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宴请
四月十九日,是江家大奶奶甄氏的生日,江庆善想要好好操办操办,请纪家阖府过去赴席听戏。
“你媳妇身子好些了?”纪老太太就问。如果甄氏还像前些天说的那样病重将死,江庆善不会这样大张旗鼓地给她办生日,还要请纪家人都过去。
“托了老祖母的福气。媳妇这两天终于好了一些,能够坐起来了。要不是郎中嘱咐她还不能出门,就要亲自来给老祖母,叔叔婶子们磕头。”
“吃的哪位郎中的药?”纪二太太就问了一句。甄氏吃了许多药都不见好,如今好了,开方子的郎中就很了不得。
“并不是县城的郎中,是位游方的有道仙长赐下的一付仙药。”江庆善就打了一个突儿,随即笑着道。“可惜仙长留下了仙药,就不告而别。不然,就想要请到府上来,拜见拜见老祖母。”
“哦。”听了江庆善这样说,不只是纪二太太,就是纪老太太也有些遗憾。但是人已经走了,也就没有办法。
“……她让我多多上付老祖母,请老祖母一定要去。……格外定了热闹的戏文,都是老祖母喜欢的……”江庆善忙又说道。
江庆善的意思,甄氏难得好转,正要借这个生日好好庆祝庆祝,同时也驱散驱散晦气。
每年江庆善和甄氏的生辰,江家都会上门请纪家人赴宴。纪老太太本来就不喜欢出门,年纪渐长,出去的就更少了。但是甄氏的生辰,纪老太太偶尔会去。她不去,江庆善和甄氏会过来磕头。
纪府其他的人,都会去坐一坐。
这是纪家给江家额外的体面。
今年没有什么意外,依旧要按着往年的例子来。
江庆善却比往年都多了些喜气,还连着给纪老太太磕头,执意要请纪老太太去赴席。
“我早就说要去看看你媳妇,自从她病了,就再没见过面……”纪老太太就被说的动了心。
江庆善喜出望外。
“能得老祖母去,那就更好了。老祖母的福气大。媳妇得老祖母下降,只怕病当即就好了。”
说得纪老太太眉开眼笑。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四月十九日,纪家人都去江家赴席。
江庆善带着江兴龙欢欢喜喜地走了,纪老太太的屋子里也是一片喜气。
纪晓棠面上一片平淡,心中却起了波澜。
这个日子,还是来了。隆庆五年四月十九,甄氏三十二岁的生日,是纪晓棠当时没有在意,之后回忆起来却再也不会忘记的一个日子。
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日子,对于江家和纪家都是如此。此刻欢欢喜喜的江家和纪家人都不会想到。江家在这一天,喜事变丧事。这一天,同时也是纪家败落的起点。
屋里几个人,纪三老爷最先觉察到了纪晓棠的异样。
“晓棠……”纪三老爷借故走过来,一面用目光向纪晓棠询问。
“小叔,我找你有话说。”纪晓棠左右看了看,就低声说道。
“好。”纪三老爷看出纪晓棠必定是有要紧的事,当下不敢怠慢。
“……二哥,我有几处不懂的地方,要请晓棠帮我解一解。”纪三老爷就走到纪二老爷跟前,说是念书时遇到了问题,要请纪晓棠帮忙。
纪三老爷虽不再在四书五经上下功夫,但却主动读起一些关于实务的书。遇到什么问题他只喜欢问纪晓棠。若是纪晓棠也解不来,才会去找纪二老爷。
“别带着你侄女胡闹。”纪二老爷习以为常,就点了头,又随意地嘱咐了一句。
“哪能呢。”纪三老爷笑,又在纪老太太跟前说了一声,这才跟纪晓棠从屋子里出来。
两人就往藏书阁来。藏书阁已经成了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商量要事的专用处所了。
“晓棠,有什么要紧事?”刚一坐下,纪三老爷就急着问道。
“小叔,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纪晓棠想了想,就问纪三老爷。
“什么事?”纪三老爷见纪晓棠如此郑重其事,就知道事关重大。
“十九那天,小叔不要出门。江家的宴席,小叔不要去。”
“我倒是也并不想去,只是你爹爹那里怕是不肯答应,”去不去江家赴席,纪三老爷心里并不十分在意。依着他自己的心意,更愿意留在家里带着众小厮习武。
可是纪晓棠这么郑重其事地提出要求,纪三老爷反而有些动了心思。
“晓棠,你为什么不让我去?你是担心我到他家,又被他们父子引诱去做败家的事?”纪三老爷问纪晓棠。
如果仅仅是败家,那倒好了。
纪晓棠就没吭声。
“晓棠,你还是信不过小叔。”纪三老爷就道。
纪晓棠并不反驳。
在纪三老爷看来,纪晓棠不反驳,就是默认了对他的不信任。纪二老爷随意的嘱咐也好,纪晓棠现在的态度也好,无不昭显着一件事。
他们都不信纪三老爷真的浪子回头了,还在担心纪三老爷走上从前的路。
“晓棠,你……,等我做给你看。”纪三老爷告诉纪晓棠,甄氏生日那一天,他要去江家。他倒要看看,江家父子会给他设什么圈套。他要让纪晓棠看看,他绝不是个意志力薄弱的废物。
纪三老爷还试图说服纪晓棠。
“他们要设套子给我钻,躲过了这一次,难道就没有下一次?我不去他们家,他们就不会往咱们家来?晓棠,你别拦着我。我一定要去,用行动给你证明。”纪三老爷握着拳头。
纪三老爷的反应,正跟纪晓棠所预料的一模一样。
江家父子要算计纪三老爷,光靠躲是不成的。
纪晓棠用了激将法,要的就是纪三老爷这个态度。接下来发生的事实在事关重大,一丝一毫都错不得。
“小叔说的也有道理。”纪晓棠这才慢慢地说。“我相信小叔。小叔要去,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晓棠你尽管说?”纪三老爷就道。
“江兴龙上次挨了小叔的板子,这些天一直被江庆善禁在家里养伤。这次趁着他娘的生日,他肯定不会老实。依小叔猜测,他会做什么?”
“江兴龙那小子的脾气,我最了解。”纪三老爷就笑,“他肯定会叫上他那一般狐朋狗友,荒唐上几天不可。”
这个荒唐,无非就是吃喝嫖赌。
原先纪三老爷也是那般狐朋狗友中的一员,江兴龙不敢带他去嫖,每次的重头戏,都是赌。
江兴龙最爱的也是赌。
“一定会赌。我发誓再也不赌,不会因此破了誓言。”纪三老爷说道。
纪晓棠点点头,纪三老爷说的都不错。
“我相信小叔言出如山,不会再赌。我要小叔答应的不只是不赌。……我要小叔那天一直跟在我身边。”
“啊?”纪晓棠的这个要求,纪三老爷并没有想到,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
跟在纪晓棠身边,就代表着要混在女眷们群中。对于纪三老爷来说,这就有些为难了。
“小叔为难吗?”纪晓棠故意道,“仅仅这样就觉得为难,我又怎么能相信小叔是跟那班人一刀两断了。”
“小叔答应我这件事,我才让小叔去。”
纪三老爷一时没有答应,而是琢磨了一下。
纪晓棠这样的条件,难道仅仅是为了考验他?
“晓棠,你是不是知道,那天会发生什么事?”纪三老爷问纪晓棠,是不是纪老太爷在梦中给了纪晓棠什么提示,所以纪晓棠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并不知道。”纪晓棠说的是实话。
到目前为止,有些事情改变了,有些却没有。她相信纪三老爷不会再赌,但是在这一天,她不想冒险。
而且,她也想知道,如果没有了纪三老爷引发某些事,江庆善是不是还会对付纪家。
“但是,小叔,我希望你能信我。”纪晓棠慢慢地说道。
“好。”纪三老爷想了想,就一口应承下来。他早就下定决心,与过去的自己一刀两断,也包括他过去结交的那些狐朋狗友。而且,当天的女眷中也不会有其他人,并不需要他特别避讳。
转眼就到了四月十九这一天,江庆善带着江兴龙亲自到纪家来迎纪老太太众人。
纪家为纪老太爷守了三年的孝,这还是第一次出门做客。
各房里贴身服侍的丫头媳妇们都带着欢喜。按着往年的惯例,江家必定给她们都准备了席面,她们也能乐上一天。
在纪家她们是下人,到了江家,她们却是座上宾。
众人收拾妥当,纪老太太带着纪晓芸坐了一辆马车,纪二太太带着纪晓棠坐了第二辆,随后是五辆小马车,是各房里伺候的有体面的丫头媳妇们。程嬷嬷也被纪晓棠邀请,坐了一辆马车前往。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都骑马,另有小厮婆子们步下围随,前呼后拥地就往石牌楼来。
江家父子在前面陪着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
街边的行人都主动让出道来。纪家守孝三年,这样的排场大家已经是很久没有见过了,难免指指点点,各种歆羡议论。
有的歆羡纪家的家世排场,也有的羡慕江家。
在清远县,一介布衣,能够请得动纪家如此的,也就是江家了。
这是何等的体面,何等的本事。
“今儿个天气不错,庆善和庆善媳妇这真是转了运了。”纪二太太往马车外瞧了一眼,笑着说道。
今天确实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江家是否真的转了运?那件惨剧,还会发生吗?
纪晓棠不知道,她只知道,不论是谁,都休想再伤害她和她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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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甄氏
从纪家到石牌楼的路并不长,但是一众车马走的却很慢。
江庆善在最前面带路,特意放慢了脚程。他想让清远的人都看到,江家是何等的体面。
此刻马上的江庆善容光焕发,一扫前些天的郁气。江兴龙也是得意洋洋。江庆善陪着纪二老爷,他就凑到纪三老爷跟前,小声地嘀嘀咕咕起来。
“小爷爷难得出来,今天孙儿把谢安、刘桂几个都叫来了,一会陪着小爷爷好好乐呵乐呵,还给小爷爷准备了好东西……”江兴龙笑的贼兮兮地。
若是以前,纪三老爷肯定会心花怒放。但是今天,纪三老爷只觉得兴味索然,而且还有些恼怒。
不过,纪三老爷并没有将恼怒显露出来。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江兴龙一眼,随后纪三老爷就笑了。
江兴龙大喜。
“小爷爷……”江兴龙又往纪三老爷跟前凑了凑。
纪三老爷却摇了摇头,也不搭理江兴龙,而是勒住马头,等着纪老太太的马车过去,他就骑着马跟在了第二辆马车旁边。
江兴龙愣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纪家的马车到了江家的二门前才停下来,纪二太太扶着大丫头香秀的手先下了车,随后纪晓棠才从马车中出来。
接纪晓棠的却不是丫头。
纪三老爷笑嘻嘻地站在马车旁边,将要服侍纪晓棠下车的丫头都挤到了一边。
“三弟怎么跟来了,还不去前面找你二哥。”纪二太太看见纪三老爷,又是吃惊,又是无奈。
纪三老爷嘿嘿一笑,并不答言,而是亲自将纪晓棠从车上背了下来。
纪二太太见了,想着纪三老爷只是暂时胡闹,反正还有纪老太太在这,就不管他,忙就带着纪晓棠赶上前去服侍纪老太太。
甄氏早就扶着小丫头的肩膀在二门外迎接,她这个时候已经给纪老太太行了礼,忙又向纪二太太见礼。
“快起来,你身子还弱,这些虚礼就免了吧。”纪二太太亲手将甄氏搀扶起来。
甄氏不过三十出头,长的皮肤白皙,细眉细眼,颇有些风韵。因为久病的缘故,她身子格外的瘦弱,被丫头们扶着,似乎一阵风吹过来,就要被吹走了似的。
甄氏的声音如同她的人,也是细细柔柔的。
“……早该去给老祖母,婶子磕头,只是媳妇这身子不争气。老祖母、婶子不怪媳妇惫懒,心疼媳妇,亲自上门来……”
“说这些做什么,你身子好了,大家伙都为你高兴。”纪老太太就道,她一直都很喜欢甄氏。
这么说着话,甄氏又跟纪晓芸和纪晓棠都见过了,不住口地夸两姐妹。
“……越发的水灵了,别说咱们清远,就是满任安府,再也没人比得上……”
看见纪三老爷,甄氏倒并没有显露出惊讶来,反而十分欢喜。
“小叔也来了,侄儿媳妇不敢当。”甄氏就朝纪三老爷拜了下去。
纪老太太忙叫丫头扶起甄氏来,随即又嗔着责怪纪三老爷。
“你怎么没跟着你二哥,跟着我们到后院来做什么?”
“……给寿星拜寿,陪着老太太……”纪三老爷笑嘻嘻地道。
“小叔肯来,是媳妇的福气。这里并不是别人家,小叔才多大,他爱在哪里,就在哪里,只跟在自己家里是一个样。”甄氏立刻就笑道。
纪老太太也并不是真心责怪纪三老爷,听甄氏这样说,也就罢了。
一行人进了二门,先到甄氏的屋子里来。
三间上房,一明两暗,甄氏将众人请进了西面的床房。
甄氏请纪老太太在上首坐了,纪二太太在旁边相陪,然后是纪晓芸和纪晓棠。纪三老爷随意抽了张椅子,在纪晓棠身侧坐了。
甄氏亲自带着人端茶端果。
纪老太太看甄氏行动虚弱,就让她坐下说话。
“都交给丫头们,你好生坐下来,这不容易好起来,再累坏了。你的孝心,我都知道,不必如此。”
纪二太太也让甄氏坐,甄氏依旧支撑着在每个人跟前献了茶,这才在下首陪着坐了。
纪二太太就又问甄氏的病情来。
“……庆善说有仙长送了仙药来……”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寻来的药,我刚吃了也只觉得平常。没想到,这两天觉得身上就有了些气力。”说着话,甄氏的脸上不见欢喜,反而露出戚容来,“婶子,你这侄儿是再好不过的了,只是我拖累了他。”
“这些年在我身上,也不知道他花了多少冤枉银钱,上了多少当,只怕原样打出我这么个银人来,都是富余的。我只说不值当,让他别再费银钱,生死有命,由着我去,他再娶好的进门。他只是不肯……”
“再没有这样重情的男子汉,只可惜我福薄……”
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都忙劝甄氏。
“这大好的日子,怎么提这些丧气的话,快别说了。”纪老太太就道,她年纪大了,最忌讳这个,心中隐隐觉得兆头不好。
“老太太说的对。眼看着你不是好了吗?这也是庆善的诚心感动了上天,不然怎么就这么巧,有仙长送了仙药过来。这是极大的福缘,你只管安心将养,以后还有你的福享呢……”纪二太太道。
这么说着话,就见江兴龙在门外探头探脑,想进来又不敢进来。
甄氏就招手叫江兴龙进来。
“不在前面陪着你二爷爷,到后面来做什么?”
“父亲打发我过来请小爷爷。”江兴龙给众人行礼,就笑着说道。
“既然请你,你就去吧,跟我们这坐着有什么趣。”纪老太太就对纪三老爷道。
纪三老爷在椅子上挪了挪,却并没有起身。
“你先去,我稍后再过去。”纪三老爷对江兴龙敷衍道。
纪三老爷被纪老太太宠溺,行事历来随性,大家都是知道的,也拿他没有办法。
江兴龙就颠颠地跑到纪三老爷跟前,低低的声音在纪三老爷耳边劝说。
“……前面特意给小爷爷安排的新鲜戏文,还有格外有趣的杂耍,后面可没有,怕惊着老祖宗。孙儿和谢安还额外给小爷爷准备了好玩的……”江兴龙说着挤了挤眼睛。
“你先去,我稍后再去。”纪三老爷并不直接拒绝江兴龙,反而低声问,“还是原先的地方?”
江兴龙就以为纪三老爷是答应了,只是一时碍着面子,在众人面前做已经学好了的样子。
“还是在孙儿那院子里。小爷爷不想往前头去,直接去孙儿那里也使得。”
这是只有纪三老爷和江兴龙才懂得的话。虽是到了江家,可有纪二老爷在跟前,纪三老爷就不好走了大样。江家父子要格外讨好纪三老爷,必定做了其他的安排。
“我知道了,你们先玩着,不用等我。”纪三老爷也压低声音道。
纪三老爷打发走了江兴龙,回头就看纪晓棠。
纪晓棠微微一笑,纪三老爷这样,正合她的心意。
甄氏陪着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成本大套地聊家常。甄氏的话题,除了她自己的病,就是江庆善。
纪晓棠略坐了一会,心中就有些不耐。
甄氏却是最玲珑不过的一个人。
“这屋子里气闷,妹妹们若是烦了,不如就到后面园子里走走。……为了老祖母和婶子来,特意收拾了……媳妇早都吩咐下去,今天这后头除了丫头媳妇们,都不让人过来,不怕有人冲撞了妹妹们。二妹妹和三妹妹尽管去逛。”
江家后院也有个小花园,今天女眷的宴席,就摆在花园里头。
“既然是这样,你们姐妹就去散散吧。”纪老太太看了眼纪晓芸,就说道。
纪晓芸坐在那就不动。
“我陪着老太太。”纪晓芸是这样的性子,她可以一整天都陪在纪老太太跟前,连门都不肯出。
“也好。”纪老太太轻轻拍了拍纪晓芸的后背,一面就满意地笑道,“我这大孙女,最是孝顺不过了。”
纪晓芸在纪家姐妹中排行为二,但是纪老太太经常会这样宠溺地称呼她做大孙女。而且,纪老太太这样说话,虽是夸了纪晓芸,对纪晓棠却并不是好事。
纪二太太脸色微变。
“这么说,我就是那最不孝顺的。”纪三老爷就笑道,“母亲偏心孙女,不疼儿子。”
“你倒也还知道!”纪老太太笑着骂道。
“二妹妹文静,小叔叔和三妹妹活泼,不过性子不同,说到孝顺,却都是一样的。”甄氏忙就笑道。
“你说对了,就是我的晓芸好。她们这叔侄两个,猴儿一般,没个安静的时候。你也别在我跟前装了,愿意去哪,你就去哪!”纪老太太笑道,最后这句话,却是对纪三老爷说的。
纪三老爷趁势起身。
“那我就不在这讨母亲厌烦,我陪着晓棠去逛逛。”
纪晓棠也不要江家丫头服侍,就只带了大丫头锦儿,由纪三老爷陪着从甄氏的院子中出来。
江家的园子不大,但是假山湖石,亭台楼榭却一一具足。纪晓棠慢慢看过去,嘴角露出冷笑。
即便她年纪尚小,有些事也是知道的。这园子里的一草一木,几乎都是来自于纪家,都是纪家修缮园子的时候“剩下的”。
江家来自纪家的东西,又何止是这个园子。
整个江家,都是建立在纪家的财富上。
甚至江家人的性命,也是纪家人给的。当初江家的祖辈穷的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如果不是纪家接济,只怕早就已经饿死了。
正在园中慢慢走着,就见一个翠绿衣衫的小丫头快步走了过来。
“姑娘,可找到你了。”翠儿到跟前给纪晓棠和纪三老爷行礼,一面在纪晓棠耳边低低的声音如此这般说道。
纪晓棠微微皱眉,跟纪三老爷略商量了两句,就让翠儿带路。
纪三老爷对江家各处都非常熟悉,路上遇到了江家的下人,不过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开去。
翠儿在前头领路,一径就到了花园的角门边。铜钱正站在那里,见纪晓棠和纪三老爷来了,忙就过来行礼。
“出了什么事?”纪晓棠就问。
“……清溪山庄子上出事了。”铜钱忙回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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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蹊跷
纪家在城外清溪山共有两处庄子。一处在山下,有良田百顷,是纪家最大也是出产最好的一处庄子。就是在整个清远,也是最大最富庶的庄子。纪家人提到这处庄子,一般称之为清溪庄。
清溪山庄子,则是另有所指。那是个小庄院,就在纪家祖坟旁边,是专供纪家祭祖时家眷休憩的所在,平时只有几个负责看守和维护坟茔的家人在庄子上。
上一次纪晓棠和纪三老爷上清溪山,就将跟随的人安置在这处小庄上。
铜钱说是清溪山的庄子出了事,纪晓棠和纪三老爷都不由得心中一凛。
祖坟出了事,那可是大事。
“是什么事,可有人去前头找我爹爹?”纪晓棠就问。
“这事……”铜钱脸上的表情就有些怪异,“小的心里拿不准,不好就去禀报二老爷,因此先来找三姑娘和三老爷禀报。”
纪晓棠在家事上留心,不仅吩咐了自己的心腹丫头们,也跟纪三老爷的心腹都吩咐过。让他们处处留心,但凡有什么不对的事情,就来禀报她或者纪三老爷知道。
“什么事,快说清楚。”纪三老爷瞪了一眼铜钱。
“是清溪山的祖坟上……闹鬼。”铜钱迟疑着道。
“胡说,若是闹鬼,我怎么从来没听过。是哪一个妖言惑众,给我知道,定不轻饶!”纪三老爷就沉了脸道。
铜钱年纪虽不大,却极机灵。
“是怎么回事,你如实的说。”纪晓棠就让纪三老爷不要着急,听铜钱慢慢说。
“小的有个姨表兄弟叫阿牛,就在清溪山的庄子上当差。这件事,还是刚才他进城来找小的,无意间跟小的说起来的。”铜钱忙道。
闹鬼之说,就是近两天才有的。
铜钱这表兄弟阿牛是个打杂的小厮,昨天在纪家坟茔割草,发现有一块地有被翻动过的痕迹。阿牛不过当这是件闲事无意间提及,但是铜钱想到纪晓棠和纪三老爷的嘱咐,就上心多打听了两句。
这一打听,就打听出更多的事情来。
阿牛虽是打杂,并不管事,但却可以肯定,庄子上并没人动过那块地方。而且,就在三天前的夜里,纪家的坟茔上闹过鬼。
那是在半夜里,庄子上看守的人听见坟茔里有动静,等过去查看,却又什么都没有发现。
“当时都吃了酒,糊里糊涂地爬起来去看过,没发现什么,也就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山猫野狗了。”阿牛当时的话,是这样说的。
然而山猫野狗即便扰动了土地,却不会事后遮盖的那般仔细。
“不是山猫野狗,莫不是有人敢太岁头上动土?”纪三老爷挑眉道。坟茔中的土地是不能随意扰动的,这事关风水大事。
破坏人祖坟风水,不仅犯了律例,而且也是极为伤阴鸷的缺德事。在清远县,谁敢打纪家祖坟的主意,那真的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算是什么事!”纪三老爷皱眉。
“铜钱,你说那天庄子大家都吃了酒,是哪里来的酒?”纪晓棠却突然问道。
“小的特意问了阿牛,听说是宅子里管采买的周管事。他到附近村庄上办事,天晚了,就顺路上山,很带了些酒菜,就请庄子上的人都吃了。每个人都分到了酒肉,当天晚上大家都吃醉了。”
还是有个人吃的吐了,散了些酒气,才听见了动静。
“周管事……”纪晓棠心中一动。
这个周管事管着家里灯油蜡烛等的采买,平时与江庆善来往颇密。后来纪家落魄,这个周管事更直接投靠了江庆善。到了那个时候,纪晓棠才知道,这周管事,一直就是江庆善的人。
江庆善的人送酒,坟茔地土被动。
难道……
“小叔,我要去庄子上看看。”纪晓棠立刻说道。
“晓棠,你……”纪三老爷也听出些门道来,惊疑不定。
“现在我还说不准,必须要亲自去看看。没事最好,如果……”纪晓棠沉吟。
“既然这样,我去就是了,晓棠你等我消息。”纪三老爷就道。那毕竟是阴地,纪晓棠不仅是女孩家,且年纪尚幼,能不去还是不去的好。
纪三老爷是一片疼爱小侄女的心,但是纪晓棠却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去。
这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她不亲自去看看,无论如何无法心安。
“怎么跟老太太和你娘说?”纪三老爷拦不住纪晓棠,就问。
“只有先斩后奏。”纪晓棠就道。
她和纪三老爷现在就走,暂时先不让人知道。
“铜钱快准备马车,小心不要惊动了人。”纪晓棠吩咐铜钱,一面又将锦儿叫到跟前来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番。
“你先拖上一阵子,到了老太太和太太跟前,就这样说,……我很快就回来。”纪晓棠嘱咐锦儿,千万不能泄露她和纪三老爷真正的行踪。
锦儿有些犹豫,但看纪晓棠心意坚决,也只得答应。
“姑娘不带婢子,好歹带了翠儿去。”锦儿对纪晓棠道。
纪晓棠点头。
铜钱很快就安排好了马车,纪晓棠带着翠儿,和纪三老爷一起出了角门,坐上马车。为了掩人耳目,马车在城里绕了一圈,这才直奔南门,出城直接往清溪山而来。
纪晓棠只带了翠儿一个跟随服侍,纪三老爷的两个长随平安、富贵带着阿牛骑马跟随,小厮铜钱赶车,除此之外,并未惊动纪家的其他人。
至于小厮知了,则是被纪三老爷安排引开江家人的注意力,不至于让他们发现自己的行踪。
一路快马加鞭,等到了清溪山的庄子上,已经将近晌午时分。
纪晓棠没有让人惊动庄子上的人,而是让阿牛带路,直接到了“动土”的所在。
“虽然掩饰的很好,但是肯定是被挖开过。”纪三老爷蹲在地上亲自看了,就皱眉道。
“如果不是尽早来查看,等过两天这草木长实了,只怕再难发觉。”纪晓棠看了看那块草皮,轻声地说道。这块被动了的地块,正挨着纪老太爷的坟头,与纪老太爷比肩。
“三姑娘,老爷,该怎么办?”铜钱就问道。
纪三老爷瞧着纪晓棠。
“把这块地挖开。”纪晓棠没有任何犹豫地吩咐道。
不仅是长随小厮们踌躇,就是纪三老爷一时也是犹豫不定。祖坟动土,是一件大事。而且这动土的地方紧挨着纪老太爷的坟茔,如果扰了老太爷的安眠……
“三老爷,要不要……”长随富贵年纪较长,性格也更加稳重些,就小声地跟纪三老爷说道。他的意思,这样的事情,还是该先禀报纪二老爷做主。
如果出了什么事,纪晓棠是个小姑娘。所有的罪责,怕是都要推到纪三老爷的头上。他们这些跟着纪三老爷的人也跑不掉。
“但凡出了事,都有我承担,你们不必害怕。”纪晓棠却说道。
纪三老爷本来就是个胆大包天的,方才犹豫,不过是纪家子孙本能地对先祖的敬畏之心。这个时候,听纪晓棠都如此了,他哪里还会犹豫。
“挖,都有我。”纪三老爷就道,一面就叫阿牛去取家伙来,“也不用你们,这个活计,我一个人做了。出了什么事,都在我身上。”
很快家伙就被取了来,纪三老爷撩起衣襟,卷了袖子,当先拿了家伙挖起来。铜钱几个见了,也都忙抄了家伙,就往地里挖了起来。
这几个本来就对纪三老爷忠心,经过这段时日,跟着纪三老爷习武,眼看着纪三老爷的变化,对纪三老爷的忠心,以及对纪晓棠的心腹和敬佩,就更深了一层。
“下面有东西!”几个人挖了一会,铁锹就碰到了东西。
这块土果然是被挖开过,而且还在里面埋了东西。
纪三老爷精神大振,让小厮们赶紧再加一把力气。
东西很快就被挖了出来。
看着挖出来的东西,众人都是愕然。
“这……这算是什么?”纪三老爷怒道。
本来以为,是谁要破坏纪家祖坟的风水,埋了压胜的东西下去。但是挖出来的这个物件,分明不是压胜之物。
“原来如此……”纪晓棠看着地上的东西,却有一丝了然。
挖出来的,赫然是一堆森森白骨。
……那是两具完整的人骨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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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狂
刚刚的八十一章是明天早上的存稿啊,我给立即发布了。顿足捶胸,明天早上的更新肿么办啊。
第三十五章 人骨
祝大家六一快乐。上架啦,求正版订阅、保底月票= ̄ω ̄=
这两具人骨架被挖出来的时候虽然已经散了形,但是能够看的出来,入土的时候是并排摆放的齐齐整整的。不仅如此,两具骨架上还套着崭新的寿衣。
纪老太爷入土的时候,这周围都曾经修整过。那个时候,肯定还没有这两具骨架。联系到方才铜钱所禀报的事情,这两具骨架,肯定是这几天被人刚刚埋在这里的。
“看看是否有排位之类的东西。”纪晓棠想了想,就吩咐道。
不用小厮们动手,纪三老爷抢先抄了家伙又挖了起来。
并没有找到类似于排位,或者任何能够说明这两具尸骨的身份的东西。
纪三老爷气的举起铁锹,就砸在挖出的骨架之上。那骨架看来是有了些年头,根本经不住,许多骨头就都碎了。
“这是什么人干的事,将什么孤魂野鬼,偷埋进我纪家的祖坟里!”而且埋的地方还与纪老太爷比肩,竟似妄图想成为他们兄弟的叔伯辈。
简直岂有此理!
是可忍孰不可忍!
纪三老爷兴起,对着尸骨就是一阵乱砸。转眼之间,那尸骨早就没了形状,变成了一堆烂骨头渣滓。
纪晓棠并没有拦阻纪三老爷。
这尸骨显然是去世很久的人,却被人穿了崭新的寿衣偷埋在纪家的祖坟。做这件事的人,显然与这尸骨有莫大的关系。这尸骨落到怎样的下场,都是那埋尸骨的人咎由自取。
等纪三老爷撒过了气,纪晓棠才将纪三老爷叫到跟前。
“小叔,这件事,咱们要好好商量商量。”纪晓棠对纪三老爷道。
“晓棠,咱们是要好好商量商量。咱们这就立刻去告诉你爹爹知道,不论怎样,都要将做这件事的混蛋抓出来,乱棍打死不论!”纪三老爷就道。
纪晓棠却另有打算。
告诉纪二老爷是肯定的,但是这件事,暂时还不能向外声张。纪晓棠隐隐料到,纪二老爷必定是不愿意这件事被更多的人知道的。
“小叔,我想好了一个主意。”纪晓棠对纪三老爷道,“咱们要逼出做这件事的人,必须得如此如此……”
纪晓棠压低了声音,对纪三老爷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他这件事做的机密,却未必就没有蛛丝马迹留下来。”纪晓棠往地下瞧了一眼,慢慢地说道。
纪三老爷的眼睛就亮了。
“好主意!晓棠,就依着你的法子办。”这种时候,还是纪晓棠的脑子转的快。纪三老爷答应一声,立刻叫了铜钱几个过来低声吩咐了。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要让那狗东西知道,什么叫做挫骨扬灰!”纪三老爷背对了纪晓棠,他目光阴沉,语气中的狠辣让人不寒而栗。
平安和富贵按着纪三老爷的吩咐,随便用布包将一堆骨头收拢了起来。至于两套寿衣,纪晓棠却有另外的吩咐。
尸骨上无法分辨出身份,但是这寿衣上却有文章可做。
纪晓棠带着人在坟茔中弄出这样的动静来,是瞒不过庄子上的人的。
挖尸骨的时候,纪晓棠吩咐下去,让庄子上的人不得靠近。这个时候纪晓棠已经做好了下一步的打算,就让人将庄子上的管事叫了过来。
纪三老爷劈头盖脸地将管事训斥了一通,却并不告诉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让他将地方收拾好。
管事的看着地上的坑,脸色红了白,白了红。他想问又不敢问,只能对纪三老爷的吩咐连连点头。
“这件事,要是有人泄露了风声,就拿你是问。”纪晓棠对管事的吩咐道。
“是,是,小的一定约束好下头的人,不敢透露出半个字去。”管事的喏喏答应,却又忍不住道,“不过,三姑娘,这……”
“这什么?”纪三老爷一眼瞪过去。
管事的立刻住了嘴。
纪晓棠对这管事没有丝毫的好感。
虽然说是这庄子上的人都吃醉了,才出了这样的纰漏。但是谁能保证,这里面不是有人故意“吃醉”了那。而且,就算不是有心,出了这样的纰漏,也是不能原谅的过失。
这庄子上差事清闲,月银却并不少。纪家并不需要这样只知道拿钱、吃饭,却不做事,甚至背主的下人。
这庄子上的人,务必要重新换过,纪晓棠心中暗自做了决定。
而且,这人还要尽快地换。
纪晓棠正暗自琢磨,就听见山脚下传来马蹄声。
“二老爷打发人来寻三老爷和三姑娘。”铜钱站在高处看了一眼,立刻跑回来禀报道。
“被二哥发现了。”纪三老爷本能地颓丧起来。
“小叔不要怕,咱们这回可不是擅自出来玩的。”纪晓棠就道。
“对。你爹爹这回可不会怪咱们。咱们叔侄俩,这次立了大功。”纪三老爷随即就醒悟过来,说道。
如果没有他们,纪家的祖坟就这样被人偷偷的破坏,这可是事关纪家基业、子孙万代的大事。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往山下走,很快就看见纪家两个长随骑马过来。两匹马奔跑的很急。两个长随在马上看见了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就从马上跳下来,一路小跑到两人跟前行礼。
“二老爷请三老爷和三姑娘快些回去。”一个长随就道。
“是家里出了什么事?”纪晓棠就瞧出两个长随的脸色有异,忙就问道。
两个长随交换了一个眼色,都觉得没有必要隐瞒,就都点头。
“是出了事,不过不是府上,是江家。”一个长随就道。
“江家出了什么事?”纪三老爷问。
“是江家大少爷,他被人打了。”另一个长随就道。
听说江兴龙被人打了,纪三老爷有些诧异。
“他好好地在家吃酒,被谁打了。就是被打了,能有多大的事,二哥就这般急着打发你们来寻我们叔侄?”
“江大少爷似乎不是在家里被打的,事情有些缠杂不清,具体细情小的们也不知道。”
“二老爷打发小的们来,是因为江大少爷伤的不轻,目下还生死不知。”
“江大奶奶正陪着老太太、太太吃酒看戏,听说江大少爷被打将死,也跟着厥过去,眼看着不好了……”
两个长随你一句我一句,说的纪晓棠和纪三老爷都跟着变了脸色。
这江家欢欢喜喜地给甄氏过生日,这还没到半天的工夫,母子俩竟都一只脚踩进了阎王殿。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赶紧备车。”纪晓棠忙就吩咐道。
铜钱立刻就赶了马车过来。
“你们怎么知道到这里来找?二老爷知道我们往这里来了?”纪三老爷一面扶了纪晓棠上马车,一面突然向两个长随问道。
“二老爷并不知道,只吩咐小的们出来找三老爷和三姑娘。是小的们问知了,知了知道江家出了大事,偷偷告诉了小的上这里来试试。”当时他们还以为是知了糊弄他们的,可又实在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只得出城来寻。
反正如果这里找不到,回去之后只跟纪二老爷说明,纪二老爷要责罚,也是先责罚知了。
纪三老爷听了,也就不再询问,一行人从清溪山庄子出来,径自回城。
出城的脚程就不慢,回城时也是一样。
不论是纪晓棠还是纪三老爷,他们都想尽快知道,江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
江家的门前,早已经不复早上时的喜庆热闹,而是乌云遮天,忙乱做一团。
看见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坐着马车来了,还是纪家的人迎了上来。
“三老爷和三姑娘可回来了。”管事的显然是松了一口气,又特特地给纪晓棠再次行礼。
“三姑娘,老太太和太太已经带着二姑娘回去了,留下了话,找到三姑娘,就让三姑娘也赶紧回去。”管事的这样说着,一面又压低了声音,“这里面乱成一团,怕一会更有事故。姑娘在这里,恐怕多有不便。”
纪晓棠心里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她更想弄清楚江家发生的事。
“我带着她出门,一会自有我带着她回去。这乱糟糟的,交给别人我不放心。”纪三老爷看出纪晓棠不想走,就立刻说道,一面带着纪晓棠就往里走。
纪三老爷强词夺理,管事的无可奈何,只得在前头带路。
“我爹爹在哪里?”纪晓棠就问。
“二老爷就在前厅。”管事的忙答道。
“江兴龙那?”纪三老爷跟着问。
“也在前厅……”管事的答道。其实,江家大部分人此刻都聚集在前厅里。
江兴龙被人打了之后,就被家人抬了回来,没往后面去,就在前厅里请医问药。
一路往前厅走,竟没人来阻拦,也没人来迎接。江家一应下人匆匆往来,都是张皇失措,显然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已经六神无主。
很快到了门前,管事的还想阻拦,纪三老爷已经心急地自己打起了帘子。纪晓棠跟在纪三老爷身侧,顿时就觉得一股子血腥气夹杂着臭气扑鼻而来。
纪三老爷显然也觉察到了,脚步就顿了顿,扭头用目光询问纪晓棠。
纪晓棠微微摇头,示意她并不想就此离开。
纪三老爷略做迟疑,也就带着纪晓棠迈步进了厅房。
屋子里倒是没有外头那么乱,不过气氛却更压抑了十倍不止。
厅中的桌椅早就被搬开,中央放了一张矮榻。江兴龙就仰面躺在榻上,浑身上下血迹斑斑,生死不知。
江庆善则是一脸铁青地站在榻边,旁边是三四个郎中,也都满面愁容。
纪晓棠的目光在屋内一扫,就看见了纪二老爷。纪二老爷也在屋中,离开矮榻有几步之遥,正微微低头,听李郎中说话。
李郎中是县城内最好的郎中,自然也被请了来。
纪三老爷和纪晓棠的到来,立刻就惊动了屋内众人。
纪二老爷立刻走了过来。他沉着脸,不赞同的目光在纪三老爷面上滑过,落在纪晓棠的身上。
“你们两个!”纪二老爷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显然是想狠狠地数落这叔侄两个,但是想到眼下的事情,还是将话咽了回去。“等回家去再跟你们算账!”
“老三留下,晓棠快回去。”纪二老爷随即吩咐道。
这会的工夫,又有三四个郎中匆匆从后院的方向走了过来。他们进了厅房,李郎中等几位立刻就出来,往后院的方向去了。
纪三老爷看了纪晓棠一眼,就往江兴龙榻前去了。
纪晓棠没立刻就走,眼睛也跟了过去。纪二老爷暗自叹气,一面用身子挡住纪晓棠的视线,一面将纪晓棠带出厅房。
“爹爹,这是怎么了?”纪晓棠轻声问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虽然心里气纪晓棠,但却绝不会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前对纪晓棠发脾气,尤其这是在江家,还有许多江家下人在场。
“你小孩子家,不要多问。”纪二老爷这么说着,就抬头捏了捏鼻梁,样子似乎也很烦恼疲倦。
江家出了这样的事,江庆善焦头烂额,不停地在后院甄氏和前厅江兴龙这两头跑。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虽然带着纪晓芸走了,他却留下来。不仅是为了关心,也是为了江家撑场面。
这么多的郎中,能在顷刻间全部赶到,还是因为有纪二老爷的面子在。
纪二老爷不想说,但是低头看看小女儿睁大眼睛的样子,终究还是心软。
“……兴龙被人打了,对方下手很重,就算是抢回一条命来,两条腿肯定是要保不住。”纪二老爷告诉纪晓棠。“还有你大嫂子那边,身子本来就不好,因为这个受了惊吓、刺激,怕是……”
纪二老爷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江兴龙不是在家里吃酒看戏吗,怎么会出去?他因为什么被打了,被谁打的?”纪晓棠一连串地问道,这清远县里,除了纪三老爷,谁敢对江兴龙下这样的毒手?
纪二老爷并不知道纪晓棠的心思,只当她是关心江家。
“这件事,怕是不容易撕摞清楚……,这里不是你留的地方,快些回家去。”
父女俩正说着话,就见江兴龙的奶娘连滚带爬地从后面跑进来,一跤跌在了厅房门口。
“老爷、老爷,大娘子、大娘子她……咽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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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江家的命数
“天啊,天灭我也!”
纪晓棠就听见厅房里江庆善大叫了一声,随即扑通一声没了动静。
“大爷厥过去了!”接着屋里就是一阵大乱。
江庆善听到甄氏咽气的消息,当即就一个倒仰厥了过去。
甄氏已经死了,江兴龙命悬一线,现在江庆善又这样……
江家的天塌了。
……
江大奶奶甄氏一死,江家乱成了一锅粥。纪二老爷再不许纪晓棠留在那里,立刻就打发人将纪晓棠送了回来。
而纪二太太等人从江家回来,因为江家的变故,连衣裳都没有换,都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等消息。
纪晓棠就将她所闻所见都说了。
纪老太太、纪二太太和纪晓芸听了纪晓棠的叙述,都是唏嘘不已。
“这让人怎么想的到。”纪老太太的眼圈有些发红,“刚才她还好好的,陪着咱们有说有笑的。我还说,她从此就好了。谁能想得到,这才多大会工夫,哎……”
纪老太太的手就有些发抖。
“祖母这是怎么了?”纪晓棠的眼睛尖,忙就问道。
“我没事,就是这心里不大好受。”纪老太太慢慢地说道,又是叹气。
纪老太太毕竟还是上了几岁年纪,怕见的就是这样的人命无常。
纪二太太忙就吩咐丫头赶紧煮了安神的茶送上来。
喝了安神的茶,纪老太太才慢慢地舒缓下来。
“这就正应了那句话,阎王叫你三更走,无人能留到五更。”纪老太太又感慨着说道。她这是又想起江庆善克妻的事了。即便是有了仙药又怎样,甄氏还是被江庆善给克死了。
“都是命啊。”纪老太太叹气。
“这也是天外飞来的横祸。”纪二太太也跟着说了一句,一面扭头问纪晓棠,“兴龙那孩子,究竟是怎么挨的打?”
如果江兴龙没有被打的半死不活,甄氏就不会受刺激而死。
纪晓棠就摇头,她被纪二老爷打发人送回来,还没打听出江兴龙被打的事情原委。
“似乎说事情很不简单。”纪晓棠只能告诉纪二太太道。
“听说里面还有人命。”纪晓芸忍不住插嘴道。
“怎么还有人命?”纪二太太一惊。
“……是咱们出来的时候,我无意间听江家下人嘴里嘟哝了这么一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纪晓芸忙说道。
“等会你爹爹和小叔回来了就好。”纪二太太就道。
提到了纪三老爷,纪二太太就看纪晓棠。
“晓棠,你跟你小叔去了哪里?怎么也不跟娘说一声!你这孩子,胆子越发的大了……”
纪二太太正说着话,外面小丫头就进来禀报,说是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回来了。
很快,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就一前一后从外面走了进来。
两人进门先给纪老太太请安。
“那边究竟怎么样了?”纪老太太就问。
“庆善媳妇没了。”纪二老爷就道。
江兴龙的命却暂时保住了,只是两条腿却彻底废了,最好的情形也只能一生都瘫在炕上,成了废人一个。至于江庆善,在被郎中救醒之后,他虽然颓唐,但还是支撑着开始料理甄氏的丧事。
纪二老爷留下了几个人帮着江庆善料理,就带了纪三老爷回来。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对于江家这样不到一天的工夫,就喜事变丧事,纪二老爷也颇为感慨。
世事无常。
“多好的一个媳妇,终究还是没保住。”纪老太太忍不住又叹气。她是真的挺喜欢江大奶奶甄氏。
“……救的了病,救不了命。”纪二太太也道。
“江兴龙怎么被人给打了,是被谁给打的?”纪晓棠问。
“那也是个不省心的。”纪二老爷叹气。
原来,江兴龙带了一班狐朋狗友在自己的院子里吃酒看戏,久等纪三老爷不去,这些人就坐不住,干脆以寻找纪三老爷为由头偷偷从江家出来。
这一班人,就去了胭脂巷。
说到胭脂巷的时候,纪二老爷故意含糊不清。
两世为人,纪晓棠却是知道这胭脂巷的。
胭脂巷是清远县城最有名的一条烟花巷。江庆善在巷子里长包了个叫王娇儿的姐儿。
江兴龙这一班狐朋狗友去胭脂巷,自然是寻花问柳。他们去的,竟也是王娇儿的家。
事情就发生在王娇儿家里。
王娇儿有个侄女,今年才十三岁,还是个清倌人,长的千娇百媚,名字叫做王杏儿。江兴龙一班人就是因为这王杏儿与另外一伙客人发生了冲突。
江兴龙自诩为清远县的一霸,而且这王家还是他们父子常来往的人家,根本没有将别人放在眼里。
然而,这一次,江兴龙却踢到了铁板。
两下冲突,江兴龙先亮了刀子。
混乱中,江兴龙的刀子并没有落在对方的身上,反而插进了同伙谢安的后心。谢安当场就死了,江兴龙一下子也有些发傻,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
不能让对方一伙跑了,江兴龙想将这人命推到对方一伙人身上。
打斗纠缠中,江兴龙就被废了双腿,差点丢了性命,而那一伙人却走的没了踪影。
江兴龙被抬回江家,江家一场喜事变作丧事。
这就是事情的前因后果。
纪三老爷显然是已经都知道了,不过再听了一遍,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目光就望向了纪晓棠。
纪晓棠不是不相信他不会再赌,但是却要他保证,今天千万不能跟江兴龙混在一起。
如果他没有听纪晓棠的话,那么现在他还会好好的站在这里吗?
纪晓棠此刻却并没有注意到纪三老爷的目光。
事情竟然出现了这样的变化,这也是纪晓棠始料未及的。
她还清楚地记得,就在前世的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完全不是这样的。
纪三老爷跟着江庆善等一班狐朋狗友鬼混,大家赌起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发生了争吵,最后动了手。也是在混乱之中,却是纪三老爷失手将江兴龙刺死。
江大奶奶甄氏知道江兴龙死了,也没有活到第二天早上,就咽了气。
纪三老爷虽是失手,却摊上了人命。纪二老爷没有徇私,就要亲自将纪三老爷绑到衙门,依照律法处置。
这个时候,江庆善却来了。
江庆善不同意将纪三老爷送去法办,还亲手将纪三老爷的绑绳松开。江庆善当时对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说,江家的一切,都是纪家所赐。江家万死难报纪家的恩情。
江兴龙之死,并不是纪三老爷有意,只能说是生死有命。江庆善表示,他并不怨恨纪三老爷,只怨他自己的命不好!
人命关天,衙门那边必定瞒不过去。江庆善已经安排好了,让跟随江兴龙服侍的小厮去衙门作证,只说江兴龙是死于意外,与纪三老爷无关。
纪二老爷虽说要送纪三老爷去法办,但是心里并不是不疼纪三老爷。他见江庆善如此深明大义,知恩图报,当即深受感动。
事情就按照江庆善的提议,很快就处置妥当了。
从那以后,纪二老爷对江庆善的宠信更上了一层楼,给江庆善谋官,为江庆善张罗续娶……,将纪家更多的事情交给江庆善打理……
直到,江庆善引纪三老爷入了圈套,败了整个纪家,纪二老爷终于发现了江庆善的真面目,然而一切都晚了。
如今,纪三老爷并没有卷入事件之中,他没有失手刺死江兴龙,但是江兴龙依旧遭了祸事,虽然命是保住了,但是人却瘫了。而甄氏,还是死了。
没有纪三老爷,江庆善依旧失去了甄氏,儿子成了废人。
江庆善没有理由怨恨纪家,非要置纪家于死地。纪家对他依旧只有如山重恩。
“你们两个,不要就以为没事了!”纪二老爷说完了江家的事,终于想到了要找纪晓棠和纪三老爷算账。
“二哥……”纪三老爷心情还有些激荡,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纪晓棠却回过神来。
“小叔,你还没跟爹爹说?”纪晓棠问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立刻就明白纪晓棠所指为何事。
“还没来得及。”纪三老爷道。
“我和小叔有要紧的事要跟爹爹说。”纪晓棠立刻就对纪二老爷道。
“哦……,你们休要弄鬼,想着要蒙混过去,我是不答应的。”纪二老爷并不觉得纪晓棠有什么要紧事要跟他说,只当做是这叔侄要找借口为跑出去玩开脱。
“二哥,真有要紧的事。”纪三老爷就道。
“倒要听听你们说什么。”纪二老爷有些拿不准。
直到跟纪二老爷进了书房,将服侍的人都远远地打发了出去,纪晓棠才将在她和纪三老爷去纪家祖坟的事情跟纪二老爷说了。
“什么?”纪二老爷本来坐在椅子上,听了纪晓棠的叙述,立刻就站了起来。“有人把尸骨埋进了咱们家的祖坟!”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都点头。
“是谁如此胆大包天,他想做什么?”纪二老爷又恨又怒,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爹爹这还想不到吗?”纪晓棠幽幽地道,“这清远县可是人人都知道,咱们纪家祖坟的风水最好!”
第三十七章 风水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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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这件事的人,是想要夺咱们家的风水!”纪二老爷突然听见这样的事,惊怒之下一时没有想到。经过纪晓棠这样一提醒,纪二老爷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夺人风水这种事,并不少见。清远县都传说纪家祖坟的风水最好,垂涎那块地的人并不是没有。但是却没人有那么大的胆子和那么大的力量,能够从纪家手中夺走那块风水宝地。
夺不走,就有人想出了这另外的法子,将自家的先人埋进风水宝地,妄图从而荫庇自家的后代子孙。
真是无耻之尤。
这种事,何止是纪家,换做任何其他的人家,都是无法容忍的。
“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纪二老爷略微平静下来,不由得思量起来。
做这件事的人不仅胆子大,而且还有几分疯狂。就那样将自家祖宗的尸骨埋进别人家的祖坟,这几乎是破落户才能做出的行为。
清远县,谁这般胆大妄为?
“爹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这件事,只怕是……家贼难防。”纪晓棠看着纪二老爷。
“……事关重大,不能妄言。”纪二老爷就有些惊疑不定。
……
石牌坊江家
此刻的江家,已经不像方才那般混乱,但依旧乌云遮顶。
厅房里,江兴龙已经被人抬回了自己的院子。厅房经过收拾,不似方才凌乱,但是血腥气却还没有散尽。
江庆善却似乎对此毫无察觉。他已经换了一身素服,因为头疼又不得不在头上包了块帕子。此刻,他正半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歇息。
不过半天之间,江庆善整个人看上去似乎老了十岁。
外面忙忙碌碌的,江庆善的耳朵却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楚。
即便是现在,他还有些不大相信,甄氏就这样没了,而他唯一的儿子江兴龙,从此成了废人。这个废人,不仅仅是说江兴龙从此都将瘫痪在炕。
江兴龙自腰部以下,都没了知觉,想要为江家传宗接代,已经是不可能了。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这样啊。
江庆善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分明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成了那件造福子孙后代的大事。甄氏的好转就是明证,江家就要时来运转,改换门庭。可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惨剧。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总不会是那块福地只荫庇纪家后人,却与他江家人犯冲!
正在江庆善几乎想破了头的时候,一个小厮挑帘子走了进来。
“大爷……”小厮显然是江庆善的心腹,能够这样径直走入厅房。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江庆善身边,弯下腰,附在江庆善的耳边,低低的声音说了几句。
“他来做什么?”江庆善有些不耐烦地皱眉道,“没看见家里现在这样。有什么事,让他过两天再来。”
“大爷,他说有十万火急要紧的事,必须要亲口告诉大爷知道。不能等的。”
江庆善依旧皱眉,突然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就在椅子上坐直了。
“叫他进来,……小心不要让无关的人瞧见了。”江庆善吩咐小厮道。
小厮会意地退了出去,一会的工夫,就领了一个穿青色直缀的矮胖中年人进来。
“大爷,不好了。”那中年人脚步匆匆,一面用袖子擦额头的汗,一面走到江庆善的跟前。
“怎么了?”江庆善隐隐地有了不妙的预感。
“大爷,是这么回事,就在刚才晌午……”中年胖子一边擦汗,一边低低的声音告诉江庆善。
“啊……”江庆善似乎被蝎子蛰了一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抓住中年胖子的肩膀用力摇晃。那恶狠狠的样子,似乎要将眼前的人生吞了一般。“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大爷,千真万确,小的、小的不敢跟大爷撒谎,小的躲在旁边亲眼看见的。这真是万没有想到的事……”这中年胖子本就心虚,见江庆善这样,更是吓的话都说的磕磕绊绊。
此时的天气还绝谈不上炎热,他额头的汗水却似乎怎么也擦不干。
江庆善颓然地放开了中年胖子,后退一步,跌坐在椅子上,随即又仰头嚎了一嗓子,之后却又向旁边一栽,连人带椅子都摔在了地上。
中年胖子几步上前,就见江庆善脸色通红,大睁着两眼,眼珠子却一动不动。
这是气死的,还是吓死的?
“不好了!”中年胖子赶紧向外喊人,一面忍不住大着胆子蹲下身,伸出手在江庆善的鼻子下摸了摸。
虽然十分微弱,但是江庆善却还是有呼吸的。
门外看守的小厮忙就带人跑了进来。
当江庆善悠悠转醒的时候,屋子里已经不见了中年胖子的身影。
“江大爷节哀,可要好好保重身子。”李郎中已经开了药方,一面就站起身,对江庆善道。
“多谢先生。”江庆善的声音更加的嘶哑,一面吩咐人送李郎中出去,“今天劳烦先生,改日江某人定会登门道谢。”
打发人送走了李郎中,江庆善又将服侍的人都撵了出去。他一个人呆愣了片刻,突然呜呜地大哭起来。
“天绝我,天要绝我啊……”
他还想着难道是那块风水宝地不肯护佑他江家,没想到,并不是宝地与江家犯冲,而是被人发现了他的勾当,断了他江家的风水。
两位老人家的骸骨被从风水宝地挖出,不知落到了何处。
这也难怪他江家一下子就遭了这样的横祸!
“好狠的心!我江家几辈子给他们做牛做马,就这么一点小小的光,能碍得到他们什么,竟然都不让我们沾……”
“好狠的心,我好恨。”
“那块宝地,本来是我江家的。纪家人,欺人太甚!”江庆善一张嘴,吐了一口血出来。
纪家祖坟的所在地,原本是他江家的财产。这件事,江庆善很小的时候就听他祖父说过。
那个时候,他的祖父还在。他经常跟着祖父和父亲在纪家出入。当时江家已经是清远县的富户,他以为他的日子已经非常好,但等到看到了纪家人的排场和吃穿用度,他才知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
他祖父总说江纪两家是亲戚,为什么他江家竟然不如纪家。
他将这个问题说给了他的祖父。
他的祖父告诉他,纪家并没什么了不起。
纪家如今这样的气派和富贵,原本应该是他们江家的。但是江家祖上被纪家欺哄了,将这泼天的富贵让纪家人给夺走了。
他问他祖父,纪家人是怎样夺走了原本属于他江家的富贵,为什么他们不去要回来。
他祖父告诉他,要不回来的,因为纪家人读书做官,势力大。
至于那富贵的根源,则是在清溪山上。如今纪家的祖坟,原本是他江家祖先的埋骨地。
那一天,是纪二老爷的满月,纪家大宴宾客。他的祖父已经老了,给纪家做事的换成了他的父亲。不过纪家这样大的喜事,他的祖父还是带他去给纪老太爷贺喜。纪老太爷高兴自家添丁,知道他的祖父爱喝酒,就打赏了一整坛的梨花白。
据他祖父说,那是他一辈子喝到的,最好的酒。
老头子喝多了,话就多了起来,不用江庆善追问,就说出许多的陈年往事来。
纪家祖籍清远,与江家牵连有亲,却是在数代之前就搬离了本土不知去向。到了纪老太爷的父亲这一代,才又搬了回来。
原来纪家这些年在外面发了财,因为世道太平了,就想着落叶归根,回祖籍定居。
纪老太爷的父亲回乡,不仅带回了大量的金银,还带回了父母的遗骨。
纪家在清远原本是普通的百姓,并没有任何的祖产。
在购置田宅之前,纪老太爷的父亲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情,就是为亡父亡母选择一块福地。
纪老太爷的父亲往清溪山踏勘,正好碰见了江庆善祖父的祖父。
那个时候江庆善的祖父还很小,但他说还记得当时的情形。说是纪老太爷的父亲就看中了江家的坟地,花了一点点银子,将地买了下来,逼的他的祖父当时就将先人的骸骨从坟地里挖了出来。
说到纪家人逼迫的急,根本就不容工夫找人帮忙,甚至连家伙事儿都不容工夫去取。江家先人的骸骨,是江庆善的祖父的祖父用双手从地下挖出来的。
纪老太爷的父亲也许是心怀愧疚,竟与江家论了亲。从那以后,江家就开始为纪家办事。
而纪家自从占据了这块风水宝地,就发达了起来。
纪老太爷能够科举做官,都是因为这祖坟的风水好。要知道,从前的纪家和他江家一样,是从来没有出过读书的种子的,不要说考中进士做官,就是连个童生都没有过。
这两家人,从来都不读书,识得的大字加在一起都不超过一箩筐。
甚至纪家还子孙稀薄,代代单传。
“他纪家占了咱们江家的风水,才会这样发达。他赏我这酒,是他应该的。要是当年我爷爷那老儿没把那块坟地让出去,现如今,那戴官帽做官轿的人,就是该是你爷爷我了。”江庆善的祖父最后还吼了一嗓子。
这一嗓子,却将自己的儿子,也就是江庆善的父亲给吼了来。
江庆善的父亲当即就夺了老头手中的酒,还数落老头是“喝了几两马尿就撒酒疯,这样的话传出去,让纪家知道了,没有咱们家的好。咱们一家现在都靠着纪家过活……”
江庆善的祖父直骂儿子没出息,一面就红着眼边嘱咐江庆善一定要有出息,“别像你爹,奴才秧子。”
“儿子是奴才秧子,那爹是什么?”
江庆善的父亲回了一句,就将老头子扶上炕歇着去了。
“你爷爷喝了马尿胡吣,你别听他的。”江庆善的父亲还要忙着去给纪家办事,匆匆嘱咐了江庆善一句就走了。
江庆善点头,没有说话。
他还是将他祖父的那些话都记在了心里。
这些话,老头偶尔喝多了酒,都曾陆陆续续地跟他说过。他年纪越大,就越发的走心。
后来,老头过世了,是因为喝醉了酒,一个人在外头,黑灯瞎火地栽进了茅坑里就再也没有爬出来。因为死的不光彩,丧事也办的潦草。
后来,他的父亲也过世了,轮到他为纪家办事。
纪家两兄弟相继科举做官,纪家的声势越发的大了。
每为纪家操办一次喜事,江庆善都忍不住在心里琢磨。
如果,正如他祖父所说,当初他们江家没有将祖坟的风水宝地让给纪家,那么此刻如此风光的,是不是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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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蛛丝马迹
这种事,他也就只能在心里琢磨琢磨,过后还是依旧勤勉地为纪家做事。
纪老太爷过世了。纪二老爷要做孝子,在家守孝的时候,并不大过问庶务,交给他打理的事情越来越多。
仅仅在纪二老爷守孝的这三年期间,他就将家财翻了一番不止。虽然身上并没有官职,但是只要他跺一跺脚,这清远县都要跟着抖上一抖。
闲暇下来,他祖父的那些话就不停地在他的耳边响起。
尤其是,甄氏竟然病重不起,眼看着就是要下世的光景。
他在得意之余,越来越多地感慨老天待他的不公。
纪二老爷除孝,他势必不能够向过去三年那样随心所欲。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瞎子出现了。
纪家祖坟原本属于他江家的事情,并没有旁人知晓。可是那瞎子一开口,就挑破了这件埋藏了几代的秘密。
江庆善不能不动心。
他倒是并没有痴心妄想,就想要从纪家手里夺回那块地。他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只将父母的遗骨埋进那块风水宝地,那么从此以后,纪家的风水也就是他江家的风水。
他的父母不仅可以享受纪家的香火祭祀,还能够护佑造福于江家的后代子孙。
江庆善认为,没人能够想出比这更绝妙的主意来了。
而这个法子也确实奏效了。
什么仙长、仙药,不过是他要掩人耳目随便诌出来的。甄氏还是吃过去的药,可是病情却一下子就好转了。
而且,他还得知,就在最近,还有更大的一件喜事,只需要他筹划得当,就会落到他的头上。
那块风水宝地果然灵验!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做的那般机密的事情,竟然就走漏了风声。他父母的遗骨才埋进去没几天,就被纪三老爷和纪晓棠这叔侄两个给挖了出来。
就在两老的遗骨被挖出来当天,他江家就出了这样的祸事。
是纪三老爷,是纪晓棠,是纪家,害了甄氏,害了江兴龙,害了他,害了他江家。
江庆善两眼血红,将牙齿咬的咯吱直响。
杀妻灭子,这是不共戴天的仇恨,如果不能报仇,他枉为人!
然而纪家势大,如果这样明晃晃地找上门去寻仇,只是自寻死路。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江庆善从牙缝里慢慢吐出这几个字来。
如果抛开权势,江庆善自认为不逊色于纪家的任何人。
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不过是胜在会读书,如果说到谋略算计、心狠手辣,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纪三老爷他就更不放在眼里了。
只要如此如此,他不仅能报了今天的仇,还能够取纪家而代之。
既然纪家不肯分些风水福气给他江家,那么他就将那整块地都夺过来!
无毒不丈夫,就是这样!
江庆善狠狠的一拳砸在身边的案几上。
案几应声而碎,江庆善的手上也染了血,可他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大爷,奶娘求见,说是大奶奶入殓的事。”小厮在门口往厅房中望了望,捡了机会忙就进来回禀道。
“叫进来。”江庆善嘶哑着嗓子道。
奶娘应声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江庆善,奶娘立刻就唬了一跳。江庆善的打扮可以说是十分可怜,但是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戾气,却让人心惊肉跳。即便是奶娘对江庆善为人已经多有了解,此刻还是被吓到了。
“什么事?”江庆善撩起眼皮看着奶娘问道。
“回大爷,是大奶奶的装裹衣裳。”
江大奶奶甄氏历来体弱,最近几年越发的不好,都是靠汤药维持着。甄氏心知自己活不长,因此早早地就给自己预备下了装裹的衣裳。
不仅如此,甄氏还给江庆善也准备了一套装裹衣裳。她的命短,不能陪江庆善到终老。但是她希望,江庆善百年之后,能穿着她做的衣裳去找她。
这两套装裹的衣裳都选的极好的尺头,是甄氏在病中亲手一针一线地缝制出来的。
这两套衣裳,就压在甄氏的衣箱底,一应鞋脚也是俱全的。
奶娘带着人装殓甄氏,去开了衣箱,却怎么也找不到甄氏的装裹衣裳了。不仅甄氏的那套不见了,甄氏给江庆善准备的那一套也不见了踪影。
奶娘不敢隐瞒,忙就到前面来禀报江庆善知道。小厮还拦了她半晌,才让她进门。
奶娘心中惴惴。
大奶奶的屋子里丢了东西,还是这样要紧的物件,江庆善要发作起来,她也难以推脱。
可是,谁会偷了这两套衣服去,谁又能在大家伙的眼皮子地下偷了东西,而丝毫没人觉察。
出乎奶娘的预料,江庆善听了她的禀报并没有发作。
江庆善耷拉下眼皮子,半晌没有言语。
“这件事,都谁知道?”江庆善突然问道。
“只老婆子一个,再有就是大奶奶身边服侍的两个姐姐。”奶娘忙就答道。
江家并没有什么来往亲密的女眷亲戚,甄氏倒是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是前面房头留下来的,已经嫁在外县。甄氏亲生的一个女儿,今年才刚刚十四岁,却是前些日子往姐姐家里去了,且染了时疾,要过几天才能回来,姐妹俩给甄氏补过生辰。
因此,甄氏小殓,就是奶娘带两个贴身服侍的丫头。
“不是什么大事,让她们管好自己的嘴。”江庆善眼神冷森森地吩咐道。
奶娘立刻就知道,这里面只怕有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在江家这么多年,对此她并不陌生,当下忙就磕头应了。
“你去陪着大奶奶,我这里立刻打发人买了衣裳来。”
县城中有纸扎、寿材的铺子,也兼卖寿衣等物,只要银子足够,并不难置办。
江庆善对此并没有多想。
眼下,需要他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大奶奶的丧事不可俭省,我要好好发送我这贤妻!”
……
“……我认为是重要的物证,因此就做主留了下来。只是我怕有什么忌讳,并没有带到爹爹跟前来。”纪二老爷的书房,纪晓棠就坐在纪二老爷的对面说道。
“这个时候,也说不得什么忌讳了。”纪二老爷就道,“你让人拿来就是。”
纪晓棠听纪二老爷如此说,忙就吩咐了下去。
“依着我的意思,就要一把火烧了干净,也免得晦气。晓棠,你说它是物证,可怎么用?”
纪三老爷吩咐人将那两具尸骨裹了去处置,纪晓棠却留下了那两套寿衣。
“我已经跟着娘学做针线。那衣裳的料子我看了,并不是寻常市面上能买到的东西。而且,那衣裳做的针脚细密,显然是用了工夫。爹爹和小叔不做这些肯定不知道,这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手法,说不得从那针脚上,就能看出是什么人做的衣裳。”
找到了是什么人做的寿衣,就找到了埋尸骨的人。
“不瞒爹爹和小叔说,那衣裳的针脚,我看着有些眼熟。”纪晓棠又道。
“晓棠,你认得是谁做的那衣裳?”纪二老爷立刻就问,同时心又往下一沉。
纪晓棠能够认识的,那必定与纪家的关系非同一般。家贼之说,并非是空穴来风。
“我看着是江大奶奶的针线。”服侍的人早都被支的远远的,这屋子里就他们父女叔侄三人,因此纪晓棠也就干脆地说道。
“是江庆善!”纪三老爷几乎立刻就认同了纪晓棠的说法。“这混账,竟然做出这样忘恩负义的事。我这就带了人,去把他拿了来。”
纪三老爷起身就要出去喊人。
纪二老爷沉着脸,将纪三老爷拦下。
“事关重大,不可轻率行事。”纪二老爷道。
“爹爹说的对,这件事,必定要证据确凿。”纪晓棠这个时候选择站在纪二老爷身边劝纪三老爷。如果没有如山的铁证,江庆善怎么肯承认那两具尸骨是他埋的。
别说江庆善,换了任何人都不会承认的。
江庆善这样的人,是完全能够做出来不认自家祖宗尸骨的事的。
如果这件事正要跟江庆善面对面解决,那么必须有让江庆善无法推脱的铁证。
“要怎样个证据确凿?”纪三老爷就没有再往外挣。
不知不觉的,在纪家,纪三老爷最肯听从信服的,已经是纪晓棠了。
“小叔稍安勿躁。”纪晓棠就道,“咱们就先从这寿衣上下手,一步步来。”
“好。”纪三老爷点头。
很快,小丫头就将寿衣送进了书房。
纪二老爷看了那寿衣,不由得再次皱紧眉头。他是能看出这寿衣制作精良,但是除此之外,却是看不出别的。
“晓棠,你确定?”纪二老爷就问。
纪晓棠再聪慧,也是才十岁的小姑娘,纪二老爷还不能像纪三老爷一样信服纪晓棠。
“江大奶奶每到年节都会往府里送针线,我那里也有她的针线。”因此她才会发现寿衣的针脚眼熟。
“咱们家,要说最熟悉江大奶奶针线的,还是祖母。”甄氏孝敬纪老太太的衣裳鞋脚最多,也最精致。纪老太太没少人前人后地夸奖甄氏的女红做的好。
“把这衣裳拿给老太太认认。”纪三老爷立刻就道。
纪二老爷却有些迟疑地不肯点头。
“老太太究竟是上了几岁年纪。”纪二老爷缓缓地说道。因为甄氏过世,纪老太太不仅伤心,还受了惊吓。这件事,不到万不得已,纪二老爷不想劳动纪老太太。
“我的意思,也是不要惊动祖母。”纪晓棠就道。
她考虑的还比纪二老爷多一些。纪老太太不仅极喜欢甄氏,还很信任江庆善。又有些左性,且是个心里和脸上都藏不住事的人。
这件事暂时还是不好让更多的人知道。
“不如想法子从祖母那拿一件江大奶奶的针线,再请我娘来辨认辨认。”纪二太太也是能认出甄氏的针线的。
“这样极好。”纪二老爷就点头,对纪晓棠能如此思虑周翔,感觉十分满意。
很快,纪二太太就被请到了书房,纪晓棠又亲自往纪老太太的屋子里,找借口拿了一件甄氏给纪老太太做的缂丝万字不断头对襟褂子。
“这是做什么?”纪二太太见拿到自己跟前的衣裳,很是不解,一面又有些好奇地要抓起那件女式寿衣。
纪晓棠忙拦住纪二太太。
“娘,这个不吉利。没法子只好找娘来,娘不要亲手碰它。”纪晓棠寻了块帕子给纪二太太垫手,这才让纪二太太仔细辨认。
“这褂子是你庆善大嫂子给老太太做的。”纪二太太一眼瞧出了褂子的来历,又看寿衣,“咦,这应该也是你庆善大嫂子的活计!”
“果然是他!”
第三十九章 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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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你看仔细了,不会认错?”纪二老爷还是向纪二太太盯准了一句。
“不会认错。”纪二太太见纪二老爷这样郑重,她又仔细地看了一回,才点头。“先说这尺头,这是蜀锦,这个花色、这个织法,并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东西。这是进上的,跟我从钦州带回来的那匹一个样。”
纪二太太随着纪二老爷从钦州任上丁忧回清远,曾经带回来不少的东西。其中稀有的那几件,纪二太太都记得清清楚楚。
“太太带回来的那一匹现在在哪里?”纪二老爷忙问。
“老爷怎么就忘了。”纪二太太笑,“因为这个难得,回来之后,我就送给了老太太。”
那个时候甄氏的身子已经越来越虚弱,但是还能勉强支撑着出门。甄氏上门看望纪老太太,说到她的病,还说已经在为自己的后事做准备了。纪老太太怜惜甄氏,倒并没有拦着她这么做。
女人家一般都是提前就为自己做好装裹的衣裳。甄氏虽然年轻,先准备了装裹衣裳,这么冲一冲,或许病情就能好转一些。
纪老太太不仅没拦着甄氏,而且找出几个尺头来,送给了甄氏。
除了一些个棉、绫,纪老太太还将纪二太太送的这个蜀锦尺头拿出来也给甄氏。
“这个尺头难得,还是送给咱们晓棠点翠金缕丝钗的那位贵人给的。我自己舍不得用,都给了老太太。老太太给了甄氏,我记得清清楚楚的。”
她怎么可能不记得。她舍不得自己用,给了纪老太太,却一点也没落着好。纪老太太将这尺头给甄氏,一方面固然是怜惜甄氏,另一方面,也是要下纪二太太的面子。
不仅是这布料纪二太太认得,她也认得寿衣的针脚。
“是她无疑了,再不会认错的。老爷你看这里,她这个收针的法子,从没见其他人用过。”
经过纪二太太的确认,两套寿衣,正是出自江大奶奶甄氏之手。
那两具尸骨的身份,以及埋骨人究竟是谁,已经昭然若揭。
“老爷,究竟是怎么回事?”纪二太太见几个人神色凝重,就知道是出了大事,忙又问道。
纪二老爷还在沉吟,纪三老爷早已经忍不住,就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跟纪二太太说了。
纪二太太也是又惊又怒。
“他竟这样胆大包天?对咱们恩将仇报是一桩,还把他先人的尸骨这样从地里挖出来,不明不白地埋进别人家坟茔里,他这是连祖宗都不要了!”
“他是想要利用他先人的尸骨,给他和他儿子赚好处。”纪三老爷冷笑道。
“县里都传说,咱们纪家一连出了三位进士,都是因为祖坟好的缘故。江庆善这是眼红咱们祖坟的风水。”纪晓棠道。
“老爷,这件事……”纪二太太见纪二老爷不说话,忙关切地询问。
纪二老爷沉思不语。
“二哥还犹豫什么?这证据妥妥的在这里,依着我,先把那混账抓来打个半死。二哥不肯自家动手,写帖子去衙门,拿他下狱,也是他罪有应得。”纪三老爷从来是恩怨分明的人。
“送去衙门不妥。”纪二老爷就说道,一双眼睛神情就有些晦暗不明。
“我也赞成爹爹,这件事还是不要送官。”纪晓棠看了一眼纪二老爷,心中隐约猜到些什么,不过她还是赞同了纪二老爷的话。
虽然同样不同意送官,但是纪晓棠和纪二老爷的想法却未必完全相同。
“……这全县上下谁都知道,江庆善是咱们家的鹰犬。如果咱们纪家得靠送官才能治他,也就从此被人看低了。”纪晓棠道。
纪晓棠小小年纪,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的目光都不由得落在了他的身上。
兄弟两个的目光里都带了思量。
“晓棠说的对。”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就都点头。
“他现在家里出了事,爹爹体恤他,叫道他手上的事情,正好转交给别人处置。”纪晓棠又道。
这话却是说到了纪二老爷的心上。
纪二老爷就点头。
“我正要着手这么做。”
“还有那,这样也太便宜了他。”纪三老爷就催问道。
“当然不能这么便宜了他……”纪晓棠就道。
他们已经知道事情是江庆善做的,但是江庆善还不知道他们已经知道了。江庆善那边,必定还会存着妄想。
原先江庆善能够算计纪家,是无心算有心,纪家在明他在暗的缘故。而如今,只要纪家暂时不声张这件事,瞒的紧紧的,就能反转形势。
“爹爹,小叔,我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这个法子有个典故,”纪晓棠笑了笑,慢慢说出四个字来,“请君入瓮。”
……
甄氏过世,纪家第二天就打发了管事的送了奠仪过去。
纪家来人,江庆善自然亲自接进去待茶陪着说话。
“……老太太着实伤心,回去就病倒了,正吃着药。二太太服侍老太太,也暂时不得空。等老太太身子好些,大奶奶烧七,二太太就要陪着老太太过来……”
“……我们是晚辈,累的老祖母、婶子伤心,已经是大罪过,怎么还敢劳动老祖母、婶子亲自过来……”江庆善忙就说道。
“江大爷不必如此,老太太、二太太待大奶奶不比旁人。”
江庆善感激涕零,却只略略说了甄氏的丧事,就将话题转到纪家和纪二老爷、纪三老爷身上。
“本来想趁着这个机会,让二叔和小叔好好乐乐,散散心,没想到成了这个局面。”江庆善就问管事,“总归是我办事不周到,小叔那天没吃席就走了。若是小叔在,有他老人家看着,只怕我那小畜生也不能遭了那祸事。”
这最后一句话半真半假,江庆善的眼睛越发的红了。
“……三老爷想来看望兴龙少爷,只是被二老爷拘住了。”管事的就叹气。
“二叔罚了小叔?”江庆善忙就问道,“若是为小叔逃席的事,大可不必。”
管事的就摇头叹气,只是不肯说话。
“张管事,府里是出了别的事情?”江庆善听管事的说话含混,忙就追问。
“……二老爷心情很不好。可惜我们不得力,不能为老爷们分忧,若是你这里不出事……”张管事言辞闪烁,不管江庆善怎么问,就是不肯多说。
江庆善熟知纪家的行事,看张管事的态度,哪里能不知道。这是纪家出了事,纪二老爷不想声张,对服侍的下人们下了封口令。
“……想来是因为你这里的事,为你担忧。”
张管事又含糊说了一句,就说纪二老爷还安排了别的差事,向江庆善告辞。
江庆善亲自送张管事出来,又悄悄往张管事的手里塞了一个荷包。
张管事的捏了捏荷包,见硬硬的很有些分量,也就不动声色地拢入袖中,待江庆善的神色越发柔和。
“……如今事忙,多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还请张管事多多提点。”江庆善见状,忙就拱手道。
“江大爷客气了,这话反该是我来说才是。谁不知道,二老爷最信赖的,只是江大爷。”张管事这么说着。
江庆善直将张管事送出大门,看着张管事上了马。
“江大爷别送了,我回去回了二老爷,只怕就要出城。”
江庆善就听出些门道来,忙又问张管事出城做什么。
“二老爷还没吩咐,听话音儿,大概是清溪山祭庄。”
江庆善就要继续追问,但是张管事却摆明了不会再多说。
“张管事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去府里亲自谢过二叔。”江庆善念头连转,立刻就道。
“二老爷吩咐,江大爷如今情形不同,这些虚礼都一概免了。”
张管事打马走了,江庆善则是立刻转身回了内宅。他匆匆地换了衣服,就带了两个心腹小厮往纪府来。
一路上,江庆善惴惴难安。
昨天听了那人来报信儿,他缓过神来,立刻就打发了人出城去暗中探听。
人是打发了出去,可惜却并没有探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因为那个时候,祭庄上的人都被看守了起来。
他的人去晚了一步。
而纪家那边,却是丝毫风声也没有。
这一夜不用说,江庆善根本就不曾合眼。
如果纪家那边已经知道事情是他做的,应该早就登门问罪了。纪二老爷或许稳的住,纪三老爷却是沾火就着就性子。
这是还没有发现是他。
他不敢将墓碑或任何标明身份的东西埋进去,就是心虚。
他的谨慎,果然保住了他。
但他万万不敢就此放心,一大早就在琢磨怎样不引人注目地往纪家去探听消息。
而且,他也十分关心那骸骨的下落。先人的遗骨,无论如何是要找回来,而且越快越好。
谁知道那遗骨一天没有下落,他江家还要遭受怎样的横事!
趁着纪家兄弟还被蒙在鼓里,他要找回先人的骸骨,平息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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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请君入瓮
纪宅
张管事前脚刚回来向纪二老爷回禀了去江家的事,后脚就有小厮进来禀报,说是江庆善来了。
“让他进来。”纪二老爷吩咐张管事亲自去领了江庆善进来。
纪晓棠在后院已经接到了回报,江庆善来的好快。
“他肯定是要来探消息的,等到现在,也是怕咱们起疑。这样好的机会,他怎么会错过。”纪晓棠笑着对纪三老爷道。
江庆善是个极精明的人,他非常擅长抓住机会。
“小叔,既然人来了,咱们就按照商量好的,分头行事。”
“好,分头行事。”纪三老爷点头,整了整衣襟,就往前头去了。
等纪三老爷赶到前院书房的时候,江庆善正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给纪二老爷磕头,一边感激纪二老爷,一边述说他的不幸。
“这都是我的命不好,刑克了他们娘儿两个。”
“不是这样说,庆善,你千万不要往窄处想。”纪二老爷让江庆善起身,一面劝道。
江庆善的模样很不好,一张脸黑黢黢地,两眼中布满血丝。
见纪三老爷来了,江庆善又给纪三老爷磕头。
“……多亏那天小叔没有跟我那小畜生在一起,不然小叔破了点儿皮儿,也是他的大罪过。”
江兴龙到底废到什么程度,外面的人还不知道,但是郎中诊治的时候,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都在场,却是知道的。
纪三老爷心中受不了江庆善这样作态,但是想到纪晓棠的嘱咐,就尽量不在面上显现出来。虽然这样,但是比起纪二老爷温煦的样子,纪三老爷的脸色就很不好看。
江庆善被劝着起身,暗中打量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纪二老爷虽然态度温煦,但是眉头却是皱着的。
正如张管事所说,纪二老爷正在心烦。
“你家里事多,我就不留你。”没说几句话,纪二老爷就对江庆善下了逐客令。
江庆善当然不肯就这样走。
“二叔,是不是府上出了什么事?”江庆善就问。
这句话或许别人不当问,但是他历来是纪二老爷的心腹,从来都是无需纪二老爷吩咐,就能主动帮纪二老爷排忧解愁。
纪二老爷看了一眼江庆善,似乎犹豫着该不该说出口。
“二叔难道还信不过我,有什么事,不能交给侄儿的。”江庆善立刻就道。
“你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要不然,我也不用发愁,只交给你就行了。”纪二老爷就道。
“二哥,你不是说这件事交给我解决。庆善那边怎么脱得开身。”纪三老爷在旁就说道。
“小叔金尊玉贵,一些粗苯的活计,怎么能劳烦小叔。”江庆善就道,“二叔,什么事,尽管吩咐侄儿。”
“不成,不成,不仅这件事不能交给你,连你手里的事,也都暂时放下,我这边另打发人跟你交接。你只安心照顾好兴龙,好好发送你媳妇。”纪二老爷就道。
江庆善就有些着急,他不仅没有打探到消息,反而还让纪二老爷卸了他的差事。
“二叔……”
“罢了,这件事不能跟别人说,让你知道,却是无妨的。”纪二老爷看了一眼江庆善,似乎是将他的心急当做是忠心的表现。
“二叔尽管跟我说。”江庆善的心就是猛的一跳,忙就应道。
“是这么回事……,”纪二老爷就告诉江庆善,有人趁着清溪山祭庄的人疏忽,在纪家的祖坟中埋了两只“野狗”的尸首。
饶是江庆善城府再深,在听到父母的骸骨被称作野狗的时候,也不由得变了脸色。然而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他立刻就遮掩了过去。
“是谁吃了豹子胆,敢太岁头上动土!”江庆善跳起来,一张脸涨的通红。“二叔快告诉我是谁。我这就去收拾他。”
“那野狗的尸首在哪里,我就去把它挫骨扬灰!”
江庆善似乎比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兄弟两个还要气愤、激动。而且听他的语气,似乎真的认为,埋进纪家祖坟的是野狗尸首。
“埋进去的是人。”纪三老爷似乎忍不住地说道。
“啊!”江庆善眉毛眼睛都扭曲了,似乎对这个消息非常的意外,“那大胆的狂徒是想做什么?是杀人埋尸,想要嫁祸给纪家。”
纪三老爷似乎就没耐心了。
“算了,你也别多问。这件事太丢脸,二哥不肯让人知道。都交给我,一定要查出干这件事的畜生来。”
“应该是眼红纪家有如今的富贵,想要坏了纪家祖坟的风水。”倒是纪二老爷耐心地对江庆善解释了一句,
“坏人祖坟风水,这可是再缺德不过的。二叔和小叔都是金尊玉贵的人,不该脏了手,还是交予我,定然办的妥妥当当,让二叔和小叔满意。”江庆善这么说着,就问纪二老爷,“那野狗的尸首在哪里,交给我,就去挫骨扬灰。”
纪家兄弟似乎并没有怀疑到他身上,江庆善心中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当下,问出他父母尸首的下落,就成了最要紧的事。
“若是平时,交给你我最放心。”纪二老爷缓缓地道,言外之意,还是不让江庆善插手。
“那尸首你就该弄回来,也是个证据。”纪二老爷又扭头埋怨纪三老爷。
“我当时气的不行,哪里想的到这个。”纪三老爷却道。
“那尸骨,小叔已经处置了?”江庆善声音略有些发颤,即便处置了,也总有个下落。
“被我扔了,哪里还找的回来。”纪三老爷黑着脸道。
“你呀。”纪二老爷一幅拿纪三老爷没办法的样子,“我已经打发了人去祭庄上,看能不能查出些什么,然后再做定夺吧。”
“庆善,你回去忙吧。”纪二老爷又转向江庆善,“这件事入了你的耳,不要对第二个人提起。……咱们慢慢查访,总能找到人。”
“是。”江庆善心里不愿意,但却只能答应。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如果他坚持问尸骨的下落,势必会让纪二老爷起疑。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这里走不通,江庆善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惊吓了老祖母,……去给老祖母磕头。”江庆善就向纪二老爷提出,他要去给纪老太太磕头。
“老太太见了你,两下都伤心。还是缓缓吧,不在这一时三刻的。”纪二老爷就道。
江庆善不能勉强,只得告辞从书房中出来。
“手下人你都安排好了?”看着江庆善走了,纪二老爷才问纪三老爷。
“二哥放心,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纪三老爷就道,“真能像晓棠说的,晚上就能将他人赃并获?”
纪二老爷略沉吟了一下。
今天他几次试探江庆善,江庆善比他预料的更有城府,更沉得住气,更会演戏。
“养虎成患……”纪二老爷想起纪晓棠说的话来。
“二哥?”纪三老爷又问了一句。
“应该不会错。”纪二老爷回过神来,微微点了点头。江庆善在得到尸骨的下落之后,最妥当的行事时间就是在今天夜里。
晚了,怕被纪家抢在前头。而早了也不行,大白天的到处都是眼睛,太容易被发现。
“咱们按计划行事。”纪二老爷就道,“晓棠那边,应该是没问题的。”
……
江庆善前脚出了纪府的前门,走出不远,见左右无人,就叫了身边跟着的一个小厮过来低低的声音嘱咐了。
“快叫你娘来去后头找……,如此这般,事成了,重重有赏。”
小厮忙就答应一声,飞也似的去了。
……
纪晓棠从纪三老爷那里得知江庆善走了,默默算了算时辰,就带着跟随服侍的丫头往后面园子里来。
如意园北蔷薇墙旁阴凉处有一架秋千,纪晓棠就带着几个丫头打秋千玩。
正玩的高兴,就见纪老太太身边服侍的大丫头牡丹笑吟吟地走了来。
“原来三姑娘在这里。”牡丹笑着走上来,帮纪晓棠推秋千,一面赞纪晓棠,“……就属姑娘的秋千打的最好。”
对于纪老太太身边服侍的大丫头,就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是要给些面子的,何况纪晓棠。
“姐姐也来打。”纪晓棠就让牡丹。
牡丹也爱打秋千,而且打的很好,因此很在纪家女眷群中出过风头。但是今天牡丹显然是有别的事。
“……老太太赞姑娘孝顺。”牡丹笑着道。
“祖母在姐姐们跟前说起过我?”纪晓棠面上就带了欢喜,一面却又假装不是很在意地问道。
纪老太太最疼的是纪三老爷和纪晓芸,以前还对纪晓棠颇多微词,虽然近来纪老太太的态度转变了许多,但比起纪三老爷和纪晓芸,纪晓棠还是不得宠的。
纪晓棠特别在意牡丹说的话,这也在情理之中。
牡丹却欲言又止。
纪晓棠想了想,就从秋千上下来,让小丫头们去打,她和牡丹走到旁边蔷薇墙下坐了。
“……三姑娘又聪慧又孝顺,只是在外边的年头多,如今常陪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可不就看出来三姑娘的好了。”牡丹这才又说道。
牡丹极会做人,最善讨巧,不仅在纪老太太跟前善于逢迎,也常常卖好给其他各房的主子。
纪晓棠就曾经亲耳听见,也听别人说起,牡丹在纪老太太跟前为她说话。
“多亏了牡丹姐姐,牡丹姐姐没少跟祖母说我的好话,我都知道的。”纪晓棠就道。
牡丹一下子就笑了。
“那不过是婢子的本分,说的都是实话,算的了什么呢。”
纪晓棠承了牡丹的人情,牡丹对纪晓棠说话就越发的亲密。
“……婢子多嘴说一句,因为昨天姑娘跟三老爷逃席的事,老太太心里不大自在,还说要叫了姑娘到跟前问,虽让婢子拿话岔开,只怕什么时候就想起来。姑娘好歹心里有个准备。”牡丹压低了声音道。
“祖母可是又要罚我?”纪晓棠似乎有些紧张。
“姑娘才多大,自然是三老爷带着姑娘。只是老太太怕不这么想。说起来,三老爷带着姑娘去了哪里?”牡丹装作无意的问道,“姑娘跟婢子说说,婢子也好在老太太跟前替姑娘说项。”
“我告诉姐姐,姐姐可不要告诉别人。”纪晓棠就压低声音,在牡丹的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牡丹的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
“牡丹姐姐好歹在祖母面前替我说项,让祖母忘记这件事最好。”
“婢子定会为三姑娘想法子。”牡丹满口应承,随即又问纪晓棠,“三姑娘看清楚了,是野狗的尸首?”
“并没看到,小叔不让我看。小叔说是死狗,那就是了。”
“那死……狗的尸首,三老爷扔到了哪里?”
纪晓棠并没有说纪三老爷扔了尸首,牡丹是怎么知道的?不过纪晓棠似乎并没有发现牡丹的异样。
十岁的小姑娘,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我似乎听小叔说了一句,只是没记住。”
“怎么就没记住。”正问到关键的地方,纪晓棠却说没记住,牡丹急得差点咬了自己的嘴唇。
但是她却不敢让纪晓棠看出她着急来,只能慢慢哄着纪晓棠,让纪晓棠好好地想一想。
“似乎是……”纪晓棠想了半天,“没错,应该就是从那山崖上头扔下去了。”
牡丹心中一喜,可又怕纪晓棠记错了,忙又问了一遍。
“三姑娘记准了,是这个地方?”
纪晓棠却突然看着牡丹,不肯说话了。
“三姑娘怎么这样看着婢子?”牡丹就有些心虚,陪笑着问道。
“牡丹姐姐,你怎么这么关心这件事啊。”纪晓棠看牡丹的目光中就带了探寻。
“我关心这个做什么,”牡丹忙就掩饰,“不过是想着怎么给姑娘开脱,就多问了几句。”
已经问出了尸骨的下落,牡丹就不肯再耽搁,只说还要到纪老太太跟前服侍,就匆匆地走了。
看着牡丹匆匆而去的背影,纪晓棠面上看不出喜怒来。
祖坟的事情,纪晓棠要瞒着纪老太太,其中就有牡丹这个丫头的缘故。
这些年,纪家不仅前院的事,就是后宅的事都瞒不过江庆善,牡丹这个丫头居功至伟。
牡丹的心,历来就大。
如今江大奶奶没了,牡丹的心,就更大了。
第四十一章 请君入瓮(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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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牡丹从纪晓棠身边走开,并没有往纪老太太身边去,而是拐了个弯,往纪府的后角门来。
一个四五十岁,穿着深紫布大衫,系着青布裙的婆子正在角门首,陪笑着跟看门的小厮说话。这婆子远远看见牡丹,就忙笑着迎了上来。
“我刚才回去,找着了姑娘要的那个式样的帕子。姑娘瞧瞧,可不可心?”婆子满脸陪着笑,从挎着的篮子里取出一方帕子来递给牡丹。
“牡丹姐姐,这婆子在门首等了姐姐半晌了。”那小厮也凑趣地陪笑说道。
牡丹并没有去接帕子,而是招手叫小厮过去,就从袖子里取出一包云片糕来给了那小厮。
那小厮欢天喜地地接了,口中称谢不已。
“你去忙你的去,我这里安生看帕子。”牡丹就吩咐小厮道。
“姐姐有什么吩咐,小的就在门首。”小厮奉承了两句,立刻捧着云片糕走了。
牡丹左右瞧瞧,就拉了婆子到无人处,这才从婆子手中接了帕子。她一面假装看帕子,一面低低的声音跟婆子说话。
婆子一脸的郑重,连连点头答应。
“……不可错了一个字儿。”最后,牡丹又嘱咐那婆子,一面塞了块碎银子在婆子的手里。
“姐姐尽管放心,老婆子肯定误不了事。”那婆子忙就道。捏着手里的银子,婆子并没急着走,而是陪笑问牡丹,“姐姐还有什么事吩咐。”
“我还要一方烟霞红销金同心方胜的帕子,一方豆沙绿杭州绉锦上添花的帕子。你找到了,就立刻送来给我。”牡丹一面说着,却又从袖子中拿出个帕子包裹的小包来,飞快地塞进了婆子的手里。
“给大爷……”牡丹两颊飞红,低低的声音道。
“姐姐就放心吧,明天找了帕子,就送来给姐姐。姐姐但凡要什么,只交代给我,无不让姐姐称心如意的。”婆子就高声应了。
婆子从后角门出了纪府,走出不多远,就被人拉近了旁边的小巷子内。
“娘,怎么样,可得了消息。”拉婆子的,却正是江庆善身边心腹的小厮。
“得了,得了。”婆子压低声音连连道,一面又拿出帕子包来,“还得了这个,是那丫头要交给大爷的。”
小厮就伸手拿过帕子包来,在手中掂了掂,脸上就露出些不怀好意的笑来。
“大爷的好事到了。”婆子的脸上也露出猥琐的笑容。
“她倒是会赶热灶。”小厮冷笑道。
“哪里管那许多,咱们先两下讨些银子是正经。”婆子就又拿出牡丹给的那块碎银子给小厮看。
“娘说的对。娘快回去,我这就回去跟大爷禀报明白。”
……
江宅
江庆善已经听小厮回禀完了话,脸上却并不见喜色,反而更加咬牙切齿。
纪家兄弟口风紧,他又不敢去接触纪三老爷跟前的心腹,怕被纪家兄弟猜疑,就想到了当时在场的纪晓棠。
纪晓棠在场,肯定比别人知道的多。而她还只是个孩子,也容易套话。
从后宅入手,打听出他父母尸骨的去向,神不知鬼不觉,纪家兄弟再也疑心不到他的身上。
这打听来的地点,江庆善也是晓得的。那是在清溪山上一处背阴的悬崖。说起来那悬崖并不算太高,但却十分陡峭,根本就无法上下。那悬崖底下,更是遍布沼泽,乱石横生,四季阴风不歇,根本就不是寻常人能去的去处。
将他父母的骸骨当做野狗的尸首般扔到那峡底,怪不得他家会惨遭横祸。
必须要尽快将父母的骸骨收殓回来。
江庆善咬牙切齿地道。
可即便他心急如火,也不得不暂时忍耐,一面亲自安排人手,只等天黑了再行动。
“纪家那边,你带两个人去盯着。要是有人出城,更加不能跟丢了。”江庆善又对心腹的小厮吩咐道。
江庆善心性狡诈,这是防备纪家打发人抢在他的前头找回那两具尸骨。
将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江庆善这才坐下来,从袖中取出小厮交给他的小包。
这是一方银红的销金帕子,上面绣着含苞待放的牡丹,四角打结,里面包的不知是什么。江庆善看了一会,就将帕子解开,将里面的东西捧在手上打量。
那是一只锦绣荷包,做工极精致,上面绣着极鲜亮的同心方胜花样。
江庆善将荷包和帕子都收进怀里,冷笑了一声。
他并无意招惹纪府的丫头,是牡丹这婢子对他眉目传情。他虽无心招惹,但是送上门的便宜却不会推出去。能够在纪家后宅、纪老太太的身边有这样的耳目,他也是愿意的。
这几年,牡丹没少为他传递消息,虽都算不上是什么大事,但是对他却多有臂助。
这一回,牡丹终于派上了大用场。
至于牡丹所求,反正他还要为甄氏守孝,那之后,江家和纪家会是怎样的情形,谁又能说的好。这期间,正好钓着牡丹为他做事。
天刚擦黑,江庆善就悄悄地离开了石牌坊。
整个下午,纪家那边并没有任何的动静,不仅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没有出门,除了张管事,就再没往祭庄上打发人了。
看来,纪家是放弃那两具骸骨了,毕竟扔在那种地方,要取回来可不容易。若那不是他的爹娘,他也绝不会去冒这个风险。
取回骸骨,然后……,江庆善脸色阴沉,他已经想好了对策。
出城,汇集了人手,到达清溪山,摸到悬崖下,虽然走的越来越艰难,但好在并没有被人发现。
悬崖下,江庆善刚吩咐人四下寻找,突然间周围一片火光。
“有贼,快拿贼。”
悬崖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十数人,手中持着刀剑,都是一式的短打扮。
“不好,中计了。”虽然还不能看清来人的面目,但是那衣裳的样式江庆善一眼就认了出来。
悬崖下,顿时火光冲天,一片混乱。
“人拿到了吗?”纪府前书房灯火通明,纪二老爷坐在桌案后问道。
在桌案两侧的太师椅上,分别坐着纪三老爷和纪晓棠。
第四十二章 初见功效
进来回话的是教纪三老爷骑射的李师傅。
今天一早,天还没亮,纪晓棠已经跟纪二老爷、纪三老爷做好了布置,从跟着纪三老爷习武的小厮中挑了最忠心、精干的,由李师傅和全师傅带着出了城。
这些人,就埋伏在纪晓棠所说的山崖下,等着江庆善自投罗网。
江庆善果然中计,李师傅带着人回来复命。
“……抓到了三个。”李师傅拱手答道。
“都带进来我看看。”纪二老爷就吩咐道。
很快,护院们就推着三个五花大绑的人走了进来。这三个人都是一身黑,短打扮,脸上本来罩着的面巾已经被扯了下来。
纪晓棠飞快地在三个人面上扫了一眼,立刻就皱了眉。
江庆善并不在其中。
难道江庆善这样小心,爱惜他自己到了这个程度,没有亲自去悬崖下寻找他先人的骸骨?!
不仅江庆善不在其中,这三个人竟然都是生面孔。
纪晓棠抬眼去看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他们也并不认得这三个人。
纪二老爷摆摆手,就让小厮们将三个人带了下去。
“可审问过了?”纪三老爷就问李师傅。
“已经问过……”李师傅就回禀道。
这三个人都不是本地人士,李师傅问到的口供,这三个人是被人拿钱买了做事的。
“不是平常的地痞光棍,看着更像是亡命徒。”李师傅的脸色很是肃穆。
“亡命徒?”纪二老爷就吃了一惊。
按照他们的料想,江庆善会带了身边的心腹去。包括江庆善在内,虽然都有些身手,但却绝不会是练家子的对手,更不是会杀人害命的亡命徒。
“他们可说了,是受了什么人的收买?”纪晓棠就问。
“说了。”李师傅的语气顿了顿,“这三个人异口同声,说是城里的谢大官人花了银子雇的他们。”
“谢大官人?”纪三老爷皱眉。
“说是谢贵谢大官人。”李师傅点头。
“怎么会是他?”纪三老爷眉头皱的越发紧了。
谢贵是清远县城的富户,谢安的父亲。谢家是清远县城的老户,从祖上就是开当铺的,如今清远县城最大的当铺就是谢家的。除了当铺等生意,谢家还有良田百倾。
谢安是谢贵唯一的儿子,也就是昨天在胭脂巷稀里糊涂没了命的那个谢安。
谢贵因为儿子没了,听说在家里卧病,几乎也跟着去了半条命。他花银子雇这几个亡命徒往悬崖下去做什么?
“说是得到消息,害死了谢安的那伙客人就躲在那悬崖底。”李师傅就道。
竟然能够自圆其说,但是纪晓棠却不相信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爹爹,小叔,你们怎么说?”纪晓棠问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
“这肯定是江庆善弄的鬼。”纪三老爷就道。
纪二老爷没说话,但显然也颇赞同纪三老爷的意见。
“老太爷在的时候,很是夸赞庆善,说他是个能干的人,可惜在出身,且不读书。”纪二老爷似乎想到了什么往事,低声说道。
“爹爹,何必长别人的志气。他不过是经常弄这些鬼蜮伎俩罢了,只是在祖父跟前装的好,祖父又极念旧情,才纵容了他。”纪晓棠就道。
“晓棠说的对。”
“这三个人的口供,李师傅怎么看?”纪晓棠又扭过头来问李师傅。
李师傅并没有说三个人口供的真假。
“都是亡命徒,什么都不怕。就算是送去县衙,动了刑,他们依旧会这么说。”
李师傅这样说,纪晓棠就明白了。
“这差事是我没办好。”李师傅突然向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请罪,“抓住了这三个,却还跑了一个。”
“跑了一个?”
“是。”李师傅点头。
纪家虽挑了最精干的护院,但这些人毕竟习武的时间尚短,而面对的又是他们都没想到的亡命徒,因此虽然在人数上占优势,能抓住这三个人,却很是费了一番力气。
至于那个跑了的人,李师傅看出他可能是为首的,因此亲自对上了那个人。
“倒是有些力气,可比其他三个还是不如。本来我就要抓住他了,可惜……还是让他跑了。……老全还受了伤。”
“可看清他的模样?”纪三老爷还抱着一丝的希望问道。
李师傅摇头。当时那个人也蒙着脸,他自信可以抓到人,就没有先扯那个人蒙脸的黑巾。
“跑了就跑了罢。”纪晓棠略一思忖,就笑了。“他跑了这一回,总跑不了下一回。”
“这次的事情,多亏李师傅。”纪晓棠向李师傅道谢。
纪家对这件事的重视,一次就派出了两位武师带队,李师傅更被安排做了领头人,
“是我办事不妥,怎当主家的谢。”没有完成主家托付的事,李师傅很内疚。而且在他手里还跑了为首的人,让他觉得非常丢脸。
“这个谢,李师傅很当得。”纪三老爷也道。小厮们习武到了什么程度,纪三老爷是很清楚的。对上一般人还好,但对上方才那三个亡命徒,却是没有把握的。
现在的情形,虽然跑了一个,但是纪家的小厮们都平安回来了,除了全师傅伤的有点重,其他只是受了些皮肉伤。这里面李师傅的功劳不小。
“全师傅伤的怎样?”纪二老爷就问,一面就打发人去请郎中。
全师傅伤在手臂上,此刻已经包扎好了,也进来回话。
纪三老爷安抚了一番,就让李师傅和全师傅带着小厮们下去歇息。
书房里又添了两根蜡烛,纪二老爷、纪三老爷和纪晓棠围着桌案低声商议。
“怎么又跑出谢贵来?”纪三老爷道。
“应该是嫁祸于人。”纪晓棠就道。
看来江庆善之前已经做足了准备。如果不能顺利拿回骸骨,被纪家发现,就把谢家抛出来。即便是嫁祸不成,也可以将水搅浑。
“嗯,”纪二老爷同意纪晓棠的说法,“他是这样事事周全的人。”所以纪二老爷才会放心地将很多事情交给江庆善去办。
“我看跑了的那个人,肯定就是他。”纪三老爷道。
“即便不是他,也是他的心腹。”纪晓棠道。如果抓住了那个人,江庆善就再脱不了干系。
“太可惜了,如果我也一起去就好了。”纪三老爷扼腕叹道。
“胡说什么。”纪二老爷立刻就瞪起眼睛来,“那都是些亡命徒,刀枪无眼,要是你伤了一点儿半点儿,你还让不让老太太活了。”
纪三老爷本是要求一起去的,是纪二老爷坚持不肯松口,留下了他。当时纪二老爷用的借口是稳住江庆善,其实是怕纪三老爷出什么意外。
纪三老爷半晌无话。
“没抓到江庆善,这三个人怎么办?”
纪二老爷沉吟。
这次纪晓棠也没有说话。
“等天一亮,就拿了我的帖子,将人送到县衙去。”纪二老爷想了想,“不管怎样,也要问出他们的本乡籍贯。我看那三个人,只怕身上是背着案子的。”
纪二老爷也是做过父母官的人,眼力还是有的。
“爹爹是打算把事情告诉谢伯伯了?”纪晓棠就问。
“嗯。”纪二老爷点头。
“这三个人口供不改,谢贵可就被牵扯出来了。”纪三老爷道。
“那我们岂不是中了人家的借刀杀人计。”纪晓棠就道。
“晓棠,依着你的意思,该当如何?”纪二老爷见纪晓棠见事如此明白,就故意考校她。
“那就将计就计好了。”纪晓棠没有丝毫的犹豫。
“谢安死的糊涂,谢贵那边未必就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
谢家与江家,并非是铁板一块。
原本谢家是根本不屑江家的。
是江家倚靠纪家这棵大树渐渐地做大,此消彼长,超过了谢家。不仅谢安跟着江兴龙做了小弟,谢贵也是要尊江庆善为长。
但是心里头,谢贵未必就服气江庆善。
县城中的当铺,本来是谢家的一家独大。后来江庆善也开了当铺,从谢家抢走了不少的生意。
如果谢贵知道谢安那致死的一刀是江兴龙捅的,而纪家却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偏袒江家……
“将计就计,正好就此事对谢家施恩……”纪晓棠将自己的打算都告诉了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
纪二老爷连连点头,纪三老爷的目光更是越来越亮。
“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办。”纪三老爷主动道。
“你能办的好?”纪二老爷问纪三老爷。
“保证办的妥妥当当的。”纪三老爷拍着胸脯。
“好,那就交给你。”纪二老爷笑着点头,“你也大了,以后还有更多的事情交给你。”
纪二老爷看着纪三老爷,几乎是第一次露出欣慰的表情来。
“这次两位武师和护院们都辛苦了,”纪二老爷就道。虽然没有抓住江庆善,但是能抓回那三个人来,也是功劳一件。“每个人都有赏赐。这件事我也不管,全都交给你。”
纪二老爷这是完全将武师和护院的事情都交托给了纪三老爷。
原本想着不过是纪三老爷和纪晓棠叔侄俩的小孩子玩意儿,纪二老爷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想着不过是抛费些银钱,让他们叔侄两个过了瘾,也就散了。
但是这次的事,让纪二老爷意识到,这队护院的作用。
如果没有训练出这些人,只是派出家中的管事、小厮们,应付平常的差事还可以,这种情况根本就不顶事。
“若是你早些……,哎,”纪二老爷起身走到纪三老爷身边,轻轻拍了拍纪三老爷的肩膀,“我也不用那般重用江庆善。”
纪家还是人丁单薄了些,少了臂助。
“二哥,我以前不懂事,以后不会了。”纪三老爷就道,他难得被兄长肯定,一双眼睛不由得亮晶晶的。
“咱们一家齐心协力,别说是江庆善,任是谁也别想动摇咱们家的根基。”纪二老爷就道。
纪三老爷和纪晓棠就都点头。
纪三老爷就说起赏赐武师和护院的事情来。
“以后这样的赏赐,不要再用你的私房,只管从公中支取。”纪二老爷就道。
纪三老爷并没有拒绝。
“李师傅和全师傅……”纪三老爷特意提到两位武师。
“小叔也看出不对来了?”纪晓棠就问。
“李师傅看着是心里憋屈,有话不好说。”纪三老爷就道。
“全师傅遮遮掩掩,似乎也有话不好当面说明。”纪二老爷说道。
“三个亡命徒都抓住了,反而跑了一个身手没那么好的……”纪晓棠也早已经起了疑心。
李师傅的背景已经调查清楚了,全师傅是谢子谦推荐来的。
第四十三章 忠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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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纪二老爷就写了帖子,将抓到的三个人送去了县衙。不仅如此,纪二老爷还亲自带着人去县衙见谢子谦。
随后,纪三老爷也出了门。
纪晓棠依旧同往常一样,和纪晓芸一起到倚霞居受程嬷嬷的教导。如今她们姐妹俩该学的规矩都学的差不多,跟程嬷嬷也相熟了,程嬷嬷就不再那般严厉。
纪晓芸经常缠着程嬷嬷问皇宫里的事。
对于落生就一直待在纪老太太身边,远门都没出过的纪晓芸来说,皇宫是太过遥远和神秘的存在。纪晓芸非常好奇。
程嬷嬷被纪晓芸缠不过,看纪晓棠的样子也是想听的,也就偶尔说说宫里一些不要紧的见闻轶事。
“原来太后和贵太妃是姐妹俩,皇后是太后的侄女……”纪晓芸听的津津有味,“可惜太后和贵太妃不是亲姐妹。”
“虽不是一奶同胞,可也算是嫡亲的姐妹俩。”纪晓棠就道。太后与贵太妃都是前首辅韩让的女儿,一个是原配所生的嫡长女,一个是继室所生的嫡女。
而这原配和继室也是姐妹俩。
这件事纪晓棠恍惚听纪二老爷和人闲谈的时候说起过,只不过在程嬷嬷这里说的角度有些不同。
程嬷嬷却是对宫里的事情不愿多说,就将话题岔了开去。
从倚霞居中出来,纪晓棠正想往园子的藏书阁去,就见小丫头翠儿匆匆走过来。
“三姑娘……”翠儿到了纪晓棠跟前行礼。
“什么事?”纪晓棠就问。
“婢子刚往前头去,碰见了李师傅。李师傅说是想见见三姑娘。”翠儿就道。
纪晓棠略一沉吟,就点了头。
“你去跟李师傅说,让他到二门外的议事厅来。”纪晓棠就吩咐翠儿道。
翠儿答应一声忙往前头去了。
纪晓棠就叫了锦儿和绣儿跟随,往二门来。出了二门,左边就有一个小小的倒座厅,是平常纪家人召集管事料理家事的地方。除了花园中的藏书阁,这也是纪晓棠和纪三老爷经常商量事情的地方。
昨天晚上的事情,全师傅和李师傅都有所隐瞒。她还在想,谁会先来说,结果李师傅就来了。不过,李师傅难道不该找纪二老爷或者纪三老爷,怎么就找上了她。
这个李师傅,看来是真正心明眼亮的人。
纪晓棠在议事厅中坐了,翠儿就领了李师傅过来。
李师傅恭恭敬敬向纪晓棠行礼,虽纪晓棠年纪尚小,他却没有丝毫的怠慢,完全将纪晓棠当做了能当家做主的主家在对待。
“李师傅请坐。”纪晓棠对李师傅则非常客气,一面就让小丫头端上茶来。
李师傅接了茶,往纪晓棠身侧看了看,却没有立刻开口。
“李师傅要见我,有什么话尽管说。这几个都是口风紧,信得过的。”纪晓棠看出李师傅的顾忌,就说道。
“是。”李师傅忙就答应了一声。
求见纪晓棠,而不是去找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这是李子玉深思熟虑的结果。
或许别人只将纪晓棠当做是还不知事,又被溺爱,跟在纪三老爷身后玩闹的小女孩,但是李子玉却早看出来并不是这么回事。
纪三老爷和纪晓棠这叔侄两个,与其说做主的是纪三老爷,不如说是纪晓棠。
他们武师和护院这边的事,虽然一直是纪三老爷出面料理,纪晓棠却是说话算数的。
纪三老爷很听纪晓棠的话。
就在他的事情上,他已经知道,江庆善曾经想让人挤掉他,是纪晓棠在纪二老爷面前说项,留下了他,而且还格外重用他。
眼下这件事,李师傅认为,跟纪晓棠说,和跟纪二老爷、纪三老爷说是一样的,甚至会更好。
“是昨天抓人的事,有些话,因为涉及重大,在下当时不好说。在下回去想了一晚上,想禀报三姑娘知道。”
“李师傅请说,我洗耳恭听。”
“在下本来就要抓住了那领头的人,是老全,全师傅他突然跌过来,才让那领头的贼人寻了空子跑了。”李师傅就道。
“还请李师傅详细说说。”纪晓棠一点儿吃惊的神色都没有,似乎这件事,她早就知道了一样。
李师傅就详细地说起昨天夜里的情形。
他就要抓住了领头的人,全师傅却突然插到他和那人之间,还好巧不巧地正好撞到了他的刀锋上。如果他没有及时收势,全师傅的一条手臂只怕就不保了。
如果是伤了对方的人,那还不算什么,因为纪三老爷这里早就放了话下去。但是伤到了自己人,李师傅当时也惊了一身的汗出来。
当时全师傅一下子就倒在了他的身上,似乎是伤的非常重。他只好放弃去追那个领头的人。
“在下昨天回去,又仔细问过去的几个护院。老全虽做的巧妙,瞒的了别人,瞒不了我。他似乎对那领头的人,十分回护。”不然也不可能只抓到三个,却放跑了一个最重要的人。
“在下无人举荐,老全却是知县大人保举了来的。不过,在下所言句句属实,请三姑娘明鉴。”李师傅对纪晓棠抱拳道。
“李师傅虽无人保举,可我们一家是信得过李师傅的。”纪晓棠郑重道。
“知遇之恩,定当竭力相报。”李师傅就道。
“这护院的事,还请李师傅多留心。有什么事,尽管来告诉我知道。”
“是。”李师傅忙应了一声是,这才起身告辞离去。
出了议事厅,李子玉却不由得又回头看了一眼。
虽然早知道纪晓棠不是一般的小孩子,但是纪晓棠早慧的程度,还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可惜是个小姑娘,”李子玉心中暗暗感慨。如果纪晓棠是男儿身,出将入相都不是难事。
这件事找纪晓棠来说,他是做对了。
……
纪三老爷虽比纪二老爷出门晚,却先纪二老爷回来了。他刚进了角门,迎面就看见全师傅走了过来。
全师傅上前就向纪三老爷行礼。
纪三老爷忙伸手虚扶了一把。
“全师傅还受着伤,怎么不在屋子里好生将养?是下人们服侍的不周到?全师傅尽管告诉我,定不能轻饶了他们。”纪三老爷就道。
“不是下人们伺候的不好。”全师傅忙就摆手,“是在下在屋里待的憋闷,出来走走。”
出来走走,就这么碰巧地遇见了回来的纪三老爷。
“我陪着全师傅走走。”纪三老爷就道。
“哦……”全师傅在纪三老爷身边,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还瞧了瞧跟着纪三老爷服侍的知了和铜钱。
纪三老爷会意,挥手让知了和铜钱退了开去。
“全师傅是有什么话说?”纪三老爷问全守仁。
“……在下回去想了想,这事还是得让三老爷知道。”全守仁见左右无人,这才对纪三老爷说道。
“什么事,全师傅尽管说。”
“昨天夜里,那个人本来是可以抓住的。在下怀疑,老李是故意放那个人走的。”
“全师傅说的是真的?”纪三老爷立刻对全师傅的话重视了起来。
“在下不敢说谎,这是在下的猜测。”
“还请全师傅详细说说。”
“……我看那人像是个领头的,就想上去拿住他……”
全守仁正专心对付那领头的人,眼看就能将人拿下。可是他没想到,李子玉会突然一刀从他背后劈过来……
“如果不是在下机警,躲闪的快,只怕这条胳膊就要报废。”全师傅说着话,似乎还心有余悸。
“有没有可能,是误伤?”纪三老爷迟疑道。
“在下就是怕冤枉了好人,所以当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后来回去想想,……咱们这些护院跟那伙人穿戴上完全不一样,当时又都点起了火把,老李断然不会认错人。以老李身上的功夫,也断然不会有什么误伤……”
言下之意,李子玉那一刀,是故意砍在他身上的。
“三老爷请看我这伤。”全守仁当着纪三老爷的面解开绷带,露出里面的伤口来。
这伤口上涂了药,还没有长上,看着就有些骇人。
“三老爷应该看的出来,这就是从在下背后砍的。在下的后背,可不会交给那伙亡命徒。”
“竟然会这样!”纪三老爷显然是相信了全守仁的话。
全守仁的伤,太有说服力了。
而且,全守仁是谢子谦推荐保举来的人。
纪三老爷半晌没说话,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还请三老爷细查,说到底,这也是在下的猜测。”全守仁将纪三老爷的神情看在眼里,又说道。
“多谢全师傅实言相告。”纪三老爷向全守仁拱了拱手,“这件事,我还要跟二哥商量商量。全师傅暂时不要露出行迹来,也不要将这件事跟别人说起。”
“在下明白,定然不会走漏了风声。”全守仁立刻就道。
纪三老爷看着全守仁走了,在原地略站了一会,就往后面来。
纪三老爷先就找到了纪晓棠,如此这般跟纪晓棠说了。
纪晓棠就也告诉了李师傅的事。
“这两个人,还真是各执一词。”纪晓棠道。
“晓棠,依你看,谁说的是真的。”纪三老爷就问。
“这个并不难分辨。”纪晓棠一笑,“只是暂时还不到揭破的时候,咱们留着他还有用处。”
“这倒是。”纪三老爷点头,“江庆善狼子野心,亏得咱们发现的早,再晚些,只怕更难收拾了。”
什么叫做地头蛇,江庆善就叫做地头蛇。
“小叔,你去办的事怎么样了?”纪晓棠又问纪三老爷。
“办妥了。”纪三老爷略有些得意地道,“咱们就只等着看戏好了。”
这场戏,比纪三老爷期待的还来的要早些。
还没到晌午,铜钱就跑来送信儿。
“谢贵带着人,大闹了江家的灵堂。”铜钱跑的急,还带了些气喘地说道。
谢安死在了胭脂巷,不管是王娇儿家,还是跟谢安一起的狐朋狗友们,都是众口一词,说谢安是被那伙外地客人刺死的。
这件事报到了衙门,但是那伙客人早已经走了没了踪影,衙门一时也无能为力。
谢安想要给儿子报仇,竟带银子找上了江庆善,要江庆善出力帮他找到凶手。江庆善也一力应承了,在这件事上,他们是同仇敌忾。
可是这两天,却有别的风声传了出来。
原来一起去胭脂巷的那班纨绔中有人口风不紧,竟传出了谢安是被江兴龙刺死的话来。
谢贵听见了风声,又拿银钱买通了王娇儿家一个杂役,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江兴龙是被那伙外地客人打残了不假,但是致死谢安的那一刀,却是江兴龙捅的。
谢家与江家,立刻成了不共戴天的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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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遮掩
当谢贵带着一众家人披麻戴孝地到了江家大门前的时候,看门的江家小厮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他们还以为谢贵是带着人来吊祭甄氏的,就有人往里面去禀报给江庆善知道。
等看清楚谢贵这一行人还拿着棍棒,他们的反应依旧是迟钝的。
这也怪不了他们。实在是江庆善积威太重,谢家父子在江庆善跟前从来都是唯唯诺诺。
所以谢贵带着人并没太费事,就闯进了江家。他们一路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将甄氏的灵堂都给砸了。如果不是江庆善听到禀报出来,召集人手将人给拦住了,谢贵还要去揪出江兴龙来,给他儿子谢安报仇。
江庆善得到禀报,本来可以出来的早一些,不至于就让谢贵砸了甄氏的灵堂。但是江庆善一夜没睡,又受了惊吓,精力十分不济,就晚出来了一步。
江庆善与谢贵就在甄氏的灵堂上对峙。
一听谢贵说要江兴龙给谢安偿命,江庆善就知道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即便是这样,江庆善一开始还是想唬住谢贵,矢口否认是江兴龙捅了谢安。
但是谢贵这一次却无论如何不肯再听江庆善的。
江庆善软硬兼施,谢贵只红着眼睛要江庆善交出江兴龙来。
最后,还是衙门里的捕快听闻消息赶过来,才算是暂时解开了这个僵局。
谢贵带着人撤走,临走却留下了话,除非江兴龙偿命,谢家不会放过江家。
“……就是豁出我这条命,散尽我谢家的万贯家财,也要讨这个公道!”
谢贵走了,留下的是一片狼藉。
这么多年以来,江庆善还是头一次栽在了人前,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
有看热闹的人不由得私下里议论,谢贵在江庆善跟前怂了这么多年,这是哪里借了这么大的胆子,敢明刀明枪地跟江庆善对上了?而江庆善竟然没能奈何的了谢贵,依江庆善的为人,肯定不是因为理亏心虚。
难道是因为突然遭了惨祸,江庆善失了锐气了?又或者是,江庆善留有什么后手,要暗地里狠狠收拾谢贵?
众人议论纷纷,江家上下的人也都胆战心惊的,江庆善却暂时顾不得这些,他只吩咐手下人收拾好甄氏的灵堂,就躲进了小客座,不让任何人靠近。
坐在小客座里,江庆善面色铁青,心里犹如油锅一般翻滚着。
他已经安排的妥妥当当,怎么谢贵这么快就知道了真相?即便是知道了真相,依谢贵的脾气,也断然不敢这样找上他。
是谁给了谢贵胆气?
是有人给了谢贵胆气。
清远县中,谁有本事给谢贵这样的胆气?要知道,这样对上他,几乎相当于就对上了他背后的纪家,以及与纪家有通家之好的谢知县。
想到这,江庆善的耳朵里轰隆隆地,仿佛打雷一般。
还有昨天夜里的事……
江庆善不能够再自欺欺人。
纪家已经疑心到了他身上,而且开始着手对付他了!
怎么会,纪家怎么会这么快就怀疑了他。他明明做的滴水不漏,即便是父母的尸骨被挖出,但是两具白骨,纪家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向他。
即便是怀疑了他,这下手对付他的手段也太快,太锋利。
纪家如今的当家人是纪二老爷,江庆善是了解纪二老爷的。
这绝不是纪二老爷的手笔。
不是纪二老爷,那是谁?
纪三老爷吗?
不,不可能。
江庆善站起身,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小客座里团团乱转。
纪三老爷他也是了解的,那确实是个急脾气,但是却没有这样的心智、谋略。
纪家除了这两个人,也就没有别人了。
难道,还能是纪晓棠那个小姑娘?
江庆善突然停住了脚步。
牡丹的消息确实是从纪晓棠那里套出来的。纪晓棠也确实是个聪明的小姑娘,纪老太爷生前因为纪晓棠读书好,还非常遗憾纪晓棠不是男儿身。
设下这连环计,将他逼的毫无喘息的机会,几乎走投无路的,难道真的纪晓棠?
不,不可能。与其说是纪晓棠,江庆善倒更愿意相信是纪三老爷。
再怎么聪明,纪晓棠也是个才十岁的女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可能有这样的眼界和手段。小姑娘不过是会背书,讨了纪老太爷的喜欢而已。
至于故意告诉牡丹那些消息,那也肯定是纪二老爷、纪三老爷教给纪晓棠的。
不管是谁,现在的情况对他是太不利了。他是打算要向纪家报仇,但前提是暗中行事。
无论如何,一定要取信于纪家,让纪家相信那两具尸骨和他没有关系。
他和纪家还远远没到能撕破脸的时候,他还需要纪家的支持。无论是寻找打残江兴龙的凶手,还是对付谢贵,甚至是……对付纪家本身。
只是,他父母的尸骨,只怕从此只能舍弃了!
江庆善痛苦地抱头。
舍弃了父母的尸骨,会给他和江家带来怎样的厄运,江庆善暂时已经没法子去顾及了。只要对付了纪家,将纪家的坟茔地据为己有,到时候,他家里其他的先人,包括甄氏,都可以埋进去。而且,还不需要跟纪家分享风水,他江家要独占。
就算是有些厄运,那块风水宝地的福气,总是能够抵冲掉的。
就是这样,不过这一切,都要尽快。
……
纪府
纪二老爷也从县衙回来,他和纪晓棠一起听纪三老爷说了谢贵上门砸了江家的事情,纪三老爷说的神清气爽,纪晓棠听的也嘴角含笑。
“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背主的奴才,不给他些颜色瞧瞧,他当咱们纪家是任他拿捏的。都是咱们家待他太宽,才纵容出这大胆的狂奴!”纪三老爷骂道。
“这应该就是俗话说的,生米恩,斗米仇吧。”纪晓棠道。
“只是昨夜让他逃了,也太便宜了他。”纪三老爷微微叹气,“晓棠,你再想个法子,咱们这次一定抓住他。”
“不用抓他,他自己就会上门的。”纪晓棠淡淡地道。
“他上门来……请罪不成,那也不能饶了他。”纪三老爷就道。
“埋尸的事,他是无论如何不会承认的。”纪二老爷却道。
“那他来做什么?”纪三老爷问。
“表忠心,装可怜,不外如是。”纪晓棠就道。
纪三老爷就看向纪二老爷,纪二老爷微微点头,显然和纪晓棠的想法一样。
“且看他有多大的脸。”纪三老爷气道。
江庆善的脸显然比纪三老爷能够想象的,要大上许多。
再次上门的江庆善显出了十足的倒霉相。他一进门,就扑通一声给纪二老爷跪了。
“你不在家里操办你媳妇的丧事,怎么又过来了?”纪二老爷如常一样招待江庆善,就让他起来说话。
“二叔……”江庆善不肯起来,跪在地上就哭,“二叔给侄子做主。”
“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纪二老爷就道。
“二叔,侄子流年不利,没了媳妇,儿子也废了。这些年因为老祖父、老祖母、二叔、三叔看顾侄子,让侄子的日子好过起来,就有些人看不过眼。平时使坏下绊子就不少,现在见侄子倒霉了,他们恨不得都来踩上一脚。”
纪二老爷沉吟半晌。
“二叔,有人暗中下手,要离间你我叔侄。”
“这话怎么说?”
“有人暗中传言,说是侄子将自家的先人,偷偷埋进了二叔家的祖坟。”
“哦?我怎么没听见这话。”纪二老爷看着江庆善。
江庆善的脸上,却是一点儿破绽也看不出来。
江庆善城府极深,纪二老爷早就知道。但是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话来,江庆善还能做到这样,不得不让纪二老爷对他有些忌惮。
“那起子小人知道二叔明辨是非,怎么敢到二叔跟前来搬动口舌。他们不敢对二叔说,难保不会去跟小叔说,还有府里的管事、小厮,总是让侄子百口莫辩,从此让二叔厌弃了侄子。”江庆善说的声泪俱下。
“这种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纪二老爷缓缓地说道。
江庆善听纪二老爷这样说,心里不由得就打了个突儿。
纪二老爷是真的对他起了疑心。
“二叔说的对,”江庆善咬牙切齿,举手向天,“侄子在这里就发个誓。侄子绝不敢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情来,如果事情是侄子做的,就让侄子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江庆善发的誓又毒,又狠,并没有给自己留丝毫的后路。
不如此,又怎么能够让纪二老爷相信他。
纪二老爷果然动容。
“庆善,你何苦这样咒自己。我怎么会不相信你。”
既然江庆善矢口否认,纪二老爷也就不想当面去揭穿他。就像纪晓棠说的那样,且看看江庆善还有什么花招。
只不过比起纪晓棠,纪二老爷还有其他的思量。
纪二老爷看着江庆善的目光,就变得复杂起来。
“爹爹,””纪晓棠突然推门而入,她的身后还跟着纪三老爷。“庆善大哥也在。爹爹,那两具尸骨,小叔已经找回来了。”
第四十五章 多出来的尸骨
“尸骨……找到啦?”江庆善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江庆善这样激动,不只是纪晓棠和纪三老爷,纪二老爷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太好了,这下,可不能便宜了那狗东西!”江庆善拍掌道。
虽然江庆善这样有喧宾夺主之嫌,但是解释为他对纪家忠心耿耿,也算是能解释的通。
“二哥,这尸骨是弄回来了,那现在怎么办?”纪三老爷就问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略做沉吟,就看向江庆善。
“庆善,依你看,应该怎么办?”纪二老爷询问江庆善的意见。
江庆善的心就又打了个突儿。他知道,这个时候他但凡有些应对不好,他就会彻底地失去纪二老爷的信任。
为了能够取信纪二老爷,洗脱他自己的嫌疑,江庆善早已经打算豁出去了。
“尸骨上,可曾留下什么线索?”江庆善先是问道。
“是我当时忍不住气,就是有什么线索,现在也没了。”纪三老爷就道。
听纪三老爷这么说,江庆善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只要纪家兄弟不能将他和那两具尸骨联系上,他就有十成的把握洗干净自己。
那两具尸骨,是他和江兴龙父子两个亲手挖出来,又埋到纪家祖坟里去的。这样私密的事情,他当然不会用别人动手。虽然这件事还动用了其他的人,但是那些人都并不知道真相。
“那尸骨也就没用了。”纪二老爷并没有责怪纪三老爷。
“怎么没用!”江庆善突然就道。
大家的目光又都落到江庆善身上。
“就算是一时找不到做这件事的狗东西,也不能便宜了他。”江庆善大声地道,“二叔难道还打算好好地把那尸骨埋了不成?”
“这么做是有些憋屈。”纪三老爷摸了摸下巴,特意多看了江庆善两眼。
“依着庆善,该怎样处置?”纪二老爷又问江庆善。
“不能便宜了他。……挫骨扬灰,看谁下次还敢太岁头上动土!”江庆善立刻就道。
纪晓棠不由得跟纪三老爷交换了一个眼色。
这个江庆善,还真是狠人。
要将那尸骨挫骨扬灰,一来可以湮灭证据,二来,又在纪二老爷面前表了忠心,表明他江庆善与那尸骨是没有丝毫干系的,更不是他江庆善将尸骨埋进纪家的祖坟的。
“这样做,会不会太过?”纪二老爷似乎一时拿不定主意。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都没有说话。
“不过,一点儿也不过。”还是江庆善抢着道,“这事不用二叔、小叔动手,脏了二叔和小叔的手就不好了。只交给我!保证办的妥妥当当的。”
江庆善拍着胸脯保证道。
“二哥,就依着庆善说的办吧。”纪三老爷就道。
纪二老爷似乎还有些不忍心,但最终还是被江庆善说动了。
“那就庆善去办这件事吧。”纪二老爷道。
“我也跟着去看看。”纪三老爷完全是凑热闹的样子。
“去吧,早点儿回来。”纪二老爷就点了头。
纪三老爷就跟江庆善走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两个人回来了。
“事情已经办妥。”江庆善向纪二老爷行礼。
“庆善好样的。”这么一会的工夫,纪三老爷似乎对江庆善更亲热了几分,就拍着江庆善的肩膀,“我还是头一次知道,什么是挫骨扬灰。”
“哎,我就担心你做的太过。”纪二老爷有些不赞同地看了江庆善一眼,却并没有斥责江庆善,反而好言安抚,“男子汉大丈夫,这一生难免都会遇到几个坎儿。我知道你不是那样没用的人,等你料理完你媳妇的丧事,我再找你说话。”
江庆善立刻就感激涕零地跪了下来。
“侄子遭了难,只有二叔肯拉侄子一把。”
纪二老爷话语里已经露出重新信任江庆善的意思来,江庆善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纪家在这清远是孤姓,也就只剩下你们这一两门的老亲了。”纪二老爷叹息着道。“时辰也不早了,你快回去歇着吧。”
江庆善又向纪二老爷道谢,这才起身出去了。
等江庆善走了,纪二老爷就看向纪三老爷。
不用纪二老爷询问,纪三老爷就将方才的事情都跟纪二老爷说了一遍。
“这小子真有城府,也是够狠的心,不怕因果报应。”江庆善说挫骨扬灰,是真的一点儿也没留手。两具尸骨不仅让他捣的粉碎,还拌了香油和肉末子,都喂了野狗。
“你没在旁边逼他?”纪二老爷沉默了一会,就问。
“嘿嘿。”纪三老爷笑而不语。
让江庆善自己动手,可比他动手更来的痛快、解恨。
“得饶人处且饶人。”纪二老爷教导纪三老爷。
“二哥说的道理,我都懂。可也得分对谁。对这样的狼崽子,今天饶了他,明天他可不会饶了咱们。”纪三老爷就道。
事情已经做了,纪二老爷也就不肯再多说什么。
纪三老爷就有些得意。
“他还当咱们只是疑心他,并不知道咱们有了证据。这样在咱们面前做戏,连他自己先人的骸骨都狠的下心糟践。如果他知道了咱们早就确认是他,不知道会不会悔死!”
“这倒是的。”纪二老爷点头。
江庆善自认为他的所作所为骗过了纪家,殊不知,他今天一切的作态,在纪家人面前正好像是小丑一般。
“他平时也算是个精细的人,怎么就没想到这个上头去?”纪三老爷问。
“我让人拿回那寿衣,爹爹和小叔一开始也没当回事啊。”纪晓棠就笑道。她是早就跟着纪二太太学做针线,才会从寿衣上找到线索。一般的男人哪里会想到这个。就算是江庆善想到寿衣可能会有不妥,也万万不会想到,纪家人会从寿衣上确定是他。
“且看他接下来还要怎样唱戏。”纪二老爷就道。
……
回到石牌坊,江庆善将自己关进屋内,先是闷头一顿哭。
“爹、娘,你们原谅孩儿,孩儿也是不得已啊。为了咱们家子孙后代,爹娘就受了这委屈。等孩儿发达了,给爹娘塑金身!”
哭过之后,江庆善砸了一屋子的家具。
“我与纪家不共戴天!”
想要跟纪家不共戴天,首先得有些本钱。
……
夜幕降临,天上就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这雨几乎下了一整夜,从小到大,三更时分更是电闪雷鸣。
转天早上,天气转晴,纪晓棠就得到消息。
昨天夜里雨水太大,再加上打雷,江家坟地里出了事。
“出了什么事?”纪二老爷问。
纪晓棠正在纪二太太的屋子里,陪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用朝食,一边就慢慢放下饭碗,听小厮在门外向纪二老爷回禀。
江家坟地里两座坟头都被雨水冲毁了,露出了里面的棺材。这两座坟头分别是江庆善父母的合葬墓,以及江庆善祖父母的合葬墓。
其中江庆善祖父母的合葬墓因为年头较早,江家还没有现在这般富庶,用的棺材都不是很好。棺材已经腐朽,露出了里面的白骨。
江家那边已经传出了消息,今天江庆善就要往坟上去。
江庆善不只要给他的祖父母换棺椁,还要将他父母的尸骨也取出来另外换更好的棺椁,重新埋葬。
“说是担心再出现这样的事,害得两老暴露尸骨。”
纪二老爷将事情问清楚了,就打发了小厮下去。
“他也真做得出!”
“他有什么做不出的!”这是纪三老爷听到了消息,就赶过来跟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商量。
“他这是要做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不过是想让咱们完全不再怀疑他。”纪晓棠淡淡的。
“他这是下了血本了。不过,他怎么不让雨水把他家所有的坟都冲毁了!”纪三老爷冷笑。
“因为用不着。”纪晓棠就道。
依照挖出来的尸骨的腐烂程度,也就只有江庆善的父母和祖父母这两代人有嫌疑。再往前,那尸骨只怕早就烂没了。
“江庆善做到这个程度,咱们不能不捧场。”纪晓棠想了想,就向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道,“我看,还是要麻烦小叔带着人走一趟。”
“他应该是正盼着咱们打发人过去。”纪二老爷就点头。
“如此,正好安了他的心,看他下一步是什么棋。”纪晓棠就道。
“好,我去。”纪三老爷立刻就道。
就算是纪晓棠不提议,他本也打算要过去亲眼看看。
纪三老爷带了人,就往江家的坟上去了。江家出了这样的事,纪家过去看看,安抚安抚,这也在情理之中。而且是纪三老爷亲自去,在外人看来,还是给了江庆善足够的脸面。
纪三老爷很快就回来了。
他亲眼所见,外面的传言并没有虚假。
江庆善祖父母的骸骨已经烂的有些不成样子了。至于他父母的尸骨……
“他当着我的面从棺材里弄出来的……”纪三老爷告诉道。
江家先人的尸骨都还在,那偷埋进纪家祖坟的,就肯定不是江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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