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腊月
这两天事情多,身体也不好,本来想断更的,想想虽然少,但还忠心跟着的可爱的大家们,拼着爬上来码了今天的更新。
……
纪晓棠看信看了很久,但是程嬷嬷带着几个丫头都并没有来打扰。直到她从信上抬起头来,程嬷嬷才带着锦儿和绣儿进来。
两个丫头忙着点了灯,程嬷嬷则是问纪晓棠,要不要用晚膳。
“已经过了晚膳的时辰了吧。”纪晓棠说。
晚膳的时辰当然过了。
自从来到京城,纪晓棠虽然独自一个住着妍华堂,然而晚膳却大多会去萱华堂或者景华堂用。
“老太太和二太太都打发人来问过,我回说姑娘今天累了,晚膳就在妍华堂吃。……晚膳已经准备妥了,姑娘是现在就用,还是再等一等?”
这句话问完,不等纪晓棠回答,程嬷嬷已经为她拿了主意:“时辰不早了,姑娘就算是要写回信,也该先吃些东西。不管什么时候,自己的身子总是最要紧的。”
“嬷嬷说的对。”纪晓棠从善如流,笑着点头。“那就传饭吧。”
如果她这个时候还不用晚膳,传到纪二太太耳朵里,是要为她担心的。
程嬷嬷答应了,立刻安排了下去,一会的工夫,就带着丫头将晚膳摆了上来。
“不是说了,还照着原先的样子就好,怎么又准备了这么多。”纪晓棠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菜,就轻轻叹了口气。
原本她和纪晓芸一样,三餐都有定例。自从她被封了安乐县主,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商量了,又将她的份例加了几成。
她曾经亲自跟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说过,不用这样,虽然她一再的坚持,纪二太太也只是略减了两成,如今她的份例,都在众姊妹之上,但终究是在长辈们后面的。
这样一个折中的法子,纪晓棠也只好接受了。
“还是我说姑娘累了,老太太和二太太那里特意给姑娘添了两样补身的药膳。”程嬷嬷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纪晓棠这才点头。她略吃了几样菜,就选了几盘菜,分别赏给程嬷嬷、锦儿、绣儿等贴身服侍的丫头。
用过了晚膳,纪晓棠并没有像身边服侍的人猜测的那样,继续看信或者急着写回信。
纪晓棠换了一身衣裳,往萱华堂和景华堂走了一趟,陪着纪老太太、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说了一会话。
祁佑年来信的事情,纪晓棠没跟纪老太太说,却私下里告诉了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纪二老爷还问了她一些祁佑年和蜀中前线的情况,纪晓棠也都如实地回答了。
回到妍华堂,纪晓棠先让锦儿和绣儿将山鹰的标本拿出来。
“姑娘打算将它放在哪?”绣儿问,是看出来纪晓棠不打算将标准储藏在箱子中。
“就放在书房吧。”纪晓棠想了想,决定道。
客厅和卧房都不大合适,只有书房中最为合宜。虽然她也从未见哪个女孩子的屋子里有这样的装饰。
纪晓棠亲自带着人将山鹰标本搁置好了,这才在书房的书案后坐下来。
坐在书案后,一抬头就可以看到那只山鹰。
看看山鹰,纪晓棠这才准备纸笔,给祁佑年写回信。
这封信,她写的时间很长。等写完了回信,她只小睡了一会,就到了成大忠约定来取信的时辰。这封信,可以打发丫头交给成大忠。然而纪晓棠还是起了身。
成大忠却并没有按着时辰来。
纪晓棠干脆打发了锦儿往东角门去等着成大忠。
“……或许是略睡过了点儿,又或者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绣儿见纪晓棠微微皱眉,就在旁说道,是劝慰纪晓棠的意思。
纪晓棠却摇摇头。
军令如山,定下的时辰更是误不得。成大忠是一门家将,自幼就在军营中摸爬滚打,说话做事都一板一眼,最为守时。
而给她送信取信这件事,对成大忠来说,就是祁佑年颁下的一道军令。
睡过了这种事,绝不会发生在成大忠身上。至于被事情耽搁了,也不大可能。成大忠回来这一趟,时间都是精确地安排了的。
足足晚了两刻钟,成大忠才出现在馨华堂的东后角门。
锦儿见了成大忠,立刻引他来见纪晓棠。
“属下告罪!”成大忠给纪晓棠行礼告罪。
“是出了什么事?”纪晓棠见成大忠额头有汗湿的痕迹,显然是急匆匆地赶来,就问道。
“是……长宁公主打发人将属下找了去……”成大忠行礼后站起身,面色还有些发红。
“长宁!”纪晓棠心中微微一动,忙就询问细情。
成大忠也不隐瞒纪晓棠,将事情的经过都说了。原来成大忠昨天从纪晓棠这里离开,又往侯府中去了一趟,夜里就回了自己家歇息。
约莫睡到三更天的时候,突然有人闯进了成家。
成家是侯府的家将,又住在侯府后面,可不是轻易就能被人闯入的。然而搁不住闯入的人身份不凡。
“是统领御林军的封大人……”
纪晓棠微微一愣,封大人,她隐约记得在哪里听到过这个称呼。
“长宁支使了封大人半夜寻你?!”
“是。”成大忠点头。
“那么,你在哪里见的长宁?”纪晓棠追问道。
长宁能够在半夜支使封统领,这件事韩太后和隆庆帝是否知道?即便是长宁,也不能够在半夜叫成大忠进宫说话吧。
那么就只有长宁自己出宫。
即便是这样,也是匪夷所思的。要知道,深宫禁地,夜间的宫禁何等厉害。长宁贵为公主,没有皇帝的圣旨也无法深夜出入。
就算是得了皇帝的圣旨,这种事情也会惊动前朝。
所以,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可显然的,长宁做到了。
“就是在属下家中。”成大忠答道,看他的脸色,显然也知道这件事非常不妥。
这件事,如果泄露出去,长宁怎么样不好说,毕竟她是韩太后亲女,隆庆帝的亲妹,然而成家可就要遭殃。
“哦。”纪晓棠哦了一声。
不用纪晓棠追问,成大忠已经接着说了下去。长宁让封常硕领他到成家找到了成大忠,并没有别的事,而是向成大忠询问祁佑年的近况。
除此之外,长宁还拿了许多吃的用的东西,让成大忠捎给祁佑年。
长宁盘问起成大忠来,几乎是没玩没了,如果不是封常硕催促,说时辰久了,怕被韩太后发现,只怕此刻成大忠都脱不开身到馨华堂来。
“公主临走的时候,还让我传话给将军,说是让将军放心,尽管照着自己的心意去打仗,朝堂上一切有她。”
长宁公主还让成大忠给祁佑年带了一封信。
成大忠很为难,书信也好,捎话也好,祁佑年都不会让他为难,然而长宁让他捎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不用马车根本就带不走。
而成大忠要赶时间,无法带着马车慢慢走。
他将这份为难,也告诉了纪晓棠。
“这件事,你去侯府问问该怎么办吧。”纪晓棠告诉成大忠,他肯定不能带马车同走,那么是让侯府将东西留下,还是后面派车送去蜀中给祁佑年,就让威武侯府的夫人们去烦恼吧。
“是。”成大忠立刻应了。
纪晓棠知道他赶时间,也没再耽搁,只将给祁佑年的信交给他,另外一个不大的包袱,里面是给祁佑年的一套衣裳鞋袜。
“我知道蜀中那么并不冷,只是潮湿,阿佑自幼就在北方,只怕不习惯。这套衣裳虽不厚,但里面加了特殊的药沫,可以防潮。”
这些纪晓棠都在信中写了,但还是嘱咐了成大忠一遍。
送走了成大忠,天色尚早,然而纪晓棠却一丝睡意也无,只拿了一卷书倚在炕上,可心思也没在书卷上。
长宁这次半夜出宫,一定是瞒着韩太后和隆庆帝的。
她有这样的胆量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封常硕。就算是被长宁威逼,一个御林军的统领也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是谁给了封常硕这个胆子?
还有一件事,也非常奇怪。
成大忠叙述中,封常硕催促长宁回宫,只说韩太后,却并不提隆庆帝。
看来,如今的朝堂上真是如传闻所说,是韩太后当政。
那么给了封常硕这种胆量的,也只有韩太后。
韩太后……封常硕
纪晓棠脑中似乎有亮光一闪,她突然想起来是在哪里听过封大人这个称呼了。那是在她受封县主之后,第一次进宫谢恩,就在韩太后的慈宁宫中。
宫女小声禀报说封大人来了,韩太后立刻就打发了她出来。当时带着她的宫女还故意带她走的后门,是为了避开封大人封常硕吧。
还有韩太后听到封大人三个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
虽然只是一瞬,但纪晓棠潜意识中却记忆深刻。
能让她潜意识记忆深刻的,都一定是非同寻常的要紧事……
转天,纪二老爷从衙门回来,就在景华堂看见了纪晓棠。纪晓棠跟纪二老爷说了一会话,就问起了封常硕。
纪二老爷对封常硕所知不多,只是听朋友提起过,御林军的封统领如今是京城中风头最健的几个人之一,极得圣宠。
封常硕的出身不高,原本是御林军中一个士兵,却在近几年迅速蹿升,一举坐上御林军统领的宝座,全面负责禁宫的守卫。
“出身不高,那必定是极有才能,立了功的?”纪晓棠问。
纪二老爷又摇头。
“并没听说他有什么功勋,至于才能……”说到这里,纪二老爷有些犹豫。
“爹爹?”纪晓棠就追问了一句。
“不过是些酒后的闲谈,不足为凭。”纪二老爷不愿意多说,只说似乎有笑谈,说封常硕是个绣花枕头。
绣花枕头可实在不是什么好词,也就是说封常硕是并没有才能的。
这样却能在短短几年之内做了御林军的统领,唯有圣眷正隆这一种解释了。
纪晓棠隐隐有些奇怪,当下从纪二老爷这里又问不出别的来,只能暗暗记在心中。
……
长宁公主是个急性子,她答应了纪晓棠,虽然因为祁佑年派人回来的事情耽搁了,还是在几天之内就给了纪晓棠回复。
事情已经办妥了,纪晓棠尽管去顺义伯府看望顺义伯。
纪晓棠将事情跟纪二老爷说了。
她要去看怀瑾,纪晓芸自然也要同去。
“我却不便去。”纪二老爷略一思忖,就对纪二太太说道,“还是你出面去一趟比较好。”
纪二太太立刻就答应了:“好些日子不见他,我也担心的很,正好亲眼去看看,才能放下心来。”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到了日子,纪晓棠并不摆县主的车架,而是和纪晓芸一起,随同纪二太太坐了四品诰命的马车往顺义伯府来。
到了伯父门前,纪晓棠还是打发人将安乐县主的身份摆出来,立刻就有顺义伯府的属官上前来行礼。
那属官是个中年的矮胖子,对纪晓棠的态度极为谦恭。
“……下官早得了公主娘娘的口谕,在此迎候县主多时了。”
纪晓棠见他口风对的上,更是放心。
进了顺义伯府,就由属官领着,母女三个在正堂见到了谢怀瑾,当然如今已经改做齐怀瑾了。
怀瑾穿着伯爷的品级常服,板板正正地坐在堂上,样子并不是十分自在。就在他的身边,除了腊梅,还有另外一个大丫头并两个年长的婆子服侍。
见到纪二太太、纪晓棠和纪晓芸三人,怀瑾立刻激动地站起身。
“婶子!晓棠!晓芸!”怀瑾一脸喜色,大步的奔了过来。
属官并几个服侍的人都变了脸色。
属官就要开口说话,纪晓棠却在他之前开了口:“顺义伯一派天真,倒是不必拘礼。”
这样说着话,随同前来的程嬷嬷就送出了几个厚重的赏封。
因为赏封的厚重,属官和几个服侍的人都很快退了出去,只留下一只跟随怀瑾服侍,怀瑾最离不得的腊梅在堂上。
众人说话立刻方便了许多。
纪二太太拉着怀瑾的手上下打量,又细细地询问他的日常生活起居,慢慢地就红了眼眶。
顺义伯锦衣玉食,又有自己的府邸,服侍的从人,朝廷甚至专门为他安排了属官。
所谓顺义伯府,其实是一个体面的大监牢,而属官,则是这所监牢的牢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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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私欲
趁着纪二太太、纪晓芸和怀瑾说话,纪晓棠就叫过腊梅来询问了一番。
腊梅能够跟到顺义伯府继续服侍怀瑾,多是秦震的功劳。而怀瑾这段日子在顺义伯府过的还不错,则是银子的功劳。
纪晓棠给了腊梅许多银子,让她上下打点。
“不要吝惜银子,只要她们肯收。”纪晓棠嘱咐腊梅。
“我不稀罕自己的府邸,我不想住在这。婶子、晓棠,你们能接我去跟你们一起住吗?”怀瑾眼巴巴地看着三人,央求道。
听他这样说,纪二太太和纪晓芸都几乎落泪。
怀瑾如今的心智只有八、九岁,却是个懂事的孩子。虽然懂事,却还这样说,并不是不满意顺义伯府的衣食住行,而是对纪家的依恋。
在他的心中,纪晓棠、纪晓芸和纪二太太是他的家人,他依恋家人,想要跟家人生活在一起。
纪二太太不言语,纪晓芸却红着眼圈看向纪晓棠,脸上带着哀求和希冀的神色。
在纪晓芸看来,纪晓棠几乎是无所不能的。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比如说怀瑾的这个要求,纪晓棠就不能办到。
拒绝谢怀瑾是残忍的,然而更残忍的是欺骗他,给他不可能实现的期望。即便心智上只是一个孩子,他也有他必须要面对的现实。
“不是我不愿意,而是办不到。”纪晓棠并没有选择委婉的说法,而是说的相当直接。
“噢……”谢怀瑾脸上的失望神情几乎要满溢出来。
“怀瑾,你必须要适应这里的生活。”纪晓棠告诉谢怀瑾。
“适应……”谢怀瑾无意识地重复着。
“他怎么适应……”纪晓芸带了哭音,“诺大的宅院,就没有一个真心待他的,能让他倚靠的人,都当他是囚犯一样看着他,要不然就当他是摇钱树,想着法子要从他身上炸出钱财来……”
说到最后,纪晓芸竟有些失控。
这是想到了当初她在怀远秦家的那段遭遇了。
然而谢怀瑾此刻的情形,和纪晓芸的遭遇根本没有什么可比性。
“怀瑾要适应这里,而我们也会想法子。有些事不是一蹴而就的,得慢慢来。”然而有一件事是肯定的,纪晓棠永远不会不管谢怀瑾。
“虽然不住在一处,可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纪晓棠告诉谢怀瑾,“以后,我和姐姐会尽量多来看你。”
“真的吗?”谢怀瑾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芸也看着纪晓棠,眼神中是同样的问题。
“当然是真的。”纪晓棠郑重的点头。
虽然打通了关节,但是这样的见面也不能维持多久,顺义伯如今还是朝堂上下的关注的中心。纪晓棠心中明白这一点,到了时辰,就让属官和其他服侍的人都进来。
有这些人在场,大家又说了一会话,纪晓棠才起身,在谢怀瑾恋恋不舍的眼神中告辞。
纪晓棠告诉谢怀瑾,她们很快还会来看他。
……
回到馨华堂,几个人就往萱华堂来见纪老太太。
“怀瑾那孩子的情况怎么样?”纪老太太就问。
“还好。”纪二太太回答。
“能好到哪里,”纪晓芸却说道,此刻她虽止住了泪,但是眼圈依旧红着。“他那个样子,不在自家人身边,能好过到哪里。”
“有人欺负他?”纪老太太立刻问。
“并没有。”纪晓棠回答,这一点她跟腊梅确认过。
“哎,那……也就罢了。”纪老太太叹息道。
“晓棠,咱们下去什么时候去看怀瑾?”纪晓芸问纪晓棠。这才刚回来,她就这样问了,或许是觉得当着纪老太太的面,要跟纪晓棠盯准了,担心万一她办不成。
“总要隔上几天。”纪晓棠没有说确定的日子。
“是不是还要找长宁公主,要不找王爷?需要银钱打点,我那里就有。”纪晓芸忙说道。
“谁也不必找,花些银钱就是了。”纪晓棠回答。
纪晓芸立刻欢喜起来,别的她没有,但是银钱在她就不成问题。
“这样……可以吗?”纪二太太毕竟比纪晓芸想的多一些,担心地问纪晓棠。
“嗯……”纪晓棠微微点头,没有多说。
等纪二老爷从衙门里回来,纪晓棠正在景华堂,纪二太太就说起今天看望谢怀瑾的事。
“见一次面这样难,还要求到宫里头,怎么又说以后只需银钱打点,就能常去顺义伯府看怀瑾了呢?”纪二太太不安地道。
“顺义伯刚开府,身份特殊,咱们第一次去,当然得求到宫里头。我找的虽然是长宁,但是通报的却是太后。”这就是过了明路。
纪晓棠仔细地给纪二太太解释,同时也是说出自己的看法,想听听纪二老爷的意见。
“再加上今天在顺义伯府的所见所闻,以后娘和姐姐想要去看怀瑾,尽可以光明正大的去,也只能光明正大的去。”纪晓棠说完,就看向纪二老爷,“爹爹的意思是怎么样?”
纪谢两家的恩怨,保住了谢怀瑾的性命,纪家已经仁至义尽,相信在同样的情况下,很少有人会这么做,也很少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
而纪家做到了。
谢怀瑾做了顺义伯,一辈子衣食无忧,纪家完全可以将他就此放下,这样做无疑是对纪家最为有利的做法。
然而,这得是刨除了感情因素。
“你们放心不下他,想去看他就去看吧。”纪二老爷沉吟了片刻,叹气答道,“只是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总要心中有数。也不要与他私下谈话,要让顺义伯府里服侍的人跟着。”
谢怀瑾孩子心性,倒是不担心他有什么不当的言辞,让宫里头疑忌。
纪晓棠就点头。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怀瑾那孩子能保住性命,已经是苍天见怜,我们不该奢望更多了。”纪二老爷又低声说道,“等再过几年,情况总会慢慢地好起来。”
再过几年,以谢怀瑾的情况极有可能会获得相当大程度的自由。
对此,纪晓棠也是赞同的。
这个阶段,是大家,既包括谢怀瑾也包括她们,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只是纪晓棠私心里的希望,是这段时间能够短一些,再短一些。见面一定要公开,然而其他的事情却要在私底下进行。
足够的银钱,可以让谢怀瑾在顺义伯府生活的更舒适、更自在些,可以让她们能时常见面。然而更多的,就不是银钱能做到的了。
那得需要……
这一夜里,纪晓棠辗转反侧,最终她只得到一个答案:翻天覆地。
……
年底,馨华堂处处都忙碌了起来,大家都在准备过年。
这一天,正赶上纪大老爷、纪二老爷和纪晓慕都休沐在家,一家上下齐聚在萱华堂,围着纪老太太商量过年的事情。
“……托老太太的洪福,今年咱们过个团团圆圆的年。”大体说过了过年的安排,纪大太太笑容满面地说道。
纪老太太哼了一声,似乎就有些不愉快。
纪大太太极聪明,立刻就反应过来,忙就描补:“只可惜三老爷不在京城。清远那里可脱得开身,不如就让晓慕带人去一趟,将他小叔接过来,一来跟老太太团聚,二来咱们这一大家子也可以聚齐了。”
纪大太太其实是个极周全的人,犯了这样的错误,根本的原因还是她根本就没将纪三老爷记在心上。她的一家人,还单单只是她这一房的,二房是在她眼前,纪三老爷远在清远,一时她就给忘记了。
纪老太太的脸色就缓和了下来。
“清远那边很多事,没有三弟不行。而且,三弟身上也有差事,等过了这个年,就得再出海。”纪二老爷就解释道。
“这也是三弟光宗耀祖,为国出力。”纪大老爷摸着胡须点头。
纪大太太笑着附和。
“我也多年没见过三弟,很想见他一面。他如今是出息了。”纪大老爷就跟纪二老爷说道。
“大哥要见三弟,只怕得等到来年年底了。”纪二老爷就道。秦震已经回京,等纪三老爷再次出海回来,应该有机会进京述职。
大家正说着话,就有小丫头飞跑进来禀报,说是清远来人了。
这是纪三老爷打发人来了。
纪老太太的脸上立刻就有了喜色,忙不迭地叫人进来。
纪三老爷打发进京的,是他的贴身小厮,随着他两次出海,如今已经是管事的铜钱。
铜钱本就机灵,跟着纪三老爷历练了这几年,越发的干练非常。铜钱带来了三车的年货,另外还有家书。
家书是写给纪老太太拜年的,就被交给纪二老爷,当众念了出来。
纪三老爷在书信中除了问候大家,就是说了他在清远的情况。自从纪晓棠他们离开之后,清远并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而纪三老爷则十分忙碌,一直往返在清远、任安和万家村之间,比起清远,他在万家村住的日子更多一些,因为要做明年出海的准备。
纪老太太知道纪三老爷一切安好,就很欣慰。
大家听了纪三老爷的信,也都十分高兴。
铜钱不仅带了纪三老爷的年礼和家书,同时还带来了穆洪和沈氏的两车年货和一封书信,这更让纪二太太喜上眉梢。
纪三老爷和穆家送来的年货都很丰富,几乎样样俱全,似乎是觉得纪晓棠一家到了京城,也没有田庄,一切东西都要采买,所以将东西都齐备了送来。
不说东西价值如何,这份心意,就让大家心里暖暖的。
傍晚,纪晓棠在景华堂,反复看过了穆洪和沈氏的信,又将穆家送来的年货都一一看过了,纪二太太就和纪晓棠商量着要给穆家回信,往任安送些什么东西。
铜钱来的早,给穆家的年礼正好让铜钱给捎回去。
看着到了晚膳的时辰,长生跟着奶娘过来,纪二太太就放下手里的单子。
“等用过了晚膳,咱们再接着商量吧。”
纪晓棠自然点头应承,一面就吩咐下去将她的饭菜也摆到景华堂来。
“铜钱是谁招呼着呢?”纪晓棠又叫了个管事过来询问。
知道铜钱由管事招待着准备在前院摆了饭,纪晓棠略一思忖,就吩咐了下去,让人将铜钱叫来。
“他的饭也摆到景华堂来,就在我们这外屋里。”
“也好,我也正想再问他些话。”纪二老爷听了就点头。
一会的工夫,铜钱就被带了来,在外屋门口行礼,一双眼睛就左右瞧了瞧。
纪晓棠早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这里都是自己人,铜钱,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铜钱立刻笑了,就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来。
绣儿过去接了书信,看信封上写着纪晓棠的名字,就捧给了纪晓棠。
“……老爷写给二老爷和三姑娘的,让小的悄悄的给三姑娘。小的还担心怎么给三姑娘递话,三姑娘就打发人叫了小的来。”
“那时候忙忙的,不得说话,本来就要叫你过来,再问你些话的。”纪晓棠就道,一面拆了信封看信。
看着信,纪晓棠的脸色就阴沉了下去。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在旁边看着,心就都悬了起来。
“是清远出了什么事?”纪二老爷问。纪三老爷不想让纪老太太担心,因此出了事也不在拜年的家信中提及,而是另外写信给纪晓棠。这样的安排,纪二老爷是赞同的。
纪晓棠这个时候已经将信看完了,就转手递给纪二老爷。
“爹爹自己看,是万没有想到的事。”
纪二老爷满脑子的疑惑接了信,等看下去,他也变了脸色:“竟然有这样的事!?”
“是什么事?”纪二太太也诧异了。
“铜钱,这信上说的事,你可知道?是否属实?”纪二老爷飞快地看完了信,就抬起头来询问铜钱。
“回二老爷,这件事小的知道,绝对属实。三老爷不查实了,不敢写这封信。”铜钱忙就答道。
纪二老爷一时沉默下来,眉头紧皱。
这个时候,纪二太太也已经将信看了个大概,就叫了一声“我的天”。
能让他们三人如此吃惊,且气恼的,是一件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事。
纪三老爷在信中告诉他们,发觉有外地人潜入了清溪山中,在纪家的福地上做了手脚。纪三老爷如今办事沉稳了许多,发现之后并没有立刻发作,而是暗中探查。
探查到的结果,让纪三老爷瞠目。
这批人,竟是京城中来的,且是受了纪大老爷的指派。
纪大老爷派出几名风水师,在纪家的福地做手脚,目的是要纪家祖辈的遗泽和福地的风水只荫庇纪家长房,也就是纪大老爷一房。
纪二老爷沉默了一会,脸色从阴沉渐渐变红,他霍地站起身,爆发了出来:“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还是纪家的子孙吗,心里可还有父母、先祖,可还有人伦……”
这样说着话,纪二老爷就往外面走,看样子是要去找纪大老爷理论。
纪晓棠忙起身,和纪二太太一起将纪二老爷拦了下来。
被拦着勉强坐下,纪二老爷还在喘着气。他本是极为内敛的性格,这件事实在是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爹爹稍安勿躁。你这样去,不仅不能解决问题,还会跟大伯父闹僵。”纪晓棠劝解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慢慢平复自己的呼吸,声音沉痛:“我知道他沉迷于风水,只不知道他沉迷到这种程度。在福地上做手脚,他这是利欲熏心,且……”大逆不道。
这四个字,纪二老爷终归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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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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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晓棠和纪二太太都劝纪二老爷不要生气,生气不能解决问题,只能气坏了自己的身子。纪二老爷略一冷静下来,也知道这个时候去质问纪大老爷并不明智。
毕竟是兄弟,他对纪大老爷的性格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当年江庆善那厮觊觎纪家福地的风水,要将他自家先人埋进我纪家的福地。那毕竟是外人,可是他……他是纪家的子孙,竟然也要做这种事!”纪二老爷气急过后,更添了心痛。
事实确实如此,在这个上头,纪晓棠也没法子劝纪二老爷,只能转移他的注意力。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三个人中要属纪晓棠最为冷静。
“为今之计,爹爹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小叔还在等我们的消息。”纪晓棠对纪二老爷说道。
因为知道背后的指使人是纪大老爷,纪三老爷压住了火气,并没有立刻采取行动,而是派人将那几个风水师给监视了起来,又借给京城送年礼的机会,写信将事情告知纪二老爷和纪晓棠。
这件事要如何处理,纪三老爷要听他们父女的意见。
“你小叔成熟了许多,办事越来越稳了。”纪二老爷低声的说道。
“是的。”纪晓棠点头,“爹爹认为,我们该怎么办?”
纪二老爷想了片刻,就问纪晓棠的意见:“晓棠,依你之见呢?”
“我不太了解大伯父的性子。不过从大伯父娶亲的事情来看,一旦他决定了要做什么事,只怕咱们都无法说服他更改。”看完信之后,纪晓棠就在想着怎么解决了,如今纪二老爷问起,她就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晓棠说的对。”纪二老爷苦笑。当初纪老太爷还在,以赶纪大老爷出纪家为威胁,都没能使纪大老爷改变主意。如今纪老太爷早已经作古,纪家剩下的人……
纪二老爷一声长叹。
纪大老爷娶亲的事,他比纪晓棠清楚。他也听明白了纪晓棠委婉的话里所表达的意思。
“一家相处,以和为贵。”纪晓棠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依我的意思,这件事,还是不要跟大伯父揭破的为好。”
“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纪二老爷问。
纪晓棠微微垂下眼帘,遮掩去眼神中的情绪。有些事情可以原谅,然而做出某些事情的那颗心,却完全可诛。
“小叔那边,要他不要惊动那几个风水师。等风水师走了,再将福地恢复成原状,在祖宗跟前烧香谢罪也就是了。大伯父这边,咱们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纪二老爷不置可否。
“这件事,爹爹以后再和大伯父私下里理论。如今的情况,咱们家实在不宜……出现任何裂痕。”在纪大老爷的问题上,纪晓棠说话都非常委婉。
这是为了照顾纪二老爷的情绪。
纪二老爷站起身,背着双手在屋内踱了半晌,才终于点了头。
“就依你的意思吧。”
事情这样决定了下来。
“小叔在信里很冷静,不知道他知道这件事的当时,又是怎样的情形?”纪晓棠问铜钱。
铜钱就嘿嘿地笑了起来。
“他当时怎样,你尽管说来。”纪二老爷也跟着催问。
“三老爷当时,很生气。”铜钱答道,只是看他的模样,纪三老爷当时可不仅仅是“很生气”。
“依小叔的脾气,一定暴跳如雷。只是他能忍下,冷静地处理,这就更加难得。”纪晓棠就道。
铜钱连连点头。他一直在纪三老爷身边伺候,对于纪三老爷的成长和变化看的最为清楚。
这个时候,早已经过了晚膳的时辰,纪二太太见纪二老爷的心情差不多平复了,忙就吩咐人传饭。
铜钱的饭桌,就摆在外屋,与里屋隔了一道帘子,等饭菜都摆上来,纪晓棠又挑了好几样饭菜赏给了铜钱吃。
吃过了晚膳,他们又留下铜钱来问了许多的话。
铜钱在京城只停留了三天,就匆匆返回清远。他来的时候带的五辆马车,都是装的满满的年礼,回去的时候,就变成了六辆马车,也同样装的满满的。
即便天下灾情严重,京城依旧不改繁华。
纪晓棠在京中采买了许多任安少见的东西,让铜钱带回去给纪三老爷和穆家众人。与相隔两地,然而亲人间的感情不仅不曾疏远,反而多了许多的挂念。
比起年礼,更重要的是书信。
纪二老爷按下心事,心平气和地与纪大老爷一起商量,写了一封书信给纪三老爷。纪晓棠又另外拟了一封信,瞒过了纪大老爷,也没有告诉纪老太太,让铜钱悄悄交给纪三老爷。
纪大老爷派人在纪家祖坟动手脚的事情,要压下来,暂不发作,更不能让别人知道。所谓的家丑,就是一旦传出去,对一大家子都没好处。
给穆家的信,是纪二太太口述,纪晓棠执笔,各报平安,倒是没什么大事。
临近除夕,皇帝与文武百官也要过年,正当各部衙门即将正式封印,大家都准备好了要过年的时候,宫中突然传出一条旨意。
为子嗣计,宫里准备挑选一批德容言功俱佳的女子,充入内宫,充当女官。采选的日子,就定在明年的四月。
这次宫中采选女官,并不打算从民间挑选,而是将条件设定在所有七品及以上官宦人家的闺阁女子。采选的范围虽然窄了,然而年龄上却放宽了,是从十四岁到二十二岁未出阁女子都可以参选。
这道旨意颁发下来,仿佛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粒石子般。朝野上下表面上虽没有震动,然而私底下却是影响深远。
馨华堂自然也受到了影响。
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如今都是四品,且膝下都有未出阁的女儿。纪晓莲、纪晓棠、纪晓芹都在参选的范围内。
纪大老爷约了纪二老爷,要商量这件事。纪二老爷心里有一定的想法,就说得请纪老太太做主。纪大老爷心中虽不乐意,然而也不得不随着纪二老爷到了纪老太太跟前。
于这件事的态度,纪大老爷面上并没有什么情绪流露,然而纪二老爷就恰恰相反了,他明显地流露出不愿意纪晓棠进宫。
纪大老爷就看出了纪二老爷的心思,而纪老太太更是明言表示,不希望孙女们进宫。
“你们别忘了咱们纪家先祖定下来的规矩……”纪家的家训,是不许高娶也不许高嫁的。纪老太太说到这,就看了纪大老爷一眼,随即冷哼了一声。“只怕早都忘光了!”
纪大太太当年嫁给纪大老爷的时候,她父亲虽然还没有做到阁老,却已经是正三品的朝廷肱骨。而如今纪大奶奶杨氏的祖父正是杨阁老,父亲是兵部左侍郎。
纪家的这条祖训,在纪大老爷这一房是没人遵循的。
纪大老爷被纪老太太当面这样说,就很尴尬,干咳了两声,用眼神向纪二老爷求援。
现如今,纪二老爷心里已经完全理解了纪家先祖这条祖训的含义,然而在纪家祖训这个问题上,他也有些心虚。
虽然纪三老爷后来中了举,还被封了个四品官,算是进了文官的行列,可他当初也曾经听了纪晓棠的劝说,同意纪三老爷习武,也不反对纪三老爷以武入仕途来着。
因此,看见纪大老爷求援的目光,纪二老爷立刻出头,将话题岔了开去。
然而,采选女官的事情还是要商量的。
“是宫中要选女官,又与高娶高嫁不同。我等深受皇恩,这个时候理当报效。”纪大老爷说道。当忠孝不能两全的时候,忠君是要摆在前头的。
纪大老爷这样说,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晓棠被封为县主,自然另当别论。”接着,纪大老爷又说了一句,意思是纪晓棠可以免选。
这样下来,馨华堂能去参选的,就只有纪晓莲和纪晓芹。
纪大老爷能看透纪二老爷的心事,纪二老爷同样可以看透纪大老爷的心事。
“我是不愿让晓棠进宫,晓棠的性子也不宜进宫。只是免选的事情,还不能我们一厢情愿,总要想个稳妥的法子。”
这件事情上,纪大老爷表示,他可以帮助纪二老爷。
商量了半晌,纪老太太、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倒是没有冲突,然而却相当于自说自话,最后,纪老太太不耐烦了。
“你从来没有听过我的,这次想来也不会听,我也懒得说了,你的女儿,你爱怎样,就怎样吧。”纪老太太这样说着话,极少见的不带什么赌气的意味,反而显出几分冷漠来。
“老太太这样说,儿子怎么敢当!”纪大老爷立刻说道,“这样的大事,还要老太太首肯才是。”
纪老太太皱眉,说自己累了,让纪大老爷自便。
纪大老爷就拉着纪二老爷一同退下了。
等纪晓棠知道消息赶到萱华堂的时候,纪老太太正在生气。
“什么要我首肯才行,口是心非,假模假式,我最见不得他这个样。纪家没有这样的人,我们顾家也从没出过这样的人!”纪老太太见纪晓棠来了,立刻拉住纪晓棠抱怨起来。“如果不是想起来你总劝我的话,当时我就要骂他,撕了他的脸皮!”
“祖母没有发作是对的。”纪晓棠劝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抱怨过后,出了心里的气,就担心起纪晓棠来:“听那个意思,你也得参选。”
纪晓棠也正在担心这件事。
她是县主,但并非皇族血脉,选女官这件事,她参加与否不能自己做主,全要看宫里头的意思。
说了自己不愿意参选的,安抚了纪老太太,纪晓棠忙就到景华堂来找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商量。
纪二老爷刚从纪大老爷那里回来,正在跟纪二太太说这件事。
“如今后宫中人虽然不少,但是有位份的并不多,还有许多位子空闲,而且更重要的是,陛下至今还没有子嗣……”纪二老爷说到这里就叹气。
这次选女官,其实也就是为隆庆帝选妃,而且圣旨上说明了是为皇嗣计,他们这里在为纪晓棠如何不去参选而发愁,只怕别人家则正在为抢着参选,以及如何被选上也绞尽脑汁。
“我方才跟大哥说了半晌话,我看他的意思,是希望晓莲能够被选上。”纪二老爷见纪晓棠来了,让她坐下,继续方才的话题。
“……皇后也是出自韩家,是太后嫡亲的侄女。只是皇后体弱,我上次进宫看见她,竟隐约有了即将下世的模样。”屋内并无其他人,纪晓棠才会这样说。
所以这次的采选竞争将十分激烈。
如果哪一位被选中的女官得了隆庆帝的宠爱,一朝诞下个小皇子来,那得到的将不仅仅是后宫一个嫔妃的位子,还有可能会……入主中宫。
皇后之尊,母仪天下,这对许多人来说,都太具有吸引力了。
“你大伯父和大伯母应该也想到了这个上头。”纪二老爷微微点头,“衙门即将封信,宫里忽然传出这样的旨意,我与几位同僚都十分吃惊。然而,我观察你大伯父,似乎并没有怎样吃惊。”
“很可能大伯父和大伯母早就听到了风声。”纪晓棠分析道。
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久居京中,且又有杨阁老这样的靠山。而隆庆帝没有子嗣,皇后体弱多病,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采选的圣旨虽然来的有些突然,宫中的这个打算,应该是由来已久。
“他们要送晓莲和晓芹去参选,我拦不住。咱们只许操心晓棠的事。”纪二老爷对纪二太太说道,要怎样才能够让纪晓棠免选呢。
之所以选择免选,而不是想法子在参选的过程中被淘汰下来,是因为被淘汰总是有缘故的,好好的女孩家,总不能还没出阁,就让人怀疑有什么缺陷。
所以,免选是上策。
“大哥在这件事上很热心,只是他提的几个法子,我都觉得不妥。”纪二老爷又说道。
“难得他们如此。”纪二太太就说道。
“嗯。”纪二老爷本来要说什么,想了想,又没有说。他现在几乎没有心思去考虑别的事,一颗心都系在如何要纪晓棠免选上头。
纪二老爷非常担心,纪晓棠已经被宫中内定下来了。
“虽是县主,却并非皇家血脉,晓棠在民间的声誉又这样好。”而且,纪二老爷没有说出口的是,纪晓棠不论是容貌、品行还是才气,都是万里挑一的人物。
宫里头几乎没有理由会放过纪晓棠这样的人选。
“偏晓棠过了年,就十四岁了!若是今年选就好了!”纪二太太叹道,那样纪晓棠就不符合参选的标准,大家也不用烦心了。
“如今可怎么办才好!”纪二太太着急,“如果我们不进京来,老爷不做官就好了。”
纪二太太也知道,她这样的抱怨是毫无意义的。
三个人商量了半晌……
“好像,只有为晓棠定亲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纪晓棠要免选,就得在宫里选女官之前先定下亲事,能够嫁出去则更加保险。
可是仓促之间,哪里有合适的亲事?
“晓芸的亲事,已经是我平生一大憾事,晓棠的亲事,万万不能草率!”
这样,就又陷入了两难。
……
茜华堂
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正在商量着同样的事。
“二老爷为人机心深沉。你看他虽口口声声说不愿意晓棠进宫,可老爷说出法子来,他又不肯点头。这分明还是存了心要晓棠进宫,只是表面上要清高!”
纪大老爷沉思不语。
“老爷怎么不说话?”纪大太太催问。
“晓棠德容言功俱佳,且民间广有美誉,正是入主后宫的上佳人选。我担心,帝后早就存了这个心思。”
“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依老师所言,采选女官本来应该是今年的事,可帝后一拖再拖,直到此时方才下旨,且将日子定在了明年。今年晓棠十三岁,年纪太小了些。过了年,晓棠就十四岁了。”
“老爷是说,这道圣旨,是专门为晓棠下的?”
“到不能如此说,帝后这次有意大肆扩充后宫,以求子嗣,并不在晓棠一人。然而推辞采选日期,应该是有意于晓棠。”
这次,换做纪大太太沉默不语。
“晓棠以县主之尊,若进宫备选,又与其他女子不同,她不会做女官,进宫就会封妃。”
“那晓莲岂不是被她远远的抛下了!这不成!”纪大太太立刻道。
纪大老爷看了一眼纪大太太,目光幽深:“当年韩家姐妹同时入宫,太后起初无宠,贵太妃有宠,位份高于太后,可是后来……太后先诞下陛下,晋封皇后,贵太妃多年之后,才诞下了安王爷,那还是在肃王爷之后啊……”
纪大老爷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这段深宫秘事,别人或许不知,纪大太太却是耳熟能详,她一开始不明白,等纪大老爷说完,她还是领悟了纪大老爷的意思,顿时眼睛一亮。
然而,她的眼神又很快暗淡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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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初一
纪大太太并不是不赞同纪大老爷,也不是不想做这样的事,然而她此刻还头脑清楚,所以明白一点:
“晓莲和晓棠,与太后和贵太妃不同!”纪大太太说道。
“哦?”
“晓莲不是晓棠的对手。”虽然不愿意,但是纪大太太却不能不承认这一点,尤其是,否认这一点,将会危害到纪晓莲的利益的时候。“晓棠像二老爷,心机深沉。比起晓棠来,晓莲还是个孩子。”
就算是将纪晓莲和纪晓棠放在同一起点上,纪晓莲也算计不过纪晓棠,更何况是这种情况。就算是有馨华堂、杨阁老府的全部支持也不行。毕竟是禁宫之中,很多事情都不是外面所能掌握的。
除了心机之外,纪晓棠不论是才情还是容貌,也都胜过纪晓莲一筹。
这也是纪大太太一旦开始怀疑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有送纪晓棠进宫的念头,就感到危机,想要阻止纪晓棠进宫的缘故。
纪大老爷皱眉,有些不相信:“晓棠那孩子聪明是聪明,可毕竟年纪还小,终归经见过的少,不至于……”
“老爷,这件事,你就相信我吧。我在后宅,比老爷看的要清楚些。”纪大太太忙就说道。有些事情,纪大老爷不知道,她可知道,然而却又不能跟纪大老爷说,比如说纪晓棠刚搬进妍华堂,她送给纪晓棠的那两个丫头……
“这样……,那么依太太之间呢?”纪大老爷略思忖了一会,并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而是问纪大太太。
“最好的法子,是不让晓棠去参选。老爷不是也说了,让晓棠免选吗。”
“免选哪里有那么容易……”尤其是在纪二老爷不配合的情况下。
“我倒是有一个法子。”纪大太太轻轻地抚了抚腕子上的珍珠手串。
“太太请讲。”
“既然二老爷明白跟老爷表示,不想晓棠去参选。那么咱们就顺水推舟……,晓棠不去参选,最妥当的法子,莫过于敢在采选之前定亲!”这件事,纪大太太已经考虑了很久,所以这个时候说来颇有些胸有成竹的意味。
“妙啊!”纪大老爷立刻赞同,“太太可有了人选?”
“那时她还没有被封为县主,随便找户人家就行了,最是好办,我本打算年前就跟二太太提这件事的。”可是如今纪晓棠是县主了,再找婆家,这门第就得讲究一些。
“我已经考虑过了,别人家不行,二老爷和二太太有借口拒绝,但是我打算要寻的这一家,他们再是挑剔不出什么来。”纪大太太又笑道。
“太太打算说的是哪一家?”纪大老爷问。
“不是别人,正是老爷的老师家里。”纪大太太挑眉笑道,不说是她娘家,而说是纪大老爷的老师家里。
“哦……”纪大老爷摸着胡须点头,随即又微微皱眉,“我怎么不记得老师家中哪个孙子与晓棠年纪相当?”
“有的。”纪大太太却说道,“翩翩的幺弟,那可是阁老府的嫡长房嫡孙,可是配的上晓棠的!”
“太太说的是玄让?”
“就是玄让。”纪大太太笑。
“若我没有记错,玄让过了年,也才只有十二岁。”
“晓棠的年纪是比玄让大了些,不过我回去做这个媒人,想来大哥大嫂总还得给我几分面子。咱们这也算是亲上做亲。”纪大太太笑的有些得意。
这真是个一举两得的好事情。
纪大老爷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思忖了片刻。
杨玄让今年只有十一岁,还没有进学,身上当然也没有官职。杨玄让娶了纪晓棠,就是仪宾,这门亲事,还是杨家赚了。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会答应吗,纪老太太会答应吗?
纪大太太就看出了纪大老爷的犹豫。
“二老爷不是不想晓棠进宫?那么如今也只有这一个法子。这京城中,多的是心明眼亮的人。晓棠这个时候要定亲,也只有玄让敢娶她。二老爷要挑剔,除非口是心非,还是打算让晓棠进宫。”
“好,就依太太。”纪大老爷又想了想,终于点头。
杨玄让匹配不上纪晓棠,然而纪二老爷却不得不考虑杨阁老。
“我回去与姨娘说,如果能说动父亲亲自提亲,二老爷就是不想应,也要应的。”纪大太太略压低了声音说道,显然这也是她早就考虑好了。
至此,纪大老爷再没什么疑虑,也笑着点头。
“此事宜早不宜迟,如是迟了,宫里发下什么旨意来,就无法挽回了。”
纪大老爷没有说明宫里会发什么旨意下来,纪大太太却一下子就听明白了,立刻点头。
……
景华堂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在纪晓棠离开之后,继续商量如何避免她进宫的话题。
“晓棠的亲事,我进京之后,就已经在留意了。”纪二老爷给纪二太太交了底,他有两位同年好友,如今都在京中做官,官职虽然不高,但家世都不错。
纪二老爷所说的不错,并非指对方是高门大户,而是说对方都是书香门第,耕读传家。
这两位好友家中都有未定亲的子侄,都是读书人,且与纪晓棠的年纪相当。
“接下来过年,大家少不得来往,你到时候多留心看看,如果合适,晓棠也不反对,那么就将亲事给定下来。”纪二老爷嘱咐纪二太太。
纪二太太点头,却又说道:“其他都好说,难得是两个年轻人能相处的来。……要说合适的对象,咱们也看久了的,也不是没有……”
“太太是说……阿佑?”
“老爷也看出来了?!”
纪二老爷不由得叹气,他当然看出来了,一开始因为祁佑年隐瞒身份等缘故,他并不看好祁佑年。但是后来,他改变了看法。
可是,祁佑年和纪晓棠注定是不可能的。
“阿佑是长宁公主驸马的人选,只差一道圣旨了。”纪二老爷说道。
“可阿佑并不情愿。我看那孩子待晓棠是志诚的,他不会同意。”纪二太太说道。
“他并不是孤身一人,身后还有威武侯府一大家子。他的亲事,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亲事。”纪二老爷摇了摇头,来到京城这些天,在这件事情上,他是看清楚了。
长宁公主要嫁给祁佑年,祁佑年不想娶也得娶。
“那晓棠……”
“晓棠在这一点上,比我们看的还要清楚。她绝不是弄清楚状况的孩子。”纪二老爷深长地叹气,“晓棠重情,但不会因情误事。”
“咱们两个女儿,偏是在这亲事上头,都是如此……”
夫妻两个相对叹息了一回,还是决定要开始张罗纪晓棠的婚事。
纪二太太不好在年前就相看人,但是纪大太太却在年前找了个借口回了娘家一趟。等她从杨阁老府上回来,纪晓莲已经在茜华堂等着她了。
“事情说成了?”纪晓莲虽没同纪大太太去,却知道纪大太太这次出门的目的,因此问道。
“嗯,算是说成了吧。”纪大太太点头。
“娘,怎么叫做算是说成了?”
纪大太太在回娘家之前,已经暗中跟姨娘通过了消息。因此这次回去,就直接在杨阁老面前说了这门亲事。
杨阁老还没说话,杨翩翩先就赞成这门亲事,原来她虽然与纪晓棠相处的日子并不长,但是却相当欣赏纪晓棠,觉得自家弟弟能娶到纪晓棠为妻,是再好也没有的事了。
“偏她这样看得起晓棠,我知道,她这样,不过是为了比照着踩低我罢了。”听纪大太太这样说,纪晓莲噘嘴抱怨道。
虽是抱怨,纪晓莲还是催促纪大太太继续说下去。
杨翩翩再喜欢纪晓棠,也无法决定这门亲事。
“你外祖父倒是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
“外祖父觉得好,那不就是成了?”纪晓莲不解。
可是事情却没这么简单。
杨阁老虽然觉得这门亲事不错,但是终究顾忌明年的采选,以及纪晓棠的身份。杨阁老告诉纪大太太,他对这门亲事是很赞成的,也不会像别的人家,不敢娶县主进门。但是他却不好贸然地上门提亲。
杨阁老要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先与纪二老爷夫妻商量,纪二老爷这边点了头,他才好提亲事。
“孩子们相互看对了眼,我也好往陛下跟前求这个恩典。”这是杨阁老的原话。
“晓棠能嫁给表弟,是她天大的福分,娘去跟二叔和二婶说了,他们但凡懂得些事,就没有不应的。”纪晓莲说道,心中情绪颇有些复杂。
纪晓棠与杨玄让定亲,就不会进宫备选,她少了一个强有力的对手,这让她欢喜。然而,另一方面,在他看来,杨家这门亲事,也相当不错,要知道,当初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还没打算让她入宫的时候,未尝没有想过要让她嫁入杨家。
那个时候,纪大太太几次试探,都碰了软钉子。
这样想来,纪晓棠嫁入杨家,又让她心里有些发酸。
等纪大老爷回来,纪大太太就将经过跟纪大老爷都说了。纪大老爷摸着胡须,半晌没有说话。
“老爷……”纪大太太有些搞不清楚他为什么沉默,小心地询问。
“唔……”纪大老爷这才回过神来,撩起眼皮看了纪大太太一眼。就是再聪明,终究还是女人家,很容易被哄骗,在某些事情上看不清楚。
纪大老爷看明白了一些事,但却并不准备让纪大太太知道。
“太太辛苦了,这件事,就全部托付给太太了。”纪大老爷笑着道。
“父亲那里,自然都有我。不过,二老爷和二太太,还有老太太那,还得老爷出面说说才成。”纪大太太嗔道。
“这是自然。”对此,纪大老爷没有推脱。
还没过年,纪晓棠十三岁,就知道她的亲事已经被提上日程。她表面上虽然没什么,但暗地里并不是不烦恼的。
她关于前世的记忆中,并没有隆庆帝选女官这件事。然而这并不代表当时就没有这件事。
那时候,她在逃亡途中,没有机会,也没有心思关注这样的事。
不知道会有哪些人入选,她唯一肯定的是,入选的人里面肯定没有她。
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进宫。
不想进宫,就得尽快定亲、嫁人。纪晓棠不是没听过娶荒亲,但她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到这样的事。
纪晓棠不仅知道大家在张罗她的亲事,还知道目前有三个候选人,纪二老爷两个同年的子侄,还有一个杨玄让。
重活一世,很多事情都改变了,目前表面上一切都很好,然而纪家的危机完全解除了吗?
纪晓棠还不敢这样断定。
在馨华堂众人各异的心情中,很快就迎来了隆庆八年的除夕。
秉承着活着的每一天都非常珍贵,与家人聚在一处的每一天都非常珍贵的宗旨,纪晓棠抛开其他一切心绪,只开开心心地和一家人吃年夜饭、守岁。
虽是搬到了京城,然而在纪晓棠的照管下,馨华堂东路各院自成格局,过年一应安排,大体依照往年的惯例,因此大家都没有什么陌生或者不适应的感觉。
就是最不适应京城的纪老太太,脸上也一直带着喜色,并没有抱怨。
大年初一,祭祖、给长辈拜年。
纪晓芸、纪晓棠和长生都穿了大红的新衣,按长幼顺序跪在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面前磕了头。
“又都长了一岁……”纪二太太给三个孩子发荷包,荷包里按照旧例,还是四个笔锭如意的小金锭子。“老爷,你看,孩子们是不是又长高了。”
让三个孩子站起身,纪二太太打量着,就扭头对纪二老爷说道。
纪二老爷笑着点头。
“我长高了,我长了这么高。”长生让奶娘帮他将荷包收起来,欢欢喜喜地扑到纪二太太腿上,一面用手比划着,说他这一年长了多高。
他正是对身高最为在意的年纪,平常只要人说他又长高了,就能哄的他欢喜不已。
纪晓棠经常给长生量身高,这个时候,就让小丫头将尺子拿来,又给长生量了量。
“今年这一年,长生长了足有两寸。”纪晓棠笑着说道。
一屋子的人俱都欢喜,长生更是笑的见牙不见眼。
“晓棠也长高了,我没长。”纪晓芸说道。
“你们姐妹都长高了。”纪二太太坚持。
纪晓棠又长高了些,纪晓芸的变化最小。
纪老太太那里大家已经拜过年,还得去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处拜。纪老太太托付了纪晓棠,让她携带携带顾雪儿、周念红和周桥三个。
纪晓棠自然点头。
因此,纪晓棠手里拉着长生,就与纪晓芸、顾雪儿、周念红和周桥几个一起往茜华堂来拜年,之后又去了芳华堂,同辈之中,纪晓慕和杨氏最为年长,然后还有纪晓莲等处,大家都走了一遭。
大年初一,馨华堂上下都是一片喜庆。
“毕竟是过年了。”纪晓芸轻声说道。
纪晓棠微笑,过年还在此次,人们高兴,还是因为有他们各自的喜事。
等大家相互都拜过了年,就又都聚到纪老太太处来。
“老太太和二弟一家自进京来,因为各自都忙,亲戚们之间还没有相聚过。明天初二,老师家里设宴,要请老太太,还有咱们全家过府赴宴。”纪大老爷说,杨阁老特意将初二这一天空出来,不招待任何其他的客人,只招待馨华堂一大家子。
阁老这样的邀请,是不能拒绝的。
但是纪老太太不愿意去。
“你们去吧,我留下来看家就是。”
“老太太怎能不去!”纪大太太忙就笑道。
“还请老太太务必去,老师和师母曾经再三说过,早就想与母亲拜会拜会,只是以前离的远。老太太若不去,老师和师母一定亲自上门相请。”纪大老爷也忙说道,一面又以目示意,让纪二老爷赶忙帮着劝一劝纪老太太。
“老太太就去吧,大哥大嫂这么多年在京城,多亏阁老照看。老太太过去见一见,若身子不适,我们就服侍老太太回来。”纪二老爷更懂得纪老太太的心思。
纪老太太面上就露出迟疑的神色来,她心中也清楚,既然来了京城,杨阁老这个亲家总不能不见。
纪大太太见纪老太太要答应了,忙又笑容满面地说了一句话:“老太太若是担心没人看家,不如将晓芸留下看家。我看晓芸年纪虽不大,可比姐妹们都稳妥安静。”
一句话,立刻就让纪老太太变了脸色。
“你看着我们碍眼,明说就是,何苦这样阴阳怪气!走,我们这就走,免得在这里讨你们的嫌!”纪老太太站起身来,一手拉住了纪晓芸就往后走。
众人立刻都变了脸色,尤其是纪大老爷、纪大太太这些人。纪老太太来京城的时间不算长,他们还不习惯她说翻脸就翻脸的做派。
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带着众人上前跪地,拦着纪老太太。
纪晓棠微微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纪老太太这次翻脸,翻的很对,她可不打算去劝。
第二十一章 敲打
“老太太,儿子、媳妇和孙儿们有什么不对,老太太当教训就教训,儿子媳妇定然听教。还请老太太千万不要生气!”纪大老爷跪在地上,央求纪老太太。
“你娶的好媳妇,什么都会教导你,你还认得我这个娘做什么?”纪老太太抖着手,骂纪大老爷。
纪老太太这气是因为纪大太太。纪大老爷想了想,又往后瞧瞧,就看见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站在后面,似乎并没有立刻上前劝解的意思。
顿时,他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纪老太太生气,因为纪大太太刚才说的那句话。
馨华堂一家子出门做客,就算是要留人看家,留的也应该是长房的人,不该是清远来的人。就算东路院中有人想留下来,也不是纪大太太应该开口的事。
纪大太太是嫌弃纪晓芸新寡的身份,大年下的不想让她去阁老府。
寡居之人在诸多场合确实都有忌讳,然而以纪老太太对纪晓芸的宠爱和维护,有人敢先提出这件事来,必定会气恼。
况且,那么多的忌讳和规矩,其实还是人定出来的。纪家对纪晓芸呵护还来不及,从来就没有因为她是寡居而不许她怎样怎样。不仅如此,她们平时还都非常小心,生怕纪晓芸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有什么不如人的想法。
可以说,在一家子的呵护下,纪晓芸日子过的和出嫁前没什么两样,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也是比出嫁前更好了。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是好脾气的人,然而却绝不会允许有人歧视纪晓芸。
纪大太太刚才那句话,她自己认为已经十分委婉,给足了各方体面,且合情合理,然而纪老太太却从来不吃这一套。
纪老太太看的很真……
“从我来的那第一天起,我就看出来的,跟我皮笑肉不笑的,看不上我这个乡下婆子,认为我不配做你的婆婆,连带着也看不上从小被我带大的晓芸。我成了你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啦……”
没人上前劝解,纪老太太就指着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继续骂。
她老人家这些日子被纪晓棠劝着,已经很久没有痛快骂人了。纪老太太是暴脾气,然而奇怪的是,她对待服侍的下人都很温和,很少发脾气。但是对于儿子媳妇们,她从来就没什么顾忌。
“说什么阁老和夫人请我过府去说话,分明是你们想着法子,要撬我走。我就如了你们的意,现在就走。你们何必还假惺惺到底拦着我,快些让开才是正经!”
纪大老爷现在正想在朝中博得一个孝名,最不济,也要洗清他从前不孝的名声,此刻被纪老太太这样指明了骂不孝,顿时额头就见了汗,一边想着老太太还是从前的脾气,发作起来根本没有道理可讲,一面难免暗暗地埋怨纪大太太。
纪老太太有一件事情说对了,纪大太太是不大待见纪晓芸的,一方面因为纪晓芸的性情,更多的,则是因为纪晓芸新寡的身份。
她认为,纪晓芸会给馨华堂带来厄运。像这样刚成亲没几个月,就克死了丈夫,且将夫家也克的败落了的女人,就算不被送去寺庙里从此青灯古佛,也该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小屋子里,避讳着不该出来见人才是。
可纪晓芸除了打扮之外,其他一切都与闺阁女儿一样,清远来的这些人,让纪晓芸跟纪晓莲她们一样,大家同席吃年夜饭、守岁、祭祖、拜年。
纪大太太觉得被触了霉头,心里面非常不自在。她觉得纪老太太不懂礼,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不自觉,所以方才才会出言委婉地暗示:大年下的,纪晓芸不适合往阁老府去拜年赴宴。
纪大太太知道纪老太太会因此不高兴,但还想着纪老太太终究会顾忌阁老府,不高兴也不能怎么样。纪大太太没想到,纪老太太会立刻发作,而且这一发作,竟是不可收拾的样子。
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暗中交换了一个眼色,各自脸上表情都非常难看。
“媳妇她说话不防头,其实并没有坏心思。老太太大人大量,不要与她计较。儿子和媳妇给您磕头了。这大年下的,不看着儿子媳妇,就看着孙子、孙媳妇还有孙女们吧。”纪大老爷带着纪大太太给纪老太太连连磕头。
“媳妇、媳妇错了,求老太太大人大量……”纪大太太在纪大老爷几次示意下,终究忍着羞耻,向纪老太太认错。
纪晓慕、杨氏一旁早就跟着跪下了,然后是纪晓莲几个,虽然不情愿,还微微噘着嘴,却还是慢吞吞地跪了,嘴里含糊地央求纪老太太。
“老太太,太太她是年下事情太忙,身子又不大好,一时糊涂说错了话,让老太太多心。……外祖家离此并不远,家中留下能干的管事,有事立刻去通禀一声也就是了。妹妹们从清远来了些日子了,还没大出过门,正好趁机出去逛逛。……虽是寒冬,外祖家那个园子还有些看头。”纪晓慕就跪到纪老太太跟前,陪笑说道。
“老太太,我娘家的姊妹们只见过晓棠,早就说想要见见晓芸和其他的姐妹们了。老太太消消气,带同妹妹们一起去,大家热热闹闹的多好。”杨氏也跟着说道。
纪老太太眼里不去看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但是对纪晓慕和杨氏却不大拉得下脸。
这个时候,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和纪晓棠才上前来,劝解纪老太太。
“老太太息怒,大哥大嫂想来都无恶意。”纪二老爷说道。
“大太太的安排也还妥当,我便留下来与晓芸一起看家就是了,让老爷和晓棠他们服侍着老太太去。”纪二太太说道。
听纪二太太这样说,纪晓棠想要劝纪老太太的话当即就咽了回去。纪二太太这话通情达理,且又退了一步,然而若纪二太太不去,她还会去吗。
可这个时候若说不去,又太给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没脸。
纪晓棠不想违心,同时也不想让事情越发僵持,因此就选择了沉默,只目光略微往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的方向瞄了瞄。
“二太太这样说,让我做嫂子的无地自容。”纪大太太虽是跪在纪老太太跟前,然而却时刻关注着纪晓棠。她知道,别看纪晓棠最为安静,但是她的反应却最为关键。纪大太太知道,方才那一句话,她将纪二太太给得罪狠了,这个时候若不放下身段来,只怕后果真的不好收拾。
纪大太太满脸苦笑给纪二太太赔礼。
纪晓慕和杨氏也忙给纪二太太赔话。
屋子里众人乱了半晌,还是纪二老爷发话,纪二太太才不再说与纪晓芸一起留下来的话。
“便是别人不去,晓芸侄女一定要去。晓芸是二弟的嫡长女,咱们纪家的女孩儿,历来尊贵的。”纪大老爷陪笑说道。
纪大太太也忙着附和,一面又叫人取了套赤金嵌玉的头面来送与纪晓芸。
纪晓芸本是不想去杨阁老家的,对于纪大太太的话她也没当心,然而这个时候,却被众人劝的变成不能不去了。
等纪晓芸说了话,纪晓棠才开口,说大年初一,大家好歹该为新年求个好兆头。
纪老太太上了年岁,对这个尤为在意。
“老太太最是慈心,大人大量,就算是为了孙子孙女们吧。”纪大老爷趁机说道。
纪老太太这才缓和了面色,重新入座。
商量到最后,是依了杨氏的意见,家中并不留人,而是全都往杨阁老府中去,连同顾雪儿,还有姚氏母子三人也在被邀请之列。
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从萱华堂中离开的时候,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到了茜华堂,两人脸上的笑容就再也维持不住,都落下脸来。
“太太,你今天何苦多那一句话!”纪大老爷埋怨纪大太太。
纪大太太却是满心的委屈,当着儿子女儿和媳妇以及一众下人的面,被纪老太太给了没脸,还接连向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赔礼。
她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呢。
“老爷还怪我!我说的难道不对?晓芸新寡的身份,他们自己不忌讳,就不想想别人会不会忌讳?老太太不知道礼,二老爷念了那么多的书,还是当朝的命官,竟然也不知道?!还有二太太,我本还想她是个稍微通些情理的,原来不是!”
“如果不是她们太不自知,我何苦要说出来!”
纪大太太这是因为纪晓芸过年期间没有任何避讳,心里头一直不自在。这件事,她跟纪大老爷说过,纪大老爷倒是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哎!”纪大老爷见纪大太太这样,就叹气,语气也温和下来。“无论怎样,咱们不是不知道老太太的脾气。凡事隐忍着些,何苦像今天……”
跟纪老太太没道理可讲,他们只能凡事都顺着纪老太太,免得闹得自己没脸。
女人家,还是心眼太小啦,总在一些细枝末节上纠缠不放,因小失大,纪大老爷心中如此思忖,自然不会将这句话说出来。
“我难道没有忍!我天天都在忍!”纪大太太眼圈就红了,“若不是为了老爷,为了晓慕和晓莲他们几个,我何苦受这冤枉气。老爷不知道体谅我,反而埋怨我,我可是里外不是人了!……我这是何苦。罢了,我带着晓莲他们去找他们外祖,这个家都让给你们好了!”
纪大太太说着,作势起身。
纪大老爷忙先站起身,按住了纪大太太,一面对纪大太太陪笑:“好了,太太,你就饶了为夫吧。我这也是一时着急,除了咱们夫妻之间,我想抱怨,又能去抱怨哪个!”
他与纪大太太是最为亲近的人,他最信任的也是纪大太太。
“太太受的委屈,我都知道。老太太的性子,我比太太更清楚。可恨二弟太奸猾!”从前纪老太太专一与纪二老爷过不去,不待见纪二太太,那很多事情,纪二老爷虽然不曾明言抱怨过,纪大老爷却差不多都知道。
然而到了京城,纪老太太竟和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十分和睦,反而将全部的火力都对准了他们。
纪老太太是最喜欢也最擅长给儿媳妇们没脸的。
“这个亲疏,还不都是比较出来的?”纪大太太也认为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奸猾,不过心里更厌恶纪老太太,受了几次气,可以说是恨上了纪老太太。“老太太最疼小儿子,从前二老爷和三老爷都在她跟前,就是二老爷不讨好。”
“如今是二老爷跟老爷比。大体人家都是最重长子,最疼幺子,排行中间的就不讨好。老太太疼小儿子还罢了,对老爷……”
纪大太太说到这,偷觑了一眼纪大老爷的神色。
纪大老爷的神色并不好,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往事。
“我是媳妇,老太太不待见我就罢了,我也不抱怨。可老爷是长子,也有了一把子年纪,在外头做了这许多年的官,膝下也儿女成行,是要做祖父的人了。可老太太怎么待老爷的?在那么多小辈下人面前,竟然不肯给老爷留半点儿颜面!”
“看老太太这行事,竟是不盼着老爷好!哪家慈心的母亲,是对儿子这样的?老爷别怪我说句笑话,老太太竟不像是老爷的亲娘!”
“休要胡说!”纪大老爷霍然站起。
纪大太太被吓了一跳,眨了眨眼睛,就住了口。
纪大老爷的反应太强烈了,这本身就非常蹊跷。纪大太太与他夫妻多年,最了解他这种反应意味着什么。
“太太是受了委屈,这里也有我的不是。不过这样的话,太太还是不要再说。”纪大老爷站在纪大太太身前,慢慢地说道。
看着纪大老爷的眼睛,纪大太太知道他是认真的,下意识地点了头。
纪大老爷这才坐回到原处,嘴里慢慢地与纪大太太商量明天往杨阁老家去的事情,心里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纪老太爷一生只娶过一个夫人,就是纪老太太。如果他不是纪老太太所生,他就不是嫡出。纪大太太有女人家的小聪明,却总是在大事上糊涂。
……
景华堂
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和纪晓棠也在商量明天往阁老府去的事情。
“大太太不大待见晓芸,可老太太在这个时候闹这样一场……”纪二太太有些顾忌。
“娘,你尽管放心。”纪晓棠却全不在意,“老太太被咱们劝着,已经很久没发作过了。娘难道没瞧出来,大伯父还好,大伯母却有些变样。”
“哦?”纪二太太一愣。
纪晓棠微微翘起嘴角。
纪老太太除了刚来的时候发过脾气,后来被纪晓棠劝着,就没再发作过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或许正因为如此,纪大太太就忘记了当初的教训。
纪大太太并不是第一天不待见纪晓芸,却是第一次这样明显地表露出来。
她今天可以这样待纪晓芸,明天就可以照样待其他人。
纪大太太这些天,几乎三句话不离阁老府。
纪老太太今天趁机发作一场,正好敲打敲打纪大太太和纪大老爷。
“……也让大家伙都知道,姐姐不是任何人可以小瞧慢待的。”就算是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也不行。
纪二太太点点头,其实她对于纪老太太今天发作,心里其实并没有反感。
“娘也不用担心明天见了杨阁老不好说话。他们若是因为这点儿事,就对咱们怎样,那就不是阁老府了。而且,……阁老也罢,王爷也罢,就是皇帝太后,既然跟咱们做了亲家,就得对咱们以礼相待。”
纪老太太今天发作,未尝没有对阁老府的怨气。
这么多年,杨纪两家可还没有会过亲家呢。当初若不是杨家支持,纪大老爷也不会最终娶了纪大太太进门。
“我很担心,老太太明天过去,一个不好,只怕就会闹翻。”纪二太太担心地说道。
纪二老爷也有这个担忧。
“一会得去好好劝劝老太太。”
“劝当然还是要劝,不过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就是了。”纪晓棠没他们两个那样紧张,“老太太就是这样的脾气,谁也没有法子不是吗。”
“晓棠,你的意思……”纪二老爷迟疑地看着纪晓棠,难道纪晓棠希望纪老太太明天大闹阁老府。
“爹爹,我的意思,杨阁老肯定是个极聪明的人,阁老府的聪明人不止杨阁老一个。所以,明天无论如何,他们不会给祖母闹起来的机会的。”
“所以……”
“所以咱们不用担心,祖母到时候也尽管随意,一切都会顺顺当当。”纪晓棠笑道。
“这……”纪二老爷嘴角抽了抽。
这似乎有些霸道,还有些无赖,但那又怎么样呢。
说到底,杨阁老对不住纪家,他抢了纪大老爷。那是纪家长子啊。
转天,馨华堂上下收拾利落,一家人服侍着纪老太太往杨阁老府中来。
杨阁老一大早就打发儿子将自己的马车送来,言明是接纪老太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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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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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绍四十出头的年纪,身量不高,相貌俊逸。他不仅自己来了,还将杨玄让也带了来。父子两人到正堂就坐,先拜了纪老太太。
杨绍态度不算热情,但却谦虚有礼,对纪老太太表现出十分的恭敬来。
至此,纪二老爷更加相信了纪晓棠的话。杨阁老浸淫朝政数十年,就算是运气爆棚,能够做到阁老的位子上,最起码是聪明识时务。
这样尊敬、重视的架势摆出来,就是纪老太太也不能不心里有所感触。
虽是如此,纪老太太依旧不肯坐杨阁老的车,但说出话来就不再呛人,而是展现了她朴实的一面。
“这份心意老婆子领了,只是身份不好逾越。老婆子乡下住惯了,身子没那么娇贵,什么车子都坐得。”
杨绍再三的让,纪老太太再三的不肯,最后还是大家出来打圆场。
杨绍和杨玄让带着杨阁老的车驾在前头带路,众人的车马在后。纪晓棠的马车排在中间略靠后,她只摆了半幅县主的车驾,既不会对杨府失礼,也不会盛气凌人,越过了自家的长辈。
杨绍在前面,却早已经知道纪晓棠摆了半幅车驾,不禁暗自点头。他是来接纪老太太的,方才人多,虽然心中留意,却并没有将纪晓棠看清楚。不过,只看纪晓棠这件事,就知道是个行事稳妥,极有分寸的女孩子。
只这一点,就很可敬爱了。
杨绍心中如此思忖,一面就看了杨玄让一眼。
杨玄让的眼神正在往后面瞟,也不知道是在看谁。
杨绍干咳了一声,杨玄让听见,立刻转回头来。
“稳当些。”杨绍提醒儿子,一面告诉他,“一切等回去再说。”
大年初二,京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有杨阁老的马车在前面开道,除了在玉阑干桥头遇见肃王府的马车避让了一会,是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杨府。
杨阁老与夫人秦氏领阖府上下在二门相迎,一直将众人迎到阁老府的正堂坐下说话。
纪老太太自然被让到了上座。
略寒暄了几句,杨阁老就看出纪老太太不善言谈,且不喜应酬,因此他也不多说,略坐了坐,就将众人都让到后面的暖阁里歇息。
“那里暖和,都是自家人,说起话来也自在许多。”杨阁老笑着说道。
众人就都起身,往后面暖阁中坐了。
暖阁十分宽敞,用红木雕花隔扇隔出几个敞间来。纪老太太就被让到里面,在一张贵妃榻上坐了,秦氏与纪老太太隔了张矮桌对坐,其余众女眷也各自落座相陪。
纪晓棠这时才有工夫仔细打量杨家众人。
阁老夫人秦氏已经年过六旬,头发几乎全白了,因为头发稀少的缘故,头上戴了假发髻,是个瘦小干枯的老妇人,坐在那里,好像支撑不起头上和身上的盛装似的。
秦氏的身体并不大好,说几句话,就要咳嗽。她两个儿媳妇,几个孙女们都在下面坐着,并没有上前服侍,屋子里的丫头们也只在外围,传递些东西。
站在秦氏身边服侍的,是个中年美妇,手脚极伶俐,服侍的极为勤谨、贴心。
这中年美妇,眉眼间与纪大太太有五六分相似的,正是纪大太太的生母,杨阁老的宠妾,钟姨娘。
钟姨娘之名,纪晓棠早有耳闻,然而第一次见面,还是暗暗地吃惊。以纪大太太的年纪推算,钟姨娘怎么也是上五十岁的人了,然而看她的外表,最多不过三十许的年纪,就算与纪大太太站在一处,也很容易被看做是年纪相差不多的姐妹。
钟姨娘的相貌和仪态,还胜过纪大太太许多,面白如玉,长眉细眼,仿佛就是一幅烟雨迷蒙的江南水乡画卷。
看过了钟姨娘,纪晓棠才知道,纪大太太异于北方女子的那股子婉转风流是从哪里承继来的。
而这样一个虽然不年轻,却依旧美丽,并在杨阁老跟前极为得宠的女人,在秦氏身边服侍,不仅没有丝毫骄矜或者矫揉造作的姿态,反而显出十足的真心和关切。
还没有跟钟姨娘说话,纪晓棠就知道,如果说纪大太太的容貌只得了钟姨娘的十分之五,那么这份做人的心智,她最多只得了十分之一二。
秦氏的话也不多,略攀谈了片刻,她的目光就转向了纪晓棠。
论起身份,纪晓棠在今天的客人中最为尊贵,然而她又是晚辈,且摆明了不肯越过辈分去,因此只在榻下的椅子上坐了。
虽是如此,杨家却不敢怠慢,纪晓棠的椅子、椅袱、脚踏,甚至用的茶盅茶碗都与别个不同。这样一来不显得逾越,二来也显出杨家对纪晓棠身份的尊重来。
“安乐县主……”秦氏开口就称呼纪晓棠为县主。
“老夫人不必如此客气,叫我晓棠就是了。”纪晓棠笑着道。
秦氏笑了笑,竟真的不再以县主称呼纪晓棠。
“……翩翩常常在我耳边提起你,说你这般也好,那般也好,我早就想请你过府来见见,只是我这身子……咳咳,”秦氏又咳嗽了两声,才接着说道,“今天总算是见着了。”
秦氏就让纪晓棠坐的近一些。
杨翩翩立刻就带着小丫头过来,给纪晓棠搬椅子,又亲手扶着纪晓棠重新坐下。然后她也不归坐,就站在了纪晓棠的身边,一张脸上难得地带了笑意。
杨翩翩是京城中有名的冷美人。
屋中众人都瞧着,纪晓棠的座位离的远,她见杨翩翩对纪晓棠这样亲热、殷勤,心里发酸,就微微撅起了嘴,手里无意识地搅着帕子,一双眼睛依旧片刻不离杨翩翩和纪晓棠。
纪晓芹又坐在纪晓莲的下手,这是个存在感极为微弱的小姑娘,在这种场合中略有些紧张,手里也无意识地搅着帕子,一双眼睛看似四下在看,其实并没注意到什么。
肖姨娘这些天身子不大好,今天没有跟来。一屋子都是人,可纪晓芹坐在那里的感觉,偏就让人觉得孤零零的。
上面秦氏见纪晓棠坐的近了,就坐直了身子,微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纪晓棠,一边打量一边点头。
“我也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周正的孩子。”秦氏就说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有福气,然后又问纪晓棠生辰属相,在家里都做什么。
杨翩翩也陪着说话,又问了纪晓棠读些什么书。
“大姐姐上次回来都说了,祖父也很高兴。”这是指杨阁老所著的《唐诗缀锦》。
杨大太太坐的不远,她一面跟纪二太太说话,一面眼睛不时地看向纪晓棠,看的很是仔细。
纪晓棠早已经听到了风声,心中明知是怎么回事,面上却丝毫不肯露出来。
“晓棠喜欢读诗,我们家除了祖父,诗才最好的,就是玄让了。”杨翩翩就道。
“我这几个孙儿,最疼的只有玄让。咱们两家是至亲,就让玄让来,见过纪老夫人和二太太。”秦氏接着话茬就说道。
这显然是早就对过词了,想让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再好好看一看杨玄让。
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不好推脱,有人出去,片刻的工夫,就领了杨玄让进来。
似乎因为屋子里都是女眷,杨玄让一进来还有些不好意思,一张脸上略微有些泛红。秦氏眼神不大好,没看到,杨大太太就看到了,给杨翩翩使了个眼色。
杨翩翩走下去,将杨玄让拉了上来。
“除了长辈们,都是自家姊妹,你不要如此拘束。”杨大太太又叮嘱了杨玄让一句,脸上慈爱之情尽显。
杨玄让又重新见过了纪老太太、纪大太太和纪二太太等众人,然后就被带到纪晓棠跟前来,跟纪晓棠行礼。
纪晓棠倒是没什么,杨玄让就显得局促了,他想看纪晓棠,又不好意思,一双眼睛偷偷地看,偏又紧张地到处都是破绽。
屋里里就隐约有了低低的、善意的笑声。
“祖父的《缀锦》我自幼就读,姐姐你最喜欢哪一首?”杨玄让局促地与纪晓棠搭话。
杨玄让才刚十二岁,面容肖似他的父亲杨绍,身量与纪晓棠相仿佛,是个还未长成的少年。纪晓棠不好不理他,却也不想与他热络,因此简略地答了两句,就很巧妙地转开话题。
杨家虽是找了借口让杨玄让过来,终究不好留他在女眷堆中久留,因此一会的工夫,杨阁老那边就打发人来将杨玄让给叫了过去。
杨老夫人秦氏看来身子真的非常不好,坐了这半晌,脸上就明显地露出疲色来。
“祖母上了年纪,且身子不好,只在后堂安养,家中就是来了客,也通不出来见的。今天纪老夫人、县主你们来了,祖母高兴,才能支撑到现在。”杨翩翩就告诉纪晓棠。
“不如我与纪老夫人往里面去,我们随意靠着说话,你们年纪小的,自在玩吧。”杨老夫人就提议道。
众人自然依从。
杨老夫人就扶着钟姨娘的肩膀起身,与纪老太太一同往又里面去了。纪家这边,是纪晓芸带着两个丫头跟着进去服侍。
外面这里,便是杨大太太、杨二太太带着人,招待纪二太太、姚氏等人。纪大太太和纪大奶奶都是杨家的姑奶奶,自然更加随意。
杨翩翩则请了纪晓棠出来,说是要带她到园子里逛一逛。
杨府花园占地颇大,也颇多奇花异木,清泉怪石,虽是寒冬时节,也有些可看之处,尤其是花园一角的梅林,在京城中也很是有名。
杨翩翩就带了纪晓棠来赏梅。
“……只下了一场雪,祖父吩咐了人,不准将雪扫了,一直留着,虽不如往年,也好能入眼。”杨翩翩一边慢慢地走,一面告诉纪晓棠。
梅林中疏影横斜,映着白雪,意境颇佳。
纪晓棠微笑点头,她看的出来,这梅林中的雪不仅没有扫过,应该还将别处的雪都移到了这里。梅林中的景色,半是天然,半是人为,且人为的很精巧。
可以看的出来,主人是相当风雅的人。
慢慢走着,梅林中前面就出现一座小小的山丘,山丘上一座绿瓦红栏杆的小亭子。
从山丘下往山上是一条青石小径,小径边每隔几步都有人服侍,显然,山上凉亭中此刻正有人在。
纪晓棠不着痕迹地放慢了脚步,此刻她已经能看到,山脚下,带着一众从人站着的人,正是杨玄让。
杨翩翩带她往梅林中来,不只是为了赏梅,还是为了让她再见见杨玄让。
杨玄让此刻也看到了纪晓棠和杨翩翩,立刻就带着人迎了上来。
“……祖父正在山上亭中,请县主姐姐上山一叙。”杨玄让行礼道。
“原来祖父在这里,这可好了。”杨翩翩的惊讶有些刻意,然而欢喜却并不是假装的。“晓棠,祖父听我和大姐姐说起过你,早就想请你来见见,叙谈叙谈,说你是他书中的知己,虽还没见到你的人,就已经将你当做忘年之交了。”
纪晓棠这才明白,不是杨玄让要见他,而是杨阁老等在此处,想要见她。
方才进了杨府,在正堂之上,大家已经相互见过了,杨阁老那时只跟她寒暄了两句,这个时候特意安排见面,想来是要好好跟她谈一谈。
对于杨阁老这个人,纪晓棠心中也有些好奇,且已经到了山前,自然不能拒绝。纪晓棠欣然点头,就在杨翩翩和杨玄让姐弟陪同之下,顺着青石小径上到山上亭中来。
亭子本是凉亭,如今寒冬时节,四周各处都用薄绢围了起来,走入亭中,没有丝毫寒意,反而觉得暖融融的。
走进亭子里,纪晓棠越发觉出主人的雅致和心思。小山与杨府围墙一般高,透过薄绢,不仅梅林的景致,就是整个杨府,还有府外远远近近的景致都能看得见,疏疏淡淡的,增添了一种迷蒙的美。
纪晓棠飞快地四下扫了一眼,目光就落在亭子中央。
亭子中央是一张圆形的石桌,石桌上刻有棋盘,棋盘上是一局残局。此刻,杨阁老正坐在桌边的石凳上,专心致志地看着桌上的棋局。
他的对面没有坐人,显然他是在左右手对弈。
亭子内外都有人服侍,然而却鸦雀无声,只有旁边红泥小炉上水烧滚的轻微咕噜声。
纪晓棠见此情景,并不想上前打扰,而是轻轻地停住了脚步,也不让杨翩翩和杨玄让去惊动杨阁老。
杨阁老看着棋局没有抬头,站在杨阁老身后服侍的人却抬起眼来,亲热地朝纪晓棠笑了笑。
这个人,赫然是方才在暖阁中服侍秦氏的钟姨娘。
想来是纪晓棠跟着杨翩翩走了之后,钟姨娘也从秦氏身边离开,到这里来服侍杨阁老了。
大家都不肯惊动杨阁老,钟姨娘也没说话,也没见她怎么动作,只是袖口在杨阁老肩上拂过,春葱般的手指轻轻触了触杨阁老的肩头。
杨阁老的目光从棋局上收回来,抬起头,终于看见了纪晓棠。
“县主来了,有失迎迓,请恕老夫无礼。”杨阁老站起身,迎向纪晓棠。
“阁老太客气了,晚辈万万不敢当。”纪晓棠微微屈膝福了一福。
杨阁老侧身还礼,就请纪晓棠到石桌边坐下。
钟姨娘已经快手快脚地放了厚厚的锦垫在石凳上,候着纪晓棠坐下,钟姨娘才重新站回到杨阁老身边。
还是那身衣着,打扮也没有丝毫的改变,然而此刻亭子中的钟姨娘,和在秦氏身边服侍的亲姨娘,却似乎有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她的身姿更加舒展,眉眼间似乎更加漂亮了。
“阿瑶,去烹茶来。”杨阁老说了一声,语气亲切中带着宠溺。
钟姨娘答应了一声,柳腰款摆,就走到一边的红泥小炉旁去烹茶。
“……方才老夫之所以怠慢,全是因为眼前这一局棋。老夫寻思这半晌,竟似局死棋,丝毫没有下手之处。老夫知道,晓棠县主聪慧无双、博览群书,于这棋艺一道想来也颇有造诣。老夫有个不情之请,请晓棠县主陪老夫下完这局棋。”
纪晓棠这个时候已经将桌上的棋局都看在了眼睛里,说难自然是难的,但要说是死局也未免有些夸张。
不过,纪晓棠并没有立刻答应。
“晚辈于棋艺之道,只是略有涉猎,阁老大人所说,更是不敢当。阁老大人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备受儒林推崇,家父和大伯父常在晚辈面前说起,……不敢在阁老大人面前班门弄斧。”纪晓棠大大方方地说道。
“晓棠县主过谦了。”杨阁老笑道,“听我两个孙女都说过,我早已经将晓棠县主当做我的忘年之交。这是个不情之请,晓棠县主若不肯,老夫也不敢勉强。”
“阁老这样说,晚辈更不敢当。晚辈才疏学浅,于棋艺之道更加生疏,放胆一试,请阁老不要见笑。”纪晓棠这才说道。
“如此甚好,甚好。”杨阁老笑。
纪晓棠这才低头,又仔细看了一遍棋局。
“请阁老赐教。”纪晓棠请杨阁老先走棋。
“老夫正是因为无路可走,拘在这里,还请晓棠县主为先。”
“既如此,晚辈无礼了。”纪晓棠拈起一枚棋子,轻轻放下。
杨阁老顿时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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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中意
“妙!果然是绝妙好棋!老夫冥思苦想,就没有想到这一招!”杨阁老赞道,抬眼打量纪晓棠。他长了一双狭长的眼睛,目光温温和和,和他的整个人一样。并非是天生如此,而是多年的历练,特意造就了这样的气质。
“晓棠县主方才真是谦虚了,亏得我一力相邀,否则就错过了晓棠县主这样一个难得的棋友。以棋会友,可是一件乐事。”杨阁老这样说着话,对纪晓棠的兴趣显然超过了棋局。
“阁老过奖。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晚辈也觉得无路可走,所以就随意走了这一步。只是在阁老这样的大家看来,就看出许多妙处来。”纪晓棠笑着对杨阁老做了个请的姿势。
“好一个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杨阁老点头赞许,“只是后面晓棠县主又谦逊了。这一招若是随便走出来的,那么老夫这几十年的棋也都白下了。”
杨阁老这才低头注视棋局,半晌方才拈起一枚棋子走了一步。
杨翩翩和杨玄让就在桌旁站着,关注棋局。杨阁老一边下棋,一边与纪晓棠说话。
“老夫对晓棠县主,是久闻大名,晓棠县主在任安府的事迹,老夫已经全部听闻。”
“传闻难免有些夸张,或有不实之处。流民困苦,但凡谁肯伸出援手,他们都会感恩戴德,将其视作恩人,看做是菩萨转生。晚辈只是做了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实在不值得什么。”
“晓棠县主在大灾来临之前,提前两年屯下大量的粮食,这才能够救助一方百姓。灾难之中,朝堂上下都束手无策,还是晓棠县主联络出海船队,往南洋运回救命的粮食,不仅救助了灾民,还保障了北边守军的军粮。这两件,已经是不世之功。满朝冠带,都不如晓棠县主一介裙钗!”
“这两件事都有,却不是晚辈一人之功。不世之功,是阁老太过厚爱晚辈了。”纪晓棠淡淡的,手里拈起棋子,又走了一步。
“除此之外,还能料敌先机,清远之围,若无晓棠与纪家,只怕任安一府早就落入反贼之手。”
“那全是祁大人和众将官的功劳。我们一家,也是被祁大人带兵救下的。”
“晓棠县主,老夫虽身在京师,且一介文官,对于军事却也不是毫无所知。清远城易守难攻,谢氏反贼在城内,一旦得势,就是祁大人英武不凡,领上两倍的兵马,也难以拿下。而若祁大人在清远与谢氏反贼久持不下,其余反贼就可趁势反扑……”
“拿下了清远,任安一府也就在掌握之中了。”
纪晓棠手里拈着一枚棋子,心中蓦地一动。
清远一役,朝堂上下赞誉颇多。这一役,祁佑年所得的功劳最大。朝堂上下都知道这一役的重要,然而将战局分析的如此犀利透彻,并真正了解纪家在其中所起的关键作用的,却只有杨阁老一个人。
当然,知道这些的还有纪晓棠自己,以及祁佑年。然而出于某些心照不宣的原因,他们默契地将这个认知隐藏了起来。
“明知强敌环饲,独守清远,以自身为饵,不是大智慧、大勇气,实难为之!”杨阁老的语音轻缓,然而听在纪晓棠耳边却仿佛洪钟。“若非有大志向,……大不……得以,也难为之。”
纪晓棠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只微微一笑,轻轻落下一子:“晚辈还不知道,原来阁老也爱听书。”
“哦……哦?”杨阁老目光一直在纪晓棠的脸上,半晌才笑了出来。“老夫可不是听书,这还是听翩翩转述给老夫听的。”
“那天晓棠跟县主说的,我听的入了迷,回来就讲给祖父听。祖父也爱听,让我连讲了两遍,还嫌我讲的不清楚、不详尽,那时就说要请晓棠过府来,亲耳听晓棠讲一讲。”杨翩翩说道。
那天她是说了清远的事,然而说的全是祁佑年如何英武,何尝有一句说自己的功劳了。
“老夫正要听听晓棠县主与谢氏反贼斗智斗勇的故事。”杨阁老笑道,“谢氏反贼一直当做亲子养在身边的,竟然是大宋齐氏的后裔,这可比那些茶楼说书、话本里的故事更加曲折离奇,让人惊叹。”
“只是无常罢了,世事无常。”纪晓棠很淡然。
“好一个无常,世事无常。”杨阁老看着纪晓棠,“七杀、破军、贪狼三大匪首隐藏多年,蓄势待发,却一朝都在任安伏诛,也是无常,不,应该说是天意。无常,就是天意。”如果谢子谦那一伙还在,此刻应该是大秦国境内最大的反叛势力,蜀中的反贼与之相比,就有些不够看。
然而世事如此,这最强的一伙反贼,却是最先被剿灭的。
不是他们不够强,也不是他们算计的不到,而是他们一冒头就碰上了厉害的茬口。
所谓无常……
“阁老可是信佛?”纪晓棠突然问。
“颇读了几卷经文。”杨阁老答,“晓棠县主年纪轻轻,却能宠辱不惊,世事通透,可是……”
“这两年经历了些事情,所以多读了几卷经文。”纪晓棠立刻答道。
等钟姨娘再次端了新烹好的茶上来,桌上的棋局已经陷入了更胶着的局面。
杨阁老并未接茶,只示意钟姨娘将茶盅放在桌上,一面继续与纪晓棠说话、对弈。
“阁老棋艺老道,晚辈认输。”等杨阁老又下了一子,纪晓棠沉吟片刻,就不肯再拈棋子。
“怎么这就认输?”杨阁老吃惊地道,“老夫可还没有赢啊,晓棠县主可不要因为老夫的年纪,就让着老夫。那样,老夫可会不高兴的。”
“与阁老对弈,晚辈怎敢不用全力。只是棋局如此,晚辈也无可奈何。若阁老坚持,那么我只能请求援助了。”纪晓棠笑。
“哦?杨阁老显然被纪晓棠的话提起了兴趣,就问纪晓棠,“晓棠县主要找谁做外援。今天来的客人里,还有老夫不知道的棋艺高手?”
“就算真的有高手,也远不是阁老的对手。我要找援手,自然不会舍近求远,只在这亭子里找,也免得阁老等的着急。”
“就在这亭子里找啊……”杨阁老的目光四下看了看,离的最近就站在桌子边的,只有钟姨娘、杨翩翩和杨玄让。
纪晓棠并没有说会找哪一个,杨阁老却笑了。
“这一局,咱们和了。”
他话音落地,杨翩翩和杨玄让的脸上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杨阁老在琴棋书画上浸淫多年,都颇有建树,且极为认真,或者说自视甚高,尤其是在棋道上。
与人对弈,杨阁老从来都是一是一,二是二。
纪晓棠的身份、年纪,别人或许要让着她,然而杨阁老却不必让。而且,杨阁老的样子,也不是让纪晓棠,而是这一局两个人真的下和了。
“阁老过谦,晚辈惭愧。”纪晓棠也没过多推让,而是一笑说道。
“晓棠,没想到,你棋艺也如此精湛,都没听你说过。”杨翩翩在一边就很高兴,“以后,我要跟你好好请教了。”
杨家其他人,即便是纪晓棠再三说过,称呼她的时候也要叫一声县主。然而杨翩翩却不同,纪晓棠说了两人还是以前的称呼,杨翩翩就答应了,依旧喊她的名字。
“我实并不喜着棋,可若是翩翩,自当奉陪。”纪晓棠就道。
“老夫这些孙子孙女中,最聪慧,最得老夫喜爱的,就是翩翩和玄让了。这两个孩子偏又跟晓棠县主投缘,好极,好极。”杨阁老大笑,“我早已经将晓棠县主引为知己,只是不知道晓棠县主是否嫌弃老夫老朽,肯结交老夫这一忘年之交!”
“实所愿,不敢请耳。”纪晓棠道。
“如此就更好了。以后老夫就又多了一个下棋、谈诗的小友了,人生快事,莫过于此,当浮一大白!”杨阁老显然发作了才子的脾性。
钟姨娘站在杨阁老身后笑意盈盈的,听杨阁老这样说,她又多看了纪晓棠好几眼,眼神又与方才有了微妙的不同。
纪晓棠终于知道,在秦氏跟前与在杨阁老跟前的钟姨娘究竟哪里不同。在杨阁老跟前,钟姨娘不仅身姿更加舒展,眼神也更加灵活。
时辰不早,就有人来传话,说是已经安排好了宴席。
杨阁老和纪晓棠都站起身离开石桌,杨阁老走出一步,就转头叮嘱钟姨娘,“收好棋局。”
钟姨娘轻轻地答应了一声。
也恰是在这个时候,纪晓棠迈步中衣袖下垂,不经意地拂过桌面,等她的袖子离开,桌上的棋局已经不是方才的模样,而是乱了。
钟姨娘看见了,飞快抬眼看向纪晓棠。
纪晓棠却恍若未觉,与杨阁老在杨翩翩和杨玄让的陪同下,出了亭子下山去了。
钟姨娘只得收回视线,一双手抚摸着桌子上的棋子,认真回想,方才这些棋子所在的位子。
出了梅林,走出不远,纪晓棠一行人就遇到了杨绍陪同的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等人。
看见纪晓棠与杨阁老在一起,几个人脸上神情都微微有些变化。
“……让人去取年前太后赐下的那瓶御酒来,”杨阁老春风满面地吩咐杨绍,“庆祝老夫刚结实了一位小友,忘年之交。”
杨阁老告诉众人,他方才与纪晓棠下棋,两个人下和了。
“说起来惭愧,只怕还是晓棠县主暗中让着老夫了,哈哈。”
“……比平常女孩子多念了几卷书,只是年纪尚幼,且又被她娘宠溺惯了,有冒犯之处,还请阁老不要放在心上……”纪二老爷立刻就对杨阁老抱拳。
“文敏啊,你还是从前的脾气,太过谦逊啦。”杨阁老直接叫纪二老爷的名字。
纪二老爷当年进京赶考,因为纪大老爷的关系,曾经与杨阁老见过面。当时杨阁老还曾提出,可以安排纪二老爷在京任职。
如果纪二老爷当年留京,进的必定是翰林院。
可纪二老爷因为有纪老太爷和纪老太太的嘱咐,就没有接受,而是跟大多数其他进士一样,做了外任。
杨府设宴,宴席设了两处,一处在前面的戏楼,招待男客,另一处就在花园的暖阁,招待女客。
大家站在园中,略说了几处话,就分作两路。杨翩翩和纪晓棠一路,往花园暖阁来赴宴。
秦氏本来说体弱,并不打算坐席,却也出现在了宴席上,虽精神看着确实不济,然而心情却是不错。杨翩翩、杨珊珊几个对纪晓棠自不必说,就是杨家大太太,对纪晓棠的态度也更为温和、亲热。
纪晓棠感觉到杨家诸女眷态度的变化,心中有数,面上礼节一毫不差,却并不亲热。
……
过了晌午,馨华堂众人才离开杨府,却是由纪晓慕带着人前后围随,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都被杨阁老留在杨府说话,将近傍晚,杨阁老才放了兄弟二人回府。
杨府书房
“父亲,县主……”杨绍在椅子上正襟危坐,看向书案后的杨阁老。
“你和你媳妇今天都见了她,觉得如何?”杨阁老知道杨绍要问什么,没有回答,反而先问杨绍。
然而这个问题,对于杨绍来说也不那么好回答。他们觉得纪晓棠如何呢?不论是他,还是杨大太太,对于纪晓棠的评价,都只有一个好字。
这位安乐县主行动坐卧,言谈举止,都让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来。这样的女子,别说是给他们小儿子玄让做媳妇,就是做杨家的宗妇,那也是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杨绍偏偏又有些不愿意说这个好字。
如果深究其原因,或许只能是因为纪晓棠太好了。
“县主无可挑剔,配玄让,只怕……齐大非偶。”杨绍想了半晌,才说出这样一句来。
杨阁老面色微微一动,心中却有些欣慰。他自诩才华过人,然后生的儿子却都天资普通,他始终觉得这是他人生一处缺憾。
然而,今天杨绍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就足以证明,他这个儿子还是有超出平常人许多的聪敏。或许杨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他毕竟感觉到了。
可也正是这个说不出所以然来,同时证明了,杨绍并非是聪明绝顶之人。
普通的聪明人,与天才还是有差别的。虽说勤能补拙,然而大多数时候,这点差别,就决定了一切。
“玄让也是这么想吗?”杨阁老又问杨绍。
杨绍顿时沉默下来。
杨玄让年纪虽小,然而心气儿颇高。一开始家里给他说纪晓棠的时候,他还有些不愿意,因为他还根本就没想过定亲成亲这件事,且从来没见过纪晓棠。
还是杨翩翩在旁说了许多纪晓棠的好处,杨玄让才没有咧拒绝。
后来见到了纪晓棠……
“那傻小子……”杨绍叹气。杨玄让现在一颗心都系在了纪晓棠的身上了,若是就去告诉他亲事不成,只怕杨玄让一时还接受不了。
“齐大非偶,你只看到了一面,没有看到其他面。杨家与纪家,杨家的门第匹配纪家的门第,还是纪家高攀了。晓棠县主确实人才出众,又有县主的封号。她若不进宫,匹配我们这样的人家为婚,也是上上之选。”
“晓棠县主比玄让聪慧,然而她毕竟年长了两岁,玄让以后未必就不能赶上来。”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她不想进宫,那么纵观京城上下,敢娶她的人家可没有几户。咱们家,又是上上之选。”
所以这么综合考虑来看,这门亲事还是很匹配的。
“这是天赐良机,而且玄让还这么喜欢她。我们做长辈的,自然要成全。”如果没有宫里要选女官这件事,纪晓棠的亲事不会仓促决定,到时候未必就会选中杨家,选中杨玄让。
以杨阁老对纪家和纪二老爷的了解,纪晓棠的亲事,最可能是选新科进士。
杨玄让要中进士,那可还不知道是哪一年的事了。
“父亲,这门亲事,于宫里头,没有妨碍吗?”杨绍见杨阁老一心做成这门亲事,当下也不再反对,只是有些担心地问道。
“孩子们你情我愿。何况,为父在朝中效力数十年,太后和陛下那里,总要给为父一些颜面。”杨阁老对此似乎胸有成竹。
父子俩又说了两句话,杨阁老就打发了杨绍出去,他随后也才从书房中出来,走到后面小书房中坐了,打发人去叫钟姨娘。
钟姨娘从外面走进小书房的时候,杨阁老正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钟姨娘也不出声,伸出一双手,在熏笼上熏热了,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到杨阁老伸手,在杨阁老的头上轻轻地按摩起来。
杨阁老舒服地唔了一声,抬手握住了钟姨娘的手。
“阿瑶,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我见宇哥累了,不忍打搅。”钟姨娘轻笑,随即关切地问杨阁老,“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宇哥这么累。宇哥,遇到了什么烦难事,是玄让和纪晓棠的亲事?”
第二十四章 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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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瑶,还是你最了解我。”杨阁老拍了拍钟姨娘的手,示意钟姨娘走到他身前来。“将方才的棋局摆出来给我看看。”
钟姨娘立刻应了一声是,动作轻巧地取出棋盘和棋子,一会的工夫,就将方才杨阁老和纪晓棠在小山亭子上的棋局摆了出来。
只是摆到最后几枚棋子,钟姨娘的手就慢了下来。
杨阁老不解,用目光询问钟姨娘。那局残局,是他故意摆好了等着纪晓棠来下的,钟姨娘对残局了然于心,而且还得了他的嘱咐。
以钟姨娘的聪慧,一定会将最后的棋局记得清清楚楚,不会出现这种迟疑的情况。
“宇哥,”钟姨娘这才告诉杨阁老,“安乐县主离开的时候,用衣袖拂乱了棋局。”所以对于最后几枚棋子的位子,她有些拿不准。
“她拂乱了棋局?”
“是的。”
“可是故意的?”
“宇哥怎么会这样问。”钟姨娘弯弯的双眉微微挑起,“难道宇哥认为她是不小心。安乐县主那样的人,在宇哥面前,怎么会出现不小心。”
“哦……”杨阁老沉吟,到了他这个地位,看人看事早就不相信所谓的巧合,也不会去相信什么不小心。然而在纪晓棠的身上,杨阁老潜意识里,是希望出现巧合和不小心的。经过钟姨娘的提醒,杨阁老意识到,他这个想法本身,就很危险。“阿瑶,你对安乐县主是这样看的。”
“是的,宇哥。”钟姨娘点头,“依我看,安乐县主是一只已经成精的狐狸。宇哥,千万不要因为她年纪轻,就小看了她。”
杨阁老轻轻点头。钟姨娘这个看法,倒是与他不谋而合。
“是哪几枚棋子的位子你不确定?”杨阁老问钟姨娘,一面凭着记忆,与钟姨娘一起将方才的棋局再现了出来。
之后,杨阁老半晌都没有再言语,而是专注在棋盘上,一步一步地将他和纪晓棠的对弈重新走了一遍。如此反复两次,他才慢慢地从棋盘上抬起头来。
杨阁老的目光更加凝重了。
“宇哥……”钟姨娘小心地询问,“宇哥当时说和局,难道安乐县主的棋力……”
“……是我平生所见,最难应付的对手。”杨阁老一字一句地说道。
即便是亲口说出纪晓棠是成精的狐狸,然而此刻听杨阁老如此说,钟姨娘还是吃了一惊。杨阁老的棋力如何,她知道的最为清楚。满朝文武,能够与之在棋盘上较力的不过三人。而即便是这三个人,也从来没有得到了杨阁老如此的评语。
“后生可畏。”杨阁老又说了一句。
“纵然她是成了精的狐狸,宇哥这些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倒也不必……”纵然是不能小看了纪晓棠,也没有必要如此如临大敌。
杨阁老听钟姨娘的话却摇了摇头。
“观棋如观人,安乐县主的棋道自成一家,与我所见诸人都不相同。”杨阁老说着话站起身来,在屋中慢慢踱着。“第一,安乐县主的棋路并无丝毫拘泥之处。这一点也尤为难得。”
他在亭子中所设下的残局,本来无解,然而纪晓棠貌似平平常常的一步,却盘活了整盘棋。这正是因为她的不拘泥,眼光和思路都没有限制。
仅仅是这一点,杨阁老自忖就落在了下风。
那盘无解的残局,他想了数月,已经想出了解决之道,心中暗自很有些得意,所以摆出来试探纪晓棠。而他不得不承认,纪晓棠想出的解法,要比他的那一步棋更为高明。
他是兵行险招,堪堪盘活棋局,而纪晓棠貌似平淡的一步,却让整个棋局都变化一新。
“第二,安乐县主与我对弈,每一步看似平常,不带火气,不含杀气,然而细细讲究起来,却都有连绵不绝的后手,让人防不胜防。往往我与人对弈,都是我在主导棋局。今天和安乐县主对弈,一开始我也是这样认为,但到了后来,我就不这样想了。”
尤其是在两次复盘之后,表面上看,似乎是他在主导棋局,然而实际上,只怕是纪晓棠一直在掌握着棋局的走向。
“第三,就是这结局了。”说到这里,杨阁老已经又走到棋盘旁边,他伸手拈起一枚棋子。“这局棋到了这里,并不是不能继续下。”
“那么安乐县主为什么不继续下?”钟姨娘问,“宇哥,纵然我认为安乐县主不容小觑,但我依旧不相信,她能在棋局上胜过宇哥。”
“因为继续下下去,就是凶险之局。”杨阁老答道。他已经能看出后面的棋局走向,凶险非常,根本没有和局的可能,而且必将杀气四溢。他们两人之中,必定有一个人会输的非常惨。
纪晓棠或许看到了这种可能,不想与他在棋盘上厮杀,又或者真如她自己所说,走到了那一步,就再走不下去了。
这两种可能,杨阁老更倾向于前一种。
“非常聪慧,又不会逞聪明,进退得宜。懂得藏拙这一点,在年轻人身上,又最为难得。”杨阁老说纪晓棠,一连说了几个难得,可见他对纪晓棠评价之高。
“我今天一见她,就知道咱们那傻女儿不是她的对手。”钟姨娘就说道。
“你告诉她,不要对安乐县主耍心机了。”杨阁老坐回到太师椅上,微微眯上了眼睛。“让她小心看着,安乐县主每天都做是,见了些什么人,事无巨细,都来告诉给我知道。”
“事无巨细?”钟姨娘问了一句。
“对。”杨阁老微微睁开眼睛,似乎对钟姨娘这么问有些不满。
钟姨娘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忙就点头答应,一面心中暗暗纳罕。杨阁老还甚少会对她不耐烦,何况她也并没啰嗦多说什么。杨家这许多人,她自忖是最了解杨阁老,且多年来两人之间早就已经有了深深的默契。
杨阁老要事无巨细知道纪晓棠的一切,可不会仅仅是因为要为杨玄让娶纪晓棠进门这个缘故。
“宇哥,”见杨阁老又眯上眼睛不再说话,钟姨娘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地询问,“咱们女儿今天又跟我说,打算送晓莲进宫备选。宇哥对这件事……”
“这不仅是咱们女儿的意思吧,我看文忠对此也很热衷。”杨阁老没有睁开眼,慢慢地说道。纪大老爷纪文忠从来就是个有野心的男人。“这些年他在朝中升迁虽顺利,但他心中却很有些不足,他也不想想,他才多大的年纪。”
纪大老爷想做隆庆帝的老丈人。这是效法他不成,打算要效法韩之章。
“他看到了韩家的荣耀,却并不想想,那可是简单的事情。”杨阁老这样说,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讥讽。
“他终究见识还浅,且受宇哥荫庇多年,并没有受过什么挫折。他有见不到的,宇哥看在咱们女儿的份上,就多教导他些。……无论怎样,他在朝中,总是个臂膀。”钟姨娘这样说话,却是一片维护女儿和女婿的心思。
杨阁老不能完全不顾及钟姨娘的感受,就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栽培了他这么多年,自然不会放弃他,何况还有咱们女儿。”
“宇哥,宫里头这次下旨选女官,咱们家……,翩翩和姗姗的条件可都合适……”钟姨娘想要问杨阁老,打不打算让杨翩翩和杨珊珊进宫备选。
杨阁老没有立刻回答。
这几天,家里头也在等他就此事做出决定。而钟姨娘此刻似乎不经意地问起,应该是纪大太太的缘故。纪大太太想知道,杨家会不会送女儿进宫备选。
如果杨家不送自家的女儿进宫备选,就会全力支持纪晓莲。
如果杨家打算送杨翩翩和杨珊珊进宫,那么……
“这件事,我还要再想想。”杨阁老如是回答。
钟姨娘立刻就意识道,杨阁老是在认真的考虑送孙女进宫这个选项。如果真的确定下来,那么纪大太太肯定会非常失望。
“翩翩的性子,并不适合进宫。至于姗姗,又嫌普通了些。咱们家的女孩子进宫,自然不能被别人压过了。”钟姨娘就道。
这也正是杨阁老到目前还在迟疑的缘故。
钟姨娘又看了一眼杨阁老,更明白了他的心意,不由得暗暗纳罕。从前,杨阁老可是从来没有过将自家女孩子送进宫的打算的。
是因为什么,让杨阁老又有了这样的打算呢。
杨阁老待她最为心腹,不与别人说的事情也会对她说,然而近来她却发现,杨阁老还有心事瞒着她。
这件事,只是其中之一。
她也曾试探着问起过,却都被杨阁老巧妙地岔了开去。她知道杨阁老不愿意说,就很知趣地没有刨根究底。
虽然不问,但她不免就时刻留心,并敏锐地感觉到,杨阁老的这件心事,与纪家,与纪晓棠密切相关。或者说,是跟任安府清远县有着莫大的关系。
杨阁老一路从翰林院到入阁,其间并不是没有经历过波折。然而这一次,钟姨娘隐隐有预感,这次是以往的所有的波折所不能比拟的。
不过,她对杨阁老有信心。无论怎样,她的宇哥都能够摆的平。
“宇哥,那两个清远来的女子……”钟姨娘略压低了声音,向杨阁老询问。
杨阁老睁开了眼睛。
“阿瑶,你安排一下,我要再见她们一面。……这件事,就是阿绍,也不要让他知道。”
“是。”钟姨娘答应着慢慢退了出去。
等钟姨娘走了,杨阁老又慢慢靠回到椅背上,闭目养神。
与纪晓棠的棋局,以及之后跟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谈话的片段交替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如今的情势下,娶纪晓棠进门,着实是有些风险。然而比起这个风险,他更不能看着纪晓棠进宫或者嫁给那两位中的任何一个。
今天见了纪晓棠,他的主意更加坚决。
纪晓棠必须进杨家的门。
“最危险的棋子,就得放在眼皮子底下时刻看着,这样才能让人安心……”杨阁老喃喃自语。
而如果不能将其控制在自己的手中,那么就只能够……毁掉她。
……
景华堂
纪二老爷从杨府回来,与扑上来的长生玩了一会,就让奶娘将长生带了下去。随后,他才坐下来,将纪晓棠叫到跟前,郑重地商量事情。
“……你大伯父很是赞同这门亲事。”纪二老爷对纪晓棠说,“玄让那个孩子,我今天考校了他一番,天资算得上中等,若肯发奋,以后前程是不用愁的。……年纪小了些,只怕性子不定,这有不好处也有好处。以后你肯费心提点他,就不怕他长歪了……”
纪二老爷说完这些,略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杨侍郎为人倒是稳妥的紧。”
“他家大太太看着颇为严肃,不过应该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纪二太太也说出了自己观察的结果。
“爹爹和娘说的都不错。不过依我看,这门亲事做不得。”
“为什么?”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齐声问道。
纪晓棠觉得跟杨家的亲事不妥,不在杨玄让身上,也不是杨绍和杨大太太身上,而是在杨阁老身上。
“杨阁老?”纪二老爷微微吃惊,他所看到的是杨阁老非常赏识纪晓棠。
“杨阁老摆了局残棋……”纪晓棠详细说了亭子中与杨阁老对弈的事。就比如说纪二老爷考校杨玄让的诗词文章,是要看他的才气和性情。而杨阁老的那局棋,考校的却不是未来的孙媳妇。
“用来考校孙媳妇,未免太凶险了些。”纪晓棠缓缓地说道。
如果一定要说杨阁老的那局棋,绝不是考校儿媳妇,而是在探政敌的底。
给纪晓棠这种感觉的,除了那局棋,还有杨阁老在对弈期间跟她说的那些话。
“他对清远的事情太关注、太清楚。”甚至超越了他阁老的身份,而且他关注的重点也很怪异。
“爹爹,我们走后,他又留下爹爹和大伯父说话。”纪晓棠问纪二老爷,杨阁老都跟他和纪大老爷说了些什么,“有没有问起过江庆善?”
“是数次提起了江庆善。”纪二老爷见纪晓棠问的奇怪,也就将与杨阁老的谈话大体复述了一遍。
纪晓棠仔细地听完,心中的不安又强烈了些。
“……七杀和贪狼的身份已经可以肯定,可我们都认为破军的身份可疑。江庆善固然狼子野心,但要与谢子谦和七杀并列,却显得不足。”
破军应该是更加可怕的人才对,只是谢子谦和七杀相继殒命,他们都只能接受江庆善就对破军。
“爹爹还记得当初咱们与小叔、阿佑还有王爷在一处说话,都说了什么吗?”纪晓棠问。
“当然记得。”纪二老爷点头,当时还是纪晓棠说了一句,说破军很可能是杀破狼中隐藏最深的一个人。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纪晓棠慢慢念诵,当时她就是说了这一句。
“晓棠,你现在还是怀疑……”
“是的。”纪晓棠点头。江庆善根本就不是破军,不过是被七杀抛出来的一只替罪羊,目的是为了保护真正的破军。
而真正的破军,就在朝中,而且还不是微末小官。
“……高居庙堂之上,”纪晓棠嘴角微微翘起,“爹爹你想,还有比这个更好的掩护的吗?”
纪晓棠当时做如此判断,韩震和祁佑年都沉默以对。被纪晓棠提醒,他们也考虑到了这种可能。
谢氏反贼势力庞大,暗中招兵买马,却能隐匿多年而不被发现,若没有上面的庇护,根本就不可能。
纪二老爷脸上微微变色,纪晓棠在这个时候谈起这件事,只能代表一件事……
“晓棠,你是怀疑……”纪二老爷说到这里就顿住了,并没有将那句惊人的话说出口。
“或许,杨阁老也有跟我们同样的怀疑,所以才会对某些事情特别关注。”
纪晓棠并没有将话说死,然而纪二老爷却知道,纪晓棠更倾向于哪种判断。
不同意杨家的亲事,已经是最好的诠释了。
“你大伯父那边还等着咱们的回信,该怎样回绝才合适?”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商量了一下,就问纪晓棠。纪晓棠的亲事本来就要考虑她自己的意愿,何况她不同意的原因还是这个,所以两人自然都是赞同的。
“不需要回绝。”纪晓棠显然早就想好了对策,“爹爹只需要对大伯父说,我的亲事,不知道宫中的心思不敢善专。好在对方是杨阁老,就请杨阁老进宫请一道旨意。”
这个要求于纪二老爷来说,也是合情合理的。
纪二老爷点点头,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向纪大老爷说了。这确实是保证纪家不触怒宫中,且还能够免了纪晓棠进宫备选的上佳途径。
就是杨阁老那边听到了这个答案,也只能说纪二老爷过于圆滑,会保全自己,而不能说出什么别的来。
“那就这样定了。”纪二老爷说道。
“还有一件事。”纪晓棠心中突然一动,问纪二老爷,“爹爹,你好好想一想,跟杨阁老说话时,有没有提到过对江庆善身份的怀疑?”
纪晓棠问的郑重,纪二老爷在回答之前特意仔细回想了一番,这才摇头。
“晓棠,咱们刚进京的时候,你还曾经特意跟我说过,不要向人透露此事。”所以纪二老爷一直都非常注意,他可以肯定,从未在杨阁老面前流露出对此事的怀疑。
“如果我不幸猜对了,那么只怕对方因此已经有了怀疑。”纪晓棠的语气沉重了起来。
“哦?”纪二老爷微微挑眉,他也是极聪敏的人,略一思忖,就明白了。
“若是这样……”那么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爹爹,咱们得尽快跟王爷见上一面。”
“是要跟王爷说这件事吗?”纪二老爷问。
“是的。”纪晓棠点头,这件事事关重大。于公,它关乎到江山社稷的稳固,于私,则事关纪家的身家性命。
如果破军就在朝中,他们对他的身份没有疑问,只怕他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何况他们对他的身份有了怀疑。
纪晓棠突然就想到了杨阁老为她部下的那局残棋。
他们与破军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已经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我这就去安排。”纪二老爷当然知道事情的厉害,立刻就起身说道。
然而,还没等纪二老爷往靖安王府递帖子求见,靖安亲王韩震就亲自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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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凤求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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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震竟然在馨园中当着纪家众人的面表示:非纪晓棠不娶。虽然纪晓棠在之前已经明确地拒绝了他。
纪大老爷就要上前打圆场,然而他左右看了看,最后却选择了沉默。纪晓慕在这种情况是,是没什么说话的余地的,何况他还在震惊当中,根本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王爷一番美意,只是我们……”纪二老爷终于开口说话,自然是跟纪晓棠意思一样,并不同意这门亲事。
可是韩震并不让纪二老爷将话说话,他抬手打断纪二老爷,随即站起身,将古琴抱起来走到纪晓棠身边。
“这张凤尾古琴名为凤凰,为我母妃生前最爱,今天就送给晓棠。想来母妃在九泉之下,知道此琴得遇到晓棠这样的主人,必定会非常欣慰。”韩震要将贵太妃的遗物凤凰古琴送给纪晓棠,并且还告诉纪晓棠,“这琴还是母妃三十岁生辰,父皇从内库中精心挑选,赐给母妃的。”
别说这琴如此珍贵,就是韩震所说,这琴上所代表的含义,纪晓棠就不能收下这张琴。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说的。
然而韩震却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拒绝的人。
“晓棠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韩震微笑,“这张琴就先放在晓棠这里,等晓棠想好了再决定是否留下。……我可以等。”
韩震表示他可以等纪晓棠考虑,但是无论如何不接受此刻的拒绝。
他的态度是如此的坚决,似乎摆明了,纪晓棠不收下这张琴,大家伙今天就在这水榭中,谁也别想走了。
纪晓棠想了想,这样僵持着终归不是办法。要劝韩震改变主意,也不是这样的场合能够做到的。
“是贵太妃的遗物,晓棠实在不敢据为己有。但王爷一片赤诚,晓棠对贵太妃一片仰慕之情,就将古琴暂时留在这里,容我瞻仰瞻仰。”纪晓棠暂时收下了凤凰古琴,但是却没有将话说死。
这样,一方面韩震也好下台,另外一方面也为之后劝说韩震改变主意留下了转圜的机会。
韩震虽然并不满意这样的答案,但是面上还是笑着答应了。毕竟他来之前就已经想过了,他来的太突然。就算是他来的不突然,纪晓棠也不会立刻就答应他的求亲。
他今天来,是为了向纪晓棠和纪家人表达他的意愿,同时也是做给宫里头以及杨阁老看的。
是的,韩震已经知道纪晓棠初二过杨府赴宴,以及纪杨两家有意结亲的事。
韩震不能再等。
他早就想娶纪晓棠,现在更不能容忍别人占先。
纪晓棠收下了琴,大家才从水榭中出来,韩震却明显没有了继续游园的兴致。或者说,他不喜欢纪大老爷等人的陪伴。
“今天天寒,不如还去我父亲的书房,父亲这些天又搜集了两本新书,或许王爷有兴趣看一看。”纪晓棠就提议道。
韩震就知道,纪晓棠是有事要跟他商量,所以立刻点头应了,就在众人簇拥下,出了馨园,到了景华堂。
他表示要看看纪二老爷的藏书,并且对纪大老爷做了隐晦的暗示。纪大老爷立刻会意,韩震是要单独与纪二老爷说话。他虽心中略有些不自在,但却不敢违逆韩震,因此就找了个借口,带着纪晓慕离开了。
等到景华堂的书房中就坐,在场的除了双方心腹服侍的人,就只有韩震、纪二老爷和纪晓棠三人。
“王爷今天的举动,究竟是什么用意?”没有纪大老爷等人在场,纪晓棠对韩震的态度就不再那么恭谨,而是直接质问道。
韩震就笑。
“晓棠,我并非是一时兴起。我早有此意,晓棠并不是不知。”韩震说的很坦然。他确实曾经几次向纪晓棠明示或暗示过,但是纪晓棠都明确地拒绝了。
“我说过,我不会放弃的。”韩震又正色表示,“纪大人,晓棠,婚姻于我,也是大事,绝非儿戏。我对晓棠,是真心的。”
“王爷的情意,我们受宠若惊。只是晓棠尚且年幼,且被我和她娘给娇惯坏了,嫁进一般的人家也就罢了,实在配不上王爷。”纪二老爷忙就说道。
他并不怀疑韩震的真心,只是不希望纪晓棠嫁进王府。
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是王府。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私下里也曾谈论过纪晓棠的婚事,是希望纪晓棠能过的省心些、幸福些。
进了王府,再怎样也省不了心。至于幸福……,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知道,纪晓棠并不讨厌韩震,但她喜欢的却另有其人。
“纪大人过谦了。我心悦晓棠,非晓棠不娶,只当心我匹配不上晓棠。晓棠嫁进王府,就是王府的女主人,一切自然随他心意,纪大人有些担心是完全没有必要的。”韩震看着纪二老爷说道,显然他解读出了纪二老爷的言外之意。
虽然韩震如此说,纪二老爷依旧摆手。
“……除非,晓棠已经选好了婆家,难道是杨阁老家?我自忖还不至于比不上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韩震一直彬彬有礼,面带微笑,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却带了一丝火气。
“爹爹,王爷,亲事暂时押后再议,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谈。”纪晓棠开口说道。
“晓棠有什么事?”韩震立刻就问。
“就是王爷刚刚说的……”纪晓棠端起茶盅,慢慢地抿了一口香茶。
“杨阁老?还是他家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韩震这样问着,就看见纪晓棠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似乎带着淡淡的嘲讽。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杨玄让确实是个未成年的少年,可以称得上是乳臭未干,然而他在纪晓棠面前再三这样提起,就有些失了风度。
似乎,他在心里真的将杨玄让当做了竞争的敌手。
纪晓棠要跟他商量的,自然是大事,只能跟杨阁老有关,又能关杨玄让什么事呢。
韩震知道,他是失态了。
理智回来,他知道,他本不该这样。
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他对纪晓棠,是真的动了心。还不是微微动心,而是深陷其中。
意识到这一点,韩震沉默了一会。
“王爷?”韩震沉默的时间有些长,纪晓棠心中诧异,就出口提醒。
“哦。”韩震这才回过神来。“晓棠那天去阁老府,可是发现杨阁老……有什么不妥?”
“王爷神算。”纪晓棠点头,他告诉韩震,他发现杨阁老有些可疑,然而,“我对杨阁老实在所知甚少,因此想请王爷来一同参详。而且,如果我的怀疑正确,那就是一件关乎家国存亡了不得的大事。”
韩震脸上的神色立刻严肃了许多,正襟危坐,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纪晓棠这才将事情经过,以及她的怀疑从头到尾一一说给韩震听。
“晓棠是疑心,杨阁老才是真正的破军!”听了纪晓棠所说,韩震也忍不住吃惊。
“是的,只是疑心,还需要证实。”纪晓棠点头。
“是需要证实。”韩震也点头,“不过,如果杨庭宇就是破军,那么很多难以解释的事情,就解释的通了。”
比如说这些年谢氏反贼是如何避开朝廷的探查的,比如说……七杀的死。
“我还怀疑一件事。”纪晓棠这么说着,就看向纪二老爷。“这件事我也是刚刚想起来,还没来得及跟爹爹说。”
“是什么事?”纪二老爷问。
“当初大伯父悔婚,执意要娶大伯母。祖父和祖母坚决反对,最后闹到几乎实质上将大伯父逐出家门。杨阁老应该知道这些事,可还是坚持将女儿嫁给了大伯父。”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还在前头。就是杨阁老实在看中了纪大老爷,然而在明知对方有婚约,且父母坚决反对的情况下,还做成了婚事,这就有些稀奇了。
“晓棠,你是说?”
“或许谢氏反贼,在更早就已经盯上了纪家。”纪晓棠语出惊人。“他们最先选中的,是纪家的长子,也就是大伯父。”
如果是这样,就可以解释杨阁老为什么执意做亲。
“他们在你大伯父这里并没有收获,所以才将目标转向了我?!”
“应该是如此。”纪晓棠点头,当然此事的前提,是杨阁老的身份确实是谢氏反贼的一员。
韩震将父女两人的对话都听在耳朵里,他也觉得很有这种可能:“合情合理。”
“如果杨阁老真的是破军,那可相当的不妙。”
纪晓棠立刻就问韩震:“王爷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去查。”韩震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对纪晓棠的分析和判断非常重视和信赖。
“有些东西也只有王爷才能查到。”纪晓棠找韩震商量这件事,本也抱着让他去查杨阁老底细的打算。
要查的事情非常多,比如杨阁老的出身,他这些年升迁的足迹,以及他曾经处理过的,对谢氏反贼具有影响的政务。
“杨家长子,一进官场,就是在兵部任职吧。”纪晓棠又说道。
这件事纪二老爷不知道,韩震略想了想,就给了肯定的答案。
显然,对于三阁老之一杨家的事,韩震早就在关注了。
“这也就是说,杨阁老更容易知道天下的兵事,也更容易影响兵部的部署和决定。”也许,这正是谢氏反贼虽然人多势众,却能这么多年都几乎隐身的一个重要原因。
“我立刻安排人手去调查。”此事非同小可,韩震立刻招手叫了心腹上前,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下去。
吩咐人手去调查杨阁老,韩震自己却并未起身。
杨阁老的事关乎家国社稷,不能耽搁,然而他的终身大事也同样重要。或者更应该说,娶到纪晓棠,对他来说,是同样重要的事。
“晓棠,我对你是真心的。”韩震郑重地对纪晓棠说道,“而且,再也没有比我更适合你的人了。我知道,除了杨阁老那里,是你大伯父安排的,纪大人另外还看好了两位好友家的子侄。你担心宫中选女官的事,又不愿意进宫,所以想先定下亲事。”
韩震说的都没错,纪二老爷和纪晓棠无法反驳。
接下来韩震所说的话,却让父女两人都十分震惊。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这次宫中选女官,晓棠已经是太后内定的人选。”
“什么?”纪二老爷吃惊。
“真有这样的事?”纪晓棠微微皱眉。
“当然。”韩震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你们想想,以晓棠的条件,宫中如何能够放过她?上次晓棠进宫,不仅太后娘娘很欣赏晓棠,皇后那里,对晓棠也很有好感。”
这些都是韩震私下从宫中探听到的消息,韩太后和韩皇后都希望纪晓棠能够进宫。
“这些事,杨阁老不会丝毫不知消息。”韩震又缓缓地说道。杨阁老知道这样的消息,可依旧要为杨玄让娶纪晓棠。“所以,我也有与晓棠同样的怀疑。”
纪晓棠与杨家的亲事,是肯定不成了。
“至于纪大人看好的那两家,若知道这个消息,只怕也不敢上门求娶。”
这几乎是肯定的,纪二老爷也不能明知会为好友招来祸事,还坚持亲事。
“只有我,能够进宫去求一道旨意,将晓棠赐婚与我。”
“王爷,你就不怕因此触怒宫中?或许,正因为王爷如此看重我,宫中更坚持我进宫。”
韩震看了一眼纪晓棠,他并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但是无论怎样,他都非娶纪晓棠不可,尤其不能让纪晓棠进宫。
“我有办法,只要我开口,太后必定会应允。”
“王爷有什么办法?”纪晓棠问,还有一句没有说出口的话。她知道,宫里头正忌惮韩震,又怎么会在这件事上让韩震如愿。
她在民间的声誉,以及她的身份,嫁进王府,对韩震来说,是如虎添翼。
“王爷说自己是唯一合适的人选,其实不然。我若嫁进平常官宦人家,只怕在宫里头还好通过些。”
纪晓棠其实说的不错,但是韩震却绝不会承认。
“晓棠,你可以歇了这个念头了,宫里头绝不会允许的。”
“是王爷不许吧。”纪晓棠毫不客气。
韩震看看纪晓棠,只是笑笑,却并不直接回答纪晓棠的话。
“晓棠,你若那样,岂非是明珠暗投。有些事,上天注定,无法更改。”韩震告诉纪晓棠,“太后那里,我会去请一道旨意。晓棠不必问我有什么办法,你只需要知道,我有把握,太后一定会答应。”
说着话,韩震站起身。
“晓棠或许奇怪,我今天来的突然。我不能不来。你可知道,如今京中已经传遍,你与杨玄让两情相悦,就要定亲。”
纪晓棠挑眉。
纪二老爷更加惊诧。
“这话是从何说起。”
“自然是有人故意散播消息。”韩震淡淡地说道。
不用说,这散播消息的人,就是杨阁老了。
“若这里头还有纪家的人,那么听到消息的人,不信也要信了。”
韩震说了这句话,就告辞离去。他来馨华堂的目的都已经达成,如今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
纪晓棠和纪二老爷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都知道,韩震在这件事上不会说假话,而纪大老爷确实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
送走了韩震,纪二太太也回到景华堂。
方才韩震在馨园弹奏凤求凰,并将凤凰古琴赠与纪晓棠的事,如今馨华堂上下都已经知道了。
“这要怎么办?”
一家女百家求,这本来是该高兴的事,但却并不总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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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动心
纪二老爷表面上还能大体保持镇定,纪二太太就露出了愁容。
纪晓棠见此情形,只能安慰纪二太太。
“王爷这么做,对我来说,也算是有利有弊。”这件事的利就在于,他们那边的问题迎刃而解,不需要他们再去考虑烦心了。“娘你想想,若没有王爷这么做,杨家和大伯父大伯母放出那样的消息,我就只能嫁进杨府了。”
这句话,成功地转移了纪二太太的注意力。
“大哥、大嫂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纪二太太对着纪二老爷抱怨。
纪二老爷沉默不语。
“无非是利益相关罢了。”纪晓棠淡淡地说道,神态语气中不见丝毫的火气。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的行事她都已经看在眼睛里,不会再因此而生气。
因为有期待,才会有失望。因为在乎,才会气恼。
对于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纪晓棠既没有期待,也并不在乎。
三个人商量,都一致认为,韩震是帮他们完美地解决了杨阁老那边的事,然而韩震本身,并不比杨阁老更容易解决。
“只能见机行事。”纪晓棠思考过后,如此对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说道。不管怎样,他们现在跟韩震还是合作的关系。而且,这种合作的关系势必会延续下去。
也就是说,他们必须要与韩震合作。其原因纪二老爷很清楚,是不必多说了。
而韩震此举,也必将在京城掀起波澜,之后,他们要做和能做的,也就是看各方面的反应,再相机行事。
纪晓棠相信,事情总会出现转机。韩震虽然说的很笃定,但是纪晓棠却不相信,宫里头会那么痛快地点头让她嫁进靖安王府。
除了宫里头。韩震在京中也并非是一家独大,还有其他不容忽视的势力。
这些势力相互角力、争夺,她或许就能从中寻出一线生机来,最大程度地将自己的亲事的决定权握在自己的手里。
从被封为县主。到后来宫中传出选女官的旨意,纪晓棠心中早就有了准备,她的亲事已经不在是她自己的事,也不是纪家一家的事。
甚至在更早的时候,他们一家从清远搬到京城。她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爹爹,娘,你们不用过分担心。”纪晓棠安慰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不管怎样,她都会让自己和一家人活下去,而且要活的越来越好。
“晓棠,我们都知道你的心思。不管怎样,就算是为了我们,你也不要太委屈了自己。”纪二老爷语重心长地对纪晓棠说道。
“你爹爹说的对,娘也是这个意思。只要咱们一家团团圆圆在一处,其余的东西。都可以舍弃。”纪二太太也立刻说道。
“嗯。”纪晓棠微笑点头。她知道,无论怎样,在这世上,还是有人没有任何私心,不计一切后果地为她考虑的。而她也愿意为了这些人去做任何事情。
商量了一阵,纪二老爷就起身去找纪大老爷。
纪二老爷决定,还是不跟纪大老爷撕破脸,只当做并不知道他往外面放出的那些传言。韩震一曲凤求凰,他就算是再心悦杨阁老那门亲事,也只能忍痛割爱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当然。如果杨阁老那边能想出什么好法子来,在不得罪韩震的前提下,又能让韩震放弃向纪晓棠求亲的心思,那么他是相当乐意的。
这样。就又将问题踢给了杨阁老,让杨阁老去心烦,纪二老爷和纪晓棠这边谁都不得罪。
留下纪二太太在景华堂照看长生,纪晓棠自己则带着人往萱华堂来。
纪老太太和纪晓芸都在,她们也知道了韩震的事。
“……我早就疑心了,”纪老太太让纪晓棠在自己身边坐下。拉着纪晓棠的手,一半关切一半担心。“王爷那样的身份,就算是住在咱们家,对我这个老婆子太过客气,实在是没道理的事。我老婆子是没他能看上的东西,他必定是看中了咱们家什么别的。”
现在她知道了,韩震是看上了她的孙女,纪晓棠。
纪晓棠没说话,纪老太太并不知道,韩震看上纪家的,还不仅仅是她。如果仅仅是她,那么事情还算比较好解决的。
“晓棠,你和你爹娘商量了没有,想要怎么办?”纪老太太接着就问纪晓棠。
“只能先拖着,然后再看有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纪晓棠告诉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叹气,“也只能这样。我就说不往京城里来,哎。”
“车到山前必有路,祖母不用为这件事太过担心。”
“我也没什么本事,只有早晚烧香,求你祖父和纪家的列祖列宗在天有灵,能够保佑你吧。”
纪老太太能够想到要这样做,可见是足够用心了。
而这样的话继续说下去,只能徒增烦恼,而于事无补,因此纪晓棠就巧妙地岔开了话题。
正巧就有丫头送了新出炉的点心上来,纪晓棠忙就亲手取了纪老太太喜欢的,递给纪老太太。
“晓棠你也吃,”纪老太太也招呼纪晓棠,“我特意吩咐人,做了你爱吃的豆沙酥。”
纪老太太招呼完纪晓棠,又招呼纪晓芸。
纪晓棠自己拿了点心,目光微转,就看见了送了点心进来之后,就站在旁边听使唤的那个丫头一眼。
这个丫头瞧着有些眼熟,纪晓棠一下子就记起来,这正是她住进妍华堂的第一天,纪大太太打发人送给她的几个丫头中最为出色的一个。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怎么就你在这里,另外那一个呢?”纪晓棠放下点心,问这丫头道。
那丫头没想到纪晓棠还记得她,而且还和颜悦色地跟她说话,就有些受宠若惊。她忙屈膝福了一福,才回答纪晓棠的问话。
“回三姑娘的话,婢子名字叫做明月,如今在老太太小厨房服侍。和婢子同来服侍老太太的那个名字叫做彩玉,现在老太太小茶房里头服侍。”明月语音婉转清脆。就是简单的一个万福在她做来都显得格外好看。
这是个无论放在哪里,就会冒尖的出色的丫头。
纪晓棠跟明月说话,自然吸引了纪老太太的注意力。
“晓棠,你认得这丫头。我倒是不常见。”纪老太太就说道。
“祖母忘记啦!”纪晓棠就笑道,“还是咱们刚搬进馨华堂来,大伯母送了四个丫头给我。其余两个还罢了,就有两个格外出色的,明月就是其中之一。我不敢使。就送过来服侍祖母了。”
那天她们刚来,纪老太太身子和情绪都不太好,而且事情又忙乱,当时没在意,过后也就给忘了。
“你这样一说,我恍惚想起来了。”纪老太太一边努力回想,一边打量着明月说道。
“祖母,还有另外一个彩玉,比明月丝毫不差,祖母见了肯定喜欢。”纪晓棠立刻说道。
“那就叫过来给我看看。”纪老太太点头。
就有小丫头下去。一会的工夫,就将彩玉带了来。
明月和彩玉两个,都是身材、脸蛋俊俏,言行举止与一般的丫头也不相同。纪晓棠又故意问了彩玉两句话,彩玉的语音比起明月来略微低沉,却更温柔。
纪老太太在旁边瞧着,就有些若有所思。
“这是大太太特意打发人送给你的?”
纪晓棠回答是:“后来不知怎地,大伯母又派人来,说想要回这两个丫头去,另换更好的给我。可是那个时候。我已经将她们送给祖母了。大伯母那边也就没有了下文。”
这个时候,旁边就走出一个管事的婆子来。
“大太太后来也曾打发人来萱华堂,问管事的们,想要回明月和彩玉两个去。我说做不得主。要回老太太。她们就说不让惊动了老太太,只让我不要将她们安排在老太太身边服侍。”
这婆子是纪晓棠从清远带来的心腹,因为忠心能干,所以就安排在萱华堂,给纪老太太打理日常的琐事。
“哦……”
纪老太太听这管事婆子说话,心中越发起疑。
“你们两个。原先是在哪里伺候的?”纪老太太就问明月和彩玉两个。
两个丫头本来还以为出头有望,但是渐渐听着,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好,当下就支吾着,不敢说出原先是在哪里服侍。
“是、是在大太太院子里服侍的。”最后,两个人低着头偷偷交换了个眼色,才说道。
“在大太太的院子里,也有个具体的执事!”纪老太太不满这个答案,继续追问。
两个丫头就都跪了下来,最后只肯说是在纪大太太身边服侍,别的话再不敢说。
两人这种态度,纪老太太疑心更盛。她先将明月和彩玉两个打发了下去,然后就吩咐管事的婆子去调查。
“去仔细问问,这两个原来究竟在哪里服侍,是不是原先服侍大老爷的!”
纪老太太毕竟有了些年纪,在后宅日久,这样的事情她很快就猜了个**不离十。
管事婆子听了吩咐,忙就出去安排。
“祖母,这是做什么?”纪晓棠故意问纪老太太。
“是我疏忽了,是我疏忽了,我素来知道她心毒,还是没想到她会下作到这个地步!”纪老太太正在喃喃地自语,听见纪晓棠问话方才回过神来。“晓棠,你这个傻孩子,毕竟还是年纪太小啊。”
“你也不要问了,这件事交给祖母,祖母定然会给你讨个公道,不会轻易饶了那个贱人。……竟然将下作的手段用在年幼的侄女身上!”
纪老太太发了脾气,并不等管事的婆子调查回来,她心中就已经定了纪大太太的罪。
纪晓棠就不说话了。
管事婆子将两个丫头安排远离纪老太太的视线,以及不肯将人交还给纪大太太,这都是她的安排。如果纪大太太安分守己,不再自作聪明地算计她,那么这一页就算是揭过去了,她不会再跟纪大太太计较。
而如果纪大太太不肯安分守己,继续算计她,这两个丫头就能给纪大太太添堵。
如今,纪大太太算计她的亲事,又不顾她的意愿和名声故意放出消息。合该受些教训。
管事的婆子去了一会,很快就回来。她附在纪老太太的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两句,纪老太太的脸色就越发的黑了。
“去。叫了大太太来。”纪老太太立刻就吩咐道。
就有人忙去找纪大太太。
纪大太太正在茜华堂,方才纪大老爷被纪二老爷找去书房说话,纪晓慕和杨氏也跟着离开,如今屋子里就只有她和纪晓莲在。
纪大太太很烦恼。
“谁承想,靖安王爷来了这样一手。这可怎么跟你外祖父那里交代!”杨阁老那边不好交代,或许还有钟姨娘帮着劝说,并不碍事。然而杨玄让如今一颗心都系在了纪晓棠的身上,只怕很难接受这样的消息。
杨玄让是杨绍和杨大太太的心头宝,很可能会因此对她不满。除了这两人,当然还有杨阁老夫人秦氏。
纪晓莲倒是并不烦恼,只是心里酸的要命。
“……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才见了玄让一面,就把玄让迷得什么似的,原来还早就搭上了安王爷。安王爷也是。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怎么也被她给迷惑住了。她肯定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了!”
纪大太太虽然正在烦恼,但还是听清楚了纪晓莲的话。
“你一个姑娘家,说话也不知道避忌些!什么搭上不搭上的,这是你该说的话?若是让人听见了,可怎么想你。”纪大太太忙就出言,劝导纪晓莲。“晓莲,你得时刻记得,你是要进宫的人。如果到了宫里头,你说话还是这样不防头。能不能入选就是个问题。”
纪大太太告诉纪晓莲,为了进宫,要时刻注意形象。
纪晓莲抿了抿嘴,心中知道纪大太太说的对。然而这并不能丝毫减轻她对纪晓棠的嫉妒。
“娘,我知道了,我也就是在娘跟前才会这样说。出了这个门,我就不说了。”
“真要如此才好。”纪大太太不大相信地看了一眼纪晓莲。
比起纪晓棠来,纪晓莲实在是太不稳当,让她放心不下。
“我说的还是好听的。这件事传说出去,还不知道外面会怎样评说呢。我以前就听外祖父说过,安王爷少年老成。可瞧瞧为了纪晓棠,他都做了些什么?堂堂一个王爷,给纪晓棠抚琴,弹什么……什么凤求凰……”说到这,不知道为什么,纪晓莲的脸上就微微有些发红。
“这哪里还有什么少年老成,也太、太逞了纪晓棠的脸了……”
说起这件事,纪晓莲就有些喋喋不休的趋势。
纪大太太当然听的出来,纪晓莲这是嫉妒纪晓棠。不只是纪晓莲,就是她也不能说完全就不嫉妒。
纪晓莲进宫,虽然最终有可能会母仪天下,坐到皇后的宝座上,但看中了皇后宝座的肯定不止她们一家,这条路并不是那么好走了。
与此相比,如果能够嫁进靖安王府,一进门就是正妃,能够在王府的后院一手遮天,又尊贵又生事。
她怎么早就没有想到靖安亲王呢!
纪大太太心中有些后悔。
靖安亲王鳏居已经接近两年,只是他一直跟祁王妃感情好,且鳏居之后就摆出了沉痛的姿态,似乎很不愿意人提起续娶的事情。除此之外,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在京城。
也许正是因为这些缘故,京城中的人似乎就忘记了,除了皇宫中那一位,靖安王才是京城中最尊贵、身份最高的单身男子。
“王爷如今也还没有子嗣啊……”纪大太太喃喃地道。
如果今天靖安王来求的是纪晓莲,那该多好,纪晓莲终身有靠,她也不必为纪晓莲进宫的事继续操心烦恼。
杨府那边态度有些暧昧,似乎有意让杨翩翩进宫备选。如果杨翩翩进宫,那么纪晓莲必定要排在杨翩翩的后头了。
“娘,你在说什么?”纪晓莲分明听清楚了纪大太太的话,却假装并没听清。
“哦,并没什么。”纪大太太心中打着算盘,却并不想立刻就告诉纪晓莲。这件事,她得先跟纪大老爷,还有姨娘好好商量商量。
正在这个时候,纪老太太打发的人就到了。
“老太太找我,是有什么事?”纪大太太听见纪老太太找她,心里就开始不自在。
纪老太太不待见她,平常也不愿意见她,这个时候突然派人来找,纪大太太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但是她一时也想不出来会有什么不好的事。
最近,她可没有再说什么话,或者做什么事惹恼纪老太太。
难道,是东路那边决定答应靖安王爷的亲事,叫她过去帮着操办?
纪老太太打发过来的人只说不知道是什么事,纪大太太心里就胡思乱想起来。
“大太太如果没什么事,还请快些移步吧。大太太也知道,老太太是急脾气。”来的管事婆子笑着提醒纪大太太。
纪老太太动辄就会翻脸,如果她去的迟了,难免就会落个没脸。
纪大太太心中不情愿,但真不敢耽搁,忙就起身往萱华堂来。她此刻还不知道,正有一场疾风暴雨在等着她。
第二十八章 教训
月底,求月票
***
来萱华堂的时候,纪大太太留了个心眼,为了在纪老太太面前好说话,虽然管事的婆子暗示她不妥,她还是将纪晓莲也一同带了来。
进了萱华堂上房的门,看到纪老太太满面怒气的脸,纪大太太就知道,大事不好。
此刻,屋子里只有纪老太太在上座坐着,纪晓芸和纪晓棠姐妹已经不知去向。
纪大太太知道事情不好,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给纪老太太行礼。
纪老太太盯着纪大太太,并没有叫她起身,也不说话。
纪大太太膝盖和脸上的笑容几乎一样僵硬,她一面知道必须得忍着,一面却还是心高气傲的性情占了上风,不等纪老太太叫她起来,她就自己直起了腰身。
“老太太叫媳妇来,有什么吩咐?”纪大太太陪笑问道。
“哪个叫你起来了?”纪老太太就等着纪大太太不耐烦,见她自己起来,立刻就发作了。她指着纪大太太的鼻子:“你若还当自己是纪家的媳妇,就给我跪下!”
除了第一次见面,以及年节等大事,一般家中都并不行跪拜的大礼,何况此刻纪老太太要求,分明是问罪的架势。
纪大太太心中委屈,不肯就跪。
“老太太,媳妇有什么不对,老太太尽管教导。媳妇嫁进纪家也这么多年了,兢兢业业服侍大老爷,养育儿女,如今也是做了婆婆的人。没有功劳,还有苦劳。老太太何苦,总该给媳妇留些体面,才是大家子的行事!”
若论口齿,纪大太太相信,纪老太太绝不是她的对手。而且,就像纪老太太这样动辄翻脸的做派。也确实不是大户人家的长辈应该有了。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纪老太太的火爆脾气和魄力。
“我还没说什么,你就敢跟我犟嘴,竟抢白上了我。今天摆布了我。明天就要将你兄弟、兄弟媳妇并侄儿侄女们都活埋了!我若还能容你,也对不起老太爷,对不起纪家的祖宗!”
纪老太太气急,鬓边花白的头发都蓬乱了起来,她就从座位上起身。拿了旁边一根拐杖,几步下来,劈头盖脸地往纪大太太身上就打。
“你跪还是不跪?若不打你这个不贤良的妇人,你当我纪家没人,就全凭你算计了去。你不要做梦,但凡我老婆子还有一口气,就不能让你得了意!”
纪大太太带的人都被拦在了门外,她身边只有一个纪晓莲。
“怎么打人,怎么打人,别打我娘!”纪晓莲一面喊。一面上前,她是想要去夺纪老太太手中的拐杖。
纪老太太身边人此刻都上前来,一面劝着,一面就拦着纪老太太,也有上前来“护着”纪晓莲的。这样忙乱之中,纪晓莲也挨了几下,纪大太太身上却实实在在地挨了不少。
好在,屋子里服侍的人似乎非常尽心,并没有让纪老太太的拐杖落在纪晓莲或者纪大太太的脸上。
纪大太太长了这么大,何曾挨过打。一时又羞又气又疼,几乎就厥了过去。
旁边就有人劝,让纪大太太快些跪下。
“老太太上了年岁了,大太太何苦跟老太太强着。大太太自己受苦。若将老太太给气出个好歹的来,这可怎么收拾,也不是大太太的孝道了!”
这句话,点醒了纪大太太。
就算是本着少吃些眼前亏的原则,她也不能再继续跟纪老太太硬扛着了。纪大太太自己先软了,又有旁边服侍的人上前来“搀扶”。她就一半被迫一半无奈地跪在了地上。
纪晓莲就被服侍的人给拦在了一边。
见纪大太太跪了,纪老太太这一顿拐杖也出了些气,这才在众人的劝解下,将拐杖放下了。
拐杖虽然放下了,然而教训还是免不了。
“你还跟我强嘴!说我不是大家子,你倒是大家子,看看你这大家子的行事,是怎样的畜生不如!”纪老太太气恨极了,骂的也就极狠。
纪大太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几乎没有了人色。
“老太太,你要折辱我,总不能空口白牙,也得有个说头……”纪大太太抖着嗓子道。
“你还在跟我装糊涂,真是死不悔改了!”纪大太太越是强嘴,纪老太太越是生气,就招呼人,“去把明月和彩玉两个丫头给我叫进来。”
一听纪老太太提到明月和彩玉,纪大太太心中就是猛地一跳。
她知道,东窗事发了!
可是,事情都过了这么久,纪老太太一直都没有发作,为什么今天突然就发作起来了?这样的事,总是得有个缘故的。
纪大太太跪在那里,心思飞快地转着。可以说,当初的事情,是纪晓棠手下留情给压下来的,那么如今,是谁给揭出来的?
十有**,还有纪晓棠。
是了,肯定是纪晓棠。
初二馨华堂一大家子往杨府去,纪晓棠见了杨玄让,也见了杨阁老。杨家看中了纪晓棠,愿意求娶,在之后的宴席上表现的可谓明显。而纪晓棠的态度却含糊不清。
说含糊不清是委婉客气,敏锐的人都能够察觉的到,纪晓棠对这门亲事并不热心。
纪晓棠不愿意这门亲事。
可是宴席过后,回到馨华堂,她因为得了姨娘的话,就与纪大老爷商量放出消息去,意思是要纪晓棠不嫁杨家不行。
靖安王爷偏就是在这个关头来了。
纪晓棠肯定是知道她和纪大老爷故意放出消息的事情了。纪老太太却没在这件事情上发作她,毕竟没有证据,她完全可以不承认是她做主放出的消息。可是明月和彩玉两个丫头的事情就不同了。
这两个丫头的事,她无法推脱。
想到这里,纪大太太的背上不由得就冒出了冷汗。
当初的巧计,谁想到算计来算计去,却算计了她自己。
“……既然是大老爷心爱的,你妇人家嫉妒,打发出去也就是了,为什么巴巴地送到还未成年的侄女身边。你安的是什么心肠!”纪老太太指着纪大太太的鼻子骂道。
纪大太太心虚,然而嘴上还是坚持说并没有这样的事,只是声音却终究低了下来,不像方才那样理直气壮了。
“晓棠年幼。并不懂你这样龌龊的心思,好在她孝顺,将人送到我这里来,让你的算计落了空!你这样不贤良的妇人,就该早早将你休了回去。我纪家可容不下你这样黑心的妇人!”
纪老太太竟开口,说要将纪大太太给休了。
若真因为这样的事将纪大太太休回杨府,纪大太太以后也就没脸再活着了。
“老太太,我娘她是一片好意。都是两个丫头痴心妄想,其实并没什么。”纪晓莲扑通一声给纪老太太跪下了。她也有些慌,她虽心中并不将纪老太太当做祖母和长辈,但也知道,纪老太太是能够做主休纪大太太的。
纪晓莲是想为纪大太太辩解,然而她却不知道,她的话。只是证实了确有其事,更加坐实了纪大太太的罪名。
纪大太太忙扭过头来,对纪晓莲使眼色,让她不要再说了。
然而这已经晚了,纪老太太已经听见了纪晓莲的话。
“你还不肯承认,你女儿都知道了!你可还有什么脸,充当晓芸、晓棠她们的长辈!”纪老太太又说道气恼出,就又抓起了拐杖,要打纪大太太。
“老太太手下留人。”就在这个时候,纪大老爷得到了消息。带着纪晓慕和杨氏匆匆地赶来了。
纪大老爷得到的消息,是纪老太太生气,在发作纪大太太。至于纪老太太因为什么发作纪大太太,纪大老爷却并不清楚。
如果他清楚。他就不会来了,更不会将儿子和媳妇都带来。
“老太太有什么事,尽管跟儿子说,老太太这样,气坏了身子,再扭着了伤着了。儿子和媳妇都担待不起。”纪大老爷上前跪地,托住了纪老太太的手。
纪晓慕和杨氏都在纪大老爷身后跪了,一面都给纪大太太求情,让纪老太太消消气。
“你们来的正好!”纪老太太干脆一手将拐杖给扔了,“别说我乡下婆子野蛮霸道,欺负了她这个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娇贵女儿。”
纪老太太竟丝毫不给纪大太太留情面,就当着纪晓慕和杨氏的面,将纪大太太所作所为都告诉给了纪大老爷。
纪大老爷的脸上就讪讪的,很有些下不来。
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而纪晓慕和杨氏两个,就更加不自在了,夫妻两个几乎都不敢抬头。
纪晓慕的心情更为复杂一些。刚才进门,看见纪大太太满脸泪痕,头发散乱,又见纪老太太要拿拐杖打纪大太太,纪晓慕心疼纪大太太,很为纪大太太不平。
那毕竟是他的亲娘,就是做错了什么事,纪老太太数落两句也就是了,这样子对纪大太太,在他做儿子的看来,实在是太过了。
纪晓慕从来没见过像纪老太太这样的祖母,对纪老太太的有些做派,也很看不惯。
但是,当纪老太太说出缘由来,纪晓慕就再没心思想这些,他心中更多的是羞愧。
这些年,他专心读书,所知道的就是父母感情甚笃,就算是纪大老爷男人的本性,偶尔有些什么,也都并不长久,与纪大太太夫妻之间更没有因为这种事红过脸。
这么多年,纪大老爷的屋子里,也就只有肖姨娘一个。
肖姨娘是纪大太太的陪嫁丫头,后来纪大太太怀孕,就抬举她做了通房。肖姨娘做通房做了十数年,眼看年华老去,才生下了纪晓芹,被抬为姨娘。
虽然做了姨娘,但肖姨娘依旧谨守本分,还像个丫头似的在纪大太太身边服侍。
肖姨娘和她生下的纪晓芹,在馨华堂的存在感都非常微弱。
馨华堂一直是融洽的,和睦的。
纪晓慕甚至暗暗地想过,他和杨氏今后也要像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那样,和和睦睦、白头偕老。
可是今天的事,不仅让纪晓慕看到,他眼中慈爱贤淑的母亲竟然会有这样不堪的一面,还让他看到了。他的父亲和母亲之间并不像他所认为的那样和美。
其实,有些事情,他早就已经暗暗怀疑,只是自己潜意识里并不愿意承认。然而今天。他没有办法再继续欺骗自己,只能面对这并不美好的现实。
受到了沉重打击的纪晓慕颓丧地跪在那里,已经无力也不想再说什么了。
杨氏在纪晓慕身边,此刻也羞的满脸通红,无话可说。
好在。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不在,纪晓棠这些晚辈的女孩子也不在,屋子里的都是他们这一房的人,总算这脸没有丢到外面去。
他们自然也猜到了,纪二老爷那些人,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所以不肯在这个时候过来。
这样也好。
“老太太,媳妇她事情忙,或许一时糊涂了,做的事情有些不妥。不过。她绝不是故意的。无论如何,她不会,也不敢对晓棠侄女有恶意!”纪大老爷还在向纪老太太央求。
纪老太太只剩下冷笑了。
“这样的话,你说的出口,你摸摸你的良心,你自己相信吗?”
“老太太……”纪大老爷还要继续辩解,纪老太太却不愿意再听他说下去了。
“……什么时候有过一句真话。我老婆子好福气啊,好孝顺的儿子和媳妇!”纪老太太冷笑着道。
纪老太太说到孝顺二字,正说在纪大老爷的痛处上。他当然没有忘记,他和纪大太太对纪老太太如此驯服为的是什么。
如果纪老太太稍微有一句半句说他们不孝顺的话传了出去。他们这些日子的忍耐和努力就都付之东流,他不仅不能洗清不孝的罪名,还将这个罪名给坐实了。
那样的话,他此生的仕途就真的只能到此为止了。
如今这样的关口。这件事还不仅关系到他的仕途,还关系到了纪晓莲进宫备选的事。
做父亲的不孝,当女儿的自然也没有资格进宫备选。
纪大老爷一面暗暗地给纪大太太使眼色,一面给纪老太太磕头。
“儿子媳妇有什么不对,老太太尽管教导。儿子媳妇一定改。老太太若心气不顺,郁闷坏了身子。就跟杀了儿子一般!”纪大老爷一副孝顺儿子的样子给纪老太太磕头。
纪老太太却丝毫不为所动。
她与纪大老爷之间的母子情分,实在是淡薄的很。
“既然这样,我吩咐你们,你们就肯应。可不要当着我的面应了,背地里就当做耳边风。”纪老太太就说道。
“儿子不敢。老太太有事尽管吩咐。”纪大老爷见纪老太太语气虽然严厉,但是口风已经有些松了,忙陪笑道。
“那好,我就吩咐你们一件事。”
“老太太请吩咐。”纪大老爷拉上纪大太太,两人同时应道。
“我这里服侍的人也足够了。这两个丫头既然原来是服侍你们的,想来对你们也熟悉。现如今,我就让她们回去,只服侍大老爷吧。”纪老太太慢悠悠地说道。
纪大太太的眼皮子立刻就开始狂跳,心中却还存着一丝希望,希望纪老太太不是她所怀疑的那个意思。
“只不过,她们两个在我这里服侍了一阵,那就是我的人了,也是按我的吩咐,去服侍大老爷。谁要是再想随意发落、摆布她们,我却是不依的。”
纪大太太的一丝希望落空。
纪老太太正是她所怀疑的那个意思。那两个丫头如今是纪老太太赐给纪大老爷的了,就算纪老太太不另外说这些话,她也不能再随意处置。
何况还有纪老太太的这些话!
“老太太……”纪大老爷看看纪老太太,又看看纪大太太,想要说不收的话就怎么也不敢说出口。
“我看明月和彩玉两个极好,大太太不待见她们,她们就不用往大太太跟前去,只单独服侍你。你也老大的年纪了,身边只有一个肖姨娘,我看她身子也不大好,未必能服侍好你。大太太又忙……”
说到这,纪老太太斜了一眼纪大太太。
“忙的不是出这个错,就是那个错,想来也是照看不好你。我给你这两个丫头照看你,可不是正好
!你那屋子里,也有些年没生养了。或许,我在这,还能再抱一两个乖孙!”
纪老太太这样说,分明是将明月和彩玉的身份给明确了下来,就是给纪大老爷的屋里人。
纪大太太忍气吞声,只盼着纪大老爷能够拒绝。
纪大老爷却并不开口。这个时候,他只想着快些完了这件事,不要再让纪老太太继续发作,其余的事情就都好说了。
纪大太太见纪大老爷不吭声,又想到从前他怎样与那两个丫头眉目传情,心中不免暗恨。
“我的话都说完了,你们到底应不应?”纪老太太见他两个都不说话,偏要他们开口应承。
“一切都听老太太的安排。”纪大老爷说道。
纪大太太咬着牙,从牙缝里应了一声。
纪老太太就又将明月和彩玉两隔叫到身前,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番,要她们好生照料纪大老爷。
“服侍大老爷一定要尽心,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来回我知道。”
明月和彩玉两个赶忙答应了。
两个丫头心头都有些惴惴,然而更多的是欢喜。本来以为此生无望了,但是现在却有了纪老太太给她们做主。这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
她们当然知道,纪大太太不会就此罢休,然而有纪老太太在,她们情愿赌一赌。
而且,她们也并没有忘记,纪大老爷对她们并不是无情。
万一真的能怀上身孕,那么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有保障了。
两个丫头暗中欢喜,面上却不敢露出来,都给纪老太太磕头,心中打定主意以后要常往萱华堂来。纪老太太就是她们的护身符。
纪老太太将人给了纪大老爷,就不耐烦这些人在她跟前,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都将心思摆正些,再要黑心算计,可就没有今天这样好过了。我纪家,不缺媳妇,也不缺儿子!”
一句话,纪老太爷不在了,她在家中独大,不仅可以做主休了纪大太太,还能将纪大老爷也给逐出家门。
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一行人,灰溜溜地出了萱华堂。
纪老太太吁了一口气,目光转向里间。里间门帘轻响,纪晓棠从里面走了出来。
“祖母的气可消了?”纪晓棠笑着问。
“哎……”纪老太太叹气,她有一股子气,埋藏在胸臆间多年,今天总算略微宽松了些。“原先在清远,我与你爹娘也生过气,却不像这样。……晓棠,我真的能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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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离心
纪老太太原先在清远,远离京城,对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都是眼不见心不烦。如今她来到京城,与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相处了这些日子,她更加不待见这两个人,尤其是纪大太太。
她竟然真动了要休纪大太太的心思。
纪晓棠知道,这桩恩怨由来已久,最初的源头,就是纪大老爷悔婚,非要娶纪大太太进门。
如果真考虑要休纪大太太,纪老太太其实是有充足的原因的。
不说其他,只说一件,就是纪老太爷过世,纪大太太并不曾到清远奔丧。不仅纪大太太没去清远,她还将纪晓莲、纪晓芹和纪晓薛都给留在了京城,没让他们去清远。
虽然,当时纪大老爷是说纪大太太重病在身,不能移动。而纪大太太重病,还是因为乍一听到纪老太爷过世的消息,太过悲伤所致。
可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托词。
只凭这一点,纪老太太就可以休了纪大太太了。
纪晓棠进京这么些天,对纪大太太的观感也并不好。但是,真的要休了纪大太太吗?
纪二老爷兄弟三人,但是纪晓棠对纪大老爷和纪三老爷却是完全不同的感情。小叔是自己人,而纪大老爷……
自己人,并非只有血缘关系就够了。
对于纪大老爷的家事,纪晓棠的态度是,能不管就不管。休纪大太太,暂时还不行,纪晓棠不想节外生枝。
而且,显然的,纪大老爷绝对不会同意。
“祖母,好歹看着大哥哥他们吧。”纪晓棠只能劝纪老太太。
“咱们要是能早点儿回清远去,我也愿意眼不见心不烦,不想管他们的事,就像原来那样,只当没有他们,咱们一家子也是一样过日子,心里还痛快些,没这些添堵的。”纪老太太叹气道。
纪晓棠就又宽慰纪老太太。
“祖母,这些话私下里与我说说也罢了,当着人千万不要说。大伯父和爹爹不同,他多年在京城,怕他听了会多心。”方才纪老太太收拾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纪晓棠是给了些提示。
纪晓棠的意思,是对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稍做惩戒,并且给他们找些事,免得太闲了,就动心思来算计她。
然而,休纪大太太,还有纪家并不缺儿子的话,却是纪老太太自作主张。
纪老太太不待见儿媳妇,气头上说要休了儿媳妇,这还有情可原。可是要赶纪大老爷出家门的话,却是有些过了。
以往纪老太太就算是在最生气的时候,也绝没有对纪二老爷说过这样的话。
纪大老爷本来就跟纪老太太生分,这样的话,只能让母子感情更加冷淡疏离。
这是纪晓棠并不愿意看到的事。纪大老爷是纪家的人,不论他平时怎样自私混账,关键的时候他还是得站在纪家的立场上。
纪家人口本就少,自然更应该团结。
“我怕他多心呢!”纪老太太冷哼了一声,眼睛中闪过大片的阴影。虽是这样说,但是在纪晓棠的劝说下,纪老太太还是点了头,答应以后会控制自己的脾气,尽量不再说这样的话。
……
茜华堂
纪晓慕、杨氏、纪晓莲等人已经告辞离去,屋子里就只有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因为儿女们的劝说,两人的情绪,起码在表面上都平复了下来。
也只是表面上而已,方才那样的事,纪晓慕他们也不好深说,最后就是大家装作没事。
儿女们都走了,生下夫妻两个,就不需要再伪装了。
纪大太太脸上的泪痕未干,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半辈子的委屈都在这几天受了。
“再没见过这么蛮横不讲理的老钎》》》婆”纪大太太咬牙切齿,“她竟将我当做泥瓦一般地作践!”纪大太太只说纪老太太作践她,却并不提她往纪晓棠那里塞人的事。
而纪大老爷对纪大太太当着他的面骂纪老太太,竟也没有任何表示。
他这样的态度,对纪大太太来说,就是明显的鼓励。
“……你当初娶我,说自己的家世,也说是书香门第。我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书香门第!”纪大太太语带讥讽,“就是乡下破落户,人家还要讲究几分体面……”
这样说下去,骂的就不仅仅是纪老太太,而是对整个纪家的质疑。
“够了!”纪大老爷终于开口,让纪大太太不要说了。
纪大老爷不耐烦的语气,对纪大太太来说正是火上浇油。今天的事,在纪大太太看来,只有她是吃了大亏,丢了脸。纪大老爷反而是受益的人。
这是最让人受不了的事。
“呵呵,”纪大太太冷笑着看纪大老爷,“老爷是嫌我说了老太太的不好是吧。老太太不待见我这个媳妇,可疼老爷的紧。红袖添香,老爷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吧。”
“胡说什么!”纪大老爷心里正烦,听纪大太太阴阳怪气的,火气也就上来了。
“是我胡说!”纪大太太瞪起了眼睛,“老爷若不是存着这样的心思,当时为什么不拒绝?我就不信,老爷不愿意,老太太还能强压着老爷的脖子答应!”
“你!”纪大老爷指着纪大太太,觉得纪大太太不懂事,而且不体谅他,只知道耍妇人家的小心眼,胡搅蛮缠。“你难道没看到,那时候我如果不答应,老太太这场气可有个了局?老太太不肯丢开手,受苦丢脸的,还不是你!”
不仅纪大太太会继续受苦、丢脸,纪老太太若进一步闹开了,他也吃不消,最后肯定会影响到他的声誉和仕途。
“我丢脸受苦都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纪大太太也指着纪大老爷,“老爷要是能管得住自己的花心,不去招惹那两个贱婢,我又何苦……”她又何苦施巧计,将人送给纪晓棠,让纪大老爷看得见摸不着。
说到这件事,纪大老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有脸说!如果不是你用下作的手段,将人给晓棠送去,哪里会有今天的事。这一切,还不都是你自找的!”
“你!”纪大太太气的浑身乱颤,然后就哭了,“为你们父子让我受这些烂气,最后还都成了我自找的了。罢了,如今你又有了贴心服侍的了,这个家里再也容不下我。老太太说要休了我,只怕这也是老爷的意思。我这就走,回家去!”
纪大太太起身,一面招呼人又有收拾东西,又要准备马车,说要回杨府去。
纪大老爷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起身,将纪大太太给拦下了。他将服侍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就将纪大太太揽在了怀里。
纪大太太哭,纪大老爷劝,夫妻两个缠了半晌,纪大太太终于不再提回家的事,脸色也慢慢缓和下来。
这一番低低的细语,纪大老爷发誓不会碰明月和彩玉两个,夫妻两个又站在了一起。
“……我亲近的人,也只有太太了。太太好歹体谅我些。太太难道没有听见,老太太可说了,纪家并不少我一个!”
纪大太太心中蓦地一动。
她当时并不是没有听见这句话,却因为被纪老太太给气急了,沉浸在痛恨中,所以并没有十分留心。如今听纪大老爷再次提及,纪大太太立刻就意识到了,她不该跟纪大老爷置气。
她跟纪大老爷置气,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只能便宜了别人,比如说那明月和彩玉那两个贱婢。
她现在一切痛苦的根源,都在纪老太太身上。解决了纪老太太,就解决了一切。要知道,在纪老太太没来京城之前,她可是一直过的顺风顺水,就算偶尔有些像明月和彩玉那样的问题,她也能够料理干净,哪里会像这次一样呢。
一切,都是因为有了纪老太太。
如果能让纪老太太快些回到清远去就好了。
然而,这似乎是不可能的。纪二老爷在京城做了官,纪晓棠看样子也要在京城攀一户高门未婚,纪老太太根本就不会自己回清远去。
那么,剩下的路就只有一条。
这些日子,每当受了纪老太太的气,纪大太太就反复的思索,心中隐隐地有了算计。今天的这场羞辱,则是让她坚定了心意。
纪老太太死,她头上的天就彻底的晴朗了。
而如果纪大老爷和她站在一处,那么要纪老太太死,就更加容易,而且她也没有了后顾之忧,比如说担心纪大老爷会察觉。
可是,要儿子弄死亲娘,毕竟大逆不道,就是纪大老爷只怕也无法下这样的决心。
如果这娘并不是亲娘呢?
她以前也曾经对纪大老爷做过这样的暗示,但不过都是泛泛的,就仿佛一般的女子用的离间之法,让纪大老爷与纪老太太更加疏远。而此刻再说这样的话,纪大太太心中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
“……但凡是亲娘,不管儿子怎样,总是疼儿子的心占上风。就算是老太太不待见我,为了老爷,也会给我留几分体面。老太太今天,是真的想休了我回家。……我也老爷结缔多年,膝下儿女成行,若我被休,老爷的面子上如何过的去!晓慕、晓莲、晓薛几个孩子今后又如何立足!”
“老太太这哪里是要休我,是要灭了老爷一家啊。就算是老爷当年没按老太太的意思娶亲,老太太气了这些年,对老爷不闻不问,也该消气了。为了这件事,就如此待老爷,这心肠……”
“老太太对二老爷,可从来没有这样狠心,不管怎样,毕竟是十月怀胎,辛苦生养下来的!”
纪大太太一边说,一边偷觑着纪大老爷的神色。
纪大老爷脸色越发晦暗,眉尖的皱褶越发深密。
“太太不要胡思乱想,我……必须是老太太亲生的。”半晌,纪大老爷幽幽地说出一句来。
纪大太太先是失望,略一思索,眼睛就亮了。她听明白了纪大老爷话中的含义。
“这是当然。”纪大太太明白了纪大老爷的意思,立刻就接着说道,“老太太是老爷的亲娘无疑。只是老太太的性子,心里决定了什么事,只怕不做成了,是不肯干休的。今天这一场闹,怕只是个开头。”
纪大太太的意思是告诉纪大老爷,纪老太太不休了她,或者说不毁了他,是不会罢手的。
“二老爷一家进京,老太太既然那么不愿意离开清远,留在清远,也有三老爷照顾。老太太宁肯自己不便,还跟了二老爷一家来,哪能没有目的呢……”纪大太太又低低的声音在纪大老爷耳边道。
“嗯……”纪大老爷不置可否,但是纪大太太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是听进了她的话。
“老爷要孝,一切只能听凭老太太的。老太太要咱们死,咱们就只有死了。”
纪大老爷不说话。
“……老太太上了年纪,在京城住不惯,身子越发的不好。老爷,不如咱们多多备办些补品给老太太补身子,……也是老爷和我这个做媳妇的孝道……”纪大太太附在纪大老爷耳边低低的声音说道。
纪大老爷依旧没有说话,纪大太太的声音在他耳边仿佛魔音,虽然恐惧,但却同时具有不可抗拒的引力,句句入耳、入心。让他的心越跳越快。
“……到时候,我这个做媳妇的,也要竭尽孝道,正好补一补当初老太爷时的缺憾……”
纪大太太将话说完,慢慢坐直了身子看着纪大老爷。
纪大老爷一双眼睛也看着纪大太太,良久,他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太太说的不错,还是太太想的周全,这件事,就全交给太太。太太替我尽孝,我一生感念太太不尽!”纪大老爷的脸上露出笑容来,竟站起身,对纪大太太深深地一躬到地。
“老爷,你我夫妻,一身一体,老爷不必如此。”纪大太太伸手扶起纪大老爷来,“老爷莫辜负了我这一片心……”
纪大太太言外之意,纪大老爷哪能不知,当下指天发誓,夫妻俩各遂所愿,相携而笑。
纪晓棠在妍华堂,听到茜华堂平平静静,纪大太太竟是将这一口气给忍下来了,连回娘家去诉苦也不曾去,不由得心中暗暗纳罕。
纪大太太心高气傲,就算是为了纪大老爷和纪晓慕的前程而对纪老太太处处隐忍,但也绝对做不到这个程度。
没有足够的报偿,纪大太太这次绝不会这样忍。
是纪大老爷答应不碰明月和彩玉两个吗?这样的补偿,似乎是太轻了。那么,会是什么呢?
纪晓棠暗生警惕,暗暗留心。
……
正月间,各处应酬不断,纪晓棠本打算是要陪着纪二太太各处走动走动的,但是因为接连出了杨家和韩震这两桩事,纪晓棠就闭门不出。即便接到请帖,也都委婉的拒绝了。
杨家和韩震的事,京城中果然很快就传开了,也就没有人会怪纪晓棠。
然而,有一个人的请帖,纪晓棠却不能不理。
长宁公主打发人送了帖子来,约了纪晓棠要在得月楼见面,说是请了京城中有名的几个戏班子,要好好地听一天的戏。
宫中有时候也会接戏班子进宫唱戏,但是次数并不多,也不能听尽所有好听的曲目。但是出得宫来,在得月楼就不一样了。
长宁公主的帖子上说,她将京中所有有名气的戏班子都找到了,到时候唱的都是各自拿手的曲目,会相当的精彩,让纪晓棠务必要去,而且还说,纪晓棠不仅可以自己去,还可以带人同去。
毕竟是正月间,要大家同乐才是。除了纪晓棠,长宁还请了纪晓莲、杨翩翩、郑梓等人。
纪晓棠将帖子拿到萱华堂,与纪老太太、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一起商量。
公主的约不能不去,而且这次又不作诗,也不品尝,只是听戏,是很不错的消遣。
“将你姐姐也带了去吧。”纪老太太就说道。
正月里,馨华堂也摆了几次酒宴,请了戏班子和杂耍班子,但是显然比不上长宁公主这个排场。纪老太太是想让纪晓芸跟纪晓棠出去开开眼,散散心。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也都点头。
纪晓棠自然答应了下来。
“我也想去。”长生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就让人不忍拒绝。
“你姐姐们都出去听戏了,娘一个人在家里很孤单,好在还有长生陪着。可长生也要去,就剩下娘一个啦。”纪二太太觉得那个场合并不适合长生,就故意说道。
长生想去,但是又不忍心让纪二太太“孤单”。
“那长生不去了,在家里陪着娘。”长生靠进纪二太太怀里,奶声奶气地说道。
不仅纪二太太,在场众人的心都软的一塌糊涂。
长宁约在初八,转天就是初七,纪老太太一早就让人叫了纪晓棠到萱华堂。
“你带你姐姐一个也是带,再将雪儿也带上吧,还有念红。她们两个来了京城,也没机会各处去走走,你带着她们,好歹见见世面。让她们充作你的丫头也好。”
原来昨天大家商量的时候顾雪儿也在场,羡慕的不得了,过后就去求了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答应了,正巧姚氏带着周念红过来,谈话间也颇为羡慕,纪老太太一高兴,就让周念红也跟着同去。
纪晓棠没有立刻答话,而是将目光转到顾雪儿的脸上。
顾雪儿一脸的兴奋,见纪晓棠看过来,忙就讨好地陪笑。
“县主,我只跟着县主装作个丫头,见见世面,一切都听县主的,不会给县主添麻烦。”顾雪儿一脸快带上我的表情,只怕纪晓棠会摇头拒绝。
纪晓棠又将目光转向周念红。
周念红显然有些不自在,坐在那里,两只手交握在膝盖上,脸色微微发红。
“念红姐姐怎么说?”纪晓棠问了一句。
“我……”周念红心中纠结,并不是不想去,那样繁华热闹的场景,只是听听就让人十分向往了,然而她又以什么身份去呢。
跟着纪家来到京城,她们一家已经给纪晓棠添了许多的麻烦,一家子住的安稳,弟弟能进好学堂念书,都是仰仗着纪家。
可她能为纪家做什么,只有不为纪家再添麻烦。
去得月楼听戏,是姚氏听说了,故意往纪老太太身边,借机为她求来的。姚氏想让她出去多见见世面,还有另外一个更加重要的目的。
纪晓棠所结交的,都是大富大贵之人。如果她能够得了谁的青眼,结下一点儿善缘,也许后半辈子就可以平步青云了。
在姚氏看来,这个机会绝对不能错过,哪怕是舍出她的脸来央求,也是值得的。
第三十章 不速之客
月底,求月票
姚氏是那样想,但是周念红却觉得非常不自在,几乎无法与纪晓棠的目光接触。
在她看来,一家子没办法,需要纪家的庇护,已经欠下了纪家的人情。除此之外,她们就不该再求别的了。这样利用纪老太太的好心和对姚氏的愧疚,借纪晓棠的势攀高,周念红觉得非常羞耻。
现在纪晓棠问她,周念红迟疑了一会,还是按着自己的心意说道:“我、我就不去了,已经给县主添了太多的麻烦。”那样的场合,本就与她的身份不符,这个世面不见也罢。
周念红知道,姚氏是在担心她的亲事,希望她能接着纪家和纪晓棠的势,嫁的更好一些。
可是什么才算好呢,嫁入高门就算好了吗?
周念红并不这么认为。她更希望找户普通的人家,跟她们门当户对,以后安安心心地过普通日子就行了。
因为纪晓棠的目光非常柔和,周念红忍不住就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那样的场合,本也不是我这样的身份能够想的。就是去看了,于我能有什么益处,只是平白给县主增添麻烦罢了。”
纪晓棠又仔细看了一眼周念红,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
“有什么麻烦的,大年下,不过是大家伙去热闹热闹。念红姐姐若是想去,就同我一起去吧。”纪晓棠就说道。
她的意思,是愿意带周念红去。
周念红吃惊地看着纪晓棠,一边的姚氏却已经是满脸的笑容,不等周念红说去不去,就向纪晓棠道谢。
“我、我再想想。”周念红迟疑着说道,终究没有说要去。
“念红姐姐不必多想,只将我当做朋友,一同去热闹热闹就是了。”纪晓棠又说道。
“你这孩子是怎么了,县主都这样说了,你还不快应了。”姚氏就替周念红着急,一面也担心纪晓棠会生气。
周念红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朝周念红笑了笑。这些日子,她暗中留心查看,姚氏一心为子女谋求前程,只要不过分,她都不打算理会。而周念红的为人行事,虽然古板了些,却着实有可敬可爱之处。
纪晓棠喜欢自尊自爱的女子,对于周念红,她心中是愿意帮忙的。
而周念红,却被纪晓棠的朋友两字深深打动了。
“如、如果不是太麻烦,那、那我去。”周念红心中并不是不愿意跟着去听戏的。
“好,就这么说定了。”纪晓棠笑着说道。
纪老太太见事情定了,心中也十分欢喜,又嘱咐顾雪儿和周念红到时候务必要听纪晓棠的话。
“……毕竟不是在家里头,晓棠虽然年纪小,听她的总没错的。”
顾雪儿和周念红自然都应承下来,各自心中也是欢喜。
纪晓棠又陪着纪老太太说了一会话,就告辞回去,纪老太太接着就让纪晓芸、顾雪儿和周念红也去准备。
顾雪儿和周念红各自准备好了衣裳首饰,先到纪老太太跟前,纪老太太点了头,两人又往妍华堂来见纪晓棠,问纪晓棠的意见。
纪晓棠让程嬷嬷看了,见大体都妥帖,也没什么违禁之物,就点了头。
周念红和顾雪儿高高兴兴地从妍华堂出来,往萱华堂走。
“不是说不去吗,怎么又去了。最会假装,在县主面前装清高,偏县主还就吃你这一套。你骗得了县主,却骗不了我!”顾雪儿见左右无人,就冷笑着对周念红道。
顾雪儿一直看周念红就不顺眼。她认为姚氏一家分走了纪老太太的宠。原本纪老太太身边只有她和纪晓芸,她落在纪晓芸后头,却依旧能得到许多纪老太太的关注。
可是姚氏一家来了,还死乞白赖地跟来了京城。
姚氏跟纪老太太早就出了五服了,算不得什么正经亲戚,她才是除了纪老太太的儿孙之外,与纪老太太最亲的人。
姚氏善于奉承,又会利用纪老太太的歉疚,在纪老太太面前很有体面。纪老太太一方面要照看纪晓芸,又将更多的心思分给了姚氏母子三人,对她就不像以前那样细致。
而且,更让她心生嫉妒的是,纪晓棠对人总是淡淡的,对她更没什么好脸色,可是对周念红却不一样。
纪晓棠对周念红很客气,还认周念红是朋友。
纪老太太让纪晓棠带她和周念红去得月楼,她说了那许多感激讨好的话,可纪晓棠根本就没理她,反而对周念红很热情。周念红自己都说不去了,纪晓棠还非要带她去。
要说关系亲近,自然是她跟纪晓棠更亲。纪晓棠如此的差别待遇,她不敢对纪晓棠生怨,就将这笔账都记在了周念红的身上。
周念红听到顾雪儿的话,脚步略微顿了顿,扭头看了顾雪儿一眼。
顾雪儿一脸的不屑,回视周念红。
周念红却什么话也没有说,扭回头,继续往萱华堂走,仿佛没有听见顾雪儿的嘲讽似的。
顾雪儿对她冷言冷语地嘲讽并不是第一次了,周念红一直都忍耐着,从没有跟顾雪儿吵过嘴,也从来没有在包括纪老太太在内的纪家人面前说起过。
顾雪儿见周念红不理她,仿佛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她心中不甘,快步赶上周念红。两个人就这样一个说,一个沉默地回了萱华堂。
妍华堂上房,纪晓棠手里拿着笔,正在看书案上一幅未完的寒梅图,就在她身边不远处,瑶儿正在低声向她禀报周念红和顾雪儿离了妍华堂之后的情形。
“……雪儿姑娘越说越过分,周姑娘一直都没答言。看周姑娘平时的脾气,真想不到她这样能忍。”
纪晓棠没说什么,一面提笔,继续未完的画。
周念红和顾雪儿住进萱华堂之后的情形,她早就听下人禀报过了。正是周念红对顾雪儿的态度,让她更加看重周念红这个人。
“我看周姑娘的装饰太素淡了些,”纪晓棠一面画画,一面吩咐程嬷嬷,“嬷嬷找两件合适的首饰,替我去送给周姑娘吧。”
程嬷嬷立刻就应了。
而此刻,她们正在说起的周念红已经回到了萱华堂的跨院。她刚进屋,姚氏就快步迎了上来,问她在妍华堂的情形如何。
姚氏的脸上是掺杂着欢喜和紧张的神情。她对这一次周念红跟随纪晓棠出门的事十分看重。
周念红却没有姚氏那么兴奋,只说一切都好。
姚氏就有些担心,拉着周念红到炕上坐了。
炕上摆着一张矮桌,从学堂里回来的周桥正坐在桌边做功课。
“桥儿,你去里屋做功课,我有话要跟你姐姐说。”姚氏就要支开周桥。
周桥有些不情愿,但是看看姚氏和周念红都很坚持的样子,只得慢吞吞地起身,往里屋去了。他虽进了里屋,却并没有立刻去做功课,而是隐身在门帘子后头,偷偷地听姚氏和周念红说话。
姚氏拉着周念红的手,仔细地打量周念红的脸色。
“娘……”周念红被姚氏看的有些不自在,先开口道。
“念红,娘知道你不愿意听娘唠叨,可有些话,娘还是不能不说。……孩子,我知道你心气儿高,可是咱们不是从前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就像昨天,在县主跟前。娘好不容易求了老太太,让县主带了你同去。县主问你,你就算不像顾雪儿那样讨好,也该立刻就说去。”
“反倒让县主反复邀你去,娘都替你捏着一把汗。若是县主恼了,不带你去,又或者认为咱们不识抬举,那可如何是好。以后在县主面前,再也不能这样了。”
姚氏苦口婆心地劝着周念红,如今她们是求人的时候,不能向以前那样硬着脖子。
“娘,我看县主并不是那样的人。”周念红却说道。她和姚氏想法不同,有时候就说不到一起去。
“县主对咱们还好。可我看着,这纪家上下,最厉害的人就是她了,万万不能得罪。”姚氏认为,纪晓棠是纪家最不能得罪的人,同时也是纪家最能帮到她们的人。
所以,她要周念红想法子讨好纪晓棠。
“县主对你,有些另眼相看。”姚氏眼巴巴地看着周念红。
周念红知道姚氏的心思,但却无论如何不能答应。
“娘,县主当我是朋友,咱们不能利用她的好心。”周念红稍微用力甩开姚氏的手。
“怎么是利用。她只需要手指头动一动,你的下半辈子就有保障了。你以为凭着咱们家现在的情形,我一个寡妇带着你们姐弟,能给你们姐弟说上什么好人家!你弟弟还罢了,若是能读书出息,也就不怕。可是你,一个女孩子,年纪也不小了……”
周念红最不耐烦的,就是姚氏的这个话题。
“娘,凭天由命罢了。我求娘再也不要为我,用什么心机去求老太太,二太太和县主了。”
“你这孩子,脾气怎么这样倔强!”姚氏见她怎么说,周念红都不动心,不由得就红了眼圈。
周念红最见不得姚氏这样。
“娘,我不是抱怨娘。娘的苦心,我都知道。我只是想,咱们虽然寄人篱下,可也要挺直了脊梁。咱们能活下来,受纪家庇护过上现在的日子,弟弟又念上了书,于我就再没什么奢求了。……不要让人家觉得咱们贪得无厌,厌弃了咱们,也对不起我爹。”
“我的亲事,凭天由命吧,娘不要再为我谋求了,那样我的心中更加不安。娘,过的心安,比什么都好。纪家现在对咱们的恩情,咱们都怕是无法报答了。”
“……恩情……”姚氏垂下头,不让周念红看清她此刻眼中的情绪,一面低声喃喃自语。“这是他们纪家欠我的。”
“娘,你说什么?”周念红没听清姚氏的话,就问。
“娘没说什么。娘知道你性子硬,也不求你多巴结县主。她既然拿你当朋友,你就好好与她相处。”姚氏忙就说道。
这样的话,却正对了周念红的心思。
“娘不可再拿我的事去算计、求老太太。那样,我也没法子跟县主做朋友。”周念红要求道。
“好,娘答应你。你这个傻孩子。”姚氏慈爱地摩挲着周念红的头发。
周念红见姚氏答应了,心中顿时就是一松。这样,她也能稍微放开心胸,跟着纪晓棠去得月楼了。
姚氏看见周念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模样,心中更加发酸。
自从周家遭难以来,周念红的脸上就再也不见笑容,即便是受到纪家的庇护,一家人生活的安稳,可周念红依旧没有笑模样,年纪轻轻,眉间就已经有了浅淡的皱纹。
不过,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周念红的亲事,有纪晓棠帮忙当然再好不过。即便是纪晓棠这边指望不上了,她还有别的法子。
周桥不是就进了好学堂吗,周念红也会嫁的很好。
只凭周念红这个名字,那个人就不能不动心。
……
初八,纪晓棠收拾利落,拜见了纪老太太、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就带了纪晓芸、顾雪儿和周念红,又会齐了纪晓莲,在二门摆出了县主的全副车驾,一众车马径直奔得月楼而来。
得月楼前,已经停了不少的车马,原来已经有人在她们之前到了。
纪晓棠下车,后面纪晓芸、顾雪儿和周念红都跟了上来,纪晓莲也带了纪晓芹同来。众人上楼,纪晓芹似乎也很少来这样的场合,看她的样子,和纪晓芸几个并没有大的不同。
上到楼上,就有杨翩翩、杨珊珊、郑梓、吴佳言几个笑着迎了上来。
与杨家的婚事不成,杨翩翩待纪晓棠却还和以前一样。这样纪晓棠略微有些欢喜。杨翩翩是她在京城认识的女孩子中,少有的有真性情的人。
大家相互见礼寒暄,就到楼上敞厅中坐了。
长宁公主还没有来,其他的人却都到了。
“……太后已经点了头,绝不会不来,应该是太后留她多说了几句话,所以迟了些。”说到长宁公主还没有到,郑梓就说道,显然对宫中的事情非常了解。
在场诸女,也确实就属郑梓对宫中最为熟悉。
宫中的郑贵妃,正是郑梓的长姐。郑梓有机会经常在宫中出入,据说也很讨韩太后的喜欢。
很快,纪晓棠就察觉到,郑梓今天对她格外热络。
“这几个姐妹都是谁?”郑梓看到纪晓芸等人面生,打扮又不是侍女,就问纪晓棠。
纪晓棠就趁机将纪晓芸几个介绍给众人。
正说话间,就听见楼下车马声响,众人听见动静,都以为是长宁公主到了,忙都起身去迎。
纪晓棠被人簇拥着,就走在最前头。她们只走到楼梯前,下面的人就已经上来了。来人却并不是长宁。
一个头戴凤冠,浑身打扮的雍容华贵的妇人在众人簇拥下,走了上来。
纪晓棠微微有些诧异,就见郑梓已经越过众人迎了上去。
郑梓在妇人面前屈膝福了一福,嘴里称呼的却是姐姐。
难道是宫中的郑贵妃来了?这妇人的面容,与郑梓倒还真有几分相像。
“这是肃王妃。”杨翩翩在纪晓棠身边,悄悄地告诉纪晓棠。“她怎么来了?”
来人却是靖肃亲王的妃子郑桂,也是郑梓的二姐。
郑尚书子嗣不丰,膝下只有一根独苗,如今才十三四岁的年纪,然而家中女儿却多,且一个比一个美貌。
最美貌的三个,就被京城中人暗地里称作郑家是三朵金花。
第一朵金花,郑尚书的长女郑榕嫁进宫中,被封为贵妃。第二朵金花,是郑梓的四姐,就是面前的肃王妃郑桂,而第三朵金花,不是别人就是郑梓,郑尚书家的幺女,正是待嫁之龄,不知道会花落谁家。
纪晓棠知道了来人的身份,郑梓也已经和郑桂来到了纪晓棠的面前。
纪晓棠与众人忙都屈膝行礼。
纪晓棠方才屈膝,郑桂早就亲切地伸出手,扶住了纪晓棠。
“这就是安乐县主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何止比传说中可人百倍。我今儿个见着了,才算相信,这天下真有这般钟灵琉秀的人儿!”
“王妃娘娘过誉。王妃娘娘风华玉树,让人自惭形秽。”纪晓棠依旧行礼道。
“安乐县主这样说,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郑桂就笑,“不成了,老了,可比不得你们这些水灵灵的小姑娘。不过,安乐县主这话,我可是爱听的紧。……不仅长的可人,这说话行事也是如此可人。”
郑桂笑容满面,与纪晓棠寒暄。
众人都上前来见礼,郑桂显然都认得她们,一一地说过话。正热闹间,长宁公主也来了。
大家同到敞厅中坐下。
“……正巧从这里路过,突然想起长宁妹妹今天在这里听戏,就做了不速之客。”郑桂笑着对长宁道,“我那里冷清,没有这么多可人儿,见了这里这么热闹,就欢喜的很,尤其是与安乐县主一见如故,更舍不得走了,宁可讨长宁妹妹的嫌吧。”
长宁自然不能赶郑桂。
郑桂就留了下来,硬拉着纪晓棠与她同坐一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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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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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贵妃榻,坐了三个人。长宁公主居左,郑桂局中,纪晓棠居右。郑桂一直拉着纪晓棠的手,略与长宁说了两句话,大多数时候,都在与纪晓棠攀谈。
郑桂似乎很喜欢纪晓棠,而且对纪晓棠的一切都非常感兴趣。她详细地问了纪晓棠的年纪生辰,又问纪晓棠读了些什么书,在家里都做什么等等。
纪晓棠敏感地察觉,郑桂并不是正巧路过,她就是特意来的得月楼。
现在时辰尚早,所以按照郑桂所说,她就不是从哪里回来,而是正往哪里去。那么,郑桂就没有理由放下她要去办的事情,而在得月楼上盘桓这么长的时间。
而郑桂来得月楼的目的,就目前来看,应该是她。
这么想着,纪晓棠在与郑桂说话的时候,就留了十分的心。
那边长宁公主看郑桂与纪晓棠谈的稠密,略略有些不耐。郑桂的到来,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而郑桂一来,就霸住了纪晓棠。她本来还想跟纪晓棠好好谈一谈。
长宁公主喜欢纪晓棠,不仅因为纪晓棠可以告诉她许多祁佑年的事,纪晓棠博闻强记,说起什么来都绘声绘色,本身就是个极好的谈话对象。
与纪晓棠在一起说话,几乎是一种享受,可换做她认识的其他女孩子,往往说的多了,就会变得非常无聊且无趣。
虽然很想将纪晓棠拉到自己身边来,但是长宁公主也不好扫了郑桂的面子。
郑桂是靖肃亲王王妃,是她的嫂子。靖肃亲王和郑桂平时待她都非常好,几乎什么事情都是顺着她的,也送过她许多好东西,她还曾经数次借用肃王府的花园办过诗会和花会。
戏还没有开始,有几个女孩子看出长宁无聊来,就上前来陪着长宁说话。
“公主今天怎么来迟了一些?”杨翩翩就问长宁。
“别说了,要出来的时候,突然碰到点儿事,耽误了一些时间。”长宁摆了摆手,显然对此并不想多说。
纪晓棠虽然与郑桂说话,一面却分出心神来注意四周,自然就听见了杨翩翩和长宁之间的对话。
长宁来的迟了,原来并不是被韩太后叫住说话,而是遇到了别的事。如果长宁不是遇到了别的事,应该会在郑桂之前赶到得月楼吧。
“……晓棠妹妹和妹妹一家在清远立下的功绩,王爷回来都跟我说过了。这些天,王爷不止一次在我跟前提起,对晓棠妹妹都是赞不绝口,就是我,也佩服晓棠妹妹的紧。”
说了一会的话,郑桂对纪晓棠的称呼就从安乐县主,变成了晓棠妹妹或者妹妹,显得越发的亲近了。
“晓棠妹妹在京城可还住的惯?早就想上门去看晓棠妹妹,只是年下事情太多,实在分不开身,幸好今天在这里见到了晓棠妹妹……”
说到年下的事情多,郑桂的笑容就露出几分倦怠来,说肃王府家大人多,事情繁杂。
“……全靠我一个人里外操持,别说我本就不是一个能干的,就是能干的,只怕也忙不过来。只恨身边没有一个贤德的好姐妹,若能帮我操持一些,一方面帮了我的忙,也能为王爷分忧。”
郑桂的话题,渐渐就涉及到肃王府的内宅,话里话外说靖肃亲王如何端方并不亲近女色,王府的内宅除了她一个正妃,并无偏妃,姬妾之流也非常少。
“听说妹妹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什么时候还要多向妹妹请教请教。我才疏学浅,且上了几岁年纪,王爷是爱这些个的,每每想与我对答,我偏对答不上,于我于王爷,都是一件憾事。若是有晓棠妹妹这样才学的妹妹相伴,王府内可是更加和乐了。”
郑桂的话,说的就越来越露骨。
“王爷于琴棋书画上也颇有些心得,并不是我自家人夸自家人。妹妹可以去打听打听,王爷虽贵为亲王,在京城中也颇有些才名的。……王爷私下曾与我戏言,若不是生在帝王家,就是生在普通人家,也能金榜题名,扬名儒林……”
郑桂这样说话,郑梓也早走过来,偶尔附和上一两句。
纪晓棠不能打断郑桂,也不好起身离开,只能静静地听着,却并不发表任何意见。话题至此,她大致明白郑桂的意思了。
这算什么,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吗?
先是靖安亲王秦震,紧接着靖肃亲王也来凑热闹了。秦震因为与纪家的关系,是亲自上门。靖肃亲王与纪家并没有什么来往,自己不好上门,就打发了王妃郑桂来向她示好,并游说她。
郑桂的言外之意已经相当明显,是暗示肃亲王对她很有好感,纪晓棠嫁进肃王府后,就是能入玉册的偏妃。纪晓棠又精通琴棋书画,与肃王正是知音,且郑桂自称年老,纪晓棠则年轻貌美,一定能够独宠于肃王。
郑桂还暗示,纪晓棠嫁进肃王府,还可以分得她一部分掌家的权力。
若换做别的女子,这可以说是极大的诱惑了。
然而纪晓棠并不是别的女子。
不论是安王秦震,还是肃王秦霖,她都无福消受。
郑桂极善言谈,而且似乎跟纪晓棠有太多的话要说,直到台上的戏开始了,郑桂的话才少了些。一边看戏,郑桂对纪晓棠依旧非常殷勤,时不时地向纪晓棠介绍台上的戏班子。
“今天长宁请的戏班子挺全乎儿,上台的也都是有命的角儿。你刚来京城不久,恐怕还不太熟。喜欢听哪一个,尽管告诉我,我叫了他们来府里唱堂会给咱们听。”郑桂低声亲热地对纪晓棠道。
郑桂对纪晓棠如此,已经引得长宁公主几次侧目看了过来。虽然如此,长宁却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若有所思地多看了纪晓棠几眼。
期间,也有女孩子过来,借口与郑桂说话。郑桂的态度都恰到好处,说话时都会特意提着纪晓棠也说上两句。
看戏的女孩子们看向纪晓棠的目光,也都各自有了思量。
几折戏唱下来有个间歇,长宁公主就安排了宫女流水似地摆上各样精致的茶点来,郑桂并没有品尝茶点,而是说她得先告辞走了。
郑桂不像这些女孩子们,正月里,她还有许多事,不能在得月楼耗上一整天的工夫。
“我与晓棠妹妹一见如故,实在不舍得分开。”郑桂与长宁公主说了两句客套话,就又转过身来对纪晓棠说话,“没成想会来这里见到晓棠妹妹,第一次见面,也没特意准备什么表礼……”
这样说着话,郑桂就将脖子上挂着的一串东珠取了下来,笑着递给纪晓棠。
“这串珠子,是王爷早些年送与我,我平常带在身上的,就送给晓棠妹妹做个见面礼,也是我和晓棠妹妹的姐妹情分。晓棠妹妹若是不收,就是嫌这珠子微薄了。”
纪晓棠并没有伸手去接珠子。
郑桂进门的时候,她就看见了这串东珠。并不是她关注这些东西,而是这串珠子实在太过耀眼,即便是在打扮的彩绣辉煌的郑桂身上,这串珠子只怕也是最为漂亮和贵重的。
一串珠子,大概有四十几颗,珠子个头匀净,每一颗都有龙眼般大小,且洁白无瑕。
要凑齐这样一串珠子,只怕倾尽国库,也就这么一串而已。
郑桂要将这么贵重的东西给纪晓棠,纪晓棠当然不能收。何况,这珠子虽然带在郑桂的身上,却有其他的意义。
那是肃王秦霖送给郑桂的,再加上之前郑桂说的话,做出的种种暗示。
纪晓棠若收下了这串珠子,就等于是表了态,接受了某件事。
纪晓棠当然不能这样做。
“……太过昂贵,实在不敢收。”纪晓棠推却道。
然而郑桂却并不会这样容易地就放弃。
“晓棠妹妹不收,难道是嫌弃我这个姐姐?晓棠妹妹就算是眼高于顶,想来我也不至于辱没了晓棠妹妹吧。”郑桂说话的时候,脸上依旧带着笑。
但是她话中胁迫的意思,却也让人无法回避。
当时的局面就有些僵持,然而周围许多人,包括长宁公主在内,却都无人上前解围。长宁公主任性而为,几乎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然而在这个时候,也选择了独善其身。
不管怎样,长宁都是深宫中长大的女子,还有个韩太后那样的母亲。
纪晓棠当然知道,这种情形,是不能够指望别人的。
要拒绝郑桂,而不得罪郑桂,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人人都猜,纪晓棠一定会答应下来,就算不答应,也不会拒绝,最多用一个拖字诀,她们都认为,纪晓棠不敢得罪郑桂,不敢得罪靖肃亲王。
然而,她们都看错了纪晓棠。
“王妃娘娘的话,让我承受不起。只是,这串珠子,我确实不能收,并没有任何对王妃不敬的意思。王妃也说,这是王爷多年前送与王妃的。恕我大胆猜测,应该是王爷于王妃情深意笃,才送出如此稀有昂贵之物,王妃也感念王爷,所以将此珠子时刻带在身上。”
“君子不夺人所爱,晓棠虽非君子,却也不能、不敢做这样的事。”
“这珠子戴在王妃身上无妨,是正当其所,可若是晓棠得了,便是僭越。所以,王妃之命,不是晓棠不从,而是不能从。”
纪晓棠对着郑桂福了一福,态度不卑不亢,意思却再坚决不过。
郑桂手里拿着珠子,看了纪晓棠半晌,脸上表情数变,才又笑了起来。
郑桂慢慢收起了手里的珠子,并不戴上,而是让身边的人收了起来。
“竟真有这样的可人儿,明明是拒绝了我,驳了我的面子,可我竟跟她生不起气来,反而更喜欢她,敬佩她。”郑桂这样说着,就又拉住了纪晓棠的手。
郑桂的容貌和身材都与郑梓有五六分相像,但是郑桂明显微微发福,不仅脸庞和腰身如此,一双手也是肉肉的,竟似摸不到骨头。
被这样一双手握着,纪晓棠却并不觉得温暖亲切。郑桂的手,有些凉,让她总是忍不住联想到一种不那么讨人喜欢的动物。
“好了,好了,我若再要你收下这珠子,就显得是我强人所难,是我的不是了。这珠子你不要,可我第一次见你,你总得让姐姐表示表示。”
郑桂就让人端了个托盘上来,托盘上面是四样表礼,虽也都是贵重难得之物,但与方才那串珠子却不可同日而语。
纪晓棠看了,就不再拒绝,将表礼收下,谢了郑桂。
因为知道纪晓芸是纪晓棠的姐姐,郑桂也送了纪晓芸四样表礼,自然比给纪晓棠的薄上许多,至于顾雪儿和周念红,也都得了表礼,又比纪晓芸的差了几成。
“改天请妹妹到我家听戏。”郑桂临走之前,又对纪晓棠说道。
纪晓棠自然点头,至于到时候去不去,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等郑桂走了,长宁公主才跟纪晓棠说话。
“……没想到她会来,还一直拉着你说话,我也不好拦的。”长宁公主左右瞧了瞧,又压低了声音告诉纪晓棠,“晓棠你果然是有胆量的。……你别看她长的和气,待人亲亲热热的,可若是发起狠来……”
长宁公主脸上露出让人难懂的表情。
“三王兄身边的人,都让她收拾的服服帖帖,有不服的,嘿嘿……,晓棠,等春暖花开,我带你去肃王府赏花。满京城这么多园子,除了御花园,就属肃王府的花园子收拾的最好,花木长的最茂盛,你知道是什么缘故?肃王府花园子里的花,从不缺少花肥……”
“什么花肥?”纪晓棠立刻就问。
长宁公主却笑而不语。
纪晓棠见她不说,就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也就不再问了。
长宁公主就起身去更衣,纪晓棠也站起身,去看周围墙上挂着的字画。她来了得月楼几回,就见四周的字画都还不错,只是还没有机会仔细地看。
纪晓棠正在看画,杨翩翩就走了过来。
“翩翩……”纪晓棠看出杨翩翩有话要跟她说,就主动招呼道。
“晓棠……”杨翩翩欲言又止,犹豫片刻,似乎才鼓起勇气来,“晓棠,我都知道了……”
纪晓棠不知道杨翩翩都知道了什么,因此也不好答言,只能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不得不说,当纪晓棠愿意的时候,她就是一个难得的倾听者,让人不由自主地对她敞开心扉、畅所欲言。
“我都听说了,靖安亲王……,我并不怪你,你也是……,咱们都一样。”杨翩翩说到这里,神色略微有些黯然,“从小到大,我以为我是爹娘的宝贝,家里从上到下,就是祖父也非常宠我,不说随心所欲,但凡我有所需要,几乎没有不随我的。”
“可是,这最重要的一件事,咱们却不能自主。”
听杨翩翩说到这里,纪晓棠已经隐隐有些猜到了什么。
“玄让他……,并不怪你,他总会缓过来的,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杨翩翩话说了一半,又不继续说了,而是又转回来安慰纪晓棠。
杨玄让的话题,纪晓棠并不想提。
“翩翩,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纪晓棠问杨翩翩,“是你家里,杨阁老给你定了亲事了?”
“不是,不过也差不多。”杨翩翩看着纪晓棠,“祖父让我准备,要进宫备选。”
对于这个消息,纪晓棠并不十分吃惊。
如果杨阁老的身份正如她所猜测的那样,杨家一定会安排人进宫备选。而杨家此刻最好的人选非杨翩翩莫属。
“只有你一个?”纪晓棠又问了一句。
“姗姗也一起去,”杨翩翩并不隐瞒纪晓棠,“不过,祖父的意思,姗姗算是陪我去,选上选不上都没什么。祖父特意找我过去说话,他说,让我无论如何,都要选上。”
杨阁老还说了许多家族荣辱之类的话,杨翩翩并没有对纪晓棠详细说起。
纪晓棠微微叹气,此刻两人已经离开了听戏的敞厅,正在一边肃静的茶室内说话。
“翩翩是不愿意进宫的是吧?”
“当然不愿意。”杨翩翩答道,“父亲母亲第一次跟我说,我就说了不愿意。”为此,她还在杨绍和杨大太太面前哭闹了一场。
然而,即便是杨绍和杨大太太十分疼爱她,在这件事上却也没能由得她。
做出这个决定的,是杨家的一家之主杨阁老。
杨阁老找了她过去说话,杨翩翩知道,她的命运已经决定,无法更改。
“……只能认命罢了。家里养大了我,要是能让我自在一辈子,是我的福。若是不能,我也只能认命。咱们能为家里做什么,也就只有这件事了。”
钟鸣鼎食之家养出来的女孩子,对于联姻这种事,接受度颇高。当然,她们的环境也决定了,她们不接受也不行。
自己不愿意进宫,却非要进宫,而纪晓棠先后被靖安王和靖肃王示好,还有宫中选女官的旨意,显然亲事也不能自主。
杨翩翩觉得自己与纪晓棠同病相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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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军令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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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翩翩和杨珊珊姐妹都要进宫备选,何况其他人家,而且这还是京城里,外任上还有不少的官员。纪晓棠已经可以想象到,这次宫中选女官的盛景了。
其实,现在并不是这样做的最好时机。
天下灾荒连年,朝廷最该做的事情就是赈灾救命、休养生息,而这次虽然只要求官宦家的女儿备选,并不从民间采选,然而依旧会劳民伤财。
然而,朝堂和民间还流传着另外一种说法,说什么是因为隆庆帝没有子嗣,才会让天下有这些灾荒,才会让江山不稳。
所谓皇帝没有子嗣,所以老天着急,给天下降下灾荒这种说法,纪晓棠认为非常荒唐可笑。然而因为皇帝没有子嗣,而至于江山不稳这种说法,纪晓棠却不能不点头认同。
只怕宫里头的韩太后和隆庆帝也不会真的相信前一种说法,但他们会非常认同后面的说法。
隆庆帝没有子嗣,如今天下又如此动荡,只怕他的龙椅要坐不稳。
这才是宫里头会急着在这个时候采选女官的真正原因。隆庆帝需要子嗣,也需要更多的助力。有女儿进宫得了皇帝宠爱的人家,自然会对皇帝更加忠心耿耿,同时得到更大的富贵。
至于女孩子们自己是否愿意进宫,可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了。
比如说杨翩翩,她不仅要违背自己的意愿进宫备选,而且还要努力让自己被选上。
不过,对于杨翩翩的入选,纪晓棠是没有任何疑虑的。可以说,只要杨翩翩不要作的太张扬,韩太后和隆庆帝都不会放弃她。
他们选的不是杨翩翩,而是杨家、杨阁老。
因为明白这些,所以纪晓棠实在不能违心地用空泛的话来安慰杨翩翩。
“晓棠,你的亲事,家里头可有什么决定了吗?”杨翩翩说了一会自己,就问纪晓棠。她是真的关心纪晓棠。
纪晓棠摇头。
“安王的事,已经让我爹娘十分为难。再有今天这个……,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纪晓棠的意思,是要回家去跟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好好再商量商量。
“不过,晓棠你真是既聪明,又有胆量。”杨翩翩看着纪晓棠,目光中都是敬佩。对于今天纪晓棠在郑桂面前的表现,杨翩翩又是赞赏,又是羡慕。“晓棠,我以前自视甚高,可是你来了,和我认识的其他女孩子都不一样。我拿自己和你比较,……比起你来,我就是温室中养的花草。”
“翩翩你不要这样说。”纪晓棠苦笑,难道她愿意经历那些危险吗,她倒是愿意一直生活在温室里头呢。
“我说的是真心话。”杨翩翩却坚持,“晓棠,虽然咱们两家并不结亲,但这对你我并没有任何妨碍。我们还是像从前那样。晓棠,我其实没什么朋友。我将你当做我最好的朋友。”
说到这里,杨翩翩就顿了顿,才继续说了下去。
“祖父也是这个意思。咱们两家婚事不成,都是天意弄人。别说咱们本来就是姻亲,比别人都亲近些。祖父很赞赏纪大人,也非常欣赏你。祖父还说,看你什么时候有空,要邀你来家里手谈。祖父那里又得了好茶,都舍不得拿出来给父亲和我们喝,说是只等晓棠你这个小友了。”
杨翩翩笑着看纪晓棠。
她显然是十分欢喜,因为杨阁老的态度,她不仅不会失去纪晓棠这个朋友,以后两家还可以来往的更亲密些。
纪晓棠却是心中一动。
原来杨翩翩找她说话,并不完全是她自己的意愿,还有杨阁老的差遣。
然而,这又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杨翩翩和她,还有今天在得月楼的所有女孩子在这一点上都是一样的。她们不仅是她们自己,她们还代表了她们身后的父兄和家族。
比如联姻,又比如交友,她们身不由己,却也习以为常。
“……我心中对阁老也敬仰的紧,本来还在担心,爹爹已经跟大伯父说过了,还商量着要选哪天阁老心情好的时候,亲自过府去请罪……,如今听你这样说,我总算能放下心来。”纪晓棠笑着对杨翩翩说道。
这一番话,自然让杨翩翩更加开心。
“晓棠,你完全可以不必放在心上,纪大人也不必去向祖父请罪。祖父自来慈爱,又怎么会因为这样的事怪罪纪大人。”
“你们姐妹要进宫备选,大姐姐和四妹妹也要去,今天来的这些女孩子们,是不是都要进宫备选?”纪晓棠又问杨翩翩。
杨翩翩就回头看了一眼。她们在回廊中说话的时辰有些久,已经有女孩子注意到她们,远远地朝她们这里张望了。
“别人我不知道,吴佳言肯定是要进宫备选的,其他人家我虽没听确切的消息,但想来也差不多。”
“郑梓呢?”其实,这些女孩子们中,纪晓棠最关心,或者说唯一关心的,就是郑梓是否进宫。
听纪晓棠这样问,杨翩翩又回头朝那群女孩子瞧了瞧,这才转回头来,将声音压的更低了一些,
“她的事,我就更不清楚了。就是祖父也猜不出。……原先我偶尔听祖父说过,安王爷的祁王妃过世,那时郑梓正在议亲,可之后就没了消息。郑尚书是想将郑梓嫁进安王府呢……”
郑梓当然与郑尚书并不熟,她对郑尚书的印象,都来自于她祖父杨阁老和父亲杨绍私底下的议论。
郑尚书才能平平,然而却长袖善舞,且还特意会生,生了几个不仅容貌且心机也都十分了得的女儿,这就铺就了郑尚书的青云路。
郑家的前两朵金花,一个进宫做了贵妃,一个嫁给肃王做了正妃,如果郑梓再做了安王妃,那么大秦皇朝身份最尊贵的三个姑爷,就都是郑家的了。
郑尚书坐镇户部,手里的金算盘噼里啪啦响。
“可是,如今……”杨翩翩就看纪晓棠。如今安王秦震往馨华堂一趟,一曲凤求凰,已经传遍了京城。郑家那边是否会放弃安王呢?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纪晓棠喃喃低语,郑家这样的打算,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怪不得方才郑梓那样热心帮衬,而郑桂之所以这么巧来得月楼遇见她,想来也有郑梓的一份功劳。
略想一想,也很容易理解。
宫中有郑贵妃,且正得隆庆帝的喜爱,郑家没不要再送一个女儿进宫争宠。而肃王与王妃郑桂感情甚笃,唯有安王秦震那里,妃位空虚,是郑梓最好的选择。
而如果今天郑桂能让成功地让她收下那串东珠,不仅为肃王府增添了纪家的助力,而且也为郑梓入主安王府排除了障碍,所谓一举两得,莫过于此了。
郑桂今天对她如此示好,甚至不惜威胁,也要她当场表态,纪晓棠当然不会认为是自己容貌倾国倾城,将肃王秦霖和王妃郑桂都给倾倒了,不惜一切要让她嫁进肃王府。
肃王这样的人,在这样的节骨眼,也不会是因为跟安王斗气而这么做。
唯一的解释,是肃王看中了她所代表的力量,也就是纪家的力量。
然而纪家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力量不过平常,本不该引来肃王的争夺。
肃王知道了纪家真正的实力。
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不等纪晓棠想出一个头绪来,那边的戏已经重新开场,长宁公主打发了人来叫纪晓棠和杨翩翩,两人只好重新走入席中。
长宁见纪晓棠回来了,就要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你和翩翩去了这么久,说什么私房话了?”长宁公主状若不经意地问道,然而她的一双眼睛却透露了她的真实心思。
“也没什么私房话,就是……”纪晓棠略顿了顿,随即微笑,“翩翩说与我依旧是好朋友,杨家和纪家也不会就此疏远。”
长宁公主就笑了,她当然知道纪晓棠略过不提的是什么事。
她正就此事好奇,只是方才郑桂在,一直拉着纪晓棠说个不停,现在,纪晓棠自己提起来了,她正可以光明正大地问一问。
“杨玄让那个小孩子,我好像见过两回,已经没什么印象了,长的好像还没有我高呢,小豆芽菜一样,他们杨家也好意思要你嫁给他!”长宁公主压低声音道,语气中都是笑意,显然她将这当做是一件好玩的事情了。
纪晓棠干咳两声,往杨翩翩的方向看了一眼。
杨翩翩正在跟吴佳言说话,离着这边距离不近,是听不到长宁公主的话的。也是了,长宁虽然任性,但肯定会留心,不会让杨翩翩听到她对杨玄让如此嘲讽的言语。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翩翩的弟弟,年纪是略小了些,毕竟是翩翩的弟弟呢。”纪晓棠也压低了声音说话。
长宁公主看了纪晓棠半晌,才噗嗤一声笑了。
“你和翩翩倒好。”
“翩翩的性子很好。”
长宁公主似乎听见了什么好玩的话,咯咯地笑个不停,引得各席上的女孩子都看了过来。
好一会,长宁才止住了笑。
“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翩翩的性子好,你,晓棠,你果然是个可人儿。”
可人儿三个字,学足了郑桂的语气。
纪晓棠叹气,拿起桌子上的茶盅来,慢悠悠地喝茶,目光也移到了戏台上,不去搭理长宁。
长宁越发觉得有趣,根本就不去看戏,一心只要跟纪晓棠说话。
“晓棠,杨家不去说他了。我知道,我四哥去过你家了,还有刚才肃王妃,晓棠你究竟中意哪个?”
这样的问话,纪晓棠自然不会去回答。
长宁却自说自话:“我竟然也猜不出来。不过,只要我皇兄看中了你,四哥和三王兄他们就只能靠后了。”
长宁或许是随意的一句话,却让纪晓棠的心跳的飞快。
肃王、安王,她都不想选,但是她更不想选的还是皇宫。
长宁见纪晓棠沉思的样子,知道她是在烦恼。长宁只是觉得杨家,安王和肃王都想娶纪晓棠,又见了纪晓棠与郑桂的应对,觉得非常有趣,其实对纪晓棠的事,并不是真心关切。
“晓棠,你知道吗,阿佑昨天从蜀中打发人送来了奏折……”
纪晓棠的耳朵听到阿佑两个字,立刻回过神来,然而脸上却并不肯露出特别关切的神色。
“祁大人送了奏折,是打算要有所动作吗?”纪晓棠问,只是为了让长宁公主继续说下去。
而这,正是长宁此刻所需要的。
“是的,”长宁点头,“许是朝堂上的呼声太大,还有母后和皇兄,他们也……,阿佑这次送来奏折,说是打算快速进军。”
“什么?”这一次,纪晓棠是真的吃惊了。
祁佑年为什么要改变策略,不再以招安为主缓缓图之,而是要速战?是真的受不了来自朝廷的压力吗?纪晓棠的印象中,祁佑年并不是这样的人。
说到作战,祁佑年比任何人都稳。
“你也吃惊对不对?”长宁对于纪晓棠这样吃惊并没有多想,反而觉得,在这一点上,纪晓棠是她的知音。“都怪朝堂上那些老不死的,还有母后和皇兄……”
对于韩太后和隆庆帝的抱怨,即便是长宁,也不好当着纪晓棠的面全盘托出。
韩太后和隆庆帝,也是期望速战速胜的。不仅是朝臣们,深宫中的这两位,也需要一场胜利鼓舞士气,告诉天下,告诉他们自己,秦家王朝是天命所归,而且如日中天。
“晓棠,你说阿佑突然改变策略,这场仗,他究竟……”长宁问纪晓棠。
纪晓棠不能回答。
长宁需要的也不是纪晓棠的回答,她自己脸上神情数变,先是担忧,继而却又满脸的光彩。
“我相信阿佑。他是战神啊。别人速战或许不行,可是阿佑他一定行的。晓棠,阿佑他在奏折上说,他会在三个月之内拿下蜀中,平定叛乱。”
这一次,纪晓棠的惊讶已经不能用言语来表达了。
祁佑年说要速战,或许是因为朝廷、太后和皇帝的压力,速战也有许多战法,一方面能缓解京中的压力,一面也能顾全到蜀中的战局。
然而,三个月内拿下蜀中,平定叛乱!
没人这样要求过祁佑年,客观地说,就是京中这些纸上谈兵的朝臣和后宫的帝后,也没谁指望祁佑年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样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祁佑年为什么要这样,他难道不知道,这样一封奏折,就等于是他在帝后面前立下了军令状了!
祁佑年为什么要这样做!
纪晓棠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晓棠,你信不信?”长宁公主当然不能体会纪晓棠的心情,还摇晃着她的手笔追问。
长宁非常希望能从纪晓棠口中听到相信这两个字。她急需要同盟。
“三个月……”纪晓棠对长宁的问题避而不答,“我对蜀中情况并不了解,只是听爹爹他们偶尔谈论,三个月时间太短了。”
“可是阿佑一定能行。”长宁却固执地说道,一面又迟疑了起来,脸庞微微泛红,似乎有什么话不好启齿。
“公主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有告诉我?”纪晓棠就看了出来,笑着问道,她敏感地意识到,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而且还是大问题。
长宁越发不好意思了,同时也越发的兴奋。
“晓棠,这件事,我没有告诉给任何人知道。”长宁往纪晓棠的身边挪了挪,将声音压的越发低了,“阿佑在奏折上说,他三个月拿下蜀中,回来复命,到时候要求母后和皇兄一个恩典。”
祁佑年在隆庆帝和韩太后跟前立下军令状,用不世的战功,换一个恩典。
他所求的,是什么样的恩典?
这句话,纪晓棠问了出来。
长宁含羞更甚。
就算纪晓棠是个迟钝的人,也不能不有所猜测。
“威武候家已经位极人臣,阿佑又是册封了的世子。而且,威武候家家产颇丰。高官厚禄,别人家想要,于阿佑,却都已经有了。他能求的,还能有什么恩典呢……”长宁的声音越来越小,“上次阿佑回来,母后和皇兄都跟他说过话。阿佑的年纪也不小了,老威武候在阿佑的年纪,已经娶了表姑。”
“当初,也是老威武候在北疆立下了大功,才能娶了表姑进门。皇族的女孩历来不多(像她这样的公主就更少有了),要想娶皇族的女孩,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接下去的话,已经不用长宁公主明白说出来了。
“祁大人,他在奏折上这样说了?”纪晓棠忍不住问了一句。
“晓棠!”长宁公主嗔怪地看着纪晓棠,“你不了解阿佑。你眼中看到的阿佑,是那个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战神。可我自小就认得他了。阿佑他其实是个……害羞的人。”
说祁佑年害羞,长宁公主自己却娇羞的像个小女孩,同时骄傲的像个小女人。
“若是他明白那样写了,就是对我不敬,母后和皇兄也要说他狂妄!”长宁又道,随即又将声音压低,“我倒是希望,他能狂一些!”
三个月拿下蜀中,难道还不够狂吗,就是老威武候,也不敢立这样的军令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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