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白云飘邈,仙雾朦胧。
三十三天外,九十九道宫。
诸天深处,紫霄宫中。
炼丹房内。
丹房之中,被火光映得大片赤红,热气如浪,万分灼烫。
正中央是一座丹炉,下方显现出八卦图来。
丹炉之上有八条火龙,栩栩如生,口中喷火,处于丹炉八方各位,与地上八卦图相合,分别按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
八条火龙形态相似,皆是赤红之色,鳞片宛然,须发如生,然而各自吐火又有不同。
一头吐出空中火,一头吐出石中火,一头吐出木中火,一头吐出三昧火,一个是天上火,一个是地底火,一头又吐人间火,最后一个是五行自然灵光火。
八类火焰,共攒一处,经八龙卦仙炉,合作炉中仙火。
炼丹炉旁,有个道童,年约十五六岁,长得眉目清秀,道气盎然。
这是大仙门下道童之一,唤作清原。
紫霄宫大仙不收徒弟,只传道童,不禁来去,愿入门者为道童,愿离去者也自请便。只是缘生缘灭,去了便无法归来。
清原看着那八龙卦仙炉,火光映得他脸颊通红,手中执一根捣火棍,时而在炉下捣动。
这捣火棍通体黝黑,似铁质,但被仙火炙烤,居然也未烫得通红,依然冰凉。
这捣火棍其实材质不凡,若是换了一种材质,顷刻间就会被八类火焰烧成灰烬。
可惜这黑铁棍子虽然材质不凡,却不是什么宝贝,实则是从杂物房里的废弃堆里取来的,除了坚硬,不惧火烧,基本便再无其余妙处。只是拿起来时,不轻不重,较为趁手一些,因此才被挑出来当了捣火的棍子。
清原看着炉火烧炼,知晓里面炼的不是什么仙丹妙药,而是一种面塑,按九牛二虎之形状。
他托着光洁的下巴,有些出神。
根据许多故事来讲,倘如他不守规矩,吃下这几个面塑,或许就能得了九牛二虎之力。比如某个传说里,哪个道童不守规矩,吃了几个豆子,长了三头六臂,再比如哪个弟子,偷吃了两个杏儿,结果长出了两片翅膀。
不过清原一向安分,从来不敢逾越规矩,自无这等不良心思。
前两年就有个童子,盗了大仙的一丸丹药,偷偷吞服。
原本这丹药是极好的宝贝,但是仙家宝贝岂是这般容易受用的?
那童子痛得死去活来,后来还是大仙慈悲,着手施救,不过最终还是把这道童赶出紫霄宫,送回凡尘俗世之间,任其自生自灭。
有此前例,清原更不敢犯了规矩。
“咦,我那煽火的扇子呢?”
清原往身旁一摸,发现居然没有扇子在身旁。他记得清楚,先前分明是带来了的。
“看来记错了,也是,近些日子观看黄庭仙经,不断揣摩,不免有些心神疲乏。”
趁着炉火势头不变,他匆匆离了炼丹房,忙朝着适才听法的仙殿而去。
……
小跑了一阵,来到仙殿门外。
大仙不在殿中,而殿门大开,也并未掩上,更无人看守,他可以看见那一柄煽火的扇子就在内里。
清原道了声罪,便小跑入内,把扇子取到手中,正待离开,可眼睛一瞥,却见到桌案上有张榜。
这榜是摊开的,边缘镶了金纹,榜布是色泽淡金,高贵而威严。此榜两端有玉石为轴杆,中间一片空白,只在最上方写了三个字。
封神榜!
这三个字韵味深沉,一笔一划宛如天成,有莫名味道,徐徐如行云流水,幽幽若深潭湖海。
清原看得出,这是大仙的笔迹,至于封神榜的作用,他倒也偶然听过。
当今天地,已至成熟之机,须得定下诸天正神,分雷火瘟斗,三山五岳,群星列宿,兴云布雨,幽冥善恶等八部正神,掌控天地秩序。
这是众仙一并定下的,但如今还未准备妥当,故而封神榜还是空白。
清原倒不甚在意这些,他一心修仙,是要得道成仙,得以出青冥,入九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逍遥自在,无拘无束。却不是要成为死后上榜,遭受拘束的神灵。
作为大仙门下,他并不是一般的修道人,自有仙家气运护身。若不动念下界,倒也没有杀身之祸,不会被拘禁上榜。
然而封神榜之侧,还有一本白玉册子,约巴掌大,通体洁净,上面有字,名作仙根册。
清原不敢妄动,只取了扇子就要离开。
这时,门外传来声音,说道:“清原,你跑哪儿去了?那九牛二虎是大仙亲自做成的,只让你去烧炼,若是烧个半生不熟,或是烧得焦了,当心治你的罪!”
清原应了一声,道:“清风师兄,我忘了拿扇子,这就过去。”
门外那声音应了一声,然后又疑惑道:“先前不是见你拿走了吗?”
清原正待回话,忽然听哗地一声。
那白玉册子忽然翻开,连过十七八页,才停住了。
清原甚觉奇异,转头看去,就见上面有一行字在发光。
清风,身怀仙根,资质上佳。
那光芒朦胧,却把字体照得发亮。
见状,清原迟疑片刻,虽然是个守规矩的性子,却也禁不住少年心性,不免好奇,轻声道了句:“明月。”
明月也是大仙门下,却是个女孩儿,长得十分貌美,皮肤白皙,气质极佳,她为人柔和,人如其名,宛如皎洁月儿。包括清原在内,所有弟子都对她十分亲近。
哗地一声。
那白玉册子往前倒翻了几页,定在一页上面,有一行字在发光芒。
明月,身怀仙根,资质极佳,乃仙根道骨,有成仙之望。
这一行字,却是比之前要详细得多,显然明月的仙根资质,要胜于清风许多。
清原心中暗喜,忽然道了声:“清原。”
白玉册子动也不动。
清原微微一愕,怔了一怔。
迟疑片刻,便伸出手去,拿住了这白玉册子,便想用手翻上一翻,寻到自己的名字。
哪知翻开第一页,他面色就变得煞白。
第一页赫然写着:福薄命薄无仙根者,不入此册。
“福薄?命薄?无仙根?”
清原便如坠入冰谷,浑身寒冷,止不住颤抖。他接连翻了许多页,寻不到自己的名字,心中愈发寒冷。
他熟读道书,自然知晓这上面是什么意思。
无仙根者,根本无法迈入修行门槛。
就算仙根低下,资质低劣,但毕竟还是有些资质,所谓勤能补拙,终究还是有望。
可无仙根,便是全无资质,毫无希望。
至于福薄命薄,更是无须多说,便是天生就没有大富大贵的命数,更无得道成仙的命数。
此乃上天注定。
“不可能……我分明观想出了九重玉楼,坐落于玄都紫府泥丸宫内,分明观想出了九重玉楼……”
他忽然身子一僵。
他观想出了九重玉楼。
但同龄童子中修行此法的,都已推开了玉楼,真正迈入修行坦途。
而他的这九重玉楼,依然纹丝不动。
“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蓦地一震,颤抖着想道:“大仙……大仙乃是混元大罗金仙,神通广大,法力通玄,道行通天彻地,定能帮我……”
可是下一刻,他如若被浇上一盆凉水,便彻底凉了心。
混元大罗金仙,乃是天地之中的仙家之祖。
这等级数的仙家道祖,甚至堪称天道显化的真身,凡事顺应天命,以天地轨迹而行。
“大仙从来顺应天命,从不曾逆天而行,怎能为我这么一个小小道童,而逆天改命?”
清原瘫坐在地上。
尽管如此,他仍是抱着一丝希望,往后殿而去,试图求见大仙。
然而,却又被后殿的师兄挡了回来。
大仙已然闭关。
……
他怔怔回了炼丹房。
炉火已经熄了。
炉盖打开,上面是九牛二虎,皆是白面所成,白牛憨态可掬,二虎凶相毕露,宛如生灵,乍看之下,仿佛活物。
但清原一看,便知火候稍微不足,有些半生不熟。
此刻他已经无心理会,只坐在丹炉之旁,默默不语。
炉火余温仍然十分灼热。
清原仿若未觉,心中想道:“怎会这样?不成仙道,百年之后我便只是一堆白骨,怎么能活?我在紫霄宫多年,一心求的是长生仙道,又怎么甘心百岁而逝?”
忽然有一阵风吹来。
上面九牛二虎尽数倒下。
清原往上看去,只见这九牛二虎,都头朝南方。
根据道书所述,这是异象。
北斗主死,南斗主生。
若不得修道,他百年后便会寿尽离世,但此刻九牛二虎头朝南方,而道书中曾述,南斗主生。
莫非机缘应在南方?
清原呆了半晌。
他已知晓,再留在紫霄宫,或许可以听大仙**,可以观看仙道典籍,乃是极大的仙缘造化,旷世福法。但他无仙根,无神命,照此下去,此生断然不可能踏上仙家道路,再大的缘法也是枉然。
大仙虽然是混元大罗金仙,通玄造化之尊,却也是顺应天命之仙,定是不会为他逆天改命。
自身再留下来,已无用处。
“不如下界,寻访机缘?”
他踌躇不已。
下界是凡尘俗世,论起仙家缘法,哪能与紫霄宫中相比?
但在紫霄宫已无希望,只得下界寻访,尽管希望渺茫,然而却还有一丝一缕。
清原咬了咬牙,道:“南方!”
于是,他略微沉吟,把用得顺手的捣火棍插在腰带间,带了近日钻研的那本黄庭仙经,便即离开。
临去前,蓦然生出了念头,想起那些三头六臂以及背生双翅故事,便又将九牛二虎都吃下肚。
反正是半生不熟,对大仙而言已是毁了,但对于自身而言,好歹也是仙物。到了如今的地步,破罐子破摔,就算服下这仙物,使自身承受不住,那也是命数。
清原吃得腹部都觉涨痛,来到紫霄宫门前,望着下方,仙云层叠,白雾萦绕。
“师兄,我奉命下界一趟,劳烦你派仙鹤送我下去。”
章一 清原
当今天地,已至沉稳之机,须得定下诸天神灵,分雷火瘟斗,三山五岳,群星列宿,兴云布雨,幽冥善恶等八部正神,掌控天地秩序。
至此,众仙共立封神榜。
事涉天地万古秩序,波及众生,致使凡尘俗世,亦滋生战事。
俗世王朝更迭,战火兴盛,各方依附着修道之人,最终让这天下尘世家国之战,演化为封神战场。
在这其中,将以气运高低,道行深浅,缘法亲疏等缘故,封立各方身殒的修道之人以及俗世凡人。
自前朝大唐分裂以来,当前天地各处,尽出烽火狼烟。
时至今日,天下三分,互相制衡,局势勉强稳定。
南为梁国。
中土则为蜀国。
北部往上则称元蒙国。
……
“人之初,性本善。”
“性相近,习相远。”
傍晚时分,天边一片昏黄金光。
读书声从瓦房中传来,声音稚嫩,又显驳杂。
过了片刻,才听一声清朗声音道:“今日到此为止,天色晚了,回家去罢。”
然后几声欢呼的孩童声音,也有好学的孩子发出少许几分意犹未尽的声音。随后七八个孩童跑出房外,临走前不忘朝后面挥手:“先生,明天见。”
房门处站有一人,面带笑容,怀中抱着一卷书。
这人一身淡色白衣,清逸脱俗。
五官端正,相貌清朗,约有十**岁。
细看之间,便觉他面上带两分笑意,眉宇深藏少许茫然。
他名为清原,当年曾是上界仙宫弟子,因没有根骨,遂而下界,寻访机缘,可至今一无所得。
饶是他静修多年,耐得住枯燥,已是心境平和,但至今全无所得,难免迷茫惘然。
静立片刻,终是叹了一声,转回屋内。
日落西山,晚霞渐去。
入夜,深沉。
屋中亮起烛光,从窗子边上,能够看见一个影子端坐桌前,翻阅起了一本书籍。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仙之道……”
他声音清朗,字字清晰。
……
月光皎洁,薄如轻纱。
人已入睡。
“大仙门下道童清原,不守戒律,擅自翻阅仙根册,窥探封神榜,并私服九牛二虎之宝,畏罪而逃,今奉命诛之!”
寂静而朦胧的夜间,一道清脆冷漠的声音忽然响起。
隐约间,似有一行人推开了木门。
皎洁的月光下,人影虚幻,似有似无,飘然如仙。
身后是数名道童,均是清秀俊逸之辈,道气氤氲,灵意盎然。
当头那个,也是个童子,约十二三岁,白衣出尘,眉宇高傲,面色冷漠,手执玉如意在怀,背负仙剑,在数丈外伸指点了过来。
“白鹤师兄……”
清原蓦然惊醒,浑身凉透。
他深吸口气,惊魂未定。
“又是恶梦……”
当年他是紫霄仙宫童子,偶然之间,发现了记载天下修行根骨的仙根册,上面却无自家姓名,自知是福薄命薄无仙根。
想要去寻大仙解惑,却得知大仙闭关。
而回到炼丹房,又发现大仙交代的九牛二虎之面塑,已经烧毁了。
他在仙宫多年,一心修仙,经此事后,惊觉自己全无根骨,思绪不免恍惚,心灰意冷。
哪怕是根骨低劣,资质愚钝,但日夜苦修,付出十倍努力,想来,总是勤能补拙。然而,他却是全无根骨,不论如何刻苦修行,都一无所得。
纵有神仙真传,但却无法修行,连修道的第一道门也无法推开。百年之后,便该如寻常人一般,寿尽而亡了。
后来他在迷茫间,风吹倒了九牛二虎面塑,倒向南方。
南斗主生,北斗主死。
清原身在仙宫,熟读道书,认为这是异象,于是仔细思忖,留在仙宫亦是空耗光阴,只得下界寻访机缘。
而临行时,带走了那段时日间一直揣摩的《黄庭仙经》,带走了在烧炼丹药时用来捣火的铁棒,并吃下了那半生不熟,几乎已是毁去的九牛二虎面塑。
“算了算,也有数年之久了。”
清原怅然一叹。
他自下界之后,一直往南行走,数年来竭力摸索机缘,也历经无数艰险。
想这数年间,躲过虎狼,避过树妖,伤于木魅,逃出魍魉妖魔之手,亦多次险些丢了性命。
直到踏足黎村,才得以安宁一段日子。
黎村是中原蜀国南部边境的一座村落,若是再往南行,便要越过前方的深山老林,去往南梁国。
那深山密林间,凶禽猛兽众多,传闻亦有妖物精怪,常人无法行走。
可若是要绕过这里,一则路途遥远。二来,则是两国交界,大军对峙之地,不得来往。
于是停步在此,已有多日。
这些时日间,他受村中葛老先生所邀,教孩童识字,也借此来平复自身心境。
清原心中叹了声,抬头望向窗外,能见天上明月,心中忖道:“今夜是十三,待到十五,便又是大仙**之日了。”
他悠悠一叹,沉入观想之中。
意想头顶生出一个明月,遂而一分为六。
六月光照,宛如梦幻。
月光洒落,薄如轻纱,清凉如水。
照澈出眉宇中的九重玉楼。
……
深夜。
月色朦胧。
这夜间,忽然一声尖叫,显得凄厉可怕。
声音传遍了整座村落。
清原蓦然惊醒,他翻身下来,顺手拾起一旁的铁棒,奔出房外。
“怎么回事?”
那里已经有人赶到,出声询问。
适才那惊叫声的主人,喘息未定,说道:“葛老先生……”
清原见他脸色惨白,又带着些惶恐之态,心知不好,连忙赶去。
那处房屋之中,床边倒着一个老人,胸腹间的衣衫被扯裂,五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并排斜下,触目惊心。
他气若游丝,但勉强未死。
与此同时,村中其余人也纷纷赶至。
纷纷扰扰,忙成一团,村中并无郎中,众人竟束手无策。
清原见葛老先生伤势较重,思索片刻,说道:“我来试试。”
当年在天上仙宫之内,他曾是为大仙烧炼丹药的童子。
为了避免炼丹之时出错,曾翻阅过许多药材典籍,因而识得诸般药理,期间不免也涉猎了几分岐黄医术。
听闻清原开口,众人面面相觑,略有惊讶,但终究是让了开来。
村里没有郎中,须得到镇上去请,然而一来一回,这葛老先生多半是撑不住了。
清原这年轻人,数月前来到村中,能教村中孩童读书,性子温和平淡,严谨而谦逊,又是个识字的书生。
识字之人,大多见闻广博,或也时常翻阅医书,懂得医术倒并不令人意外。
只是这年轻人素来谦逊少言,倒没有人发现他还有医术在身,此刻不免讶异。
清原走近一看,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些。
这是被爪子撕裂的伤口,共五道伤口,斜斜划下。五道伤口中,中间深,两侧浅。
来不及多想,立即着手施救。
在他的催促下,有人烧了热水,有人取了烈酒,有人寻了伤药,有人取了纱布来。
一番忙碌,总算把伤势稳定下来。
葛老先生的呼吸与脉搏,俱都渐渐稳定下来。
许久,一阵忙活过后,才算安定。
清原忽然觉得有些怪异,似乎忽略了什么,然后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影,惊道:“小瑜?”
小瑜是葛老先生的孙女,也受清原教导,是个十分乖巧的女孩儿,清原得以暂居于此,也多亏了葛老先生爷孙。
如今葛老先生伤重在此,但小瑜却不见了踪影。
听闻这话,众人又是忙乱,大家都是乡里近邻,也都颇为关切,便都分散去找。
清原因识得医术,留在屋内照顾葛老先生。但他眉宇一直皱紧,似乎在思索些什么,在屋中四处行走,看到一些痕迹。
就在这时,葛老先生忽然挣扎了一下,喘息着道:“猿……猿猴……”
这声音虚弱不堪,又断断续续,显得不甚清晰。
“慢些说……”
清原往前几步,凑近前去,侧耳倾听。
葛老先生有伤在身,人也老迈,此刻虚弱到了极点,只说了一句,便即昏迷过去。
他心中略有迷茫,细细思索,才确定葛老先生是说猿猴二字。
还不待他想法如何,外边又是一阵吵嚷。
清原走出房外,静听片刻。
才知村外的栅栏塌了,并留下了爪印断痕,并死了几只鸡鸭,显然是有野兽进村。
这村子依山傍水,常有野兽走过后方,但村中人气颇盛,因此少有野兽进村,只是,却也并不是没有先例。
在众人眼里,小瑜大约是被野兽叼走,已凶多吉少。
正值夜色,谁也不敢进山,而且山中外围倒也还罢,山中深处,素来是有去无回,从不曾有人胆敢踏足。
众人一阵遗憾惋惜,也有继续搜寻呼喊的,只是心中已经不抱希望了。
这一夜,难以安静。
……
“猿猴?”
清原眸光微凝,在房中细细扫过。
虽碍于全无资质,因而至今未修成法力,但观想出了九重玉楼,勉强算是半个修道人,至少用来观看物事,还能有几分灵气。
他细看之后,便从地上尘埃中,扫出了一根毛发。
毛发漆黑如墨,比常人头发较粗,且较为坚硬,好似墨迹已干的笔毫。
“有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清原露出沉吟之色。
倘如葛老先生不是昏沉之间看错,那么来的这一头猿猴,必定不是俗类。
一般猿猴,只比孩童般大小,能把葛老先生伤得这般重,并掳走一个孩童。要么修成了法力,要么体魄极为壮硕。
而修成法力的已是妖怪,葛老先生挨了这一爪,若是妖怪所为,只怕魂归天外了。
若说体魄壮硕,清原细想片刻,总算在心底寻出一个较为相似的种类。
此物名为山魈,俗称山鬼。
亦有山神之尊称。
……
“这毛发上面气息妖异,此物必是精怪,而非俗类。”
清原观想九重玉楼,辨物清晰,能够在这毛发之上,看见常人所不能见的异状。
他心中沉吟道:“应有八成便是山魈此类。”
论起山魈,便是在精怪中也属异类,其祖上原是天生地养,生来便是大妖,后修成妖仙,只因作恶,被天上吕阳仙尊斩杀。
而妖仙这等级数,其血脉传承,非是能以常理而论。
从那妖仙死后,精气散入各方,于是这天地之间,但凡猿猴之类所生的后裔,便不乏天赋异禀之辈。
有些猿猴,在母腹之中产生异变,自生来便异于俗类,出生之后,比起寻常猿猴更为壮硕,可谓虎背熊腰,生长起来比人还更为魁梧许多。
它们除却体魄之外,论起智慧,也要胜于寻常猿猴。
而这类生来异变的猿猴,大多便是山魈血裔。
“若是山魈,只怕有些麻烦。”
清原心中思索,思忆当年从典籍中看到的记载。
山魈生来比猿猴魁梧,故而喜好欺压猿猴。
因此,大多在幼年时,被猿猴群类所逐出,常是孤身行走山野之间。
这妖物不比一般的猿猴,不喜瓜果,喜好血肉为食,性子凶恶淫.邪。若有生人在山中遇上,大多被它所害,故而也称山鬼。
而不乏有修成法力的,修行日久,道行高深,然后自号一方山神,时常命山间部落百姓,上供祭品,并奉上美貌少女,大约在泄欲之后,便作肉食。
因而山魈此类,大多被归为妖邪之流。
“这山魈还未修成法力,所以不算妖物,只算精怪。”
清原细想良久,“未有成年的山魈,法力也未成,道行低微,只是体魄较为惊人,貌若猿猴,而更为魁梧壮硕。”
“除体魄外,也毕竟是精怪之流,非同俗类,对修道人而言不足为虑,可对于常人而言,或许便有些玄奇的手段,实难抵御。”
清原心中念头转动,忖道:“但我观想出九重玉楼,若稍加注意,应当不会着了它的道。暂时来看,今日十三,后日十五,才是月圆之夜,小瑜暂时不会有事的……”
山魈有一类特征,待成长之后,会依照本性,寻得一个生灵,对月祭拜,先泄了邪火,再剖腹剜心,以作吃食。
此后,血气奔腾,开了传承,日后就有了修成法力的底蕴。
此为本性使然,故而被视作山魈古老相传的一种仪式。
因天性喜恶,或是当年那位妖仙的缘故,山魈所求的这个生灵,大多会是凡人少女,而非山中兽类。
“后日十五,夜间应是月圆。”
清原露出沉思神色,在椅子上坐下,“彼时月华洒落山中,阴气幽深,应是那山魈为它自身定下仪式的时候。”
他思索自身所学,推算能有几分把握。
“在此之前,小瑜应当不会遭到什么危险。”
他心道,“还有两日准备,并非十死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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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 请求
翌日,晨时。
天色初明,朝阳初起。
清原早早起了身,四处寻了些东西。
笔墨,朱砂,黑狗,屠刀。
因昨夜一事,黎村之内颇不安静,处处是言谈之音,也已有人成群结队,持钢叉猎矛等物进山搜寻。
只是众人大约都觉得,葛老先生那孙女儿已经凶多吉少,并未抱有多大希望。如今只算尽人事,听天命。
至于山中深处,向来有进无出,哪怕最为出色的猎户,也未敢深入。这一番搜索,多半也是在山中外围。
“清原……清原……”
正当清原备齐物事,回到屋中,便听有人呼唤,是葛老先生相请。
“你先回去照顾葛老先生,我稍后便来。”
清原收拾了一番,然后才出门去。
……
“你懂符法?”
清原才踏入房内,就听了这么一句问话。
葛老先生已经醒来,在家等候,他坐在床上,撑着身子,背靠墙壁,略微喘息。
看他脸色苍白,全无血色,但精神却还算清醒。
此刻,他静静看着清原,期待回答。
清原顿了一顿,然后点头道:“略识一二。”
葛老先生略微沉吟,道:“朱砂是阳气鼎盛之物,黑狗血是辟邪之物,那屠刀的作用,又是什么?”
清原顿了顿,然后答道:“屠刀平日里杀猪宰羊,杀气凛凛,能作震慑之用。”
葛老先生略微点头,朝一旁青年说道:“去,把我早上与你说的东西,挖出来。”
那青年性子憨厚,名王石,心地朴实,在此照顾葛老先生。听到吩咐,他应了一声,取了个锄头,匆匆往外。
清原默然不语,他静静等候。
葛老先生似乎也有些恍惚,仿佛陷入沉思当中。
一时寂静。
直到王石捧进来一物。
那是一个木盒,布满了尘土。
在葛老先生示意下,清原打开木盒,只见内中有一本簿册,而簿册之下,是一柄长刀,用破布裹着,隐约能见斑斑锈迹。
一股寒意锐气,扑面而至,刹那间仿佛置身尸山血海之中。
“这是……”
清原略感惊讶,偏头看去,稍有疑惑。
“杀人的刀,杀气总要比杀猪杀狗的刀来得凶些罢?”
葛老先生微微笑道:“何况,这刀也不仅杀了一人。”
“这不是寻常的刀。”清原瞳孔微凝,说道:“这是军中制式佩刀,上面杀气凛然,远胜我手中那屠刀,年月……似乎也不短了。”
葛老先生微微叹道:“许多年前的旧事了。”
清原把木盒合上,看向这位葛老先生,说道:“看来葛老先生,并不是一个寻常人。”
“老夫……早年曾在葛相手下任事,后葛相病逝,遂而留在葛相之子葛盏将军身旁。”
葛老先生长叹道:“当年葛盏将军战败,大军溃散,四下逃逸,老夫奔波至此,年老体衰,也不愿再上战场,便停留在此了。”
清原略微沉吟。
对于当今天下局势,各国变化,他也知之甚深。
只因为封神之事,涉及神仙,亦涉及人世,故而不仅是在修道人之间,连俗世之中的战场,也是封神的主场。
如今天下三分。
如今清原所在黎村,便是蜀国南部边境。
再往南行,是南梁所在。
北上则有元蒙。
葛相名为葛尚明,任蜀国丞相之职,此人才能极高,能治国,能掌军,使蜀国空前壮大,后来染病而亡。
其子葛盏,接任兵权,攻伐南梁时,打了一场败仗,以身殉国。
如今蜀国掌兵权的,共二人,为首者乃南梁降将,葛尚明之徒,名为姜柏鉴,任大将军职。其二为严宇,亦有兵权在手,只逊色于姜柏鉴。
“这刀……是葛盏将军的佩刀。”
葛老叹道:“那簿册,是葛相的亲笔手稿。”
清原问道:“内中写的是什么?”
葛老说道:“葛相精通阵法符文,内中是他对于这些符法的认知。”
清原蓦然一惊,道:“这位葛相,是修行中人?”
葛老微微摇头,说道:“葛相并非修行中人,但他对于符文,早年便有钻研。后来领兵时,帐下不乏有道术之辈来投,印证之下,这簿册可算葛相之心血。”
清原手放在那木盒之上,问道:“葛老之意是……”
“你似乎要绘符,这符法记载,或许对你有益。”
“这刀……战场杀敌无数,凶气更甚。”
葛老挣扎着起身,喘息着说道:“若小瑜还未遇险,请将那孩子……救回来。”
他早年从军,虽是文职,但经历尸山血海,经过战场残酷,亦能算是见惯生死之人,阅历丰富。
然而事涉孙女,适才还能勉强保持镇定,如今,却已忍不住颤动。
清原听他声音微颤,心头亦是低沉。
“尽力而为。”
……
待他回屋时,已是日斜偏西。
屋中角落趴着一条黑狗,奄奄一息。
时值战乱,能有粮食养活自家的,已是不多,能有余粮养狗的,便只有村头里尹。里尹虽是小职,但平日里贪墨不少,秉承有进无出的宗旨。
清原有意放些黑狗血,那位里尹大人便说自家与这狗亲如父子之类,待清原取出了一两银子,当下便让这位里尹大人换了个脸,临走前还腆着脸问那狗肉应当如何分配。
但清原未有杀生,只取了狗血,随后给它灌了草药,吊住了性命。
“明日,便让王石来照顾你罢。”
清原收回目光,把木盒放下。
过得片刻,天色渐暗,清原便又点了油灯,翻起那符法簿册。
烛光昏黄,照耀在白皙的脸庞上,有些泛黄。
翻过几遍,不禁感叹,这位葛相着实是个不俗之人,虽非修道者,然而对于符法感悟,却有着极深的造诣。
看过之后,清原才把簿册放下。
他闭上双眼,眉宇中显得颇为迷茫。
身在上界之中,他只能在紫霄宫之内行走,并且有所限制。而到了下界尘世之中,四处游历搜寻,或许能寻得缘法,开出一条坦途大道。
然而,他只知要让自身生出仙根道骨,要让自身得以修行,然后寻求仙家大道。
可却并不知道,自己所求的机缘,究竟是什么……
是一部仙法?
是一粒仙丹?
是一株神药?
至今全无头绪。
他怅然一叹,才摒弃杂念。
抬头看去,画符的时辰还未到。
于是他便放下书册,观想九重玉楼,然后开始每日不变,但却从无用处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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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 六月不净观【加更】
夜深,月柔如水,轻如薄纱。
清原凝神静气,静心修行。
碍于没有根骨,至今未能登堂入室,仍徘徊门外,算不得修炼,仅是在观想。
尽管自知不能修行,但数年间仍未携带,依然按照在紫霄宫所得的修行之法,每日运功,不敢松懈。
一日复又一日,不论春夏秋冬,严寒酷暑,俱都不曾间断。
而这一门运功之法,便是他当初从紫霄宫带来的《黄庭仙经》。
但运功是一回事,而在入门存想的这一步,他所练的却不是黄庭功法,是另外一个法子。
此法乃是紫霄宫秘传,法门名作《六月不净观》。
而修行的过程,则唤作六月观不净。
当年在紫霄宫中,修行不得其法,换了多种法门,总是不见成效,最终机缘巧合,有幸得赐六月不净观。
遥想当年,也不禁一时出神。
……
“这道观想法门虽然不凡,但修行起来,并不繁复。”
“先静心,然后存想,观想出头顶有一轮明月照身。”
依稀记得,当时紫霄宫中,作中年道人打扮的清阳师兄,满面质朴仁善笑意。
他指了指头顶,说道:“然后,意想着那天上的明月光华洒落在身上,照亮自身内外每一处,除掉心念之中的不净之念。”
“使得自身消去一切阴暗污秽,自身尽在月光之内,清澈光明。”
“如此反复修行,每夜观想,过得半年,也即是六个月长久,天上明月便能一分为六。”
清阳露出少许笑意,说道:“待得火候充足,时日圆满,六月照身,那么自身一切不净不清的念头及秽气,都尽数照澈,为之清除。”
“从此,眉心祖穴之中,便自生九重玉楼,对应修行上的九重天地。”
当时听到这里,清原问道:“都须半年才成么?”
“正是。”清阳说道:“不拘你是仙根道骨,天资纵横,还是根骨低劣,资质愚钝,都须得每日勤修,不得懈怠,待得满半年之久,便会有所得益。”
清原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当时他未有多么在意,后来知晓越多,才愈发惊叹。
“这类观想法门,与世上所传的截然不同。”
清阳又自说道:“世间修道者,都须养精,炼气,存神,乃至于调和龙虎,捉坎填离。在修行的道路上,便似这般拨开迷雾,步步摸索,逐渐前行。”
清原问道:“那这一门功法,有何异处?”
“这六月不净观,把修行上的九个步骤,显化为九重玉楼,坐落神庭紫府,玄都祖窍之内。”
清阳带着惊叹之意,说道:“道路清晰,只要逐步推开玉楼,便可逐渐登天,实是将大道修行之路,显化于眼前。”
当时清原虽然不甚明白,但大抵也都知晓其中意思。
旁人修行,都还在一步一步摸索,看不清前面的道路。
但修行六月不净观,照澈九重玉楼,却指明了未来的道路。
“正因如此,纵是咱们老爷这等仙家道祖,也不禁甚感满意,将此六月不净观的典籍,视作杰作,列入高阁。”
清阳看了他一眼,笑道:“亏得是你有些造化机缘,白鹤师兄见你修行难成,请示老爷,经老爷许可,才能有幸习练这一道观想之法。”
……
往昔旧事,已经过去。
如今诸事,还在当前。
清原盘膝坐定,烛光昏黄,照得他面容黯淡。
意想头顶明月照身。
明月一分为六。
六月照澈,月光洒落,除去一切不净杂念。
在眉宇神庭,泥丸宫中,便在月光之下,隐约显现出一座高楼。
这高楼共九重,仿若玉质,样式古朴。隐在云雾之间,月色之内,朦胧神秘,高远而幽邃。
观想出九重玉楼之后,他便换上了黄庭仙经的法门。
运使意念,立时便有一股似虚实幻的气息,以黄庭功法的法力运行路线,经过诸般经脉,传至神庭紫府之中,推动那玉楼大门。
滚滚荡荡,轰隆作响。
无数次尝试,玉楼大门纹丝不动,均已失败告终。
清原睁开双目,露出几许失落之色。
只因他无孕生真气法力的仙根道骨,所以那所谓的气息,非是真气法力,只是意念所化的虚幻念头。
“经过这些年每日呼吸吐纳,若换了一人,哪怕根骨低劣,只怕也能有所得,得以打开玉楼,踏入修道的门槛了。”
清原心中不免低落,暗道:“怎奈何全无根骨,虽勤学苦练,仍不能凝成半丝真气,至今无法打开第一重楼。”
遥想当初,仙宫之中的师兄弟修行有成,他也无攀比之心,只认为自家资质稍逊,还须继续修炼。
直到仙根册一事,才打翻了心中所想,惊觉自身原来不是根骨稍差,而是全无根骨天资可言。
下界至今,依然勤修不止,却也聚不起半缕真气,没有任何撼动那一重大门的迹象。
“无仙根,无神命,本该连存想都是奢望,如今仗着大仙的六月不净观,得以观想出九重玉楼,已是难得。”
“九重玉楼,指明了道路,但接下来若要推开玉楼,还须仔细修行,脚踏实地,没有捷径,实是取不得巧的……”
他悠悠一叹,对于前路,其实颇为迷茫。
抬头看着窗边的月华,悠悠一叹,却依然沉浸在修炼之中。
多年如一日,未曾更改。
哪怕至今没能撼动那九重玉楼。
……
东方的天边,泛起朦胧光泽。
不知不觉间,夜已悄然过去。
黎明破晓,旭日初升。
此时朝阳初起,却又不是午时烈日。
对于清原这修行还未入门之人而言,阳气虽有,却不鼎盛,正是适合绘画火符的时辰。
“道书有记,阴阳化五行,五行而生万物。”
清原翻动簿册,目光扫落下去,“天地之间,有着无穷气息,无处不在,皆属五行之中。”
湿润之气蕴含五行之水。
炎热之气蕴含五行之火。
烟尘之间有五行之土。
林间生机泛有五行之木。
山石之间藏有五行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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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 符法
“这天地万物,不论生灵死物,均是以五行衍化而生,因而五行无处不在。”
清原合上簿册,略微沉吟。
这是葛相书册上面的记载,而他悟性不差,也得出了自身的见解。
比如炉灶之旁,气温较高,又显燥热,自是火气较重所致。
比如湖泊之旁,气候湿润,常有水雾朦胧,则是因为水汽较重。
而在深山老林之间,空气清新,风景怡人,则是木性之气,生机勃勃。
此外,尘土之中自是尘埃土气,而金铁则有锐气伤身。
“五行生万物,所以五行气息无处不在,只是因周边环境不同,因而五行之气有强弱之别,亦有均衡之分。”
他心中想道:“若以世人认知而论,便是典籍中记载的风水之学了。”
而符道,便是根据特定的轨迹,寻到一个契合的轨迹,将天地五行之气,拘禁于其中。
对于这点,葛相也有记载,更举例不少。
比如在地上刻划沟槽,引入水流,而那水根据沟槽而流通,这沟槽就是一种轨迹。
把金铁制成水壶,茶杯,水盆,这种形状也是一种轨迹。
将水倒入其中,就会随着承载的金铁形状而变化。
倒入一个圆盘之中,水是圆的;倒入一个盒子之中,水是方的。
这种形状,就是一种最为浅薄的轨迹,但也可以容纳五行之气。
而符术的轨迹则更玄妙许多,乃是根据复杂轨迹,把天地五行之气容纳于其中,甚至是拘禁在其中。
无数种轨迹,各有不同,因而衍化出无穷玄妙,这些轨迹,便被称之为符文。
而清原今日所要绘画的痕迹,可以吸附天地间游离的炎火之气,因而称作火符。
“黑狗性凶,其血辟邪。朱砂属阳性,亦可驱散阴邪。而今日所绘画的符文则是炎火之符。”
“用符文轨迹引导归流,尽显黑狗血与朱砂的特性,火符若成,内藏阳火,虽肉眼不能见,却也能够驱邪惊鬼。”
清原心中思忖,“我虽无法力在身,绘画出来的火符谈不上什么灵符仙符,但这道火符的符文笔划轨迹,本就是玄妙无双,可以尽显两种材料的性质,使得火符内蕴藏阳火,这是必然的。”
“几张火符,一柄血刀,以此惊退不入流的精怪,大抵是足够了。”
……
画符的时辰颇有讲究。
但这一道符乃是火符,故而须在黎明破晓之际。
符分三步,分别是符座,符窍,符脚。
三部分中,以符窍为重,须得灌注真气,亦是符之灵韵所在。但清原身无法力,这一步便可取巧,只画出火符的痕迹便可。
因为这火符的笔划痕迹,本身便是许多修道人,从无数种轨迹之中,寻出来的一种,本就有着一种特异的效用。
就如不同的文字,在识字之人眼里,有着不同的意思。
清原深吸口气,静了心,存想九重玉楼。
过得片刻,方自落笔。
符座,符窍,符脚。
三者一气呵成。
一笔勾画,未有停顿。
一个呼吸之间,符文即成。
没有奇光异彩,更没有火焰从中喷涌,只是平平淡淡,就像是葛老先生写了一副过节的字帖。
这就是火符。
他把火符朝着那黑狗处抛去。
黑狗蓦然一震,顾不得虚弱,连忙后退,看着眼前的火符,目中露出几许恐惧,口中叫出几声哀鸣。
清原看了一眼,颇为满意。
在常人眼里,这一道符,自是无比寻常,看不出异状。
但在修道人或是妖类眼里,这就是一团火焰。
黑狗勉强也算异类,感应较为敏锐,勉强也能感受到那火符中蕴藏的火性。
“火符初成,还差了一些。”
清原把火符收起,贴在灶台之旁。
那灶台常年生火,如今虽然熄灭,但火性还在。
火符本就可以吸取炎热之气,放在那灶台旁,可增添火热之性。
没有犹疑,清原便继续画符。
待到天边彻底光亮,朝阳尽出,朝霞红瑞,时辰已是过去。
清原在此共得一十九张火符。
其中因有些疲累,手上不稳,毁去了两张。
“十九张……大约足够了。”
清原略微沉吟,便放在灶台口,只待午时烈日之后,再一并收走。
其实他没有法力护身,放火符在身,也未必全是好处。
只因火符乃是火性,人若放在身上,会使心肝之气更盛,轻则脾气暴躁,性情大改;重则伤及自身,人生大病,乃至危及性命。
清原算是半个修行之人,深知其中利害,对此颇为谨慎。
火符在人身上,已是如此。
而若是放在家中,也须得看五行均衡与否。
若那宅府的风水,原本就差了火气,放上一张火符,使得五行均衡,自是大好。
若原本就是五行均衡,或是火气较重,那么再添一张火符,便添重了火气,破坏了风水,反成大害。
他收了葛相的符文簿册,又把那长刀取来。
这长刀在葛盏手里,经战场杀敌,颇为不凡。
葛盏此人虽然因战败而落下耻辱之名,然而亦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历经多次厮杀,刀下斩杀之人,数以百计。
长刀杀意扑面而来,尽是寒意,仿佛尸山血海,刹那间只听万声怒吼哀嚎。
就算是常人握刀,都不免有森然寒意,何况清原这半个修行之人?
“葛老把刀埋在外头,想来是知晓其中利害,这刀若是放在床下,放在家中,煞气之重,能损风水,能伤人身,侵害魂魄。”
刀是金铁所制,五行属金,并有锐气伤人,而杀多了生灵,上面染血过多,魂魄折损,杀气阴煞也便重了些,可称凶器。
所谓人若凶恶,鬼神皆惊,凶器尤是如此,单凭上面的气息,就可以震慑那些不入流的精怪。
“可惜没有法力,否则倒是可以刻上火符,增长此刀效用。”
清原稍有遗憾。
五行之中,火克金,也克阴煞。
他没有法力,若是强行刻画火符在刀上,一来折损锐气,二来消减煞气,反而得不偿失。
“也罢,如此……亦可算是准备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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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 入山
这一日,午时过后。
清原入山。
期间有人见他,问明之后,慌忙劝说,生恐他在山中出了事端。
毕竟在众人眼里,小瑜只怕已是无幸。
但清原有所坚持,终究入了山中。
深山老林,荒野枯寂。
没有人声,只有鸟叫虫鸣。
入眼处,均是飞禽走兽的种种痕迹。
清原行走山中,四处观看,他也对风水有所涉猎,心觉这山中地势颇为不凡。
“这附近山脉的走向,地势流动,风水极佳,真是天地造化,鬼斧神工。”
他在山中行走,手执长刀,杀气放出,足能惊走寻常小兽。
这里是山中外围,少见凶禽猛兽。
“今夜月圆,月光洒落之际,该当落在哪一处?”
清原四处行走,观看地势,凹凸起伏,流线曲折。
就在这时,他目光一凝,看向那山。
山峰不高,然而峰顶之上,建有一座草庐。
草庐不高亦不广,占地三丈许。
深山老林,野兽出没,竟然有人在此结庐而居?
清原露出惊愕之色。
他往前去,登山而行。
草庐之中空无一人。
但草庐周边并无杂草丛生,从窗户看去,内中也无尘埃,显然并未荒废,还是有人居住。
“不知哪位高人隐士?”
清原不敢擅闯,于是退走。
然而才一转身,便看见了一处地势,眸光一亮。
“四方高,中间浅,宛如宝盆,旁边溪河绕过,能聚水气,也能聚月光。”
“今夜月光若是在天空正中,应当以那一处最为浓重。”
“若是偏斜,则未必。”
清原只算找到了月正当空时,最有可能聚敛月光的地方。
但月亮升起,未必是在天空正中,月亮或在各个方位,月光凝聚之处,就有不同地方。
“还须搜寻。”
“好在天气不错,不会遮掩月光。”
……
是夜。
无风,无雨,无云。
天空繁星点点,月正当空。
月色清亮,洒落下来。
山中已不再阴暗低沉,反而有清亮之意。
鸟兽俱息,唯有虫豸鸣叫,夜禽扑腾。
时而有些悠长鸣啸,如狼声嗥叫,令人不寒而栗。
但在这夜间,还有一个身影,从洞中悄然而出。
它酷似人身,然而浑身满是毛发,漆黑如墨,如猿似猴。
但细看之下,又有不同。
它虽遍身黑毛,可头顶又生一撮白发,双耳垂肩,而长臂过膝,近乎及地。
相较之于猿猴之流,它身子几乎快要有常人那般高大,在猿猴中可属天生体壮的异类。
它双眸淡金,带着些警惕,四下观望。
过了片刻,它确保无事,才返回洞中,过不多时,抱出了一个女童。
那小姑娘眉清目秀,脸蛋儿颇为精致,只是极为憔悴,奄奄一息。
这酷似猿猴的山魈,把小姑娘单手夹在左侧,便往前方而去。
那一个地方的月光,最是浓重。
它不识得吐纳日月精华,但本能驱使,却有一股天生的**。
它身手矫健,攀山越岭,速度极快,哪怕肋下夹着一个女孩儿,似乎也无影响。
然而正当它要攀上那山峰时,又有簌簌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草丛中迅速穿行。
山魈蓦然一顿,停住脚步。
“找到你了。”
一个声音从树林间传来,带着些松了口气的味道。
然后便见树木垂下的藤蔓之中,探出一只光洁白皙的手掌,在月色下仿佛泛着光芒。
那手掌拨开了藤蔓。
从茂密草木之后,缓缓走出一人。
来人面貌清朗,身材颀长,他身着淡色白衣,带着蓝色条纹,腰间还斜插着一根短棒,似是铁制。
清原长刀直指,说道:“放下她,饶你性命。”
临行前,清原已把长刀磨去铁锈,此刻刀身映着月光,阴冷森然。
尤其是在清原若有若无的细微动作之下,杀气渐放,阴煞渐出。
落在那山魈眼里,就如尸山血海,扑面而来。
它退了几步,露出惊惧之色。
然后便放开了那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跌在地上,轻哼一声,沉沉昏睡。
清原见她并无损伤,只是精神萎靡,当下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这个空隙之间,那山魈陡然一声长啸,它一跃三丈,扑落而至。
“竟然没有被杀气吓走?”
清原目光微凝,但他早有准备,当下把外衣一掀。
只见中衣内,紧贴数道符纸。
在常人眼里,自是寻常。
可落在山魈眼里,便是那年轻人陡然掀开外衣,然后浑身冒出了火焰,炽热难当,使它不禁退回。
火焰燃烧,那年轻人置身火中,神色平淡。
清原看着前方这头山魈,露出惊异之色。
长刀锐利,杀气凛然,宛如尸山血海。
而火符在这些精怪眼里,不亚于火焰燃烧。
单凭这两样,对付一般未入流,法力未成的精怪,应当足够。
但这山魈虽有惧意,竟然还是跃跃欲动。
“这头山魈……”
清原心头暗自惊讶。
修成法力者,堪称妖物。
而法力未成的,却又生出灵智,或者已经懂得吐纳修行的,便称精怪。
然而这些精怪,虽有神智,却无法力,凡事还以本身天性为主。
传闻之中,常有一些奸猾狡诈的精怪,行走山中,被凶恶虎狼一吼,被虎威震慑,便吓得瑟瑟发抖,最终被虎狼所食。
而这些虎狼,往往是未有灵智,未有法力的,只算寻常野兽。
清原他本是以为长刀及火符,内中血煞之气,炎火之气,要比虎狼更具震慑之力。
但此刻看来,似乎有些低估了山魈的凶性。
呼呼声响。
夜间起了山风,初感清凉,遂而寒冷。
青草低伏,虫鸣声此起彼伏。
月色皎洁,视线明亮。
远方有狼嗥之音,凄厉而森然。
清原走上前来,手上长刀一撩,外衣脱落,露出洁白中衣,前后各贴几张火符。
落在精怪眼中,就如火焰一般。
暗夜中的火光,会吸引远处的生灵。可是到了近处,火光炎热,往往会让野兽退避。
但山魈没有退避。
它站在原地,稍微躬身,垂落过膝的双臂便按在地上,跃跃欲动。
两者对视,四野寂静。
气氛稍微显得凛冽了些。
小瑜在昏睡中皱着眉头。
她身子蜷缩起来,觉得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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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 斗山魈
一人一猿。
在月色之下,相互对视。
空中气息凛冽。
附近有些簌簌动静,不知是哪些行走在夜色下的飞禽走兽正在临近。
清原看了小瑜一眼,心中思忖,念头急转。
即便不用顾虑小瑜,但附近或有野兽临近,争斗起来,实则极为不利。
清原忽然开口说道:“我只要救人,无意伤你。”
那山魈退也未退,只感面前火焰熊熊,炽热难当,又有锋锐寒意。它偏头看向那小女孩儿,似是想起什么,然后愈发凶恶,张口怒吼。
“山魈传承之法,非大道真流,只算旁枝末节,三流功诀。”
清原直视山魈一双金眸,缓缓说道:“古往今来,能成气候的山魈,唯有一位,乃是妖仙,但也已在多年前被仙人所杀。”
“这位妖仙死后把精气散入天地,时而便会落入猿猴之中,诞生山魈。然而这些年间,山魈一脉再无妖仙出世,只有根据冥冥之中的天性,得修行入门之法。”
“但山魈之法,比之于修道之人的法门,仍是旁支末流。”
“遍观满天仙佛,多为人身。纵有妖类,也是拜入仙家道派,习得真法,修行成仙。”
清原看着眼前这头山魈,说道:“你用天性传承的山魈法门,可以修成法力,但仅能修成法力,成为妖类,可接下来却无更进一步的法门,你的路途并不长远。”
那山魈眸光闪烁,也不知听不听得懂。
“你已开灵智,知晓天性,而且不惧我这一身火符,能知真假虚实,应该比寻常精怪更为不凡,想来能够听得懂我的话。”
清原说道:“荒山野林,且不说你是否能斗得过我,单说引来一些猛虎恶狼,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山魈心有犹疑,双眸明显开始闪动。
清原见它意动,再度说道:“你若听我一言,放走那女孩儿,弃了这邪道之法,我传你一道呼吸吐纳的法门,能运动脏腑,修成内功,凝成真气。”
山魈微微低头,仿若沉思。
它头顶一撮白毛,在月色下,愈发惨白。
它的尖爪,在月色下闪过一丝森然寒芒。
清原心头忽然一凛。
倏地一声!
那山魈原是双脚站立,双臂撑地,此刻蓦然一跃,朝着清原扑了过来。
“好生狡猾……”
清原面色微变,用刀斩去。
他根骨全无,至今没能修成真气法力。可这些年行走四方,也学得一些武艺,虽然只是招式技艺,但应足以自保。
那山魈一臂挥下,宛如铁锤。
清原身子一绕,长刀挥了过去。
这刀属金,有锐气,杀过多人,有阴煞。
于是杀气扑面而至,山魈立时恍惚,稍微凝滞了一下。
清原趁势一刀挥下,便想斩断它这条臂膀。
然而山魈陡然一声长啸,抽回了臂膀。
刀光一闪,却也只把它指尖的尖甲斩落。
清原暗暗心惊,因为那山魈的指甲极为坚硬,让他这一刀也只能勉强斩掉两个。若是被它指甲划伤,不亚于刀剑锋刃所伤。
他稍微一步,抬头再看。
便听蓦然一声怒吼。
这声音颇具震荡之效。
略一入耳,清原便觉脑海一沉,恍恍惚惚。
然后一对金光逐渐逼近。
那是山魈的双眼。
“糟糕。”
清原心知是中了山魈的手段。
这山魈虽未修成法力,然而毕竟属于精怪,一些迷惑凡人的手段还是有的。
他心头略微吃惊,连忙意想头顶六月照身。
月光照澈一切,除掉所有不净之物。
九重玉楼稳居眉宇神庭之中。
然后眼前豁然开朗,一阵清明。
然而山魈已经逼近身前,伸手朝着自己脖颈处抓来。
那手掌极为粗糙,带着一股血与土的腥臭味。
清原手上一翻,立刀在前。
山魈拿住了长刀,它对于那刀上的血煞之气,竟有抵挡之力。它神智极高,虽然惊惧,却似乎知晓这些气势不能对自身产生真正的伤害,因此,哪怕割伤了手掌,也紧紧握住,仍不放手。
而它的另一只手,便挥了过来。
清原弃刀,后退。
山魈一爪抓了过来。
它善于捕猎,这一爪子显得迅疾而快速。
清原快不过它,只得取出腰间铁棒。
这是从仙宫带来的捣火棍。
他一棒往前点去。
而山魈一爪抓了过来。
“这山魈远胜一般精怪。”
清原呼吸为之一滞,心头凛然。
山魈臂膀较长,垂落而过膝,近乎及地。而清原手执短棒,则弥补了短处。
于是山魈这一爪撕在清原肩膀。
而清原的铁棒,也点在了它的喉间。
然后清原便觉左肩剧痛,而手中铁棒前端传来脆响,伴随着一种骨骼碎裂的触感。
两者分开。
清原倒在地上,捂住肩头,鲜血横流。
而那山魈被点碎了喉骨,捂着喉咙,退了几步,然后仰面摔倒,声息全无。
……
“这山魈当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清原躺在地上,背靠草地,望着天空明月星辰,心道:“它惧怕长刀的血煞之气,也惧怕我身上的火符,但它能辨虚实,知晓这并不能真正伤害它。”
片刻,他呼吸渐渐平缓,肩处的伤好在不深。
其实说来,他手执铁棒,比起山魈的臂膀,还稍长一截。所以山魈被打碎了喉骨,而他的伤则稍微浅了些。
他喘息片刻,撑起身子,来到小瑜身旁,见这小姑娘只是精神萎靡,惊吓过度,未有其他事情,稍微松了口气。
“夜间也有猛兽,还须找个地方藏身。”
清原深吸口气,他看向了来时的方向,那里有一座草庐。
伸手揽起了小瑜,正待起身来,他忽地一震。
偏头看去,只见先前仰面躺倒的山魈,正逐渐起身。
它双臂按在地上,艰难站起,喘息急促,带着少许颤抖。
清原缓缓将小瑜放下,手上按住了那根铁棒。
山魈摇摇晃晃起身,捂着喉咙,双眸直盯着那一根铁棒。
山风吹拂,让它遍体黑发为之吹动。
头顶白发,宛如明月。
它颤动着身子,盯着那一根铁棒,沙哑着声音。
“教……我……”
章七 横骨,草庐,乱心
横骨,此物生于喉咙,阻隔了人声。
除人之外,世间诸多生灵,大多生来便有此物。
横骨无形无质,无具体形态,哪怕割开喉咙,亦不能见得。
就如修道人体内一口真气,固然是有,然而剖开人身,内中是无法寻得的。
世上生灵不乏通晓人性,听得人言的种类,却碍于横骨,而不能开口说话。只有鹦鹉八哥等少数,才属特例。
只是,修成本领的妖类,能以法力,日夜冲刷,逐渐炼化,待得功成,就可口吐人言。但这类妖物,修成法力,往往本领不低。
可山魈法力未成,只是精怪,连妖类都未能算得上。
它横骨破碎,是跟先前那一棒有关。
适才清原那一棒,未有点碎山魈喉骨,反而点碎了横骨。
“怪事。”
清原心中甚是惊讶,他自身未有法力,如何就能打到那介于虚实之间的天生横骨?
就是一些法力不低的妖物,要炼化横骨,也非一日之功,须得日夜努力才成。
那山魈似乎对铁棒极为上心。
但这铁棒,虽是在仙宫之内取来,但却不是什么宝贝。
此物是清阳师兄抛入杂物房的,后来缺一个捣火的棍子,清阳师兄便取了出来,也只当是杂物。
若说有非凡之处,便是在仙火之下,未有毁去,仍然能保持冰凉舒适之感。
虽说从这点看来,铁棒材质或许不凡,但既然被抛入杂物房,便不会是什么好宝贝。
清原一直认为,这铁棒之所以能够抵御仙火烧炼,应当属于清阳师兄施法在上面的缘故。
他携带在身,却一直未有当作什么重要的宝贝,只是用得久了,有些顺手,可以防身,携带在身,也算他对天上紫霄宫最后一丝念想。
这铁棒怎会打碎了山魈的横骨?
“莫非是后来在仙炉之下捣火,久而久之,染了仙火的气息?”
他一时未有想得明白,但大约也倾向于仙炉火焰的气息。
清原抱着小瑜,走在山路上,他稍微偏头看向一丈外的山魈。
那山魈低着头,颇为安静,似乎还有些怯惧。
自横骨破碎之后,它稍微懂得开口说话,但并不流畅。看它模样,安静乖巧,一改先前恶性,约莫是觉得清原有着真本领,故而有心求道。
不论如何,这也是个好结果。
但清原还是留下了个心思,稍作防备。
虽说妖类大多耿直,一经降服,便忠正不改。但这山魈一类,酷似于人,故而性情多有不同,其中不乏奸猾狡诈,如豺狼一般的货色。
……
草庐在山峰顶上。
这山峰不算高,四野亦是少有生灵出入。
清原抱着葛瑜儿来到草庐前,先是发问,未有回应,然后绕到窗边,朝内中看去,发觉内中依然无人。
“失礼了。”
他推开了草庐,入了内里。
山魈紧随其后,并关上了房门。
草庐之内不算宽广,一旦山魈发难,只怕施展不开,于是清原便稍微握住了腰间的长刀。
“你到那里休息一下。”
清原一指角落处,说道:“明日天亮后,随我将这小姑娘送回去,然后我传你真气孕生之法。”
山魈言语沙哑而低沉,口中动了动,才应出来一声。
随后,清原便将葛瑜儿放在另一个角落。
他在草庐四处摸索了片刻,才找到了一根蜡烛。
然后草庐之内,便亮起了昏黄的光泽。
“这是……”
清原忽然发现,一旁竟有个小桌,桌上煮了水,内中还是沸水,热气腾腾,白烟袅袅。
这边有两个茶杯,其中一杯已经饮下,另一杯仍是满溢,显然未有动过。
茶香味扑鼻而来,清净馨香。
说来也怪,之前他未有点烛时,竟无发觉,待见了这茶,立时便有茶香。
清原适才与那山魈斗过许久,疲累不堪,忽觉口干舌燥,饥渴难耐,便将那满溢的茶水,一口饮下。
入口清新,先涩而后甘。
然后脑袋骤然清醒了不少。
“茶有提神养神之效,但这一杯竟有如此奇效?”
清原较为惊讶,但想起这山中有凶禽猛兽,仍然能在此结庐而居,必然是一方隐士,故而也释然了。
他想了想,掏出了身上一些散碎银两,放在茶桌上,也作茶钱。
“午时前来也还无人,但现在有人煮水冲茶,莫非刚才那位前辈还回来过?”
清原四下看了看,这里并无尘埃,也无枯寂之感,想来还是有人居住的。
“希望莫要怪罪。”
……
深夜。
烛光已经熄灭。
草庐上的天窗被一根竹竿撑开,月光从此处照落下来。
“今日十五,若大仙无事,应当是讲道之日了。”
“当初离了仙宫,其实还是一时气血所致。人间是红尘俗世,论仙法机缘,终究比不得仙宫……”
清原蓦然叹息一声,“原本该是再留仙宫数年,得以听大仙**,翻阅仙家典籍,积累根基,充实底蕴,如此,待到打好了根基,再来下界寻访机缘才是。”
“如今这下界数年间,仍寻不到机缘,可谓一事无成,相较之于上界仙宫,反而错过了许多次大仙**,无法再观阅仙家典籍,着实可叹。”
他身在下界行走数年,经过世事磨练,心性比之当年,实是更为沉稳,思索事情也较当年周全许多。
感叹片刻,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然后盘膝而坐,双目微闭,静心修行。
他本无仙根,原是无法修行的。
然而六月不净观实是不凡,故而让他得以观想出九重玉楼,相当于修行第一步,存想。
这一步还只是门外,未能踏足修道门槛之内,真气法力俱无,算不上修行之人。
但对于清原而言,能指清前方的道路,让他不用迷茫困惑,已是殊为难得。
每当观想出九重玉楼,他才能确信,天地间真的有修道之法,而不是虚无缥缈,妄自猜测。
“九重玉楼,将修炼上的九重天地显化出来,指清了道路,不必迷茫,不必摸索,然而……”
清原怅然一叹,“修炼道途,实则并无捷径。”
章八 大山妖
天地各家,儒释道等诸门,各自修行不同,故而境界划分亦有不同。
哪怕同为道派,因各家修行法门不同,每一个境界亦有不同分别。
虽有不同,然而各方修行,大抵分作九步,在这九步之上,才是仙境。
对于这九步的修行,各家境界各有不同,称呼也大多不同,但统合起来,就称作九重天。
九重玉楼,对应修行上的九重天地,也即是指明了道路。但指明了道路,可终究还是要脚踏实地,步步往前。
每推开一重楼,依然是要学得养精,炼气,存神,调和龙虎,捉坎填离;也还是要移炉换鼎,八卦倒转;也仍要修仙练道,并非易事。
他看向天上,怅然叹息。
“旁人面对修行之路,还须步步摸索,探清迷雾。”
“然而我全无仙根,眼前道路清晰,却如同生来便没有了腿脚,不能行走在这坦途大道上。”
“修炼之上并无捷径,可对于我而言,就是有了捷径,又能如何?”
“身无仙根,就好似手脚俱无。”
“莫说行走,就是在这仙路之上攀爬,也是无望的……”
尽管如此,他依然不曾懈怠,每日修行不曾停歇。
他意想头顶有明月光照,遂而一分为六,照澈一切污垢,念头清明。
然后脑海之中,便有了一座九重玉楼。
九重玉楼,坐落于月光之中,身在迷雾之内,神秘悠远。
清原换上黄庭仙经所记载的运功路线,意念化为虚幻之力,冲撞那第一重玉楼。
而玉楼大门,终究未能打开。
只因他没有仙根道骨。
……
六月观不净的状态之下,脑袋清明,一切清晰。
不知为何,清原的感知,比起往常,还要更为清晰许多。
这时,他蓦然一寒,忽然生出冷意。
一股子寒气,从背脊骨而起,升至后脑。
刹那间,手心皆是冷汗。
清原忽然抬头,便见上方月光已经不见,另有一道光芒照射下来。
那不是光芒。
那是目光。
上方有一只眼睛,瞳孔泛青。
尽管不能窥其全貌,但清原知晓,那就是一只眼睛,无比巨大的一只眼睛。
忽然,那眼睛退走了。
月光不被遮挡,再度洒落,轻柔如水,但显得有些寒冷。
清原心中寒意更重,透彻骨髓。
“走!”
他没有半分犹疑,出声大喝,立时跃起,抱起了小瑜。
而那山魈也在清原发现之时,察觉了异处。它自幼在山中生长,弱肉强食,生活便是介于捕猎与被捕之间,自是万分敏捷。
当清原抱起了小瑜时,那山魈来到门口,抬手便推翻了房门。
但它并未立即逃走,转过身子,低哑着声音:“快……”
清原跟在它身后,出了房门。
轰!
才出房门,走了未足数步,然后身后就传来一声巨响。
接着一股滚滚劲风,夹杂着无数木屑,扑在身后。
清原只觉背后剧痛,然后往前扑倒,滚了几圈。他站起身来,无须查看,自知背后已经满是鲜血。
只因木屑纷飞,随着狂风,刺破了衣衫,刺入了皮肉。
“怎么回事……”
他匆忙往后一瞥,只见原本的草庐已经不见,山峰顶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头颅。
那头颅足有二十丈方圆,极为巨大,头顶生长着红色的茂密长发,它有着青色而粗犷的面容,其眼眸碧绿,显得狰狞异常。
但见它獠牙尖利,紧闭着嘴,口中有着许多木屑干草。
它竟然一口咬碎了整座草庐。
“快走……”
山魈似乎认得它,吓得魂飞天外,顾不得清原身上火符和长刀的惊人气息,拉住他臂膀,连忙往山下跑。
清原心头凛然,浑身都是冷汗。
他抱着小瑜,跟着山魈逃。
眼角余光一瞥,便见那头颅已经抬了起来。
那赫然是一个山岳般的巨人。
它头颅巨大,青面獠牙,然而身躯酷似于人,筋肉虬结,仿佛上古神魔。它站立起身,竟高达百余丈。
而这座山峰,竟然只到它膝盖高。
然后它便抬脚,往前迈步。
山峰在它眼前,于是它抬脚就踢碎了这座山峰。
就如同一个孩童,抬脚踢碎了一个沙土凝聚的土堆,轻而易举。
但这不是一个沙堆,而是一座山峰,上面有无数草木,有无数生灵,飞禽走兽,内中乃是岩石凝成,矗立至此不知多少年月,在岁月的沉淀中,无比凝实。
可在这巨人眼前,依然踢成了粉碎。
无数碎石,四方飞溅。
碎石有大如房屋,也有小如尘沙。
甚至有一方巨大岩石,大如房屋,飞出了数十里之外,撞碎了对面那一座山峰。
烟尘滚滚,遮蔽了明亮的月光。
山崩,地裂。
……
清原只觉立足之地不稳,然后彻底崩碎。
他伴随着岩石,飞在空中,往下坠落。
期间有一块巨石侧边砸来。
“糟糕。”
清原不知如何抵御,只得左手抱紧小瑜,右手用铁棒点了过去。
铁棒触及巨石。
前端有一股巨力传来。
宛如山河浩荡,非人力可挡。
清原受到震荡,张口吐出大片鲜血,然后陷入黑暗之中。
眼前是一片漆黑。
黑暗中,虚无里。
唯有死寂与枯寂。
……
“你……在……”
黑暗与死寂,在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中,被掀开了一角。
原本就有些伤势,几乎有窒息之感的清原,只觉呼吸骤然顺畅。
他睁开双眼,便看见那山魈又搬开了一方岩石。
原来他运气不错,被埋在岩石的缝隙中,四周岩石挡住了上面压下的巨石。但也亏得是这山魈,搬走了上方的一些较小的岩石,才露出了空隙,避免困死在此。
清原把小瑜往上推,勉强道:“先把孩子拉上去。”
山魈接过孩子,然后才伸出长满毛发的手,拉起了清原。
清原只觉那手极为粗糙,壮实有力,但已无先前感觉到的威胁,反而有些安心。
……
烟尘依然遮蔽天穹,如云层般浓厚。
但这里已是一片废墟。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清原看着目露恐惧之色的山魈,自身亦是心有余悸,问道:“它是什么?”
“据说……那……是……山神。”
山魈言语仍是未能流畅,但大抵已经说得明白。
“山神?”
清原眸光微凝。
传闻山魈之类,有修得本领较高的,也常占据一方,自称山神,兴风作浪,称霸一方。
但适才那一位,显然不是山魈。
山魈顿了顿,又说道:“它是……王,山中……都称它是……大山妖。”
清原低语道:“大山妖?”
他看向南方。
遥远的天际,倒着一个人影。
哪怕远在天际,依然可以看得出,那是一个人影。
若是一个常人,只能是尘埃般微小。
但这个人影,哪怕相隔遥远,也依然能够看得清楚。
因为它太过巨大。
章九 死山神而得地龙
那巨人扑倒在前方,一动不动,声息全无。
“它……似乎……疯癫……”
山魈往喉咙处拍了拍,然后说道:“然后,倒下了。”
清原眺望那一方,神色复杂,稍有变幻。
大山妖稍微一抬脚,便能踢碎一座山峰,可谓万分强悍,凶不可挡。
但此刻它似乎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了。
先前的疯癫,或许便是因为它要死了。
“大山妖。”
清原抬头看了看东方,黎明未至,还算夜间。
先前经大山妖之后,此地山崩地裂,凶禽猛兽都已吓得远远逃离。
所以这一路应当是畅通无阻的。
清原问道:“你好奇吗?”
山魈低下头,嗯了一声。
清原看了小瑜一眼,略微沉默,再看了山魈一眼。
“但我需要你护住她,寻个地方藏起来。”
顿了顿,清原又道:“不许伤害她。”
山魈低着头,嗯了一声。
经过先前的事情,清原倒也勉强信得过这山魈,而且如今时候已过,不再有月正当空,倒也不怕它用小瑜完成仪式。
……
所谓望山跑死马。
那大山妖落在眼中,较为清晰,于是好像较近一些。但真正往那一边赶路过去,却是极远。
清原身上有伤,奔跑之中,只感伤势有所加重。
但他心中有一股执念,不愿放下。
“大山妖倒下的地方,是南方……”
“仙宫之时,九牛二虎面塑倒向南方。”
“北斗主死,南方主生。”
他咬着牙,不断奔跑。
天已经渐亮。
夜间受惊的野兽远离这一方,但或许天亮之后,还会回来。
他不敢耽搁。
……
到了近处,看清了眼前场面,不禁心惊。
脑海中的想法,固有的念头,全都颠覆。
大山妖扑在地上,背朝上,胸腹朝下,头颅看向右侧,双眸无神。
而清原最惊愕的是,这大山妖,竟不是血肉之躯,而是岩石所化。
头发是红岩,头颅是青石,獠牙是白石,身上是淡黄泛黑之色。
这分明是一座不同颜色的山石,所凝聚而成的山,其形态酷似于大山妖。
若换个地方,清原或许还以为这是根据大山妖为原型,而耗费大量人力,雕琢而成的石像。
但在这里,它显然就是大山妖。
之前山崩之时,清原分明看得清楚,它是一个能够搬山填海的巨人,血气浩荡,筋肉虬结。
“原是血肉之躯,死后……便化作岩石了?”
清原看不到半分生机,姑且断定这大山妖已是死了。
但大山妖道行太高,以修行人而论,可谓深不可测,难以用常理揣度。
清原围着大山妖走了一圈,最终停在它的头颅处。
眼前是大山妖的口部。
它死不瞑目,口中大张。
当它死后化作了一座山,这口就成了山洞。
不必细想,山洞必然是通向大山妖体内。
清原有意入内,但不免犹疑。
“入内一探?”
“但内中是否会有危险?”
“这大山妖是否会复活?我若入内,一旦它复活起来,岂非自寻死路?”
“但……里面有什么?”
下界数年,他不知自己要寻找的是什么机缘。
只知是要让自身得以修行。
但全无头绪,这些年他极为迷茫,只要有一丝希望,不惜为之涉险。
冒险探索的事情,已非初次。而这一次,念头实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世人说富贵险中求。”
“荣华富贵尚且如此,何况我求的是长生仙道。”
清原深吸口气,然后一步踏出,沿着大山妖的口,踏了进去。
……
大山妖不能以寻常生灵而论。
但清原此时,也只能当它是寻常生灵。
按说经过这里,可直入胃部。
前方有些分岔路途。
他看着下方,有着许多断木杂草。
这就是先前的草庐,被大山妖一头咬碎,吞了下去。
“修道之人,当以丹田为重。”
清原微微沉思,想道:“若以人身的经脉划分,那么丹田位置,应当往这一边走。”
他这般想来,往前行去。
他原本还担忧大山妖身外成了岩石,而内里还是血肉之躯,或许会把自身消化在其中。但现在看来,这些忧虑着实多余,大山妖内外俱已化作了岩石。
他沿着通道而行,左手执长刀,右手持铁棒,略作戒备。
暗红色的通道,渐渐变得昏黄。
他忽然想起自己所修行的黄庭仙经。
土为黄色,位居中央,庭是阶前空地,故而以中空之意,命丹田为黄庭。
他只觉前方有一些光芒,昏黄而泛金,光芒闪烁。
丹田之位,若无差错,应在前方。
“不知前方是什么?”
清原忽然站定。
倘如大山妖之前吞下了活物,而至今未有死去,那么是否会在其中,化作岩石,还是……依然未死?
他虽有武学技艺,但毕竟还是门外汉,至于修道,甚至还未入门。只要有一两头虎狼在此,便有些危险了。
深吸口气,清原往前走去。
绕过前方,便见一片金光闪烁。
一双金色的眼眸,与他对在一起。
那是一双怎样的金眸。
它威严,厚重,苍茫,而愤怒。
金眸的主人,长着一对鹿角,有牛耳,龟目,虾须,獠牙,布满金色鳞甲,赫然是一个龙头。
这是一头五爪金龙。
金龙长约一丈,被锁链束缚。
那锁链漆黑如墨,粗如臂膀,两侧各有两根,共有四条。
锁链一头,定在四边岩壁之上,也即是之前大山妖的血肉。
而锁链这一头,则锁在金龙身上。
……
尽管这龙仅有一丈,但清原却能从它眼中,看到岁月沧桑,古老苍茫之态。
“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清原以往所看过的典籍,书中记载瞬息间在心中闪过,“真龙不能以大小而论,它虽然不大,但气息沧桑,这是一头不知经历过多少岁月的真龙。”
清原有意动作,然而与那金龙双眸对视之后,却仿佛身子僵硬了一样,无法动弹。
金龙静静看着他,然后似乎有些愤怒。
它尾部一摆,瞬息游动而至。
清原脑海一空。
仿佛山岳压迫而下。
比之于先前大山妖踢碎山峰之时的压迫之感,也不减逊色。
忽地,锁链哗啦作响。
这金龙被锁链束缚,顿时缓了一缓,但它猛力挣脱,那锁链居然有些松动之感。
清原心头大惊,拔刀斩了过去。
一声脆响,布满血煞之气的长刀斩在金龙头上,然后脱手而出。
而那金龙竟然全无损伤。
它猛然一挣,卷住了清原。
锁链拉动,把它拉了回去。
但被它卷住的清原,也被拉了过去。
“糟……”
清原空出手来,用铁棒狠狠砸下。
昂地一声龙吟,惊天动地,洞中尘灰抖落,碎石纷飞。
铁棒运使,竟比长刀还利。
金龙哀鸣不休,已被他一棒打成两截。
它充满了愤怒之色,上半截躯体,双爪按住土地,返身便咬住了清原胸腹之间。
而下半截龙躯,则打在了清原的头顶。
剧痛充斥了一切感官。
然后无数个念头,纷纷闪过。
“若不得成仙,百年后便是一堆枯骨。”
“可为了成仙,却死于今时。”
他心中想道:“这……糊涂账……”
心头叹息,终究无言。
寻仙访道,又哪有必成的道理?
世上多少寻仙访道之人,行走山间,死于虎狼之口,摔落山崖之间……
只是。哪怕无缘得道,至少尽力了,奋斗至今,也不枉这一生。
他来不及有什么感叹,无尽的黑暗便如潮水般淹没自身。
……
三十三天外,九十九道宫。
云深不知处。
“祖师。”
有道人来禀,露出骇然之色,低声道:“龙池有变,动荡不堪,适才弟子观看,龙池底下,诸多游鱼之中,似多了一条金红鲤鱼。”
“命下界尘世守正道门,略作查探,但……仍以大事为重……”
苍老的声音,悠远而深邃。
……
南方至深处,隔绝天地外,虚空混沌中。
无色无雾,一切虚空。
“报天君。”
有婢女来报,说道:“萤火灯笼里,有一个忽然破开,奴婢等已收拢诸多萤火,但……”
内中未有回应。
婢女颤声道:“萤火多了一只,未知来历。”
过了片刻,才有一个轻柔悦耳的男子声音说道:“未知来历?”
婢女跪伏下去,低声道:“定非原本笼中萤火。”
“我这里灯笼众多,每一个都登记造册,内中多少萤火,俱都查明。如今无故破开一个,又添多一只,莫非世上还有一个修行之人诞生?”
那声音顿了顿,说道:“初入修道之门,不去诞生池,直接便出现在灯笼之中?莫非是个异类?”
那婢女低声道:“天君之意?”
“封神大事为重。”
天君道:“命下界尘世浣花阁,稍加注意便可。”
章十 练气
当清原睁开双目时,看见的是一座空旷地室。
没有金龙,没有锁链。
眼前的岩壁上,隐约有一篇文字。
但他头疼得厉害,难以安定,更无法观看那文字。
他甚至连那金龙和锁链的去向,都来不及理会,只得撑起身子,勉强盘膝坐下。
头疼欲裂,杂念丛生。
但他依然意念坚定,意想头顶明月照身。
明月一分为六。
月光之下,照澈一切污垢。
然后在月光之中,迷雾之内,便有若有若现的一座楼阁。
楼阁共九重,宛如玉质,精致典雅,最高处隐在云雾间,看不真切。
有了九重楼阁坐定,总算安静平息了许多。
他原想收功,却有些莫名的冲动。
然后又意想着气血劲力,去冲撞那九重楼阁。
只因他没有仙根道骨,故而没有真气法力,若无意外,只能是无用功。
但这一次,似乎不同。
……
气力如烘炉,血流似江河。
轰隆声响,仿佛浩荡波涛,汹涌澎湃。
隐约之中,能听一声龙吟,好似有一条真龙游荡在江河之中,兴风作浪。
然后他的血气,仿佛也染成了金色。
昂然长啸。
龙吟充斥脑海之中,占据了一切声音。
然后那气血所化的江河洪流,以及内中若隐若现的金龙,便撞上了九重玉楼的第一重楼。
轰!
清原经数年努力,仍纹丝不动的楼阁大门,轰然破开。
自身的气血洪流。
自身的念头魂魄。
一切都灌入了九重玉楼之中。
第一重门开!
修道境界,第一重天!
九重玉楼第一重,练气楼。
……
感应着眉宇之中,那个坐落在月光之内的楼阁。
第一重楼开了。
楼中简朴,全无饰物,也无壁画,内中虚无空荡。
只有一缕真气,在内中游荡。
这就是真气!
修道人修炼而成的真气。
许多未得真传的修道之人,终其一生,也未必修得出一口真气。
有这一口真气在身,能护持脏腑,能舒活筋脉,能活络气血,从而延年益寿。
“第一重楼?”
清原犹自惊愕,然后便是欣喜若狂。
他之所以离开上界仙宫,而落入尘世,不正是为了得以修行?
他努力追求,往南而行,跋山涉水,历经无数艰险,悬于生死之间,如履薄冰,不正是为了得以修行?
此刻一朝突破,踏上了仙道的第一步。
他甚至还不明白其中缘由。
他本以为自己在这修道路上,已经走到了尽头,身死于此,一切念头想法都归于虚无。
然而原本以为死去的他,从黑暗中醒来,竟能踏足修行的道路?
“正是大难不死,后福无穷?”
饶是他自觉心境平和,到了此刻,也不由欣喜万分。
那一缕真气,随着意念而出,游走全身。
尽管细微,尽管作用似乎不大。
但却代表着他踏足了修道境界的第一重天。
自此,打开了修行的大门。
“原来我苦寻多年而不得的机缘,位于此处。”
清原心头纷乱,难以清净。
然后,他开始运转真气,顺着经脉游走,以黄庭仙经之功法运转,不显枯燥,反而乐在其中。
过了许久,才算平静下来。
他静静收功,安定下来。
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抬头再看,那一片文字,便映在了眼中。
……
余得道多年,多年来,行走天地,游览八方。
途中至此,惊觉此地五行均衡,风水极佳,生机勃勃。
再看山川分布,河流走向,俱是极为特异,犹若人之母胎。
果不其然,以天地为身躯,以山岳为胎腹,以溪河为血流,以草木为生机,以岩石为肉身。
这一方地界,宛如身怀有孕之人,内中已孕育出来一尊神灵。
“这大山妖,是天地生成的神灵……是这片山河孕育出来的山神?不同于今后封神的神灵……”
看到这里,清原蓦然一惊。
如此生灵,天地而生,当真是天之骄子。
“但是……这位能够拘禁神灵的仙家,又是何等人物?又有何等神通?”
清原心生敬畏,便继续往下看去。
……
人在母腹,依靠脐带,能从母胎之中,得到一切生存之气,实如一体。
人出母腹之后,切断脐带,便是两个生灵。
天地孕生的神灵,也是如此。
它在山中,孕育未生,实如山川河流之一,能汲取山河大势。
而一旦出世,便是一个天生神灵,切断了天生与山河的直接联系,再非是一体。
清原暗道:“原来如此。”
这位仙家怀有一道法门,极为玄妙,能汲取山河大势,以此得道地脉,妙用无穷。
于是,便用这法门把山神拘禁起来,维持它与这山河那一道脐带般的联系。
“布下诸般痕迹,形成大阵,聚敛风水以求地脉。”
清原心道:“地脉一成,就是地龙?”
先前那五爪金龙,想来就是地脉显化,而锁链将之锁在大山妖体内,也即是借助大山妖汲取山河大势而成。
他想了想,自身恐怕是融合了那金龙,得了地脉在身,打破了原有的命数,才得以修行。
这位仙家的记载,仍有下文。
清原收敛了杂念,静心观看。
……
地脉若成,就是地龙。
而地龙非同寻常,身形翻动,即可使山河动荡,大地开裂,因此才被那仙家锁在这里。
龙脉一旦能成,会吸尽此山神灵性精气,此法到了最终,便是死山神,而得地龙。
“龙脉若得丹道圣手,可炼制丹药,能入仙品。”
“可存于法宝,作其真灵,增添万分威能,能成仙宝。”
“可用于修行感悟,细观山河,体悟大地。”
清原看得心惊,然而再往下看去,登时脸色一片煞白。
地龙未经炼制,不可容纳于自身。一旦容纳于身,仙家道体可无恙,**凡胎则不然。
这句话,宛如雷霆一般,震得脑海一片空白。
“地龙是山河大势凝成,唯仙家可以承受,**凡胎,无法承担,定然生出后患。”
他一双瞳孔,骤然缩紧,“如无解救之法,三五年内,死期将近。”
除此之外,龙脉成就时日越长,便越是强大。
那么**凡胎,便越是难以承受,后患发作之日,则更近一些。
章十一 广元古业天尊
“地龙入体,唯仙家可以承受?”
“难道三五年内便要成仙?但是,古往今来都无此例……”
“难不成,好不容易解了天生的限制,又落入了这必死的局面?”
清原看到这里,心境动荡。
但他之前不能修行,承受着日夜修行而不能成就的枯燥,所以善于把持心境,未有过于失态。
他深吸口气,真气运转,勉强保持平静。
下面这一段,约莫可以算是解救之法了罢?
这位仙家说,当年他游历天地,获得一件宝物,但是火候未成,所以作罢。
在这里布置风水大阵诸般轨迹时,偶然兴起,把这地龙跟那宝物建了联系。
倘如能够得到那宝物,那么跟地龙相合,就能得到一桩异宝。
如果因为地龙入体,有了后患,那么也可借着宝物消去后患。
只是那宝物存于另外一处地方。
“还有一线生机吗?”
清原叹了一声,却无什么轻松的想法。
那位仙家原本在此等候地脉凝成,后来事出有变,才自作罢。
然而,这仙家认为自身归来之时,地脉已经凝成许多年,那时山神已死,或许会有人或妖踏足这里,获得地龙。
他既然身不在此,也不霸占,所以留下这一篇言语,有缘者得之,便是缘分。
然而另外一桩宝物,火候大成的时日,要在地龙凝成之前。
或许那里已经被人捷足先登,或许也被这位仙家提前取走。
最后,这位仙家留下了一道线索,若能按图索骥,得到两宝合一,就算有缘之人了。
看到这里,清原目光往下落去,陡然倒吸口气,惊骇莫名。
只见这一片文字的末尾处,落名为:广元古业天尊。
“广元古业天尊?”
清原呆如木鸡。
清原听过这个名字。
当年是从紫霄大仙口中偶尔听闻,后来便从典籍中见过。
这一位天尊,乃是一位古老的仙人,成道还在紫霄大仙之前。
据说他的年岁,极为遥远,甚至堪称当世最为古老的仙人之一,可以追溯到天地开辟之初。
更有一种说法,称他是随天地而生的一位仙人。
只是,典籍中记载,广元古业天尊得道多年,却迟迟未有达到混元大罗金仙的境地。
因为这一步,已不单单是岁月的积累,所涉及到的,乃是整个天地乾坤。
“广元古业天尊。”
“原来是这位天尊。”
“难怪能拘禁大山妖,凝就地脉为地龙。”
“难怪如此心胸宽广,能把地龙以及那一桩宝物,坦然放开,放任有缘者得之。”
这般想来,清原心生敬意,然后躬身拜倒。
……
“晚辈清原,无仙根,无神命,福缘浅薄,故而不能修行。今日得天尊机缘,宛如再生,大恩大德,言语不尽。”
他双膝退下,额头触地,三跪九叩,以示敬意。
“晚辈未得另一桩宝物,故而不敢以弟子自居,但恩德如山,铭记于心。”
咔擦一声。
随着他起身。
面前的文字,骤然脱落,化作尘灰。
就在这时,岩壁骤然破碎。
岩壁之后,有一石桌。
石桌上摆放着一个暗色盒子。
清原讶然许久,才往前走去,拿住盒子,发觉极为沉重,正疑惑是什么材质。然后便见石桌上还有一篇文字。
……
得我宝物者,能三跪九叩,以尽感激之意。这心性考验一关,亦是尚可。
此为九重宝函之一,千年传承之器物。因历经波荡,只余最后一重,为赤练金石所制。
宝函之内有一图,记载宝物所在之处。
意欲开启宝函,则另有钥匙。
因材质不同,受不得神灵体内血肉侵蚀,故而存于山中一处。
清原略感讶异,然后又见末尾,还记了一句:钥匙不作考验,只藏得隐秘,难以搜寻,若寻得地方,取之不难。
记下末尾处那钥匙所在,他才取了这暗色石盒,退了出去。
看着原本大山妖丹田之处,一阵恍惚之感。
先前,这里锁了一条五爪金龙,实则是能使山河倒转,大地开裂的地龙。
死山神,而得地龙。
如今地龙却被他所得。
他原本没有仙根道骨,没有任何命数。
但如今……
以龙骨代道骨,以龙筋代仙根,以龙脉为筋脉。
从此之后,踏足修行之道!
这地龙集齐了大山之力,亿万年汇聚的地气。如今他得了这地龙入体,论根骨资质之高,更是不可限量。
甚至便是因为这资质高得让凡人无法承受,才留下了死期将近的后患。
尽管还有顾虑,但不可否认,他已经踏上修行之路。
长生仙道已经打开。
“原本的死路,已经打通。”
“不论如何……哪怕后患在身,但至少,已经有了修道的根骨,有了行走在这条仙路上的资质。”
他握紧了拳头,露出笑容,清朗而畅快。
……
拾起了长刀,忽然觉得有些轻,但也未有在意。
他收刀而起,又拿住铁棒,看向来处。
适才地龙挣动,岩壁脱落,把回路塌陷,有岩石阻了去路。
但好在岩石不大,他来到前头,按住岩石,便欲使力。
轰!
那岩石猛地往上一抛,滚出了数丈外。
清原呆了半晌。
过了许多,他才回过神来。
“这……”
清原不禁有些愕然,心道:“修成真气,可这一步,虽能运使真气,游遍经脉脏腑,舒经活络,从而延年益寿。但真气不能出体,不能施展道术,同样也不会增长太多气力。可我这……”
“莫非……地龙入体,还有增长气力的效用?”
他站在原处,又往前试了几次,以往要用大气力搬开的岩石,如今伸手便能轻易推开。
他想了片刻,也无头绪,然后才迈动脚步往前走去。
走着走着,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灵光,仿佛抓到了什么东西。
然而就在这时,眼睛一瞥,又是怔了一怔。
“我气力增长数倍有余,难怪长刀入手,轻了许多。但这铁棒……依然是不轻不重,极为称手。”
清原略微沉默。
他一直当这铁棒是杂物,在仙宫时用以捣火,后来下界,用以防身,但也未有当作宝物,大多时候,还是当作对紫霄仙宫的一缕念想。
可先是打碎了山魈介于虚实之间的横骨,而如今气力大增,铁棒依然如此称手,轻重适中。
如今看来,铁棒似乎也有不凡。
再去细想,往昔似乎也有许多异状,只是较为细微,不曾在意罢了。
“仙宫之内,哪有凡俗之物?”
清原想道:“它在八龙卦仙炉之下,经仙火而不灭。哪怕本是俗物,在仙火煅烧之下,也算是沾染仙火气息的一件宝贝了。”
但他总觉内中还有异处,或许这铁棒另有缘故。
只不过思索许久,仍无头绪。
空费心神无用,此时此刻,他真正的心思,还是落在了自身能够修行一事上面,只顾得欣喜二字。
修道第一重天,第一重楼,练气楼。
得入此门,便能养生固寿。
从此踏足修行之路,仙道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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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二 三道令牌
洞穴之中,颇为阴暗。
小瑜缩在角落边上,露出几许惧怕之意。
洞口处蹲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浑身长满了黑色毛发,头顶是上一撮白毛,它蹲在洞口处,双臂按在地上,良久不动。
外面的光芒照射进来,被它阻隔住了。
那个身影,顿时变得朦胧昏黄。
“妖……妖怪……”
小瑜握了握拳头,她认出那个身影,就是打伤了爷爷,又把自己抓来的妖怪。她拾起了一旁的石块,抱在怀里,瑟瑟发抖。
先前那妖怪口吐人言,说不会伤害她。
但她是不信的。
……
山魈偏过头,看了看角落处的小姑娘一眼,金色眸子中闪过几许无奈。
那个人已经去了好久。
不会出事罢?
它想了想。
想起那传闻之中的大山妖,那是山中的王,它止不住颤抖。
涉及到大山妖……
它想道,如果那个人回不来了,这个小姑娘该怎么办?再养几十个日夜,等待下一个月圆夜?
就在这时,洞穴前方,有个人影徐徐走来。
那人身材颀长,身着白衣,绣有蓝色边纹,踏白靴,束腰带。
他面貌清俊,眼神清澈,眉宇间带着些意气风发之态。
山魈想了想,忽然觉得春天时候,那些山中的飞禽走兽,就是这种情绪。它经常临近附近地方,故能熟识人言,它想了想,把这种欢悦的情绪,唤作春风得意。
然后它更加惊讶。
先前这人,清朗谦逊,眼底又有沉稳厚重之态。
然而此刻,眉宇飞扬,神色洒脱,竟然有了许多变化。
清原看着山魈异样的目光,也察觉自身的变化,但他并未如何在意。
踏出了修道的第一步,梦寐以求的第一步,如此高兴的事情,又何必要压抑自身?
“小瑜怎么样了?”
清原走近洞口,朝内中看去。
山魈侧开身子。
小瑜抬头看去,便见洞口处站了一人。
然后她惊愕道:“先生……”
……
小姑娘哭泣不止,清原揽着她,安慰了一番,把事情稍微说了一遍,大抵是说他降服了这头山魈,救下了人来。
小姑娘开始时还嗯嗯应两声,待到后来,已经熟睡过去了。
清原笑了笑,把她手掌打开,内里是一个尖锐的石子。
“她……以为是你,指使我?”
山魈喉咙动了动,低沉道:“好在……你解释……不然,她打你……”
清原看着怀中的小丫头,笑着说道:“葛老先生教得好,有些警惕之心,今后才能少吃亏。不过她对我也算信任,否则,再疲累也不至于在这时睡过去。”
山魈似懂非懂,然后目光落在清原的腰间。
那里有三张东西,似是铁牌,锈迹斑斑,上面纹着一些怪异的图案。
清原反手摸了摸那三张铁牌,轻笑了声,并未开口解释。
这三张,都是代表着身份的物事,并非全是铁质。
三张令牌俱都来自于藏匿九重宝函钥匙的地方。
因为藏匿钥匙的地方并不远,与来路相近,他当时循迹而去,在悬崖边上洞穴内,却并未发现钥匙,而是发现了一些尸骨。
那已是多年的枯骨,上面的衣服残破不堪,兵器都已腐朽,而能够证明身份的,只有这三个令牌。
三个令牌并不相同,再看场中有许多痕迹,多半是来自于不同的三家势力。
“钥匙……多半是被这三家取走了……”
清原眸光微凝,心中沉吟。
那三家之中,不乏互相争夺,但绝大多数,是死在藏匿钥匙的布置之中。
他忽然想起广元古业天尊遗留下来的那些话。
钥匙不作考验,只藏得隐秘,难以搜寻,若寻得地方,取之不难。
“取之不难?”
清原心头颇为无言,不免自嘲。
他仔细看过了当时的场面,即便不是有人捷足先登,凭他的本事,也拿不到那钥匙。
或许在广元古业天尊这等人物的眼里,那确实不算什么布置,也谈不上危险。但对于清原而言,实是九死一生的机关陷阱。
“这三家……”
他沉吟着,“既然能够有代表身份的东西,来历应当不小,寻到他们的踪迹,应是不难。”
他这般想罢,把小瑜抱起。
“先送这小姑娘回去,今夜你在村外树边等候,我再传你呼吸吐纳之法。”
……
山外,黎村。
“可怜小瑜那么乖巧的一个孩子,前些日子,还帮了我不少忙的。”
“清原先生也想不开,他一个书生,又不是武人,竟然也敢入山。”
“都过了好些天了,只怕连清原先生也在山中,回不来了罢?”
“人倒是个善人,只是可惜了,有些认不清轻重危险……小瑜也是凶多吉少,他还执意入山,也不想,山中如此危险,怎么他一个文人能够行走的?”
“葛老先生真是个苦命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还因此又折了一个年轻人,他恐怕也是愧疚的。”
村中不少人,有妇人洗衣晒被,时而谈论;有男子饮酒时,以此作谈资。
天色渐渐昏黄。
日斜偏西。
不远处的树木簌簌作响。
有警惕的猎户,张开了弓箭。
自小瑜一事后,不免人心惶惶。
垂下的树叶及藤蔓,被一只手拨开了。
一个年轻人从中走了出来,他带着几许笑意,仿若晨时熙和的光芒,身着白衫,绣着蓝色边纹。而在他怀中,则抱着一个熟睡的女孩儿。
“清原先生……小瑜……”
这边看见的人,无不惊讶,一时愕然无言。
良久,才有一阵惊呼。
“回来了……”
“清原先生把小瑜救回来了……”
……
时已至傍晚时分。
房中点起了蜡烛,光芒昏黄。
村中围拢过来祝贺的,已经散去了。
房中安静,只有葛老先生爷孙两个喜极而泣。
葛老先生和小瑜相依为命,经生离死别之后,尤为激动。哪怕是葛老先生这位见过尸山血海的人,也不免老泪纵横。
清原看了片刻,然后便往后退去。
“留步。”
葛老先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清原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笑道:“葛老先生还有事?”
葛老先生忽然叹道:“你要走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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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三 临东白氏
清原怔了一怔,然后点头说道:“老先生慧眼如炬。”
“先前老夫看你出尘脱俗,便非俗类,才会如此信任于你,把小瑜的事托付于你。”
葛老先生缓缓说道:“你原是沉静安稳的一个人,如今眉宇开朗,显然心愿得偿。这山边小村,又怎能留得住你?”
清原笑了笑,未有回话。
葛老先生笑道:“但你教的那些学生,古史这一段,好像还没有教完罢?”
“风声雨声读书声,家事国事天下事。”
清原说道:“如今各方兴起战火,学古史,不如先辩当今局势。而对于当今的局势,我已经教与他们了,接下来,还是要老先生来教他们古史。”
“只是,我也要走了。”葛老先生叹息说道:“不过,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然而如今战乱纷飞,以文为轻,以武为重,村中人也不见得就多么重视这些。加上束脩这些拜师之物,除你我看得较轻之外,其余识字之人未必如此,若束脩收得多,恐怕这些孩子学文识字的事,也就作罢了。”
“以文为轻,以武为重。”
清原叹了声,抬起头来,说道:“葛老先生这些年也教了些学生,都算学识不凡,或许他们可以帮助一些。”
葛老先生摇头说道:“老夫从来不去强求他人,更不会携恩求报。”
清原顿了顿,也不再劝说,转而问道:“葛老先生在此居住也有多年,何以离开?”
“我胸无大志,躲避战乱至此,但这小丫头,总不好一辈子窝在山村里面罢?”
葛老先生揉了揉小姑娘的头顶,露出几许慈爱之色,说道:“再者说,这一回她被妖物擒入山中,不免会有许多闲话,小姑娘听了,怕是不好受。另外……”
他停顿了下,然后低声道:“小瑜也十二岁了罢。”
清原看了小瑜一眼,再看葛老先生,点头说道:“老先生是见过世面的人,如此想法,也是好的。小瑜出去外面走走,今后长些见识,也能找个好人家。”
葛瑜儿小脸一红,然后瞪着眼睛,气鼓鼓地看着他。
清原莞尔一笑,说道:“这些天担忧受怕,你们爷孙好好叙一叙。我便回去了……”
葛老先生问道:“你何时离开?”
这话才问出口,小瑜的手忽然握得紧了些。
葛老先生拍了拍她的手,笑了笑,没有开口。
清原想了想,说道:“明日一早罢。”
葛老先生问道:“怎地如此着急?”
清原笑道:“事关性命,不得不急。”
“预祝你一路畅通无阻,一切随心。”葛老先生看着他,说道:“明日一早,你要离开,便来见一见我罢。”
清原点了点头。
“先生是要去哪里?”小瑜忽然开口,声音温柔细腻,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
“我也不知……”清原沉吟许久,说道:“我要寻一件物事,在此之前,则要寻一些人,暂时还无头绪。”
小瑜哦了一声,稍微有些失落。
清原笑着问道:“葛老先生要去哪方?今后若是有暇,兴许还能去相寻一番……”
葛老先生略微沉吟,似乎有些犹疑,最终还是没有隐瞒,说道:“老夫带着小瑜,先绕过漓城,然后去往源镜城,那里会有当年故人。”
清原略微惊讶。
黎村所在,乃漓城管辖,属漓县。
而源镜城所在,与漓县相隔颇为遥远。
“如此,我也祝老先生和小瑜一路顺风,畅通无阻。”
清原拱了拱手,然后便即告退。
……
“那个是……”
正当清原转身离开,葛老先生借着烛光,便看见了他腰带间三个令牌,立时露出讶然之色。
清原顿了一顿,才转过头来,沉吟道:“老先生认得这三个令牌?”
“左边两个不认得,但右边那个……”
葛老先生露出几许异色,说道:“那是……白氏的族徽。”
清原目光凝重,沉声道:“临东白氏?”
葛老先生点头道:“正是。”
临东,位于蜀国东部,与京城相邻。
若说蜀国帝皇乃是京城之主,那么白氏就是临东的主人。
临东白氏,千年世家,历经多少朝代更迭,至今不灭。
“临东白氏……”
原先因为得以修行的欢欣之意,不禁敛去了些。
葛老先生看他神色凝重,沉吟许久,忽然问道:“你是要寻这三个令牌的来历?”
清原默然片刻,点了点头,说道:“事关一物,必须寻得。”
“我看那两家的族徽,虽然不识,但应该没有临东白氏来得精妙,想必也不如临东白氏。”
葛老先生想了想,然后说道:“至于白氏,我记得白氏本家位在临东,但是在源镜城,倒是有一脉分支。”
清原问道:“白氏分支?”
葛老先生点头道:“传闻是当年临东本家的一位嫡系族人,原本要争家主之位,后来不愿争夺,退离本家,领着至亲血脉,来到源镜城。经过多年,加上本家援助,已是源镜城第一世家。”
清原点了点头,忽然看向小瑜,笑道:“看来,我们要一道上路了?”
葛瑜儿嘻嘻一笑,眼睛眯成月牙儿。
葛老先生看了他一眼,笑着道:“这一路,要请你多加照顾了。”
清原看着这位老先生的笑容,他忽然觉得,这葛老先生是否便是为了让自己随行,一路保驾护航,所以杜撰出了此事?
这般想罢,摇了摇头,然后才作了个礼,退出房外。
……
“爷爷……”
小瑜眨着眼,问道:“临东白氏,是什么?”
葛老先生露出感慨之色,说道:“这是蜀国第一世家,势可敌国。”
小瑜咬着唇,又问道:“那先生跟他们,是好是坏?”
葛老先生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但此刻看来,只怕是敌非友,坏的多些。”
小瑜问道:“先生打得过他们吗?”
葛老先生说道:“应该打不过罢……”
“我讨厌他们。”小瑜攥着小拳头,娇哼一声,说道:“以后我要帮先生打败他们,不会让他们伤害先生的。”
葛老先生笑了笑,说道:“好。”
言语落下,他想起当年一些旧事,不免神色凝重,眼底深处,露出忧虑之色。
章十四 道行为根本
入夜,月如弯钩,银光如纱。
有夜风清凉,时而吹过几许薄云,仿佛一缕轻纱,在弯月上轻拂而过,使月光愈发朦胧。
林边空地,岩石上盘坐一个年轻人,在月光中,飘逸出尘,宛如神仙。
他徐徐说来,声若清泉,**论道。
前方一个山魈,酷似猿猴,蹲坐听讲,未敢懈怠,宛如认真求学的学子,时而迷茫,时而清晰。
这一幕,深深烙印在月色之间。
“我传你呼吸吐纳之法,运动脏腑,孕生真气。”
清原坐在石上,低头看着山魈,说道:“我所学之法,虽高深莫测,然而来历不凡,未经许可,不得擅自外传。今日传与你的,乃是我自身所悟,常人习之,大约要许多年才能凝成一缕真气,但功法粗浅,前路难行。至于你……”
“你原是山魈之身,妖仙血脉,已然开灵,故而气血强盛。借着这呼吸吐纳之法,归引气血,只要得当,数日之间,就能凝成真气。”
清原想起自身为了修成真气,历经艰险,不免许多感叹之意。
山魈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你若用山魈传承邪法而修炼,可以凝成法力,也可跨过三重天,达到第四重天,成为妖类,彻底超出寻常生灵的范畴。”
清原凝声说道:“但也仅此而已,到了凝成法力之后,山魈传承之法便即断绝。不仅如此,你天赋异禀,乃是源于妖仙血脉,日后以妖仙传承之法而修行,到了末端,不免要被妖仙影响,失了本性。”
他看向山魈,说道:“唯有修行仙家道法,方能往前行走,而把持本性,不被妖仙邪意所侵。今日我传你呼吸吐纳之法,固然粗浅,然而却使你踏上正途,今日后,你便算是与我同脉相承了。”
山魈怔了怔,然后道:“师父?”
清原想了想,说道:“你称我先生便好。”
山魈应了一声,然后问道:“先生说的三重天,四重天,是什么?”
清原说道:“是修行境界的划分。”
“境界?”山魈露出疑惑之色。
“修行之法,本是循序渐进,但高低深浅有别,故而还有划分。”
清原仔细说道:“修炼之中,要做无数道精妙细微的功夫,从而温养自身,使道行增益。”
“因儒释道甚至旁门百家,各方修行之法互有不同,对于每一步的温养功夫,都有不同的称呼及变化。”
“哪怕同为道门一家,若属不同流派,每个步骤之间,不论道行,本领,变化,以及称呼,也是有所不同。”
“尽管各有不同,但各家修行,大约是九个步骤左右。”
“因而这九步,由道门祖师统称划分,共称九重天。”
清原认真说道:“九步完毕,也就触及了仙家之境。”
山魈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它人言不甚熟悉,但不知为何,先生所讲,一言一语,俱都深深印入脑海,仿佛过耳不忘。
哪怕无法尽数通晓,但全数记下,日后总能细细揣摩,领悟其中玄妙至理。
若有不识之处,再来询问便是。
“世间修行,分作九重天。而我所修行的,则有别于世上诸般法门,唤作九重楼。”
清原说道:“我这九重楼的名字,也与许多境界称呼不同,哪怕同为道门,亦少有这般称呼。”
“前三重楼,分别是练气,炼形,凝法。”
“中三重楼,又是观道,山河,云海。”
“上三重楼,则是北斗,洞玄,极境。”
山魈听来,有些恍惚向往之色。
清原见它神色向往,告诫道:“修行之前,你须切记,道行是根本,至于法力以及神通道术,均是护身之法,而不可本末倒置。”
山魈挠了挠头顶的白毛,颇为不解,问道:“什么是本末倒置?”
“修行之路,每当道行提升,那么法力也将水涨船高,连同神通道术,法宝器物等等,威能均是增长。”
清原说道:“然而,真正应该欣喜的是,在修道上面,又把自身的功果,练得圆满了几分,这才是根本。”
“莫要沉迷于法力增益……至于道术神通,法宝符剑之流,均是斗法的手段。这属护身对敌之法,虽不可免,但实则已算是外物了……”
“修行之中,不免要有护道之法,这一方面是不能懈怠的,但要分得主次。”
清原沉声相告,山魈略有迷茫,但终究点了点头。
……
“世间修道者,都须养精,炼气,存神,然后调和龙虎,捉坎填离。”
“辩水源之清浊,分气候之早晚。”
清原盘坐于岩石之上,月色之中,他徐徐说来,手上指点,悠悠道:“于是,便要收真一,察二仪,列三才,分四象,别五运,定六气,聚七宝,序八卦,行九洲。”
“期间,又要分二十四节气,另识天干地支等。”
他顿了一顿,看向眼前的山魈,说道:“如此,五行颠倒,阴阳换炼,方可炼成一个仙家道果。”
山魈露出惊愕之色,似是不曾想过这么复杂的事情。
“这些知识不急于一日,可容得今后慢慢观看道书而领悟,我也可逐渐教导于你,为你解惑。当下,我便传你呼吸吐纳的法门。”
清原说道:“你且听好……”
山魈微微屏息,静心倾听。
……
在修行之路上,不乏有人专修道行,不习神通法术。
这类人,往往道行高深,则无护身之法。
比如佛门,就有佛法精深,悟得真理的人物,然而这一类人,则有许多是没有习练过佛门神通的。他们专于修行,至多只有护法金刚,为之护持。
而道家也有类似的道行高深之辈,能悟天地各方,能识诸般气象,然而身处山间隐匿,却无护身之法。不过,这类人也或有武人护持,又或是有道家黄巾力士护法。
至于儒家,更是少有对敌法门,俱是以道理为重,熟读圣贤书,通读经义,只凭一身浩然正气,惊鬼驱怪,但却无任何对敌之法。当然,但这一类文士,也不乏武人护卫。
清原心有感叹,看着眼前这仔细沉思的山魈,默然不语。
他一心修道,收下这山魈,不免也有让它成为护法的意味。
然而,这天地骤变,劫数无穷。
他也知晓,这般专于修道,忽略神通道术的想法,并不可取。
若在平安世道,自是可以安静修道,不习神通道法。
然而如今乱世,纵有悟透天地的道行,却无相应的护身之法,只恐一朝踏错,身死道消。
“修道修道,修的是道法,是道行。”
清原心中想道:“然而,神通法术,则是护道之法,不可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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