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步步紧逼
鲁邑人与杨庭宇是师生,同时也是极为要好的朋友。之后,舞弊案爆发出来,鲁邑人获罪,杨庭宇却从此青云直上,代替鲁邑人,进入内阁。
从现在查出来的一些蛛丝马迹来看,正是杨阁老陷害了鲁邑人。
纪晓棠自打进京,就没有听说过有叫鲁邑人的官员。
“那么,鲁邑人的结局怎样?”纪晓棠问秦震。
此刻,秦震、祁佑年和纪二老爷都坐在景华堂的书房内,跟纪晓棠讲述案件最近的调查进度。
“还能怎样!”纪二老爷苦笑了一声。
科场舞弊案本就非同小可,而且当时还是新帝登基之后第一次开恩科,影响巨大。鲁邑人被赐死,这还是看在他是三朝老臣,且是先帝留下的顾命大臣的缘故。鲁邑人的家眷也被株连获罪,鲁家凡是年满十二岁的男丁,全部被处死,其余妇孺则都被发配到了岭南。
如果是被发配到北面的苦寒之地,或许有身子强壮的还能苟且多活几年,可岭南之地瘴气横行,老弱妇孺发配到岭南,还不等到地方,只怕命就没了。
“顾命大臣,这样的刑罚,未免太重了吧。”纪晓棠听了这些话,不免也有些后背发寒。鲁阁老一家,这样就等于被灭族了。
“谁说不是。”纪二老爷就点头。
然而当时这样的刑罚,在隆庆帝那里却是说的过去的。所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且还事关天下的读书人,这样处理,也是严肃法纪。
“除了鲁阁老,还有其他涉案的人呢?”纪晓棠又问。
其他涉案的人员,还没有鲁阁老幸运,一律都被明正典刑,家眷的处理则一同于鲁阁老家。
即便是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且没有身临其境,纪晓棠也能感觉到那些淋漓的鲜血。
“大行皇帝突然驾崩,陛下登基等事都顺顺当当,偏在恩科上,开了这样的杀戒。”纪晓棠的话说的平淡,然而若仔细听,就能听出她话中隐含的意思来。
在座的都是了解纪晓棠的人,立刻就都会意了。
秦震就看了纪二老爷一眼。
纪二老爷起身到了书房门口,一会的工夫就转回来。
“家下服侍的人,都已经远远地支开了。”纪二老爷告诉秦震,如今门外看守的,就只有秦震的心腹了。
秦震点了点头。
“晓棠,这里说话,绝不会走漏风声。你就把你所想的,都说出来吧。”
纪晓棠就笑了:“王爷这是要我抛砖引玉啊。我所能想到的,王爷和阿佑应该早都想到了吧。”
“晓棠可不要谦虚。我们先不说,只怕让你先入为主,影响了你的判断。我们都很想听听你的看法。”祁佑年就笑着说道。
在这个书房里头,无论是秦震,还是祁佑年,都将纪晓棠当做了和他们比肩的人物。很多事情上,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倾听纪晓棠的分析和判断。
“既然如此,那我就大胆地说一说。”纪晓棠见秦震和祁佑年态度诚恳,也就不再推脱。
纪晓棠的判断很简单,隆庆初年的科场舞弊案,应该是一次大清洗。
这样的大清洗,就算杨阁老是破军,掌握庞大的隐藏势力,也是无法做到的。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一个人。
就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一位。
听完纪晓棠的话,屋子里立刻鸦雀无声。
秦震、祁佑年,连同纪二老爷脸上的笑容都在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晓棠说的不错,我也是这样怀疑的。”最后,还是秦震第一个开了口。
秦震这样表态,祁佑年和纪二老爷才跟着点头。
这样的话都说开了,就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
这种涉及皇家的隐秘事,知道的最多的,自然是秦震。
“当初,我就这样怀疑了。”而当初看出来真相的,应该还不止秦震一个。但是大家却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因为他们若是要真相,在韩太后和隆庆帝看来,就等同于是要抢夺那张椅子,整个的大秦江山。
“他们主要想除去的,就是鲁阁老吧。”纪晓棠问,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三朝老臣,先帝钦定的顾命大臣,就算是韩太后和隆庆帝,也不能说杀就杀。而能够将鲁阁老置于死地的,还不能是一般的罪行。
泄露考题,恩科上行私舞弊,是唯一能够让鲁阁老声明扫地,让韩太后和隆庆帝治他死罪的行为。
“这样看来,那场恩科并非是为天下举子开的,而是专为鲁阁老开的。”那场恩科,就是隆庆帝给鲁阁老的催命符。
“陛下为什么一定要除掉鲁阁老?”纪晓棠问。她这句话,单单是问秦震的,“难道鲁阁老属意的储君并不是陛下。”
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秦震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沉默了半晌才回答了纪晓棠的话:“鲁阁老与父皇私交甚笃,然而却与太后……并不十分和睦。”
事情涉及到了韩太后,纪晓棠微微挑眉。当然,她并没有忽略另外一件事。
此刻说话的秦震,对先帝称呼的是父皇,对韩太后则没有称呼母后。
太后两个字,从秦震的口中说出来,似乎带着森然的冷意。
一个是辅国的大臣,管的是朝政,一个是后宫的太后,母仪天下,管的是后宫的事务。而且,鲁阁老还与先帝感情甚笃。他又怎么会与韩太后“不十分和睦”呢?
这里面,一定是很有文章了。
“是因为太后干涉朝政吗?”纪晓棠问。
在现在这已经并不是什么秘密了。虽然金銮殿龙椅上坐的是隆庆帝,但是朝中的许多大事,没有韩太后的懿旨,却是解决不了的。
很多时候,奏折送到隆庆帝跟前,隆庆帝看过了,还得韩太后再看过,盖了太后的凤印才能作准。而更多的时候,奏折直接送到后宫,隆庆帝根本就不看,全由韩太后独断专行。
而在隆庆帝刚刚登基,也就是隆庆初年的时候,朝堂上的情况还不是这样的。
正是鲁阁老等一干人死后,韩太后才真正地掌握了权柄。
秦震点了点头:“……是的。”
“除了这个,还有其他的缘故?”纪晓棠察言观色,立刻看出秦震还有话没有说出来。
“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秦震突然笑了,看着纪晓棠反问道。
纪晓棠与秦震对视片刻,就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她已经肯定,秦震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没有说。同时,她也确定,就算是她追问,秦震也是不会说的。起码到目前为止,秦震都不打算说。
纪晓棠并不认为秦震是在有意隐瞒什么。
秦震不说,自然有他的缘故。
想通了这些,纪晓棠也就不再追问秦震。等时机到了,就是她不问,秦震也会说的。也或者,秦震永远不说出来,对大家来说才是好事。
“也就是说,当初的案子,背后最大的黑手,就是帝后。”所以那么轰动的案子,民间许多喊冤的,这么多年来却被压的严严实实,根本就没人敢翻案。所以,就算以祁佑年的功劳,且有先前的约定,韩太后和隆庆帝还是不同意再查这个案子。
最后,即便是秦震出面,帝后迫于各方面的压力,也只给了他们一个月的查案时间。
“这件事,其实并不是太后的主意。”秦震又告诉纪晓棠。
“王爷,怎么这里面还有别的内情?”纪晓棠问。
秦震点头,说是的。
依韩太后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不答应重新调查这件旧案的。但是隆庆帝却点了头。
这几乎是隆庆帝登基之后,他们母子之间出现的第一次重大分歧,起码就秦震所知道的来讲,是这样的。
“陛下同意大家重新调查这个案子啊……”
“一个月的期限,也是太后后来加上的。”秦震又说道。
看来这个决定,是韩太后和隆庆帝两人之间互相妥协的结果。
帝后之间,似乎也并非是铁板一块。
纪晓棠对隆庆帝的印象十分淡薄,她只是在那次进宫谢恩的时候,远远地瞧见了隆庆帝一眼。纪晓棠的印象中,隆庆帝是个身材瘦高,脸色苍白的羸弱男人。
“晓棠,你在想什么?”秦震见纪晓棠突然不说话,而是露出了沉思的模样,就问道。
纪晓棠立刻回过神来。
“这样看来,岂不是无论我们怎样调查,都不可能调查出结果来。”纪二老爷这个时候就说道,他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帝后是幕后的黑手,那些蒙冤受屈的人,岂不是再也没有了洗雪冤屈的希望。
“爹爹不要太悲观,我们当然会调查出结果来。那具体操作的人,总是跑不了的。而且,这个人难免就没有假公济私……”
隆庆初年的科场舞弊案,朝廷清洗了一部分人,而那部分人的官职,很快就被补上了。科场的舞弊案,与鲁阁老一起蒙冤受屈的还有许多举子,那么自然是有另一部分名不副实的举子金榜题名。
这些,都是安插人手的大好机会。
纪晓棠相信,韩太后一定借这个机会安插了许多人,而杨庭宇……
“他安插的人手,可不是单单是贪赃枉法。”以杨阁老暗中的身份,他安插的定然是谢氏反贼的人手。
秦震、祁佑年当然也都想到了这一点,并且深知其中的厉害。
“我已经拿到了当年会试榜上有名的人员名单……”秦震说道,这些人都要一一的排查,当然,还有当年那些填补了空缺的官员们,也不能放过。
“有这样一个名目,就算是太后和陛下,也不能姑息。”
大家都点头。
能有这样的结果,也算是告慰当年那些蒙受冤屈的举子了。
而杨阁老,即便是一定程度个做了替罪羊,也并不冤枉。
然而,这件案子毕竟已经过去多年,且因为幕后人物非同寻常,要找到能够定杨阁老的罪行,而又不将帝后牵扯进去的证据,却是千难万难。
对于这一点,几个人早就有了思想准备,并且制定了相应的对策。
隆庆九年四月,朝堂上风起云涌。
继两位御史弹劾杨阁老与民争利,且有贪赃枉法之嫌后,连续数天,每到大小朝会,都会有御史送上弹劾杨阁老的折子。
一开始,他们还会连同弹劾一些别的官员,可到了最后,就只剩下弹劾杨阁老的折子了。
这些弹劾的折子,表面上看,似乎并不足以搬倒杨阁老,甚至对杨阁老的危害也微乎其微,而在朝堂上,杨阁老也表现的很淡然。
只是回到自己阁老府的书房中,杨阁老表面的淡然就轰然崩塌。
或许其他人还没有觉察到那些弹劾折子的厉害之处,但是作为当事人的他却再明白不过了。
比如说他占据某处山林,又比如说他收受某官员的贿赂,虽然就数额来说,相对于他如今的身家和地位都不算什么,但若仔细追究……
还是被发现了吗?
杨阁老皱紧了眉头。他本来热衷于养生,面貌看着不过三四十岁的年纪,不过就在这短短数天之内,他整个人看上去,就仿佛老了十多岁。
杨阁老坐在书案后皱眉沉思,就感觉到一袭香风贴近,紧接着一双温温软软的小手就贴到了他的太阳穴上。
被这双小手在太阳穴上按了几下,杨阁老舒服地**了一声。
“阿瑶……”杨阁老叹息似地叫出了来人的名字。
“老爷,是为了那些弹劾的折子在烦恼?”钟姨娘轻声地问,“不过是些苍蝇,虽然讨厌,哪里能伤的了老爷分毫。”
“阿瑶,你果然是我的解语花。”杨阁老握住了钟姨娘的手,一边却心不在焉地想着事。
究竟是怎么被发现的呢。
这么多年来,他用了无尽的心力,自信将身份掩藏的再好不过。而且,事到如今,那些能够指正他身份的人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如果他不认,没有任何人能将他和反贼联系起来,更没人能因此定他的罪。
为此,他做了太多的事,甚至不惜买通北面的蛮人,为的就是不让七杀活着到京城。
虽然,他有七成的把握,七杀不会出卖他。但是他却不能冒险,只有七杀死了,他才能够完全安全。
七杀死了,贪狼也死了。这两个人为了保护他的身份,也算是费尽心机,竟然将清远一个泼皮无赖认作是破军。
这是七杀亲口的供词,七杀死了,也就再没有机会翻供。
破军已死,这世上再无破军,只有杨阁老。
可就是这样,还是出了破绽。
要对付纪晓棠,虽然也有几分是给原来的同党报仇的意思,但最主要的还是,他在纪晓棠的身上看到了威胁。
虽然他曾经几次明里暗里,或是间接地通过纪大老爷,或是直接地试探纪二老爷,似乎是没人怀疑破军的身份。
然而,他曾经仔细地查过江庆善和江家过往的一切,朝堂上这些人或许会相信,江庆善就是破军,但是纪家,江庆善的主人家,这些年来一直与江家和江庆善交往甚密。
纪家不会不了解江庆善,他们会相信江庆善是破军?
就算是相信,也该多少有些疑问。
然而,纪家似乎就是毫无疑义地接受了江庆善的身份。
纪晓棠在纪家举足轻重,杨阁老几乎能在谢氏反贼覆灭事件中处处看到纪晓棠的影子。他特意找机会请纪晓棠来阁老府,暗暗观察、试探纪晓棠。
那场棋局,固然也有其他的意思,但他却从中得到了另外一个重要的信息。
纪晓棠之聪敏老练,远超过他的预料。
而这样的纪晓棠,竟然也默默地接受了江庆善的身份。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其中必定有诈。
他立刻就意识到,纪家是在七杀之后,唯一也是最可怕的,会威胁到他安全的因素。
纪家虽有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但实际的支柱,却是纪晓棠。
纪晓棠是他最大的威胁。
他本来还想,将纪晓棠娶进杨家的门。纪晓棠做了杨家的媳妇,性命荣辱也就跟杨家绑在了一起,也就不再是他的威胁,而是助力。
或许,他还能通过纪晓棠,得到一笔富可敌国的宝藏。
但是,纪晓棠却明显不愿意这门亲事,接下来秦震的举动,更是将他的这一计划完全打乱。
娶纪晓棠进门已经没有可能,他只能毁了纪晓棠。
毁掉纪晓棠,可以有好几种法子,但最方便,也最可以将自身撇清的,就是利用长宁。这还是清远来的那两个女子带给他的灵感。
本来计划已经成功,长宁都带着御林军杀进馨华堂了。
可纪晓棠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够驯服住蛮横凶暴的长宁,不仅自己毫发无损,还策反了长宁。
这些年,他极为了解长宁。这样的转折,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然后,更让他措手不及的,是清远那两个女子被秦震和祁佑年抓获。
秦震抓了人,就将人秘密地看押了起来,对外一丝风声也不肯泄露。可这件事瞒不了他,他曾派出人手,想尽了法子,然而秦震那里却放手的滴水不漏。他派出去的人手,都如石牛入海,再没有了音讯。
朝堂上连番弹劾他的奏折,一定是秦震暗中的手笔。
秦震一定是从那两个女人的口中问出了什么,已经将怀疑目标锁定了他,这样一步一步地,就是要将他置于死地!
科场舞弊案他不怕,毕竟他身后还有那两尊大佛。
可是,如果秦震在帝后面前揭穿他的另一个身份,可就再没有人会保他了。
这条线索一定要斩断,他已经意识到,他杀不了那两个女人了,那么剩下的,就是斩断这条线索上其他的环节。
“阿瑶……”杨阁老一边轻声呼唤,一边手上微微用力。
钟姨娘嘤咛一声,顺着杨阁老的力道就坐在了杨阁老的怀里。
“宇哥……”
“阿瑶,我不知道,没有了你,我该怎么办……”
“宇哥说的什么话,阿瑶会永远陪着宇哥的。”
杨阁老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埋进了钟姨娘的颈窝里。
……
这天,纪晓棠早起到纪老太太的屋子里请安,就遇到了纪大太太、纪晓莲和杨氏一行几人。很快,服侍的人就摆上了早膳,纪老太太就让纪晓芸、纪晓棠等几个都坐下,陪着她一同用早膳。
纪大太太、纪二太太和杨氏站在旁边,与众丫头们一同服侍。
就在这个时候,就有茜华堂的小丫头急匆匆地跑来,进门的时候慌的绊了一跤,就摔进了屋子里。
“这慌慌张张地是做什么?”因为这是自己的丫头,纪大太太就觉得在婆婆和妯娌面前丢了自己的脸,因此唬下脸来训斥小丫头。
小丫头面红耳赤,几乎都顾不上害怕。
“大太太,不、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纪老太太就撂下筷子。她上了些年纪的人,特别忌讳这个。“大早上的,咒谁的不成!”
“拉出去掌嘴!”纪大太太一面向纪老太太陪笑解释,一面就让人将小丫头给拉下去。
小丫头就挣扎。
“大太太,是阁老府送来消息,姨老太太、姨老太太没了!”被拉出门之前,小丫头喊道。
“什么?”纪大太太的脸色瞬间就白了,耳朵里嗡嗡响,有那么一会,她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是阁老府刚才打发人来……”小丫头被婆子放下,就跪了下来,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这不可能。”纪大太太几乎是嘶喊出来。
屋内的众人,也都大吃一惊。就是纪老太太,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要找纪大太太的岔儿了。
然而,这种事,小丫头又怎么敢乱说。杨阁老府上确实派人来,向纪大太太通报了钟姨娘的死讯。
纪大太太听到了确实的消息,接连厥过去了两次。
等纪大太太清醒过来,立刻就在纪晓慕、杨氏、纪晓莲和纪晓薛的陪同下前往阁老府。
钟姨娘是今天凌晨时分,亲自往小厨房给杨阁老熬制药膳,回来的时候路过小池塘,不小心摔了一跤,跌进小池塘中淹死的。
而就在昨夜,钟姨娘还曾在杨阁老的小书房中侍寝。
杨阁老乍失爱妾,痛不欲生。
第四十九章 相持不下
纪大太太往杨阁老府中去了一趟,哭的跟个泪人儿一般地回来。家里如今有纪老太太,那是她的婆婆,她本想就留在阁老府帮着给钟姨娘办丧事,却不能不回来跟纪老太太请示。
况且,她是主母,诺大的一个馨华堂,她也得做些安排,才能去阁老府小住。
纪大太太回来,就向纪老太太说了钟姨娘的死因,同时也叙述了杨阁老悲伤的情状。
钟姨娘进阁老府数十年,一直都深得杨阁老的宠爱。钟姨娘这一死,杨阁老似乎恨不得自己替了钟姨娘去,只是世上没有这样的法子,他所能做的,就是铺张备办钟姨娘的丧事,然后厚葬钟姨娘。
纪大太太叙述的过程中,就特意着重说了杨阁老的这个决定,以及阁老府里正在做的铺排。她一面这么说着,一面还不住地偷偷打量纪老太太、纪二太太等人的脸色。
即便是在这样的时候,纪大太太还是在用她的心机。
纪大太太并非是阁老府的嫡女,但是从小到大,乃至于出嫁等等待遇,都与嫡女毫无二致。这些,都仰赖了钟姨娘。
钟姨娘没了,纪大太太担心纪家人认为她失去了靠山,从此就看轻了她。
其实,她这是多虑了。
纪老太太从来就没有看重过她,现在也不会特意看轻她,纪二太太也是如此。
“……不能早晚在老太太跟前服侍了,就让晓慕媳妇替我给老太太尽孝吧。茜华堂那边的事儿,也都交给晓慕媳妇操持。老太太、二太太和县主有什么吩咐,也尽管找晓慕媳妇。”最后,纪大太太说出了她对家事的安排。
对此,大家自然都没有异议。
“大太太,节哀顺变,多保重身体吧。”等纪大太太告辞,纪二太太就起身送她,一面说了几句安慰纪大太太的话。
纪大太太也都听了,还说了两句感激纪二太太的话。
“老太太跟前,还有劳二太太了。”
“不过是分内的事,说什么有劳呢。”纪二太太就道,看到纪大太太憔悴的模样,纪二太太对她还是很同情的。
纪大太太这边离开萱华堂,就到了茜华堂上房,略收拾了一番,就带了纪晓莲姊妹几个急匆匆往杨阁老府上去了。
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下朝的时候,就听说了钟姨娘的死讯。两人先到萱华堂,给纪老太太请安,随即就往杨阁老府上去了。
傍晚时分,兄弟两人才回来。
纪大老爷面上就显出不大高兴的样子来,在纪老太太跟前坐了一会就走了。
“爹爹,大伯父有什么心事?”纪晓棠就问纪二老爷。
“是啊,不至于他小岳母没了,他就把脸拉的马脸一样长。”纪老太太也看出纪大老爷的脸色格外不好,也跟着问。
“大哥是跟杨阁老有些小小的分歧。”纪二老爷回答道。
“什么小分歧?”纪晓棠追问,让纪大老爷显出那样神色的,必然不是什么小分歧。
“杨阁老要大肆发送钟姨娘,大哥提醒杨阁老,说是逾了礼制。”翁婿两人因为这件事嘀咕了几句,杨阁老态度很坚持,根本不听纪大老爷的,让纪大老爷闹了个没趣,因此回来就没好脸色。
纪二老爷说了几件钟姨娘丧事上的铺排,确实是有些逾越了。
钟姨娘说到底,只是个妾。如今杨阁老的原配夫人秦氏还在世,这样大肆操办钟姨娘的丧事,是不合规矩的。
“钟姨娘在阁老府得意了这么些年,却一直谨守着规矩,也没有任何宠妾灭妻的的议论传出来。”这说明杨阁老的头脑一直很清醒,很分得清妻妾的区别,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糊涂起来了?
已经有了那么多弹劾他的折子,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更加小心谨慎才对吗?
借着钟姨娘的丧事,杨阁老想做什么?
吃过了晚膳,纪晓棠正和纪二老爷在书房说话,外面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秦震来了。
纪晓棠随着纪二老爷将秦震迎了进来。
“……正好在附近路过,想着过来坐一坐。”秦震进了景华堂的书房,就仿佛对自己的书房一般熟稔,自顾在一张舒适的椅子上坐下,微笑着说道。
秦震这样的路过,在馨华堂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
纪晓棠亲自泡了茶来,第一杯捧给秦震,第二杯捧给了纪二老爷,然后才自己捧了一杯,也在旁边坐了。
“还能喝上晓棠亲手泡的茶,若能天天如此,就好啦。”秦震笑道,目光下意识地一扫,就看见了窗前那盆兰花。
那盆兰花到了景华堂,竟被纪二老爷侍弄的越发的好了。
此情此景,这盆花,就是唯一的美中不足了,秦震面上神色不动,心中却暗暗地想到。
秦震来访,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说几句闲话来的。
钟姨娘死了,不过是阁老府的一个妾,貌似并不值得注意,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
“他这是有些坐不住了,开始杀人灭口。”秦震慢悠悠地说道。
纪晓棠点头。
王娇儿和江妙儿的口供,她们是见过钟姨娘的。秦震这些天安排的举措,已经让杨阁老起了警觉,意识到他的身份有被发现的危险。
钟姨娘的失足落水,杨阁老悲痛之余,难免迁怒。纪大太太透露出来的消息,只服侍钟姨娘的丫头被处死了两个,另外还有府中值夜服侍的小厮等人,也都被处罚,死的死,发卖的发卖。
杨阁老的迁怒,绝不是毫无目的的。
而杀人灭口,竟然舍得将恩爱了多年的宠妾,他自己常常说的解语花、红颜知己给弄死了,杨阁老是真的急了。
“不怕他急,只怕他不急。”纪晓棠就笑道。
杨阁老越是坐不住,越是着急,就会露出更多的破绽。
这些天秦震安排的举措,目的就在于此。
杨阁老为宠妾办理丧事,确实逾了礼制,这一点几乎立刻就被言官们抓住,又在朝堂上奏了杨阁老一本。
而当言官弹劾杨阁老的时候,这位阁老大人却并不在朝堂上。因痛失爱妾,杨阁老身子不适,已经向隆庆帝请假不来上朝了,而是在家中一边养病,一边亲自看着人料理钟姨娘的丧事。
隆庆帝似乎对杨阁老起了同情之心,在朝堂上接了弹劾的折子,然后打发中官去杨阁老府上传旨,让杨阁老将逾礼制的部分立刻整改。
中官传了隆庆帝的旨意,态度说得上温和,随后还安抚了杨阁老两句。
这当然不是中官自己的意思,而是隆庆帝的意思。
杨阁老会意,表面上接了旨意,然而行动上却慢吞吞地。
“这只老狐狸!”景华堂的书房,秦震、祁佑年、纪二老爷、纪晓棠聚在一起,议论事情的最新发展。秦震就骂杨阁老是一只老狐狸。
这只老狐狸不仅杀了他最宠爱的女人灭口,还将这个女人的死利用的淋漓尽致。
“我看他面上虽然哀色不减,但实际上气色好了很多。”纪二老爷今天又随同纪大老爷往严格老府上去探望,仔细观察了杨阁老。
“他这是觉得得了陛下的示意,所以不那么担心害怕了。”祁佑年就道。
众人点头。
然而,杨阁老想要藉此就逃过这一劫,那也是不可能的。
纪晓棠他们的计划还在继续。
“他这一招,想要暂避锋芒,让我们无的放矢。我们就偏趁他这个空隙,给他致命的一击。”
杨阁老称病不上朝,但是弹劾他的奏折依旧每天都递送到御前。
韩太后和隆庆帝将这些奏折都押了下来,然而有一本奏折,就是帝后,也无法在押得住。
秦震奏本,向韩太后和隆庆帝汇报隆庆初年那桩案子调查的最新进程,一切调查的证据,都指向了杨阁老。
如果这些还不能让韩太后和隆庆帝动容,那么随后秦震递上去的名册,却让韩太后和隆庆帝都大惊失色。
那是因隆庆初年的科场舞弊案而得意的一部分举子的姓名和履历,这些人或是已经被证实与谢氏反贼牵连甚密,或是参与,或是协助了谢氏反贼,还有一部分,虽还还不能最后确认,但也有证据表明,与谢氏反贼有关。
秦震在朝堂上说出了他的判断。
杨阁老就是谢氏反贼安插在朝廷中的一枚钉子,而那场科场舞弊案,则全是杨阁老的手笔,为的是一石二鸟。一方面,他可以藉此除掉鲁阁老,取而代之。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安插自己的党徒,也就是谢氏反贼的力量进入朝廷各地方、各部门,以图大事。
最后秦震还说,这个名单,还是他在有限的时间内,所能调查到的一部分。给他更充足的时间,他才能进行全面的调查,清除谢氏反贼在朝廷中的残余势力。
秦震的奏本,朝野轰动。
隆庆帝当时就愣在了龙椅上。
秦震则是片刻都不肯放松,当即就向隆庆帝建议,要立刻捉拿杨阁老进大理寺进行审问,同时派人围住阁老府,查抄杨阁老的家。
仔细查抄杨阁老府上,一定能够找出杨阁老这些年为谢氏反贼效力的更多证据。
秦震慷慨陈词,然而隆庆帝却犹豫不决。
“杨卿是朝廷重臣,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效忠朝廷,此事,还需进一步证实,不可仓促行事,寒了老臣的心。”在这个时候,隆庆帝就显出了他致命的弱点:优柔寡断。
秦震没有继续催逼,却也没有后退,就站在那里没有言语。
这其实是也是一种无声的表态了。
就君臣这样僵持的时候,祁佑年又从站班中走出,说有重要事情要上奏。
而祁佑年的奏本,则让隆庆帝的头上几乎冒出了冷汗。
“陛下一定还记得,陛下调派精兵,押解谢氏反贼头目七杀上京,却在京畿附近遭遇北蛮一股兵力,七杀于乱中,押解的兵丁也折损了大半。”
这件事,隆庆帝就是再健忘,也是不会忘怀的。一来这件事就是去年发生的,距今时隔不久,而来,京畿附近出现了北蛮的兵力,直接威胁到了京城。
当时,这可是朝野震动的大事,就是这个时候祁佑年又提出来,包括隆庆帝在内的众人都是心有余悸。
“朕怎么会忘记。祁卿突然提起,是什么道理?”隆庆帝勉强镇定地问道。
“当时本来应该是臣带兵亲自押送七杀,虽未成形,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祁佑年告诉隆庆帝,他心中一直放不下这件事,这次回京,更是意外得到了线索。
“那些北蛮,是被人重金收买,故意放进京畿附近,为的就是杀七杀灭口。”而祁佑年得到的所有线索也都指向了一个人。
这些北蛮兵,是被杨阁老重金收买的。
杨阁老不仅是谢氏反贼在朝廷中的钉子,为了安插反贼势力,特意制造了当年的科场舞弊案,还与北蛮暗中勾结。
杨阁老可以勾结一小股北蛮兵力,在京畿附近劫杀七杀,也就可能勾结北蛮大股兵力,剑锋直指京城。到那个时候,杨阁老与北蛮里应外合,隆庆帝君臣,以及京城的百姓,只怕还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而大秦江山,一夕之间就可能陷落与反贼与北蛮之手。
事关江山社稷,祁佑年也肯请隆庆帝,应该立刻将杨阁老捉拿归案。
隆庆帝听了祁佑年的奏报,又看手中的奏折,一时间脸色惨白,正犹豫着要不要下旨,站班中就又有人出来说有本要奏。
这次站出来的人,赫然正是靖肃亲王秦霖。
秦霖提出了与秦震和祁佑年截然相反的意见,他赞同隆庆帝的说话,杨阁老是朝廷重臣,多年以来一直效忠与朝廷和帝后,没有确凿无疑的证据,是不能就贸然地关押杨阁老,更不能去查抄阁老府。
秦霖站出来说话,不仅隆庆帝,就是金銮殿上的文武百官都暗暗吃惊。这么多年来,这位靖肃亲王来上朝的次数并不多,也就是近来,韩太后和隆庆帝都召了他进宫说话,他才按时来上朝。
即便是这样,秦霖几乎从来不再朝堂上发表什么意见。
当下,就有有心人暗地里揣测,韩太后和隆庆帝重用秦霖,果然是有明确的目的的,这个目的,自然就是为了制衡靖安亲王秦震。
而现在,靖肃亲王的这种制衡作用,就明显地表露了出来。
两位亲王态度相左,而隆庆帝犹豫不决,当下众朝臣就都没有人再向前说话。
“肃王说的不错,没有更为确凿的证据,朕不能如此对待杨阁老。”犹豫了片刻,隆庆帝就说道。
“陛下,祁将军查获的那封信,方才已经有几位大人确认,确是杨阁老亲笔所书。这难道还不是确凿的证据吗?”秦震向上行礼,随即转向秦霖,“就是三皇兄,也不能否认,那封信就是杨阁老写的吧?”
刚才祁佑年在上奏杨阁老勾结北面蛮人的时候,还向上递交了一封他在查这件事时得到的一封书信。那封书信,正是杨阁老写给北面蛮人的某个首领,收买对方派兵劫杀七杀。
这封信,不仅隆庆帝看了,还交给朝堂上的一些重臣传看了一遍,秦霖也是看过这封信的。
“……笔迹确实与杨阁老的笔迹极为相似,然而杨阁老的字本就为天下人所争相模仿,若无进一步的证据,并不足以定杨阁老的罪。”秦霖说的也是实话,就有人将杨阁老的字模样的惟妙惟肖,让人难辨真假的。
“而且,这或许是北面蛮人的反间计,为的就是除掉杨阁老这位朝廷肱骨,让我大秦朝野震动,削弱我大秦的实力。”秦霖略顿了顿,就又说道。
一时之间,事情又陷入了僵局。
隆庆帝在龙椅上左右为难,往下面瞧了瞧,目光就落在另外两位阁老的身上。
“韩卿家和谢卿家,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被问到了头上,韩颐和谢亭章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忙都出班来行礼。
韩阁老和谢阁老倒是意见一致,都觉得以目前秦震和祁佑年所查到的证据,直接定杨阁老的罪似乎略显仓促,然而就这样放着不管更不是办法。
折中的法子,也就是将杨阁老叫到御前来,听听杨阁老自己是怎么说的。
这样一位朝廷重臣,总得给他一个体面的辩解的机会。
两位阁老这样的处置,很得隆庆帝的心,当即就点了头,打发人往杨阁老府去召杨阁老。
这个时候,就有中官从大殿后面走到隆庆帝的身侧,附在隆庆帝的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隆庆帝立刻就宣布散朝,并让传旨的中官宣杨阁老到御书房说话。
这样说完,隆庆帝就起身在中官的簇拥下往殿后去了。
文武百官也只能从大殿中退了出来。
秦震从大殿中退出来后并没有回府,而是守在了宫门外。
很快,就看见中官领了杨阁老匆匆而来。
杨阁老请假卧病,但隆庆帝下旨召见他,就算是他病倒在床上起不得身,让人用床抬着,他也得来。
这就是所谓的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了。
纪晓棠在景华堂的书房,和纪二老爷一起等待消息。这一天,秦震不断地打发人将消息传递了出来。
杨阁老进宫,大约一个时辰后,韩太后和隆庆帝又下旨,将靖安亲王秦震、靖肃亲王秦霖和小威武候祁佑年都召进了宫中,这个人在宫中直停留到天色将晚,才相继出来。
其中,杨阁老是被人搀扶着出来的。
帝后暂停了杨阁老的职,并安排大理寺清查秦震和祁佑年所上交的诸多证据。而在此期间,杨阁老被要求待在家中,闭门思过。
秦震和祁佑年从宫中出来,并没有回自己的府邸,而是直接奔了馨华堂来。
等在景华堂的书房中坐稳了,秦震才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
看来,方才在宫中,秦震是并不怎么气顺了。
比起秦震,祁佑年的面色可以说是平和的。
“王爷别生气,现在这种情况,不是大家早就料到的吗?”纪晓棠亲自捧上茶来,一面就劝慰秦震。
“虽然如此,然而事到临头,依旧让人气恼的很。”秦震就道。
能将秦震气成这样,方才在宫中一定还发生了其他的事。纪晓棠没有直接询问秦震,而是将目光转向了祁佑年。
“方才四哥在宫中,跟肃王爷争吵了起来。”祁佑年就告诉纪晓棠。
“不提也罢。他为了与本王争竞,竟连祖宗的江山社稷的安危也不顾及了。”秦震就摆手道。
秦震与秦霖在宫中,是当着韩太后和隆庆帝的面,争吵到最后,几乎是为了争吵而争吵了。
纪晓棠几乎无法想象,秦震还会有这样的时候,为了争吵而争吵,而且还真的气的不轻。
这对于秦震来说,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秦震是真的将秦霖当做了对手。
反之,秦霖对于秦震,应该也是如此吧。
“王爷,最后放了杨阁老走的,不是肃王爷,而是太后和陛下。王爷不生太后和陛下的气,只生肃王爷的气。在王爷的心目中,似乎对肃王爷期待颇高呢。”纪晓棠一语点破了秦震的心思。
而这个心思,只怕秦震自己也还没有意识到,或者他是故意没有去关注这一点。
秦震默然无语,半晌,才笑了。
“晓棠,你说的不错。当今天下,知我者,非晓棠莫属。”
秦震对于韩太后和隆庆帝都没有什么期待,反而对秦霖有颇高的期待,这件事情本身,也是很耐人寻味的。
当下,纪晓棠见秦震不再烦躁郁闷,这才说起正题。
“肃王爷站在杨阁老一边,这一点,王爷和阿佑也该早就料到。”关于张丽蓉的事情,纪晓棠早就对两人说过了。
秦震也早就派人暗中看着张丽蓉,知道她在变成张丽蓉之前,是被杨阁老的人从霍家庄给接走的。在那之后,张丽蓉是如何从杨阁老的手上到了秦霖的手上,秦震的人却无从得知。
虽是如此,也已经可以肯定,秦霖和杨阁老是早就有了亲密的来往。
杨阁老不仅背靠着韩太后和隆庆帝,还为自己找了个强大的盟友。
第五十章 说服
不论是秦震,还是祁佑年,对事情的发展都有些上火。纪晓棠心里也不是不急,然而她知道,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稳得住。
“王爷,阿佑,当前的情况,咱们之前商量的时候,不是都预料到了吗。虽然实际的情况,要更让人恼火一些,但大体来说,并没有脱离我们的掌握啊。”
纪晓棠看了看秦震和祁佑年,然后才继续说道:“而且,我们手里掌握的证据,也确实不足。”
以他们掌握的全部真实证据,要定杨阁老的罪,其实已经可以了。但是那样的话,就势必会将韩太后和隆庆帝都牵扯进去。
所以,他们不得不将一部分真实的证据压下来,而另外制造了一些证据。
秦震和祁佑年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忍不住都笑了。
这种笑一方面是真的被纪晓棠开解了,另一方面也有些苦笑的意味。
虽然,他们都已经十足的确定,杨阁老就是当年科场舞弊案最重要的操作人,而且他还是谢氏反贼的首领破军,正是他买通了一批亡命之徒,假冒北蛮的小股军队,劫杀了七杀。
但是,科场舞弊案已经过了多年,且有韩太后和隆庆帝帮着收尾、遮掩,而杨阁老在后面一件事中,更是谨慎小心,根本就没有留下丝毫可以给他定罪的证据。
那封杨阁老通敌的信件,是秦震找人模仿的。
秦震和祁佑年递交的那些证据中,也有一部分是假造的,虚中有实,实中有虚。
本来他们的计划,这些东西都只是表面上的幌子,真正的杀招则在暗处。
整件事,可以说大体上是按照他们的计划在发展的,只有一件微小的意外。
这件意外就是秦霖。
他们想到了,秦霖与杨阁老有交往,但是没有想到,秦霖会明面上这么维护杨阁老。就仿佛是,他的利益真的与杨阁老完全绑在了一起,他真的是全力在维护杨阁老。
“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难办了,我们将不得不调整计划。”祁佑年说道。
“我想,肃王未必是全心全意地要维护杨阁老。”纪晓棠沉思片刻,慢慢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了窗前那一盆兰花上。
“晓棠,这话怎么讲?”秦震问。
“与其说肃王在维护杨阁老,不如说,肃王在向韩太后和陛下表忠心。与王爷的争吵,也应该是虚实半掺。假的那一半,自然是做给韩太后和陛下看的。太后和陛下重新重用肃王,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秦震笑而不语。
“就是王爷,与肃王爷争吵的时候,只怕也有一半是做出来的吧。”纪晓棠又道。只是这两兄弟牵绊极深,吵着吵着,难免就吵出一丝真火来了。
秦震这次依旧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祁佑年在旁边对纪晓棠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自幼在京中那几年,与秦霖和秦震都有所接触,对这两兄弟之间的事情很有些了解。
“王爷,我的意见是,我找肃王谈一谈。”
“什么?”秦震挑眉,这回他再不能沉默了。
“我找肃王谈一谈。”纪晓棠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晓棠,你找他谈什么?让他有机会拿这个做要求,让你嫁进肃王府去给他做偏妃吗?不行,本王不同意。”
秦震发火,祁佑年却镇定的很。显然,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祁佑年对纪晓棠更有信心。因为,他知道纪晓棠的心。
又或者是,祁佑年不需要这样在纪晓棠面前流露火气。
“四哥,不如听晓棠说说她究竟是怎样打算的。”祁佑年劝秦震。
秦震瞄了一眼祁佑年,眼神中有什么一闪而过,随即,他就将目光又转向了纪晓棠,示意纪晓棠可以继续说下去。
“我相信王爷的判断。”
“我的判断?”
“是的,王爷对肃王爷颇有些期许。王爷与肃王爷兄弟自幼一起长大,我相信王爷看人的眼光。”
秦震的嘴角就微微翘了起来,方才因为纪晓棠要去找秦霖而生出的那一点不快,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纪晓棠看到秦震的脸色,也微笑了起来。
“我相信王爷看人的眼光,肃王爷不会不顾及祖宗的江山社稷。王爷,要将杨阁老连根拔起,咱们必须得跟肃王爷联手。”
而种种迹象表明,肃王是有与秦震比肩的实力的,虽然他这些实力大部分都在暗中。
“我们若是联手……”秦震略顿了顿,就苦笑了一声。
“当然不是明面上的联手。所以去找肃王爷的不是王爷,而是我。”
秦震的目光定定地落在纪晓棠的脸上。
纪晓棠也直视着秦震。
“王爷,目前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还请王爷暂时能将其他都放下,为了王爷祖宗的江山社稷。”
秦震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了数步。
“好。”
“那么事不宜迟。”纪晓棠笑道。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而纪晓棠要见秦霖并不难,并不需要她亲自上门求见,秦霖送她的那盆兰花,就是两人见面的一个好因由。
然而,秦震却将这件事接了过去,由他的人安排,很快,纪晓棠就接到了肃王府的回音。
四月天,春暖花开,正是肃王府的花园景致最好的时候。上一次纪晓棠去肃王府,郑桂和秦霖都曾表示,希望纪晓棠以后能常来他们的园子里逛一逛。
郑桂打发人给纪晓棠送了帖子,邀请纪晓棠第二天过府游园。
纪晓棠欣然应允。
到了约定的当日,纪晓棠收拾利落,到萱华堂来给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行礼。
纪大太太、杨氏和纪晓莲等人都在。
杨阁老被下令,几乎等于是圈禁在了府中,钟姨娘的丧事不得不终止。钟姨娘的灵柩棺椁都被送去了城外寺庙中暂停,而本来在阁老府中的纪大太太,就被杨家人给劝了回来。
杨阁老府上发生了这样的变故,纪大太太以及纪晓莲等人都不适合再住在那里了。
纪大太太回到家中,就变得有些病恹恹地,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要惊跳起来。她虽然精神不济,但是往纪老太太这里来的晨昏定省却比以前殷勤了许多。
即便是相看两厌,纪大太太还是会在萱华堂陪着纪老太太多坐一会。
当然,纪大太太也留了心,每次都要有杨氏陪同着。
纪老太太最近心情不错,而且也颇给杨氏面子,倒是并不曾刁难纪大太太。
郑桂打发人来,只请了纪晓棠一个。当时那人还隐晦地提了一句,说本是也要请纪晓莲的,可纪晓莲有孝在身,只怕不便,就不敢相邀了。
钟姨娘虽是妾室,却是纪大太太的生母,也是纪晓莲的亲外祖母。纪晓莲是要为钟姨娘守孝的。
纪晓莲坐在纪大太太的下手,见纪晓棠打扮的光彩照人,在众人簇拥下往肃王府去了,心里就很不自在,一张脸上也没什么好颜色,呆坐了片刻,实在坐不下去,站起来说了声身子不适,就闷闷地走了。
纪老太太见了,干脆就发话,让纪大太太等人都散了。
而此刻,纪晓棠已经到了肃王府。
这次游园,郑桂只请了郑梓、吴佳言和纪晓棠三个。见到纪晓棠,郑桂的态度比上一次还要亲热了。亲自带着人将纪晓棠接到花厅中,大家相互见礼寒暄,坐下说话。
比起上次来时,肃王府花园中的景色果然有大不同,可以说是繁花似锦,仿若仙境一般。
只是景物更加繁盛,但是人却少了。
纪晓莲没有来,杨阁老出了事,杨翩翩和杨珊珊姐妹自然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只是在场的几个人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这件事,也没有想到这几个人,大家说话,完全是一派欢欣的景象。
“本来还邀了长宁,可惜她说另外有约不肯来。”郑桂笑着说道。
“公主另外有什么约?”吴佳言就问,“说起来,每年到这个时候,公主不是要办花会,就是要办茶会,可今年却什么动静都没有。似乎将我们这些人都给忘记了。”
吴佳言上次来时,还有些默默无闻的意思,很少主动说话,这次却更加大胆,且开朗了许多。
吴佳言是真正非常开心的。
“公主哪里还记得我们呢。”郑梓就笑。
“你这小丫头,不是明知故问?”郑桂对吴佳言的态度也越发亲昵,“公主另外有约,约的自然是小威武候了。”
原来今天长宁约了祁佑年。
祁佑年今天倒真是有空闲,但纪晓棠不信是两人有约,说长宁打听到祁佑年有空,特意去找祁佑年才更符合事实。
众人都笑,纪晓棠也跟着笑。
“可惜,小威武候为了那个韩克让,将好好的求旨赐婚的机会给错过了。要不然,这个时候,公主大婚的日子差不多都能定下了。”郑梓又道。
“不过略推迟些日子,大婚总是有的。”郑桂就道。
众人说了一会话,郑桂就找机会,将纪晓棠从花厅中带了出来。
“王爷已经在小书斋中等候妹妹了。”郑桂带着纪晓棠,穿花拂柳,一面笑着跟纪晓棠说话,“王爷不好在这里露面,因此还要劳动妹妹多走几步路。”
“王妃太客气了,是我多有搅扰。”
“妹妹这才是客气。若这是搅扰,我和王爷恨不得妹妹天天,时时刻刻都来搅扰我们。”郑桂的笑容越发亲热熟稔。
郑桂善言谈,纪晓棠在她面前,除了必要的话,也就不再多言。
郑桂似乎也还喜欢纪晓棠这个样子。
“妹妹别怪我多问,我听说,那天长宁往你府上去,妹妹可曾吃了她的亏?”一面走着,郑桂又问起长宁带御林军闯馨华堂的事情来。
这件事在京城中,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公主并不曾为难我。”
郑桂侧过头来,仔细打量了纪晓棠两眼,就又笑了。
“妹妹果然温婉可人。长宁的脾气,王爷和我都是知道的。妹妹在我面前,不必这样遮掩。……我将这件事跟王爷说,王爷和我都佩服妹妹的紧。能在长宁盛怒之下全身而退,妹妹可算是智勇双全了!”
这么说着话,就已经到了小书斋的前面。
“长宁的脾气,一时放过了妹妹,只怕日后想起来,还会继续跟妹妹为难。妹妹能躲过一次,未必能躲得过第二次。妹妹该早些打算,不为自己,也该为妹妹的家人,准备一个万全之策。”郑桂又将脚步放慢了些,意味深长地对纪晓棠道。
长宁是暂时相信,她和祁佑年之间没有什么。然而时间长了,长宁未必就不会再起疑心。
而且,王娇儿和江妙儿虽再不能成事,可郑桂这里,还有一个“张丽蓉”啊。
至于郑桂提的万全之策,还还有什么呢。
嫁入肃王府,有了肃王爷做靠山,长宁也得有几分顾忌。而且,她嫁了人,与祁佑年之间,自然就是什么也没有了。
纪晓棠微笑不语。
郑桂见纪晓棠这个样子,暗暗皱眉,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拿纪晓棠无可奈何。这样的纪晓棠,进入肃王府,真的是一件好事吗?尤其是对她来说。
秦霖已经站在小书斋前面,迎接纪晓棠了。郑桂因此也就将话题停住,握住纪晓棠的手,笑吟吟地上前。
“王爷,我将晓棠妹妹给你带来了。”她这样的说法和态度,竟有几分暧昧。
郑桂这样,自然是故意的。
秦霖又上前走了几步,满面带笑。
“有劳王妃了。”
纪晓棠忙向秦震屈膝行礼,秦霖微微侧身,还了纪晓棠一礼。
“希望没有太过叨扰王爷。”纪晓棠说道。
“我这里无时无刻不欢迎晓棠妹妹,再没有叨扰之说。”秦霖说着,就将纪晓棠往小书斋里面让。
“我将晓棠妹妹交给王爷,王爷可要好好照顾晓棠妹妹。”郑桂却并不跟着进小书斋,而是笑盈盈的说道。
“王妃请放心,但凡我有不道之处,晓棠与王妃告状,我便自认领罪,任打任罚。”秦霖微笑道。
郑桂就这样笑盈盈地走了。
这次与上次不同,纪晓棠有正事要跟秦霖谈,所以并没有阻止郑桂。
等纪晓棠跟随秦霖到小书斋中坐下,就有服侍的丫头送了香茶果子上来。
“此次前来,是有要事要跟王爷商量。”纪晓棠见小丫头退到一边,就对秦霖说道。
秦霖就向左右伺候的人摆了摆手,等人都退了出去,秦霖就向纪晓棠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晓棠请说。”
“王爷是明白人,我也就不跟王爷绕弯子了。”
纪晓棠开门见山,她来与秦霖谈的就是杨阁老的问题。
“晓棠这次来,是自己的意思,还是我那皇弟的意思?”秦霖听纪晓棠说明了来意,并没有发表意见,而是问纪晓棠。
“是我自己的意思,而我来之前,已经说服了安王爷。我是凭直觉相信王爷。安王爷则是因为了解王爷,深信王爷,在这件事上,王爷与他是站在相同的立场的。杨阁老的身份已经确定无疑,王爷绝不会愿意保护一个反贼。若是别人,或许会为了一己私利这么做,但是王爷却绝不会这么做。”
“哦?”秦霖不置可否,“这是我那皇弟说的。”
“是的。”纪晓棠点头,“安王爷很信任王爷。因为与王爷在宫中争吵,王爷竭力维护杨庭宇,安王爷虽然知道王爷有苦衷,有其他的安排,却还是气王爷。”
“我那皇弟会生气?他单单只气我?护着杨庭宇的,可不仅是我一个人。”
“那是因为,安王爷只对王爷有期待,也只信任王爷。”纪晓棠慢慢地说道,好让秦霖有时间完全体会这句话中的意味。
果然,秦霖听了纪晓棠的话,半晌没有言语,一双眼睛中的流露的情绪复杂难言。
良久,秦霖才回过神来。
“晓棠,我没有想到,你对我那皇弟的影响这么大。”
“王爷,并非是我的影响。”
秦霖笑着摆了摆手,表示不想继续在这个问题上跟纪晓棠争论。
“那么晓棠这次来,打算让我做什么?”
“不是我要让王爷做什么,而是这种情况下,唯一可以让王爷和安王爷双赢,不会让贼人有机可趁,且最有利于江山社稷的做法。”
秦霖看着纪晓棠。
“小王洗耳恭听。”
“安王爷和王爷都成竹在胸,偏偏不肯说,要借我的口说出来。”纪晓棠笑了笑,“反贼势力必须要连根拔去,而且只有眼下这一个机会,若是错过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了。”
所以,秦霖和秦震必须要联手,也只有他们联手,才能彻底除去杨阁老。
“我若同意,你们也未必能办成这件事,只怕,还会让事情更加难办。”秦霖就笑道,意味深长地看着纪晓棠。
“科场舞弊案中,杨阁老是唯一主谋和首恶,只要王爷和安王爷一样相信这一点,杨阁老就能除去。”
“唔……”秦霖看着纪晓棠,这就是让他保证,不会因为这件事,而牵连到韩太后和隆庆帝的身上。
“王爷与安王爷联手,当然只能在暗中。”
这句话,让秦霖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明显。
“至于谋反一案中,杨庭宇也是唯一主谋与首恶,绝不会做无谓的牵连。这也是为了避免朝野上下震动,并非只是权益之举。”
也就是说,即便秦霖和杨阁老暗中有什么来往和交易,秦震也可以视而不见。
然而两人的合作条件还不仅仅是这么多。
除掉杨阁老以及相关的党羽,立刻就会有利益分配的问题。通常来说,这个问题才是最为关键的。秦震与秦霖合作,必将与之分利。
“安王爷愿意与王爷平分。安王爷还让我给王爷捎一句话:兄弟一心,其利断金。”
秦霖的目光微微一闪。
他当然不会错过纪晓棠话中的意思。
将杨阁老连根拔除,在某方面来说,就仿佛是当年杨阁老除掉鲁阁老一样,朝廷上下势必会出现一个巨大的权力空洞。
那么由谁的人来填补这个空洞呢?
只有他和秦震联手,互相扶持,才能保证他们的人手来填补这个空洞。而如果他和秦震还是各执一端,相持不下,那么得利的,就是韩太后和隆庆帝。
秦霖并没有考虑杨阁老。
杨阁老现在的情况,虽然韩太后和隆庆帝暂时保下了他,但以后也绝不可能会再用他。韩太后和隆庆帝现在这么做,还是为了保住他们自己,以及……不让他和秦震借机做大。
韩太后和隆庆帝最不希望的,也就是他最应该做的。
“好!”
第五十一章 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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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秦霖说了一个好字,纪晓棠心中大喜。
“王爷,那么我们就一言为定。”纪晓棠伸出右手。
秦霖笑着看纪晓棠:“晓棠这是……要与我击掌为誓?”
“是的。”纪晓棠点头。
“好。”秦霖又说了一个好字,也伸出右手来,与纪晓棠手掌心相击。
纪晓棠就要收回来手,没想到却被秦霖一把给抓住了。
“王爷……”纪晓棠微微皱眉。
秦霖捉着纪晓棠的手,虽见纪晓棠又明显不悦的神色,却并不打算放开。
“晓棠,我的运气似乎总没有四弟好。”
“王爷这话怎么说?”纪晓棠问,又试着往回抽了自己的手,却没有抽动。秦霖的运气有没有秦震的好,又和她的手有什么关系呢。
“是四弟先遇到了你。如果是我先遇到了你,该多好。”秦霖语音低沉,眉眼间忧郁的神色又添了几分淡淡的怅惘。而他看着纪晓棠的一双眸子,却幽深难侧。
这样的一双眼睛。
纪晓棠早就已经发现,秦震三兄弟的身架和脸型五官都长的颇为相像,而在这三个人中,还属肃王秦霖的相貌最好。
当初皇贵妃几乎独宠后宫,据说有倾国之色。秦霖的身上,多少还带着些皇贵妃的影子。
“王爷这样说,让晓棠不解。”
“如果是我先遇到了你,自然是我们之间更亲厚些。晓棠也会全心全意为我打算。”
“王爷误会了。”纪晓棠终于从抽回了自己的手。“我与安王爷,并非如王爷所想。王爷耳聪明目,想来也能猜到几分。”
秦霖微笑。
“晓棠,你在别的上都聪慧机敏,洞察透彻,唯有在这件事上,还是太……”
秦霖将天真两个字含在舌尖上,并没有吐出来。
然而这也足够让纪晓棠了解他的意思了。
秦霖和秦震这双兄弟,从小就是争竞着长大的。
“承蒙王爷这么看得起我,我还有一件小事,要求助于王爷。”
秦霖立刻露出很感兴趣的神情。
“若是晓棠的事,无论什么,我都会尽力而为。”
“是有这样一桩事……”纪晓棠又往左右看了看。
秦霖则很有眼色,干脆将椅子挪了挪,离的纪晓棠越发近了一些。若不是纪晓棠用神色阻止,他也确实做不出太过“登徒子”的事情来,只怕他就要挨到纪晓棠身边坐了。
纪晓棠将声音又压低了两分,如此这般跟秦霖说了。
“竟然是这件事?”秦霖听了纪晓棠的话,脸上露出吃惊不小的神色,然后在吃惊之中,却也有几分意料中的了然。
“依晓棠的心意,这确实是个好法子呢。不过,你是怎么想到了这里?就算是我愿意帮你,这件事又如何做成?”秦霖接连提出几个疑问。
纪晓棠只微微一笑。
“王爷只记住,今天答应了我这件事。不久之后,王爷就会明白。到时候,王爷只要顺水推舟,就是助了我。”
“晓棠这样说,那我从命就是。”
“王爷太过客气了。”
“并非是客气。”秦霖却道,“越是了解晓棠,我对纪晓棠就越发倾慕。”
纪晓棠就噗嗤一声笑了。
“王爷,这天下好女子多的是。若说值得王爷倾慕的,何须远求,就在王爷身边,王妃就是最值得王爷倾慕的人。”
纪晓棠这句话并没有更深的意味,然而在秦霖听来却并非如此。
秦霖看纪晓棠的目光越发深邃。
“晓棠,我已经有阿桂,名分上是有些亏待了你,不过……”
纪晓棠听秦霖这样说,就知道他是一厢情愿,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因此忙就止住了秦霖的话头。
“我以为王爷已经了解我的心意,没想到王爷还是误会了我的意思。王爷还是好好珍惜王妃,至于其他……,这次进京来的就有不少才貌双全的佳丽,王爷自是不难如愿。”
纪晓棠说完了这些话,就站起身,跟秦霖告辞。
“王爷的态度,我也该早些回去,通知安王爷知道。这件大事,宜早不宜迟。”纪晓棠又说起了正事,秦霖也不是分不出轻重的人,随即也端正了颜色,与纪晓棠做了一番约定,就亲自送纪晓棠从小书斋中出来。
“方才若是唐突了晓棠,还请晓棠多多谅解,我也是情不自禁。因此使得晓棠急着要走,我深悔自己孟浪。”秦霖又彬彬有礼地向纪晓棠道歉。
虽然纪晓棠对秦霖总是频频示好这件事很是不以为然,但是秦霖每次都知道适可而止,而且道歉的态度也非常诚恳。
纪晓棠并不真的能够厌恶秦霖。
这样的一个男人,只怕也很少有女孩子真心讨厌他吧。
“王爷英明睿智,谈吐不凡,晓棠很高兴与王爷相识,与王爷交谈,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只是王爷以后不要再拿这样的话题取笑晓棠,就皆大欢喜了。”纪晓棠笑着道。
“晓棠,竟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吗?”秦霖在纪晓棠面前,也不再自称为小王了。
“王爷知道答案的,何必再问呢。像现在这样,难道就不好?”纪晓棠说到这里,就不肯继续往下再说了。
“好吧,为了免得让晓棠更加讨厌我,我今天就暂时忍着不说这些了。”秦霖笑着道,送了纪晓棠到小书斋外面也不回去,而是继续陪着纪晓棠往前走。“如今园中景色正好,我陪着晓棠走一走。”
秦霖这样要做招待客人的热情主人,纪晓棠不能拒绝。
很快,纪晓棠就发现,秦霖领她走的路,与郑桂带她来时的路并不一样。纪晓棠看在眼里,脸上并没表露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秦霖一面带纪晓棠看园中的景致,一面跟纪晓棠说话。
秦霖就问起他送纪晓棠的那盆兰花。
“我并不善于养花,只好交给父亲代为照看。父亲对兰花也有一些了解,又知道是王爷送的,很是爱惜。”纪晓棠告诉秦霖,纪二老爷不仅翻出许多养花的书来研习,还请了好几个花儿匠,不耻下问地学习怎么照料花草,尤其是兰花。
“请王爷放心,那盆兰花,被家父照料的很好。王爷若是见了,定然不会失望。”说到这里,纪晓棠忍不住笑了笑。
说起来,自从进了京城,及二老爷可比在清远的时候忙碌多了。如今照料兰花,又多了一桩事,他却不嫌辛苦,反而将这当做了一种消遣。
种种花草,没有让纪二老爷更加疲累,反而是一种放松。
秦霖听纪晓棠讲这些家中的琐事,面上笑容越发温和,眼睛中也添了更多的暖意。
“正想什么时候登门拜访,不知道是否有些唐突。”秦霖就说道。
“王爷肯来,馨华堂蓬荜生辉,我们求之不得。”
“是真话?”
“自然是真的。”
“那我一定会去。”
两人这么说着话,纪晓棠发现周围的环境似乎有些过于僻静了,就在这个时候,就听见右前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秦霖并没有停住脚步,纪晓棠也就跟着往前走。
很快,就见一个王府的管事带着两个婆子从岔路口走了过来。
这几个人看见了秦霖和纪晓棠,忙都闪到一边跪下。
秦霖带着纪晓棠走过几个人的身边,似乎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事情,就停住脚步,扭过脸来向那个管事发问。
“……怎么不再前头服侍,到后面来做什么?”
显然,这个管事是在前面办差的,不应该往后面来。
“回禀王爷,”那管事忙行礼答话,“是王妃叫了小的到后头来。说是前些日子来的那位张姑娘病的有些不好了,让小的带人安排后事。”
“哦。”秦霖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原来这个王府的管事,是专门管操办家中一些不大吉利的差事的。
秦霖没有再多问,引着纪晓棠继续往前走。
“……张姑娘,倒是听王妃提起过一句,是王妃奶娘的一个亲戚吧……”秦霖的语气淡淡的,张姑娘,以及与张姑娘相关的事,在他来说,自然都是无足轻重的,他根本就懒得过问。
而纪晓棠立刻就知道,这位张姑娘,说的定是张丽蓉无疑了。
秦霖特意安排了方才的那个场景,是在向她表示合作的诚意。
纪晓棠闻弦歌而知雅意,也不肯多问,只是微笑点头。
张丽蓉的结局是她早就预料到的,一只小小的飞蛾,偏要往熊熊烈焰的中央飞去,当然只有自取灭亡,而且死的悄无声息,没有任何价值。
说到了价值,纪晓棠心中暗想,那件事,不知道张丽蓉办到了没有。
秦霖亲自将纪晓棠送到了花厅,这一次,他并没有在花厅外止步,而是被凑巧出来的郑桂给碰上了,带进了花厅之中。
花厅中央摆了一张桌子,原来郑桂、郑梓和吴佳言正在打叶子牌。
郑梓和吴佳言都忙起身给秦霖行礼。郑梓亲热地叫姐夫,吴佳言叫了一声王爷,一张俏脸就红了。
秦霖在花厅中坐了片刻,就起身走了。
纪晓棠在肃王府吃过酒席,回到馨华堂已经是未时。
秦震和祁佑年都在景华堂的书房中。
纪晓棠微微吃惊,她没想到两人来的这样早,已经在等她了。
纪二老爷暗暗地告诉纪晓棠,秦震和祁佑年已经来了约有半个时辰。当然,两人并不是在这里呆坐着,他们一直都在讨论案情。
不等秦震和祁佑年问她,纪晓棠就先说出了两人想要听的答案。
“谈成了。”
“他没提什么条件?”秦震忙问。
纪晓棠摇头。秦霖不仅没有提任何条件,还同意另外帮她一个忙,虽然这件事暂时还没有必要告诉秦震。
“肃王爷很容易说服,毕竟,这是双赢的事情。”纪晓棠说道。
秦震看了纪晓棠半晌。
“晓棠去说,觉得容易罢了。”换做别人,又怎么会这么快就说服了秦霖与他合作呢。
实事求是地说起来,也真是只有纪晓棠,才能说成这件事。
然而,纪晓棠却不愿意居功。
“王爷和肃王爷目的一致,注定要在这件事上合作。”
秦震也不多说,只是又详细地问了她与秦霖是怎样谈的,纪晓棠也不隐瞒,一一地都说了。当然,秦霖那些对她表示好感,甚至露骨地表示想娶她进府的话,纪晓棠并没有说。
在秦震自己沉思回味的工夫,纪晓棠就转向了祁佑年。
她已经知道,今天长宁去找祁佑年了,以长宁缠人的程度,祁佑年是怎么脱身的呢。
祁佑年自然注意到了纪晓棠的目光。
“怎么了,晓棠?”
纪晓棠就笑。
祁佑年顿时就敏感起来。
“晓棠,你是听到了什么话?”
“我能听到什么话?”
“今天长宁到威武候府找我了。”祁佑年竟坦白起来。
“难为你,”纪晓棠并没有醋意,反而想着祁佑年不堪其扰的样子,有些同情,也让她发笑。“是怎么脱离魔掌的。”
“晓棠你还笑我。”祁佑年也看出纪晓棠笑他的意思来,跟着苦笑。
人人都拿长宁没办法,然而祁佑年对付长宁还是有些心得的。
这次甩脱长宁,祁佑年是用了计策,同时也利用了秦震。祁佑年现在有充分的借口,他要查案,帝后给的限期已经没剩下几天了,祁佑年一时半刻也不能耽误。
长宁知道祁佑年办正事历来用心,总算是还顾忌着怕祁佑年真的生气,祁佑年这才走脱了。
“晓棠,以后恐怕我们不能住在京城。”祁佑年小声对纪晓棠说。
到时候长宁的骚扰,就会让他们不得安宁。
纪晓棠冷笑。
到时候,谁不能住在京城,可还不一定呢。
“别急,总有办法。”纪晓棠告诉祁佑年。
祁佑年微微一愣。
这一刻的纪晓棠,让他忽然之间竟有些陌生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纪晓棠在他面前,从来就没有假装过。
他早就知道,纪晓棠是有这样的一面的。不论是天性也好,还是为环境所逼迫的也好。
这就是纪晓棠,完完整整,最真实不过的纪晓棠。
秦震与秦霖暗中联手,第二天朝堂上,气氛隐隐地就和往常不大一样了。
秦震和秦霖还是针锋相对,但是秦霖为了维护杨阁老所提出的建议,却进一步将杨阁老推进了深渊。
很快,以韩阁老为首,大理寺等官员参与,秦霖和秦震亲临现场,就查封了杨阁老的家。
这些人并没有动杨阁老和他的家人,但却从杨阁老家中查出了大量的金银珠宝,古董玉器、古籍书画等,这些东西,与杨阁老的家底显然并不相符,而且,他们还从杨阁老的家中,查出了许多违禁的东西。
至于那些书信、文件等,则是这次查抄的重点。
秦霖和秦震几乎将杨阁老家中所有有字迹的物件都带回了大理寺,安排人一件一件,仔细的查看,务必要找出杨阁老图谋不轨的证据来。
而要找到这些“证据”,显然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杨阁老显然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今天的阁老府,再也没有了往昔的雅致富丽,人人的脸上几乎都笼罩着一层乌云,除了杨阁老本人。
前两天因为钟姨娘过世,杨阁老头上包了帕子,一幅病恹恹,几乎就要随同钟姨娘一同入地府的模样。现在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故,杨阁老送走了查抄的官员,在自家人面前,反而将头上的帕子取了下去。
虽然面色还是有些发黄(他还没时间洗去脸上的化妆),但是杨阁老整个人看来,似乎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精气神儿。
“都别慌。”杨阁老将一家子都召集到一起,镇定自若地安抚众人,“这不过太后娘娘和陛下迫于形势,走的一个过场罢了。咱们杨家问心无悔,别说这样查,就是把杨家翻个底儿朝天,咱们也不怕!”
杨阁老在家里说话算数惯了的,大家见他这样的神情,且还中气十足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就都放了多一半的心。
杨阁老又回答了家里人提出来的几个问题,算是将大家的情绪完全安抚住了,他吩咐众人,还像往常那样,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若真有事,这个时候,我还能好好地在这里?你们还能够好好地在这里?”
众人都认为这句话最有道理,因此就听了杨阁老的话各自散去了。
杨绍却留了下来。
杨翩翩本来跟着杨大太太走到了门口,犹豫了一下,也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杨阁老自然都看见了。
这一大家子人,还就属杨绍和杨翩翩是最为聪慧的。
杨阁老心中叹了一口气,面上也一一丝儿也不肯露出来。
“我要先歇一歇,一会自然会打发人去找你们。”杨阁老就对杨绍和杨翩翩说道。
这父女两人都是一肚子的话,但又不敢不听杨阁老的,只能先行退下。
等厅中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杨阁老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颓丧地跌坐在太师椅上。
他没有想到,一生算计,可以说是算无遗策,可最终还是落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
韩太后和隆庆帝很快就会完全放弃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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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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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太后和隆庆帝很快就会完全放弃他,虽然那天他们召他进宫,对他的态度很是优容,而且也处处护着他。韩太后还暗示他,暂时停了他的职务,不过是为了平息朝野的议论。只要等到风声过去,就会让他官复原职。
毕竟,他可是太后一派的人物,是太后的心腹。
而要风声过去,也根本无需等待太久。韩太后和隆庆帝给肃王亲王的破案时限,仅仅有一个月。而隆庆初年的科场舞弊案,不要说是一个月的时间,就是一年、两年,只要韩太后和隆庆帝微微设置一些障碍,这案子就根本破解不了。
原因无他,韩太后才是这桩案子真正的主谋。
即便是过去了这么多年,但是杨庭宇还能够清晰地回忆起那天的事。
隆庆帝在大朝会上宣布开恩科,当时文武百官都齐声赞同。紧接着,隆庆帝就认命鲁阁老作为这次会试的主考官,而他也被认命为同考官之一。
他当时还在礼部,这样的差事对他来说,可以说是一种荣耀。那似乎是象征着,隆庆帝已经将他当做了自己的心腹。
他心中暗暗得意,得意于在隆庆帝登基期间他所做的几件事,看来,是他做的那几件事讨好了隆庆帝。
而当他从朝堂上下来,回到府中还没来得及脱换衣裳,就有宫里的中官到了。中官来,传的不是隆庆帝的旨意,而是韩太后的懿旨。
他丝毫不敢怠慢,立刻跟了中官去见韩太后。
或许别人还不知道,但是他却看的非常清楚,韩太后是一个有政治野心和手段的女人。他宁愿得罪隆庆帝,也绝不愿意得罪这位韩太后。
等他到了韩太后跟前,韩太后待他非常亲切。
韩太后问了他许多话,还说早就注意到了他,说这么多年。以他的才华,可算是被埋没了。韩太后最后甚至还像开玩笑地说,她认为以他的才干,足可以入内阁辅政。应该会比现在的阁老们做的更好。
只可惜,大行皇帝在世的时候,除了谢六元和韩国舅,眼睛里就有一个鲁阁老,而没有注意到他。
韩太后还貌似不经意地问他。说听说他跟鲁阁老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说了这些话,韩太后就定定地看着他。
他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韩太后的用意,因为他确实跟鲁阁老是好朋友,鲁阁老曾经在醉后跟他抱怨,说韩太后有独揽大权,干涉朝政的野心。
而且,韩太后与大行皇帝的感情早就破裂,两个人一直貌合神离。
那次喝醉,鲁阁老还在他这个好朋友面前哭了。鲁阁老哭的是大行皇帝,虽然语意含糊。但是他特别留心,还是从那只言片语里面猜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那绝对是掉脑袋,一家子都要没命的秘密。
鲁阁老后来醒过来,就十分后悔,他似乎并不记得醉后曾经说了什么,但多少有些疑心,特意找他来询问。他当然不会说实话,只是用其他的话将鲁阁老支应了过去。
想到这些,他就意识到,今天韩太后与他的话虽然看似平常。但他若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他回答韩太后,承蒙鲁阁老看得起他,他和鲁阁老一直朋友往来。
韩太后就笑了。吩咐人赏了他许多东西,就让他回去了。
这次韩太后召见他,表面上是为了隆庆帝收买朝廷重臣的心。
而回到府中,他看着韩太后赏赐的那些东西,几乎整夜未眠。他知道,韩太后很快就会再找他。那时候。他将不得不做出选择。
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路将让他飞黄腾达,而另外一条路,则是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前功尽弃。
对他来说,这根本就不用选择。虽然他很清楚,那条飞黄腾达的路,要用鲁阁老的头颈的鲜血来铺就。
不出他所料,韩太后很快就再次召见他。
他与韩太后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有了韩太后做后盾,他又是鲁阁老的好朋友,鲁阁老从来不会防备他,更万万想不到他会陷害他,一切都进行的顺利异常。
隆庆初年朝廷大洗牌,韩太后的许多心腹都占据了要职,而他也青云直上,用趁此机会暗中为自己和谢氏安排了许多的党羽和耳目。
而也正是从那之后,韩太后正式掌握了朝廷的权柄,虽只在后宫之中,并不上朝听证,但是几乎所有重要的政令,都是出自慈宁宫,而不是乾元殿。
隆庆帝在那次的策划当中,一直保持了沉默。但是他知道,韩太后所策划的一切,隆庆帝都是知道的。
可隆庆帝对此采用了听之任之的态度。只有在最后,知道鲁阁老会被处死,鲁阁老一家也都将被抄没的时候,隆庆帝才说了话。
隆庆帝想要保住鲁阁老及其一家的性命。
然而,那个时候,事情已经无可返回,隆庆帝身为帝王,也救不了鲁阁老一家的性命。
如今,秦震和祁佑年要查他,也是隆庆帝第一个没有阻挡住。
虽然这样,他当时也并不怎么惊慌。还有韩太后,韩太后会保他,而隆庆帝得听韩太后的。而且,他还有秦霖。
与秦霖搭上线,还是在最近,他发现了纪晓棠的威胁之后。
他将他对纪家身世的怀疑,告诉了秦霖。本来,他是不打算揭露这个秘密的,因为他想要将这个秘密所涉及到的利益据为己有。
但是纪晓棠的威胁太大,他只能舍了这个秘密,换来秦霖这个盟友。
纪家的身世,就是秦霖听了也不能不动容。而秦震,更应该知道纪家身世的秦震,却用了李代桃僵之计,将纪家给保护了起来。
秦震所图非小。
秦霖绝不会让秦震得逞,或者说他和秦震有着同样的意图,自然也不能放过纪家。
几方势力拉锯,情形越复杂。他就越安全。
然而他没有想到,秦霖会和他翻脸,看秦霖和秦震同来查抄他的府邸,虽然两人面上依旧不合。但他却立刻就知道,这两个人是联起手来了。
秦霖不再保护他,秦震和祁佑年,一定要置他于死地,隆庆帝摇摆不定。只有一个韩太后。
为了保护住自己,韩太后很快就会舍弃他。
那个时候,就是他的末日。
不能束手待毙。
杨阁老睁开眼睛,一双眼睛中精光四射。
查抄的人,给了他一层遮羞布,没有动他,也没有动他的家人,而且名义上也说的很体面,但这些糊弄别人可以,却糊弄不了他。
他自己最清楚。大厦将倾,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再留恋着这座很快就会坍塌的大厦,他也会跟着粉身碎骨。
虽然一生的心血就这样毁之一旦,但是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而且,他还有最后一个秘密。
那个秘密在手,他只要逃离京城,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候,随便去哪里隐居,或者乘船出海。也能得一个后半生逍遥,而且贵逾王侯。
“只是这一大家子……”
他还有这一大家子人,他根本不可能带走他们。而且,如果知道了真相。他们是否愿意跟他走呢?
这一大家子,他也是要舍弃了。
但是……
“来人……,”杨阁老在太师椅上坐直身子,叫过一个心腹的小厮来,“去请大老爷过来说话。”
……
与此同时,慈宁宫
隆庆帝坐在韩太后的对面。背靠在椅背上,微眯着眼睛,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似乎是睡着了。
就在韩韩太后跟他说话的过程中,睡着了。
韩太后忍了忍,似乎等着隆庆帝自己醒过来,但是过了半晌,隆庆帝也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反而像是真的睡着了。
“陛下……”韩太后终于忍不住,干咳了一声,唤隆庆帝。
“唔……”隆庆帝在椅子上略动了动,这才慢慢地撩起眼皮,却看着大殿一脚的滴漏,“母后,时辰不早了……”
看隆庆帝说话的意思,竟是想要告辞。
可她跟隆庆帝要说的话还没说完呢。
“陛下,方才咱们说到哪里了?”韩太后不等隆庆帝将话说下去,就问道。
“唔……”隆庆帝迟疑,“母后方才说到了哪里?”
韩太后叹气。
“方才,哀家正在与陛下商量杨阁老的事情,大理寺那边,今天又送来了不少文书……”
隆庆帝不说话,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陛下也看了,请问陛下做什么打算?”
“母后看该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吧。”
“现在要怎么样处置,只怕也由不得哀家了!”韩太后的语气中带着抱怨。“早知今日,陛下当初实在不应该……”
如果隆庆帝那天没有吐口,同意秦震和祁佑年调查隆庆初年的科场舞弊案,她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样被动。
“这样的大事,陛下就该在朝堂上先缓一缓……”然后回来跟她商量,再做决定。
以往遇到事情,隆庆帝都是这么做的。所以,这次隆庆帝反复说什么迫于压力,实在没法子的话,她是并不相信的。
“陛下……”韩太后看着隆庆帝,眼神十分复杂。“陛下还在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吗?”
“母后,往事已矣,朕不想再提。”隆庆帝恹恹地说道。
隆庆帝可以说正当壮年,然而却并没有壮年男子该有的精神气儿,尤其是私下里到了韩太后面前,更总是这样一幅恹恹的样子。
韩太后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陛下还是在责怪哀家。”韩太后的声音沉痛,一面拿帕子拭了拭眼角。
“母后,朕没有。朕说过,过去的事,多提无益。”隆庆帝态度温和,却并不见被韩太后的这番举动如何打动。
“当年的事,哀家也是不得已。谁承想……”韩太后说到这里,就看见隆庆帝又将眼睛合上了。韩太后立刻就将话头打住了。
隆庆帝看似温和,但若真打定了什么主意,却是谁也说不动的。
“谁承想。这杨庭宇竟然是反贼安插在朝廷里的钉子,咱们都被他蒙蔽了!”
隆庆帝虽依旧没说话,但是眼睛却慢慢睁开了。
“杨庭宇不能留,不过他官至阁老。却做了反贼,若宣扬出去,于大秦国体有碍……”
“那么,依母后的意思……”
“赐他一杯毒酒吧。”
韩太后的意思,是要囫囵了结这件事。
隆庆帝知道。韩太后说什么大秦的国体,其实不过是担心如果要大理寺审理杨阁老的案子,会将当时案件的内情都牵扯出来。
那么,势必就会牵扯到韩太后自己身上。
韩太后倒是不怕有人来治她的罪,但身上带了这样的嫌疑,就会被天下的读书人所厌弃。那些读书人,可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
隆庆帝并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
赐杨阁老毒酒,除掉杨阁老,最心痛的人,莫过于韩太后。
要赐死杨阁老。韩太后并没有下懿旨,而是安排了心腹的人暗地里将毒酒送进了杨府。那人不仅送去了毒酒,还给杨阁老带去了几句话。
韩太后的意思,是让杨阁老自杀。
杨阁老自杀身亡,那么很多真相也就随之永远湮灭于地下。
“本来……”韩太后叹气,脸上神色慢慢变得阴沉起来。本来,她还想留着杨阁老,做另外一件用途,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秦霖和秦震逼的太紧……
“当年的小二郎,如今都已经长大成人了。”韩太后自言自语。眼中神色阴晴不定。
隆庆帝并没有听清楚韩太后说什么,却警觉地睁大了眼睛,一双苍白的手紧握住椅子扶手。
韩太后的密使到了杨府,却并没有找到杨阁老。
杨阁老与其子杨绍、孙杨玄让等人不知去向。
杨家的人也都大吃一惊。他们也不知道杨阁老这一行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又去了哪里。
密使立刻回宫,将这件意外禀报给了韩太后和隆庆帝知道。
韩太后大惊失色。
“莫非……”
杨阁老是反贼首领,而且还与北面蛮人有所勾连,他突然逃走了,那么京城就危险了!
“哀家看错了这狗贼!”
韩太后有些急了。连夜召人进宫,一面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一面派出人马去追缉杨阁老父子。在被召进宫里来的这些人中,并没有秦震,也没有秦霖,祁佑年倒是被召进了宫里头。
韩太后对祁佑年的态度,相比起对其他心腹来说,在看重之外,好多了几分长辈般的亲切。
祁佑年如今在京城,除了身边的亲兵校尉,他手中并没有兵马。所有在外面手掌重兵的将帅们,回到京城都是这般的待遇。
本来,追缉杨家父子的差事,也不该找祁佑年。但是韩太后对祁佑年这颗冉冉升起的将星怀有很高的期待。
“哀家给你一只兵马,再派人辅佐你,你去将杨庭宇那老贼给哀家捉回来,生死勿论!”韩太后嘱咐祁佑年。
祁佑年自然领命。
韩太后分派给祁佑年的,是一支御林军。
这边几支人马都派了出去,韩太后和隆庆帝都没有休息,只在慈宁宫等候消息。
至于杨庭宇是怎样逃走的,却还没有查出什么端倪来。
负责围住杨府,看住杨阁老一家的,是大理寺的人马,领头的人是封常硕的姨表兄弟,自然也是韩太后的心腹。
本来,秦震负责调查的案子,既然查到杨阁老的身上,这一应的事情也该有秦震分派人来处置,但是韩太后却并不放心将杨阁老交到别人的手上,或者可以说,尤其是不放心交到秦震的手上,所以才让大理寺的人在其中插手,安排了自己的心腹。
可她的这些心腹,偏就没有看住她要看的人,而且人都跑了,这些人还不知道是怎么跑的。
这也是为什么,追缉杨阁老的差事,她会特意调了祁佑年来的缘故。
就算她那些人抓不住杨阁老,以祁佑年的才干和对京城附近地形的了解,一定可以捉住杨阁老。
最好,祁佑年抓回来的,是一个死了的杨阁老,那样就可以一了百了。
以祁佑年的聪敏,应该是能听懂她的意思的。
韩太后非常看好祁佑年。
……
此刻,妍华堂,纪晓棠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杨阁老逃走的消息。
“果然逃了。”纪晓棠披衣起身,让锦儿和绣儿掌了灯,就披衣起来。
来送消息是成大忠,他送了消息来并没有走,而是在帘子外等着纪晓棠问话。纪晓棠就问了杨阁老逃走的详细情形,成大忠将知道的都说了。
杨阁老是用什么法子逃的,还在调查之中。目前大家知道的是,杨阁老逃走的时候,并没有带什么金银细软,似乎是只带走了儿孙,还有两个心腹。
杨阁老带走的人不多,但留下的尸体却不少。
他留下的尸体并非是他的家人,而是一些服侍的人。显然,那些人都是杨阁老的心腹,杨阁老不想带走他们,就将他们杀了灭口。
“逃的好,不怕他逃,只怕他不逃。”纪晓棠缓缓点头说道,她知道杨阁老逃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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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结案
纪晓棠当然也注意到了,韩太后特意召了祁佑年,安排祁佑年追缉杨阁老这件事。祁佑年一定会找到杨阁老,但却不会让韩太后如愿。
打发走了成大忠,纪晓棠再无睡意,干脆就走到书房里,取了京畿的地图来仔细查看一回,随即又开始翻看堆放在案头的卷宗,一面静待黎明。
等纪晓棠看完了两卷卷宗,东方终于出现一抹鱼肚白。
而最新的消息也随之传来。
韩太后的心腹虽然放跑了杨阁老父子,但是连夜翻查杨家,终于让他们在杨阁老的书房发现一条暗道。这条暗道,竟然是直通往城外的。
这样规模的暗道,自然不是朝夕之间就能建成的,只怕自从杨阁老搬来这里,就开始营建了。竟然有人在京城,在皇帝的眼皮子地下,修建了这样的一条暗道,而这么多年都不被人所知。
如果,如果杨阁老真的勾结了贼人,从这条暗道进城……
那样的后果,让人想都不敢想。
韩太后也好,隆庆帝也好,听到了这个消息,都出了一身的冷汗。
好在,杨阁老的事情处置的快,虽然阻碍重重,但是秦震以他的霹雳手段,早早地就压住了杨阁老,让杨阁老无法施展。否则,杨阁老只怕就不是逃跑了事了。
很快就想到了这一点,韩太后的心里难免有些不大自在。
之后,还有让她更加不自在的事情。
秦震和秦霖听到了消息,竟然先后进宫来,向她和隆庆帝请旨。
出了这么大的事,两个人都不肯安坐府中等消息,都自告奋勇,要跟着去拿人。
韩太后本来不愿意,说派出去了不少人,且其中还有祁佑年,肯定万无一失,秦震和秦霖陪着她和隆庆帝在宫中等候就可以了。
但是秦震和秦霖都不同意,坚决要求要出力。
“若是这老贼逃出去,勾结了北面蛮子的军队,京城就危险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身为皇家子弟,责无旁贷,一定要身先士卒。
“难得安王和肃王这一片心,就让他们去吧。”一直没说话的隆庆帝,这个时候就开口说道。
韩太后只能点头。
秦霖和秦震并没有另外带兵马,只是带着各自府中的护卫,一同出城,去追缉杨阁老。
秦震和秦霖是连夜出城,两个人奔的并不是同一个方向,然而就在黎明破晓之前,韩太后和隆庆帝在宫中得到消息。
杨庭宇父子一行人已经尽数被捉住。
不出韩太后所料,捉住杨庭宇的,正是祁佑年。不过除了祁佑年之外,当时在场的还有秦震和秦霖。
虽然秦震和秦霖出城的时候奔了不同的方向,但是两个人根据线索,却都追到了同一个地方。
杨庭宇是在城外的小青山被捉住了。
小青山就在出城是十五里地,距离霍家庄并不远。
杨庭宇被抓住的时候,正带着杨绍等人在挖掘一座坟墓。
原来那坟墓并非是真正的坟墓,而是一种伪装。坟墓里面,埋藏了大量的兵器。很显然,杨庭宇带着心腹从密道中出城,为的就是掘出这坟墓中的兵器,然后再从密道中杀回京城,意图自然是谋反。
很有可能,杨阁老还勾结了谢氏反贼的残部,甚至是北面蛮子的军队。
被这样捉住,杨庭宇谋反的罪名就算是落实了。
就是韩太后和隆庆帝,也不能再给杨庭宇庇护了。
失态急转直下,接下来的许多事情就顺理成章。
以秦震和祁佑年为首的众人,在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就查清楚了隆庆初年的科场舞弊案。那桩案子,正是杨庭宇一手策划,陷害了鲁阁老,并让许多参加会试的举子蒙冤受屈,还借此机会,在朝廷各处安插了许多谢氏反贼的人手。
杨庭宇的身份也同时得到了证实,他正是谢氏反贼三大匪首之一的破军。
谢氏反贼筹划多年,破军和贪狼都进入朝堂,破军杨庭宇费尽心机进入朝廷的核心,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谢氏反贼大军兵临京城,杨庭宇可以和他们里应外合,直接取隆庆帝而代之。
杨庭宇在被押进大理寺的当天夜里,就自尽身亡。好在在这之前,他还是留下了一些口供。
秦震根据这些口供,以及这些天调查的结果,揪出了许多杨庭宇的党羽。
隆庆帝在位年间,除了隆庆初年那次以外,最大的一次洗牌很快完成。
进了五月,过了端午节,京城中又恢复了以往祥和的气氛。
慈宁宫韩太后颁下懿旨,选女官的事情正式提上日程。而韩太后在颁下这道懿旨的同时,还打发了中官往馨华堂,向纪晓棠传了一道口旨。
韩太后召纪晓棠进宫,免于初试和复试,直接进入最后的环节,也就是被韩太后和韩皇后,以及隆庆帝亲自点选的环节。
跟着韩太后服侍的中官们,就算是到了王侯面前都趾高气昂,别说是馨华堂这样四品官的人家。虽然纪晓棠是县主,然而这个传旨的中官在馨华堂的态度,却格外和蔼可亲。
甚至还带了一丝的巴结,就好像他已经认定了,纪晓棠很快就会成为后宫中仅次于韩皇后和郑贵妃的新贵。
韩皇后和郑贵妃至今都没有为隆庆帝诞下子嗣,而纪晓棠品貌上乘,且年纪轻轻,在宫中的前程肯定是不可限量的。
或许,未来的皇后,就是姓纪的。
纪家众人送走了传旨的中官,就都到纪老太太的萱华堂坐了说话。
杨家的事情,也影响到了馨华堂,今天在座的众人,就少了纪大太太和杨氏。
杨庭宇在大理寺的监牢中自尽,杨家其余的人就没有这般幸运。谋反,是诛灭九族的大罪。杨家几百口人,全部被押入牢房中。
几乎是当年鲁阁老的事情重演,不过这一次,换做了陷害鲁阁老的罪魁祸首。
杨家男丁都被判了斩刑,其余女子以及仆役等都是流刑,至于流放地,也与当年鲁阁老的家人一样,都是岭南瘴气荒蛮之地。
这几天的工夫,杨家的老夫人亲事,杨家的大太太等人就已经在牢里头自尽了。
在她们来说,这样干脆的死了,也省的以后再遭罪,反正迟早也是一个死。
纪晓棠听到这样的消息,并不是不唏嘘的。不过,她也不会因此而多愁善感。现实总是要去面对的,政治斗争,从来都是如此残酷。
如果现在去同情杨家,那么当年被杨阁老陷害的鲁家呢,那一家老小岂不是更加无辜。
纪大太太和杨氏,虽然是出嫁女,却在杨家被彻底查抄之后,也被抓去关进了大牢。
纪大老爷和纪晓慕也受到了牵连。
作为杨阁老的门生、姑爷,纪大老爷不可能不被牵连,只是没有了官职,却没有被关进大牢,这还是纪晓棠、纪二老爷暗中出力的缘故。
纪晓慕的情形也是一样。
因此,中官高高兴兴,带着巴结的心情来传旨,纪家人却各自怀着心事,似乎没有一个人是真心高兴的。
或许,只有纪大老爷除外。
对于中官所传的太后的旨意,以及有意无意的暗示,纪大老爷都怀着期待。
他当然知道,他是托了纪二老爷和纪晓棠的保护,才能毫发无损的坐在这里。然而,如果纪晓棠进了后宫,做了隆庆帝的妃子,得了隆庆帝的宠爱,只要纪晓棠给隆庆帝吹吹枕头风,他不仅可以官复原职,还可以跟着平步青云。
虽然,这样一来,他总得在纪二老爷之下了,但那也比现在的情形要好上百倍。
“……蒙太后恩典,如此看重晓棠,咱们可不能辜负了皇恩。这也是纪家祖上积德,晓棠福缘深厚。”纪大老爷笑着说道,“当日晓棠进京来,我一眼看见,就知道……”
纪二老爷心头正在烦恼,且对纪大老爷这样的态度着实有些看不上,就打断了纪大老爷的话。
“大哥,就不要说这些了。深宫之中,哪里就是女孩家的好去处呢。我和她娘,都只盼她结一个门当户对的亲事,一辈子随心。”
“二弟,你这……”纪大老爷最不爱听纪二老爷这样的话,当下就要说教几句,但是转念之间就想起了他此时的处境。他的一切,都要倚靠纪晓棠和纪二老爷。
纪大老爷那些说教的话,顿时就不敢出口,更不敢在纪二老爷面前摆兄长的款儿。
“二弟,我这都是为了晓棠好,也是为了你好,为了咱们纪家好啊。”纪大老爷语重心长,“而且,皇命难违。”
不论纪大老爷是什么样的心思,但是他最后一句话却说对了。
皇命难违,这也正是纪二老爷烦恼的所在。
“爹……”纪晓莲在旁边坐着,见纪大老爷跟纪二老爷说话,只说纪晓棠,半天也不说到她的身上,不由得就有些着急。
纪大老爷听见纪晓莲唤他,扭头去看,就见纪晓莲在向他使眼色,目光中流露出乞求的意味。
纪大老爷知道纪晓棠想做什么,那件事,纪晓莲之前就跟他说了。
纪晓莲还想进宫去备选女官。
而对于她的这个打算,纪大老爷是支持的。
纪晓莲虽然是杨阁老的外孙女,而他如今也没了官职,但纪晓莲同时也是纪二老爷的侄女,安乐县主的堂姐。
朝廷颁下的旨意,是指四品衣裳官员家中的未嫁女,嫡亲的养在身边的侄女,应该也能在备选之列。
纪大老爷想让纪晓莲以纪二老爷侄女的身份入宫备选。
纪晓莲的正当妙龄,且有十分的姿色,能够入宫到隆庆帝跟前,很可能会得宠,到时候,他也就能跟着借光,官复原职,甚至加官进爵。
纪大老爷斟酌了一下词句,就将这个想法跟纪二老爷说了。
“……正是表达臣子忠心的时候,晓莲品貌不差,若是进宫,也可以给晓棠做个臂膀,能够光耀祖宗,那就更好了。”
看着纪大老爷眼中闪烁的光芒,纪二老爷很是无语。
纪大老爷刚刚被罢免了官职,现在正应该是低调行事的时候,却这么快就想着要借女儿东山再起了。纪大老爷实在是太执着于仕途了。就如同当初他不顾纪老太爷和纪老太太的反对,宁愿悔了早就定下的婚约,也要跟杨家结亲。
“大哥,咱们还是多赖于晓棠的关系,才能暂时保住大哥和侄儿侄女们。大哥想想其他那些有牵连的人家,此刻实在不适宜再出头做任何事,等熬过一段日子,风声过去了,帝后知道大哥确实是一直被蒙在鼓里,并不是反贼一党的人。到那个时候,侄儿侄女们的婚事,也就好办了。”
纪二老爷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非常清楚。
纪晓莲进宫这件事,是想都不要想了。纪晓莲是他的侄女不错,但同时也是杨阁老的外孙女。大秦的后宫之中,隆庆帝的身边,真的能够容下这样身份的人吗。
“二弟,你很清楚,大哥我别的不说,对帝后绝对是忠心耿耿。这些年,实在是受了杨家那老贼的蒙哄了。他一直并不信任我,不过将我当做一枚棋子罢了。”纪大老爷表示,他这样被牵连,实在是无辜的很。“朝廷上下,被蒙哄的,又何止我一个。”
就是韩太后和隆庆帝一开始的时候,也还是很维护杨阁老的。
“大哥,现在哪里还能讲的了这些啊。”
“二弟,”虽然纪二老爷这般说了,但是纪大老爷还是不肯死心,“咱们与杨家已经断的干干净净,我如今到不了太后和陛下的跟前,若是能到了太后和陛下的跟前,披肝沥胆,也要将我的忠心分说清楚。”
“二弟,我就写一封血书,二弟帮我递送到御前如何?安王爷主办这个案子,若是王爷肯为我说一两句话,就是太后和陛下,也会信我。”说到安王爷的时候,纪大老爷还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纪晓棠。
纪晓棠在纪老太太下手坐着,他说了这半天话,纪晓棠都没言声,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些事,他表面上求的是纪二老爷,但他心里清楚,真要办成,还得纪晓棠出手。而只要求的纪二老爷点头,纪晓棠自然会帮忙。
纪晓棠自然看到了纪大老爷那一眼。
“说起来,也是我的福气。虽然受了杨家那老贼的牵连,但我还有二弟,还有晓棠这个侄女。凭着晓棠和二弟,我也并不担心什么。若能起复,在朝堂上,也是二弟与晓棠的一个臂膀。”纪大老爷就又笑了笑,这些话,多一半是说给纪晓棠听的。“那句俗话说的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啊。”
纪大老爷这般不屈不挠,仿佛纪二老爷和纪晓棠不点头,他就不罢休似的。
他是太心急了。
纪晓棠不能再坐视不理。
“大伯宦海浮沉多年,还有什么是看不清楚的。此刻于大伯来说,一动不如一静。”也就是说,让纪大老爷消停些,什么都不要折腾了,越折腾越坏事。
在这一点上,纪晓棠和纪二老爷的想法是完全一致的。
但是纪晓棠也知道,纪大老爷肯定不会甘心。
“大伯素有才干,等杨氏一案风头过去,朝廷自然也不会让大伯永远沉寂。”纪晓棠这样说着,一面看纪大老爷的神色。
纪大老爷脸上的失望是遮掩不住的。
继续这样下去,纪大老爷肯定不会消停,还不知道会弄出什么事情来,到时候就连累的一家子难过了。
“大伯若是觉得闲居无聊,不妨继续与仙师们好好研究研究八卦、风水……”
纪大老爷爱好易经风水之学,平时与一般同好来往甚密,这并不是什么秘密,然而馨华堂上下,尤其是东路院中纪二老爷、纪晓棠等人,却从来不会跟纪大老爷谈论起这样的话题。
今天这种情形,纪晓棠突然说让纪大老爷继续去研究风水,还特意提到他交往的那些仙师。
纪大老爷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子。他是心中有鬼的人,此刻就疑神疑鬼,难道是他私下做的那件事情,被纪晓棠知道了?
可如果纪二老爷和纪晓棠知道了,那样大的一件事,他们为什么没有发作,不仅没有发作,就是行迹上也丝毫没有表露。
慢着,说是行迹上没有丝毫的表露,似乎并不准确。
纪大老爷耷拉着眼皮仔细回想,就是在去年年前,他派人办成了那件事,纪三老爷曾经打发人送了年货了家书过来,也就是在那之后,纪二老爷对他的态度,似乎就疏远了起来。
是真切的疏远,当时他不以为意,但是现在家中的情形不同了,他这个做兄长的要依赖做弟弟的,难免处处留心,就感觉出了这种疏远。
纪晓棠从来就是莫测的,而纪二老爷也变得越来越心机深沉,难以捉摸了。
纪大老爷这样想着,再看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就越发觉得他的猜测是对的。
“晓棠说的对,是我、是我太急切了一些。”纪大老爷面色发白,终于讪讪地说道。
杨阁老事发,纪大老爷一心惦念的唯有他的仕途,竟是一次都没有提起过纪大太太。
第五十四章 计之长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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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老太太一直坐在上头没说话,她半眯着眼睛,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大家说话,到了这个时候,就将一双眼睛睁开。
“你那个官做不做的有什么要紧,若是没有你兄弟和你侄女保你,你现在只怕跟杨家的人一样,都在大狱里头呢,可别贪心不足了。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别给大家再招惹什么是非,又不缺你那几两俸禄!”纪老太太数落纪大老爷。
纪大老爷虽是腹诽纪老太太没有见识,做官哪里是几两俸禄那么简单呢,可表面上却得恭恭敬敬地听着。
“老太太说的对,儿子都听老太太的。”纪大老爷无比恭顺地说道。
纪老太太扫了纪大老爷一眼,从鼻子里轻哼出一声来。随后,纪老太太就让纪大老爷等人都散了,纪二太太带着纪晓芸和长生也往后面去选料子,要做些新衣裳。
屋子里,就只留下了纪二老爷和纪晓棠。
“大老爷就是个官迷,为了做官,爹娘家族都可以不要。依着我,他现在不是被罢官了吗,留在这也是个麻烦,要不然,就打发他回清远,让他给老太爷守坟去!”纪老太太就跟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商量。
纪二老爷和纪晓棠交换了一个眼色。
将纪大老爷远远地打发走,确实是个法子。
可是仔细想想,这个法子,在目前的情形下,暂时还不能用。
当前的情势复杂,纪大老爷这样的性子,别说有心人会利用他,就算没人利用他,他自己也要生事。为了护住纪大老爷,也免得给一家子带来更大的麻烦,只能将纪大老爷留在身边,将他看的紧紧的,完全约束住。
纪二老爷的想法,是要护住纪大老爷的性命。
“父亲虽然对大哥很失望,但是临终之前,也最放心不下大哥。”为了纪老太爷、纪老太太,为了他们的兄弟之情,纪二老爷想要护住纪大老爷。
而纪晓棠的想法,则更多的是约束纪大老爷。
“哎,”纪老太太听了两人的话,就叹了一口气,“外面的事情我也不懂,你们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也是担心他不省事,给你们太多的拖累。”
纪老太太要将纪大老爷打发回清远,一方面是烦纪大老爷这样每天想着法地要官复原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纪二老爷和纪晓棠他们着想。
她虽然在后宅被保护的风雨不透,但是也隐隐地察觉到了最近的紧张气氛。
怎么能察觉不到呢,虽然来捉拿纪大太太和杨氏的人十分客气,但毕竟是从馨华堂捉走了人啊。这样的事,可是纪老太太一辈子都没有经见过的。
“我什么都不懂,也知道你们不容易。不管怎么样,什么时候,咱们一家子能安安生生地回清远去就好了。什么官啊,还有京城这些东西,咱们都不要。回到清远去,凭着祖宗留下的那些地,就够咱们一大家子过活的了。”
难得纪老太太竟然说出这样一番大有道理的话来,纪晓棠忍不住就笑了。
“老太太从前一直不耐烦农桑的事,怎么今天还惦记起家里的地来了。”
“我不耐烦,那是因为从前有你祖父,后来有你父亲。……你祖父在的时候就常跟我说,单凭咱们清远山下的那个庄子,就够养活一大家人了。那是祖宗给后代儿孙千秋万代的打算!”
纪家在清远有大大小小的几处庄子,其中清远庄最大,田地也最是肥沃,就算是遇到连年的旱灾,那片土地上依旧还有出产。
而且,那个庄子的田地,都是祭田。
大秦沿用先宋的法典,不论是家里人犯了什么罪行,可以抄没其他的财产,然而人家家中的祭田却是不能动的。
不得不说,纪家的先祖为儿孙计,真是计之长远。
纪晓棠心中有所触动,垂下头来沉默了半晌。
纪老太太不知道纪晓棠心中在想什么,就认为还是为了纪大老爷的事情烦恼。
“大老爷那里,你们以后不用再管。他说什么,你们尽管让他来找我。就告诉他,他的事情我说了算!”纪老太太中气十足地道。
显然,这是纪老太太在用她的方式,为纪晓棠和纪二老爷分忧。
“好。”纪晓棠和纪二老爷都笑了。
纪老太太说完这些话,脸上就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这在纪老太太来说,是很少见的。她一生在后宅,几乎从没遇到过什么挫折,且又是那样的性子,在家里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可是现在,纪老太太说话之前也犹豫了。
进京以来的境遇,让他们都有了成长,其中也包括了纪老太太。
“祖母有什么话要说?”纪晓棠主动问纪老太太。
“我就是想问一问,大太太还罢了,晓慕媳妇……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纪老太太小心翼翼地问。
纪晓棠无语。
纪二老爷也不说话。
谋反的大罪,已经牵连上的人,都是死路一条。还没有被牵连上的人,都要想尽法子撇清关系,都害怕一招不慎,也会被牵连进去,那就不是一身一命,而是一大家子的性命,整个家族的兴亡。
“我就问问,……怪可惜的,外面的事我不懂,你们按着你们的道理来吧。”纪老太太见两人都不说话,忙就说道。
“祖母,若是有法子,我们绝不会不管。”纪晓棠告诉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点头。
又陪着纪老太太说了一会话,纪晓棠就从纪老太太屋子里告辞出来,她先往后面去找到了纪二太太、纪晓芸和长生。
纪二太太和纪晓芸正在挑选尺头,长生在一边也玩。
如果说这次的事情家里有谁受的影响最小的,那就应该是长生了。
“阿姐!”长生看见纪晓棠,立刻迈着小短腿跑过来,扑到了纪晓棠的腿上。“阿姐!”
长生对着纪晓棠张开两只肥胳膊。
京城的五月,长生穿着件鹅黄色的小袍子,这样张开手臂,就露出小半截藕节似的胳膊来,白嫩嫩肉呼呼地。
纪晓棠就弯下腰,将长生抱了起来。
长生已经满了三周岁,抱起来相当的有分量了。
纪晓棠捏了捏长生的肉呼呼的屁股,又在手臂上掂了掂,就笑着说道:“长生又重了呢,再过两年,阿姐就该抱不动长生了。”
“就是呢。”纪二太太拿着一个烟青色的尺头抬起头来笑,“长生啊,不许总跟你阿姐撒娇,让你阿姐抱,你也知道你有多重,累坏了你阿姐。”
长生依旧坐在纪晓棠手臂上,听了这话就扁了扁嘴,一双大眼睛眨了眨,可怜巴巴地看着纪晓棠。
随着年龄的增长,长生越发的聪明,也越发的会撒娇了。
“怎么就累着了我,万万不能。现在长生还肯让我抱,等再长大些,就该不肯了。”纪晓棠就笑道,低头轻轻地亲了亲长生的发顶。
长生眼睛里闪着快乐的光。
“肯的,肯的。”长生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似乎生怕纪晓棠不相信他。
屋子里的人都笑了。
“长生跟晓棠最亲。”纪晓芸站在纪二太太下手,将手中的尺头交给纪二太太查看,一面笑着低声说道。
这句话是事实,纪二太太点头。
长生之所以跟纪晓棠最亲,是因为纪晓棠待他实在的好。在清远的时候就不用说了,进了京城,不论纪晓棠多忙,每天都会抽出一部分时间来陪长生,不是陪着长生一起玩,就是教往常背诗写字。
长生今年三岁,纪晓棠看他能拿得动笔了,就开始教他写字。
纪晓棠既是慈爱的姐姐,也是严厉的老师。
有时候纪晓棠严厉起来,长生也会怕她。他聪明了,不仅会撒娇,还学会了告状,背了纪晓棠,偷偷地向纪二太太告状,将纪二太太逗得哭笑不得。
不过,即便是这样之后,长生还是喜欢纪晓棠。
纪晓棠抱着长生,到纪二太太身边坐了。
纪二太太和纪晓芸挑拣的,大多都是色彩素淡的尺头。
纪大太太和杨氏都被抓走了,馨华堂中路院那边就没有人打理,纪二太太只能接手过来,一切都按着原来的旧例,用的也还是原先的那些管事媳妇们。
即便是这样,纪二太太要操心的事情也多了起来。
因为先是钟姨娘没了,然后杨家出事,再就是纪大太太和杨氏都被牵连,茜华堂和芳华堂那边今夏的衣裳还没有置办。
纪二太太现在挑选尺头,就是打算要给这两个院子里的人做衣裳。
“谁能想到,竟然会出这样的事。这才多少天的工夫啊……”纪二太太一边挑选尺头,一边跟纪晓棠和纪晓芸两个说话,说到杨家,她很是感慨。
说对杨家、对大太太这些人感情很深,这当然有些虚假,毕竟大家连熟悉还都谈不到,但是这样短的时间内,一大家子就倒了的事情,还是让人唏嘘。
不过,毕竟经历过清远谢家的事,纪二太太和纪晓芸都不像从前那样脆弱。
“这就是世事无常吧。”
正因为世事无常,所以才更应该好好珍惜现在,好好珍惜家人。
“对了,你大哥哥来找过我……”纪二太太告诉纪晓棠。
纪晓慕找她,自然是为的纪大太太和杨氏。
纪晓棠叹气。
“他还找了你爹爹,估计也会找你。晓慕这孩子,倒是个有情有义的。”纪二太太叹气,但是却并不说让纪晓棠想法子救纪大太太和杨氏的话。
等纪晓棠从萱华堂出来,在回妍华堂的路上,果然就遇见了纪晓慕。
短短的数天时间,纪晓慕整个人就瘦了一圈,脸上胡茬拉碴也没有打理。他显然是在等纪晓棠,也不知道在这条青石小径上徘徊了多久。
“晓棠!”纪晓慕急切地走过来,他的眼神中有犹豫,更多的是绝望。
纪晓棠知道纪晓慕为什么找她,她也知道,如果不是实在没法子,纪晓慕也不会来。
“大哥哥。”纪晓棠对纪晓慕的态度一如既往。
“晓棠……”纪晓慕一开口,声音沙哑的几乎破音。
“大哥哥,往我屋子里坐一会吧。”纪晓棠就说道。
纪晓慕自然依从。
纪晓棠请了纪晓慕往妍华堂的上房坐了,一面吩咐人送了茶水上来。
纪晓慕根本就不碰茶杯,急着要个纪晓棠说话。
纪晓棠抬手止住了纪晓慕。
“大哥哥,你先喝了茶再说话。你不喝茶,我也不听你说。”
“好。”纪晓慕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茶水滑过喉咙,落到肚内,纪晓慕再心不在焉,也觉察出了异样。他方才喝的,并不是普通的香茶。他喝的茶里有淡淡的药香,滑过喉咙的时候只觉得嗓子里一片清甜适意。
纪晓慕立刻就明白过来,纪晓棠注意到了他的嗓子,特意吩咐人给他熬了润喉的药茶来。
“晓棠……”纪晓慕的声音不似方才喑哑,却带了哽咽。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大哥哥,不管怎样,你首先都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大哥哥这个样子,不只是我,就是祖母、我爹娘,还有大伯,都为大哥哥担心。”
“这是我的不是,让长辈们替我忧心。还有晓棠,我身为长兄,不能照顾晓棠,反而让晓棠为我……”纪晓慕低下头去,声音更加哽咽。
“大哥哥,咱们是一家人啊。”纪晓棠只说道。
“是的。”纪晓慕点头,心中却有些内疚,他想到了纪大老爷暗中的行事。
他明明有所怀疑,却没有去阻止纪大老爷,也没有告知纪二老爷。
相比起纪二老爷、纪二太太、纪晓棠等人对待他,他觉得心中有愧。
然而,今天他还有更加为难的事情要求纪晓棠。
“……实在是汗颜,本来无颜开口,可实在是……,我想求求晓棠……”纪晓慕说着话,就慢慢从椅子上溜了下去,意思是要给纪晓棠跪下。
纪晓棠忙给左右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小丫头上来扶住了纪晓慕,不让他跪。
“大哥哥,有话好好说。”
“晓棠,大哥哥想求你……”
纪晓慕求纪晓棠想法子,救纪大太太和杨氏。
“……外祖父死了,大舅舅、二舅舅……玄让,还有表兄他们都死了,外祖母也死了,大舅母……她们都死了。外祖父谋反,大舅舅他们……,就算大舅舅他们知道,可外祖母,舅母,还有翩翩她们,她们都不知道啊,她们什么坏事也没做过……”
纪晓慕说着话,就落下泪来。
“还有母亲和你大嫂,她们早就离了杨氏的门,是纪家的人了,更从来不知道谋反的事,她们何其无辜……”
“大哥哥,”纪晓棠打断了纪晓慕的话,“朝廷法纪如此,你我都无可奈何。况且,杨家妇孺无辜,那么当年的鲁阁老家又怎样!”
纪晓慕脸上一红,顿时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半晌,纪晓慕又哭了。
“晓棠,我知道,我这样的要求很……,可是……,无论如何……,晓棠,我知道我这样的要求很自私,可我……,我还是求你,求你想想办法,救我母亲和你大嫂。”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纪晓棠叹气,“大哥哥该看一看李家和张家。”
李家和张家,都娶了杨家的女儿,自然也被牵连,一家子都被押入大牢,虽没有一律问斩,但是显然结局不会太好。
“是啊!”纪晓慕抬手捂住脸,“我知道,跟他们相比,我不该再提这样的要求。可是……”
即便是知道不该,即便是知道这样的要求很自私,纪晓慕还是忍不住再三的求纪二老爷、纪二太太,最后还求到了纪晓棠的头上。
“……那是我的母亲和妻子,也是晓棠的亲人啊……”纪晓慕哭道,“晓棠,只要能救了她们出来,我什么事情都愿意做。就算是要拿我的命去换,我也愿意。”
“大哥哥,你不该说这样的话。你是纪家的长男,你的命,不仅是你一个人的。”
“是,晓棠说的对,那样我就是不孝。可……”纪晓慕抬起一双发红的眼睛看着纪晓棠。
“可是,晓棠,你的心好硬。”纪晓慕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纪晓棠摇头叹气。
“大哥哥,难道我就不想救大嫂,不想救翩翩吗?”
纪晓慕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暗淡下来。
“晓棠,你原谅我,我是太过心急,失心疯了,我不该说那句话。”纪晓慕也知道,他这样说话做事,是不讲道理。
纪晓棠再次无声的叹息。
纪晓慕是完全绝望了,整个人仿佛失去了魂魄一般,也不知道告辞,就呆坐在那里,似乎根本不知道该去做什么。
“我可以去试一试。”看着纪晓慕,纪晓棠突然说道。
纪晓慕顿时回过魂来。
“我是去试一试,但是能不能救的人回来,我不能保证。”
“我还敢要求晓棠你保证吗,我再厚颜,也不至于此。晓棠,只要你肯去试,不论结果如何,大哥哥一辈子感激你。”纪晓慕说的是真话。
“就算是人救回来,以后还会有许多麻烦。那个时候,大哥哥你要承担起来。你愿意承担,承担的起吗?”
“晓棠,只要你救的人回来,将来若有任何麻烦,都有我一力承担。”纪晓慕举手发誓。
“好。既然大哥哥有这样的决心,那首先就有一件事,要大哥哥承担。”纪晓棠冷静地说。
“什么事?”纪晓慕急切地问。
他急着问纪晓棠是什么事,似乎纪晓棠说出来,他承担的,就能马上救回纪大太太和杨氏一般。
纪晓棠暗暗摇头,如果纪晓慕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事,只怕就不会这样急切了。
那件事,她本来是打算隐瞒不说,就此揭过。
然而,纪晓慕这些天的表现,让她改变了主意。纪家的人口不多,如今长大成人,能够担当的起事情来的就更少,所以也更加珍贵。
馨华堂必须要有人撑起来,纪晓棠已经完全放弃了纪大老爷,她希望,纪晓慕能够承担起这份责任来。
可是纪晓慕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书生,从出生到进入官场,都被人保护的太好了。纪晓慕就仿佛温室中的花朵,没有经历过风雨。
可纪晓慕这几天的表现,让纪晓棠发觉,纪晓慕的本质还不错,是可造之材。
当初曾经想过要放弃纪三老爷的事,始终是纪晓棠心中的一个结,而最后的结果也让纪晓棠欣慰骄傲。如今发现纪晓慕可以改造,她宁愿在纪晓慕身上多耗费些心血。
“我可以救大嫂。但是,大伯母要不要救,需要大哥哥做决定。在做这个决定之前,我请大哥哥看一件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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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救还是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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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晓棠让锦儿端了一些东西来给纪晓慕看,纪晓慕看的一头雾水,他不明白这些东西代表着什么意思,但是隐隐地感觉非常不好。
纪晓棠也不难为他,又让程嬷嬷去叫了两个人来。
这两个人,都是纪大太太和杨氏从杨家带来的陪房,贴身在两个人屋子里头服侍的。
“把你们知道的,都仔细地说给大爷听。”程嬷嬷吩咐了一声。
两个人忙都跪下,如此这般地跟纪晓慕说了一番话。
纪晓慕的脸从通红转向煞白,从一头雾水,转向了不可置信。
然而,人证物证就摆在他的面前,他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事实:他那个慈爱的母亲,通过他的妻子,想要毒死他的祖母。
“天啊!”纪晓慕抱住头。
他历来知道,纪大太太与纪老太太不合。而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纪老太爷,尤其是纪老太太因为自己出身低,所以就特别不喜欢出身高贵的儿媳妇的原因。
纪大太太知书达理,温柔娴淑,而纪老太太则是乡下的蛮横自私不知礼的野婆子。
纪晓慕与纪老太太接触极少,且纪老太太还是那样的脾气,他难免就相信了纪大太太的话,之所以能够对纪老太太一直以礼相待,即便是背地里也不抱怨什么,完全是因为他本性极好,且读书知礼的缘故。
纪老太太进京,他是看着纪老太太跟纪大太太之间的矛盾激化,但却无可奈何。同时他也渐渐地发现了他母亲的另外一面,而纪老太太虽然确实蛮横不讲理,却是表里如一,一眼就能看得到底的人。
他也知道,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之所以对纪老太太那般忍让的缘故,多一半还是为了纪大老爷的仕途,想要博一个孝母的名声。
现在,纪大太太谋害纪老太太的证据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纪大太太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两个杨家的陪房说的清楚,纪大太太因为知道纪老太太不吃她送过去的东西,却总会给杨氏一些颜面,所以就利用杨氏往纪老太太那边送的饭菜,想要慢慢地毒死纪老太太。
好在,这件事杨氏并不知情。
“晓棠,祖母她……”
纪晓慕抱着头,突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忙就问纪晓棠。
他的神色非常紧张,并非作假。
纪晓棠知道,纪晓慕这是担心纪老太太。
“……好在发现的及时。”纪晓棠简单地告诉纪晓慕。
如果不是安排的人行事周密,且她又凑巧在其中发现了破绽,只怕纪老太太真会不知不觉地就被毒害了。
“那就好,那就好。”纪晓慕这才松了一口气。纪老太太不会被毒死,而纪大太太也不会背上这么深重的罪孽。
纪晓慕放下手,按在胸前,似乎是安抚自己跳的太快的心脏。他猛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晓棠,这件事,你发现多久了?”
“有一阵子了。”纪晓棠依旧淡淡的,仿佛是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家常,“家里除了我之外,并没有人知道。当然,现在大哥哥也知道了。”
也就是说,这件事,纪晓棠没有让纪老太太知道。
同时,纪大太太也不知道,她做的坏事已经被人发现了。
“晓棠……”纪晓慕有些愣怔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小小的年纪,却能够揭破安排的这样精细的阴谋,同时还能镇定行事,完全将这件事情瞒了下来,且行迹间丝毫不露。
纪晓慕自愧不如,对纪晓棠敬重之中,隐隐地就添了几分惧怕。
纪晓棠将这件事情隐瞒不说,现在却又都告诉了他,为的是什么呢。
“不告诉祖母,是不想让祖母生气。祖母年纪大了,气性又不好,万一气出个好歹的来,不是小事。”纪晓棠似乎看透了纪晓慕的心思,“至于不揭破大伯母的行事,大哥哥可以当做,我是期望大伯母潘然悔悟,自己收手。”
纪晓慕半晌无语,然后才又问:“那么将这件事告诉我呢?”
“大哥哥既然是以后馨华堂的当家人,这件事当然应该告诉大哥哥知道。”纪晓棠说的理所当然。
他是馨华堂以后的当家人……,纪晓慕看着纪晓棠,眼神中慢慢流露出恍然来。
这件事,到目前为止,只有他和纪晓棠知道。
纪晓棠为什么不将这件事告诉纪大老爷。
其实,最好的做法,不就是在一发现的时候,就将事情告诉纪大老爷,纪老太爷再做相应的处置吗?
可是到目前为止,纪晓棠都流露出这样的意思来。
这又代表着什么?
纪晓慕不愿意去想,然而答案却还是自己在他脑海里冒了出来。
他的母亲,做一切的事情,都是为了他的父亲。
这样大的一件事,他的父亲真的完全不知情吗?
很多以往生活的片段,偶尔听到的只言片语,还有凑巧看到的某些眼神都一齐涌到眼前,纪晓慕再次捂住脸。
“大哥哥,你要撑起馨华堂。大哥哥,我在等着你的决断。”
纪晓棠的声音,将纪晓慕慢慢唤醒。
纪晓慕是回过神来,但依旧还在痛苦之中。
这是一种他无法解脱的痛苦,只要在他的有生之年,只怕都要生活在这种痛苦当中了。
纪晓棠自然没有忽略纪晓慕痛苦的神色。
因为有良知,才会有痛苦。越有良知,就会越痛苦。
这种痛苦,纪晓慕必须忍受。而这种痛苦,也最能激励他的成长。
纪晓棠下意识地抬起手来,似乎想要摸一摸纪晓慕的发顶。然而两人同坐在椅子上,虽然纪晓慕的身子有些佝偻,却还是比她高了不少。
眼前的人,不是几年前的纪三老爷,也不是现在的小长生。
纪晓棠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来。
纪晓慕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晓棠,能不能……”
“不能。”不等纪晓慕将话都问出口,纪晓棠就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断然拒绝道,“大哥哥,这是你要做的决定。”
“好!”最终,纪晓慕低沉的声音说道。
兄妹两个说了半晌的话,纪晓棠将纪晓慕送出妍华堂。
“大哥哥,以后馨华堂就交给你了。”
“好。”纪晓慕点头,这半天的工夫,他的脸上就增加了十数年的沧桑。
从妍华堂出来的纪晓慕,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纪晓慕了。
等纪晓棠到景华堂的书房,纪二老爷就问她,纪晓慕是怎么了。
“我看他从你院子里出来后,整个人神气儿都不一样了。晓棠,你跟你大哥哥说什么了?”
“没有说什么。”纪晓棠就笑了笑,“大哥哥求我救大太太和大嫂,我说让他好好想想。”
“哦。”纪二老爷不大相信这样一两句话,就能让纪晓慕跟换了个人似的。但是纪晓棠不说,他也就不深问。“晓慕是个有情义的好孩子。可惜了……”
杨家的事,势必会影响到纪晓慕的前程。
“福祸相依,”纪晓棠却有不同的看法,“大哥哥虽好,只是一直蜜罐子里泡大的,如今经历些变故,以后能将馨华堂撑起来,就是因祸得福。”
让纪晓慕撑起馨华堂,也就是将纪大老爷架空……
这个做法,纪二老爷是赞同的。
“做不做官都不妨,真想做官,以后也不是什么难事。”纪晓棠又轻描淡写地说了这样一句。
纪二老爷看看纪晓棠,就不说话了。
“大太太和晓慕媳妇的事,晓棠你打算怎么办?”纪二太太想的没有那么远,她只问眼下最急切要解决的事。
“我已经答应大哥哥,尽力去试一试。”纪晓棠答道。
“也好。”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点头。
纪晓棠说要尽力,就真的尽力了。
杨家别的人于她来说都是陌路,然而杨翩翩和杨氏这两个女子,不仅才华横溢,且个性也合她的脾气。
纪晓棠要救人,自然找到了秦震。
秦震对于纪晓棠要救人的想法,表示出很吃惊。
“晓棠,我以为……你不会做这样的要求。”秦震看着纪晓棠,似乎想要看出她心底到底是怎么样的想法。
“王爷,我是真想救这两个人。”
杨家的人很多都已经死在大牢里头了,纪晓棠知道,纪大太太、杨氏和杨翩翩还活着。
而杨家这些存活的人,很快就要被押解往岭南。
秦震就看出来,纪晓棠是真的想救人。
“晓棠,你这样做是无益的。”秦震劝纪晓棠。
“我知道。”纪晓棠点头,“无益的事情,我做了也不止这一件。”
“好吧。你既然要救,我当然要帮你。不过,你救了人出来,是打算让她们隐姓埋名,苟且偷生,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秦震答应了纪晓棠的要求,却又问纪晓棠。
纪晓棠明白秦震问的是什么。
“王爷,你说,如果我去求太后和陛下特赦……”纪晓棠征询秦震的意见。
“晓棠,你的意思是……”
“王爷,我想,我是被太后给盯上了。这些天,只怕太后一直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入狱的都是杨家的人,其中有我纪家的人,也有我的好朋友。”
韩太后一定会非常关注,纪晓棠会怎么办?
至于她被韩太后盯上这件事……
“那还是要多谢王爷,自然也少不了肃王爷的份儿。”纪晓棠的笑容冷冷的。
秦震就呵呵了两声,不置可否。
“首恶已经伏诛,晓棠,别说你只想救两个人,就是再多些,我也有办法。”秦震故意忽略纪晓棠的指责,却很痛快地答应帮她救人。
可纪晓棠反而不求他了。
“太后一定是在等着我呢。”纪晓棠打定了主意,“与其王爷帮我办这件事,让太后和陛下猜忌,不如我们将这个难题交给太后吧。”
“晓棠,你要想好。”秦震劝纪晓棠。
“我想好了,王爷。”而且,这件事,也不是完全由得她的。
杨阁老一倒,秦震和秦霖是最主要的两位功臣,他们两人不仅博得了很多的名望,同时也借这个机会,在朝中获得了更多的势力。
杨阁老一案,秦震和秦霖是最主要的受益者。
这件事,势必会引起韩太后的注意和忌惮。
纪晓棠不想给秦震添麻烦,也不想给自己要办的事情留下难以解决的尾巴。而且,因为秦震和秦霖两个人,韩太后那里更加不会放过她。
与其等韩太后找上门来,不如她主动去找韩太后,这样才能尽可能将主动权抓在自己的手中。
纪晓棠跟秦震商量了一番,就要去写折子。
祁佑年恰好在这个时候来了。
他是来找纪晓棠的,并且在秦震面前并不隐瞒这一点。
隆庆初年的科场舞弊案尘埃落定,祁佑年被加封骠骑大将军,总兵,总领任安、直隶、河北军事,韩克让也终于洗清了当年的冤情,到礼部任了五品的堂官。
两个人都得了不少的封赏,韩克让还得了从杨阁老那里抄没来的一处宅院,正在打算将家小都接进京城来,从此就在京城生活下去了。
而祁佑年春风得意,只留一件心事。
“晓棠,我正在找你。”祁佑年站在纪晓棠面前,两只眼睛弯成了两道弯月,“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祁佑年根本就没问纪晓棠有没有时间。
“阿佑,等我从宫里回来怎么样?”纪晓棠答道。
“晓棠,你要进宫?”祁佑年就问,“有什么事,太后召见你,还是长宁……”
提到长宁,祁佑年略有些紧张,对上次长宁硬闯馨华堂的事,他心有余悸,担心长宁会再对纪晓棠不利。
在外面,纪晓棠还有所转圜,可若进了深宫,那可就是长宁的地盘了。
“是我要去见太后……”纪晓棠告诉祁佑年。
见祁佑年露出不解的眼神,纪晓棠又跟他解释了一番。
“要去求太后特赦?”祁佑年看着纪晓棠,他不知道,祁佑年与杨氏和杨翩翩已经有这般深厚的感情。
但是纪晓棠决定了的事,祁佑年知道他阻拦不住,虽然他并不希望纪晓棠进宫去。
“你快去快回,”祁佑年告诉纪晓棠,他会等着纪晓棠,“等你从宫里出来,我们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纪晓棠问。
“先不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祁佑年笑。
祁佑年竟然还神秘兮兮的,纪晓棠也笑了,对于祁佑年要带她去的地方,去见的人,她很期待。
秦震从书房中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人的背影。
“晓棠……,纵是再聪慧睿智,也还看不清自己的事啊……”秦震微微叹气,然而脸上和眼中却全都是笑意。“只是,有些对不起阿佑呢。但是这种事,可不能让。”
纪晓棠回到妍华堂,立刻就写了折子送进宫中,很快,宫中就传出韩太后的旨意,召纪晓棠进宫。
纪晓慕亲自来送纪晓棠,他知道,纪晓棠进宫见韩太后,为的是杨氏。
“晓棠,不论结果如何,我和你大嫂这辈子都永远感激你。”
纪晓棠笑着点头,时穷节乃现。
纪晓慕说到底,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进了宫,纪晓棠在慈宁宫见到了韩太后。
不似第一次见面那般正式,韩太后这次是在她的寝宫里见的纪晓棠。
韩太后并未着大妆,一头依旧乌黑浓密的头发散挽着,只穿了家常的明黄龙凤锦袍,脚上穿着软鞋,很适意地坐在躺椅上。
虽是打扮的居家随意,然而每一处细节都透露着无比的精致,脸上更是经过了精心的描画。
这样的韩太后,看着更显年轻,且无意中还流露出几分媚态来。
根本就不像是个孀居多年,只以权势为念的老女人。
纪晓棠俯身下拜,心中这般想着。
韩太后就让纪晓棠起身。
纪晓棠慢慢起身,眼角的余光无意间一扫,就看见了韩太后的软鞋边上露出一抹艳红来。
那是韩太后的袜子。
在韩太后身边的绣墩上坐下,纪晓棠就说韩太后今天的气色特别好。
“真的吗?”韩太后眉梢微挑,流露出一丝喜意,却似乎又不信,还让一边服侍的宫女拿了耙镜来照了一回。
之后,韩太后笑的越发亲切了。
“你这小妮子,嘴巴真是甜,就会哄我们老人家高兴。老了,每天还有这许多烦心的事,哪里有什么好气色。”虽然这样说,但是韩太后心里却是高兴的。
被人夸气色好,尤其是被纪晓棠这样正值芳龄,根本无需脂粉就面若桃花的女孩子这样夸,没人能不高兴。
而且,韩太后听得出来,纪晓棠的话是出自真心的。
无论是从传闻中,还是亲眼见识,纪晓棠都是个聪明非常,甚至可以说是很狡猾的女孩子。但偏偏是这样一个女孩子,说起话来,却又非常诚挚。
就这一点,就让人无法讨厌她。
韩太后没问纪晓棠来做什么,而是先提起了长宁。
“……性子单纯了些,将你当做朋友,你们朋友间打打闹闹的,她若是闹的过分,你尽管来找我,我给你做主。”
“公主并未伤害我。”纪晓棠说道。
韩太后的目光停驻在纪晓棠的脸上,颇有深意。
“这满京城里,除了我还能管住她些,也就是你,能克的住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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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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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她能克的住长宁,纪晓棠可不认为韩太后这样说是满心欢喜地在夸她,虽然韩太后脸上确实是带着笑的。
纪晓棠从韩太后的笑容中,读出了杀机。
长宁养成如今的性子,与韩太后的溺爱大有关系。
“太后的话,我不敢当。”纪晓棠忙就说道,“公主素来与我交好,虽然受了小人的挑唆,可终究还是留着往日的情面,肯听我的解释。公主虽性子有些急,却本性聪慧,自然分辨的出是非。”
并不是她克的住长宁,而是长宁自己分出了是非,最终并没有被小人利用。
韩太后笑了两声。
“也亏得是你,你当换做别人,长宁是肯听她解释的!”长宁肯听纪晓棠的解释,这几乎就是奇迹。还有纪晓棠是怎么喝退了跟随长宁前去的御林军,韩太后事后可是让人仔细地打探过。
“这样,才是我们的安乐县主啊。”韩太后看着纪晓棠,目光中流露出赞许来。
若不是纪晓棠如此镇定,也不会在清远的时候能做出那样一番业绩来。这样的纪晓棠,能够在长宁盛怒之下全身而退,其实也并不意外。
“……大秦皇族,历来男多女少,到了长宁这一代,女孩子就更少了。她从小到大,也没什么合适的玩伴。以后,长宁能多跟你交往交往,若她能学到你一成的稳重,我对她也就放心了。”
韩太后希望,纪晓棠能跟长宁多来往。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提到祁佑年,似乎根本就不知道长宁跟纪晓棠翻脸的缘由,或者是知道了,却根本就不在意。
纪晓棠认为,韩太后应该是后者。
有韩太后在,即便祁佑年心中有人,他也注定要做长宁的驸马。
“你的折子,我看过了。”韩太后接过宫女递过来的甜汤,姿态优雅地喝了一口,这才跟纪晓棠说到正题。“你要跟哀家求情,想让哀家赦免杨家嫁入你家的女子?”
“是的,我还想请太后赦免杨翩翩……”
纪晓棠就又详细地向韩太后说了一遍,她请求赦免的理由。
不论是杨氏,还是杨翩翩,都是才华横溢的女子,且个性也比较单纯。两人都是花年绮貌,对杨阁老谋反的事情毫不知情,就这样死了未免太可惜了。
“太后也是爱才的人。”说了这些之后,纪晓棠当然也说明了,向韩太后求情,同时也是出自她的私心。
纪大太太为纪家生儿育女,而杨氏和杨翩翩都是她的好朋友。
韩太后一直没说话,然而目光却时刻没有离开过纪晓棠。她似乎是在暗暗观察纪晓棠,想看出来,纪晓棠的话是否是出自真心。
“你大嫂和翩翩,我都见过,确实是两个不错的女孩子,能诗能文。”等纪晓棠说完了,韩太后顿了片刻,才说道。
“还请太后开恩。”
“这件事难办的很啊。”韩太后却说道。
纪晓棠却并没有气馁,来之前她就想到了,这件事本来就难办,要韩太后答应,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晓棠,安王很是钟情于你。这个案子,又是他主审。你要救人,怎么没想着去找他。”韩太后突然玩呢纪晓棠。
“回禀太后,我去找过安王爷了。”
“哦?”韩太后挑眉。
“我去找过安王爷求情,安王爷说事关重大,他做不得主。”纪晓棠说话的时候,略显出一丝犹疑的神色。
只是这神色一闪即过,若不是极有洞察力的人,绝对看不出来。
韩太后就是极有洞察力的人,且时刻关注着纪晓棠。
“晓棠,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哀家?”韩太后就笑着问,一双眼睛似乎要望进纪晓棠的眼底里去。
“并没有。”纪晓棠忙否认。
韩太后又笑:“晓棠,哀家无论怎样,也比你多活了几十年。你瞒不过哀家的。是安王爷他……为难你了?”
“太后说的哪里话,安王爷怎么会为难我。”
纪晓棠这样说,韩太后更加确信,在纪晓棠和秦震之间是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你与安王认识才多久,哀家可是看着他长大的。你看他现在稳稳当当的样子,小时候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事关重大,他做不得主,他万万不会在你面前说这样的话!”韩太后一面说,一面打量纪晓棠的脸色。
纪晓棠什么都没说,但是韩太后却认为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这件事,似乎极大的取悦了韩太后。
韩太后自己笑了半晌,才停住了。
“罢了,你不肯说,那哀家也就不问了。”
“太后,赦免的事……”
“按照国法,断没有饶恕她们的道理。”韩太后这样说着,却又话锋一转,“不过晓棠来求情,哀家看在晓棠的面上,就法外施恩。”
“多谢太后。”纪晓棠赶忙起身行礼。
“还不止如此。”韩太后笑着继续说道,“杨翩翩虽是罪臣之女,然德容言功俱佳,除赦免其流放之外,特准许她进宫服侍。”
纪晓棠心中一惊,脸上也露出惊讶的神色来。
韩太后笑盈盈的,纪晓棠就知道,这个决定,并不是韩太后此时刚刚决定的,而是应该经过了仔细的考量。
韩太后让杨翩翩入宫。
不说京城中适龄的官宦人家闺中贵女,各地来京备选女官的女孩子人数也不少,其中不乏出色的人物。后宫中就算是缺人,也不会缺一个杨翩翩。
韩太后让杨翩翩入宫,肯定是存了什么算计。
没等纪晓棠想出韩太后到底是什么样的算计,韩太后已经另外又说出一件事来。
“你大伯一家也受了影响,我知道,你有个大堂姐,叫做晓莲的……”
“是的。”
“也让她依旧入宫备选吧,我记得她,恍惚与你有一两分相像,也是个可人意儿的女孩子。”
纪晓棠已经不再吃惊,而是稳稳的应了一声是。
求情的事,比她想的还要顺利一些。
等纪晓棠回到馨华堂,纪晓慕早就在门口等着她了。马车还没停稳,纪晓慕就赶了上来。
“晓棠……”纪晓慕紧张地看着纪晓棠,眼中除了期待,还有恐惧。
纪晓棠接下来的一句话,决定着杨氏的生死。
“幸不辱命。”纪晓棠轻轻地说了一句。
纪晓慕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当即就朝纪晓棠跪拜。纪晓棠忙让旁边服侍的人将纪晓慕给扶了起来。
“……回禀过祖母他们,大哥哥就去牢里接人吧。”
这么说着话,纪晓棠就在纪晓慕的陪同下往萱华堂来。
一大家子人都已经在萱华堂中等着了。
纪晓棠就说了她进宫的结果。
杨氏和纪大太太免死。
纪晓慕喜极而泣,然而纪大老爷听到这个消息,表现的却并不那么开心。
纪晓慕到处求人,最后还求到了纪晓棠的头上。这些事,纪大老爷都知道,却并没有理会。因为他确信,纪晓慕不会得到任何的结果。
然而,纪晓棠偏就被说动了,还进宫去求情,结果还真被她把事情给办成了。
而这一切,并没有人来跟他商量。
他才是馨华堂当家做主的人,不是纪晓慕。
“太后另外还有恩典,”纪晓棠继续说道,“太后不仅赦免了翩翩,让特准许翩翩入宫服侍。”
以罪臣之女的身份,杨翩翩进宫之后,只能做一个宫女。
然而纪晓棠相信,韩太后对杨翩翩的期望,绝不仅于此。
对于这个消息,大家的反应都比较平淡,除了纪晓莲。
纪晓莲有些愤愤不平。
“翩翩都能入宫!”
纪晓棠听了,就看了纪晓莲一眼。
纪晓莲立刻垂下眼皮,回避了纪晓棠的视线。
“除了翩翩,太后还说,大姐姐依旧可以进宫备选。”
杨翩翩是进宫服侍,纪晓莲是依旧进宫备选。
纪晓棠的话音落地,纪晓莲已经喜上眉梢,就是一旁闷闷不乐的纪大老爷也忍不住露出了喜色。
“晓棠,好样的,你果真听进了大伯的话。正该如此,正该如此啊。”
纪大老爷和纪晓莲都高兴,其他的人却并非如此。
纪二老爷在纪大老爷和纪晓莲的面上看了看,又将目光移向纪晓棠。纪二老爷的目光中饱含着忧虑。
不论怎样,纪晓棠这次进宫带回来的消息,让纪家诸人都很高兴,虽然各人高兴的原因不同。
等纪晓棠将事情都交代清楚了,纪晓慕就迫不及待地带着人往刑部大牢去了。
杨阁老一案中的诸女眷,如今都监押在刑部大牢中。
纪二老爷打发了稳妥的人陪着纪晓慕同去,一面匆忙地跟纪大老爷说了两句话,就带纪晓棠到景华堂的书房中来。
“咱们家这样的情形,就该低调行事。晓莲进宫备选女官,只怕并非是好事。”在书房中坐下,纪二老爷就对纪晓棠说道。
纪晓棠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然而这件事并不是她求的,是韩太后的“恩典”。
当着纪二老爷,纪晓棠又将与她在萱华堂没有说的,与韩太后谈话的一些细节都说了出来。
父女二人都意识到,韩太后这样的恩典,是另有深意。
而对此,他们只能接受,并见机行事。
纪晓慕往刑部大牢去,很快就回来了。
纪晓慕带回了杨氏,以及纪大太太的尸首。
纪大太太是在狱中自尽的。
这就是纪晓慕所做出的决断。
对于纪大太太是如何自尽的,并没有人去询问。刑部大牢是什么样的地方,即便是没有见识过,也能想象得到。纪大太太一辈子养尊处优,在那样的环境中活不下去,因此自尽,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杨家许多女子,都在大牢中自尽了。
看着纪大太太的尸首,纪大老爷落了两滴泪,纪晓慕的眼泪似乎哭干了,纪晓莲、纪晓芹和纪晓薛都大哭了一场。
因为是有罪之身,且堂上还有纪老太太在,纪大太太的丧事办的非常简单,也并没有招待人来吊唁,只用一口普通的棺材将纪大太太成殓了,就送去了城外烧化处烧化了。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才是重要的。
杨氏不过在大牢中待了几天,整个人却几乎脱了形,回到家中,见了纪老太太、纪二太太和纪晓棠等众人,就放声痛哭。
她以为再也不能活着回来见到众人了。
“……祖母和婶子都没有忘记我,不嫌弃我是罪人之后……”杨氏跪在纪老太太面前,给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磕头,然后又要过来给纪晓棠磕头。
纪晓棠自然不肯受她的头。
“你大哥哥已经都告诉了我,不是晓棠,我也难得活命。”
杨氏对纪晓棠感恩至深。她知道,纪晓棠不仅救了她,这几天她在狱中,虽然过的并不好,却并没有受到凌辱,这还是纪晓棠打通了关节,让人照应她的缘故。
杨氏哭了半晌,说了半晌,毕竟在牢里受了罪,且情绪大起大落,就晕了过去。
纪晓棠忙就让纪晓慕将杨氏送回去休息。
“翩翩呢?”纪晓棠问纪晓慕。
纪晓慕告诉纪晓棠,他到了刑部大牢的时候,杨翩翩已经被韩太后打发人带走了。杨翩翩是被直接带进宫里去了。
这件事,其实也在预料之中。
纪晓棠见纪晓慕急着安置杨氏,也就没有再多问。
“让大嫂好好休养,需要什么东西,尽管打发人过来拿。”纪晓棠略嘱咐了纪晓慕几句,剧让纪晓慕走了。
很快,杨阁老一案所有罪人都处置完毕,或是丧命,或是被流放去了岭南,除了杨氏和杨翩翩,再无人幸免。
之后,秦震又到馨华堂来看纪晓棠。
纪晓棠陪着秦震在馨园中散步。
秦震就问了纪晓棠她见到韩太后的详细过程,之后又问了杨氏的情况。
纪晓棠都一一的说了。
“晓棠,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该去向太后求旨,救这两个人。”秦震告诉纪晓棠,态度颇为推心置腹。
如果是别人,这样的话,秦震是不会说的。
“杨阁老罪大恶极,按照律法,杨家就该诛灭九族。这是大快人心的事。然而在杨家自己的人,却未必会这样看。对她们来说,这或许就是灭家之仇!”
秦震低沉的声音,给纪晓棠讲述这样的道理。
“杨家的案子,是我牵头办理的。然而你和你父亲也参与其中。”而且只要留心,就会知道,纪晓棠在杨家的覆灭当中,还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杨阁老为什么跑去挖坟?
因为有人告诉他,那个地方埋藏着纪家先祖留下来的宝藏。告诉杨阁老的人只是听到了只言片语,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纪家人好好的宝藏不放在清远,而是要埋藏在京城附近。
然而,杨阁老是知道许多内情的,他一下子就相信了这些话,而且还断定,那个宝藏富可敌国。
不知道当他挖开坟墓,发现里面并非是什么宝藏,而是刀枪器械的时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然后有一件事是确定的,杨阁老一定是立刻就醒悟过来,他是上了当了。
而能够安排这个局的人,只有纪晓棠。
秦震是当时赶到现场的第一批人,他和秦霖联手,将当时发生的一些事情都压了下来。但即便是这样,后来还是有人接触过杨阁老和他的家人、心腹。
秦震并不能够保证,当时的情况就丝毫没有泄露出去。
那个时候,杨阁老曾经提到了纪晓棠的名字,说他活了一把年纪,没想到会栽到一个小女孩的手里。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杨阁老最后还曾很傲然地对秦震和秦霖表明。
他杨庭宇并不是输在秦震或者秦霖的手里,而是输在纪晓棠的手里。
而且,他也终于明白了过来,他第一次见到纪晓棠,在杨家花园梅林内试探纪晓棠的那一局棋,是他输了。
是的,那局棋他就已经输了,之后更是一步步地都落入了纪晓棠安排的陷阱里。
杨阁老输的很不甘心,因为对方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可同时他又输的心服口服,因为对方的手段,就是高出他一筹,所以才会让他一败涂地。
“你虽救了她们,她们未必就会感激你的救命之恩,或许还会恨你入骨。”
而杨氏就是纪晓棠的家人,杨翩翩则已经入宫。
这两个人要是对纪晓棠暗中怀恨,对于纪晓棠来说,是防不胜防的。
纪晓棠很认真地听着秦震的话,她并没有天真到会确定,杨氏和杨翩翩就不会恨她。
“王爷,我救人之前,已经想过这些了。”
“那你还去救?”
“王爷不也没有阻止我?”纪晓棠笑。
秦震也笑了。
“晓棠,我是想看看,你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而且,就算我阻止,我能阻止的了你吗?”
“不能。”
“这就是了。而且,有一件事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一转念,我就可以为你消除后患。”秦震在一颗柳树下停住脚步,低头看着纪晓棠。
“我知道。”纪晓棠略微侧身,避开了秦震的视线。
即便是相较于夏日来说,秦震的目光还是过于炽烈了。
纪晓棠相信秦震,然而她这么做,却并不是因为有秦震这样的保证。
“王爷,我相信这两个人。”这也是为什么杨氏和杨翩翩活着出来了,而纪大太太却是一具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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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敬慈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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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晓棠相信杨翩翩和杨氏这两个人,她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人会变。”秦震并不赞同,“而且,你和她们认识的也并不久。”
“我相信,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她们能够拎得清。而且,她们两个,我是愿意救的。”纪晓棠告诉秦震。
“说到底,还是你想救她们。”秦震就笑了。
纪晓棠也不否认:“是的。”
两人就在池塘边慢慢地走,忽然就有小丫头跑来禀报,说是祁佑年来了。
祁佑年是来找纪晓棠的。
“晓棠你忘记了,说好了,等你从宫里回来,我们就去一个地方。”秦震就在旁边,祁佑年表现的十分坦然。
“当然没有忘记。”纪晓棠说着话,就看了秦震一眼。
秦震摸了摸鼻子,他当然感觉出来了,三个人在这里,他此刻成了那个不受欢迎的人。
“你们两个这样出去,就不怕被长宁的眼线看到了,给晓棠惹来麻烦?”秦震就说道。
对于这一点,祁佑年当然也想到了。
“我已经安排好了,不会让人发现。而且,等我和晓棠回来,以后就再也不用躲躲藏藏的了。”祁佑年笑着说道。
“哦……”秦震露出恍然的神色,他知道祁佑年要带纪晓棠去哪里了。“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好像有什么事,你们都知道了,只有我不知道。”纪晓棠在旁边看着秦震和祁佑年交换了一个眼色,就问。
“晓棠别急,很快你就知道了。”祁佑年安抚纪晓棠。
“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为了万全起见,还是由我来帮你们这个忙吧。”秦震想了想,就说道。
秦震要帮的忙,就是利用他的人给祁佑年和纪晓棠做掩护。
这自然比祁佑年自己的安排更加稳妥。
纪晓棠和祁佑年都向秦震道谢。
秦震摆手。
“时辰不早了,据我所知,你们要去见的那一位可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虽然对阿佑或许会有所不同。不过,你们还是快些去吧。”
秦震就留下馨华堂,说要与纪二老爷下棋,纪晓棠则忙着去换衣裳。
虽然还不知道祁佑年带她去见的是谁,但她已经隐隐地猜到,这个人对祁佑年很重要,而且可能决定着她和祁佑年的将来。
去换衣裳之前,纪晓棠还跟祁佑年商量。
“……有没有什么忌讳,我穿戴上该注意些什么?”
祁佑年就笑,他还不知道,纪晓棠也有患得患失的时候,是因为猜到了他们要去见的人是谁的缘故吗?
“……什么忌讳都没有。你穿这些就好。如果一定要说好恶,祖……她喜欢女孩子打扮的鲜亮些。”
“那我知道了。”纪晓棠会意,立刻就回妍华堂换上了纪二太太给她做的最新的夏裙。她平时本不装扮,为了跟祁佑年去见人,还特意施了些脂粉,在镜子里瞧着满意了,才又出来见祁佑年。
“阿佑,你看,这样可好。”
纪晓棠在祁佑年面前转了转,好让他将自己看的更清楚一些。
她本就天生丽质,稍稍一打扮更是眉目如画,眼光四射。
祁佑年看的就有些发呆,半天才呐呐地说出好字,再不会说什么别的话了。
纪晓棠忍俊不禁。
“你说好的,如果一会……咱们要去见的人不喜欢我这个样子,可都是你的错。”
“祖……,她一定会喜欢你。”祁佑年立刻说道。
两个人就往外走。
“阿佑,你还不肯告诉我,咱们要去见的人是谁?”纪晓棠出其不意地又问祁佑年。
可祁佑年意外地坚持,只说到了地方纪晓棠就会知道,意思竟是要给纪晓棠一个惊喜。
纪晓棠也拿他没法子了。
有秦震的人做掩护,纪晓棠和祁佑年出了馨华堂,一路畅通无阻,祁佑年带路,竟是径奔城南而去。
纪晓棠自来京城,还不曾各处逛过,自然猜不出祁佑年要去哪里。
“等咱们的事情定下来,以后我带你将京城好玩的地方都逛一逛。”祁佑年告诉纪晓棠,他对京城很熟,根本无需像在任安那样,想要带纪晓棠出去玩,还要提前再另外做功课。
他这样说,纪晓棠也想到了两人在任安城时候的事。
两人相聚的时光不多,其中还发生了许多事,但是如今回忆起来,却都是香甜的气息。
“那么阿佑我们说好了,以后你一定要带我好好逛一逛京城。”
“一言为定。”
祁佑年语音低沉,目光中闪动的都是喜悦兴奋的光。
祁佑年显然对路径十分熟悉,并不走大街,而是专挑小胡同小巷子来走。虽然是小胡同小巷子,然而却十分洁净,颇有些可看之处。
诚然,京城里最为可观的是那些高门大户的宅邸,然而这般的小巷子,普通的民居,却也很有特色,别有风情。
纪晓棠来京城这些天,还不曾近距离见识过这些,因此心中非常欢喜。
最后,祁佑年带着纪晓棠在一个角门前停了下来。
“这是……”纪晓棠左右看了看,就认出来,这是一座庵堂。
祁佑年带她来庵堂,纪晓棠立刻就想起来,她在任安与祁佑年分别的时候,祁佑年曾经嘱咐过她。
“对。”不用纪晓棠开口,祁佑年就看出来她在想什么了。
没错,祁佑年带纪晓棠来的正是敬慈庵,而他要带纪晓棠看的人,就是他曾经嘱咐纪晓棠,若在京城中遇到难事,可以来求助的人。
“我一直没有来。”纪晓棠并不是忘记了祁佑年的嘱咐,只是进京之后,她就事务缠身,而且,她并不想轻易地动用祁佑年留给她的这个人脉。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是纪晓棠可以猜到,这个人绝非等闲。
因为相信祁佑年,纪晓棠将敬慈庵的这个人,当做了她最后的退路。
“我明白。”祁佑年点头。
有的时候,他希望,纪晓棠不要那么要强就好了。
两人说话的工夫,也不知道祁佑年做了什么,角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前来应门的,是个中年尼姑。
这尼姑中等的身材,粉团团一张脸,脸上些微有一些麻点。看相貌不过中人之姿,然而浑身的气韵却让人看着舒服极了。
几乎是看到这个人的一瞬间,纪晓棠就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她想到了程嬷嬷。
这个尼姑的气质,竟然与程嬷嬷有几分相似,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普通的尼姑。
“孔嬷嬷。”祁佑年已经招呼道。
祁佑年这样称呼中年尼姑,纪晓棠心中越发惊讶。
孔嬷嬷已经看见了祁佑年,脸上立刻绽出笑容来。
“阿佑少爷来了,快请进来吧。”孔嬷嬷将门开的更大了一些,一面放祁佑年和纪晓棠进来,一面往外面打量了一眼。
不论是祁佑年的人,还是秦震的人,都远远地散开了,并没有跟到近前来。
孔嬷嬷随手就将角门关上了,说给祁佑年和纪晓棠带路,这个时候就又看了纪晓棠一眼。
孔嬷嬷的目光并没有直视纪晓棠,然而那一眼却看的极为认真。
就是这种看人的姿态,也和程嬷嬷像极了。
“嬷嬷,这就是晓棠。”祁佑年一面往庵堂里面走,一面告诉孔嬷嬷。
孔嬷嬷虽然是下人的姿态,但看着祁佑年的时候,眼神中更多的是长辈的慈爱和欢喜。而祁佑年待孔嬷嬷不仅十分亲近,也带着尊敬,并不像是对待普通下人的样子。
“给安乐县主请安。”孔嬷嬷就向纪晓棠行礼。
显然,在这之前,她已经听说过纪晓棠的名字了。
因祁佑年待孔嬷嬷不同,纪晓棠也不肯受孔嬷嬷的全礼,就微微侧身让了让。
“嬷嬷不必客气,只管叫我晓棠就是了。”
孔嬷嬷就笑了。
“县主折煞婢子了。”孔嬷嬷并不以尼姑自称,而是自称婢子。
因为这位孔嬷嬷,纪晓棠对祁佑年要带她看的人的身份,更加好奇了。
祁佑年朝纪晓棠笑了笑,似乎是猜到了纪晓棠心中所想,并且因为纪晓棠的好奇而十分开怀。
孔嬷嬷在前面带路,路上也遇到了几个尼姑打扮的女子,大多数都是三十岁岁的年纪,也有年纪更大的,却并没有年轻的女子。
这些尼姑打扮的女子,和孔嬷嬷不同的是,她们都没有剃度,而是都留着头发。
这么一比较,孔嬷嬷倒是最像尼姑的一个人了。
很快,孔嬷嬷就带两人走到一间精舍前面。
精舍前面也有尼姑服侍,见她们来了,就有人往屋子里面去,应该是去通禀了。然而孔嬷嬷也不等人出来传,就带着纪晓棠和祁佑年迈步上了台阶。
有尼姑过来打起帘子,纪晓棠和祁佑年迈步进屋。
进门就是一架双面绣富贵牡丹的屏风,转过屏风来,上面一张雕花镶玉的黄花梨贵妃榻,贵妃榻上摆着明黄色龙凤呈祥纹样的锦褥和靠背。
贵妃榻上却没有人,在离贵妃榻不远的窗户下,摆着一张画案,画案前面站着一个身穿明黄宽袍,头插玉簪的女子。
纪晓棠只看到女子的侧脸,女子的两鬓已经有了白发,然而身材却依旧挺拔。她手里正拿着一只画笔,专心致志地在宣纸上作画。
孔嬷嬷示意两人噤声,也不上前通禀,而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祁佑年见了女子,眉眼就微微弯了起来,他挽了纪晓棠的手,就带着纪晓棠往女子的身边走去。
女子似乎是太过专注了,跟本就没听见有人靠近,依旧在宣纸上作画。
祁佑年也不说话,带着纪晓棠走到画案前,就在女子身边站住了。
纪晓棠往宣纸上看去。
原来女子正在对着窗外的石榴作画,已经就要画成了。至于女子的画技,纪晓棠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女子几乎没有什么画技可言,然而却画的十分认真,且自得其乐。
祁佑年的目光在女子的画上扫过,嘴角也抽动了两下,他忙收回目光去看纪晓棠,正好看见纪晓棠的嘴角抽动。
糟了,祁佑年心里暗暗叫了一声糟。他以为他已经考虑的非常周全,却忘记了一件事。他没有想到,正好会碰见她在画画。
纪晓棠问了他需要忌讳什么,这位没有别的忌讳,只有一件,听不得人说她画的不好,虽然事实上,她确实几十年如一日,画的一直就不怎么样。
祁佑年想要提醒纪晓棠,可又不好开口,只能给纪晓棠使眼色,希望纪晓棠能够意会。
“阿佑,看什么呢,再看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女子手下画笔不停,也没抬起头,却似乎看见了祁佑年一样,发声道。
祁佑年就笑了,忙转过头去。
“祖母,你知道我来了?”
“你在门口,我就知道了。听着那风儿的声啊,我就知道是你。怎么,还带了个人来看我?”这么说着话,女子才画完了最后一笔,将手中的画笔撂在笔洗里,慢慢地抬起头,转过身。
纪晓棠这才看清楚了女子的长相。
女子长的一张鹅蛋脸,额头和眼角都已经有了明显的皱纹,然而面色红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竟是个英气十足的老妇人。
这个人,竟然是祁佑年的祖母。
“祖母,这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晓棠。”祁佑年向老妇人介绍纪晓棠。
“晓棠见过大长公主。”纪晓棠屈膝行礼。
祁佑年的祖母,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提及。就是祁佑年自己,几乎也没在纪晓棠的面前提起过。可是纪晓棠早些年曾经听纪二老爷和同年老友闲聊中提起过。
现在威武候的父亲,也就是早已经过世的老威武候,娶的是隆庆帝姑祖母,也就是大秦皇朝第三位皇帝的胞姐,大秦皇朝至今唯一的一位长公主。
只是在纪晓棠的印象中,祁佑年的这位祖母,这位大长公主,是在许多年前就过世了的。
具体是什么时候纪晓棠并没有留意,然而,事实就是,大家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这位大长公主了。
谁能想到,大长公主还活着,而且隐居在了敬慈庵。
知道了老妇人的身份,纪晓棠立刻就完全明白了,祁佑年那时候嘱咐她的一番苦心。
这位大长公主,论辈分,还是韩太后的姑母,隆庆帝的姑祖母啊。
纪晓棠心中感慨,同时已经拜了下去。大长公主秦敏伸出手,将纪晓棠扶了起来。
“已经很多人没有听见过这个称呼了。”秦敏的语气很平淡,就是纪晓棠也听不出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是怎样的情绪。
秦敏将纪晓棠扶起来,上下打量着纪晓棠。
秦敏的眼神太厉,想到这个人是祁佑年的祖母,纪晓棠就有些经不住秦敏的目光,一张脸慢慢地红了。
她猜到了,祁佑年带她来看的必定不是寻常人,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祁佑年的祖母。
如果不是秦敏就在身边,纪晓棠真想埋怨祁佑年两句。
祁佑年这次的保密工作做的太好了,好的该打!
秦敏打量起纪晓棠来,似乎就没完了,祁佑年一开始还很乐见其成地看着,看着纪晓棠渐渐地红了脸,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屋子里的气息都是甜的。
最后,纪晓棠实在受不住秦敏的打量,眼神瞟向祁佑年。
这是在向祁佑年求援。
祁佑年立刻会意:“祖母,别总站着,再累着了,快坐下吧。”
祁佑年扶住了秦敏,就要往贵妃榻那边去,趁此正好给纪晓棠解围。
可惜秦敏不肯上当,她一摆胳膊,就将祁佑年给甩开了,还白了祁佑年一眼,随即又转过头来看着纪晓棠。
秦敏目光中的锐利尽去,剩下的只有亲切的笑意。
“阿佑的眼光不错,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头一次见到长的这么周正的小姑娘。”
秦敏这样夸奖,纪晓棠还没怎么样,祁佑年就忍不住满眼的笑意,似乎秦敏夸的不是纪晓棠,而是他自己。
“看把你给美的。”秦敏似乎脑侧都长着眼睛,将祁佑年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睛里,就笑着嗔祁佑年。
祁佑年只是笑。
“祖母喜欢不喜欢?”
“喜欢,这样的女孩子,谁能不喜欢。……阿佑喜欢的,祖母都喜欢。”
这句话,不仅让祁佑年非常开心,也让纪晓棠对秦敏充满了好感。
“什么大长公主,那都是陈年的老黄历了,如今没人这么叫我。你就跟着阿佑,叫我一声祖母吧。”秦敏拉着纪晓棠的手,笑着说道。
纪晓棠脸上的热度未褪,微微垂了眼帘,用目光询问祁佑年的意思。
祁佑年重重地点头。
“祖母。”纪晓棠也干脆地叫了秦敏一声祖母。
这一声祖母,显然也讨了秦敏的喜欢。
秦敏拉着纪晓棠,就让纪晓棠看她的画。
祁佑年方才还是高兴,这个时候,立刻就紧张起来,一面暗暗地向纪晓棠递眼色。
秦敏就觉察到了,不客气地用手肘将祁佑年推开,并用身子将他挡住,不让他向纪晓棠示意。
“晓棠,你来看看祖母这幅画,画的好不好?”秦敏期待地看着纪晓棠。
“哦……”纪晓棠略微沉吟,祁佑年几次向她示意,应该指的就是这幅画。
关于大长公主的画,她需要小心在意。
纪晓棠知道这个情况下,她最该说的是什么,但是看着秦敏的画,那些话却实在说不出口。
“祖母的话,很难以好坏来论。”纪晓棠又仔细地将这幅画端详了一番,才慢慢地说道。
“这话怎么讲?”秦敏立刻来了兴趣,她作画数十年,这样的评语还是第一次听到。
“祖母的画,画的一点儿也不像。”
“哦……”祁佑年扶额,忍不住**了一声。
“你做什么怪样子,再不老实些,打了你出去!”秦敏立刻瞪了祁佑年一眼,转过脸来却笑着看纪晓棠。“我的画,画的不像。”
“是不像。”纪晓棠实话实话,似乎没有看到秦敏脸上有些缤纷的神色。“皮不像,骨像。”
秦敏的一双眼睛立刻就亮了。
“画虎画皮难画骨,晓棠,你说我的话皮不像,骨像……”
“祖母画的不是石榴的形,却画出了石榴的韵。”
秦敏愣怔了片刻,随即就激动地将纪晓棠的双手都握住了。
“晓棠是我的知音。”
秦敏的话音落地,祁佑年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一关,纪晓棠总算是过去了。站在大长公主身后,祁佑年冲纪晓棠伸出了大拇指,示意纪晓棠做的好。
纪晓棠微微一笑,心中格外高兴。
在敬慈庵,在大长公主的面前,祁佑年展露了他另外的一面,是他几乎从没有在纪晓棠面前展露过的,孩子气的一面。
单凭这一点,纪晓棠就知道,大长公主和祁佑年祖孙之间的感情必定十分深厚。
大长公主将纪晓棠认作是知音,一面又拉过祁佑年来,带着些骄傲的语气数落祁佑年。
“……这么些年,你们口是心非,表面上夸我画的好,暗地里却都瞧我不起,说我画了几十年,一点儿进步都没有,说我的画就一直这么糟糕。现在你们明白了吧,不是我画的不好,是你们不懂得欣赏!”
秦敏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似乎是憋屈了许多年,终于能够扬眉吐气了。
祁佑年和纪晓棠都被她逗笑了。
秦敏一面就让人进来收了画,一面带着纪晓棠和祁佑年走到榻上坐了,就从腕子上脱下一只手串来,不由分说地跟纪晓棠戴在了腕子上。那手串非金非玉,因为常年随身佩戴摩挲,珠子表面润滑光亮,并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纪晓棠这个时候自然也注意到了,秦敏的身上,一点儿金玉首饰也没有,真的像在修行的样子。
“多谢祖母。”纪晓棠知道这手串价值连城,也不矫情地推辞,而是爽快地道谢收下了。
祁佑年在一边,脸上喜色更显。
到了这一刻,他已经确定,大长公主喜欢纪晓棠,而且接受了纪晓棠。虽然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但是他的祖母能够这么快的接受纪晓棠,还是让他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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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悠长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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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敏很喜欢纪晓棠的性格,她拍了拍纪晓棠的手。
“这珠子叫做长生珠,算不得太珍贵的东西,不过却是天下独一份儿的。你既然戴上了,就不要再摘下来,贴身戴着,也不必给人瞧见了。”秦敏嘱咐纪晓棠。
秦敏说的很含蓄,但是纪晓棠却知道,这珠子不仅珍贵,而且还是秦敏十分珍爱的东西。秦敏将这串珠子送给她,就代表接受了纪晓棠,也同意了她和祁佑年的关系。
纪晓棠心中这样想着,就郑重地应下来,也决定,从今往后,要一直将这串珠子戴在身上,再也不分离。
或许,这串珠子将来还可以当做传家宝,传给她的女儿或者儿媳妇呢。
这么想着,纪晓棠突然觉悟,她似乎是想的太远了。
祁佑年一直看着纪晓棠,就看到纪晓棠又红了脸,虽然不知道纪晓棠在想什么,但没来由地觉得欢喜。
纪晓棠将珠串往腕子上捋了捋,正好用袖子遮掩住,这才抬起头来,正对上祁佑年深情且喜悦的眼神。
带她来见秦敏,却在之前一直对秦敏的身份保密,这正是祁佑年送给她的大惊喜。
如果秦敏肯给他们做主,那么长宁似乎也不是无法逾越的障碍了
纪晓棠读懂了祁佑年的眼神,微笑着轻轻点头。
“老了,老了……”秦敏坐在两人的中间,看着两个年轻人来回交换眼色,就故意笑着叹道。
“祖母才不老。”祁佑年这才收回注视纪晓棠的目光,对秦敏笑道。
“是啊,而且祖母还是寿星下凡,一定能长生不老。”纪晓棠也跟着说道。
“你们两个小孩子,嘴巴一个比一个甜,就会哄我老人家高兴。”秦敏被两人哄的十分开怀,笑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阿佑早就跟我提起过你,怎么你进京来了这么久,也不曾来看我?”秦敏就跟纪晓棠闲话。
纪晓棠就说了自己如何百事缠身的话。
“阿佑也没有告诉我,是祖母住在这里。我只当是阿佑安排了人,怕我遇到危难,要为我解围的,因此一直不想动用。如果知道是祖母,我早就来了。”
这是实话,不要说秦敏是个相处起来令人愉快的老人,就单单她是祁佑年的祖母,且与祁佑年祖孙情深,纪晓棠就会爱屋及乌,希望早点儿跟她相识,并尽量多一些相处。
“祖母,这件事确实是怪我,没有跟晓棠说清楚。”祁佑年也说道。
秦敏就用手指,轻轻地戳在祁佑年的额头上,眉眼间都是宠溺。
“不怪你还能怪谁。都怪你,我今天才认得晓棠,否则早就得了这个知己,我的画也不用寂寞了这么久。”
“都是我的错。”祁佑年笑着赔礼,“祖母尽管罚我。”
“好,那就罚你替我去提水。”秦敏立刻就道。
祁佑年痛快地答应了。
秦敏就带着纪晓棠起身,出了屋门,到廊下坐了。
廊下两口巨大的大肚水缸,里面都还剩下半缸水。这样的水缸,纪晓棠的妍华堂就有,缸里面栽种的是睡莲。
这种水缸,平时栽了睡莲可以用来观赏,若遇到紧急的情况,还能用来救急。
秦敏屋外这两个水缸中却什么都没有种,也没养锦鲤。秦敏告诉纪晓棠,这两只水缸里的水,都是她用来洗画笔的。
“不是有个古人练字的传说,说是他洗笔,将家里池塘都变成了墨池了。”原来秦敏学的古人,要刻苦学画的意思。
这么说着话,祁佑年已经卷起了衣袖,非常熟练地先将两只缸里面剩下的水都淘了出来,然后又拎了两只木桶,就往外走。
出了精舍不远处,一株老榕树下,就有一口井。
坐在精舍的廊下,就能看见祁佑年如何走到井边,如何摇着轱辘打上水来,等装满了两只木桶,就一手提着一只,健步走回来。
一来一回,祁佑年脸不红,气不喘,而且看他的样子,显然是做惯了的。
秦敏一直眉开眼笑地看着祁佑年。
“阿佑自七八岁,就会替我提水了。”秦敏似乎是对纪晓棠说的,似乎又像是自言自语。“那个时候,他一次还提不动两桶水,只能提一桶,这一路走来,还要歇上一歇。”
秦敏这么说着话,眼神就有些悠远,似乎是回忆起了往事。
“那时候阿佑提的,也是这么大的水桶吗?”纪晓棠忍不住问。
“是啊。”秦敏点头。
“哦……”纪晓棠在心里特意地描摹了一下,七八岁的祁佑年能有多高,恐怕也就比这水桶高些有限吧。那样的祁佑年,提着这样大的水桶,又是一副怎样的景象呢……
这实在是太值得仔细考量啦。
秦敏也笑了。
“小时候阿佑胖墩墩的,比水桶高不了多少,那么小的人,两只手抱着这么大个的水桶,让他换小桶,他还不愿意……”
秦敏咯咯地笑了起来,笑的竟有几分少女的模样。
纪晓棠也忍笑不住,正好这个时候祁佑年又提了两桶水回来,就看见秦敏和纪晓棠都笑的有些不寻常。
“怎么了?”祁佑年停下来,问两个人,一面下意识地打量自己,生恐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对,被这两人给取笑了。
“没什么。”纪晓棠就道,依旧笑着。
祁佑年就不肯信。
“祖母,我可是你的亲孙子。”祁佑年就对秦敏道,意思让秦敏千万不要讲他小时候的糗事。
谁小时候没有几件糗事呢,纪晓棠笑成那个样子,一定是秦敏告密的缘故。
秦敏对祁佑年的请求,也只是笑,故意不答应,要让祁佑年着急。
祁佑年历来拿秦敏就没什么办法,对纪晓棠更无可奈何,只好再次提了水桶去提水。
“阿佑那个时候,就能提起这么一大桶水啦!”纪晓棠的关注点微微偏移了一下。
“是啊,是啊。”秦敏连连点头,对纪晓棠露出一个你果然很识货的眼神。“我们阿佑是天生神力。你看过他的那张弓吧。”
祁佑年的射日神弓很少拿出来,然而纪晓棠自然是看过,还曾仔细地摸过。
秦敏见纪晓棠点头,这才继续说道:“一般人根本拉不开那张弓。祁家为什么能以军功封侯,为什么能世代掌兵,威震四方?祁家的人,都是天生神力。”
而祁家的这一代人中,又以祁佑年的天分最高。
然而关于这些,祁佑年却从来都没跟纪晓棠说过。祁佑年从来不喜欢夸口,他更多的是行动。
而纪晓棠很喜欢这一点。
这个时候,祁佑年又提着两桶水回来了。纪晓棠看着祁佑年,难免又想他七八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胖墩墩的粉团子吗?真想看看啊。
祁佑年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给秦敏提水。
那是不是说,那个时候,秦敏已经隐居到了这敬慈庵中?
纪晓棠想着自己以前听来的一些传闻,觉得应该是的。
可是秦敏为什么好好的侯府不住,要隐居到尼姑庵中?虽然与秦敏刚刚相识,但是纪晓棠本能地觉得,秦敏的性子,并不是个会醉心于修行的。而且秦敏与祁佑年感情这样好,是什么使她放弃了天伦之乐?
秦敏隐居庵中,只怕并非是出于自愿。
想到了这一点,纪晓棠就更不好问秦敏隐居庵中的原因了。
秦敏这个时候微微侧头,就看见了纪晓棠沉思的模样。
秦敏笑了笑,只装作没有看到一般。
“阿佑,过来歇一歇。”秦敏招呼祁佑年。
“祖母,我不累。”祁佑年这样说着话,却依旧走了过来。
“都出汗了。”秦敏打量着祁佑年说道。
已经入夏,艳阳高照,祁佑年提着那么重的水桶走了几个来回,额头确实微微有些汗湿了。
纪晓棠也没多想,就从袖中拿了帕子出来。
祁佑年见了,很自然地将头凑了过来。
纪晓棠也就顺手,拿帕子给祁佑年擦汗。
秦敏笑的眼睛几乎都看不见了。
“甜的我老太婆的牙都要倒了!”秦敏的声音不高不低的。
祁佑年和纪晓棠忙就分开,被秦敏嘲笑了,两个人略有些尴尬。
“祖母。”祁佑年不满,如果不是秦敏,他还可以享受多一点儿纪晓棠的温柔。要知道,自从跟纪晓棠相识以来,两个人聚少离多,而回到京城之后,他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能和纪晓棠相处的这么久。
秦敏自然感受到了祁佑年的怨念,笑的颇为促狭。
等祁佑年提完了水,秦敏又带着他和纪晓棠到屋中坐了。
孔嬷嬷带着人送了冰镇的甜汤上来,给几个人,尤其是祁佑年解暑。
“阿佑自小爱吃甜。”秦敏又告诉纪晓棠。
这一点,虽然祁佑年努力遮掩,但是纪晓棠早就隐隐地觉察到了。
“小时候我和她娘都管着他,不肯让他多吃,怕他吃坏了牙齿……”秦敏与纪晓棠低低的声音聊着家常,话题自然都是围绕着祁佑年。
外面烈日炎炎,精舍里面却自然生凉。
夏日悠长,岁月静好。
“祖母……”听着两人说了好一阵子的话,祁佑年突然叫了一声。
祁佑年带纪晓棠来看秦敏,就是希望介绍两个人认识,让秦敏接受纪晓棠,让她们彼此喜欢。结果,他的愿望显然是达成了,而且非常顺利。
只是还有一点不足,就是这两个人说起话来,似乎完全忘记了他。
祁佑年被忽略了半天,这是终于忍不住了,虽然这两个人的话题大多是他。
秦敏就笑了。
“阿佑吃醋了呢,只是不知道是吃祖母的醋,还是吃晓棠的醋。”
祁佑年的小心思被点破,他也没有不好意思,只是笑。
“我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出过敬慈庵了。”秦敏突然叹道。
“祖母,”不等秦敏继续说下去,纪晓棠忙就开口,“我和阿佑来,为的是看望祖母,祖母若是愿意,我还希望以后能够经常来,陪着祖母说说话,这样过上一天半天的。至于其他,我和阿佑自己会想办法,祖母不用操心。”
“你这孩子,”秦敏笑了,“不怪阿佑这样喜欢你。蕙质兰心,还这样体贴。”
纪晓棠还要说什么,却被秦敏抬手止住了。
“阿佑早就提起过你,阿佑的心思我都知道。你们不求我,难道我就不知道你们的为难?你们两个的事,我怎么会坐视不理。我老了,能够成就你们,让我的乖孙如愿,我还有什么不愿意去做的呢。”
“祖母。”祁佑年就在秦敏跟前跪下来,将头靠在秦敏的腿上。虽然他从来没有说,但是不可否认,他的心里面是将秦敏当做了最后的靠山。
别的事情,他都可以一力承担,唯独跟纪晓棠成亲这件事,他确实需要帮助。
秦敏是了解他的,也是疼他的。
秦敏抬起手,摩挲着祁佑年的头脸。
“这么多年,阿佑从来没有求过我任何一件事。只有这一件。晓棠啊,阿佑真是喜欢你喜欢到骨子里头了。你以后,要对阿佑好,替我照顾阿佑。”
“祖母放心,我和阿佑会互相照顾,一直到老。”纪晓棠笑着说道。
“嗯,你这孩子说话,我是放心的。”秦敏点头,一面向纪晓棠伸出手来。
纪晓棠就在祁佑年身边跪了。
秦敏一手摩挲着祁佑年,一手摩挲着纪晓棠,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
“这件事,祖母替你们做主!”
“多谢祖母。”
秦敏将他们两个人拉起来。
“那个长宁啊,我知道她。性子不好,骄纵的很,长的也难看,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惦记着我家阿佑做她的驸马。有我在,就不会让她如愿。想要以势压人,公主怎样,太后怎样,我们威武侯府,谁都欺负不得!”
这几句话,秦敏说的中气十足,慷慨激昂。
不愧是大秦的长公主,威武侯太老夫人。
纪晓棠喜欢秦敏的这种气势,甚至心中暗暗地想,等到将来她和阿佑都老了,她会不会也变成这样。
说完了正事,秦敏就留两人吃饭。
两人出来已经半天工夫,但是却都不想离开,相互对视了一眼,就应了下来。
不管怎样,一切都有秦敏做主。
孔嬷嬷带人去安排饭菜,秦敏就和纪晓棠继续说话,说道祁佑年跟她说过,纪晓棠如何如何能诗能文,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方才看了祖母的画,我就在祖母跟前献丑吧。”纪晓棠走到桌案前,在秦敏和祁佑年的注视下,写了一幅字。
“夏日悠长,岁月静好。”
这是纪晓棠今天的感想,也是她对未来的期许。
秦敏反复看着纪晓棠的字,连连点头。
“字好,意思更好。”秦敏抬起头,看着纪晓棠,“这么多年了,今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这副字,晓棠可不可以送给我?”
“正想要送给祖母,只要祖母不嫌弃。”纪晓棠自然笑着说道。
“好,好。”秦敏很高兴,让人将字好好地收起来,说要挂到她的卧房去,也好时时刻刻都能看见,然后又对纪晓棠,“我也不白拿你的东西,方才那幅画,就送给你吧。”
“多谢祖母。”纪晓棠欣然接受。
那边饭菜已经准备好,过来问秦敏要将饭摆在什么地方,秦敏正要说话,就听得外面一阵乱嚷。
庵堂本就是清净的地方,何况敬慈庵还是秦敏静修之所。纪晓棠来了这半日,庵内都安静的很,这突然之间的吵闹,就显得太不寻常了。
“似乎是……有人闯进来了。”侧耳细听了听,纪晓棠就微微皱眉道。
她第一次来敬慈庵,各处还不熟悉,就能够察觉到了,何况是秦敏和祁佑年。
祁佑年脸上露出了吃惊的神色,他听见了一个熟悉且让他心烦的声音。
“是长宁,她怎么来了?!”
纪晓棠也听见了长宁的声音,而且越走越近。
这不由得让她想到长宁那次硬闯馨华堂的情形,难道长宁这是发现了她和祁佑年的踪迹,带着人闯进敬慈庵来了?
这么想着,祁佑年已经沉着脸起身往外面去了。他绝不容许有人冒犯秦敏,对方是长宁越发的不行。
“祖母……”纪晓棠看向秦敏,用目光询问秦敏的意思。
“晓棠,我也多年没有见过长宁了。你跟我去看看……,这位小公主的气派……”秦敏就对纪晓棠说道。
秦敏这是下定决心,打算为纪晓棠和祁佑年做主,在长宁面前表明两个人的关系了。
纪晓棠心里没什么准备,不能说她没有盼望着这一天,但是这一天,比她所预期的,来的要早。
但毕竟是心中所期待的事情,纪晓棠略做犹豫,就点了头,跟着秦敏往外面走。
外面来的,果然是长宁。
长宁自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的身后还跟着一队御林军,另有几个中官和宫中的宫女嬷嬷。这些人显然不是被请进来的,且进来的过程相当的不太平。
而长宁就站在众人的前头,被祁佑年拦在精舍外,与祁佑年正在对峙。
看见秦敏和纪晓棠出来了,就有敬慈庵服侍的人奔上前来。
孔嬷嬷也在其中,鬓发散乱,额头一挑手指粗细的血痕,已经红肿了起来。
长宁的手里拿着一条鞭子,鞭子的另一头正握在祁佑年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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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太长公主
孔嬷嬷额头的伤,正是长宁用鞭子给打的。长宁带来的人中,也有很多拿着武器,但是拿鞭子的,只有长宁。
纪晓棠看出来了,秦敏自然也看出来了,本来平静的脸上显出了怒气。不过,秦敏并没有立刻发火,而是招手将孔嬷嬷叫到跟前,查看孔嬷嬷的伤势。
“婢子不碍事的,是皮外伤,上点儿伤药就好了。”孔嬷嬷似乎是害怕秦敏担心,忍着疼,含笑告诉秦敏。
“你这个傻丫头,从来就知道强撑,看你疼的脸色都变了。”秦敏数落孔嬷嬷,一面就叫人拿伤药给孔嬷嬷上药。
“我来吧。”纪晓棠摸了摸袖中,正好有伤药。
她的伤药,还是在清远的时候,祁佑年给她的。她那个时候练习射箭,纪三老爷也练刀枪,难免有受伤的时候,祁佑年就将威武侯府配制的上好伤药给了纪晓棠一些。
并不是治什么严重外伤的药,但是对于愈合皮肤不留痕迹,却极有功效,最适合女孩子使用。
纪晓棠就说自己的伤药是祁佑年给的。
秦敏点点头,放心地将孔嬷嬷交给了纪晓棠。
纪晓棠快手快脚地,一会就帮孔嬷嬷处置好了伤处。孔嬷嬷很感激,也有些惊讶。纪晓棠那样的出身家事,养尊处优,可处理伤口却像极在行,一双手又轻又快。
秦敏见孔嬷嬷没什么大碍,这才带着纪晓棠往门口又走了两步。
长宁和祁佑年还在僵持中。虽然门口只有祁佑年一个,且赤手空拳,但是长宁身后的人都不敢上前。
显然,他们都非常畏惧祁佑年。而在这种畏惧中,未必就没有崇敬的因素。
祁佑年平定任安的谢氏反贼,之前又在三个月中平定了蜀中,战功彪炳,已经被传为战神。在祁佑年的面前,这些人难免气弱。
只有长宁,还气鼓鼓地,看见纪晓棠的时候尤甚,一双眼睛似乎都冒出火来。
“好你个纪晓棠!”长宁用力,要从祁佑年手中抽出鞭子,上来打纪晓棠。
祁佑年自然不会让长宁如愿。
长宁用了两回力,鞭子都纹丝儿未动。
她的鞭子是纯钢打制,上面还带着倒刺儿。祁佑年空手抓着鞭子,手上就见了红。
长宁看见了,更是又气又痛,不管不顾,用力扯鞭子。
“长宁,难道是你母后吩咐了你,要上门来打杀了我不成!”秦敏看着长宁沉声开口说道。
长宁之前眼睛里只有祁佑年和纪晓棠,现在回过神来,见是秦敏对她说话,不由得就犹豫了一下。
祁佑年也看见秦敏和纪晓棠都出来了,干脆手中一用力,将长宁的鞭子夺了过来。
长宁被夺了武器,看身后的人都呆若木鸡,前面还有秦敏冷冷地看着她。
纵是再骄纵,长宁也知道秦敏的身份。她咬了咬牙,不甘不愿地上前来,给秦敏见礼。
“公主快快请起来吧,我老婆子是什么人,你都带着人打上门来了,我可当不起你的礼。好个大秦的公主,你母后就将你教养成了这个样子!”
纪晓棠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这样对待长宁。
论起辈分来,秦敏可是长宁嫡亲的姑祖母。长宁是公主,秦敏的身份,如今应该叫做太长公主了。
长宁的脸涨的通红,显然很是不忿,她这个样子,其实已经是极力的忍耐了。
不仅因为秦敏是她的姑祖母,还因为秦敏是祁佑年的祖母,祁佑年很敬爱秦敏。
“姑祖母,长宁不是冲着您。”长宁给秦敏行礼,说话的声音有些不稳,显然是极力忍着气。
“你不是冲着我,你还打了我的人?别人不知道,你不会不知道。我在敬慈庵修行,本来应该梯度,是孔嬷嬷替了我。你打了孔嬷嬷,就是打了我。你连我都打了,还说不是冲着我!”
“我,”长宁一时有些语塞。
她几乎没往这敬慈庵中来过,敬慈庵以及秦敏的一切,她都是听韩太后说的。这个时候听秦敏说起来,她才意识到了孔嬷嬷的身份。
她打孔嬷嬷的时候,确实不知道孔嬷嬷的身份特殊。可就算当时她知道了,就不动手了吗?
气急之下,她哪里还管对面的人是谁,总之不管身份再特殊,那也是下人,她就都打得。
心里头这么想着,毕竟还是对秦敏有些顾忌,长宁当然不肯说出来。她干脆不理这个话题,一面就伸手指着纪晓棠:“姑祖母,纪晓棠是狐狸精,她勾引阿佑。长宁就是来抓她的。她花言巧语,姑祖母不要被她骗了。”
“长宁,你还是公主,注意你的言辞!”祁佑年皱眉斥道。长宁对纪晓棠言语不善,祁佑年不能忍受。
“长宁,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告诉你。”秦敏这个时候就拉起纪晓棠手,“晓棠是我给阿佑看中的人!是我为阿佑选的,威武候未来的当家主母!”
长宁一下子就傻住了,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姑祖母,您说什么?”
“长宁,你年纪轻轻,怎么耳朵就不好使了。这是病,得治。我就再告诉你一遍,晓棠才是阿佑未婚的媳妇,是威武侯府未来的侯爷夫人。”
这么说着话,秦敏又拉起祁佑年的手来。
秦敏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这不可能。姑祖母,你一定是被纪晓棠花言巧语给骗了。阿佑,阿佑是我的驸马。母后、皇兄都点头了……”
“住口,长宁。”秦敏目光严厉,“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是我大秦的公主,一言一行当为天下女子的表率。且一个未出嫁的女子,没有媒证,就大言不惭说阿佑是你的驸马。你当自己是什么,你当阿佑是什么?”
如果这天下间,长宁还有什么畏惧的人,除了韩太后,也就只有秦敏了。
而韩太后会纵容她,但是秦敏却不会。
秦敏的话,一句一句都仿佛是炸雷一般,轰在长宁的头上,让长宁头晕目眩,甚至一时忘记了要找纪晓棠算账。
到目前为止,大家对于她和祁佑年的婚事,都是交口认同叫好的,只有秦敏,一开口就打破了她的美梦。而更可怕的是,长宁心里知道,如果秦敏要为祁佑年和纪晓棠做主,那么她可能真的会失去祁佑年。
“姑祖母……”在巨大的打击面前,长宁几乎一下子就崩溃了。她双腿一软,就跌坐在了秦敏的跟前。“这不是真的。姑祖母,您不能这样对我。母后和皇兄……”
“我会去跟你母后和皇兄说的。”秦敏很平静。
长宁的脸上露出更加无法置信的表情。
“姑祖母,您不是……”
“我不是什么?”秦敏反问,挑了挑眉,眉眼间尽是骄傲和不屑。“我在哪里,要去哪里,从来都是我自愿,试问这天下间,谁能强迫我!”
长宁顿时哑口无言,像看着什么可怕的事务一样看着秦敏。
秦敏见长宁这个样子,就将语气放缓了一些。
“长宁,你确实身份尊贵。威武侯府与皇家联姻也是自来就有的事。但是……”说到这里,秦敏略顿了顿,眼神也有了些微的变化。
这个时候的秦敏对长宁,甚至是温柔的。
然而秦敏说出的话,却不是,起码在长宁听来就绝对不是。
“你和阿佑并不合适。长宁,你的性子并不适合阿佑。威武侯府可以联姻,但我不会看着我的亲孙一辈子不快乐。你想嫁入威武侯府,你另外选人,不要再打阿佑的主意。”
秦敏的话,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长宁已经面无人色。
秦敏也不想再搭理长宁,只冲着长宁身后的人招招手。
那些人此刻一个个跟待宰的鸡仔一样,都缩着头,没人敢上前,更没人跟说话。
“带长宁回去。这里的事,我明天进宫,自然会跟太后娘娘说个明白。”
长宁来的突然,走的也很快。只是来的时候,她是气势汹汹带人冲杀进来的,走的时候,却仿佛没了魂魄一般,是被人扶着走的。
“别让她扫了咱们的兴。”秦敏就让人去收拾残局,一面带祁佑年和纪晓棠重新进屋。
“……强横霸道,不过是被宠坏了,仗着皇家的势,其实骨子里什么都不是,稍微面对一点儿压力,一点儿挫折,看看她就成了什么样子。阿佑娶这样的媳妇做什么,能盼着她给我生出什么有出息的曾孙不成!”秦敏在榻上坐下,她显然很看不上长宁。
“以后威武侯府到了你和阿佑的手里,我才放心。”转向纪晓棠,秦敏又满脸含笑,仿佛刚才那恼人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纪晓棠正在给祁佑年处理伤口,两人听见秦敏的话,飞快地对视了一眼,双双红了脸。
秦敏留两个人吃了饭,饭后又一起喝茶,跟祁佑年和纪晓棠说了许多的话,最后看着天色实在不早了,才让祁佑年和纪晓棠离开。
“明天我就进宫,你们尽管等我的好消息吧。”送两人出来的时候,秦敏笑着说道。
祁佑年和纪晓棠都点头。
两人来的时候,走的是后角门,出来的时候,走的却是敬慈庵的正门。
有秦敏做主,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终于可以走到阳光下了。
纪晓棠只觉得身心舒畅。
“要回去告诉爹娘知道。”
“我陪你去。”祁佑年就道。
“阿佑,祖母出面,事情一定会成吧?”一路往回走,纪晓棠忍不住又问祁佑年。
这是一种,近似于近乡情怯的的情绪。
“祖母虽多年隐居在敬慈庵,但是身份还在。有祖母为我们做主,太后也不能强求。”祁佑年很笃定地说道。
他们两个人的婚事,不论是身份还是辈分,都足可以做主。
“我就知道祖母会喜欢你,但没想到,祖母会这么喜欢你,还这么痛快就给咱们的亲事做主。”祁佑年说话,也有些恍若在梦中的感觉。
“阿佑,祖母……为什么放着好好的侯府不住,却在敬慈庵隐居修行?”纪晓棠终于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这件事……”
发生这件事的时候,祁佑年的年纪还非常小,他只记得,是在他祖父过世之后,他父亲承继了威武侯府,紧接着秦敏就带着人住进了敬慈庵,从此之后再没出来,也不再过问外面的事情。
对外界来说,秦敏这个人,似乎随从老侯爷的过世,也一起离开了人世。
祁佑年听他的父亲和母亲说过,是秦敏与老侯爷夫妻情深,老侯爷过世,秦敏就不再眷恋人世的繁华,自愿去了敬慈庵中。
祁佑年这么说着的时候,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犹疑。
“只怕,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或者,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原因。”纪晓棠慢慢地说道,“阿佑,你也这么怀疑,对不对?”
纪晓棠点破了他的心思,祁佑年也不再隐瞒。
“祖母身份太过尊贵,威武候府又手握重兵。祖母隐居敬慈庵,应该是为了避免宫中忌惮。”
纪晓棠也想到了这一点,听祁佑年说了,反而放下心来。
如果是这个原因,那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只要秦敏出面,韩太后和长宁就是再不高兴,也只能点头。
“峰回路转,我实在没有想到。”纪晓棠轻声说道,幸福来的有些突然。
“我也是。”祁佑年握住了纪晓棠的手。
两个人就这样高高兴兴地回了馨华堂,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知道。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俱都十分欢喜。
秦震也在场,他一直在和纪二老爷下棋,就向祁佑年和纪晓棠道喜。
“多谢王爷。”纪晓棠向秦震行礼。
“我都知道了。”不等纪晓棠再说什么,秦震就说他已经知道了长宁闯敬慈庵的事。“没想到,她无法无天到了这个地步!”
可是,这次她和祁佑年往敬慈庵去,别说祁佑年做了精密的安排,还有秦震派人帮忙,怎么就让长宁给知道了呢?
长宁闯敬慈庵,是知道纪晓棠和祁佑年就在庵里。
“……已经责令下面负责的人在调查了。”秦震就说道。
“好在祖母会给我们做主。”祁佑年就说道,对于消息泄露的事情他完全不在意。
就算消息没有泄露,长宁最迟在明天也会知道。而且,有秦敏做主,这件事对纪晓棠并没有伤害。
相反,这件事对纪晓棠还有好处。
秦敏可是当着长宁的面,确定了纪晓棠的身份,且摆明了会维护纪晓棠。就算是长宁以后要找纪晓棠的麻烦,也得顾忌着秦敏。
祁佑年满心欢喜,几乎可以原谅这世间的一切。
纪晓棠却还是有一些在意的。
秦震也很在意这件事,很快他打发去调查的人就回来了。
调查的结果,怀疑是肃王秦霖。
秦霖的人,一直在关注秦震,同时也关注这纪晓棠,而且,秦霖也是知道敬慈庵的。
至于秦霖故意要泄露纪晓棠的行踪,倒未必是想害纪晓棠。
“像是郑桂的手笔。”秦震分析道,一面还在自责,“看来,我的手下也要整顿了。”
“这件事不能怪四哥。”祁佑年反而安慰秦震,“就像四哥能知道肃王在做什么,肃王爷也知道四哥在做什么。”
秦霖和秦震算是棋逢对手,难分伯仲。
“而且,我带晓棠去敬慈庵,这么大的一件事,本就不好隐瞒。”祁佑年说的是实话。他带纪晓棠去敬慈庵本也存了请秦敏维护纪晓棠的心思。
如今,他心愿达成,与纪晓棠成亲指日可待,其他的事情他都不放在心上了。
因为还要等秦敏明天进宫,所以这件事,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知道了,就没有再跟别人说。但这样的喜事,总是要庆祝庆祝的。
当下,纪二太太就带着人安排了丰盛的宴席,秦震也留下来,一同吃酒。
祁佑年在酒席上就说,要请秦震做媒人。
秦震也笑着答应了,一面谈笑自若,似乎也认了命。
……
慈宁宫
长宁哭的梨花带雨,话也说的断断续续,还是身边伶俐的宫女帮着补充,韩太后终于知道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韩太后阴沉着脸。
“你还打了孔嬷嬷?”
“我哪里认得什么孔嬷嬷,怕嬷嬷,她拦着我,我就打她了。”长宁说的理所当然。
“不知道天高地厚!”韩太后沉着脸数落长宁,“敬慈庵中的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那位太长公主,就是我见了她,还得让她三分,你竟然带着人打上门去,还打了她的替身嬷嬷!”
“你能囫囵个回来,也是你的造化了!”
长宁却不愿意听这个,她要的是韩太后为她做主,要祁佑年做她的驸马。
“太长公主又怎样,最有权势的,还是母后。母后说的话,才是算数的。”长宁的意思,是要韩太后为她做主,等明天秦敏来了,一定要坚持她和祁佑年的婚事。
“你呀,真是被我给宠坏了!”韩太后没有理会长宁的话,“你打了太长公主的人,她虽然没发落你,我却不能放着不管。你这就去给我去偏殿住上几天,抄完了一百卷的《金刚经》,好好想想你犯的错!”
“母后!”长宁还不曾被这么重的责罚过,立刻又惊又怒。
“怎么,你还不服?或者,你愿意让人也打你几鞭子?”韩太后冷冷地道。
“母后……”长宁又哭了,她在敬慈庵就受了莫大的委屈,一心想着回来到了韩太后的面前,韩太后会维护她,为她做主,可没想到,韩太后不仅不帮着她,反而要罚她。
“我没有别的事求母后,只有这一件心事。得不到阿佑,我宁愿去死。母后,你要是想看着你唯一的女儿去死,你就不要管我,尽管听那个太长公主的。母后,我还当这天下,没有你怕的人,原来你怕太长公主。”
长宁被人扶下去的时候,还在不甘心地胡乱叫着。
韩太后揉了揉眉心,显然是被长宁吵的心烦意乱。
等长宁走远了,听不见声音了,韩太后才吁了一口气。
“这孩子,是真的被我给惯坏了。”韩太后这样说。
然而现在长宁已经长成,再要改她的性子已经不可能。好在,她可以一辈子宠惯着长宁,那也就没什么妨碍了。
“原来,纪晓棠真的和阿佑相好……”韩太后很快就将长宁放下,想到了纪晓棠和祁佑年,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可真是一件有趣的事,对于她正在烦恼的那件事,或许就是一个契机。
还有秦敏……
“竟然破誓要出门了,真的只是为了阿佑的婚事……”韩太后冷笑起来。
第六十章 太长公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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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佑年在馨华堂盘桓到傍晚,刚才离去。他还要回到威武候府中,将这个好消息告知家人。他父亲威武候和几位兄长虽然在北边领兵,但是他母亲威武侯夫人和几位嫂子却在府中。
“虽不好就急着宣扬出去,可是家里人还是应该早点儿知道。”祁佑年是这样说的。
纪晓棠对比表示同意。
这一夜,纪晓棠睡的非常香甜,第二天早起,也觉得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
这一天,纪晓棠也就不再外出,而是到景华堂来,陪着纪二太太做针线。
长生到纪二老爷的书房中去了,一会的工夫,纪晓芸也过来了,再有程嬷嬷、锦儿、绣儿,香草和香秀几个,都是心腹中的心腹,再没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纪二太太心中欢喜,一边做着针线,一边就说要给纪晓棠置办嫁妆。
只要秦敏那边从宫中出来,取得了韩太后和隆庆帝的同意,祁佑年和纪晓棠的婚事就要操办起来了。
如今大秦境内和境外都不十分安慰,说不准什么时候祁佑年又得带兵出征,一旦亲事定下来,威武侯府那边肯定是希望两人尽快完婚的。
纪二太太虽然觉得纪晓棠年纪还小,也舍不得她,但是考虑到威武侯府的情况,也不好拒绝。
“……大件的家具这些年慢慢地都预备了一些,都留在清远,要和你爹爹商量,打发稳妥的人去接了来,还得再打发人往苏杭去一趟,多多采办些上好的尺头……这京中的绣娘不知道往哪里去找,不然就干脆都从苏杭那边找吧……又怕侯府那边日子催的紧,来不及……”
要嫁女儿,纪二太太操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几个丫头也都叽叽喳喳地跟着出主意,都说绣娘略请几个就好,要是不嫌弃,她们日夜赶工,就能将纪晓棠出嫁所用的绣品都被准备齐全了。
纪晓芸是刚刚知道了纪晓棠和祁佑年的事,看样子非常惊讶。
“我也能帮晓棠绣些东西,要是不嫌弃,我那里还有好多东西,从来没有用过。”纪晓芸说的是她的嫁妆。
“你们姐妹,有什么嫌弃的。”纪二太太听纪晓芸这样说,就很高兴。“只是也大不可必动你的东西,咱们多出些钱,就是时间紧些,也能置办的起来。”
众人就都点头。
一屋子都是喜庆的气氛,大家无不为纪晓棠开心。
纪晓棠自己也是开心,一边等着宫中的消息。
到了午时,外面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祁佑年来了。
纪二太太忙就说了声请。
很快,纪二老爷就带着祁佑年来了,身边还跟着长生。
纪晓棠一看祁佑年的脸色,就知道,必定是秦敏那里传来了喜讯。
果然不出她所料,祁佑年坐下,就告诉众人,秦敏刚刚从宫中出来,现在已经回了敬慈庵了。
原来,今天一早,祁佑年就往敬慈庵,他亲自陪同着秦敏进宫。
“祖母和太后是怎样谈的?”纪晓棠就问。
这个问题,祁佑年却无法回答。
他陪着秦敏进了慈宁宫,韩太后还因为长宁的事情,向他和秦敏道了歉,并告诉他们,长宁已经被关在了偏殿,正在闭门思过。
韩太后对于秦敏非常客气,但是秦敏和韩太后谈正事的时候,他却并不在旁边。韩太后和秦敏将他支开,那段时间,他都和隆庆帝在一起。
秦敏和韩太后具体怎样谈的,祁佑年虽然不知道,但并不影响结果。
韩太后已经同意了祁佑年和纪晓棠的亲事,并且答应,会约束长宁,以后绝不会让长宁打搅纪晓棠和祁佑年。
祁佑年从宫中出来,送了秦敏回敬慈庵,就来馨华堂告诉纪晓棠这个好消息。
“太好了!”屋中众人都为两个人欢喜。
眼看就是午膳的时候,纪二太太就要留祁佑年在馨华堂用膳。
祁佑年却笑着摇头。
他来馨华堂,首先是告知这个好消息,另外就是奉了秦敏的吩咐,要接纪晓棠往敬慈庵去。秦敏准备了饭菜,要祁佑年和纪晓棠陪着她用午膳。
“既然是太长公主的吩咐,我就不留你了,晓棠自然也是跟你同去的。”纪二太太立刻就道。
纪二老爷也笑着点头。
纪晓棠就让祁佑年在景华堂稍坐,她回妍华堂换衣裳。
程嬷嬷帮纪晓棠挑了一套湖色的衫裙,与锦儿和绣儿一起给纪晓棠换上。纪晓棠按了按鬓角,又照着镜子,将赤金压发换了玳瑁的。
正好程嬷嬷抬起头来,纪晓棠在镜中就看见了程嬷嬷的脸。
今天在景华堂,大家都非常高兴,只有两个人,似乎没那么高兴。
这两个人,一个是纪晓芸,另外一个,就是程嬷嬷。
程嬷嬷没有理由不为她高兴。
“嬷嬷在想什么?”纪晓棠摆手,将锦儿和绣儿都支了开去,只问程嬷嬷。
“县主……”程嬷嬷欲言又止。
“嬷嬷有话尽管直说。”纪晓棠就道。她们主仆相处已久,相互已经非常信任和了解。
“也没有什么,”程嬷嬷还是犹豫了片刻,这才说道,“或许是这两天没有休息好的缘故,我这右眼皮子跳的厉害,心里总觉得有些……有些发虚似的……”总有种隐隐的预感,似乎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后面这半句话,程嬷嬷并没有说出来。
如果不是纪晓棠,前面那些话,她也绝对不会说。
纪晓棠刚刚得了好消息,就要心想事成,大家都在开心,说这样的话,总有些讨霉头的意思。
纪晓棠却丝毫没有怪罪程嬷嬷的意思。
“不瞒嬷嬷说,这两天,我也总有些心里不落实……”这种感情,是纪晓棠从来没有过的。“或许,是因为好消息来的太意外,太快了,我们还反应不过来。”
“应该是这样的。”程嬷嬷立刻就道。
这种喜事临头,有些不敢相信的感觉,一般人也会有。
纪晓棠和程嬷嬷对视了一眼,就都笑了。
一切收拾妥当,纪晓棠带着人从妍华堂中出来,迎面就遇到了纪晓莲。
“县主……晓棠……”纪晓莲看见纪晓棠,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她一开始还不知道怎么称呼纪晓棠的好,最后才决定了,还是称呼纪晓棠为县主。
“县主今天格外光彩照人,这是要往哪里去!”
纪晓棠没有立刻答话,而是仔细地打量了纪晓莲一眼。
因为纪大太太刚刚过世的缘故,纪晓莲虽没有浓妆艳饰,但也经过精心的打扮,一张脸上都是讨好的神色。
纪晓莲历来自视甚高,夸奖别人漂亮,尤其这个别人还是纪晓棠,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不等纪晓棠答话,纪晓莲已经继续陪笑说了下去。
“县主,我都知道了,恭喜县主。”
秦敏进宫一切顺利,韩太后答应,明天就会下旨意,给她和祁佑年指婚。因此,这件事景华堂那边也就没有再刻意隐瞒。
纪晓莲因此知道了,并不稀奇。
“多谢大姐姐。大姐姐这是往哪里去?”纪晓棠的心情好,对纪晓莲就多说了一句话。
“……正要去萱华堂,陪一陪祖母。晓棠,过两天,我就要进宫了,也想听听祖母有什么训示,还有,晓棠可有什么教我的?”纪晓莲话中另有所指。
“我的意思,大姐姐还是不去的好。”纪晓棠干脆地道。
纪晓莲仿佛迎头被淋了一头冰水。她是知道了祁佑年和纪晓棠即将订婚的消息,觉得纪晓棠不再进宫备选,她的竞争对手就少了一个。
而且,不再是竞争对手,纪晓棠应该不会介意帮她的忙。
或者是在宫中得一个好的位份,或者干脆就……干脆就嫁进安王府中,做了安王妃。
秦震本来属意纪晓棠,如今纪晓棠要被指给祁佑年,换她做了安王妃,依旧是安王府与馨华堂联姻。
因为怀着这样的念头,她打听着纪晓棠这么的动静,等不及纪晓棠从敬慈庵回来,就兴冲冲地到妍华堂外面来等着纪晓棠。
她是等到了纪晓棠,却没等到好消息,等到的只有纪晓棠的冷言冷语。
“县主,你已经不能进宫,我进宫出息了,也是馨华堂的光彩,于县主也有好处。县主何苦……,我若是以前有什么对不住县主的地方,还请县主海涵。县主但凡有所差遣,我没有不应承的。”纪晓莲脸上的笑容有些发干,却依旧说道。
“大姐姐是打定了主意了?”纪晓棠暗暗叹气,又问了一句。
“是的。”纪晓莲重重地点头。
“那好吧,大姐姐此次进宫,必定能够如愿以偿。”纪晓棠淡淡地说道。
“真的?”纪晓莲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她认为,这是纪晓棠应承下来,会暗地里帮助她。
“县主……”纪晓莲就想趁此机会,向纪晓棠进一步地提出要求。
然而纪晓棠说完了那一句,就不肯再多说了。
“我言尽于此,大姐姐好自为之吧。”纪晓棠留下这样一句话,就带着人越过纪晓莲走了。
纪晓莲却在原地站了许久,心中又是高兴,又是发酸。
“……等着瞧吧,你现在再得意,最终不过是侯爷夫人,等我进了宫,却还是在你之上的,到时候看你还能在我面前这样骄傲!”
……
纪晓棠往敬慈庵去,并没有摆县主的车驾,而是轻车简从,只是这次却不再避人,祁佑年骑马带着几个亲兵校尉,护卫着马车,大大方方地往敬慈庵来。
到了敬慈庵的正门,早有人等候,将门打开,迎了两人进去。
秦敏依旧是在精舍招待两人。
“祖母。”纪晓棠见了秦敏,忙上前行礼。她不仅喜欢这位太长公主,也真心感激她,肯为了她和祁佑年的事情出头。
“好孩子,快起来说话。”秦敏伸手拉起纪晓棠,就让纪晓棠在自己身边坐了。
“……太后也好,陛下也好,总归都肯给我老婆子几分面子。明天,太后就会有懿旨,将你指给阿佑。”
有韩太后和隆庆帝指婚,又比一般的婚假更为体面隆重。就是她以后进了威武侯府,在婆婆和众妯娌们面前,也多几分颜面。当然,她有县主的封号,本来也不担心这些。但是,有圣旨,终归还是比没有圣旨好。
太后和隆庆帝指婚,其实也是对威武侯府的恩宠。
她和祁佑年的姻缘,就算是御赐的了,再也不怕谁会来拆散。
“还是要感激祖母,祖母这些年足不出户,为了我和阿佑的事,还要进宫,在太后和陛下跟前说话……”纪晓棠笑着说道。
“你这孩子,就是会体贴人。我这些年在敬慈庵不出去,并不是因为有什么禁着我,外面并没有我挂心的事。为了你们这桩事,一切都是值得的。”秦敏笑。
“晓棠,祖母与你一见如故,对你并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你好好待阿佑,与阿佑相互扶持,守好侯府。”秦敏拉着纪晓棠的手,似乎现在就要把威武侯府交到纪晓棠手上似的。
“祖母,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好好照顾阿佑,守护侯府。”
“阿佑。”秦敏就将另一只手递给祁佑年。
祁佑年握住了秦敏的手:“祖母,我向你发誓,这辈子都会好好待晓棠,将侯府发扬光大。”
“这就好,这就好。”秦敏满意地连连点头,突然又笑了,眼睛看着纪晓棠,“再有一个要求呢,就是要晓棠多给我生几个好曾孙了。”
这句话,不仅纪晓棠羞的满面通红,就是祁佑年也红了脸。
祁佑年更多的是高兴。
秦敏见两个人的样子,高兴的咯咯笑了起来。
秦敏招待两人的午膳,依旧是素斋。
这些年在敬慈庵,秦敏一直茹素,从未沾过半点儿荤腥。
“他们父子都领兵打仗,我在这里茹素,每天也在佛前念几卷经文……”为的是保威武侯府父子的平安,也是为了消除杀孽。
这些,秦敏从前是不信的,还是嫁进了威武侯府,后来又进了敬慈庵,才慢慢养成的习惯。
用了午膳,孔嬷嬷带人送上清茶来,秦敏就带着纪晓棠和祁佑年到花荫下喝茶说话。
秦敏今天似乎特别喜欢回忆往事,说了许多祁佑年小时候的事,还说到祁佑年的父亲,以及侯府的许多往事。
这些事,是祁佑年不曾有机会跟纪晓棠说的,纪晓棠听的津津有味,时不时问上一两句。
最后,秦敏还提到了长宁。
“那时候她父皇病着,我进宫去看望……”
长宁是先帝最小的孩子,虽然是女儿,却极得先帝的宠爱。可是秦敏进宫的那一天,先帝似乎病情加重,心情很不高,竟训斥了长宁。
长宁是哭着从先帝身边跑开的。
而先帝,就在当天夜里驾崩了。
秦敏提到了死。
“或许是心中已有所感,所以才会那般不耐烦,对最宠爱的小公主都发了脾气,后来看长宁跑开了,他也有些后悔……”
秦敏说到这,略顿了顿,脸上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之后,就转了话题。
秦敏话题转变的有些突然,但纪晓棠和祁佑年都没放在心上。
什么禁宫,什么长宁,又哪里有威武侯府和他们彼此相关的话题更亲切更吸引人呢。
秦敏一直留祁佑年和纪晓棠待到傍晚,才让两人离开。
“祖母,我和晓棠成亲,你会来的,对不对?”
秦敏略犹豫了一下,还是笑着说好。
两人往外走,秦敏将两人一直送到敬慈庵的门口,看着两人一个上车,一个上了马之后,直到车马转过拐角不见了踪影,她还站了许久,方才带人回去了。
纪晓棠坐在马上上,车子转过拐角的时候,她将车帘掀开一角,就看见了秦敏还站在敬慈庵的门口。
她此刻并不知道,这将是她最后一次看见秦敏。
回到馨华堂,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欢欢喜喜地接住,又叫祁佑年到上房屋中说话。
纪二老爷就问祁佑年对于婚期是怎样打算的。
这件事,祁佑年已经问过了秦敏和威武侯夫人。
“越快越好,北边战事吃紧,境内虽平定了蜀中,但还是不太平,只怕朝廷很快就会再次派我领兵出征。”
秦敏和威武侯夫人也是这个意思,祁佑年还写信给在北边的威武候,估计很快就会收到回信。
威武候的意思,应该也没什么不同。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交换了一个眼色。
“我们想到就会这样,不过,总得容些工夫,给晓棠置办嫁妆。我们知道,你和侯府肯定不挑这些。但是对于女孩子来说,一辈子的大事,不能马虎。”纪二太太就对祁佑年说道。
祁佑年表示理解。
最后,双方大致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婚期就暂定在六月底,具体的日子由侯府挑拣。
掌灯时分,祁佑年高高兴兴地告辞离去,若不是要回去准备迎娶的事,他还舍不得离开纪晓棠。
对于他和纪晓棠来说,就只等那道指婚的旨意了。
转天,纪晓棠并没有等到指婚的旨意。
她等来的,是敬慈庵中的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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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骤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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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佑年打发了成大忠来接纪晓棠。
太长公主秦敏,凌晨在敬慈庵无疾而终。祁佑年第一时间知道消息,已经赶往敬慈庵。他没时间来接纪晓棠,因此打发了成大忠来送信,并负责带纪晓棠往敬慈庵中去。
“这……”纪晓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昨天她和祁佑年离开敬慈庵的时候,秦敏还是好好的。而且,她这两天与秦敏接触,秦敏的身子很健康。而且秦敏跟她说了许多话,也从来说过自己有什么隐疾。
成大忠就看出了纪晓棠的心思。
“县主,将军也不敢相信,但是……”这种事情,没人敢开玩笑,也不会有什么误传。
纪晓棠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成千户稍等……我去换件衣服。”纪晓棠定了定神,就让成大忠在外面等候,她自己进到内室,在程嬷嬷等人的服侍下,飞快地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头上身上所有的暂环首饰也都取了下来,只在头上插戴了两只银簪,这才重新出来。
纪晓棠要往敬慈庵中去。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也知道了消息,两个人也都吃惊不小。这么大的事,纪二老爷不放心让纪晓棠一个人去,也换了一身素服,和纪晓棠一起出门。
纪家如今与威武侯府已经有了姻亲关系,秦敏过世,纪家肯定要比别人更积极些。
纪晓棠并没有摆县主的车驾,因为来不及将车驾全部换上素色,就简单地坐了一辆马车,在纪二老爷和成大忠的护卫下,直奔敬慈庵。
敬慈庵外,已经停了一些车马,看车马的标志,全都来自威武侯府。
纪晓棠下了车,眼睛四下飞快地一扫,就看见了祁佑年的马。
秦敏突然去世,敬慈庵中略有些混乱,纪晓棠因为来过两次,也不用人接引,进了敬慈庵的大门,就直奔精舍。
刚走到精舍的大门前,纪晓棠就听见了从里面传出来的哭声。
纪晓棠在精舍门口停住了脚步,指甲掐着自己的手心。听到了哭声,所谓误传的幻想已经完全破灭。但是,似乎只要她不走进这精舍的大门,就不用去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秦敏就不会死一样。
“晓棠……”
纪二老爷的呼唤,让纪晓棠回过神来。
纪晓棠定了定神,想精舍内迈出了一步。越是接近精舍的上房,哭声越响,而纪晓棠的脚步也更加的沉重。
等纪晓棠走上台阶,上房的门帘被挑开,孔嬷嬷迎了出来。
孔嬷嬷的眼睛通红,但是眼睛里和脸上却都是干的,她显然哭过,而且似乎将泪水都给哭干了。
“县主……”孔嬷嬷给纪晓棠行礼,屈膝的时候,身子似乎支撑不住,就歪了歪。
纪晓棠忙伸出手,将孔嬷嬷扶住了。
“嬷嬷,究竟是怎么回事?”纪晓棠问孔嬷嬷,她的声音略有些低沉,却异乎寻常的稳定。
就仿佛她面对的,不过是一件寻常的事罢了。
孔嬷嬷抬起头来,就看见纪晓棠一身白衣,头上只用两根素银簪子简单地挽了,除了这两根簪子,纪晓棠全身上下再没有其他的装饰。
然而,纪晓棠的眼睛却是干了。
纪晓棠根本就没有流泪。
孔嬷嬷心中微微一动。
“嬷嬷,究竟是怎么回事?”纪晓棠又问了一句,手里扶着孔嬷嬷并没有放开,且手下微微用力。
孔嬷嬷又看了一眼纪晓棠,就将纪晓棠往屋子里面领。
孔嬷嬷告诉纪晓棠,昨天秦敏送走了祁佑年和纪晓棠之后,并没有任何的异常,傍晚简单地用过了晚膳,就休息了。
这些年在敬慈庵,秦敏已经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
秦敏睡下的时候,也是一切如常。
孔嬷嬷就在秦敏卧房的外面值夜,这一夜,秦敏似乎睡的很香,但是早上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早起。孔嬷嬷觉得一样,进到卧房,发现秦敏已经没了呼吸。
“……身子都冷了。”
孔嬷嬷非常自责。
“嬷嬷千万不要这么想。”纪晓棠捏了捏孔嬷嬷的手,“祖母泉下有知,也不希望嬷嬷如此。”
孔嬷嬷领了纪晓棠进屋,也没再说话,就退到了一边。
秦敏的尸身,已经装殓好了,就停在屋内中央的灵床上。祁佑年就跪在灵床旁边,屋子里除了祁佑年和庵内服侍的人,还有几个面生的妇人和几个小孩子,都披麻戴孝,在灵床边哭泣。
纪晓棠虽不认得这几个,却能猜出,这应该就是威武侯府的女眷们了。
祁佑年看见纪晓棠来了,就从灵床边起身迎了过来。
“晓棠……”祁佑年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
纪晓棠深知秦敏和祁佑年祖孙之间的感情,秦敏过世,这个屋子里头最悲痛的,应该就是祁佑年。
祁佑年虽然悲痛,但并没有忘记该行的礼节。他已经看见了纪二老爷,忙向纪二老爷行礼。两个人略寒暄了两句,祁佑年就将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引荐给威武候夫人。
威武侯夫人秦氏四十出头的年纪,长的鹅蛋脸,很是娴静,因为哭过,脸上略显憔悴。
秦氏与纪二老爷略做寒暄,目光则更多地落在纪晓棠的脸上。
纪晓棠从来没有想到,她与秦氏的第一次见面,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正因为是这样的情境,两人之间并没有多说话,秦氏待纪晓棠非常客气。
客气,而不亲近。
纪晓棠不以为意,她不能指望祁佑年的亲人都像秦敏那样,那么快的接受她,待她那般亲切。
屋子里除了秦氏,还有威武候府三位生育了子嗣的姨娘,以及祁佑年的几位嫂子和侄子侄女们。
大家都匆匆见过,因为屋内多是女眷,纪二老爷就先退了出去。
纪晓棠没有走。
“我要看看祖母。”纪晓棠对祁佑年说道。
秦氏面上微微露出些惊异的神色,却也没说什么,任由着祁佑年将纪晓棠领到秦敏的灵床边。
秦敏一身华服,躺在灵床上,脸上罩着素白的帕子。
纪晓棠看了祁佑年一眼。
祁佑年就将秦敏脸上的帕子揭了开来,一边的秦氏抬手似乎要阻止,却又将手收了回去。
看到秦敏的脸,纪晓棠忍不住心中一酸,眼睛立刻就湿润了。
秦敏面容安详,仿佛是在熟睡。
“祖母是在睡梦中过世的。”祁佑年告诉纪晓棠。
这一点,纪晓棠已经知道了。
“祖母昨天还好好的,祖母可有什么隐疾?”纪晓棠问祁佑年。
“祖母历来身子康健。”祁佑年说道,对于秦敏的突然过世,祁佑年也很接受不了。
“太长公主毕竟是上了年岁了,或许是因为喜悦过度的缘故。”秦氏在旁边慢慢地说道。秦敏过世,方才已经请了太医来看过,说是无疾而终。
那么大家唯一能想到的缘故,也就只有喜悦过度这一种。
秦敏已经将近古稀之年,在这个时候,算得上是一位长寿的老人。在她这个年纪去世,称得上是喜丧。
然而祁佑年和纪晓棠却都并不这么认为。
“祖母答应我们,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的。”祁佑年喃喃地道。
秦氏没有说话,面色虽然依旧柔和,但是看向祁佑年和纪晓棠的眼神中就带了不赞同。
纪晓棠或许不在意别人,但是对于秦氏却不能不在意,因此也就看见了秦氏眼中的不赞同。纪晓棠第一次见到秦氏,对秦氏的印象,都来自于祁佑年的叙述。
祁佑年告诉纪晓棠的,他的母亲温柔和顺,是最典型的大家闺秀和最无可挑剔的侯府主母。
然而这样的秦氏,未必就会喜欢纪晓棠。
纪晓棠心里明白这些,此刻却顾不上秦氏欢喜与否。
“我想与祖母单独待一会。”纪晓棠对秦氏道。
秦氏略微愣怔。
纪晓棠还不是威武侯府的媳妇,她现在的身份,是安乐县主。秦氏待纪晓棠,也全是待县主的礼节。
秦氏也确实温柔和顺,虽然纪晓棠提出的要求或许于礼不合,但是她略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母亲和嫂子们一大早就在忙碌,正好趁此机会略做歇息,只怕一会就有客人上门来了。”祁佑年也忙说道。
秦氏看了一眼祁佑年,也没说话,就带着众女眷往旁边屋子里去了。
这停灵的屋中,就留下祁佑年、纪晓棠,还有一个孔嬷嬷。
“我要好好看一看祖母。”纪晓棠就说道。
“晓棠……”祁佑年一下子就听出来,纪晓棠这个好好看一看,并非是一般意义上的看一看。
“祖母过世,已经第一时间传报宫中,请了三位太医院的太医来……”秦敏不仅是威武侯府的太老夫人,还是太长公主,她突然过世,当然不能等闲看待。
三位太医都曾仔细的检验过,太长公主身上并无伤痕,也没有中毒的痕迹,确实是无疾而终的。
这一点,孔嬷嬷可以作证。
孔嬷嬷在旁边就点了点头。
“可是,我不相信……,祖母昨天还好好的。说什么喜悦过度,我不认为祖母是那样脆弱的人。”纪晓棠在祁佑年和孔嬷嬷的面前,丝毫没有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
孔嬷嬷就无声地哭了。
一开始她看见纪晓棠没有流泪,还当纪晓棠是心性凉薄,可现在纪晓棠说出这样的话来,孔嬷嬷知道,纪晓棠不仅不是心思凉薄,反而是用情极深。
不仅用情极深,还心细如发。
“我也不相信。”祁佑年赞同纪晓棠的说法。
但是太医们也不会骗人,在纪晓棠来之前,祁佑年和秦氏等人也仔细地检查过。
秦敏确实是无疾而终。
三位太医,孔嬷嬷,祁佑年,秦氏以及威武侯府的众女眷,纪晓棠就是再不愿意,也只能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县主心痛太长公主过世,不过这样的想法,还是尽快忘记的好,也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孔嬷嬷突然小声说道。
纪晓棠看了孔嬷嬷一眼。
孔嬷嬷却又低下头去。
“多谢嬷嬷提醒,我知道了。”纪晓棠也低声说道。
太长公主过世,果然很快就有吊唁的客人来了。
第一个来的,是秦震,紧接着,就是秦霖,随后宫中也派了人来,随着吊唁的客人增多,纪晓棠不好继续待在灵堂,只能和秦氏、祁佑年告辞,随同纪二老爷回了馨华堂。
“太长公主突然去世,晓棠和阿佑的婚期,只怕要拖延了。”萱华堂,纪二老爷说道。
好在纪晓棠的年纪还小,婚期拖延上一两年,正好可以慢慢地置办嫁妆。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纪大老爷如是叹道。
“就是这句话。”纪二老爷点头。
“不过,太长公主年近古稀,也不算是夭亡。”纪大老爷又说道。
对于秦敏的过世,和纪大老爷持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人们还都传说,太长公主能够无疾而终,还是多年在敬慈庵修行,所得的福报。
所谓寿过花甲,无疾而终,这是世人求都求不来的,这需要极为深厚的福德。
秦敏的丧事,也办的极为隆重。
纪晓棠因为毕竟还没有过门,只能作为客人,并不能每天都在敬慈庵守着。不过,她每天都能收到祁佑年派人送来的消息。
韩太后和隆庆帝亲临敬慈庵,为秦敏吊唁。
长宁公主也去了敬慈庵,而且在秦敏的灵前哭的十分伤心。
而祁佑年作为威武侯府留在京中的唯一成年男丁,自然负担了秦敏丧事的大部分事情,每天从早忙到晚,除了派人给纪晓棠传递消息,根本就抽不出时间来见纪晓棠。
纪晓棠也很理解。
至于威武候等在外领兵的男丁们,则并没有回来奔丧。除了威武候带着两个儿子守在北边与北蛮对峙,祁佑年的另外两位兄长也都守卫要地。如今大秦内外不安,虽然秦敏过世,她的儿孙们却都不能离开守地回来奔丧。
威武侯府中诸人并没有丝毫的抱怨,这样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已经习以为常。
威武侯府历经几代天子而始终手握兵权、屹立不倒,他们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侯府中还在办丧事,宫中却已经开始备选女官。
这一天,纪晓莲精心地打扮了,到萱华堂来辞别纪老太太等诸人。
纪老太太没什么话说,纪二太太只嘱咐纪晓莲要小心谨慎。
“宫中不比家里,选上选不上的,你心里不必太在意。”纪二太太是一番好意,让纪晓莲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选不上女官,以后纪家也不会亏待纪晓莲,会给纪晓莲安排好的出路。
“这正是为臣子为君上尽忠的时候,晓莲,你当勉之、勉之!”纪大老爷则很是鼓励了纪晓莲几句。
杨氏病情还没有痊愈,并没有来,纪晓慕也没什么话说,他负责送纪晓莲进宫。
纪晓慕走了没多久,外面突然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宫中来了旨意。
“莫非是指婚的旨意到了!”纪二老爷忙就站起身来。
宫中这个时候来传旨,除了纪晓棠和祁佑年的婚事,纪二老爷再想不到会有别的什么事。
纪晓棠也疑心是这件事。
本来秦敏告诉她和祁佑年,第二天就会有旨意下来。但是因为秦敏那天凌晨过世,这旨意就耽搁了下来。
只是,现在还在秦敏的丧期,这道旨意虽然是喜事,却难免染上了些伤感的调子。
虽是如此,纪晓棠也不得不将身上的素服换了,跟随纪二老爷、纪二太太来馨华堂正堂接旨。
来传旨的中官是熟面孔,正是韩太后身边得用的张管事。
张管事这次来传的,依旧是韩太后的口旨。
韩太后宣纪晓棠即刻进宫。
传达了韩太后的懿旨,纪二老爷就请张管事在堂上坐了说话。
“太后已经答应太长公主,将晓棠指婚与威武候世子祁将军,怎么不见指婚的旨意,反而要召晓棠进宫?”纪二老爷就问张管事。
这句话,正是纪晓棠想要问的。
张管事笑眯眯的,只说是太后的旨意,具体的他也不清楚。
“县主有什么疑虑,进宫去当面与太后千岁说清楚不是更好。”张管事表示,他只是传韩太后的旨意,其他一概不知。
“……虽还没有太后旨意赐婚,但是太长公主已经定下了我和祁将军的亲事。如今太长公主过世还不足百日,宫中又在选女官,我在此时,实在不宜进宫。”纪晓棠就说道。
张管事就打哈哈。
“县主这样的话,应该去与太后千岁当面说。”
张管事的意思,其余他一概不管,只管带纪晓棠进宫。
是的,张管事传韩太后的旨意,是要立刻就带纪晓棠进宫去。
张管事越是这样,纪晓棠越是疑心。
“哎呦……”纪晓棠哎呦了一手,抬手扶额。
纪二老爷立刻会意。
纪晓棠犯了头痛病。
“原本并没有这个病,只是太长公主去世,太长公主生前待晓棠非常好,晓棠伤痛太过,这几天时时头疼……”
纪晓棠病了,就不能立刻入宫了。
张管事虽然得了韩太后的命令,要他就将纪晓棠带进宫中去。但是韩太后可没告诉他,可以强带纪晓棠进宫。
“……赶紧请太医吧。”虽然疑心纪晓棠是假装,张管事可不敢那么说,只能张罗着请太医,一面就回宫去传信给韩太后。
等张管事前脚一走,纪晓棠的头也不痛了。
“爹爹,赶紧打发人去找阿佑,我总觉得,事情要不好。”纪晓棠告诉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现在对纪晓棠是言听计从,忙就打发人往敬慈庵中去。
祁佑年虽百事缠身,但是见馨华堂来人,还是立刻抽空就来了。
“晓棠,发生了什么事?”祁佑年问纪晓棠。
纪晓棠就将张管事来传旨的事情跟祁佑年说了。
“我不想进宫,总觉得一旦进宫,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纪晓棠告诉祁佑年,“而且,太后指婚的懿旨迟迟没下,我心里不踏实。”
虽然是在秦敏的丧期,延迟指婚的旨意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不论是韩太后,还是张管事,对指婚一事却都只字不提。
“阿佑,你说,我是不是太多疑了?”纪晓棠问祁佑年。
祁佑年沉默了片刻。
“晓棠,你先不要入宫,我进宫去见太后和陛下。”
这正是纪晓棠所希望的。
“虽然,或许不大合适,但是指婚的旨意一天没到手,我就……”说到这里,纪晓棠也略有些不好意思。
“晓棠,你多虑了。就是祖母泉下有知,也不会怪你。祖母只会赞同你。”
“我这就进宫,向太后和陛下讨了旨意来。”祁佑年说道。哪怕两人要等孝期过了再成亲,但是先将亲事定下来,祁佑年也才能安心。
“好。”纪晓棠点头。
祁佑年就辞别了纪晓棠,径直往宫中去了。
纪晓棠不能随同前去,却打发了人跟到宫门外,一有消息,可以立刻传送回来。
祁佑年在禁宫门口吃了闭门羹。
当然,不是韩太后和隆庆帝拒绝见祁佑年,而是帝后两人都有事,暂时不能见祁佑年。传达帝后旨意的中官对祁佑年的态度非常客气,让祁佑年安心回去操办秦敏的丧事,其他一切,都有帝后做主。
祁佑年当然不会被瞒哄住,当下就起了疑心,回来与纪晓棠商议。
“太后和陛下,没有不见你的理由啊,除非……”
纪晓棠和祁佑年交换了一个眼色。
“我立刻回去,太后和陛下若不肯见我,我就一直跪在宫门外……”祁佑年立刻就道。
“阿佑,你抛下祖母的丧事这样做,会被人非议不孝。”纪晓棠提醒祁佑年。
“别人怎样说,我顾不得。我只知道,祖母不会怪我,祖母有知,也会支持我这样做。”祁佑年就道。
纪晓棠自然只支持祁佑年的。
祁佑年也不在馨华堂久留,立刻返回了禁宫门前。
祁佑年在禁宫门前,从晌午跪到傍晚,一直跪到华灯初上,韩太后和隆庆帝终于答应让他进宫相见。
“祖母确实进宫跟太后提起你和我,却并没有说什么亲事,更没谈到指婚。”
或者是祁佑年假托秦敏的话,又或者是……秦敏误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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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出尔反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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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地来说,就是韩太后否认了有指婚这件事。她不仅否认了曾经答应秦敏为祁佑年和纪晓棠指婚,还干脆地否认了秦敏曾经要求过这件事。
仿佛秦敏进宫,只是多年没有见她,所以进宫去跟她说说话,顺便数落数落长宁。
“这怎么可能。”纪晓棠不相信。
祁佑年也不信,他当时就质问了韩太后。
然而,当时秦敏和韩太后谈话,不仅他没有在场,秦敏身边服侍的人也无一在场。在场能够作证的,只有慈宁宫中服侍韩太后的人。而这些人,自然都证实了,韩太后说的才是实话。
而韩太后也说了,她作为太后,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撒谎。祁佑年怀疑她,简直就是在侮辱她。然而,韩太后并没有降罪于祁佑年。
用韩太后的话来说,祁佑年是因为秦敏突然去世,所以悲伤过度,且又……为色所迷。
甚至,韩太后虽然否认了指婚的事,但是却也没提祁佑年和长宁公主的婚事,甚至她还隐隐的暗示,让纪晓棠进宫,或许将来还有一丝可能,她真的将纪晓棠指给祁佑年婚配。
祁佑年当然没有那么天真,会相信韩太后这样的话。
他与韩太后僵持住了,最后还是隆庆帝出面,说祁佑年悲伤过度,有些“失心疯”,硬是让人把祁佑年从宫里头拉了出来。
祁佑年从宫中出来,就遇到了闻讯赶来的秦震。
本来祁佑年离开敬慈庵,就将主持丧事的事情交托给了秦震,而秦震也一直在专注着祁佑年的一举一动。一听说祁佑年在宫中跟韩太后犟了起来,秦震担心祁佑年吃了眼前亏,忙就放下手中的事往宫中赶。
没等他进宫,隆庆帝就打发人送了祁佑年出来。
秦震陪着祁佑年来馨华堂见纪晓棠。
“我信你们,也信姑祖母。”秦震就说道,“这件事,肯定是太后当面应承了,姑祖母去世,太后觉得死无对证,就干脆来了个不认证。只怕,姑祖母当时进宫跟太后说的时候,太后就存了别的心思……”
秦震说到这里,就摸了摸下巴。
“她存了别的心思,难道她知道祖母活不到第二天?”纪晓棠就说道。
她的话音落地,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秦震和祁佑年都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知道,她说了了不得的话,然而这句话,却并非是情急之下冲口而出。
“我从来不相信巧合。”纪晓棠斩钉截铁地道。
太医们的诊断,秦敏是无疾而终,然而以秦敏的健康状况而然,她死的太突然。紧接着,又有韩太后否认指婚这件事,这不能不让纪晓棠更加起疑。
秦震和祁佑年都半晌没有言语,他们开始认真的考虑,秦敏的死于韩太后的关系。
“这世上,或许真的有一种毒药,可以将人置之死地,却又不留丝毫痕迹。”秦震沉默了半晌之后,慢慢地抬起头来,眼中已经中乌云密布。
纪晓棠怀疑,秦震的情绪,并非完全来自于秦敏的死,他是想起了某件更加了不得的事。
“王爷这话怎么讲?”纪晓棠立刻就问。
秦震欲言又止。
“王爷,有什么话,是不能跟我和阿佑说的吗?”纪晓棠催问了一句。
“不,只是……我也只是怀疑,说出来于事无补,反而十分无益。……这件事着实蹊跷,我有些赞同晓棠的判断。”秦震就说道。
那件事情,他还没有完全的心里准备说出来,而且,现在的时机也并不成熟。
“晓棠,你的判断,有几分把握?”祁佑年这个时候也抬起头来,看着纪晓棠问道。
祁佑年的一双眼睛,已经通红似血,然而他表面上却比方才到馨华堂的时候镇定多了。
实际上,祁佑年的表情是太过平静了。
纪晓棠了解祁佑年,这是祁佑年心痛到了极点,也愤怒到了极点。祁佑年有一点和纪晓棠非常相像,两个人都是那种怒火燃烧到了极致,反而会冷静如冰的人。
“阿佑,咱们不妨一起分析……”纪晓棠的语气就柔和下来,带着安抚的意味,一面邀请秦震,“王爷旁观者清,也请王爷帮我们一同参详……”
祁佑年和秦震都点头说好。
纪晓棠就一件事一件事地分析了起来。
首先,是秦敏的态度。
那天秦敏从宫中回来,是非常高兴的,她跟纪晓棠说了许多的话,不仅告诉了纪晓棠许多祁佑年幼年的趣事,还有许多关于威武侯府的事情。
除此之外,秦敏还再三地叮嘱纪晓棠,要她如何如何照顾好祁佑年,维护威武侯府。
“……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只是大家都太高兴,我并没有深想。现在回想起来,祖母那些反复的叮咛,分明是临终的嘱托。”
不仅纪晓棠这样想,祁佑年此刻回想起来,也有了同样的感觉。
秦敏那天说的那些话,仿佛是知道她很快就会离开人世,不能亲眼看着祁佑年和纪晓棠,所以要将身后的事情都安排好。
她将威武侯府,完全托付给了祁佑年和纪晓棠。
而若是计较起来,这样是不大合适的。威武侯爷和侯爷夫人都还在,且威武侯府在两人的手中也有声有色。
秦敏叮嘱的,是将来的事。而这样的话,她应该等到以后,或是她临终的时候,或是威武侯爷和夫人过世的时候。
威武侯爷和夫人都正当盛年,那么秦敏说的话就只有一种可能。
秦敏是知道她就要死了。
这个时候,纪晓棠和祁佑年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想指婚的事情的。
“阿佑,我们需要再见一见孔嬷嬷。”纪晓棠立刻站起身来说道。
虽然她曾经询问过孔嬷嬷,孔嬷嬷也说秦敏并没有任何的异样,但是纪晓棠觉得,她还可以再询问的详细一些。
她和祁佑年虽然敬爱秦敏,但却不是与秦敏朝夕相处的人,也不是秦敏临终时陪在她身边的人,这样的人,只有孔嬷嬷。
如果秦敏有任何的异样,孔嬷嬷是唯一可能察觉到的人。
“晓棠,我们想到了一处。”祁佑年立刻点头。
如果秦敏是死因另有蹊跷,那么敬慈庵中服侍秦敏的人,尤其是孔嬷嬷,就可能有危险。
为了保护孔嬷嬷,祁佑年和纪晓棠与孔嬷嬷见面,自然是安排的十分隐秘。
“请嬷嬷再仔细回想一下……”纪晓棠并没有告诉孔嬷嬷是为什么,只让孔嬷嬷将她和祁佑年离开之后,到发现秦敏去世,这之间所有的一切,都详细地说出来。
孔嬷嬷的眼睛在纪晓棠和祁佑年的脸上扫过,她什么都没有问,就照着纪晓棠的要求,慢慢地回忆了起来。
孔嬷嬷的心思确实很细。
然而秦敏也确实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来。
如果一定要说异样……
“原本晚膳后,公主就不喜欢太多人服侍,一般只留下我一个人。”可是那天晚膳过后,秦敏却说高兴,留下了许多人在屋子里头服侍。
甚至最后给秦敏值夜的人,也不止孔嬷嬷一个。
本来秦敏还另外安排了人,让孔嬷嬷去养伤,还是孔嬷嬷自己一定要求,才留在了秦敏卧房的外间。
“也就是说,自从我和阿佑离开之后,嬷嬷就再没有跟祖母单独相处过。”纪晓棠问。
“是的。”孔嬷嬷点头,事实确实是这样。
“嬷嬷再仔细想想,除此之外呢……”纪晓棠低头想了想,又问孔嬷嬷。
“除此之外……,确实还有一件……”孔嬷嬷慢慢地说道,“昨天公主安歇,我也跟着服侍。公主特意让人拿出那件杏红色的中衣穿了……”
“杏红色的中衣,可有什么特别?”纪晓棠问。
孔嬷嬷点了点头。
“那件中衣,还是公主刚与老侯爷成亲的时候经常穿的,后来公主上了年纪,就不大穿。公主为人大方,很多年轻时候的衣裳都赏了人,或是干脆扔了。唯有那件中衣,公主舍不得,让我很仔细地收拾起来。……老侯爷没了,公主来了这里,特意嘱咐我将那件衣服带着,却不再穿。这个季节,平时公主歇息,都只穿**,唯有那天,特意要了中衣……”
而且还是从箱子底里特意拿出来的,一件已经很多年没有穿过的中衣。
据孔嬷嬷所说,秦敏怀上祁佑年父亲的时候,穿的就是那件中衣。
当时,应该是秦敏与老侯爷最为恩爱的时候吧。
装殓秦敏的时候,其余的衣裳都是新的,唯有那件旧的中衣依旧留在了秦敏的身上。秦敏并没有留下相应的嘱咐,这是孔嬷嬷的自作主张,孔嬷嬷此时也跟祁佑年和纪晓棠坦承了出来。
“那么,祖母有没有说过,类似与临终嘱咐嬷嬷的话?”纪晓棠又问。
孔嬷嬷就又落了泪。
“公主只说,阿佑少爷和县主成亲,就是她为侯府做的最后一件事。还笑着跟我说,让我放心,就算是以后她走到我的前头,我也完全不用担心,都一切都有阿佑和县主。”
这句话,在当时看来是秦敏高兴之余,说的近乎玩笑的话,然而现在换个角度,何尝不是秦敏临终时给心腹的嘱托和安排。
纪晓棠和祁佑年问了孔嬷嬷许多话,孔嬷嬷都一一回答,除此之外,却什么都没有问。
然而,纪晓棠已经隐隐地感觉到,孔嬷嬷是知道了什么。
或许,对于秦敏的死,孔嬷嬷是最早起疑的人。
询问过了孔嬷嬷,祁佑年和纪晓棠心中都已经做出了判断。
秦敏和韩太后具体说了什么,或者是做了什么交易,他们已经无从可知,他们只知道一件事,秦敏死于韩太后之手。
而韩太后竟然在秦敏死后,完全否认了指婚的事。
祁佑年和纪晓棠的亲事,应该是秦敏用生命换回来的。
“阿佑,我们一定要为祖母报仇。”纪晓棠轻声说。
“我们会为祖母报仇的。”祁佑年也轻声说道。
两个人的手握在了一处。
孔嬷嬷就在旁边听着看着,这个时候就又落了泪。
有祁佑年和纪晓棠,秦敏死后也足可以安慰了。
“阿佑少爷,晓棠县主。公主已经过世,公主的意思,一定不希望你们为她报仇,公主一定希望,你们能好好地、开心地活着。”孔嬷嬷就流泪说道。
“嬷嬷你还不知道,阿佑刚才进宫去见过韩太后了。”纪晓棠告诉孔嬷嬷。
孔嬷嬷面露惊讶。
“韩太后否认了祖母进宫为我和晓棠说亲,也否认了答指婚。”祁佑年接着说道。
“啊!”孔嬷嬷轻轻地惊叫了一声,“她、她怎么能!”
是啊,韩太后怎么能这么做,可她就是这么做了。
“嬷嬷,你准备一下,我就安排你离开。”祁佑年突然说道。
孔嬷嬷略一愣怔,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不,我不走。”孔嬷嬷很执拗,“我如果走了,不管阿佑少爷和晓棠县主安排的多天衣无缝,韩太后疑心大,都会怀疑你们知道了真相。那个时候,你们就危险了。”
秦敏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为的就是保护身边的人,还有纪晓棠和祁佑年。
孔嬷嬷也决定,她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
“我就留在这里,她要来杀我就来杀好了。公主没做完的事,我替公主做完。”孔嬷嬷柔和的脸上露出坚毅的神色。
孔嬷嬷自幼就在秦敏身边服侍,所以直到今天,还是习惯地称呼秦敏为公主,称呼秦敏的丈夫为侯爷。
至于秦敏没有做完的事情,自然是粉饰太平,不是出于懦弱,而是出于慈爱。
纪晓棠和祁佑年都说服不了孔嬷嬷,两个人劝的急了,孔嬷嬷干脆就说要自杀殉了秦敏。
纪晓棠和祁佑年交换了一个眼色,只能无奈地点了头。
“嬷嬷一定要好好保重。”纪晓棠离开之前嘱咐孔嬷嬷,“嬷嬷也希望能亲眼看到那一天不是吗?”
纪晓棠并没有说明是哪一天,但是孔嬷嬷都明白。
孔嬷嬷重重地点头。
这就是约定了。
纪晓棠从敬慈庵回到馨华堂,她不得不重新考虑面临的问题。
没有了秦敏,韩太后颁旨让她进宫,她就只能进宫。
这就是现实。
祁佑年自然不肯,他已经能预感到,如果纪晓棠进了宫,那么两人此生就再也没有可能在一起了。
“威武侯府赫赫战功……”祁佑年是想用威武侯府数代的功勋,向韩太后和隆庆帝求一个纪晓棠。
秦震第一个就不赞同:“不可如此。”
秦敏的例子就在前头。
“如今朝廷用人之际,太后和陛下不会自毁长城。太后和陛下不会动阿佑,不会动威武侯府的人,但不代表他们不会动纪家,不会动晓棠。”
如果祁佑年孤注一掷地去这样请求,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
纪晓棠会死。
或许不会像秦敏那样无疾而终,可是这世界上有太多的意外,可以置人于死地。
秦震不允许祁佑年将纪晓棠置于这样的险地。
祁佑年明白过来,当然也不愿意这样做。
“那可怎么办?”祁佑年的目光落在秦震的身上,“四哥……”
如果秦震肯帮帮他们呢。
“阿佑,晓棠,不是我不肯帮你们。”
秦震并不愿意成全祁佑年和纪晓棠,退一步说,就算是他愿意成全,也成全不了。
秦敏就是例子。
韩太后看来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将纪晓棠当做一枚棋子,牢牢地握在她自己的手里。
“我进宫去。”纪晓棠突然说道。
不仅祁佑年吃惊,秦震也吃惊。
“晓棠,你怎么能进宫!”祁佑年不仅担心纪晓棠进了宫之后,两人再无法在一起,他还非常担心纪晓棠在宫中的人身安全问题。
秦震则是吃惊,他不认为纪晓棠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
纪晓棠没有理会秦震,而是耐心地安抚祁佑年。
“阿佑,我不进宫,就是抗旨。韩太后可以名正言顺地处置我,处置我的家人。”所以,她只能进宫。“进宫之后,我会见机行事,或许还能为我们求得一线生机。”
劝服祁佑年很难,但是纪晓棠最终还是做到了。
秦敏的灵柩还在敬慈庵,还有许多事情要祁佑年去处理,纪二老爷亲自派人,送了祁佑年回去敬慈庵。
秦震没有和祁佑年一起走。
“晓棠,你是怎么想的?”秦震问纪晓棠。
“王爷,我还能怎么想。”纪晓棠笑,然而并无丝毫欣喜的意味。“形势比人强。”
其实,秦震也知道,纪晓棠没有别的选择,只有进宫这一条路可以走。
“阿佑未必肯接受事实。”秦震略顿了顿,才说道。
“慢慢的会接受的,而且,或许我们还是有希望的。”
秦震都有些不忍心了。
“晓棠……,并不是我不肯帮你。”
“我知道。”纪晓棠并不是虚词,她是真的这么想,“我们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阿佑,我、王爷……”
还有秦敏。
秦敏是个热爱生活,且身体健康的老人家,如果能活着,她又怎么肯轻易赴死。秦敏也是身不由己,她选择了对于威武侯府,对于祁佑年和纪晓棠来说,最为有利的一条路。
纪晓棠也要选一条路,对自己最为有利,且能将仇人一步步推上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