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三五 源镜城,白府
十日后。
源镜城。
清原看着前方街道尽头。
他与葛瑜儿及谢璟雯分别,往南方而来,行走十日,终于回到了这一方地界。
这一次,他另有想法,于是先入城,并非先一步前往明源道观。
白家就在前方。
白继业就在白家之内。
白家的风水布置,在清原如今的感知之中,如同虚设。
“上次白继业推托不见,此次由不得他了。”
清原沿着街道,徐徐而行。
当初他第一次来源镜城,为了寻到开启盒子的钥匙,寻到去往伏重山的线索,也做出了不少事情,闯入钱家,踏足白家。
再次来时,已成就上人,有颇多感慨,如今近乎真人,更是恍如隔世。
不论什么钱家,什么白家,乃至于整个源镜城,用现在的目光看去,如今也像是捏在手中一样,挥手可灭。
这就是许多修道人自视极高的原因。
尽管行走在人世,却超脱于人世。
尽管行走在城池之中,却仿佛掌中握着整座城池……城池中的一切生灭,都在一掌翻覆之间。
好在清原心境甚高,虽然道行突飞猛进,但也未有迷失其中,而是保持了自身清明。
他徐徐走来,踏足白家门前。
然而这时,清原眉宇微挑,心道:“小瑜已经到了京城?”
……
葛瑜儿前往京城。
清原顾忌京城之事,未有与之前往,但也留下了剪纸为马的道术,给葛瑜儿作为防身之用。
其实他的剪纸为马之术,原本是没有那般厉害的,只是从妖神手上,得来了分神化念的手段。他在那剪纸为马符纸以及木雕之上,留下了他的一缕神念。
如今阴神在化为阳神的过程当中,算是半步阳神,那一缕分神勉强可算是真人神念。
因为那一缕分神在内操纵,才能使他留在葛瑜儿身上的剪纸为马之术,变得十分厉害。
但这一点,也并非全无私心。
分神化念之术,只要清原愿意,就能感知到符纸及木雕周边的情形。
这一次,他是借着葛瑜儿,间接去窥视一番那京城的变化,好在心中有个定数。
“希望小瑜能得以顺利。”
清原吐出口气,看向眼前的大门。
朱漆大门,八十一铜钉。
两座石狮。
尽管数年光景,但白府风景依旧。
这源镜城第一家,仍然屹立不倒。
“源镜城第一家?”
清原带着淡淡的笑意。
白继业心怀大志,目光洒向天下,虽然道行低微,但智计深沉,他的眼界早已不是区区一个源镜城可以局限的,甚至连临东白氏,也未必是真正容纳他的那一方大海。
也亏得此人修道不成,只能是个凡人病弱之身,否则也不知会否掀起什么风浪。
“可惜不能修道,纵然智计再高,也终究是挥手可灭,任何计谋在足以搬山填海的本领之下,也只是空谈。”
“他所能把握的机会,就是如今仙人不能下界,修道人与俗世王朝更替纠缠在一起的大世,只有在这个大气运之中,才有希望一展拳脚。”
“只不过,他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清原带着这些想法,站在了白府门前。
眼前守门的家丁,已经不是数年前的两位,而是换做了两个面貌稍显稚嫩的少年人。
这两人不识得清原,但比当年那两个,似乎更有眼力,一眼便看出清原气度非凡,绝非俗类,当即带着恭敬的笑意,迎上前来。
如今清原隐约也有了真人境的气态,常人见之,如见祥瑞,但他用乾坤封闭之术收敛气息,这两人还是看得如此分明,可见也确实眼力不低。
这两个家丁,年纪轻轻就能被白继业摆在门前,当作白府的门面,也确实有着几分出彩的地方。
“这位公子……”
左边那家丁迎上来,斟酌着言语,询问来历。
清原面色平静,带着几许笑意,但并未答话,因为他已经看到门后有管事迎来。
这管事倒也面熟,正是清原上一次来时,出门来迎的那个。
数年光景,清原面貌依旧,然而这管事已经苍老了许多。
“清原先生。”
管事躬身笑道:“家主有请。”
清原淡淡道:“他倒是消息灵通。”
管事微微一笑,并未答话,但眼底不禁闪过一缕骄傲。
源镜城之中,风吹草动,如何瞒得过扎根于此的白府?
清原看了内里一眼,倒也不以为意。
源镜城白氏分家,眼线遍布天下,能知世间诸多消息变化,甚至其消息之灵通,比之于临东白氏,怕也不会逊色。
天下消息皆可知,何况自家一亩三分地?
他入城以来,便不曾想过要瞒白继业。
实际上,他从来也没有向白继业隐瞒过自己的行踪。
……
绕过照壁,走过回廊,穿过院落。
来到了白家的后院。
那面貌苍白,充满病弱之态的白衣书生,正坐在椅上。
他眼前是一面棋盘。
棋盘上不是棋子,是一个又一个的铜钱。
他目光凝重,将棋盘上的铜钱,不断推过。
那管事将清原带来,便即退开。
清原站在那里,看着白继业一举一动,默然不语,也未打扰。
“不通……不通……”
白继业喃喃自语,旋即摇头,伸手一挥。
哗啦啦响动。
棋盘掀翻。
铜钱洒落一地。
“人家卜算,是用龟甲。”
清原淡淡道:“你用棋盘,又用了三百六十个铜钱作为棋子,与下棋无异,何以通明?”
“不不不。”白继业抬起头来,摇头道:“你细看这棋盘,我早已沿着龟甲的纹路,重新规划,而这铜钱,也是不同于棋子。我近来研究算术,但是一向比较喜欢下棋,故而转换为棋盘卜算,其实也是相同的道理。”
“此前算过几回,哪怕是在这封神的大局之中,气运磅礴,天机紊乱,也都并无多少差错。”
“倒是你……”
白继业摇了摇头,笑道:“我近来估算过,能让我无法猜透的,有两类人,一类是修成阳神的真人,一类是世间没有轨迹的无名之人。我想,你是两者兼并……”
清原眉宇微皱,没有答话。(未完待续。)
章五三六 白某观天下
源镜城白家。
后院。
二人相对而坐。
棋盘铜钱俱已被下人清走。
如今两人面前的石桌上,是一壶清茶,三个杯子。
这算是一种习惯,两人饮茶,留个余杯,以备另外有客人来访。此外,也有三者为品,品茶之意,亦有谦恭礼让之说。
当然,清原来此,即便另外有白府客人来,也必然是先拒之门外。
但这种习惯,已经是源镜城的习俗。
清原只是饮了一口,便放下了茶,看向眼前这位白氏分家的家主。
时过数年,清原道行突飞猛进,一日千里,面貌分毫未改。
但是这位白家家主,虽然也算修行中人,可道行低浅,本身病弱,数年之后,比之当年,不免有些改变。
以白继业的年纪,这种改变倒不好说是苍老,但可以说是更为沧桑,换一种角度讲,亦可说是愈发成熟。
这种成熟带来的意味,是让本就渊深莫测的白继业,变得更为深沉了几分。
但以清原如今的道行,再面对更为深沉的白继业,也没有了当年忌惮的意味。尽管这位白家家主的心思,依然难以看透,可清原怀有翻掌之间将之镇杀的本领,自然也就谈不上顾忌了。
“当年见你,营造了不少氛围,留下个应该算是比较高深的印象。”
白继业饮一口茶,微笑道:“不过现在看来,什么样的谋算,都不如道行增长来得好……以你现今的本领,就算我再能谋划,也不过是你掌中一只蝼蚁,你也就没了当年那种忌惮之意。嗯,不过还好,你尽管修为突飞猛进,却并未因此而迷失心境,还能淡然处之,没有什么居高临下之意。”
清原静静等他说完,才道:“你我既然相对而坐,便是平等。”
“其实在你之外,白某人同样结交过不少修道中人,往往是在他们微末之时给予帮助,甚至可算朋友二字。”
白继业笑道:“他们当时心性也还算不错,只是随着道行增高,再看昔年故人,孱弱得挥手可杀,就如同看着蝼蚁一般,久而久之,不免居高临下……这便是法力提升太快,心境未能平和,于是错失自我,迷失本性了罢?”
清原淡淡点头,道:“是有这么个说法。”
“好在你心境把持得极好。”白继业低下头,伸手在茶杯上来回轻摆,扫清水雾白烟,徐徐说道:“从你踏足蜀国南部之时,我就知道你是要来源镜城,早上我便卜了一卦,全无所得。之所以让管事去迎你,也只不过是我在源镜城的眼线看到了而已……”
他抬起头来,说道:“源镜城是我老巢,安排的眼线也都是十分出色的。你气质非凡,一眼便能看出与常人不同,而且曾两次来到白家,于是他们认出你来,我也就知道你来了。”
这是他在解释什么。
解释他之所以先一步知道清原来此,只是布置在源镜城的眼线。
而并不是早就有意窥探。
清原亦是明白,淡淡点头,算是将这一点略过去了。
“你从北方来罢?”白继业仿若无意,语气平淡道。
“是。”清原点头道。
“嗯,早先你是一直往北,后来就超出了我那些宝贝的传讯范围之外,想来是入了北方。”白继业说道:“近些时日,我那一头白鹰,又把严宇大胜的消息传到了你的手上,当时你在蜀国以北。所以我大约知道,你是从北方南下而来……”
清原沉默不语,当时他一路往北,然后在蜀国北方的三星寨,转入了东海,后来才回到了北方。
想来离开中土的这段时日,白继业的鸟雀未能给清原传讯,所以他猜测清原去了北方,却并不知道清原曾经往东走过一趟。
但这并不重要。
因为白继业言语当中,显然有着一层深意。
清原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白继业说道:“你知道,我花费无数精力,豢养鸟雀乃至于鹰隼大雕,遍布天下。但是北方那里,我还是看不见的……我只知道,北方出现了变故。”
他目光盯着清原,说道:“北方出了变故,于是整个天下都乱了……我道行低浅,所以知道的并不深,只能知晓,这些变化本事不该出现的。”
“因为所有的变化,都在封神之前,被道祖看透。”
“道祖看透的真相,就是未来注定的天机。”
“但这些必定要发生的轨迹,已经变得极为混乱,也即是说,天机紊乱,轨迹混杂,无法预见。”
“如今天下各方,尽数一团乱象,我原本诸般布置,妄想推动天机,如今足有大半破灭。”
“这一切出自于北方的异变。”
“而你就在北方。”
白继业深吸口气,说道:“我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在他对面,清原沉默不语。
对于白继业所说,天象混乱,世间局势的走向,以及生灵的命数,大多混乱不清,对此,清原隐约能察觉几分,但是他并不知道那与自身有关,也从未想过那真的与自身有关。
“北方广袤大地,犹比中土更广。”清原皱眉道:“那里也有修行之士,变化无穷,为何你会认为变故与我有关?还是说你以为我见过那变故的源头?”
“因为坎凌镇。”白继业说道:“这种变化,并不是初次,此前曾有一次,但动静不大,可终究是一场变化。经我细细查知,变化产生之时,你在坎凌镇,斩杀了一头青牛……”
“而那青牛曾经作祟,被守正道门之人镇压,但一向以替天行道为己任的守正道门之人,却未有斩妖除魔,这本就是一场怪事。”
“而后来,青牛死后,许多修道人走过坎凌大河,探查真相,其中就有守正道门的大弟子……”
白继业平静道:“正一。”
清原眉宇皱得极深,思索不语。
“我不知此事是否真的与你有极大关联,但从我探查得来的消息上看,经心中推算……我有六成把握,这些人世变故,应是与你有关。”
白继业缓缓说道:“另外三成,是北方魔域诞生,大魔现世的变化,看似变化已经被守正道门镇压,但依然波及到了世间轨迹。”
“此外还有一成可能,则应在众生。”
“众生乃是无尽生灵,各种轨迹过于复杂,难以查清。”
默然片刻,白继业低沉道:“从眼前来看,最大的变化,极有可能应在你的身上。”(未完待续。)
章五三七 眼观天下,巨细分明
气氛瞬息变得凝滞。
清原神色平淡,目光沉凝,闪烁不定,只是他道行已高,心境稳重,尽管心中思绪万千,但表面上仍是看不出是何想法。
天地的变化?
无穷的轨迹?
与自身有关?
他默然不语,抬头看了白继业一眼。
这个白继业,从表面来看,道行低微,未成上人,仅仅是眼界遍布天下,通晓各方风吹草动。但清原接触过云镜先生,心中明白,这个白继业和云镜先生,大约是属于同一类人。
但云镜先生风轻云淡,只是要看清世间各种道理轨迹,心性纯粹,所见愈发清晰。
而白继业却另有图谋,心思深沉,未有纯净。
两者均是文士之流,谈不上道行,谈不上修为,但是对于世间的认知,甚至不亚于真人之流。
若说其中也有高低之分,想来该是云镜先生看得更为透彻一些。
那么,这个白继业所见,是否就是真相?
而他见到的真相,经过他口中道出之后,又有几分真假?
白继业心中是否又有多少想法?多少图谋?
清原目光微凝,几乎有种出手将之擒下,加以逼问的想法,但他终究是欠了白继业的人情,因果二字纠缠不清,如此行事……恩将仇报,于自身修行不利。
“不必紧张,什么变化,也都与我无关。”
白继业仿佛未有察觉来自于清原的寒意,轻轻提起茶壶,朝着杯子倾倒下去,茶水重新溢满茶杯,他徐徐说道:“只不过我许多布置,都在莫名其妙的变化之下毁去,总是令人觉得古怪,难免要开口问上一问,也不说断定就是你的缘故,兴许是与你有关而已。但我之所以先与你说,只是想提醒你……”
他抬起头,看着清原,道:“我这病弱之躯,**凡胎,尚且能够以你的行踪轨迹,来推断你的行事,从而猜测你与天地大变有关。那么……那些个仙宗道派,修道世家,未必不能。”
事关天地变化,无论放在哪一家,都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此事一旦涉及到清原身上,可以想见,必定是永无宁日。
清原伸手举杯,一饮而尽,道:“你虽然道行不高,驱使的也都是俗世中人,并无多少道行高深之辈为你所用,但如今修道人与各方朝堂牵扯极深,你手下之人渗入各方朝堂,掌控诸般消息。”
“其实论起来……那些个能够翻江倒海,呼风唤雨的修道人,未必有你所见这般精细。”
清原将被子放在石桌上,淡淡道:“他们对于世间各种细微的消息,未必有你知道得清楚。”
“过奖。”饶是白继业心思深沉,但也不禁露出几分笑意,在这笑意之中,便带了两分傲然之色。
能够在天下之间,布下无数眼线,这般本事正是天底下少有的。
而那些真正的修道人,正因为道行高深,本领极高,挥手之间便能崩山裂地,故而他们眼界极高,尽管也有许多探查各方消息的手段,可他们所见所得的消息,却也未必能看得精细,容易有许多细微讯息忽略过去。
正如一块带皮的猪肉,在常人眼里,或许先看它毛发是否拔得清楚,上面是否粘有灰尘杂物,是否洗得干净。
但对于一只爬在猪肉上的蚂蚁来说,这块猪肉上面的一根毛发,一缕灰尘,乃至于猪肉本身的纹路,都显得极为清晰。
道行高深的修道人,看着当今局势,就如同常人看着一块肥肉。而白继业在这其中,则如同一只蝼蚁罢了。
蝼蚁过于细微,故而所见更为精细。
“你能从这些许蛛丝马迹之中看出有我,但其他修道人未必……”
清原淡淡道:“比如斩杀坎凌大河青牛,未必有多少修道人真正去探查,真正去查知那个人的消息。”
白继业缓缓道:“但正一算是罢?”
清原默然片刻,点头道:“他算是一个。”
“有一个守正道门的首徒,也未必没有其他道派。”白继业说道:“正一这些年来,未曾寻到你的踪迹,我也察觉你身上气息不漏,该是有类似于守正道门抱婴功之类的敛息法门。想来其他修道人,即便用心去探查消息,也不会如我这般,探查得这般清楚,毕竟不是谁都跟我一样,知道你的方位所在。”
清原身上有着得自于白继业的信物,而那信物会让白继业豢养的鹰雕之类,寻到清原的踪迹,为他送去消息。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是白继业知晓他所在位置的一种手段。
对此,清原也是知晓,只是未有多么在意,因为他有古镜在身,可以随意隔绝。
“没有你的踪迹,连正一都追杀不到,其他人倒也难以追索,只不过,终究是有备无患。”
白继业笑道:“就当提醒你一回。”
清原平静道:“那就多谢提醒了。”
白继业停了一停,然后才像是想起什么,提起茶壶,往清原杯中斟茶,继续说道:“其实上次你来时,我是在这府上的。”
清原道:“知道。”
白继业神色坦然,倒也没有什么其他神色,好似当初将清原拒之门外的,并不是自己。他把茶壶轻轻放在石桌上,然后才说道:“当时我心有悸动,因此才拒而不见……推托是去了临东白氏主家。后来的事情,足见白某人有先见之明,如若当时见了你,如今的白某人,只怕连枯骨都留不下了。”
他语气平静,细细阐述,没有半丝起伏波动,也没有把事情来龙去脉说得清楚。
但清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正一来过。
尽管这里没有当初的痕迹,没有当初的气息,但从适才只言片语之中,清原便知晓,白继业跟当时追杀自己的正一打过交道。
而其中不免涉及到了自己。
“当时那位守正道门的大弟子,可是凶得很,尽管无意伤我,但我终究是伤了。”
白继业轻轻按着胸口,笑着看向清原,说道:“当初一事,你不要放在心上便好。”
清原不置可否,仍然平淡。
白继业似是想起什么,随后说道:“其实你这次归来,先是到我这边,倒也真是明智。”
清原听出他言语之中,另有深意,皱眉道:“为何?”(未完待续。)
章五三八 法扇扫清此缘法
“因为正一沿着你的痕迹,查到了我这里,也就能查到明源道观。”
白继业淡淡道:“我在天空上放了几只鸽子,从云雾之中看向明源道观……这位守正道门的首徒,并未打下我的白鸽,视而不见。我也就由此,得知了些许事情……”
他徐徐说来,不缓不急。
清原倒也听出了另外一件事情。
白继业豢养的飞禽,不仅是用来传送消息,还能记下所见一切,并且让白继业得以知晓。
这种探查消息的手法,放在凡尘俗世间,乃是惊世骇俗。
用修道人的眼界来看,似乎显得较为寻常。
但实际上,并不寻常。
清原接触过那些鹰雕鸟雀,知晓那些鹰雕鸟雀并非妖类,不能口吐人言,也并非精怪,神智虽有几分,但谈不上高,不足以用鸟喙作笔,来书写一切。
由此可见,白继业豢养鸟雀,是有另外一种手段。
“白府之上,有人能通鸟语?”
这些念头,对于几近真人的清原而言,不过瞬息之间。
而白继业也才刚刚开头,思索着道:“当时正一似乎想毁去明源道观。”
听到这里,清原目光陡然一凝,心中泛出许多寒意。
他知道正一至今都在追杀自己,而且这位守正道门的弟子,也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但听闻正一曾想伤及无辜,却也不免令人心中震怒。
“最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正一匆匆离去。”
白继业静静看着清原那一闪而逝的变化,口中继续说道:“不过他在临去前,在明源道观门前石阶上,留下了几分手段……”
“我道行低微,不知那是什么手段,但想来这位守正道门高徒临去前的手段,也不会是寻常。”
“兴许察觉到了你,便会直接触动,将你打杀当场。也兴许只是一种示警,当你踏足明源道观那石阶之前,无论他身在何方,都会知晓。”
白继业说道:“守正道门乃是中土第一家,犹在正仙道以上,乃太上道祖所传,门中不知多少秘术……无论他留下的是什么手段,但只要你踏足明源道观,想来就难以躲过了。”
清原默然不语。
他这一次归来,未有先往明源道观,而是直接来到了源镜城。
其实中间原因有不少,但其中一个,便是冥冥之中,自觉该先一步来源镜城为好。
若真如白继业所说,那么先前的举动,便是属于修道人的趋吉避凶了。
如此轻易躲过一劫,这也算幸事罢?
但他心中总有几分不甚欢喜。
……
两人此次相见,白继业徐徐说来,清原细细倾听。
直到这时,才有了短暂的寂静。
因为白继业想说的话,大多已经说出来了。
而清原本就是少言寡语,此行前来所为的并不多,待得白继业说完之后,他伸手入怀,取出一物,放在石桌之上。
那是一柄折扇,扇骨以妖骨所制,扇面以海上金桑纸所制,得自于东海闲神真君的神居阁。
妖骨是六重天大妖之骨,价值不可估量;金桑纸是以海上金桑树的树浆制成,海市之中,一页纸重于十锭金。
这是一件法器,在法器行列之中,能挤入上品。
“这是……”白继业取过折扇,将之打开,轻轻摇动,看向清原,微笑道:“送我的?”
“还你的。”清原说道:“当年从你这里取走了钥匙,说好欠你二十万两白银……我身上没有金银之物,便用法器来抵。”
“法器之流,对于常人而言,如神仙器物,无法估量……怎是金银所能衡量的?”白继业笑道:“更何况,这该是上等法器,非同寻常,据说有真人境的大人物,也仅是以上等法器为用罢了。你这一次还得,似乎多了太多,我可是找不开的……”
“那钥匙本不是法宝法器之物,但于我用处极大,于你而言,值得二十万两,但于我而言,如同无价,这其中并非是可以轻易算得清楚的。你手中这一件上等法器,权当是当年你结的善缘……”清原继续取出一物,将之放在石桌之上,正是当初白继业的令牌,道:“而且,近些年你用鸟雀为我传讯,也只当酬劳。”
“唔……”白继业那苍白如纸的面容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道:“我从来不缺银两,二十万两白银本来只是个玩笑,或许你并没有当做玩笑,但我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至于这上等法器,自然不是区区二十万两白银可以相提并论的,可我也没说要用二十万两白银,买下这上等法器……”
他将折扇放下,朝着清原推了过去,送回到清原面前,道“强买强卖,可不是好事。”
清原看着眼前的折扇,抬起头来,看向白继业,平静道:“你收了这扇子,你我之前的一切,便算两清,何乐而不为?”
“不为……不为……”白继业摇头笑着说道:“一件上等法器,我这分家白氏,自然是看得极重的。但是在白某人眼里,就算是一件法宝,也不如你清原先生的人情来得重要……咱们还是如现在这样,不清不楚来得好,若是两清了,我又何必大费周折?”
他笑了几声,忽然笑得有些古怪。
清原静静看着他的笑容,不为所动。
“清原先生该是知晓,白某人在你之外,也同样结交了许多修道人,如同广撒网一般,四处去结善缘。”
白继业说道:“如今清原先生这个善缘,已经开花结果,而且您看重因果及恩情,不是那些因道行提升而迷失本我的修道人可比。我可不想因为一件上等法器,就放弃了您这一份善缘……”
“但我却不想与你有什么瓜葛了。”清原低沉说道:“你道行低微,但心思深沉,虽然我已经有挥手之间把你灭杀的本领,但我依然觉得,只要一日不杀你,便极有可能被你拉下水去……但我如今道行正在一个关口,念在之前的人情因果,我不好杀你,但也不想再你有所交集。”
“这……”白继业苦笑道:“这就苦恼了……想白某人结交各方人士,本就是有所图谋的,好不容易遇上你这么个守诺重情的,莫非这一道善缘,就要被二十万两白银给买回来了?”
他虽是露出一副苦笑自嘲之貌,但笑声却是颇为平淡,没有多少真正的情绪起伏。
若说真有些许震动,便是……震惊。
道行正在一个关口,于是念及人情因果?
那么他的道行,不仅仅是初成真人境,更是几乎触及另外一层?
这才几年不见,纵然机缘再是何等厚重,又何以这等惊世骇俗?(未完待续。)
章五三九 看轻
半个时辰后。
清原离开了临东白家。
而那一件上等法器,终究放在了白府。
此次用这一件上等法器,断扫缘法,也算了去一层因果。
细说来,当初从白继业这里得了盒子的钥匙,找到了伏重山古镜的线索,确实对清原有着极大帮助。但正如之前所说,对于白继业而言,那钥匙几乎等同于无用。
后来清原也从他这里得了许多消息,多是关乎于人世变动,只是这些消息,也谈不上什么秘密,几乎都是已经传到了许多修道人耳中的大势变动……至于涉及隐秘的内容,要么白继业同样不知,要么则是被他隐去了。
相较之下,花魅传递消息,多是关乎隐秘,涉及浣花阁秘而不宣的层次,可说是不惜冒着风险告知于清原。她对清原,也同样有所图谋,但这所谓的图谋,几乎都是应在玉灵身上,倒也不至于让清原反感。
但是白继业不同,他心思深沉,图谋的东西未必简单……至少,他涉及的层面太过广泛,牵扯太重。
清原着实不愿与他再有交集。
而当时与白继业所说的是二十万两白银,清原知晓这所谓金银之物,只是空谈,这才取了一件上等法器,以作了断。
“此次之后,往南一行,解了当年伏重山中陈星的一层因果。”
清原心道:“途中正好寻一寻可以隐居避世的地界……如若得以避世,便不在人间,也无须在意这人世变动了。”
“退一步讲,再有什么消息,倒也可以从花魅那里查知,并且花魅的消息要比白继业来得快,也更为详细,在涉及隐秘时,也少有隐瞒。”
回望一眼,清原转过视线,看向源镜城之外,那山间若隐若现的一座道观。
明源道观。
……
白府。
后院。
白继业脸色苍白到了极点,宛如霜雪白纸一般,全然没有半点血色。
他端起茶杯,正要饮茶,旋即一股气血涌上来,张口一吐,鲜血满杯。
“家主……”
身后婢女匆匆上前扶着。
“没事。”白继业喘息几声,取过手绢,擦去嘴角鲜血,低语道:“他道行太高,哪怕收敛了气息,但终究也是真人之列……与他谈话,话中藏玄机,又不能被他看破,真是勾心斗角,费心费力,不是易事。”
他往后靠了靠,后脑处一阵柔软,正是靠在婢女胸间,“再有之前推算了他一回,但一无所得,反而自身受得反噬,伤的不轻。若不是强行忍着,只怕早已出丑了……不过,也只是留个面子罢了,想来这位清原真人,已经看出了端倪。”
这女子虽是一身婢女服饰,但面貌秀丽,肌肤雪白,气质高雅,她轻轻伸手,在白继业脑袋两侧按揉,手中竟有几分真气外溢。
这是一个修道之人。
“那人早年得了家主的好处,如今道行高了,也要不顾往昔的人情么?”婢女恨恨道:“又是一个忘恩负义的……”
“不。”白继业低声道:“他比别人不同……你看这扇子,位列上等法器,放在临东白氏之内也不是什么寻常物事,放在咱们分家这里,已经十分重要。我不过只是送了一个留在手里无用的玩意儿,偶尔送些消息给他,论起来谈不上什么,一件上等法器,自然是绰绰有余……只不过,我如今更想要他的一份人情,而不是一件上等法器。”
长长吐出口气,这位白家家主的苍白面色,才稍微显得正常了几分,“说来,还是我贪得无厌了。”
他朝前伸了伸手,将折扇取过来,仔细打量了几眼,微微摇头。
“一件上等法器,寻常真人手中也不过如此。但我道行太低,除非给我一桩仙宝,否则,就是上等法宝也用不上。”
白继业将折扇放下,说道:“该是我看走了眼,当初他道行似乎还没我来得高,谁也想不到区区数年光景,他就已成就真人。这等进境,真乃惊世骇俗,至少当世我不曾见过,而以往所阅典籍之中,也未曾查知过这等先例……唔,不过那时他也颇为难测,说来或许还是遮掩了修为。”
那婢女露出惊色,道:“这人……”
“正如先前与他说的,他是没有轨迹命数的人。”白继业闭着眼睛,说道:“三百六十个铜钱,亿万道轨迹,都可以计算得到……但是添多了一个铜钱,那么就要再添亿万条轨迹,一切也就乱了。这人是不该出现在人间的,我觉得他该是棋盘上第三百六十一个铜钱。”
“我白继业看人,至今未有偏差,只有在他身上,看错了这一回……但细想来,他是世间不该有的人,我推算错了,倒也在情理之中。”
“这个人出现在这个大世之中,定然要沾大气运,如能与他结交,势必有无穷变化……而我白某人,便可以将这些变化,转化为益处。”
“可惜了……可惜了……”
白继业喃喃低语道:“可惜当时把他这个道行不高的人物,看得太轻……原本因为看他不透,因而还算高看几分……未想,这几分是远远不足。”
婢女轻揉着他脑袋两侧穴位,真气运转,使之平静下来。
指尖所触,能够感觉得到,一向冷静的家主,此刻在脑袋两侧的筋脉中,气血流动得极快,也显得颇为炽热。
可见,家主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在这世上,我行事如履薄冰……实则也如同入了赌坊一样。”
白继业低声道:“可惜在他这里,下的注太轻了些,如今虽然开了结果,赢了一件上等法器回来,可终究不是我想要的。”
他结交各方人物,因为各种缘故,自然也有高低深浅之分……
当时的清原,道行低微,只是来得颇为神秘,让他无法看透,甚至迸裂了祖传的宝物,因而高看了几眼。
但是细数来,即便高看了几眼,但在白继业结交的各方人物之中,清原的分量也只能勉强放在中上层。
真正被白继业视作上层人物的,要么道行极高,要么涉及气运深沉,要么在这俗世之间有着极大牵扯……而对于这些人,才是白继业真正最看重的人。
但从守正道门弟子正一来了之后,白继业便已明白,这个清原……也是能够入得上层的。
可今日再见,白继业终究知晓,此前还是错了。
在今日之前,他还是把这个清原,看得太轻。
“他的分量,远超想象。”
白继业睁开眼睛,道:“早知如此,必定是竭尽一切心力,将他视作第一位。”
他摇了摇头,终究没有言语。
看着那折扇,白继业心思愈发低沉。(未完待续。)
章五四零 入道观
明源道观。
坐落在半山之间,云雾萦绕。
山下树荫清凉,虽已入秋,仍如春季。
清原站在山下,见白石为阶,蜿蜒而上,默然不语。
他看得出来,第三十二道石阶之上,布下了道术,沿至明源道观周边。
那道术布置十分隐秘,如若不是白继业告知,或许还真是有些忽略过去,但既然知晓,运用六月不净观清澈杂念,目光看去,倒也直接看得分明。
以他如今道行,哪怕正一身是人仙,匆匆留下的一道手段,也拦不住他。
或许当时正一来此,还不知清原道行增进,是要留下道术打杀清原的。但道术相连,即便杀不掉清原,一旦触动,他本人必能知晓。
正如清原的剪纸为马之术,到了如今的地步,哪怕远在北方,也能随心意而动,任意施展。
“明源道观之中,也不乏有人上山下山,既然未有引发这些布置,想来还是针对我的。”
清原自身修得乾坤封闭之术,哪怕正一也不能轻易发觉到他,那么这阵法想来不是根据气息来触动的,是根据自己的相貌还是如何?
他吐出口气,身子一动,蓦然腾空而去,化作一道云雾,升至高空,旋即往前数步,这才降落下来。
想来正一也不曾想过,当初跟那青牛斗得难分难解的清原,如今已能腾云驾雾。
……
外人拜访,不经通问,不经正门,而从上落下。
对于注重规矩的古老传承而言,乃是大忌,往重了说,如同践踏本门,哪怕上升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虽说水源道长似乎为人较为随和散漫,但骨子里多半也是个较为守旧,注重传承规矩的人。
尽管有了之前的相助,不会撕破脸皮,但终究难免也有几分不满。
清原不会仗着此前的几分人情以及此刻自身的道行,便自视过高,认为此事可有可无。哪怕水源道长真是不在意,但他也得有个遮掩的行举……所谓事关脸面,但只要不是明面上辱及对方也就是了。
只要有些保全脸面的举动,事后哪怕水源道长得知,以他的性子,也非迂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就过去了。
于是,当清原从天上降下,踏足明源道观之后,便又一步迈出,退到了大门之处,站在门内。
“故人来访,道长在否?”
清原忽然开口,声传入内。
他带着几分笑意,站在原处。
片刻后,有一道人匆忙而来,口中笑道:“清原先生来访,贫道失迎,恕罪恕罪。”
清原上前,拱手道:“未经通禀,擅入道观,还望道长恕罪。”
眼前这道人衣衫宽松,鬓发散乱,但却又并不狼狈,显然不是因匆忙而如此,仅是平常衣着打扮。以此可见,这道人着实是个散漫之人。
水源道长蓝色道袍,双眼明亮,笑意和善,有着文士淡雅之意。
他貌若中年,四十不惑,但实际年岁远不止于此。
这位道长的道行,早已踏足上人境,在修道中人的划分当中,已算是颇为高深,因而这些时日过去,面貌气息仍旧未老,反而还年轻了几分,想是道行有所进益。
细看两眼,这位水源道长,隐隐已经触及到了五重天的门槛。
但世间修行,每一步都极为艰难。
尽管触及,却也未必就能真正踏过。
见到了这位,清原心中莫名有些感慨。
当年借宿明源道观,道行还是一重天,那时水源道长已经是四重天上人。后来再来明源道观,二人初次相见,清原与他道行同在四重天,且水源道长已经是四重天的巅峰。
如今再次相见,清原已经可算真人,而这位水源道长,才只触及到了五重天的门槛,摸索到了五重天的变化。
“修行……”清原不禁吐出口气。
作为明源道观的观主,上一代观主的接任者,这位水源道长的天资自然是极高的,从当年一起封禁井中蛟龙的接触来看,他的悟性也同样不低。数年光景,让他得以触及更上一层境界,实则在寻常修道人眼中,已经是极大的进境。
只是清原学得道祖传承,又有天尊那些夺得天地造化的机缘,才有这等惊世骇俗的进益。
此刻清原收敛了气息,水源道长并未看出他的深浅,至于白继业,先是推演出错,二是根据北方妖神陨落的变化,猜测他是真人境。
水源道长未有白继业那些心思,倒也看得较轻,只是笑道:“数年不见,先生风采似乎更胜往昔。”
这句话算是场面话,但也不见得全是吹捧,毕竟清原道行日渐增厚,带来的变化亦是极为明显,哪怕气息不漏,但一举一动,也非比往昔。
如若是仙人下界,一举一动,甚至暗合天道。
清原闻言,笑道:“道长几近突破,才是风采更胜。”
水源道长面含微笑,摇头道:“只是触及山水变化而已,真正要迈入这五重天的望山之境,也不知多久。”
清原说道:“兴许机缘到了,也就几日光景。”
水源道长苦笑道:“机缘不到,停在此境数十上百年,也是有的。”
清原说道:“道长莫要妄自菲薄,您对于山水变化,已经有了极高的领悟,只差临门一脚罢了,不会耽搁太长时日的。”
水源道长笑了声,道:“愿如先生吉言。”
五重天的变化,在清原所学的境界划分之中,称作山河楼。
但是在各方修行之人中,亦是各有境界称呼,其中本领高低,也有许多差异。
从适才水源道长的称呼来说,这个境界在他的修行里,似乎唤作望山。
而在水源道长与清原谈话之后,前面也来了两道身影。
正是水源道长的两名弟子,启元和启铭二人。
二人见了清原,俱是面露欣喜,来到前头,如见长辈一般施礼。
“起来罢。”
清原伸手虚抬,笑道:“怎么不见你们师叔?”
气氛陡然静了一静。
启元和启铭二人对视一眼,低下头,带着些许低落,未有言语。
清原略觉讶异,似乎察觉了什么,看了水源道长一眼。
水源道长叹道:“前次师弟伤重难愈,只好尝试能否强行踏破五重天,奈何对于望山一境的感悟还是低浅,突破不成……法力外溢,以致于走火入魔,法力焚化己身,已是羽化而去。”
清原闻言,良久沉默,才叹了声。
他与这位老道士,倒也谈不上什么交情。
甚至,那老道士对他还有几分忌惮。
可这么一位相识的修行之人,就此辞世而去,多年道行付之流水,连枯骨也不曾留下,在世上没有了半点残留。
细想当初的结识,与其间的交谈,对方的见识智慧,乃至于他对于己身的忌惮,终究令人有些感慨唏嘘。
修行至今,不乏杀戮,可这一次走火入魔而身亡的老道士,勉强可算是故人,难免令人叹息。
“修道路漫漫,长生路无尽。”
水源道长叹道:“贫道修行数十年,有无数亲朋好友,逐一在岁月之中消去,早已习惯了……或许有一日,贫道修行难成,也会消失在岁月当中。或许有一日,得道成仙,长生不死,那么这等事情,便更是数不胜数了。”
……(未完待续。)
章五四一 见何清,观京都
明源道观之中。
清原见了颜望老先生,也见到了被谢璟雯接来明源道观的父母双亲。
这夫妇二人也曾见过清原,当即见礼。
清原虚虚一抬,让他们不能拜落,旋即回了一礼。
其间说起此行见过谢璟雯的事情,也谈起谢璟雯近日将要回返明源道观的事情。
谢家夫妇闻言,面上当即有些惊喜。
倒是水源道长,似乎显得有些无奈。
这个以武为重,以道法为次的小姑娘,实则也是个不守规矩的。
清原见状,心下笑了声,他也知晓,这个谢璟雯性子跳脱,惧怕约束,所以绝大多数时候,是不愿回到明源道观之中,面对这些长辈的。
他与颜望一番言谈之后,才看向了明源道观的后方。
那里有一座神像。
神像之上附着一道魂灵。
“何清。”
……
房中是一座神像。
神像貌若老者,以道装打扮。
虽是石像所制,却也从中泛出几许淡然仙家韵味。
但神像之中的灵魂,却是一个小姑娘。
清原把手轻轻一挥,身后门户立时关上。
水源道长等人并未跟来,只让清原独自前来。
“许久不见了。”
即便不借用古镜,清原仍能看见何清。
附在神像上的女孩儿,当即露出些许笑意。
但那笑意当中,似乎显得有些木讷。
清原屈指一弹,有一缕光芒飞去,落在神像之上,护住何清。
“香火愿力,藏着信众的无数杂念,难免影响。”
清原略有叹息,“明源道观传承的法门,可以汲取香火愿力,不至于被杂念影响自身,但终究也有弊端……”
这些弊端,便是让何清的思绪,变得十分迟钝。
但好处亦是极为明显。
此前的何清,极为孱弱,哪怕一阵冷风吹来,也极有可能烟消云散,泯灭于世间。
毕竟她封神榜上无名,既无高深道行,也未触及人世变动,只是一缕孤魂,在这地府轮回未定的当前局势,便有着无数类似的孤魂野鬼,消散于天地之间。
而如今的何清,魂魄壮大,虽非阴神,却也极为强盛,甚至已经可以在夜里脱出神像,夜游数十里。
“你……回来了?”
“是啊。”清原笑道:“许多事情差不多做好了,如今我修行之路,也算铺平,接着……我要去寻个地方,隐居避世,潜行修道。这一次回来,只是问你一句,可愿随我同行?”
神像上静了一静,然后传出一个声音,道:“好。”
其实何清并没有犹疑,只是过于迟钝,显得回答缓慢。
“你借着神像修行,魂魄已经极为壮大。”清原打量了一眼,笑道:“其上附着的香火愿力,还未有汲取干净,但如今香火愿力对你也不似以往那般重要了,可以将神像留还于明源道观。关于你今后修行,我另有打算。”
何清低声道:“好。”
她只是这般应了一句,却并未问是何打算。
因为她相信眼前这个男子。
清原含笑点头。
只要寻到地方,这一次便可以安心栽种青莲。
无论青莲要多久才能种成,但如今何清已不似以往那般孱弱,可以长久存世,跟在清原身边,只要寻得避世之所,倒也没有什么忧虑之处。
至于这神像之上的香火愿力,对于何清确有好处,只是如今看来,这所谓的好处,也没有原本所见的那般大。
毕竟当时清原道行还低,对于香火愿力这一道,了解亦是不多。
而如今几乎成就真人,又从北方,接连经过蛮部及苍轮部,打杀妖神,得见苍轮部真神场面,眼界也就不同。
这神像之上的香火愿力固然深厚,但又如何比得蛮部的供奉?如何比得苍轮部历代多年积累下来的香火?
如今的清原,只要能栽种出青莲,就能让何清拥有许多种修行的方法,且没有什么弊端,眼前这香火愿力的修行,便可放下了。
“我传你一道法门,让你可以感知外界,不至于太过枯燥。”
清原笑道:“想来你如今对于这明源道观,应该不算陌生,想要离开,也有些不舍罢?”
何清低低应了一声。
她年岁不大,数年光景过去,着实是很长一段岁月。
这些年来,她可以感知明源道观周边,而且水源道长也交代过两位弟子,偶尔来此陪伴于她,避免过于枯燥,导致心境抑郁。
长久下来,这里似乎比她当时的家里,更为温暖了几分。
“过些时日再走罢。”
清原笑道:“我得厚着脸皮,在这道观借宿一段时日。”
他有许多事情要做。
例如修行。
例如指点水源道长的修行。
再如后方井院蛟龙。
以及……当初那封锁井院蛟龙的莲花根茎。
五色仙莲,出自于北方苍轮部,当时郭仲堪攻破苍轮部之后,各方修道人抢夺仙莲,而忽略根茎。只是到了后来,仙莲流散各方,许多修道人回过神来,重返苍轮部,连那些淤泥也不曾放过,可谓掘地三尺,那么这根茎必然也不会被人忘记。
但是这根茎,却是落在了道行仅在四重天的水源道长手上。
其中或许有些曲折。
但究竟如何,清原也算颇为好奇。
“北方苍轮部的宝物,流转万里,落在我的手上,又有一部分落在水源道长的手上……天下之大,偏偏我二者相识,倒也真是有缘。”
清原露出笑意,返身推开门去,“你稍等片刻,我去与水源道长说上一声。”
……
入夜。
何清已经不再汲取香火愿力,而是根据清原的教导,汲取月亮如水般的光华。
而清原就盘坐在这里,静静修行。
忽然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小瑜该是入京了。”
清原这般想着,运起分神化念之法,引动那剪纸为马的变化。
与此同时,他施展开了得自于苍青阳轮山仙湖之中的道术。
如今收录于正仙道《上观离云界》之中的八方道眼。
法术一点,投在古镜之上。
清原身前的古镜,蓦然闪现出一个场面。
场面一阵阴暗,隐约泛着几分粉色光泽。
“这是什么?”
清原怔了一怔。
旋即他察觉了一缕古怪的目光。
抬头看去,正见依附在神像上的何清魂魄,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似乎……有些羞涩?
清原愕然片刻,旋即想起什么,匆匆忙忙将八方道眼之术收起。
葛瑜儿是将那剪纸为马的符纸及木雕,贴身存放的。
那么先前从剪纸为马的角度所见的……该是葛瑜儿的贴身衣物?
“咳咳。”
清原抬头看了何清一眼,斟酌着言语,道:“这个……其实是有些……”
神像之上的何清,似乎把灵光缩到了神像背后处,躲了起来。
夜深如水,月华如纱。
无人应答。(未完待续。)
章五四二 昔年旧事
蜀国。
京城。
少女坐在酒楼当中,微微闭目,细听周边变化。
她五官精致,清丽脱俗,神情温婉柔和,身着粉红色衣裳,显得端庄大方。
她孤身一人,坐于酒楼旁边。
这一路行来,尽管是在京城之中,律法森严,但也有许多人心痒难耐,上前搭讪,乃至于直接冷言逼迫。
毕竟任何地方,都少不了纨绔或是莽夫。
葛瑜儿并未理会,这毕竟是京城所在,倒也没有人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违逆律法行事。
或许暗中不乏有人怀着不良心思,但她好歹也算修道中人,而且这些年经历姑姑教导,该下手时,倒也不会手软。
“姜柏鉴入京了?”
葛瑜儿这般想着。
……
明源道观。
清原摸索着这八方道眼之术的奥妙,终于找出了一个较为合适的法门。
这道法门,能观天下,能听八方。
主要以“眼观”为主,“耳听”为次。
清原闭了观看场面这一项,只留了个声音。
他心念一动,便可以听到葛瑜儿那边的消息。
经过几日光景,在葛瑜儿身上,他大约知晓了姜柏鉴的事情。
约莫是在清原当初相遇姜柏鉴不久之后,这位被贬去大将军职位的蜀国将军,再度入军中,进入了严宇帐下。
如今严宇大胜,姜柏鉴愈发显得无能。
蜀帝亲自下诏,令其迅速返京。
这一次回京,姜柏鉴此人,必是凶多吉少。
宦官胡皓,几乎权倾朝堂,哪怕是民间百姓也都知晓,这人一心要杀姜柏鉴。至于严宇,更不必说,为了争夺兵权,与姜柏鉴之间,早有许多杀意。
此前姜柏鉴战败,被贬去大将军职,却不敢回京,便是隐约察觉到了京城的杀机。
可这一次不同。
此次严宇大胜,姜柏鉴此前大败,对比之下,更应追究罪责。
蜀帝亲自下令,由不得姜柏鉴选择。
若是严宇,还可说是军情紧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但如今姜柏鉴兵权被革去,而且他以往又是降将,本就倍受猜忌。当年葛盏便是因为他降将身份,与他处处为敌。
姜柏鉴身份敏感,不敢违逆蜀帝之意,否则难免为人诟病,甚至可污为谋反。
“处境岌岌可危,但他似乎不急?”
清原眉宇微皱,想起当日所见。
谢七等人,似乎还领了姜柏鉴的命令,在清理南梁及元蒙的谍子。
清原见过姜柏鉴,心知此人绝非平庸之辈,那么如今他的处境,想来他自身也能看得清楚。
倘如真是处境堪危,他怎还会有余力命手下人去清理各方谍子?那个作为姜柏鉴结义兄弟的谢七,怎还是那般平静?
“俗世变化也还罢了,倒是葛瑜儿这丫头,道行还低了些,查得太清楚,未必是好事。”
……
昔年葛盏战败身亡。
随后葛氏灭族。
葛果儿身在朝真山乘烟观,闭关修行,不问世事,未知此中变化。而葛相故人俱已老去,再无当年权势,没有探查一切的通天手眼。
时至今日,葛氏如何灭亡,还未知真凶出自何方。
现如今根据此前所得线索,葛瑜儿推测出来的,不外乎四人。
胡皓,姜柏鉴,严宇,以及文相蒋费。
宦官胡皓,此人迷惑蜀帝,权势渗入朝堂,当年葛相知晓,有意斩杀此人,然而葛相未有回京,已然病故。而后葛盏接任兵权,与胡皓一向不合,也常想要除掉此人。
葛氏与这胡皓,着实有着极大不合。
而大将军姜柏鉴,曾受葛相教导,如同师徒,然而因是降将,被葛盏猜忌。后来葛相逝去,二人在争夺兵权之中,已然交恶,乃至于互相动过杀机。
想来,在葛盏战败之后,这个姜柏鉴斩草除根,也是极有可能的。
而严宇祖上皆为蜀国重臣,葛相在时未曾重用此人,后来也曾与葛盏及姜柏鉴争夺兵权,均未成功,不免心怀怨恨。
而最后这位文相,年岁已高,受得当年葛相重用,与葛盏关系亦是甚好。
但是……葛瑜儿的姑姑,却从当年葛相故人那边,查知了几分线索,于是将这位文相,也列入其中。
“四人……”
葛瑜儿轻轻低语。
她入京也有数日。
尽管是葛氏后人,但在许多人眼中,葛氏早已灭去,唯一仅剩的是葛果儿。但葛果儿的样貌,倒也有些人是知晓的。
如今并没有多少人知晓她的真正身份,也就没有多少人防备于她。
“胡皓,大约是快到了。”
葛瑜儿这般想着。
尽管少女年岁不大,但是身为修道中人,她的手段不算少,再有姑姑的指点,经过葛相那些故人在这许多年间查知的些许蛛丝马迹,不过数日之间,这些线索,便已经被这聪慧少女整理得十分清晰。
这一座酒楼,平常是给胡皓府上送菜去的。
但实际上,很多时候,是掩人耳目的地方。
毕竟胡皓作为当今蜀国朝堂之上掌握重权的一人,他的府邸,明里暗里,不知有着多少眼线,源自于各方……或是姜柏鉴、或是严宇、或是其他朝堂官员、又或是南梁、或是元蒙等等各方眼线。
反倒这座酒楼,反而成了胡皓一处秘密之所。
“王姓酒家?”想起当初查到这家酒楼的时候,葛瑜儿不禁露出几分笑意,似乎想起了与先生去往漓城时的场景。
当年在漓城,她与先生遇上的那个纨绔,就是王家的外甥。
而王家之所以在漓城有着许多权势,就是因为……这酒楼的主人,也是姓王,与漓城王员外乃是亲戚。
这座酒楼的名声,之所以如此有用,一切的根源,便是因为是给胡府送菜的。
“先生说过,为官者最大成就,莫过于权倾朝野,福荫八代九族……仅仅是一个给胡府送菜的酒楼,便足能让远在漓城的亲戚,获得极大权势。”
葛瑜儿想道:“胡皓的权势,比以往想象中更大。”
她轻轻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旁边走过的小二,当即看得呆了。
葛瑜儿微微蹙眉,忽然间眼神一凝,看向了楼梯处。
那里有两人,一前一后,走上了楼梯。
当头一人,身着黑色长袍,遮掩脸面,但隐约可以看见身材瘦小。他身后那人,也是看不清面貌,然而腰间佩刀,有着一股杀伐之气。
“胡皓与他的侍卫?”
葛瑜儿不动神色,缓缓起身来,朝着楼上而去。
她在这里住宿已有数日,楼上也有她的一间房。(未完待续。)
章五四三 文相
天字房。
葛瑜儿眼前摆着一盆清水,她取出一张符纸。
符纸底色为蓝,上面的以朱砂绘画,其轨迹玄妙,纹路轻盈。
这符纸并非葛瑜儿所画,乃是出自于她那位姑姑的手中,上面附着的法力,亦是极为深沉。
葛瑜儿随手一抹,符纸当即焚烧。
焚烧的纸灰,立时落在水中。
水盆上当即呈现出一幕场景来。
这是朝真山乘烟观的秘传法门,虽不如正仙道的八方道眼,却也是上等秘术,几近仙法之流。
适才那符纸,只是个引子,而真正让这场面显现出来的宝物,已经被葛瑜儿悄然放置在各个房中。
她不知胡皓是在哪一间房中议事,只好将所有客房,尽数放上了观中取来的宝物。
“果然是像姑姑预料的那般么?”
葛瑜儿低声道:“文相……”
……
房中仅有两人。
一人浑身黑袍,身材稍显瘦小。
而另外一人,则并非先前的侍卫,而是一个老者。
老者貌若古稀,头发灰白,神色冷漠,显得颇有威严,哪怕面对眼前这个权倾朝野的宦官,也仍是没有半点笑颜。
胡皓心知眼前这老头儿一向不苟言笑,对方心底也不大瞧得起他这宦官,但他也算跟这老者打过许多交道,不算陌生,对此倒也不以为意。
“这里没外人。”
老者淡淡道:“你那个侍卫不也守在外头么?把你这身狗皮脱下来罢。”
胡皓哈哈一笑,声音尖细,道:“这不是您老人家对咱的模样不太待见嘛。”
老者平静道:“你这丑态,每见多一次,老夫就厌恶一回,待得心中的厌憎愈发多了,今后杀你时,下手也就越发狠了。现今虽然恶心,但今后杀你时,也好痛快。”
“您这话说的。”胡皓笑道:“咱们现在好歹也算站在同一条绳子上,哪怕今后是要翻脸,可您也不该这么直白……不是有句话叫做什么来着……”
他将头上的黑色头帽扫落,露出一张尖细的面孔,带着几许思索,“虚……虚与委蛇?”
“你这不学无术的家伙……”老者摇头说道:“老夫可以跟姜柏鉴虚与委蛇,但是你……就算了罢,老夫看着你便是厌憎,反正你也看得出来,何必弄这些虚的?”
胡皓摊了摊手。
这位被蜀帝当作心腹,实则权倾朝野,其权势几乎要压过眼前这位文相的宦官,脸上也不禁露出几分无奈之色。
他身材瘦小,脸颊消瘦,五官显得十分尖细……脸色稍黄,略有些许皱纹。
他带着几分讪笑讨好般的神色。
那几乎已经笑成了本能一般。
他脸上的皱纹,仿佛像是笑了数十年,才挤出来的。
“这次跟你说,姜柏鉴回京,你不能杀他。”
老者低沉道:“不要以为老夫不知道,你和严宇把军中弄得一团糟,这次大胜是姜柏鉴出谋划策,逼着严宇行军的。但他得胜之后,没有将军功揽在身上,而尽数推到了严宇身上,这本就是顾全大局……并且以此败坏自己名声,引出各方谍子,逐一捕杀。”
顿了顿,老者低沉道:“他是有功的。”
胡皓啧啧两声,道:“这与咱有啥关系?他有功无功的,除了军中那几个,谁也不知道呀……皇帝也同样不知道,所以这次,要杀他的可不是咱们,而是皇帝。”
老者顿时沉默,宽厚的手掌按在桌上,似是左右擦拭。拇指上的玉扳指,擦着桌面,来回滚动。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胡皓想了想,道:“是这么一句罢?虽然不太合意,不过想来也差不多的……反正在当朝皇帝眼里,姜柏鉴已经是个庸才,射不中鸟雀,捕不住野兔,占据多年高位,也该治罪了。”
……
葛瑜儿神色冷漠,静静听着,忽然想起了先生以往对于这姜柏鉴的评价。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这样么?”
葛瑜儿这般想着。
然而她也未有察觉,自己怀中的符纸及木雕,却也让远在源镜城外明源道观的先生,同样听得了这消息。
“原来如此?”
此前清原就听到些许风声。
严宇和胡皓,似有几分来往,克扣军中饷银,短缺粮食衣物,甚至将兵器盔甲制造这一方面,都动了手脚。
而姜柏鉴不惜涉险,身入军中,制衡严宇。
严宇不敢在军中杀他,也不敢在他眼皮之下动什么手脚,只好按照规矩,安分守己。
而此次蜀国大胜,是严宇领兵。
但其中却也有着许多姜柏鉴的影子。
“得胜之后,军功尽数记在严宇身上么?”
清原暗道:“而他则是借此,让那些引动言论的谍子,浮出水面?用自己的名声,用自己的军功,来清理掉这么一批各方的奸细?他也算是有大魄力了……”
“只不过,愈发显得平庸,让皇帝也生出杀机了?”
微微皱眉,清原心道:“怕也未必如此……”
“皇帝所得的消息,尽数是经过胡皓的手中。”
“这位蜀国帝皇所见的一切,都是胡皓想要让他看见的。而胡皓不想让他看见的,他也确实看不见。”
“所以,蜀帝得到这些消息,从而对姜柏鉴产生杀意……便是胡皓要借蜀帝之手,除去姜柏鉴?”
……
京城,酒楼中。
老者沉默良久。
想要救下姜柏鉴,其实不算难。
只须将这次姜柏鉴在军中一事,给蜀帝透露两分便可。
但是他也明白,胡皓一心要杀姜柏鉴,断然不会如此。
此外,蜀帝一旦得知军中之事,那么严宇的地位,必然一落千丈。而胡皓与严宇也算早有来往,断然是不会因为姜柏鉴,而削弱自己权柄的。
“老夫知晓,你和严宇动了许多手脚,甚至把主意打到了军中饷银上面。”
老者低沉道:“但是军中乃是国之根本,而姜柏鉴同样是军中顶梁支柱,这两方面,不能动。”
胡皓嘻嘻一笑,却不答话。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老者沉声道:“蜀国灭了,所有人都失了根本,你想贪墨……也没处去贪。更何况,你敛财多年,够你挥霍十八辈子了,再贪心下去,你现在这点家底也要破灭……”
“啧啧啧,谁他娘的会嫌银两多了?”胡皓摇摇头,往前一探,露出谄媚的笑意,道:“再者说,军中有严宇,他的才能,不见得低于姜柏鉴了。而朝堂之上,更有您与我……”
“少拿老夫与你放在一处。”老者哼道:“你也配?”
“得得得,咱家不配,您跟葛相配。”胡皓笑着说道:“您治国之才,可不逊色于当年葛相。”
老者默然不语,神色冷漠,未有什么得意之色,却也同样没有什么反驳的意思。(未完待续。)
章五四四 言谈
昔年葛相在时,制定了无数律法,亦有许多关于今后各种变数的谋划。
后来葛相逝去,期间变故无数。
例如旱灾、雪灾、洪涝等等天灾。
又如诸般**等等,比如当初葛相逝后,各方争夺兵权,胡皓趁势而起;再如葛盏战败身亡,葛氏灭亡,兵权再争;再有近来几场败仗……
这诸多种种,各类变化,多是这位当朝文相蒋费处理得当,才未有造成蜀国剧烈动荡。
尽管这其中平定变故的手段,许多是来自于葛相留下的计划,但是蒋费能够将这些计划,尽数用上,也是一种本事。
古往今来,计划一向比不上变化。
因为任何计策都是死的。
而变化则是活的。
各种天灾**,或大或小,或隐或明,数不甚数,实为无穷变数,并不是有着锦囊妙计便可全数度过的,还须有一个能将计谋用上的人物。
而蒋费便是这个人物。
葛相死后,他运用葛相留下的计策,尽数解决了蜀国这些年来的诸般变故。
若是换一人来,未必就能解决这些变化。
在清原道听途说的各种印象之中,这位文相大人名气并不算大,更不如当年葛相。但是,这位文相大人,正如姜柏鉴一样……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若是他解决不了,这些事情便会成为他的污点。若是他开头之时出错,待到一摊乱象再来解决,或许更显威名。但是这位文相大人,一向是把所有变故,扼杀在萌芽之中。
在许多人眼里,他解决的事情,都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但细细想来,这些都是足能酿成大祸的萌芽,他能尽数清理干净,足以令人心惊。
哪怕是在这位年逾古稀的文相大人心中,对此也是不免傲气……因此对于胡皓的吹捧,他也未有反驳,算是坦然受下。
“你不要低估了姜柏鉴这人。”
文相低沉道:“也不要低估了葛相。”
……
葛瑜儿闻言,温婉的脸上,泛起一缕笑意,充满了嘲讽之色。
不要低估了葛相,却没有说高估了他文相。
“纵有几分才能,未免也自视太高了些。”
……
胡皓在市井之间,一向被视为全无本领,只靠阿谀奉承才有今日地位的宦官,对于此人的学识计谋,也都为人耻笑。
或许他真的没有才学,但他能够有今日权势,能与这位蒋相对面而坐,自然也不是真正的庸碌之才,至少察言观色,投机取巧的本事,还是有的。
但是对于这位蒋相的心思,他也没有点破,只是笑着道:“咱从来没有低估过这位大将军……能够作为葛相的弟子,能够在被葛盏打压之时扛过去,能够从咱家与严宇手中夺取兵权,能够在这一次战场上取得大胜,他自然不是明面上的庸才……正因为咱家不敢低估他,这才不会放过这等可以置他于死地的机会。”
“你……”蒋相目光一凝,似乎有些怒色,但似乎想起什么,眼神稍微闪烁。
当年葛相死后,姜柏鉴可以在蜀国站稳脚跟,与他其实少不了关系,在其中的接触之下,他心知姜柏鉴绝非庸才。
既然不是庸才,那么他便该知晓,此次回京的后果,
明知如此,还敢回来,想来这厮必有依仗。
“那便看你有多少手段了。”
蒋相深吸口气,旋即神色恢复冷漠,道:“世人都说皇上乃是昏君,老夫倒还知晓,他也算是个聪明人……蜀国之中,数得上名号的将领并不少,也不乏堪称名将这,而这姜柏鉴可以将他们压服,稳坐大将军位,足见本事。皇上未必真是动此杀机,损伤国家栋梁……”
“姜柏鉴是国之栋梁,这点咱也没有异议。”胡皓摸了摸下巴,用尖细的声音说道:“但皇上真想要杀他……谁也拦不住。”
蒋相目光微沉,冷冷看着这个宦官。
“您也知晓,咱们这位皇帝,一向是看书只看两页,便自以为看透了整本书。”胡皓嘿然笑道:“咱锁住了宫中的消息,给他透露了一丝半点……然后他看到了这一丝半点,便以为是看透了整个天下。”
“皇上不笨,只是自视太高。”
“他心知如今权势都掌在我等手中,因此故作昏庸,故作迷茫,实际上暗中还是有些手段的。”
“只不过他终究是在宫中待了太久,想法也被锁在了宫城之内,对于我等而言,这些想法便显得有些幼稚了。”
“他看似倚重咱们,实则猜忌不断,也是想要拿回权柄。”
胡皓看向对面那个脸色阴沉的老者,嘻嘻笑道:“咱可没有想过要造反,您这位忠心耿耿的文相,也不会造反。所以许多时候,还是要顺着这个孩子般的皇帝……”
“他想要拿回权柄,而最想要的,并不是前线征战的数十万大军,而是他眼皮底下,这座京城皇宫的禁卫军。”
胡皓说道:“禁卫军一向是在姜柏鉴的心腹谢三手中,现下杀了姜柏鉴,便被取回姜柏鉴手中仅有的兵权,所以……你认为他会放过姜柏鉴么?”
蒋相神色微沉,默然不语。
上面这位蜀帝,确实不是昏君,但也谈不上明君……或许他原来是颇为聪明的,但毕竟锁在宫中,所见的世间一切消息,只是胡皓交给他看的纸张而已,他所见的天下,只局限在胡皓给他看见的天下。
因此,蜀帝那点想法,还是过于狭隘了。
或许是……蜀帝对于兵权太过于渴望,哪怕心知姜柏鉴绝非庸才,也着实是不愿放过手中这个掌握兵权的机会。
蜀帝或许是自知不能统领数十万军队,但是他想要尝试一下,自己是否能够掌握住这京城的数万禁卫军。
如若掌握得了禁卫军,那么接下来,他的想法所在,想来就是前线那几十万大军了。
只是蒋相明白,不论是自己,还是胡皓,都不会容许这位蜀帝,真正掌握禁卫军。
“他要兵权,就给他兵权。”
胡皓拍了拍桌面,笑着道:“杀了姜柏鉴,禁卫军便是他的。但是这位蜀帝的本事,咱家可是一清二楚,他就那么点本事,如何治得了数万禁卫军?现在也只是给他一些甜头,让他安分一些罢了……”(未完待续。)
章五四五 连弩
蒋相低沉道:“不论如何,毕竟是蜀国的皇帝。”
胡皓脸上带着笑意,看似谄媚,实则有着几分寒意,道:“好的,咱或许会学前朝那样,挟天子以令诸侯,但绝不会造反,毕竟你看……胡某人只是个宦官,没有子嗣的,打下江山,也没得传承。”
“挟天子以令诸侯?”蒋相冷声道:“老夫活着一日,你便休想。”
“那便看看您能活多久?”胡皓低下头,伸手在桌面上随意画着轨迹,尖着声音笑道:“如若真有那一日,咱家保证,您与姜柏鉴,铁定要死在前头的,毕竟你们两个,是咱在这蜀国的最大阻碍。您老人家要杀咱,咱也不会轻易放过您的。”
蒋相蓦然一拍桌面,脸上泛出怒色,然后静了片刻,却露出些许笑意,似是怒极反笑般,笑着点头道:“很好,很好。”
胡皓笑问道:“如何是好?”
蒋相说道:“你这东西一向谄媚奴颜,逢人叫好,哪怕当年被葛盏甩了一巴掌也仍然挤出那难看的笑脸。未想你这东西,今日还有几分血气……”
“血气?”胡皓嘻嘻笑道:“哪有什么血气嘛?不是您老人家说的,虚与委蛇都免了,何必弄这些虚的?”
蒋相没有应话,只是静静看着眼前这个宦官,过了片刻,忽然起身来,道:“姜柏鉴的事情,既然劝不住你,便随你去……只不过,老夫与姜柏鉴熟识多年,也曾施恩于他,他绝不是容易杀的。”
胡皓露出狡黠的神色,点头道:“明白明白,多谢提醒……咱会把姜柏鉴高看一眼,下手尽量狠些,不要让他翻身过来。”
蒋相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正要推门时,似乎想起什么,这老者偏头过来,说道:“你那侄儿近来愈发张狂了。”
胡皓哦了一声,不置可否,也不知他是否知晓蒋相所言。
“他在老夫隔街买了一间宅院,前日招了一群富家公子,在那里花天酒地,yin乱不堪。”
蒋相脸上神色不甚好看,说道:“老夫不管他是好男色还是好女色,要是招了一些青楼女子也便罢了,可他偏偏还招了几个身份不低的女子……有苏大学士未出阁的孙女,乃至于礼部侍郎的夫人。”
“事情老夫给你压下了。”
“但你这侄儿也不是第一次胡来了。”
“上次他用银子勾引了个美貌妇人,那妇人丈夫乃是从军之人,在前线浴血奋战,保家卫国,这般行举难免令人心寒……当时是你动用了几分气力,避免这事传到姜柏鉴耳中,否则,他也早就死了。”
蒋相偏头过来,淡淡道:“老夫知道你没有子嗣,所以宠溺这几个侄儿……但是,他犯的事太多,就算是你,也不能一手遮天,纵容下去,迟早会被他坑害一把。”
胡皓神色似乎有些难看,过了片刻,便见他脸上露出了招牌一般的卑微笑意。
“好咧。”
胡皓嘻嘻笑道:“胡某人没有子嗣,但侄儿还是有几个的,倒也不缺这么一个。”
蒋相深深看了他一眼,旋即推门出去。
胡皓看着他离去,脸上那卑微的笑容,逐渐消失……对于那几个侄儿,没有子嗣的他,确实是用心疼爱,但真正阻到了眼前的道路,他也不会优柔寡断。
真正优柔寡断的人,走不到如今的位置。
在他们手里,不知染了多少人的鲜血,也不缺这么一个亲近之人。
“不开眼的东西……咱家近来都在拉拢苏大学士和礼部侍郎,你偏偏要动他们家里的女人。”
胡皓脸色阴沉,眼中寒光闪烁,“你要找死,便让你去死。”
京城之中,各方眼线云集。
如若不是蒋相压下了这件事,那么这些事难免要成把柄……迟早要传到苏大学士和礼部侍郎的耳中。
胡皓虽然不惧他们,但也却需要他们,极是不愿和这两人交恶。
……
葛瑜儿看着水盆之中的场景,露出几分厌恶之色。
正要闭掉眼前场景,却见水中场景又有变化。
胡皓的侍卫推开门,走进了那个房内,向胡皓稍微点头,却并未施礼,也未显得多么尊敬。
胡皓不以为意,只是缓缓说道:“你不是去杀那个小姑娘了么?”
听到这一句话,不知怎地,葛瑜儿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旋即便听那侍卫低声道:“文相大人的暗卫已经埋伏起来了,我就不必出手了。”
葛瑜儿眼睛蓦然一紧。
被发现了?
这个念头才起,倏忽间一阵锐利响声传来。
葛瑜儿就地低伏身子。
咻咻声响。
门户窗户,破开无数个孔洞。
数十上百支细箭刹那间布满了整个房内。
那水盆也被一箭射中,当即翻倒在地,水洒开来。
“糟了。”
葛瑜儿看着眼前的细箭,看到了上面的纹路,嗅到了几分符水的气息。
这些细箭的材质,不亚于谢七那一批人手中的兵器。
并且,这是出自于葛氏连弩。
这是由葛相所创,一弩能发十箭,又在十五年前经过一位墨姓老者改进,如今一弩能发十七箭,乃是军中利器……
正是连弩厉害,才会在瞬息之间,让这房中出现上百支箭矢。
“连这等利器都动用了?”
葛瑜儿心中微惊,还未起身来,便听一阵疾风。
从破碎的门户及窗户处,闯进十余道黑衣身影。
当头一人,貌约三十出头,神色冷峻,负手而立,喝道:“就凭你也妄想窥探相爷之事?未足上人境便敢在京城胡乱行事,真是不识高低……如今可不是前朝了。”
前朝之时,朝堂之人还是朝堂之人,文臣还是文臣,武将还是武将,终究是凡夫俗子……然而当今世道,封神气运牵扯,俗世之间各方人物,但凡位高权重者,或多或少都有修道人跟随。
哪怕是如胡皓,也有上人作为供奉,何况堂堂蜀国文相?
单是眼前这一名冷峻青年,便是三重天巅峰的修道中人。
葛瑜儿脸色微暗,心底稍沉。
“大意了。”(未完待续。)
章五四六 围杀
葛果儿乃是葛相幼女,自年幼便被送往朝真山乘烟观,极少下山……自葛相逝后,她闭关不出,直至数年之前,方自修行有成,破关现世,那时才知葛氏已灭。
而葛老乃是葛相旧人,自葛相死后,虽然还在葛盏手下,然而人已老迈,接触层面亦是不高,在葛盏死后,带着葛瑜儿隐于黎村,加上自身未经修行,一介凡人,也不知世事。
至于葛瑜儿,近几年才知身世,才得修行,更是对当前世事懵懂未知。
对于当今世道,无论是葛老,还是葛果儿,都停留在当年葛相的时代,而葛瑜儿受得他们教导,也同样如此。
当年葛相在世时,世间虽然已有许多修道人,但终究界限分明。
而到了当今时势,封神大势并起,俗世朝堂与天地气运,几乎不分彼此,再非当年可比。
修道人……几乎融入了俗世之中,不分高低。
哪怕如胡皓,也有上人驱使……至于这位蒋文相,同样也不乏修行之士跟随。
“大意了……”葛瑜儿心中叹了声,尽管用的是姑姑传来的手段,但自身修为浅薄,在那些修成了阴神的上人面前,这一次的窥探确实有些不自量力。
她缓缓起身,扫了周边一眼。
周边十余人,俱是武艺精深之人,足有三人已成内劲,余者也都是可以搬运气血的,武道入门的人物。
而当头这个冷峻青年,则是修行之人,道行有三重天。
“没有上人,想来是觉得我道行不算高,对付我便不必动用上人?”葛瑜儿目光稍凝,刹那间心中念头百转。
眼前阵势,没有上人,毕竟上人之辈,就是入世,也只是供奉,而非属下,蒋费这文相也不能轻易动用。
但即便如此,对于葛瑜儿来说,仍是极为危险。
这个为首的冷峻青年,道行在三重天之中也属最上层一列,要比自己这个初入三重天的修道人高了不少,但他不像是高深传承,而自己所学的是乘烟观仙家功法,倒也未必怕他。
想前些日子,尚未突破,便能对付得了那金毛大狗。如今突破之后,对付这个冷峻青年,倒也不难。
只是难在周边这些习武之人……他们血气强盛,武艺精深,又有能伤修行之人的兵器,着实不好对付。
“别多想了。”
冷峻青年缓缓道:“除非你是上人,或是武道大宗师,否则休想离开。”
武道大宗师,将人身之力发挥到了极限,论起自身武斗之力,犹胜于三重天的修道人。在封神大世之前,修道人不出,这等武道登顶之人,堪称世间无敌。
哪怕是如今,武道大宗师也不是等闲之辈,例如郭仲堪,除却东天神将之外,便有无敌武圣之称。
葛瑜儿那清丽的脸庞上,稍微有些凝重,但并无惧色。
对于上人而言,眼前这个阵势或许不算什么,但自己终究不是上人……哪怕是道行提升至三重天巅峰,却也终究还是在人身界限之内,近身打斗起来,只怕比武道大宗师还弱几分。
“近些日子,京城不甚太平,几个快要埋入土里的老家伙也不太安分……又恰好有了你这么一个来窥探的。”
冷峻青年平静道:“相爷说你有些眼熟,那几个安分了几十年的老家伙,近来的动静,只怕跟你有关……所以,今日是要活口。”
“果然发现了?”葛瑜儿大约明白,这位蒋相大约是猜出了自己的身份,毕竟是自己是葛氏后人,难免跟葛家的人有些相像。而那几个所谓安分了几十年的老人,想必就是在姑姑联系下,送消息给自己的。
“留活口……”
冷峻青年带着几许嘲讽的笑意,道:“我随师父一起在相爷麾下也有三年多,一向是只杀人灭口,还是第一次要活口。这种事比杀一百个人都难办……你给我个方便,束手就缚,如何?”
葛瑜儿没有回话,袖子一抖,一柄短剑入手,她纤手一挥,两道符纸分别贴在剑刃两面。
“我一向不太喜欢多话,见你是个姑娘家,不好下手,才好言相劝,看来你是不听劝了。”冷峻青年眼神一扫,十余人逐渐围拢。
酒楼客房之中,本就不大,尽管这是天字号房,已经不小,但在十余人合围之下,已经变得极为狭小。
“看你确实不像个多话的。”
葛瑜儿忽然开口,一剑探出。
星光璀璨。
剑光闪耀。
“或许是你预感到要死了……”
剑光闪了过来,葛瑜儿声音传来,“所以你才想着要多说话……”
冷峻青年面色凝重,但未有惊慌,手中翻起一物,扬手打了过去。
充满了星光的一剑,刺在了那物事中间。
咔擦一声。
一剑断去了这宝物。
……
“拦住她!”
“抓活的!”
冷峻青年寒声道:“不要以为只有你聪明……周某人行事,从未失手,便是因为,狮子搏兔,亦尽全力。”
他眸光闪过一缕异色。
尽管他并未将这个道行低于自身的少女看得太重。
但他一直有所防备,此刻在下手时,仍是尽了全力。
葛瑜儿稍退两步,她自突破三重天之后,施展这一剑已经显得颇为轻松,不会脱力……但此刻看来,但凭星斗天河剑,不足以让她脱困。
莫非要动用姑姑留下保命的手段?
但这等保命手段,只得使用三回,如今只剩一回……这一回之后,自身便没有了保命的底气,断然不可再停留京城探查昔年旧事,只能离开京城。
当年葛氏之仇,如今不过探了个开头,就要匆匆逃离?
更何况,度过眼前这一场,后面的追杀,未必躲得过去。
她玉牙轻咬,终究有些不甘。
然而就在这时,怀中忽然有些温热之意。
不待葛瑜儿反映过来,忽有一张符纸从胸前飘飞出来,凭空幻化。
刹那之间,那一张符纸,已然化作了一头虎狼之兽,其色深黄,双目血红,浑身虎纹呈暗红之色。
不过顷刻之间,浩荡虎威,凶厉寒意,弥漫整个房内。
“天……”
“怎么……”
饶是这十余人都是蒋相身边的精锐,也不由得心惊胆骇,刹那退后,顿时乱了阵势,那灼灼逼人的杀机,顷刻间荡然无存。
如非训练有素,心中沉稳,只怕要惊呼出声来。
“你……”哪怕是那三重天的冷峻青年,也不由得心头一滞,法意僵持……这种变化,就如同恩师所说,修道人处在战场之上,面对十万大军,被冲散了法意般的味道。
为何眼前这头纸虎,竟然也能有如十万大军般的浩大声势?
葛瑜儿初时一见,亦是惊了一惊,旋即大喜。
剪纸为马!
虎狼之兽!
是先生?(未完待续。)
章五四七 虎狼
房中本就不大,十余人围着葛瑜儿,已经令人难以周旋。
而在眨眼之间,蓦然现出一头虎狼,凶威凛然,恍如大妖。
这一身虎威气势,便压得众人抬不起头来。
周边十余人,俱是蒋相手中的精锐,不知奉命杀过多少人,一身气血强盛,杀机凛然,一向凶猛如虎狼之辈,就是碰上真正山中猛兽,也不见得弱了。然而面对这一头莫名幻化出来的虎狼,无不心惊胆颤。
“凶威之盛,足比上人……”
那面貌冷峻的青年,法意凝滞,体内带着法意的真气也难以运转,心中当即明白,眼前这头莫名出现的虎狼,断然不是他们所能应付的。
心中念头急转,然而他却不敢有半分动作。
实际上,也是在凶威之下,动弹不得。
传闻山中猛虎狩猎之时,只是一声怒吼,便让山岗震颤,猎物低伏等死,纵然是刚刚开灵的精怪,也难免有着源自于本能的畏惧。
此时此刻,这一位有着伏虎之力的修道人,竟也产生了这种错觉,仿佛错认为自己便是那虎狼面前的猎物,如野兔般瑟瑟发抖。
尽管心中念头转动,有心想逃,但凶威之下,本能畏惧,仍是止不住地颤动,冷汗涔涔。
在这等凶威面前,这个冷峻青年法意凝滞,受到的压迫更为沉重。反而是那些习武中人,气血强盛,心有热血,倒还轻松了几分。
场面一时寂静了片刻。
“先生。”
葛瑜儿脸色亦有几分苍白,尽管这头虎狼的凶威,并非是冲着她去,但隐隐几分余威,就让她有些惊惧。好在她凝就星辰法意,就是放在两军对阵的战场,也不至于被冲散法意,这才得以保持原本,未有受到多大损伤。
她深吸口气,看见虎狼震慑众人,顿时扬起星斗天河剑,犹豫着是否要趁机杀掉众人。
然而就在这时,虎狼一震,往前一扑。
那面色冷峻的修道人眼瞳陡然一缩,生死关头,立时挣脱束缚,双手一扬,便想要在凶威之下逃离,然而他双脚却仿佛长在了地上,犹如灌了铅汞一般,沉重莫名。
修道人本就善于道术之法,而非近身打斗,在法意冲散之后,他比之于寻常习武之人还显得不如。
虎狼瞬息而至,一口咬下,叼住他肩膀,横甩一圈。
十余精锐,俱是躲避不及,尽数撞倒,纷纷倒下。
虎狼陡然张口,松开了那修道人。
只见那修道人法意冲散,真气凝滞,一翻冲撞之下,气血逆乱,奄奄一息,只剩半口气息。
“这……”原本自觉陷入危局的葛瑜儿,显得十分错愕。
这等危局,在先生留下的手段之中,不堪一击?
她曾听过,战场之上,修道中人一旦法意冲散,便是孱弱不堪……眼前所见,也不过如此。
毕竟修道人善于道术,近身打斗不如武人。
例如谢七那一批人,以刺杀为重,便都是习武之人。
那青年喘息两声,朝着虎狼看去一眼,一口气冲上头顶,垂头昏迷过去。
虎狼偏头看来,目光落在葛瑜儿身上。
饶是葛瑜儿心知这是先生赐予自身保命的手段,并无恶意,也不禁心中一寒。
“去姜柏鉴府上。”
虎狼蓦然开口,口吐人言,正是清原的声音。
葛瑜儿怔了一怔。
姜柏鉴?
从各方消息推算来看,姜柏鉴该是在近日,已经回返了京城。
但回京日子大约不长,否则胡皓等人必定已经发难,不会到如今才来商议。
只是,既然胡皓和蒋费已经发现了葛瑜儿所在,那么先前所言有几分真假,便值得考虑了……
细想来,他们将葛瑜儿视作笼中之鸟,并不认为会被她逃去,似乎不会有什么虚假之处,只是这两个老谋深算,狡诈如狐,倒也不可尽信。
“好。”
葛瑜儿当即点头。
姜柏鉴府上距此不远。
待得虎狼重新化作符纸之后,葛瑜儿伸手取过,便匆匆离开这一家酒楼。
想来这十余人未有得手,文相蒋费那边必有察觉,到时定然会有后续接踵而至的麻烦……便是如今离开京城,也未必就能顺利离开。
更何况,葛瑜儿尚未查出什么来,根本不愿离开。
……
明源道观。
“姜柏鉴……”
清原眼前摆着古镜,光芒闪烁,他神色沉静,露出几分思索,“当日和古苍曾在巧遇过这位大将军,那日所见,他虽是**凡胎,但气运笼罩,看不出深浅。只是从那日言谈之中来看,此刻小瑜直接去寻他,应该会有所获,这大约是最好的一条路……”
“毕竟被蒋费胡皓等人盯上,可想而知,线索必然尽数断去,在京中也定是藏不住的,除了离京,便只有寻到姜柏鉴这么一条路了。”
他微微闭目,感应着依附在符纸上的一缕分神。
这一缕分神,可以让他感应到符纸周边的一切,也可以让符纸化作虎狼,更增添几分威能。
哪怕在姜柏鉴那边出了变故,只要不是真人出手,清原倒也有几分把握,将葛瑜儿带离京城……就是六重天上人,在清原不惜毁去这符纸及木雕的情形下,倒也可以抵御得住。
“嗯?”
清原略微皱眉。
因为葛瑜儿停了下来。
但是周边并没有阻拦的人。
街道上声音嘈杂,但是葛瑜儿的呼吸声似乎显得有些急促,毕竟是经过了先前那么一场争斗,不免有些气血起伏,心绪动荡。
“先生?”葛瑜儿看着手中的符纸,以及另一只手中的木雕,低声道:“您是听得见,也看得到的罢?”
虎狼和木雕之上,沉默无声。
身在明源道观之中的清原,一时有些沉吟,不知如何答话。
他在上面附上了一缕分神。
凭借八方道眼,可以看得,可以听得。
对于葛瑜儿而言,如同窥探一般。
无论任何人,面对窥探二字,心里终究是不会舒服的。
当日清原只是临时起意,想要看一看京城变化,倒也真是考虑不周……当时也曾想过直接告知葛瑜儿,只是终究是有着几分顾虑,也有着避嫌的意味。
毕竟这是葛氏的家仇,也是葛果儿对她的一场历练。
“先前小瑜本想动用来自于姑姑留下的护身手段,几乎忘了先生所赠的宝物。”
葛瑜儿轻声道:“好在先生及时相助。”
对于先生所赠的宝物,她这些年一直携带在身,也知道这虎狼木雕的道术,实际上威能有限……这些年来,也只是留个念想罢了。
情急之间,却是忘了,宝物已经被先生加持过……对于这宝物,依然停留在当初的印象之中。
“只不过……”葛瑜儿轻声道:“接下来想来也要借着先生照应了。”
“我会尽力护你周全。”
木雕上传来声音,清淡悠然,正是清原的声音。
哪怕早有所料,但听得上面传来声音,葛瑜儿也有些惊异的念头,似是颇为复杂,似喜似羞,道:“多谢先生。”
然后她似乎想起什么,将木雕及符纸,收在了随身携带的锦袋当中,却没有贴身放在怀里了。(未完待续。)
章五四八 姜柏鉴
姜府。
这里原是大将军府。
这是一座巨大的宅邸,只是,尽管规模不小,然而也谈不上多么华丽,相反……显得古朴残旧。
便是连府上的大门,也显得残旧,而脱了红漆。
“老爷既然回来,那么门口那里就是不换新的,也该让匠人重新装饰一回。”
轻柔的声音,温婉大方,轻声道:“府邸的门面,就如主人的脸面……以往老爷不曾回来,妾身也不敢自作主张,但老爷既然回来了,这便该修整一番。”
说话的是个美貌妇人,三十来许,端庄大方,温婉柔和。
这位便是姜柏鉴的夫人,原家姓文,也是蜀国重臣之后。
“有这么点闲钱,不如留待军中,给那些将士们多添一点过冬的衣物。”坐在位置上的男人,抬起头来,平静道:“近几年战事不断,国库吃紧,不必要的东西,少用些罢。”
男人年近不惑,身着青色长衫,有些儒雅气色,好似文生……但细看之下,他眉宇坚毅,手上老茧厚实,眼底深处藏着许多厉色。
不久前的一场战事,其惨烈之状,犹在心中,尚未散去。哪怕他已经读书多日,尽量平和下来,也难免露出几分杀伐之意。
姜夫人似乎习惯了他这般语气,只是略微低头,应了一声。
过了片刻,有下人端上酒菜。
三菜一汤,一壶酒水。
菜有两素一荤。
姜柏鉴抬起头来,淡淡道:“平常家中是这么吃的?”
姜夫人说道:“不是,只是今日老爷从军中归来,劳累不堪,寝食必定不佳,妾身这才让厨子备了一盘肉食,备了一壶酒。”
姜柏鉴沉默了片刻,道:“有心了。”
姜夫人微微一笑。
就在这时,府外传来几分吵闹。
夫人微微皱眉,朝着姜柏鉴说道:“孩子顽皮,是妾身管教不好。”
姜柏鉴笑了笑,道:“孩子嘛,能闹也好,不然也太安静了……再者说,能闹的孩子,一向胆子不小,战场上最是勇猛。”
不知怎地,夫人听了这话,脸色略微苍白,听着外头的吵闹声,施了一礼,道:“孩子似乎闹得过分,妾身去看看罢。”
姜柏鉴点头道:“也好。”
看着夫人离开,过了片刻,姜柏鉴夹一块肉,放在口中咀嚼,随后吞了下去,赞道:“府上厨子的厨艺不错,好久不曾吃过这么好的餐食了。”
“这里不是军中,厨房里一应调料俱全,厨子也可以慢工出细活,各种食材在外头都可以买到,怎么说也比军中那些大锅的糙食来得好。”一个声音从后方传来,从阴暗处走来一人,约四十来许,面貌冷毅,观其模样,倒是与谢七有几分相似。
这便是姜柏鉴最为倚重的心腹,当年结拜的兄弟之一,排行第三的谢三,乃是谢七的胞兄。
“你知道的,夫人一向是不大喜欢让少爷入军的。”谢三来到他身边,又看了外头一眼。
“你觉得呢?”姜柏鉴将筷子放下,问道。
“我也不赞成。”谢三顿了一顿,说道:“我随你在军中多年,如今还掌着一些人,见多了无数生死……所谓人命如草芥,你今日见了一人,就不知道明日这个人是否还活着。你知道的,战场上一场仗下来,不知要死多少人,夫人怕,我也怕,其实你也怕。”
“怕又如何?”姜柏鉴沉声道:“数十万大军,每一个都是一条人命,都是爹生父母养的,蜀国这些百姓的儿子能死在战场上,凭什么姜柏鉴的儿子不能?”
谢三皱眉道:“不一样的。”
“你呀,在京城太久,也染了太多城里的习气。”姜柏鉴摇头说道:“不过也好在有你,不然京城上下,就没有我立足之地了。”
“你小看了夫人。”谢三说道:“夫人是一家之主,诸多事情是她的主意,只不过她毕竟是女子,只能由我去办事……其实,她能够撑起这座府邸,能够让你得以在京城有立足之地,很不容易。”
姜柏鉴默然片刻,叹道:“是我对不住她的。”
“你确实对不住她。”谢三来到了姜柏鉴旁边,取过他的筷子,夹了一块肉,放在嘴里,轻轻咀嚼,一边说道:“因为你的缘故,姜家上下一向是粗茶淡饭,我也好久没吃肉了,要不是你回来,还得再等后天过节了才有肉吃。”
“其实又何必呢……一餐饭能省多少?”
“三菜一汤,算是什么好东西了?”
“我探查诸多消息,就算是胡皓的一个门房,也每日三餐都是这种菜色。更别说那些个一掷千金的纨绔子弟……”
谢三说了一半,便见姜柏鉴静静看着他,当下把筷子放下,说道:“行,大将军,这些年来我最怕你眼神,就当我胡说八道。”
“你也是在军中多年了。”姜柏鉴摇头道:“算是一点心罢,连这点心都没有了,又算是什么?”
“你要吃素是一回事,但府邸上下都跟你吃素算是怎么回事?”谢三揉了揉额头,道。
“我从来没有限制过府上的三餐。”姜柏鉴皱眉道。
“但你是一家之主,夫人总是要随着你的。”
谢三摇了摇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不过还好,你也算开窍了……记得当年你第一次从军中回来,夫人给你准备了一桌酒菜,结果让你呵斥了一回,现在给你准备一盘肉,你还能说一句有心了。”
“嗯……”谢三点点头,看着他道:“有心了,你总算是有了点良心。”
“是我对不住她,偏偏她总是这个模样,好似对不住我一样。”姜柏鉴叹了声,道:“我常年在外,极少回来,虽说大丈夫远志在外,应是建功立业,但对家里……终究忽略了太多。”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谢三叹道:“你人不在她身边反倒是小事,但更重要的是,你心不在她身上。”
姜柏鉴沉默不语,良久,才道:“若是重来,哪怕在京城站不住脚,姜某也不去伤她了。”
“既然娶了她,心又不在她……这对她而言,实际上,是非常伤人的。”
谢三低声道:“当年你娶她,只是依仗文家的权势,但这些年下来,其实你也不是铁石心肠。”
“你想说什么?”姜柏鉴问道。
“蜀国局势不稳,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战火燃起之后,未必容易平息,你是军中大将,求得是功成名就,但说句不好听的,容易马革裹尸。”谢三看着他,说道:“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人命是不稳的,但这或许还远,可眼前的局势,连蜀帝也心生杀意,你这一次很难过去……有什么心意,藏着掖着,死了也不好说。”
“怎么听你的意思……”姜柏鉴眼神平静,看着他道:“断定了今后蜀国要灭,如今姜某人要死?”
谢三摊了摊手,道:“劝人不该是往严重了说嘛?”
姜柏鉴深吸口气,道:“吃过饭,把你的消息留下,然后滚……”
谢三嘿然笑道:“这饭吃不完了。”
姜柏鉴眉头一挑。
“葛氏后人的踪迹,闹了点动静。”
谢三指了指大门之外,道:“果然来了。”(未完待续。)
章五四九 线索【一】
来到残旧的姜家府邸,葛瑜儿并未有预料中的阻碍,心中还犹豫着是否真要表明葛氏身份时,便已有人来见,将她迎了进去。
然后她便看见了那个正在吃饭的男子。
青色长衫,温文尔雅,但仍不掩眉宇间几分坚毅。
他在吃饭,面前是三菜一汤。
简单,朴素。
这便是葛瑜儿的印象。
这个人便是爷爷当年倚重的人?
这个人就是当年与父亲争夺兵权的人?
这个人,是那个执掌蜀国多年兵权,曾高居大将军位的人?
这个人便极有可能是当年灭去葛氏一族血脉的人?
“当年本以为葛氏几乎都断绝了,未想还有躲过姜某人视线的漏网之鱼?”
姜柏鉴放下筷子,抬头看向葛瑜儿,说道:“小丫头,当年你在襁褓中时,我也是见过你几回的。只是在你出生前后,我与葛盏已经撕破了脸面,倒是不曾抱过你,只抱过你那兄长两回……”
葛瑜儿看着他,缓缓说道:“你知我身份,也知我来,看来这京城里面,你也有眼线,并不是传闻中那样处境艰难。”
“京城乃是蜀国的根本,这里龙蛇混杂,各方人物的眼线,纵横交错。”姜柏鉴平静道:“胡皓如此,蒋相如此……乃至于外敌,都是如此地消息灵便,那么,姜某人又怎能在这里瞎了一双眼?”
他与葛瑜儿对视,神色淡然,语气沉静,说道:“果儿修道多年,不问世事,而你这丫头,也太过稚嫩了些……你们都小看了如今的京城,也低估了各方人物的眼线。”
“原本相爷身边的那些老人,都可算是人精,可惜声名太盛的,本领太高的,大多死去了……留下的几位,在当年也只是庸碌无为之辈,如今也都已老迈不堪,加上被剥夺权柄多年,早已经看不出当今的时势。”
“这几位老人,算是依然忠心可鉴,只是已不堪大用,果儿不该与他们联系的。”
姜柏鉴吐出口气,默然片刻,才叹道:“果儿现今如何了?”
葛瑜儿微微皱眉,但念头一转,也就释然。
当年她爷爷葛相逝世之前,眼前这人与葛氏仍有着几分情分所在,而当时姑姑葛果儿,偶尔会随着上一任观主下山,与葛氏之人会面,在此期间,与姜柏鉴有所相识,也在情理之中。
“姑姑很好。”
葛瑜儿深吸口气,说道:“我今日来,你该知道为什么?”
姜柏鉴点头道:“葛氏后人归京,也就只有一件事了。”
葛瑜儿握紧了星斗天河剑,另一只手至今都没有离开锦袋,来之前便已经将符纸裹在木雕之上,蓄势以待。
“不必太过紧张。”姜柏鉴说道:“这里是姜府,现在外边有着谢三的人,团团围住这里,武道大宗师也不见得可以逃去……而你本事不高,就算借助外力,也翻不了天的。只不过,你闹出了这些动静,不想着离京逃命,却直接便来找我……”
他轻轻提起酒壶,朝着杯中倾倒一杯,徐徐说道:“对此,我还是很欣慰的。”
能够来到姜府,可见还是对他有着几分信任。
葛瑜儿当时年幼,尚未记事,那么真正信任他的,是葛果儿?
姜柏鉴举杯饮了一口,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不是我信任你。”葛果儿说道:“只是先生见过你,认为我来寻你,无论好坏,必定会得到一些线索的。”
“先生?”
“这个你无须知晓。”
葛瑜儿看着他,玉牙紧咬,道:“我只问你,当年葛家的事,是否出自于你手?”
姜柏鉴眼中闪过一缕寒光。
战场多年的杀意,仿佛顷刻迸发。
葛瑜儿星辰法意,非是寻常法意可比,恍若不觉,仍是与之对视,未有退步。
姜柏鉴沉声道:“不是。”
葛瑜儿再度开口,道:“不是你?”
姜柏鉴答道:“不是我。”
葛瑜儿道:“你有何凭证?证实你与此事无关,或是他人与此事有关?”
姜柏鉴道:“时过多年,哪还有什么凭证?”
葛瑜儿面如冰霜,寒声道:“单凭你一句话,便能撇清关系?”
“姜某就只有这么一句话。”
姜柏鉴淡淡道:“这里是姜府,这里对你而言,如龙潭虎穴……我不介意你在这里也如审问犯人一般审我,但你既然不信,又为何问我?”
“这句话你信与不信,姜某人也只是这般说。”
“但你既然听了,这句话便替我转告给果儿。”
他看着葛瑜儿,说道:“我能猜出你的身份,其他人未必猜不出来,如今的京城你是待不下去了……我派人送你离京。”
葛瑜儿清丽的脸上,宛如冰霜一般,道:“就算不是你下的手,但当年的事,你必定也有线索罢?”
姜柏鉴微微皱眉,片刻后,才道:“线索是有,但这些年来,内忧外患,我已没有余力再去查知这些旧事……”
他倒了杯酒,情绪有些低落,道:“哪怕说句实话,当年葛盏与我撕破脸面,我没有出手便已算是顾念情分,怎会再去探查后面的事情,再去招惹祸事?”
葛瑜儿稍微握紧了星斗天河剑,但却没有出剑,只是咬着牙道:“那么这些线索呢?”
“时过多年,几乎都断了。”姜柏鉴看了她一眼,说道:“剩下几道,不是你能接触得了的……这些年来,我一直等着果儿回来,但她没有回来。不过这样也好,如今的京城,已经不是当年的京城,莫说是她,就是乘烟观的观主,也未必能在京城肆意妄为了。”
“告诉我……”葛瑜儿道:“把线索告诉我……”
姜柏鉴静静看着她。
这些年来,位高权重,阅人无数,这位曾经的大将军,也同样是能看出许多事情。
“你这丫头太过倔强了些。”他叹息道。
“既然来了京城,就不能空手离开。”葛瑜儿说道。
“我可以给你一条浅薄的线索,也是你如今唯一可以接触得到的了。”
姜柏鉴默然道:“但是事后,不论你知道了什么,都要离开京城。什么血海深仇……你现在还报不了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