官的女孩子人数也不少,其中不乏出色的人物。后宫中就算是缺人,也不会缺一个杨翩翩。

    韩太后让杨翩翩入宫,肯定是存了什么算计。

    没等纪晓棠想出韩太后到底是什么样的算计,韩太后已经另外又说出一件事来。

    “你大伯一家也受了影响,我知道,你有个大堂姐,叫做晓莲的……”

    “是的。”

    “也让她依旧入宫备选吧,我记得她,恍惚与你有一两分相像,也是个可人意儿的女孩子。”

    纪晓棠已经不再吃惊,而是稳稳的应了一声是。

    求情的事,比她想的还要顺利一些。

    等纪晓棠回到馨华堂,纪晓慕早就在门口等着她了。马车还没停稳,纪晓慕就赶了上来。

    “晓棠……”纪晓慕紧张地看着纪晓棠,眼中除了期待,还有恐惧。

    纪晓棠接下来的一句话,决定着杨氏的生死。

    “幸不辱命。”纪晓棠轻轻地说了一句。

    纪晓慕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当即就朝纪晓棠跪拜。纪晓棠忙让旁边服侍的人将纪晓慕给扶了起来。

    “……回禀过祖母他们,大哥哥就去牢里接人吧。”

    这么说着话,纪晓棠就在纪晓慕的陪同下往萱华堂来。

    一大家子人都已经在萱华堂中等着了。

    纪晓棠就说了她进宫的结果。

    杨氏和纪大太太免死。

    纪晓慕喜极而泣,然而纪大老爷听到这个消息,表现的却并不那么开心。

    纪晓慕到处求人,最后还求到了纪晓棠的头上。这些事,纪大老爷都知道,却并没有理会。因为他确信,纪晓慕不会得到任何的结果。

    然而,纪晓棠偏就被说动了,还进宫去求情,结果还真被她把事情给办成了。

    而这一切,并没有人来跟他商量。

    他才是馨华堂当家做主的人,不是纪晓慕。

    “太后另外还有恩典,”纪晓棠继续说道,“太后不仅赦免了翩翩,让特准许翩翩入宫服侍。”

    以罪臣之女的身份,杨翩翩进宫之后,只能做一个宫女。

    然而纪晓棠相信,韩太后对杨翩翩的期望,绝不仅于此。

    对于这个消息,大家的反应都比较平淡,除了纪晓莲。

    纪晓莲有些愤愤不平。

    “翩翩都能入宫!”

    纪晓棠听了,就看了纪晓莲一眼。

    纪晓莲立刻垂下眼皮,回避了纪晓棠的视线。

    “除了翩翩,太后还说,大姐姐依旧可以进宫备选。”

    杨翩翩是进宫服侍,纪晓莲是依旧进宫备选。

    纪晓棠的话音落地,纪晓莲已经喜上眉梢,就是一旁闷闷不乐的纪大老爷也忍不住露出了喜色。

    “晓棠,好样的,你果真听进了大伯的话。正该如此,正该如此啊。”

    纪大老爷和纪晓莲都高兴,其他的人却并非如此。

    纪二老爷在纪大老爷和纪晓莲的面上看了看,又将目光移向纪晓棠。纪二老爷的目光中饱含着忧虑。

    不论怎样,纪晓棠这次进宫带回来的消息,让纪家诸人都很高兴,虽然各人高兴的原因不同。

    等纪晓棠将事情都交代清楚了,纪晓慕就迫不及待地带着人往刑部大牢去了。

    杨阁老一案中的诸女眷,如今都监押在刑部大牢中。

    纪二老爷打发了稳妥的人陪着纪晓慕同去,一面匆忙地跟纪大老爷说了两句话,就带纪晓棠到景华堂的书房中来。

    “咱们家这样的情形,就该低调行事。晓莲进宫备选女官,只怕并非是好事。”在书房中坐下,纪二老爷就对纪晓棠说道。

    纪晓棠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然而这件事并不是她求的,是韩太后的“恩典”。

    当着纪二老爷,纪晓棠又将与她在萱华堂没有说的,与韩太后谈话的一些细节都说了出来。

    父女二人都意识到,韩太后这样的恩典,是另有深意。

    而对此,他们只能接受,并见机行事。

    纪晓慕往刑部大牢去,很快就回来了。

    纪晓慕带回了杨氏,以及纪大太太的尸首。

    纪大太太是在狱中自尽的。

    这就是纪晓慕所做出的决断。

    对于纪大太太是如何自尽的,并没有人去询问。刑部大牢是什么样的地方,即便是没有见识过,也能想象得到。纪大太太一辈子养尊处优,在那样的环境中活不下去,因此自尽,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杨家许多女子,都在大牢中自尽了。

    看着纪大太太的尸首,纪大老爷落了两滴泪,纪晓慕的眼泪似乎哭干了,纪晓莲、纪晓芹和纪晓薛都大哭了一场。

    因为是有罪之身,且堂上还有纪老太太在,纪大太太的丧事办的非常简单,也并没有招待人来吊唁,只用一口普通的棺材将纪大太太成殓了,就送去了城外烧化处烧化了。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才是重要的。

    杨氏不过在大牢中待了几天,整个人却几乎脱了形,回到家中,见了纪老太太、纪二太太和纪晓棠等众人,就放声痛哭。

    她以为再也不能活着回来见到众人了。

    “……祖母和婶子都没有忘记我,不嫌弃我是罪人之后……”杨氏跪在纪老太太面前,给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磕头,然后又要过来给纪晓棠磕头。

    纪晓棠自然不肯受她的头。

    “你大哥哥已经都告诉了我,不是晓棠,我也难得活命。”

    杨氏对纪晓棠感恩至深。她知道,纪晓棠不仅救了她,这几天她在狱中,虽然过的并不好,却并没有受到凌辱,这还是纪晓棠打通了关节,让人照应她的缘故。

    杨氏哭了半晌,说了半晌,毕竟在牢里受了罪,且情绪大起大落,就晕了过去。

    纪晓棠忙就让纪晓慕将杨氏送回去休息。

    “翩翩呢?”纪晓棠问纪晓慕。

    纪晓慕告诉纪晓棠,他到了刑部大牢的时候,杨翩翩已经被韩太后打发人带走了。杨翩翩是被直接带进宫里去了。

    这件事,其实也在预料之中。

    纪晓棠见纪晓慕急着安置杨氏,也就没有再多问。

    “让大嫂好好休养,需要什么东西,尽管打发人过来拿。”纪晓棠略嘱咐了纪晓慕几句,剧让纪晓慕走了。

    很快,杨阁老一案所有罪人都处置完毕,或是丧命,或是被流放去了岭南,除了杨氏和杨翩翩,再无人幸免。

    之后,秦震又到馨华堂来看纪晓棠。

    纪晓棠陪着秦震在馨园中散步。

    秦震就问了纪晓棠她见到韩太后的详细过程,之后又问了杨氏的情况。

    纪晓棠都一一的说了。

    “晓棠,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该去向太后求旨,救这两个人。”秦震告诉纪晓棠,态度颇为推心置腹。

    如果是别人,这样的话,秦震是不会说的。

    “杨阁老罪大恶极,按照律法,杨家就该诛灭九族。这是大快人心的事。然而在杨家自己的人,却未必会这样看。对她们来说,这或许就是灭家之仇!”

    秦震低沉的声音,给纪晓棠讲述这样的道理。

    “杨家的案子,是我牵头办理的。然而你和你父亲也参与其中。”而且只要留心,就会知道,纪晓棠在杨家的覆灭当中,还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杨阁老为什么跑去挖坟?

    因为有人告诉他,那个地方埋藏着纪家先祖留下来的宝藏。告诉杨阁老的人只是听到了只言片语,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纪家人好好的宝藏不放在清远,而是要埋藏在京城附近。

    然而,杨阁老是知道许多内情的,他一下子就相信了这些话,而且还断定,那个宝藏富可敌国。

    不知道当他挖开坟墓,发现里面并非是什么宝藏,而是刀枪器械的时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然后有一件事是确定的,杨阁老一定是立刻就醒悟过来,他是上了当了。

    而能够安排这个局的人,只有纪晓棠。

    秦震是当时赶到现场的第一批人,他和秦霖联手,将当时发生的一些事情都压了下来。但即便是这样,后来还是有人接触过杨阁老和他的家人、心腹。

    秦震并不能够保证,当时的情况就丝毫没有泄露出去。

    那个时候,杨阁老曾经提到了纪晓棠的名字,说他活了一把年纪,没想到会栽到一个小女孩的手里。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杨阁老最后还曾很傲然地对秦震和秦霖表明。

    他杨庭宇并不是输在秦震或者秦霖的手里,而是输在纪晓棠的手里。

    而且,他也终于明白了过来,他第一次见到纪晓棠,在杨家花园梅林内试探纪晓棠的那一局棋,是他输了。

    是的,那局棋他就已经输了,之后更是一步步地都落入了纪晓棠安排的陷阱里。

    杨阁老输的很不甘心,因为对方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可同时他又输的心服口服,因为对方的手段,就是高出他一筹,所以才会让他一败涂地。

    “你虽救了她们,她们未必就会感激你的救命之恩,或许还会恨你入骨。”

    而杨氏就是纪晓棠的家人,杨翩翩则已经入宫。

    这两个人要是对纪晓棠暗中怀恨,对于纪晓棠来说,是防不胜防的。

    纪晓棠很认真地听着秦震的话,她并没有天真到会确定,杨氏和杨翩翩就不会恨她。

    “王爷,我救人之前,已经想过这些了。”

    “那你还去救?”

    “王爷不也没有阻止我?”纪晓棠笑。

    秦震也笑了。

    “晓棠,我是想看看,你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而且,就算我阻止,我能阻止的了你吗?”

    “不能。”

    “这就是了。而且,有一件事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一转念,我就可以为你消除后患。”秦震在一颗柳树下停住脚步,低头看着纪晓棠。

    “我知道。”纪晓棠略微侧身,避开了秦震的视线。

    即便是相较于夏日来说,秦震的目光还是过于炽烈了。

    纪晓棠相信秦震,然而她这么做,却并不是因为有秦震这样的保证。

    “王爷,我相信这两个人。”这也是为什么杨氏和杨翩翩活着出来了,而纪大太太却是一具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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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敬慈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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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纪晓棠相信杨翩翩和杨氏这两个人,她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人会变。”秦震并不赞同,“而且,你和她们认识的也并不久。”

    “我相信,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她们能够拎得清。而且,她们两个,我是愿意救的。”纪晓棠告诉秦震。

    “说到底,还是你想救她们。”秦震就笑了。

    纪晓棠也不否认:“是的。”

    两人就在池塘边慢慢地走,忽然就有小丫头跑来禀报,说是祁佑年来了。

    祁佑年是来找纪晓棠的。

    “晓棠你忘记了,说好了,等你从宫里回来,我们就去一个地方。”秦震就在旁边,祁佑年表现的十分坦然。

    “当然没有忘记。”纪晓棠说着话,就看了秦震一眼。

    秦震摸了摸鼻子,他当然感觉出来了,三个人在这里,他此刻成了那个不受欢迎的人。

    “你们两个这样出去,就不怕被长宁的眼线看到了,给晓棠惹来麻烦?”秦震就说道。

    对于这一点,祁佑年当然也想到了。

    “我已经安排好了,不会让人发现。而且,等我和晓棠回来,以后就再也不用躲躲藏藏的了。”祁佑年笑着说道。

    “哦……”秦震露出恍然的神色,他知道祁佑年要带纪晓棠去哪里了。“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好像有什么事,你们都知道了,只有我不知道。”纪晓棠在旁边看着秦震和祁佑年交换了一个眼色,就问。

    “晓棠别急,很快你就知道了。”祁佑年安抚纪晓棠。

    “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为了万全起见,还是由我来帮你们这个忙吧。”秦震想了想,就说道。

    秦震要帮的忙,就是利用他的人给祁佑年和纪晓棠做掩护。

    这自然比祁佑年自己的安排更加稳妥。

    纪晓棠和祁佑年都向秦震道谢。

    秦震摆手。

    “时辰不早了,据我所知,你们要去见的那一位可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虽然对阿佑或许会有所不同。不过,你们还是快些去吧。”

    秦震就留下馨华堂,说要与纪二老爷下棋,纪晓棠则忙着去换衣裳。

    虽然还不知道祁佑年带她去见的是谁,但她已经隐隐地猜到,这个人对祁佑年很重要,而且可能决定着她和祁佑年的将来。

    去换衣裳之前,纪晓棠还跟祁佑年商量。

    “……有没有什么忌讳,我穿戴上该注意些什么?”

    祁佑年就笑,他还不知道,纪晓棠也有患得患失的时候,是因为猜到了他们要去见的人是谁的缘故吗?

    “……什么忌讳都没有。你穿这些就好。如果一定要说好恶,祖……她喜欢女孩子打扮的鲜亮些。”

    “那我知道了。”纪晓棠会意,立刻就回妍华堂换上了纪二太太给她做的最新的夏裙。她平时本不装扮,为了跟祁佑年去见人,还特意施了些脂粉,在镜子里瞧着满意了,才又出来见祁佑年。

    “阿佑,你看,这样可好。”

    纪晓棠在祁佑年面前转了转,好让他将自己看的更清楚一些。

    她本就天生丽质,稍稍一打扮更是眉目如画,眼光四射。

    祁佑年看的就有些发呆,半天才呐呐地说出好字,再不会说什么别的话了。

    纪晓棠忍俊不禁。

    “你说好的,如果一会……咱们要去见的人不喜欢我这个样子,可都是你的错。”

    “祖……,她一定会喜欢你。”祁佑年立刻说道。

    两个人就往外走。

    “阿佑,你还不肯告诉我,咱们要去见的人是谁?”纪晓棠出其不意地又问祁佑年。

    可祁佑年意外地坚持,只说到了地方纪晓棠就会知道,意思竟是要给纪晓棠一个惊喜。

    纪晓棠也拿他没法子了。

    有秦震的人做掩护,纪晓棠和祁佑年出了馨华堂,一路畅通无阻,祁佑年带路,竟是径奔城南而去。

    纪晓棠自来京城,还不曾各处逛过,自然猜不出祁佑年要去哪里。

    “等咱们的事情定下来,以后我带你将京城好玩的地方都逛一逛。”祁佑年告诉纪晓棠,他对京城很熟,根本无需像在任安那样,想要带纪晓棠出去玩,还要提前再另外做功课。

    他这样说,纪晓棠也想到了两人在任安城时候的事。

    两人相聚的时光不多,其中还发生了许多事,但是如今回忆起来,却都是香甜的气息。

    “那么阿佑我们说好了,以后你一定要带我好好逛一逛京城。”

    “一言为定。”

    祁佑年语音低沉,目光中闪动的都是喜悦兴奋的光。

    祁佑年显然对路径十分熟悉,并不走大街,而是专挑小胡同小巷子来走。虽然是小胡同小巷子,然而却十分洁净,颇有些可看之处。

    诚然,京城里最为可观的是那些高门大户的宅邸,然而这般的小巷子,普通的民居,却也很有特色,别有风情。

    纪晓棠来京城这些天,还不曾近距离见识过这些,因此心中非常欢喜。

    最后,祁佑年带着纪晓棠在一个角门前停了下来。

    “这是……”纪晓棠左右看了看,就认出来,这是一座庵堂。

    祁佑年带她来庵堂,纪晓棠立刻就想起来,她在任安与祁佑年分别的时候,祁佑年曾经嘱咐过她。

    “对。”不用纪晓棠开口,祁佑年就看出来她在想什么了。

    没错,祁佑年带纪晓棠来的正是敬慈庵,而他要带纪晓棠看的人,就是他曾经嘱咐纪晓棠,若在京城中遇到难事,可以来求助的人。

    “我一直没有来。”纪晓棠并不是忘记了祁佑年的嘱咐,只是进京之后,她就事务缠身,而且,她并不想轻易地动用祁佑年留给她的这个人脉。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是纪晓棠可以猜到,这个人绝非等闲。

    因为相信祁佑年,纪晓棠将敬慈庵的这个人,当做了她最后的退路。

    “我明白。”祁佑年点头。

    有的时候,他希望,纪晓棠不要那么要强就好了。

    两人说话的工夫,也不知道祁佑年做了什么,角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前来应门的,是个中年尼姑。

    这尼姑中等的身材,粉团团一张脸,脸上些微有一些麻点。看相貌不过中人之姿,然而浑身的气韵却让人看着舒服极了。

    几乎是看到这个人的一瞬间,纪晓棠就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她想到了程嬷嬷。

    这个尼姑的气质,竟然与程嬷嬷有几分相似,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普通的尼姑。

    “孔嬷嬷。”祁佑年已经招呼道。

    祁佑年这样称呼中年尼姑,纪晓棠心中越发惊讶。

    孔嬷嬷已经看见了祁佑年,脸上立刻绽出笑容来。

    “阿佑少爷来了,快请进来吧。”孔嬷嬷将门开的更大了一些,一面放祁佑年和纪晓棠进来,一面往外面打量了一眼。

    不论是祁佑年的人,还是秦震的人,都远远地散开了,并没有跟到近前来。

    孔嬷嬷随手就将角门关上了,说给祁佑年和纪晓棠带路,这个时候就又看了纪晓棠一眼。

    孔嬷嬷的目光并没有直视纪晓棠,然而那一眼却看的极为认真。

    就是这种看人的姿态,也和程嬷嬷像极了。

    “嬷嬷,这就是晓棠。”祁佑年一面往庵堂里面走,一面告诉孔嬷嬷。

    孔嬷嬷虽然是下人的姿态,但看着祁佑年的时候,眼神中更多的是长辈的慈爱和欢喜。而祁佑年待孔嬷嬷不仅十分亲近,也带着尊敬,并不像是对待普通下人的样子。

    “给安乐县主请安。”孔嬷嬷就向纪晓棠行礼。

    显然,在这之前,她已经听说过纪晓棠的名字了。

    因祁佑年待孔嬷嬷不同,纪晓棠也不肯受孔嬷嬷的全礼,就微微侧身让了让。

    “嬷嬷不必客气,只管叫我晓棠就是了。”

    孔嬷嬷就笑了。

    “县主折煞婢子了。”孔嬷嬷并不以尼姑自称,而是自称婢子。

    因为这位孔嬷嬷,纪晓棠对祁佑年要带她看的人的身份,更加好奇了。

    祁佑年朝纪晓棠笑了笑,似乎是猜到了纪晓棠心中所想,并且因为纪晓棠的好奇而十分开怀。

    孔嬷嬷在前面带路,路上也遇到了几个尼姑打扮的女子,大多数都是三十岁岁的年纪,也有年纪更大的,却并没有年轻的女子。

    这些尼姑打扮的女子,和孔嬷嬷不同的是,她们都没有剃度,而是都留着头发。

    这么一比较,孔嬷嬷倒是最像尼姑的一个人了。

    很快,孔嬷嬷就带两人走到一间精舍前面。

    精舍前面也有尼姑服侍,见她们来了,就有人往屋子里面去,应该是去通禀了。然而孔嬷嬷也不等人出来传,就带着纪晓棠和祁佑年迈步上了台阶。

    有尼姑过来打起帘子,纪晓棠和祁佑年迈步进屋。

    进门就是一架双面绣富贵牡丹的屏风,转过屏风来,上面一张雕花镶玉的黄花梨贵妃榻,贵妃榻上摆着明黄色龙凤呈祥纹样的锦褥和靠背。

    贵妃榻上却没有人,在离贵妃榻不远的窗户下,摆着一张画案,画案前面站着一个身穿明黄宽袍,头插玉簪的女子。

    纪晓棠只看到女子的侧脸,女子的两鬓已经有了白发,然而身材却依旧挺拔。她手里正拿着一只画笔,专心致志地在宣纸上作画。

    孔嬷嬷示意两人噤声,也不上前通禀,而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祁佑年见了女子,眉眼就微微弯了起来,他挽了纪晓棠的手,就带着纪晓棠往女子的身边走去。

    女子似乎是太过专注了,跟本就没听见有人靠近,依旧在宣纸上作画。

    祁佑年也不说话,带着纪晓棠走到画案前,就在女子身边站住了。

    纪晓棠往宣纸上看去。

    原来女子正在对着窗外的石榴作画,已经就要画成了。至于女子的画技,纪晓棠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女子几乎没有什么画技可言,然而却画的十分认真,且自得其乐。

    祁佑年的目光在女子的画上扫过,嘴角也抽动了两下,他忙收回目光去看纪晓棠,正好看见纪晓棠的嘴角抽动。

    糟了,祁佑年心里暗暗叫了一声糟。他以为他已经考虑的非常周全,却忘记了一件事。他没有想到,正好会碰见她在画画。

    纪晓棠问了他需要忌讳什么,这位没有别的忌讳,只有一件,听不得人说她画的不好,虽然事实上,她确实几十年如一日,画的一直就不怎么样。

    祁佑年想要提醒纪晓棠,可又不好开口,只能给纪晓棠使眼色,希望纪晓棠能够意会。

    “阿佑,看什么呢,再看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女子手下画笔不停,也没抬起头,却似乎看见了祁佑年一样,发声道。

    祁佑年就笑了,忙转过头去。

    “祖母,你知道我来了?”

    “你在门口,我就知道了。听着那风儿的声啊,我就知道是你。怎么,还带了个人来看我?”这么说着话,女子才画完了最后一笔,将手中的画笔撂在笔洗里,慢慢地抬起头,转过身。

    纪晓棠这才看清楚了女子的长相。

    女子长的一张鹅蛋脸,额头和眼角都已经有了明显的皱纹,然而面色红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竟是个英气十足的老妇人。

    这个人,竟然是祁佑年的祖母。

    “祖母,这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晓棠。”祁佑年向老妇人介绍纪晓棠。

    “晓棠见过大长公主。”纪晓棠屈膝行礼。

    祁佑年的祖母,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提及。就是祁佑年自己,几乎也没在纪晓棠的面前提起过。可是纪晓棠早些年曾经听纪二老爷和同年老友闲聊中提起过。

    现在威武候的父亲,也就是早已经过世的老威武候,娶的是隆庆帝姑祖母,也就是大秦皇朝第三位皇帝的胞姐,大秦皇朝至今唯一的一位长公主。

    只是在纪晓棠的印象中,祁佑年的这位祖母,这位大长公主,是在许多年前就过世了的。

    具体是什么时候纪晓棠并没有留意,然而,事实就是,大家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这位大长公主了。

    谁能想到,大长公主还活着,而且隐居在了敬慈庵。

    知道了老妇人的身份,纪晓棠立刻就完全明白了,祁佑年那时候嘱咐她的一番苦心。

    这位大长公主,论辈分,还是韩太后的姑母,隆庆帝的姑祖母啊。

    纪晓棠心中感慨,同时已经拜了下去。大长公主秦敏伸出手,将纪晓棠扶了起来。

    “已经很多人没有听见过这个称呼了。”秦敏的语气很平淡,就是纪晓棠也听不出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是怎样的情绪。

    秦敏将纪晓棠扶起来,上下打量着纪晓棠。

    秦敏的眼神太厉,想到这个人是祁佑年的祖母,纪晓棠就有些经不住秦敏的目光,一张脸慢慢地红了。

    她猜到了,祁佑年带她来看的必定不是寻常人,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祁佑年的祖母。

    如果不是秦敏就在身边,纪晓棠真想埋怨祁佑年两句。

    祁佑年这次的保密工作做的太好了,好的该打!

    秦敏打量起纪晓棠来,似乎就没完了,祁佑年一开始还很乐见其成地看着,看着纪晓棠渐渐地红了脸,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屋子里的气息都是甜的。

    最后,纪晓棠实在受不住秦敏的打量,眼神瞟向祁佑年。

    这是在向祁佑年求援。

    祁佑年立刻会意:“祖母,别总站着,再累着了,快坐下吧。”

    祁佑年扶住了秦敏,就要往贵妃榻那边去,趁此正好给纪晓棠解围。

    可惜秦敏不肯上当,她一摆胳膊,就将祁佑年给甩开了,还白了祁佑年一眼,随即又转过头来看着纪晓棠。

    秦敏目光中的锐利尽去,剩下的只有亲切的笑意。

    “阿佑的眼光不错,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头一次见到长的这么周正的小姑娘。”

    秦敏这样夸奖,纪晓棠还没怎么样,祁佑年就忍不住满眼的笑意,似乎秦敏夸的不是纪晓棠,而是他自己。

    “看把你给美的。”秦敏似乎脑侧都长着眼睛,将祁佑年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睛里,就笑着嗔祁佑年。

    祁佑年只是笑。

    “祖母喜欢不喜欢?”

    “喜欢,这样的女孩子,谁能不喜欢。……阿佑喜欢的,祖母都喜欢。”

    这句话,不仅让祁佑年非常开心,也让纪晓棠对秦敏充满了好感。

    “什么大长公主,那都是陈年的老黄历了,如今没人这么叫我。你就跟着阿佑,叫我一声祖母吧。”秦敏拉着纪晓棠的手,笑着说道。

    纪晓棠脸上的热度未褪,微微垂了眼帘,用目光询问祁佑年的意思。

    祁佑年重重地点头。

    “祖母。”纪晓棠也干脆地叫了秦敏一声祖母。

    这一声祖母,显然也讨了秦敏的喜欢。

    秦敏拉着纪晓棠,就让纪晓棠看她的画。

    祁佑年方才还是高兴,这个时候,立刻就紧张起来,一面暗暗地向纪晓棠递眼色。

    秦敏就觉察到了,不客气地用手肘将祁佑年推开,并用身子将他挡住,不让他向纪晓棠示意。

    “晓棠,你来看看祖母这幅画,画的好不好?”秦敏期待地看着纪晓棠。

    “哦……”纪晓棠略微沉吟,祁佑年几次向她示意,应该指的就是这幅画。

    关于大长公主的画,她需要小心在意。

    纪晓棠知道这个情况下,她最该说的是什么,但是看着秦敏的画,那些话却实在说不出口。

    “祖母的话,很难以好坏来论。”纪晓棠又仔细地将这幅画端详了一番,才慢慢地说道。

    “这话怎么讲?”秦敏立刻来了兴趣,她作画数十年,这样的评语还是第一次听到。

    “祖母的画,画的一点儿也不像。”

    “哦……”祁佑年扶额,忍不住**了一声。

    “你做什么怪样子,再不老实些,打了你出去!”秦敏立刻瞪了祁佑年一眼,转过脸来却笑着看纪晓棠。“我的画,画的不像。”

    “是不像。”纪晓棠实话实话,似乎没有看到秦敏脸上有些缤纷的神色。“皮不像,骨像。”

    秦敏的一双眼睛立刻就亮了。

    “画虎画皮难画骨,晓棠,你说我的话皮不像,骨像……”

    “祖母画的不是石榴的形,却画出了石榴的韵。”

    秦敏愣怔了片刻,随即就激动地将纪晓棠的双手都握住了。

    “晓棠是我的知音。”

    秦敏的话音落地,祁佑年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一关,纪晓棠总算是过去了。站在大长公主身后,祁佑年冲纪晓棠伸出了大拇指,示意纪晓棠做的好。

    纪晓棠微微一笑,心中格外高兴。

    在敬慈庵,在大长公主的面前,祁佑年展露了他另外的一面,是他几乎从没有在纪晓棠面前展露过的,孩子气的一面。

    单凭这一点,纪晓棠就知道,大长公主和祁佑年祖孙之间的感情必定十分深厚。

    大长公主将纪晓棠认作是知音,一面又拉过祁佑年来,带着些骄傲的语气数落祁佑年。

    “……这么些年,你们口是心非,表面上夸我画的好,暗地里却都瞧我不起,说我画了几十年,一点儿进步都没有,说我的画就一直这么糟糕。现在你们明白了吧,不是我画的不好,是你们不懂得欣赏!”

    秦敏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似乎是憋屈了许多年,终于能够扬眉吐气了。

    祁佑年和纪晓棠都被她逗笑了。

    秦敏一面就让人进来收了画,一面带着纪晓棠和祁佑年走到榻上坐了,就从腕子上脱下一只手串来,不由分说地跟纪晓棠戴在了腕子上。那手串非金非玉,因为常年随身佩戴摩挲,珠子表面润滑光亮,并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纪晓棠这个时候自然也注意到了,秦敏的身上,一点儿金玉首饰也没有,真的像在修行的样子。

    “多谢祖母。”纪晓棠知道这手串价值连城,也不矫情地推辞,而是爽快地道谢收下了。

    祁佑年在一边,脸上喜色更显。

    到了这一刻,他已经确定,大长公主喜欢纪晓棠,而且接受了纪晓棠。虽然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但是他的祖母能够这么快的接受纪晓棠,还是让他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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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悠长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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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敏很喜欢纪晓棠的性格,她拍了拍纪晓棠的手。

    “这珠子叫做长生珠,算不得太珍贵的东西,不过却是天下独一份儿的。你既然戴上了,就不要再摘下来,贴身戴着,也不必给人瞧见了。”秦敏嘱咐纪晓棠。

    秦敏说的很含蓄,但是纪晓棠却知道,这珠子不仅珍贵,而且还是秦敏十分珍爱的东西。秦敏将这串珠子送给她,就代表接受了纪晓棠,也同意了她和祁佑年的关系。

    纪晓棠心中这样想着,就郑重地应下来,也决定,从今往后,要一直将这串珠子戴在身上,再也不分离。

    或许,这串珠子将来还可以当做传家宝,传给她的女儿或者儿媳妇呢。

    这么想着,纪晓棠突然觉悟,她似乎是想的太远了。

    祁佑年一直看着纪晓棠,就看到纪晓棠又红了脸,虽然不知道纪晓棠在想什么,但没来由地觉得欢喜。

    纪晓棠将珠串往腕子上捋了捋,正好用袖子遮掩住,这才抬起头来,正对上祁佑年深情且喜悦的眼神。

    带她来见秦敏,却在之前一直对秦敏的身份保密,这正是祁佑年送给她的大惊喜。

    如果秦敏肯给他们做主,那么长宁似乎也不是无法逾越的障碍了

    纪晓棠读懂了祁佑年的眼神,微笑着轻轻点头。

    “老了,老了……”秦敏坐在两人的中间,看着两个年轻人来回交换眼色,就故意笑着叹道。

    “祖母才不老。”祁佑年这才收回注视纪晓棠的目光,对秦敏笑道。

    “是啊,而且祖母还是寿星下凡,一定能长生不老。”纪晓棠也跟着说道。

    “你们两个小孩子,嘴巴一个比一个甜,就会哄我老人家高兴。”秦敏被两人哄的十分开怀,笑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阿佑早就跟我提起过你,怎么你进京来了这么久,也不曾来看我?”秦敏就跟纪晓棠闲话。

    纪晓棠就说了自己如何百事缠身的话。

    “阿佑也没有告诉我,是祖母住在这里。我只当是阿佑安排了人,怕我遇到危难,要为我解围的,因此一直不想动用。如果知道是祖母,我早就来了。”

    这是实话,不要说秦敏是个相处起来令人愉快的老人,就单单她是祁佑年的祖母,且与祁佑年祖孙情深,纪晓棠就会爱屋及乌,希望早点儿跟她相识,并尽量多一些相处。

    “祖母,这件事确实是怪我,没有跟晓棠说清楚。”祁佑年也说道。

    秦敏就用手指,轻轻地戳在祁佑年的额头上,眉眼间都是宠溺。

    “不怪你还能怪谁。都怪你,我今天才认得晓棠,否则早就得了这个知己,我的画也不用寂寞了这么久。”

    “都是我的错。”祁佑年笑着赔礼,“祖母尽管罚我。”

    “好,那就罚你替我去提水。”秦敏立刻就道。

    祁佑年痛快地答应了。

    秦敏就带着纪晓棠起身,出了屋门,到廊下坐了。

    廊下两口巨大的大肚水缸,里面都还剩下半缸水。这样的水缸,纪晓棠的妍华堂就有,缸里面栽种的是睡莲。

    这种水缸,平时栽了睡莲可以用来观赏,若遇到紧急的情况,还能用来救急。

    秦敏屋外这两个水缸中却什么都没有种,也没养锦鲤。秦敏告诉纪晓棠,这两只水缸里的水,都是她用来洗画笔的。

    “不是有个古人练字的传说,说是他洗笔,将家里池塘都变成了墨池了。”原来秦敏学的古人,要刻苦学画的意思。

    这么说着话,祁佑年已经卷起了衣袖,非常熟练地先将两只缸里面剩下的水都淘了出来,然后又拎了两只木桶,就往外走。

    出了精舍不远处,一株老榕树下,就有一口井。

    坐在精舍的廊下,就能看见祁佑年如何走到井边,如何摇着轱辘打上水来,等装满了两只木桶,就一手提着一只,健步走回来。

    一来一回,祁佑年脸不红,气不喘,而且看他的样子,显然是做惯了的。

    秦敏一直眉开眼笑地看着祁佑年。

    “阿佑自七八岁,就会替我提水了。”秦敏似乎是对纪晓棠说的,似乎又像是自言自语。“那个时候,他一次还提不动两桶水,只能提一桶,这一路走来,还要歇上一歇。”

    秦敏这么说着话,眼神就有些悠远,似乎是回忆起了往事。

    “那时候阿佑提的,也是这么大的水桶吗?”纪晓棠忍不住问。

    “是啊。”秦敏点头。

    “哦……”纪晓棠在心里特意地描摹了一下,七八岁的祁佑年能有多高,恐怕也就比这水桶高些有限吧。那样的祁佑年,提着这样大的水桶,又是一副怎样的景象呢……

    这实在是太值得仔细考量啦。

    秦敏也笑了。

    “小时候阿佑胖墩墩的,比水桶高不了多少,那么小的人,两只手抱着这么大个的水桶,让他换小桶,他还不愿意……”

    秦敏咯咯地笑了起来,笑的竟有几分少女的模样。

    纪晓棠也忍笑不住,正好这个时候祁佑年又提了两桶水回来,就看见秦敏和纪晓棠都笑的有些不寻常。

    “怎么了?”祁佑年停下来,问两个人,一面下意识地打量自己,生恐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对,被这两人给取笑了。

    “没什么。”纪晓棠就道,依旧笑着。

    祁佑年就不肯信。

    “祖母,我可是你的亲孙子。”祁佑年就对秦敏道,意思让秦敏千万不要讲他小时候的糗事。

    谁小时候没有几件糗事呢,纪晓棠笑成那个样子,一定是秦敏告密的缘故。

    秦敏对祁佑年的请求,也只是笑,故意不答应,要让祁佑年着急。

    祁佑年历来拿秦敏就没什么办法,对纪晓棠更无可奈何,只好再次提了水桶去提水。

    “阿佑那个时候,就能提起这么一大桶水啦!”纪晓棠的关注点微微偏移了一下。

    “是啊,是啊。”秦敏连连点头,对纪晓棠露出一个你果然很识货的眼神。“我们阿佑是天生神力。你看过他的那张弓吧。”

    祁佑年的射日神弓很少拿出来,然而纪晓棠自然是看过,还曾仔细地摸过。

    秦敏见纪晓棠点头,这才继续说道:“一般人根本拉不开那张弓。祁家为什么能以军功封侯,为什么能世代掌兵,威震四方?祁家的人,都是天生神力。”

    而祁家的这一代人中,又以祁佑年的天分最高。

    然而关于这些,祁佑年却从来都没跟纪晓棠说过。祁佑年从来不喜欢夸口,他更多的是行动。

    而纪晓棠很喜欢这一点。

    这个时候,祁佑年又提着两桶水回来了。纪晓棠看着祁佑年,难免又想他七八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胖墩墩的粉团子吗?真想看看啊。

    祁佑年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给秦敏提水。

    那是不是说,那个时候,秦敏已经隐居到了这敬慈庵中?

    纪晓棠想着自己以前听来的一些传闻,觉得应该是的。

    可是秦敏为什么好好的侯府不住,要隐居到尼姑庵中?虽然与秦敏刚刚相识,但是纪晓棠本能地觉得,秦敏的性子,并不是个会醉心于修行的。而且秦敏与祁佑年感情这样好,是什么使她放弃了天伦之乐?

    秦敏隐居庵中,只怕并非是出于自愿。

    想到了这一点,纪晓棠就更不好问秦敏隐居庵中的原因了。

    秦敏这个时候微微侧头,就看见了纪晓棠沉思的模样。

    秦敏笑了笑,只装作没有看到一般。

    “阿佑,过来歇一歇。”秦敏招呼祁佑年。

    “祖母,我不累。”祁佑年这样说着话,却依旧走了过来。

    “都出汗了。”秦敏打量着祁佑年说道。

    已经入夏,艳阳高照,祁佑年提着那么重的水桶走了几个来回,额头确实微微有些汗湿了。

    纪晓棠也没多想,就从袖中拿了帕子出来。

    祁佑年见了,很自然地将头凑了过来。

    纪晓棠也就顺手,拿帕子给祁佑年擦汗。

    秦敏笑的眼睛几乎都看不见了。

    “甜的我老太婆的牙都要倒了!”秦敏的声音不高不低的。

    祁佑年和纪晓棠忙就分开,被秦敏嘲笑了,两个人略有些尴尬。

    “祖母。”祁佑年不满,如果不是秦敏,他还可以享受多一点儿纪晓棠的温柔。要知道,自从跟纪晓棠相识以来,两个人聚少离多,而回到京城之后,他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能和纪晓棠相处的这么久。

    秦敏自然感受到了祁佑年的怨念,笑的颇为促狭。

    等祁佑年提完了水,秦敏又带着他和纪晓棠到屋中坐了。

    孔嬷嬷带着人送了冰镇的甜汤上来,给几个人,尤其是祁佑年解暑。

    “阿佑自小爱吃甜。”秦敏又告诉纪晓棠。

    这一点,虽然祁佑年努力遮掩,但是纪晓棠早就隐隐地觉察到了。

    “小时候我和她娘都管着他,不肯让他多吃,怕他吃坏了牙齿……”秦敏与纪晓棠低低的声音聊着家常,话题自然都是围绕着祁佑年。

    外面烈日炎炎,精舍里面却自然生凉。

    夏日悠长,岁月静好。

    “祖母……”听着两人说了好一阵子的话,祁佑年突然叫了一声。

    祁佑年带纪晓棠来看秦敏,就是希望介绍两个人认识,让秦敏接受纪晓棠,让她们彼此喜欢。结果,他的愿望显然是达成了,而且非常顺利。

    只是还有一点不足,就是这两个人说起话来,似乎完全忘记了他。

    祁佑年被忽略了半天,这是终于忍不住了,虽然这两个人的话题大多是他。

    秦敏就笑了。

    “阿佑吃醋了呢,只是不知道是吃祖母的醋,还是吃晓棠的醋。”

    祁佑年的小心思被点破,他也没有不好意思,只是笑。

    “我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出过敬慈庵了。”秦敏突然叹道。

    “祖母,”不等秦敏继续说下去,纪晓棠忙就开口,“我和阿佑来,为的是看望祖母,祖母若是愿意,我还希望以后能够经常来,陪着祖母说说话,这样过上一天半天的。至于其他,我和阿佑自己会想办法,祖母不用操心。”

    “你这孩子,”秦敏笑了,“不怪阿佑这样喜欢你。蕙质兰心,还这样体贴。”

    纪晓棠还要说什么,却被秦敏抬手止住了。

    “阿佑早就提起过你,阿佑的心思我都知道。你们不求我,难道我就不知道你们的为难?你们两个的事,我怎么会坐视不理。我老了,能够成就你们,让我的乖孙如愿,我还有什么不愿意去做的呢。”

    “祖母。”祁佑年就在秦敏跟前跪下来,将头靠在秦敏的腿上。虽然他从来没有说,但是不可否认,他的心里面是将秦敏当做了最后的靠山。

    别的事情,他都可以一力承担,唯独跟纪晓棠成亲这件事,他确实需要帮助。

    秦敏是了解他的,也是疼他的。

    秦敏抬起手,摩挲着祁佑年的头脸。

    “这么多年,阿佑从来没有求过我任何一件事。只有这一件。晓棠啊,阿佑真是喜欢你喜欢到骨子里头了。你以后,要对阿佑好,替我照顾阿佑。”

    “祖母放心,我和阿佑会互相照顾,一直到老。”纪晓棠笑着说道。

    “嗯,你这孩子说话,我是放心的。”秦敏点头,一面向纪晓棠伸出手来。

    纪晓棠就在祁佑年身边跪了。

    秦敏一手摩挲着祁佑年,一手摩挲着纪晓棠,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

    “这件事,祖母替你们做主!”

    “多谢祖母。”

    秦敏将他们两个人拉起来。

    “那个长宁啊,我知道她。性子不好,骄纵的很,长的也难看,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惦记着我家阿佑做她的驸马。有我在,就不会让她如愿。想要以势压人,公主怎样,太后怎样,我们威武侯府,谁都欺负不得!”

    这几句话,秦敏说的中气十足,慷慨激昂。

    不愧是大秦的长公主,威武侯太老夫人。

    纪晓棠喜欢秦敏的这种气势,甚至心中暗暗地想,等到将来她和阿佑都老了,她会不会也变成这样。

    说完了正事,秦敏就留两人吃饭。

    两人出来已经半天工夫,但是却都不想离开,相互对视了一眼,就应了下来。

    不管怎样,一切都有秦敏做主。

    孔嬷嬷带人去安排饭菜,秦敏就和纪晓棠继续说话,说道祁佑年跟她说过,纪晓棠如何如何能诗能文,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方才看了祖母的画,我就在祖母跟前献丑吧。”纪晓棠走到桌案前,在秦敏和祁佑年的注视下,写了一幅字。

    “夏日悠长,岁月静好。”

    这是纪晓棠今天的感想,也是她对未来的期许。

    秦敏反复看着纪晓棠的字,连连点头。

    “字好,意思更好。”秦敏抬起头,看着纪晓棠,“这么多年了,今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这副字,晓棠可不可以送给我?”

    “正想要送给祖母,只要祖母不嫌弃。”纪晓棠自然笑着说道。

    “好,好。”秦敏很高兴,让人将字好好地收起来,说要挂到她的卧房去,也好时时刻刻都能看见,然后又对纪晓棠,“我也不白拿你的东西,方才那幅画,就送给你吧。”

    “多谢祖母。”纪晓棠欣然接受。

    那边饭菜已经准备好,过来问秦敏要将饭摆在什么地方,秦敏正要说话,就听得外面一阵乱嚷。

    庵堂本就是清净的地方,何况敬慈庵还是秦敏静修之所。纪晓棠来了这半日,庵内都安静的很,这突然之间的吵闹,就显得太不寻常了。

    “似乎是……有人闯进来了。”侧耳细听了听,纪晓棠就微微皱眉道。

    她第一次来敬慈庵,各处还不熟悉,就能够察觉到了,何况是秦敏和祁佑年。

    祁佑年脸上露出了吃惊的神色,他听见了一个熟悉且让他心烦的声音。

    “是长宁,她怎么来了?!”

    纪晓棠也听见了长宁的声音,而且越走越近。

    这不由得让她想到长宁那次硬闯馨华堂的情形,难道长宁这是发现了她和祁佑年的踪迹,带着人闯进敬慈庵来了?

    这么想着,祁佑年已经沉着脸起身往外面去了。他绝不容许有人冒犯秦敏,对方是长宁越发的不行。

    “祖母……”纪晓棠看向秦敏,用目光询问秦敏的意思。

    “晓棠,我也多年没有见过长宁了。你跟我去看看……,这位小公主的气派……”秦敏就对纪晓棠说道。

    秦敏这是下定决心,打算为纪晓棠和祁佑年做主,在长宁面前表明两个人的关系了。

    纪晓棠心里没什么准备,不能说她没有盼望着这一天,但是这一天,比她所预期的,来的要早。

    但毕竟是心中所期待的事情,纪晓棠略做犹豫,就点了头,跟着秦敏往外面走。

    外面来的,果然是长宁。

    长宁自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的身后还跟着一队御林军,另有几个中官和宫中的宫女嬷嬷。这些人显然不是被请进来的,且进来的过程相当的不太平。

    而长宁就站在众人的前头,被祁佑年拦在精舍外,与祁佑年正在对峙。

    看见秦敏和纪晓棠出来了,就有敬慈庵服侍的人奔上前来。

    孔嬷嬷也在其中,鬓发散乱,额头一挑手指粗细的血痕,已经红肿了起来。

    长宁的手里拿着一条鞭子,鞭子的另一头正握在祁佑年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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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太长公主

    孔嬷嬷额头的伤,正是长宁用鞭子给打的。长宁带来的人中,也有很多拿着武器,但是拿鞭子的,只有长宁。

    纪晓棠看出来了,秦敏自然也看出来了,本来平静的脸上显出了怒气。不过,秦敏并没有立刻发火,而是招手将孔嬷嬷叫到跟前,查看孔嬷嬷的伤势。

    “婢子不碍事的,是皮外伤,上点儿伤药就好了。”孔嬷嬷似乎是害怕秦敏担心,忍着疼,含笑告诉秦敏。

    “你这个傻丫头,从来就知道强撑,看你疼的脸色都变了。”秦敏数落孔嬷嬷,一面就叫人拿伤药给孔嬷嬷上药。

    “我来吧。”纪晓棠摸了摸袖中,正好有伤药。

    她的伤药,还是在清远的时候,祁佑年给她的。她那个时候练习射箭,纪三老爷也练刀枪,难免有受伤的时候,祁佑年就将威武侯府配制的上好伤药给了纪晓棠一些。

    并不是治什么严重外伤的药,但是对于愈合皮肤不留痕迹,却极有功效,最适合女孩子使用。

    纪晓棠就说自己的伤药是祁佑年给的。

    秦敏点点头,放心地将孔嬷嬷交给了纪晓棠。

    纪晓棠快手快脚地,一会就帮孔嬷嬷处置好了伤处。孔嬷嬷很感激,也有些惊讶。纪晓棠那样的出身家事,养尊处优,可处理伤口却像极在行,一双手又轻又快。

    秦敏见孔嬷嬷没什么大碍,这才带着纪晓棠往门口又走了两步。

    长宁和祁佑年还在僵持中。虽然门口只有祁佑年一个,且赤手空拳,但是长宁身后的人都不敢上前。

    显然,他们都非常畏惧祁佑年。而在这种畏惧中,未必就没有崇敬的因素。

    祁佑年平定任安的谢氏反贼,之前又在三个月中平定了蜀中,战功彪炳,已经被传为战神。在祁佑年的面前,这些人难免气弱。

    只有长宁,还气鼓鼓地,看见纪晓棠的时候尤甚,一双眼睛似乎都冒出火来。

    “好你个纪晓棠!”长宁用力,要从祁佑年手中抽出鞭子,上来打纪晓棠。

    祁佑年自然不会让长宁如愿。

    长宁用了两回力,鞭子都纹丝儿未动。

    她的鞭子是纯钢打制,上面还带着倒刺儿。祁佑年空手抓着鞭子,手上就见了红。

    长宁看见了,更是又气又痛,不管不顾,用力扯鞭子。

    “长宁,难道是你母后吩咐了你,要上门来打杀了我不成!”秦敏看着长宁沉声开口说道。

    长宁之前眼睛里只有祁佑年和纪晓棠,现在回过神来,见是秦敏对她说话,不由得就犹豫了一下。

    祁佑年也看见秦敏和纪晓棠都出来了,干脆手中一用力,将长宁的鞭子夺了过来。

    长宁被夺了武器,看身后的人都呆若木鸡,前面还有秦敏冷冷地看着她。

    纵是再骄纵,长宁也知道秦敏的身份。她咬了咬牙,不甘不愿地上前来,给秦敏见礼。

    “公主快快请起来吧,我老婆子是什么人,你都带着人打上门来了,我可当不起你的礼。好个大秦的公主,你母后就将你教养成了这个样子!”

    纪晓棠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这样对待长宁。

    论起辈分来,秦敏可是长宁嫡亲的姑祖母。长宁是公主,秦敏的身份,如今应该叫做太长公主了。

    长宁的脸涨的通红,显然很是不忿,她这个样子,其实已经是极力的忍耐了。

    不仅因为秦敏是她的姑祖母,还因为秦敏是祁佑年的祖母,祁佑年很敬爱秦敏。

    “姑祖母,长宁不是冲着您。”长宁给秦敏行礼,说话的声音有些不稳,显然是极力忍着气。

    “你不是冲着我,你还打了我的人?别人不知道,你不会不知道。我在敬慈庵修行,本来应该梯度,是孔嬷嬷替了我。你打了孔嬷嬷,就是打了我。你连我都打了,还说不是冲着我!”

    “我,”长宁一时有些语塞。

    她几乎没往这敬慈庵中来过,敬慈庵以及秦敏的一切,她都是听韩太后说的。这个时候听秦敏说起来,她才意识到了孔嬷嬷的身份。

    她打孔嬷嬷的时候,确实不知道孔嬷嬷的身份特殊。可就算当时她知道了,就不动手了吗?

    气急之下,她哪里还管对面的人是谁,总之不管身份再特殊,那也是下人,她就都打得。

    心里头这么想着,毕竟还是对秦敏有些顾忌,长宁当然不肯说出来。她干脆不理这个话题,一面就伸手指着纪晓棠:“姑祖母,纪晓棠是狐狸精,她勾引阿佑。长宁就是来抓她的。她花言巧语,姑祖母不要被她骗了。”

    “长宁,你还是公主,注意你的言辞!”祁佑年皱眉斥道。长宁对纪晓棠言语不善,祁佑年不能忍受。

    “长宁,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告诉你。”秦敏这个时候就拉起纪晓棠手,“晓棠是我给阿佑看中的人!是我为阿佑选的,威武候未来的当家主母!”

    长宁一下子就傻住了,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姑祖母,您说什么?”

    “长宁,你年纪轻轻,怎么耳朵就不好使了。这是病,得治。我就再告诉你一遍,晓棠才是阿佑未婚的媳妇,是威武侯府未来的侯爷夫人。”

    这么说着话,秦敏又拉起祁佑年的手来。

    秦敏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这不可能。姑祖母,你一定是被纪晓棠花言巧语给骗了。阿佑,阿佑是我的驸马。母后、皇兄都点头了……”

    “住口,长宁。”秦敏目光严厉,“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是我大秦的公主,一言一行当为天下女子的表率。且一个未出嫁的女子,没有媒证,就大言不惭说阿佑是你的驸马。你当自己是什么,你当阿佑是什么?”

    如果这天下间,长宁还有什么畏惧的人,除了韩太后,也就只有秦敏了。

    而韩太后会纵容她,但是秦敏却不会。

    秦敏的话,一句一句都仿佛是炸雷一般,轰在长宁的头上,让长宁头晕目眩,甚至一时忘记了要找纪晓棠算账。

    到目前为止,大家对于她和祁佑年的婚事,都是交口认同叫好的,只有秦敏,一开口就打破了她的美梦。而更可怕的是,长宁心里知道,如果秦敏要为祁佑年和纪晓棠做主,那么她可能真的会失去祁佑年。

    “姑祖母……”在巨大的打击面前,长宁几乎一下子就崩溃了。她双腿一软,就跌坐在了秦敏的跟前。“这不是真的。姑祖母,您不能这样对我。母后和皇兄……”

    “我会去跟你母后和皇兄说的。”秦敏很平静。

    长宁的脸上露出更加无法置信的表情。

    “姑祖母,您不是……”

    “我不是什么?”秦敏反问,挑了挑眉,眉眼间尽是骄傲和不屑。“我在哪里,要去哪里,从来都是我自愿,试问这天下间,谁能强迫我!”

    长宁顿时哑口无言,像看着什么可怕的事务一样看着秦敏。

    秦敏见长宁这个样子,就将语气放缓了一些。

    “长宁,你确实身份尊贵。威武侯府与皇家联姻也是自来就有的事。但是……”说到这里,秦敏略顿了顿,眼神也有了些微的变化。

    这个时候的秦敏对长宁,甚至是温柔的。

    然而秦敏说出的话,却不是,起码在长宁听来就绝对不是。

    “你和阿佑并不合适。长宁,你的性子并不适合阿佑。威武侯府可以联姻,但我不会看着我的亲孙一辈子不快乐。你想嫁入威武侯府,你另外选人,不要再打阿佑的主意。”

    秦敏的话,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长宁已经面无人色。

    秦敏也不想再搭理长宁,只冲着长宁身后的人招招手。

    那些人此刻一个个跟待宰的鸡仔一样,都缩着头,没人敢上前,更没人跟说话。

    “带长宁回去。这里的事,我明天进宫,自然会跟太后娘娘说个明白。”

    长宁来的突然,走的也很快。只是来的时候,她是气势汹汹带人冲杀进来的,走的时候,却仿佛没了魂魄一般,是被人扶着走的。

    “别让她扫了咱们的兴。”秦敏就让人去收拾残局,一面带祁佑年和纪晓棠重新进屋。

    “……强横霸道,不过是被宠坏了,仗着皇家的势,其实骨子里什么都不是,稍微面对一点儿压力,一点儿挫折,看看她就成了什么样子。阿佑娶这样的媳妇做什么,能盼着她给我生出什么有出息的曾孙不成!”秦敏在榻上坐下,她显然很看不上长宁。

    “以后威武侯府到了你和阿佑的手里,我才放心。”转向纪晓棠,秦敏又满脸含笑,仿佛刚才那恼人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纪晓棠正在给祁佑年处理伤口,两人听见秦敏的话,飞快地对视了一眼,双双红了脸。

    秦敏留两个人吃了饭,饭后又一起喝茶,跟祁佑年和纪晓棠说了许多的话,最后看着天色实在不早了,才让祁佑年和纪晓棠离开。

    “明天我就进宫,你们尽管等我的好消息吧。”送两人出来的时候,秦敏笑着说道。

    祁佑年和纪晓棠都点头。

    两人来的时候,走的是后角门,出来的时候,走的却是敬慈庵的正门。

    有秦敏做主,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终于可以走到阳光下了。

    纪晓棠只觉得身心舒畅。

    “要回去告诉爹娘知道。”

    “我陪你去。”祁佑年就道。

    “阿佑,祖母出面,事情一定会成吧?”一路往回走,纪晓棠忍不住又问祁佑年。

    这是一种,近似于近乡情怯的的情绪。

    “祖母虽多年隐居在敬慈庵,但是身份还在。有祖母为我们做主,太后也不能强求。”祁佑年很笃定地说道。

    他们两个人的婚事,不论是身份还是辈分,都足可以做主。

    “我就知道祖母会喜欢你,但没想到,祖母会这么喜欢你,还这么痛快就给咱们的亲事做主。”祁佑年说话,也有些恍若在梦中的感觉。

    “阿佑,祖母……为什么放着好好的侯府不住,却在敬慈庵隐居修行?”纪晓棠终于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这件事……”

    发生这件事的时候,祁佑年的年纪还非常小,他只记得,是在他祖父过世之后,他父亲承继了威武侯府,紧接着秦敏就带着人住进了敬慈庵,从此之后再没出来,也不再过问外面的事情。

    对外界来说,秦敏这个人,似乎随从老侯爷的过世,也一起离开了人世。

    祁佑年听他的父亲和母亲说过,是秦敏与老侯爷夫妻情深,老侯爷过世,秦敏就不再眷恋人世的繁华,自愿去了敬慈庵中。

    祁佑年这么说着的时候,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犹疑。

    “只怕,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或者,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原因。”纪晓棠慢慢地说道,“阿佑,你也这么怀疑,对不对?”

    纪晓棠点破了他的心思,祁佑年也不再隐瞒。

    “祖母身份太过尊贵,威武候府又手握重兵。祖母隐居敬慈庵,应该是为了避免宫中忌惮。”

    纪晓棠也想到了这一点,听祁佑年说了,反而放下心来。

    如果是这个原因,那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只要秦敏出面,韩太后和长宁就是再不高兴,也只能点头。

    “峰回路转,我实在没有想到。”纪晓棠轻声说道,幸福来的有些突然。

    “我也是。”祁佑年握住了纪晓棠的手。

    两个人就这样高高兴兴地回了馨华堂,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知道。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俱都十分欢喜。

    秦震也在场,他一直在和纪二老爷下棋,就向祁佑年和纪晓棠道喜。

    “多谢王爷。”纪晓棠向秦震行礼。

    “我都知道了。”不等纪晓棠再说什么,秦震就说他已经知道了长宁闯敬慈庵的事。“没想到,她无法无天到了这个地步!”

    可是,这次她和祁佑年往敬慈庵去,别说祁佑年做了精密的安排,还有秦震派人帮忙,怎么就让长宁给知道了呢?

    长宁闯敬慈庵,是知道纪晓棠和祁佑年就在庵里。

    “……已经责令下面负责的人在调查了。”秦震就说道。

    “好在祖母会给我们做主。”祁佑年就说道,对于消息泄露的事情他完全不在意。

    就算消息没有泄露,长宁最迟在明天也会知道。而且,有秦敏做主,这件事对纪晓棠并没有伤害。

    相反,这件事对纪晓棠还有好处。

    秦敏可是当着长宁的面,确定了纪晓棠的身份,且摆明了会维护纪晓棠。就算是长宁以后要找纪晓棠的麻烦,也得顾忌着秦敏。

    祁佑年满心欢喜,几乎可以原谅这世间的一切。

    纪晓棠却还是有一些在意的。

    秦震也很在意这件事,很快他打发去调查的人就回来了。

    调查的结果,怀疑是肃王秦霖。

    秦霖的人,一直在关注秦震,同时也关注这纪晓棠,而且,秦霖也是知道敬慈庵的。

    至于秦霖故意要泄露纪晓棠的行踪,倒未必是想害纪晓棠。

    “像是郑桂的手笔。”秦震分析道,一面还在自责,“看来,我的手下也要整顿了。”

    “这件事不能怪四哥。”祁佑年反而安慰秦震,“就像四哥能知道肃王在做什么,肃王爷也知道四哥在做什么。”

    秦霖和秦震算是棋逢对手,难分伯仲。

    “而且,我带晓棠去敬慈庵,这么大的一件事,本就不好隐瞒。”祁佑年说的是实话。他带纪晓棠去敬慈庵本也存了请秦敏维护纪晓棠的心思。

    如今,他心愿达成,与纪晓棠成亲指日可待,其他的事情他都不放在心上了。

    因为还要等秦敏明天进宫,所以这件事,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知道了,就没有再跟别人说。但这样的喜事,总是要庆祝庆祝的。

    当下,纪二太太就带着人安排了丰盛的宴席,秦震也留下来,一同吃酒。

    祁佑年在酒席上就说,要请秦震做媒人。

    秦震也笑着答应了,一面谈笑自若,似乎也认了命。

    ……

    慈宁宫

    长宁哭的梨花带雨,话也说的断断续续,还是身边伶俐的宫女帮着补充,韩太后终于知道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韩太后阴沉着脸。

    “你还打了孔嬷嬷?”

    “我哪里认得什么孔嬷嬷,怕嬷嬷,她拦着我,我就打她了。”长宁说的理所当然。

    “不知道天高地厚!”韩太后沉着脸数落长宁,“敬慈庵中的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那位太长公主,就是我见了她,还得让她三分,你竟然带着人打上门去,还打了她的替身嬷嬷!”

    “你能囫囵个回来,也是你的造化了!”

    长宁却不愿意听这个,她要的是韩太后为她做主,要祁佑年做她的驸马。

    “太长公主又怎样,最有权势的,还是母后。母后说的话,才是算数的。”长宁的意思,是要韩太后为她做主,等明天秦敏来了,一定要坚持她和祁佑年的婚事。

    “你呀,真是被我给宠坏了!”韩太后没有理会长宁的话,“你打了太长公主的人,她虽然没发落你,我却不能放着不管。你这就去给我去偏殿住上几天,抄完了一百卷的《金刚经》,好好想想你犯的错!”

    “母后!”长宁还不曾被这么重的责罚过,立刻又惊又怒。

    “怎么,你还不服?或者,你愿意让人也打你几鞭子?”韩太后冷冷地道。

    “母后……”长宁又哭了,她在敬慈庵就受了莫大的委屈,一心想着回来到了韩太后的面前,韩太后会维护她,为她做主,可没想到,韩太后不仅不帮着她,反而要罚她。

    “我没有别的事求母后,只有这一件心事。得不到阿佑,我宁愿去死。母后,你要是想看着你唯一的女儿去死,你就不要管我,尽管听那个太长公主的。母后,我还当这天下,没有你怕的人,原来你怕太长公主。”

    长宁被人扶下去的时候,还在不甘心地胡乱叫着。

    韩太后揉了揉眉心,显然是被长宁吵的心烦意乱。

    等长宁走远了,听不见声音了,韩太后才吁了一口气。

    “这孩子,是真的被我给惯坏了。”韩太后这样说。

    然而现在长宁已经长成,再要改她的性子已经不可能。好在,她可以一辈子宠惯着长宁,那也就没什么妨碍了。

    “原来,纪晓棠真的和阿佑相好……”韩太后很快就将长宁放下,想到了纪晓棠和祁佑年,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可真是一件有趣的事,对于她正在烦恼的那件事,或许就是一个契机。

    还有秦敏……

    “竟然破誓要出门了,真的只是为了阿佑的婚事……”韩太后冷笑起来。

第六十章 太长公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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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祁佑年在馨华堂盘桓到傍晚,刚才离去。他还要回到威武候府中,将这个好消息告知家人。他父亲威武候和几位兄长虽然在北边领兵,但是他母亲威武侯夫人和几位嫂子却在府中。

    “虽不好就急着宣扬出去,可是家里人还是应该早点儿知道。”祁佑年是这样说的。

    纪晓棠对比表示同意。

    这一夜,纪晓棠睡的非常香甜,第二天早起,也觉得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

    这一天,纪晓棠也就不再外出,而是到景华堂来,陪着纪二太太做针线。

    长生到纪二老爷的书房中去了,一会的工夫,纪晓芸也过来了,再有程嬷嬷、锦儿、绣儿,香草和香秀几个,都是心腹中的心腹,再没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纪二太太心中欢喜,一边做着针线,一边就说要给纪晓棠置办嫁妆。

    只要秦敏那边从宫中出来,取得了韩太后和隆庆帝的同意,祁佑年和纪晓棠的婚事就要操办起来了。

    如今大秦境内和境外都不十分安慰,说不准什么时候祁佑年又得带兵出征,一旦亲事定下来,威武侯府那边肯定是希望两人尽快完婚的。

    纪二太太虽然觉得纪晓棠年纪还小,也舍不得她,但是考虑到威武侯府的情况,也不好拒绝。

    “……大件的家具这些年慢慢地都预备了一些,都留在清远,要和你爹爹商量,打发稳妥的人去接了来,还得再打发人往苏杭去一趟,多多采办些上好的尺头……这京中的绣娘不知道往哪里去找,不然就干脆都从苏杭那边找吧……又怕侯府那边日子催的紧,来不及……”

    要嫁女儿,纪二太太操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几个丫头也都叽叽喳喳地跟着出主意,都说绣娘略请几个就好,要是不嫌弃,她们日夜赶工,就能将纪晓棠出嫁所用的绣品都被准备齐全了。

    纪晓芸是刚刚知道了纪晓棠和祁佑年的事,看样子非常惊讶。

    “我也能帮晓棠绣些东西,要是不嫌弃,我那里还有好多东西,从来没有用过。”纪晓芸说的是她的嫁妆。

    “你们姐妹,有什么嫌弃的。”纪二太太听纪晓芸这样说,就很高兴。“只是也大不可必动你的东西,咱们多出些钱,就是时间紧些,也能置办的起来。”

    众人就都点头。

    一屋子都是喜庆的气氛,大家无不为纪晓棠开心。

    纪晓棠自己也是开心,一边等着宫中的消息。

    到了午时,外面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祁佑年来了。

    纪二太太忙就说了声请。

    很快,纪二老爷就带着祁佑年来了,身边还跟着长生。

    纪晓棠一看祁佑年的脸色,就知道,必定是秦敏那里传来了喜讯。

    果然不出她所料,祁佑年坐下,就告诉众人,秦敏刚刚从宫中出来,现在已经回了敬慈庵了。

    原来,今天一早,祁佑年就往敬慈庵,他亲自陪同着秦敏进宫。

    “祖母和太后是怎样谈的?”纪晓棠就问。

    这个问题,祁佑年却无法回答。

    他陪着秦敏进了慈宁宫,韩太后还因为长宁的事情,向他和秦敏道了歉,并告诉他们,长宁已经被关在了偏殿,正在闭门思过。

    韩太后对于秦敏非常客气,但是秦敏和韩太后谈正事的时候,他却并不在旁边。韩太后和秦敏将他支开,那段时间,他都和隆庆帝在一起。

    秦敏和韩太后具体怎样谈的,祁佑年虽然不知道,但并不影响结果。

    韩太后已经同意了祁佑年和纪晓棠的亲事,并且答应,会约束长宁,以后绝不会让长宁打搅纪晓棠和祁佑年。

    祁佑年从宫中出来,送了秦敏回敬慈庵,就来馨华堂告诉纪晓棠这个好消息。

    “太好了!”屋中众人都为两个人欢喜。

    眼看就是午膳的时候,纪二太太就要留祁佑年在馨华堂用膳。

    祁佑年却笑着摇头。

    他来馨华堂,首先是告知这个好消息,另外就是奉了秦敏的吩咐,要接纪晓棠往敬慈庵去。秦敏准备了饭菜,要祁佑年和纪晓棠陪着她用午膳。

    “既然是太长公主的吩咐,我就不留你了,晓棠自然也是跟你同去的。”纪二太太立刻就道。

    纪二老爷也笑着点头。

    纪晓棠就让祁佑年在景华堂稍坐,她回妍华堂换衣裳。

    程嬷嬷帮纪晓棠挑了一套湖色的衫裙,与锦儿和绣儿一起给纪晓棠换上。纪晓棠按了按鬓角,又照着镜子,将赤金压发换了玳瑁的。

    正好程嬷嬷抬起头来,纪晓棠在镜中就看见了程嬷嬷的脸。

    今天在景华堂,大家都非常高兴,只有两个人,似乎没那么高兴。

    这两个人,一个是纪晓芸,另外一个,就是程嬷嬷。

    程嬷嬷没有理由不为她高兴。

    “嬷嬷在想什么?”纪晓棠摆手,将锦儿和绣儿都支了开去,只问程嬷嬷。

    “县主……”程嬷嬷欲言又止。

    “嬷嬷有话尽管直说。”纪晓棠就道。她们主仆相处已久,相互已经非常信任和了解。

    “也没有什么,”程嬷嬷还是犹豫了片刻,这才说道,“或许是这两天没有休息好的缘故,我这右眼皮子跳的厉害,心里总觉得有些……有些发虚似的……”总有种隐隐的预感,似乎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后面这半句话,程嬷嬷并没有说出来。

    如果不是纪晓棠,前面那些话,她也绝对不会说。

    纪晓棠刚刚得了好消息,就要心想事成,大家都在开心,说这样的话,总有些讨霉头的意思。

    纪晓棠却丝毫没有怪罪程嬷嬷的意思。

    “不瞒嬷嬷说,这两天,我也总有些心里不落实……”这种感情,是纪晓棠从来没有过的。“或许,是因为好消息来的太意外,太快了,我们还反应不过来。”

    “应该是这样的。”程嬷嬷立刻就道。

    这种喜事临头,有些不敢相信的感觉,一般人也会有。

    纪晓棠和程嬷嬷对视了一眼,就都笑了。

    一切收拾妥当,纪晓棠带着人从妍华堂中出来,迎面就遇到了纪晓莲。

    “县主……晓棠……”纪晓莲看见纪晓棠,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她一开始还不知道怎么称呼纪晓棠的好,最后才决定了,还是称呼纪晓棠为县主。

    “县主今天格外光彩照人,这是要往哪里去!”

    纪晓棠没有立刻答话,而是仔细地打量了纪晓莲一眼。

    因为纪大太太刚刚过世的缘故,纪晓莲虽没有浓妆艳饰,但也经过精心的打扮,一张脸上都是讨好的神色。

    纪晓莲历来自视甚高,夸奖别人漂亮,尤其这个别人还是纪晓棠,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不等纪晓棠答话,纪晓莲已经继续陪笑说了下去。

    “县主,我都知道了,恭喜县主。”

    秦敏进宫一切顺利,韩太后答应,明天就会下旨意,给她和祁佑年指婚。因此,这件事景华堂那边也就没有再刻意隐瞒。

    纪晓莲因此知道了,并不稀奇。

    “多谢大姐姐。大姐姐这是往哪里去?”纪晓棠的心情好,对纪晓莲就多说了一句话。

    “……正要去萱华堂,陪一陪祖母。晓棠,过两天,我就要进宫了,也想听听祖母有什么训示,还有,晓棠可有什么教我的?”纪晓莲话中另有所指。

    “我的意思,大姐姐还是不去的好。”纪晓棠干脆地道。

    纪晓莲仿佛迎头被淋了一头冰水。她是知道了祁佑年和纪晓棠即将订婚的消息,觉得纪晓棠不再进宫备选,她的竞争对手就少了一个。

    而且,不再是竞争对手,纪晓棠应该不会介意帮她的忙。

    或者是在宫中得一个好的位份,或者干脆就……干脆就嫁进安王府中,做了安王妃。

    秦震本来属意纪晓棠,如今纪晓棠要被指给祁佑年,换她做了安王妃,依旧是安王府与馨华堂联姻。

    因为怀着这样的念头,她打听着纪晓棠这么的动静,等不及纪晓棠从敬慈庵回来,就兴冲冲地到妍华堂外面来等着纪晓棠。

    她是等到了纪晓棠,却没等到好消息,等到的只有纪晓棠的冷言冷语。

    “县主,你已经不能进宫,我进宫出息了,也是馨华堂的光彩,于县主也有好处。县主何苦……,我若是以前有什么对不住县主的地方,还请县主海涵。县主但凡有所差遣,我没有不应承的。”纪晓莲脸上的笑容有些发干,却依旧说道。

    “大姐姐是打定了主意了?”纪晓棠暗暗叹气,又问了一句。

    “是的。”纪晓莲重重地点头。

    “那好吧,大姐姐此次进宫,必定能够如愿以偿。”纪晓棠淡淡地说道。

    “真的?”纪晓莲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她认为,这是纪晓棠应承下来,会暗地里帮助她。

    “县主……”纪晓莲就想趁此机会,向纪晓棠进一步地提出要求。

    然而纪晓棠说完了那一句,就不肯再多说了。

    “我言尽于此,大姐姐好自为之吧。”纪晓棠留下这样一句话,就带着人越过纪晓莲走了。

    纪晓莲却在原地站了许久,心中又是高兴,又是发酸。

    “……等着瞧吧,你现在再得意,最终不过是侯爷夫人,等我进了宫,却还是在你之上的,到时候看你还能在我面前这样骄傲!”

    ……

    纪晓棠往敬慈庵去,并没有摆县主的车驾,而是轻车简从,只是这次却不再避人,祁佑年骑马带着几个亲兵校尉,护卫着马车,大大方方地往敬慈庵来。

    到了敬慈庵的正门,早有人等候,将门打开,迎了两人进去。

    秦敏依旧是在精舍招待两人。

    “祖母。”纪晓棠见了秦敏,忙上前行礼。她不仅喜欢这位太长公主,也真心感激她,肯为了她和祁佑年的事情出头。

    “好孩子,快起来说话。”秦敏伸手拉起纪晓棠,就让纪晓棠在自己身边坐了。

    “……太后也好,陛下也好,总归都肯给我老婆子几分面子。明天,太后就会有懿旨,将你指给阿佑。”

    有韩太后和隆庆帝指婚,又比一般的婚假更为体面隆重。就是她以后进了威武侯府,在婆婆和众妯娌们面前,也多几分颜面。当然,她有县主的封号,本来也不担心这些。但是,有圣旨,终归还是比没有圣旨好。

    太后和隆庆帝指婚,其实也是对威武侯府的恩宠。

    她和祁佑年的姻缘,就算是御赐的了,再也不怕谁会来拆散。

    “还是要感激祖母,祖母这些年足不出户,为了我和阿佑的事,还要进宫,在太后和陛下跟前说话……”纪晓棠笑着说道。

    “你这孩子,就是会体贴人。我这些年在敬慈庵不出去,并不是因为有什么禁着我,外面并没有我挂心的事。为了你们这桩事,一切都是值得的。”秦敏笑。

    “晓棠,祖母与你一见如故,对你并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你好好待阿佑,与阿佑相互扶持,守好侯府。”秦敏拉着纪晓棠的手,似乎现在就要把威武侯府交到纪晓棠手上似的。

    “祖母,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好好照顾阿佑,守护侯府。”

    “阿佑。”秦敏就将另一只手递给祁佑年。

    祁佑年握住了秦敏的手:“祖母,我向你发誓,这辈子都会好好待晓棠,将侯府发扬光大。”

    “这就好,这就好。”秦敏满意地连连点头,突然又笑了,眼睛看着纪晓棠,“再有一个要求呢,就是要晓棠多给我生几个好曾孙了。”

    这句话,不仅纪晓棠羞的满面通红,就是祁佑年也红了脸。

    祁佑年更多的是高兴。

    秦敏见两个人的样子,高兴的咯咯笑了起来。

    秦敏招待两人的午膳,依旧是素斋。

    这些年在敬慈庵,秦敏一直茹素,从未沾过半点儿荤腥。

    “他们父子都领兵打仗,我在这里茹素,每天也在佛前念几卷经文……”为的是保威武侯府父子的平安,也是为了消除杀孽。

    这些,秦敏从前是不信的,还是嫁进了威武侯府,后来又进了敬慈庵,才慢慢养成的习惯。

    用了午膳,孔嬷嬷带人送上清茶来,秦敏就带着纪晓棠和祁佑年到花荫下喝茶说话。

    秦敏今天似乎特别喜欢回忆往事,说了许多祁佑年小时候的事,还说到祁佑年的父亲,以及侯府的许多往事。

    这些事,是祁佑年不曾有机会跟纪晓棠说的,纪晓棠听的津津有味,时不时问上一两句。

    最后,秦敏还提到了长宁。

    “那时候她父皇病着,我进宫去看望……”

    长宁是先帝最小的孩子,虽然是女儿,却极得先帝的宠爱。可是秦敏进宫的那一天,先帝似乎病情加重,心情很不高,竟训斥了长宁。

    长宁是哭着从先帝身边跑开的。

    而先帝,就在当天夜里驾崩了。

    秦敏提到了死。

    “或许是心中已有所感,所以才会那般不耐烦,对最宠爱的小公主都发了脾气,后来看长宁跑开了,他也有些后悔……”

    秦敏说到这,略顿了顿,脸上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之后,就转了话题。

    秦敏话题转变的有些突然,但纪晓棠和祁佑年都没放在心上。

    什么禁宫,什么长宁,又哪里有威武侯府和他们彼此相关的话题更亲切更吸引人呢。

    秦敏一直留祁佑年和纪晓棠待到傍晚,才让两人离开。

    “祖母,我和晓棠成亲,你会来的,对不对?”

    秦敏略犹豫了一下,还是笑着说好。

    两人往外走,秦敏将两人一直送到敬慈庵的门口,看着两人一个上车,一个上了马之后,直到车马转过拐角不见了踪影,她还站了许久,方才带人回去了。

    纪晓棠坐在马上上,车子转过拐角的时候,她将车帘掀开一角,就看见了秦敏还站在敬慈庵的门口。

    她此刻并不知道,这将是她最后一次看见秦敏。

    回到馨华堂,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欢欢喜喜地接住,又叫祁佑年到上房屋中说话。

    纪二老爷就问祁佑年对于婚期是怎样打算的。

    这件事,祁佑年已经问过了秦敏和威武侯夫人。

    “越快越好,北边战事吃紧,境内虽平定了蜀中,但还是不太平,只怕朝廷很快就会再次派我领兵出征。”

    秦敏和威武侯夫人也是这个意思,祁佑年还写信给在北边的威武候,估计很快就会收到回信。

    威武候的意思,应该也没什么不同。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交换了一个眼色。

    “我们想到就会这样,不过,总得容些工夫,给晓棠置办嫁妆。我们知道,你和侯府肯定不挑这些。但是对于女孩子来说,一辈子的大事,不能马虎。”纪二太太就对祁佑年说道。

    祁佑年表示理解。

    最后,双方大致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婚期就暂定在六月底,具体的日子由侯府挑拣。

    掌灯时分,祁佑年高高兴兴地告辞离去,若不是要回去准备迎娶的事,他还舍不得离开纪晓棠。

    对于他和纪晓棠来说,就只等那道指婚的旨意了。

    转天,纪晓棠并没有等到指婚的旨意。

    她等来的,是敬慈庵中的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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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骤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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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祁佑年打发了成大忠来接纪晓棠。

    太长公主秦敏,凌晨在敬慈庵无疾而终。祁佑年第一时间知道消息,已经赶往敬慈庵。他没时间来接纪晓棠,因此打发了成大忠来送信,并负责带纪晓棠往敬慈庵中去。

    “这……”纪晓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昨天她和祁佑年离开敬慈庵的时候,秦敏还是好好的。而且,她这两天与秦敏接触,秦敏的身子很健康。而且秦敏跟她说了许多话,也从来说过自己有什么隐疾。

    成大忠就看出了纪晓棠的心思。

    “县主,将军也不敢相信,但是……”这种事情,没人敢开玩笑,也不会有什么误传。

    纪晓棠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成千户稍等……我去换件衣服。”纪晓棠定了定神,就让成大忠在外面等候,她自己进到内室,在程嬷嬷等人的服侍下,飞快地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头上身上所有的暂环首饰也都取了下来,只在头上插戴了两只银簪,这才重新出来。

    纪晓棠要往敬慈庵中去。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也知道了消息,两个人也都吃惊不小。这么大的事,纪二老爷不放心让纪晓棠一个人去,也换了一身素服,和纪晓棠一起出门。

    纪家如今与威武侯府已经有了姻亲关系,秦敏过世,纪家肯定要比别人更积极些。

    纪晓棠并没有摆县主的车驾,因为来不及将车驾全部换上素色,就简单地坐了一辆马车,在纪二老爷和成大忠的护卫下,直奔敬慈庵。

    敬慈庵外,已经停了一些车马,看车马的标志,全都来自威武侯府。

    纪晓棠下了车,眼睛四下飞快地一扫,就看见了祁佑年的马。

    秦敏突然去世,敬慈庵中略有些混乱,纪晓棠因为来过两次,也不用人接引,进了敬慈庵的大门,就直奔精舍。

    刚走到精舍的大门前,纪晓棠就听见了从里面传出来的哭声。

    纪晓棠在精舍门口停住了脚步,指甲掐着自己的手心。听到了哭声,所谓误传的幻想已经完全破灭。但是,似乎只要她不走进这精舍的大门,就不用去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秦敏就不会死一样。

    “晓棠……”

    纪二老爷的呼唤,让纪晓棠回过神来。

    纪晓棠定了定神,想精舍内迈出了一步。越是接近精舍的上房,哭声越响,而纪晓棠的脚步也更加的沉重。

    等纪晓棠走上台阶,上房的门帘被挑开,孔嬷嬷迎了出来。

    孔嬷嬷的眼睛通红,但是眼睛里和脸上却都是干的,她显然哭过,而且似乎将泪水都给哭干了。

    “县主……”孔嬷嬷给纪晓棠行礼,屈膝的时候,身子似乎支撑不住,就歪了歪。

    纪晓棠忙伸出手,将孔嬷嬷扶住了。

    “嬷嬷,究竟是怎么回事?”纪晓棠问孔嬷嬷,她的声音略有些低沉,却异乎寻常的稳定。

    就仿佛她面对的,不过是一件寻常的事罢了。

    孔嬷嬷抬起头来,就看见纪晓棠一身白衣,头上只用两根素银簪子简单地挽了,除了这两根簪子,纪晓棠全身上下再没有其他的装饰。

    然而,纪晓棠的眼睛却是干了。

    纪晓棠根本就没有流泪。

    孔嬷嬷心中微微一动。

    “嬷嬷,究竟是怎么回事?”纪晓棠又问了一句,手里扶着孔嬷嬷并没有放开,且手下微微用力。

    孔嬷嬷又看了一眼纪晓棠,就将纪晓棠往屋子里面领。

    孔嬷嬷告诉纪晓棠,昨天秦敏送走了祁佑年和纪晓棠之后,并没有任何的异常,傍晚简单地用过了晚膳,就休息了。

    这些年在敬慈庵,秦敏已经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

    秦敏睡下的时候,也是一切如常。

    孔嬷嬷就在秦敏卧房的外面值夜,这一夜,秦敏似乎睡的很香,但是早上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早起。孔嬷嬷觉得一样,进到卧房,发现秦敏已经没了呼吸。

    “……身子都冷了。”

    孔嬷嬷非常自责。

    “嬷嬷千万不要这么想。”纪晓棠捏了捏孔嬷嬷的手,“祖母泉下有知,也不希望嬷嬷如此。”

    孔嬷嬷领了纪晓棠进屋,也没再说话,就退到了一边。

    秦敏的尸身,已经装殓好了,就停在屋内中央的灵床上。祁佑年就跪在灵床旁边,屋子里除了祁佑年和庵内服侍的人,还有几个面生的妇人和几个小孩子,都披麻戴孝,在灵床边哭泣。

    纪晓棠虽不认得这几个,却能猜出,这应该就是威武侯府的女眷们了。

    祁佑年看见纪晓棠来了,就从灵床边起身迎了过来。

    “晓棠……”祁佑年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

    纪晓棠深知秦敏和祁佑年祖孙之间的感情,秦敏过世,这个屋子里头最悲痛的,应该就是祁佑年。

    祁佑年虽然悲痛,但并没有忘记该行的礼节。他已经看见了纪二老爷,忙向纪二老爷行礼。两个人略寒暄了两句,祁佑年就将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引荐给威武候夫人。

    威武侯夫人秦氏四十出头的年纪,长的鹅蛋脸,很是娴静,因为哭过,脸上略显憔悴。

    秦氏与纪二老爷略做寒暄,目光则更多地落在纪晓棠的脸上。

    纪晓棠从来没有想到,她与秦氏的第一次见面,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正因为是这样的情境,两人之间并没有多说话,秦氏待纪晓棠非常客气。

    客气,而不亲近。

    纪晓棠不以为意,她不能指望祁佑年的亲人都像秦敏那样,那么快的接受她,待她那般亲切。

    屋子里除了秦氏,还有威武候府三位生育了子嗣的姨娘,以及祁佑年的几位嫂子和侄子侄女们。

    大家都匆匆见过,因为屋内多是女眷,纪二老爷就先退了出去。

    纪晓棠没有走。

    “我要看看祖母。”纪晓棠对祁佑年说道。

    秦氏面上微微露出些惊异的神色,却也没说什么,任由着祁佑年将纪晓棠领到秦敏的灵床边。

    秦敏一身华服,躺在灵床上,脸上罩着素白的帕子。

    纪晓棠看了祁佑年一眼。

    祁佑年就将秦敏脸上的帕子揭了开来,一边的秦氏抬手似乎要阻止,却又将手收了回去。

    看到秦敏的脸,纪晓棠忍不住心中一酸,眼睛立刻就湿润了。

    秦敏面容安详,仿佛是在熟睡。

    “祖母是在睡梦中过世的。”祁佑年告诉纪晓棠。

    这一点,纪晓棠已经知道了。

    “祖母昨天还好好的,祖母可有什么隐疾?”纪晓棠问祁佑年。

    “祖母历来身子康健。”祁佑年说道,对于秦敏的突然过世,祁佑年也很接受不了。

    “太长公主毕竟是上了年岁了,或许是因为喜悦过度的缘故。”秦氏在旁边慢慢地说道。秦敏过世,方才已经请了太医来看过,说是无疾而终。

    那么大家唯一能想到的缘故,也就只有喜悦过度这一种。

    秦敏已经将近古稀之年,在这个时候,算得上是一位长寿的老人。在她这个年纪去世,称得上是喜丧。

    然而祁佑年和纪晓棠却都并不这么认为。

    “祖母答应我们,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的。”祁佑年喃喃地道。

    秦氏没有说话,面色虽然依旧柔和,但是看向祁佑年和纪晓棠的眼神中就带了不赞同。

    纪晓棠或许不在意别人,但是对于秦氏却不能不在意,因此也就看见了秦氏眼中的不赞同。纪晓棠第一次见到秦氏,对秦氏的印象,都来自于祁佑年的叙述。

    祁佑年告诉纪晓棠的,他的母亲温柔和顺,是最典型的大家闺秀和最无可挑剔的侯府主母。

    然而这样的秦氏,未必就会喜欢纪晓棠。

    纪晓棠心里明白这些,此刻却顾不上秦氏欢喜与否。

    “我想与祖母单独待一会。”纪晓棠对秦氏道。

    秦氏略微愣怔。

    纪晓棠还不是威武侯府的媳妇,她现在的身份,是安乐县主。秦氏待纪晓棠,也全是待县主的礼节。

    秦氏也确实温柔和顺,虽然纪晓棠提出的要求或许于礼不合,但是她略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母亲和嫂子们一大早就在忙碌,正好趁此机会略做歇息,只怕一会就有客人上门来了。”祁佑年也忙说道。

    秦氏看了一眼祁佑年,也没说话,就带着众女眷往旁边屋子里去了。

    这停灵的屋中,就留下祁佑年、纪晓棠,还有一个孔嬷嬷。

    “我要好好看一看祖母。”纪晓棠就说道。

    “晓棠……”祁佑年一下子就听出来,纪晓棠这个好好看一看,并非是一般意义上的看一看。

    “祖母过世,已经第一时间传报宫中,请了三位太医院的太医来……”秦敏不仅是威武侯府的太老夫人,还是太长公主,她突然过世,当然不能等闲看待。

    三位太医都曾仔细的检验过,太长公主身上并无伤痕,也没有中毒的痕迹,确实是无疾而终的。

    这一点,孔嬷嬷可以作证。

    孔嬷嬷在旁边就点了点头。

    “可是,我不相信……,祖母昨天还好好的。说什么喜悦过度,我不认为祖母是那样脆弱的人。”纪晓棠在祁佑年和孔嬷嬷的面前,丝毫没有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

    孔嬷嬷就无声地哭了。

    一开始她看见纪晓棠没有流泪,还当纪晓棠是心性凉薄,可现在纪晓棠说出这样的话来,孔嬷嬷知道,纪晓棠不仅不是心思凉薄,反而是用情极深。

    不仅用情极深,还心细如发。

    “我也不相信。”祁佑年赞同纪晓棠的说法。

    但是太医们也不会骗人,在纪晓棠来之前,祁佑年和秦氏等人也仔细地检查过。

    秦敏确实是无疾而终。

    三位太医,孔嬷嬷,祁佑年,秦氏以及威武侯府的众女眷,纪晓棠就是再不愿意,也只能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县主心痛太长公主过世,不过这样的想法,还是尽快忘记的好,也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孔嬷嬷突然小声说道。

    纪晓棠看了孔嬷嬷一眼。

    孔嬷嬷却又低下头去。

    “多谢嬷嬷提醒,我知道了。”纪晓棠也低声说道。

    太长公主过世,果然很快就有吊唁的客人来了。

    第一个来的,是秦震,紧接着,就是秦霖,随后宫中也派了人来,随着吊唁的客人增多,纪晓棠不好继续待在灵堂,只能和秦氏、祁佑年告辞,随同纪二老爷回了馨华堂。

    “太长公主突然去世,晓棠和阿佑的婚期,只怕要拖延了。”萱华堂,纪二老爷说道。

    好在纪晓棠的年纪还小,婚期拖延上一两年,正好可以慢慢地置办嫁妆。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纪大老爷如是叹道。

    “就是这句话。”纪二老爷点头。

    “不过,太长公主年近古稀,也不算是夭亡。”纪大老爷又说道。

    对于秦敏的过世,和纪大老爷持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人们还都传说,太长公主能够无疾而终,还是多年在敬慈庵修行,所得的福报。

    所谓寿过花甲,无疾而终,这是世人求都求不来的,这需要极为深厚的福德。

    秦敏的丧事,也办的极为隆重。

    纪晓棠因为毕竟还没有过门,只能作为客人,并不能每天都在敬慈庵守着。不过,她每天都能收到祁佑年派人送来的消息。

    韩太后和隆庆帝亲临敬慈庵,为秦敏吊唁。

    长宁公主也去了敬慈庵,而且在秦敏的灵前哭的十分伤心。

    而祁佑年作为威武侯府留在京中的唯一成年男丁,自然负担了秦敏丧事的大部分事情,每天从早忙到晚,除了派人给纪晓棠传递消息,根本就抽不出时间来见纪晓棠。

    纪晓棠也很理解。

    至于威武候等在外领兵的男丁们,则并没有回来奔丧。除了威武候带着两个儿子守在北边与北蛮对峙,祁佑年的另外两位兄长也都守卫要地。如今大秦内外不安,虽然秦敏过世,她的儿孙们却都不能离开守地回来奔丧。

    威武侯府中诸人并没有丝毫的抱怨,这样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已经习以为常。

    威武侯府历经几代天子而始终手握兵权、屹立不倒,他们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侯府中还在办丧事,宫中却已经开始备选女官。

    这一天,纪晓莲精心地打扮了,到萱华堂来辞别纪老太太等诸人。

    纪老太太没什么话说,纪二太太只嘱咐纪晓莲要小心谨慎。

    “宫中不比家里,选上选不上的,你心里不必太在意。”纪二太太是一番好意,让纪晓莲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选不上女官,以后纪家也不会亏待纪晓莲,会给纪晓莲安排好的出路。

    “这正是为臣子为君上尽忠的时候,晓莲,你当勉之、勉之!”纪大老爷则很是鼓励了纪晓莲几句。

    杨氏病情还没有痊愈,并没有来,纪晓慕也没什么话说,他负责送纪晓莲进宫。

    纪晓慕走了没多久,外面突然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宫中来了旨意。

    “莫非是指婚的旨意到了!”纪二老爷忙就站起身来。

    宫中这个时候来传旨,除了纪晓棠和祁佑年的婚事,纪二老爷再想不到会有别的什么事。

    纪晓棠也疑心是这件事。

    本来秦敏告诉她和祁佑年,第二天就会有旨意下来。但是因为秦敏那天凌晨过世,这旨意就耽搁了下来。

    只是,现在还在秦敏的丧期,这道旨意虽然是喜事,却难免染上了些伤感的调子。

    虽是如此,纪晓棠也不得不将身上的素服换了,跟随纪二老爷、纪二太太来馨华堂正堂接旨。

    来传旨的中官是熟面孔,正是韩太后身边得用的张管事。

    张管事这次来传的,依旧是韩太后的口旨。

    韩太后宣纪晓棠即刻进宫。

    传达了韩太后的懿旨,纪二老爷就请张管事在堂上坐了说话。

    “太后已经答应太长公主,将晓棠指婚与威武候世子祁将军,怎么不见指婚的旨意,反而要召晓棠进宫?”纪二老爷就问张管事。

    这句话,正是纪晓棠想要问的。

    张管事笑眯眯的,只说是太后的旨意,具体的他也不清楚。

    “县主有什么疑虑,进宫去当面与太后千岁说清楚不是更好。”张管事表示,他只是传韩太后的旨意,其他一概不知。

    “……虽还没有太后旨意赐婚,但是太长公主已经定下了我和祁将军的亲事。如今太长公主过世还不足百日,宫中又在选女官,我在此时,实在不宜进宫。”纪晓棠就说道。

    张管事就打哈哈。

    “县主这样的话,应该去与太后千岁当面说。”

    张管事的意思,其余他一概不管,只管带纪晓棠进宫。

    是的,张管事传韩太后的旨意,是要立刻就带纪晓棠进宫去。

    张管事越是这样,纪晓棠越是疑心。

    “哎呦……”纪晓棠哎呦了一手,抬手扶额。

    纪二老爷立刻会意。

    纪晓棠犯了头痛病。

    “原本并没有这个病,只是太长公主去世,太长公主生前待晓棠非常好,晓棠伤痛太过,这几天时时头疼……”

    纪晓棠病了,就不能立刻入宫了。

    张管事虽然得了韩太后的命令,要他就将纪晓棠带进宫中去。但是韩太后可没告诉他,可以强带纪晓棠进宫。

    “……赶紧请太医吧。”虽然疑心纪晓棠是假装,张管事可不敢那么说,只能张罗着请太医,一面就回宫去传信给韩太后。

    等张管事前脚一走,纪晓棠的头也不痛了。

    “爹爹,赶紧打发人去找阿佑,我总觉得,事情要不好。”纪晓棠告诉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现在对纪晓棠是言听计从,忙就打发人往敬慈庵中去。

    祁佑年虽百事缠身,但是见馨华堂来人,还是立刻抽空就来了。

    “晓棠,发生了什么事?”祁佑年问纪晓棠。

    纪晓棠就将张管事来传旨的事情跟祁佑年说了。

    “我不想进宫,总觉得一旦进宫,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纪晓棠告诉祁佑年,“而且,太后指婚的懿旨迟迟没下,我心里不踏实。”

    虽然是在秦敏的丧期,延迟指婚的旨意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不论是韩太后,还是张管事,对指婚一事却都只字不提。

    “阿佑,你说,我是不是太多疑了?”纪晓棠问祁佑年。

    祁佑年沉默了片刻。

    “晓棠,你先不要入宫,我进宫去见太后和陛下。”

    这正是纪晓棠所希望的。

    “虽然,或许不大合适,但是指婚的旨意一天没到手,我就……”说到这里,纪晓棠也略有些不好意思。

    “晓棠,你多虑了。就是祖母泉下有知,也不会怪你。祖母只会赞同你。”

    “我这就进宫,向太后和陛下讨了旨意来。”祁佑年说道。哪怕两人要等孝期过了再成亲,但是先将亲事定下来,祁佑年也才能安心。

    “好。”纪晓棠点头。

    祁佑年就辞别了纪晓棠,径直往宫中去了。

    纪晓棠不能随同前去,却打发了人跟到宫门外,一有消息,可以立刻传送回来。

    祁佑年在禁宫门口吃了闭门羹。

    当然,不是韩太后和隆庆帝拒绝见祁佑年,而是帝后两人都有事,暂时不能见祁佑年。传达帝后旨意的中官对祁佑年的态度非常客气,让祁佑年安心回去操办秦敏的丧事,其他一切,都有帝后做主。

    祁佑年当然不会被瞒哄住,当下就起了疑心,回来与纪晓棠商议。

    “太后和陛下,没有不见你的理由啊,除非……”

    纪晓棠和祁佑年交换了一个眼色。

    “我立刻回去,太后和陛下若不肯见我,我就一直跪在宫门外……”祁佑年立刻就道。

    “阿佑,你抛下祖母的丧事这样做,会被人非议不孝。”纪晓棠提醒祁佑年。

    “别人怎样说,我顾不得。我只知道,祖母不会怪我,祖母有知,也会支持我这样做。”祁佑年就道。

    纪晓棠自然只支持祁佑年的。

    祁佑年也不在馨华堂久留,立刻返回了禁宫门前。

    祁佑年在禁宫门前,从晌午跪到傍晚,一直跪到华灯初上,韩太后和隆庆帝终于答应让他进宫相见。

    “祖母确实进宫跟太后提起你和我,却并没有说什么亲事,更没谈到指婚。”

    或者是祁佑年假托秦敏的话,又或者是……秦敏误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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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出尔反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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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单地来说,就是韩太后否认了有指婚这件事。她不仅否认了曾经答应秦敏为祁佑年和纪晓棠指婚,还干脆地否认了秦敏曾经要求过这件事。

    仿佛秦敏进宫,只是多年没有见她,所以进宫去跟她说说话,顺便数落数落长宁。

    “这怎么可能。”纪晓棠不相信。

    祁佑年也不信,他当时就质问了韩太后。

    然而,当时秦敏和韩太后谈话,不仅他没有在场,秦敏身边服侍的人也无一在场。在场能够作证的,只有慈宁宫中服侍韩太后的人。而这些人,自然都证实了,韩太后说的才是实话。

    而韩太后也说了,她作为太后,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撒谎。祁佑年怀疑她,简直就是在侮辱她。然而,韩太后并没有降罪于祁佑年。

    用韩太后的话来说,祁佑年是因为秦敏突然去世,所以悲伤过度,且又……为色所迷。

    甚至,韩太后虽然否认了指婚的事,但是却也没提祁佑年和长宁公主的婚事,甚至她还隐隐的暗示,让纪晓棠进宫,或许将来还有一丝可能,她真的将纪晓棠指给祁佑年婚配。

    祁佑年当然没有那么天真,会相信韩太后这样的话。

    他与韩太后僵持住了,最后还是隆庆帝出面,说祁佑年悲伤过度,有些“失心疯”,硬是让人把祁佑年从宫里头拉了出来。

    祁佑年从宫中出来,就遇到了闻讯赶来的秦震。

    本来祁佑年离开敬慈庵,就将主持丧事的事情交托给了秦震,而秦震也一直在专注着祁佑年的一举一动。一听说祁佑年在宫中跟韩太后犟了起来,秦震担心祁佑年吃了眼前亏,忙就放下手中的事往宫中赶。

    没等他进宫,隆庆帝就打发人送了祁佑年出来。

    秦震陪着祁佑年来馨华堂见纪晓棠。

    “我信你们,也信姑祖母。”秦震就说道,“这件事,肯定是太后当面应承了,姑祖母去世,太后觉得死无对证,就干脆来了个不认证。只怕,姑祖母当时进宫跟太后说的时候,太后就存了别的心思……”

    秦震说到这里,就摸了摸下巴。

    “她存了别的心思,难道她知道祖母活不到第二天?”纪晓棠就说道。

    她的话音落地,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秦震和祁佑年都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知道,她说了了不得的话,然而这句话,却并非是情急之下冲口而出。

    “我从来不相信巧合。”纪晓棠斩钉截铁地道。

    太医们的诊断,秦敏是无疾而终,然而以秦敏的健康状况而然,她死的太突然。紧接着,又有韩太后否认指婚这件事,这不能不让纪晓棠更加起疑。

    秦震和祁佑年都半晌没有言语,他们开始认真的考虑,秦敏的死于韩太后的关系。

    “这世上,或许真的有一种毒药,可以将人置之死地,却又不留丝毫痕迹。”秦震沉默了半晌之后,慢慢地抬起头来,眼中已经中乌云密布。

    纪晓棠怀疑,秦震的情绪,并非完全来自于秦敏的死,他是想起了某件更加了不得的事。

    “王爷这话怎么讲?”纪晓棠立刻就问。

    秦震欲言又止。

    “王爷,有什么话,是不能跟我和阿佑说的吗?”纪晓棠催问了一句。

    “不,只是……我也只是怀疑,说出来于事无补,反而十分无益。……这件事着实蹊跷,我有些赞同晓棠的判断。”秦震就说道。

    那件事情,他还没有完全的心里准备说出来,而且,现在的时机也并不成熟。

    “晓棠,你的判断,有几分把握?”祁佑年这个时候也抬起头来,看着纪晓棠问道。

    祁佑年的一双眼睛,已经通红似血,然而他表面上却比方才到馨华堂的时候镇定多了。

    实际上,祁佑年的表情是太过平静了。

    纪晓棠了解祁佑年,这是祁佑年心痛到了极点,也愤怒到了极点。祁佑年有一点和纪晓棠非常相像,两个人都是那种怒火燃烧到了极致,反而会冷静如冰的人。

    “阿佑,咱们不妨一起分析……”纪晓棠的语气就柔和下来,带着安抚的意味,一面邀请秦震,“王爷旁观者清,也请王爷帮我们一同参详……”

    祁佑年和秦震都点头说好。

    纪晓棠就一件事一件事地分析了起来。

    首先,是秦敏的态度。

    那天秦敏从宫中回来,是非常高兴的,她跟纪晓棠说了许多的话,不仅告诉了纪晓棠许多祁佑年幼年的趣事,还有许多关于威武侯府的事情。

    除此之外,秦敏还再三地叮嘱纪晓棠,要她如何如何照顾好祁佑年,维护威武侯府。

    “……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只是大家都太高兴,我并没有深想。现在回想起来,祖母那些反复的叮咛,分明是临终的嘱托。”

    不仅纪晓棠这样想,祁佑年此刻回想起来,也有了同样的感觉。

    秦敏那天说的那些话,仿佛是知道她很快就会离开人世,不能亲眼看着祁佑年和纪晓棠,所以要将身后的事情都安排好。

    她将威武侯府,完全托付给了祁佑年和纪晓棠。

    而若是计较起来,这样是不大合适的。威武侯爷和侯爷夫人都还在,且威武侯府在两人的手中也有声有色。

    秦敏叮嘱的,是将来的事。而这样的话,她应该等到以后,或是她临终的时候,或是威武侯爷和夫人过世的时候。

    威武侯爷和夫人都正当盛年,那么秦敏说的话就只有一种可能。

    秦敏是知道她就要死了。

    这个时候,纪晓棠和祁佑年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想指婚的事情的。

    “阿佑,我们需要再见一见孔嬷嬷。”纪晓棠立刻站起身来说道。

    虽然她曾经询问过孔嬷嬷,孔嬷嬷也说秦敏并没有任何的异样,但是纪晓棠觉得,她还可以再询问的详细一些。

    她和祁佑年虽然敬爱秦敏,但却不是与秦敏朝夕相处的人,也不是秦敏临终时陪在她身边的人,这样的人,只有孔嬷嬷。

    如果秦敏有任何的异样,孔嬷嬷是唯一可能察觉到的人。

    “晓棠,我们想到了一处。”祁佑年立刻点头。

    如果秦敏是死因另有蹊跷,那么敬慈庵中服侍秦敏的人,尤其是孔嬷嬷,就可能有危险。

    为了保护孔嬷嬷,祁佑年和纪晓棠与孔嬷嬷见面,自然是安排的十分隐秘。

    “请嬷嬷再仔细回想一下……”纪晓棠并没有告诉孔嬷嬷是为什么,只让孔嬷嬷将她和祁佑年离开之后,到发现秦敏去世,这之间所有的一切,都详细地说出来。

    孔嬷嬷的眼睛在纪晓棠和祁佑年的脸上扫过,她什么都没有问,就照着纪晓棠的要求,慢慢地回忆了起来。

    孔嬷嬷的心思确实很细。

    然而秦敏也确实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来。

    如果一定要说异样……

    “原本晚膳后,公主就不喜欢太多人服侍,一般只留下我一个人。”可是那天晚膳过后,秦敏却说高兴,留下了许多人在屋子里头服侍。

    甚至最后给秦敏值夜的人,也不止孔嬷嬷一个。

    本来秦敏还另外安排了人,让孔嬷嬷去养伤,还是孔嬷嬷自己一定要求,才留在了秦敏卧房的外间。

    “也就是说,自从我和阿佑离开之后,嬷嬷就再没有跟祖母单独相处过。”纪晓棠问。

    “是的。”孔嬷嬷点头,事实确实是这样。

    “嬷嬷再仔细想想,除此之外呢……”纪晓棠低头想了想,又问孔嬷嬷。

    “除此之外……,确实还有一件……”孔嬷嬷慢慢地说道,“昨天公主安歇,我也跟着服侍。公主特意让人拿出那件杏红色的中衣穿了……”

    “杏红色的中衣,可有什么特别?”纪晓棠问。

    孔嬷嬷点了点头。

    “那件中衣,还是公主刚与老侯爷成亲的时候经常穿的,后来公主上了年纪,就不大穿。公主为人大方,很多年轻时候的衣裳都赏了人,或是干脆扔了。唯有那件中衣,公主舍不得,让我很仔细地收拾起来。……老侯爷没了,公主来了这里,特意嘱咐我将那件衣服带着,却不再穿。这个季节,平时公主歇息,都只穿**,唯有那天,特意要了中衣……”

    而且还是从箱子底里特意拿出来的,一件已经很多年没有穿过的中衣。

    据孔嬷嬷所说,秦敏怀上祁佑年父亲的时候,穿的就是那件中衣。

    当时,应该是秦敏与老侯爷最为恩爱的时候吧。

    装殓秦敏的时候,其余的衣裳都是新的,唯有那件旧的中衣依旧留在了秦敏的身上。秦敏并没有留下相应的嘱咐,这是孔嬷嬷的自作主张,孔嬷嬷此时也跟祁佑年和纪晓棠坦承了出来。

    “那么,祖母有没有说过,类似与临终嘱咐嬷嬷的话?”纪晓棠又问。

    孔嬷嬷就又落了泪。

    “公主只说,阿佑少爷和县主成亲,就是她为侯府做的最后一件事。还笑着跟我说,让我放心,就算是以后她走到我的前头,我也完全不用担心,都一切都有阿佑和县主。”

    这句话,在当时看来是秦敏高兴之余,说的近乎玩笑的话,然而现在换个角度,何尝不是秦敏临终时给心腹的嘱托和安排。

    纪晓棠和祁佑年问了孔嬷嬷许多话,孔嬷嬷都一一回答,除此之外,却什么都没有问。

    然而,纪晓棠已经隐隐地感觉到,孔嬷嬷是知道了什么。

    或许,对于秦敏的死,孔嬷嬷是最早起疑的人。

    询问过了孔嬷嬷,祁佑年和纪晓棠心中都已经做出了判断。

    秦敏和韩太后具体说了什么,或者是做了什么交易,他们已经无从可知,他们只知道一件事,秦敏死于韩太后之手。

    而韩太后竟然在秦敏死后,完全否认了指婚的事。

    祁佑年和纪晓棠的亲事,应该是秦敏用生命换回来的。

    “阿佑,我们一定要为祖母报仇。”纪晓棠轻声说。

    “我们会为祖母报仇的。”祁佑年也轻声说道。

    两个人的手握在了一处。

    孔嬷嬷就在旁边听着看着,这个时候就又落了泪。

    有祁佑年和纪晓棠,秦敏死后也足可以安慰了。

    “阿佑少爷,晓棠县主。公主已经过世,公主的意思,一定不希望你们为她报仇,公主一定希望,你们能好好地、开心地活着。”孔嬷嬷就流泪说道。

    “嬷嬷你还不知道,阿佑刚才进宫去见过韩太后了。”纪晓棠告诉孔嬷嬷。

    孔嬷嬷面露惊讶。

    “韩太后否认了祖母进宫为我和晓棠说亲,也否认了答指婚。”祁佑年接着说道。

    “啊!”孔嬷嬷轻轻地惊叫了一声,“她、她怎么能!”

    是啊,韩太后怎么能这么做,可她就是这么做了。

    “嬷嬷,你准备一下,我就安排你离开。”祁佑年突然说道。

    孔嬷嬷略一愣怔,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不,我不走。”孔嬷嬷很执拗,“我如果走了,不管阿佑少爷和晓棠县主安排的多天衣无缝,韩太后疑心大,都会怀疑你们知道了真相。那个时候,你们就危险了。”

    秦敏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为的就是保护身边的人,还有纪晓棠和祁佑年。

    孔嬷嬷也决定,她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

    “我就留在这里,她要来杀我就来杀好了。公主没做完的事,我替公主做完。”孔嬷嬷柔和的脸上露出坚毅的神色。

    孔嬷嬷自幼就在秦敏身边服侍,所以直到今天,还是习惯地称呼秦敏为公主,称呼秦敏的丈夫为侯爷。

    至于秦敏没有做完的事情,自然是粉饰太平,不是出于懦弱,而是出于慈爱。

    纪晓棠和祁佑年都说服不了孔嬷嬷,两个人劝的急了,孔嬷嬷干脆就说要自杀殉了秦敏。

    纪晓棠和祁佑年交换了一个眼色,只能无奈地点了头。

    “嬷嬷一定要好好保重。”纪晓棠离开之前嘱咐孔嬷嬷,“嬷嬷也希望能亲眼看到那一天不是吗?”

    纪晓棠并没有说明是哪一天,但是孔嬷嬷都明白。

    孔嬷嬷重重地点头。

    这就是约定了。

    纪晓棠从敬慈庵回到馨华堂,她不得不重新考虑面临的问题。

    没有了秦敏,韩太后颁旨让她进宫,她就只能进宫。

    这就是现实。

    祁佑年自然不肯,他已经能预感到,如果纪晓棠进了宫,那么两人此生就再也没有可能在一起了。

    “威武侯府赫赫战功……”祁佑年是想用威武侯府数代的功勋,向韩太后和隆庆帝求一个纪晓棠。

    秦震第一个就不赞同:“不可如此。”

    秦敏的例子就在前头。

    “如今朝廷用人之际,太后和陛下不会自毁长城。太后和陛下不会动阿佑,不会动威武侯府的人,但不代表他们不会动纪家,不会动晓棠。”

    如果祁佑年孤注一掷地去这样请求,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

    纪晓棠会死。

    或许不会像秦敏那样无疾而终,可是这世界上有太多的意外,可以置人于死地。

    秦震不允许祁佑年将纪晓棠置于这样的险地。

    祁佑年明白过来,当然也不愿意这样做。

    “那可怎么办?”祁佑年的目光落在秦震的身上,“四哥……”

    如果秦震肯帮帮他们呢。

    “阿佑,晓棠,不是我不肯帮你们。”

    秦震并不愿意成全祁佑年和纪晓棠,退一步说,就算是他愿意成全,也成全不了。

    秦敏就是例子。

    韩太后看来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将纪晓棠当做一枚棋子,牢牢地握在她自己的手里。

    “我进宫去。”纪晓棠突然说道。

    不仅祁佑年吃惊,秦震也吃惊。

    “晓棠,你怎么能进宫!”祁佑年不仅担心纪晓棠进了宫之后,两人再无法在一起,他还非常担心纪晓棠在宫中的人身安全问题。

    秦震则是吃惊,他不认为纪晓棠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

    纪晓棠没有理会秦震,而是耐心地安抚祁佑年。

    “阿佑,我不进宫,就是抗旨。韩太后可以名正言顺地处置我,处置我的家人。”所以,她只能进宫。“进宫之后,我会见机行事,或许还能为我们求得一线生机。”

    劝服祁佑年很难,但是纪晓棠最终还是做到了。

    秦敏的灵柩还在敬慈庵,还有许多事情要祁佑年去处理,纪二老爷亲自派人,送了祁佑年回去敬慈庵。

    秦震没有和祁佑年一起走。

    “晓棠,你是怎么想的?”秦震问纪晓棠。

    “王爷,我还能怎么想。”纪晓棠笑,然而并无丝毫欣喜的意味。“形势比人强。”

    其实,秦震也知道,纪晓棠没有别的选择,只有进宫这一条路可以走。

    “阿佑未必肯接受事实。”秦震略顿了顿,才说道。

    “慢慢的会接受的,而且,或许我们还是有希望的。”

    秦震都有些不忍心了。

    “晓棠……,并不是我不肯帮你。”

    “我知道。”纪晓棠并不是虚词,她是真的这么想,“我们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阿佑,我、王爷……”

    还有秦敏。

    秦敏是个热爱生活,且身体健康的老人家,如果能活着,她又怎么肯轻易赴死。秦敏也是身不由己,她选择了对于威武侯府,对于祁佑年和纪晓棠来说,最为有利的一条路。

    纪晓棠也要选一条路,对自己最为有利,且能将仇人一步步推上死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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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天下介绍:
十六岁夭折,重生回到十岁,纪晓棠只有一个简单的愿望,就是能够活的长久安乐。然而,她渐渐发现,事情的背后还埋藏了惊天的秘密。简单的愿望竟是奢望。
“或许,你可以考虑嫁给我。”
“你只能嫁给我了。”安乐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安乐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安乐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