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五 鲤鱼上楼时
翌日。
东边晨曦初起。
清原来见葛老先生,随后,便结伴而行,一同上路。
葛老先生当年避难于此,至今也有多年,与乡里近邻,关系和睦,又教了许多学生。
他这一走,不免许多人挽留。
见挽留不下,又有许多人相送。
至于清原,虽然来得时间不长,人也沉默少言,但他谦逊温和,也与村中之人关系不恶,又教出了一些学生,也与葛老先生一样,受到许多挽留。
只是他们终究还是辞别众人,离开了黎村。
至于王石,则收养了那条黑狗,似乎也有心要离开黎村,外出闯荡。可他还有些牵挂,约莫还要再等几年。
离开了黎村,三人行走,过不多时,林中簌簌作响,走出一个人来。
这人浑身罩着黑袍,看不清面貌与身躯,连双手都缩在加长的袖中。
“这是……”
葛老先生露出讶异之色。
清原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位是……山魈……”
立时静了一静。
葛老先生倒吸口气,露出惊骇之色。连小瑜也有惧怕的神色。
清原见状,说道:“不怕,它已降服,改邪归正。”
随后,清原便将经过稍微讲了一遍。
听罢,葛瑜儿愈发敬佩,眼神中有着崇敬的神色。
葛老先生叹了声,道:“果然是修行中人。”
……
山魈毕竟伤过葛老先生,又掳走葛瑜儿,欲行恶事。
于是葛老先生爷孙两个,对它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至于这山魈,面对葛老先生和葛瑜儿,也有些躲躲闪闪的意味,仿佛愧疚一般。
它原是野性难驯,受清原降服后,勉强安定,如今才有这般改变。待到今后,再有呼吸吐纳之法,可以消除源自于血脉中的妖仙天性,便能真正地驱邪归正。
三人一怪,行走路上。
黎村处于边境山村,虽然属漓县管辖,但路途也算颇远,对于常人而言,没有车马,光凭走路,至少要大半日光景。
对于清原而言,跋山涉水只是常事。至于山魈,本就是山中精怪,更是不必多说。
而葛老先生年迈体弱,葛瑜儿又年幼了些,于是走了两个时辰,清原便主张休息。
三人一怪停在路边,在树荫下乘凉。
期间,清原还在教导山魈。
葛瑜儿一时好奇,也来听讲。
倒是葛老先生见过世面,或是懂得规矩,却是没有近前,但心中另有些想法,也就默许葛瑜儿靠近。
其实清原对此并无多少隔阂,这呼吸吐纳之法算得是颇为粗浅,是他自身领悟出来,并非紫霄宫秘传,要传于葛老先生和葛瑜儿,并无不可。
毕竟修仙炼道,绝大多数人都难免向往。
可葛老先生没有开口,清原便也顺其自然。
……
休息过后,又走了一段,日正当空,烈日炎炎,于是又停步了一下。
待到正午过后,才自行走。
到了漓县,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色昏黄。
……
漓县之中,最繁华的是一座城池,唤作漓城。
相较于其他地方而言,这仅是一座小城。
清原下界多年,游历而来,也见过不少巍峨壮观的城池,故而显得平静。葛老先生当年也是见过世面的,只是因为多年在黎村,如今不免感叹。
至于葛瑜儿以及山魈,都不曾见过城池,有些恍惚。
那城墙高耸,左右连绵,而城门宽广厚重,又有兵将把守。
几人通过城门,给兵将交了二十文钱,才入了漓城。
漓城之中,街道宽广,人来人往,车马行走,而两侧小摊摆设,有摊贩叫卖,显得热闹非凡。
诸般物事,如器物玩物,又如食物衣物,满目琳琅。
在小瑜眼中,漓城比之于黎村那贫瘠地方,凡是想要的东西,这里几乎应有尽有。
只不过,似乎多了几分陌生,少了几许亲切。
葛老先生左右看了几眼,朝着清原说道:“漓县时常有去往源镜城的车马,我们人不多,所以可以搭乘一段,四人大约要二两银子。”
清原点头道:“我倒有些闲钱,无处可用。”
葛老先生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推辞。
三人一怪,往前行走。
山魈浑身罩在黑袍之中,看不真切,只是因为它长臂过膝,连同袖子也加长了些,于是不免有人侧目。
行走了近一日,他们只吃了些干粮和水,此刻来了这漓城,便想尝一尝漓城的美味佳肴,然后再寻可以去源镜城的车马队列。
当然,今夜多半是要在漓城的客栈酒楼中歇息了。
行了一段街道,葛老先生目光一瞥,骤然一顿,神色极为惊讶。
清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见路边摆着一个摊位。
摊位上有个老者,灰色衣衫,面貌约有六十。
仔细看,这老者头发灰白相间,他略微打盹,不甚精神,相较之于这般年岁的花甲老者,显得甚是平庸,并无出众之处。
而在他背后,立着两根灰色长幡,上面均书写有字,字体寻常,却有一股莫名味道。
左边那一杆,写着:观沧海桑田,看天道变幻。
右边那一杆,写着:测祸福吉凶,知人世浮沉。
“好大的口气。”
清原心道:“这般江湖骗子我见过不少,玩弄惊门算术,蒙骗他人。有言语玄之又玄的,也有故作高深,只写算命二字的,但测算天道人道的,还是头一回……就是真仙,只怕也无这般本领罢?”
葛老先生神色有些惊异,略微变化。
清原隐约有些惊疑,这位葛老先生乃是见过世面的,且思虑沉稳,不应该是容易受骗的,但为何对这算命老者如此上心?或者……他们曾是旧识?
“那个……算命的先生……”
葛老先生斟酌了一下语气,说道:“当年,我曾听过他的名头,号称相半仙。”
“半仙?”
清原略感惊愕。
一般来说,修行到了九重天,临近仙境,也被称作半仙,又被称作人仙。在修道人中,这个称呼,已是极重。
不过在江湖术士的口中,莫说半仙,就是真仙下界,圣人重生的称呼,都能用得上。
这般想,倒也释然。
“当年我听过他的事迹。”
葛老先生见他神色,微微摇头,说道:“据说有一个贫汉,他家不远处则住着一户富庶人家,且为富不仁,嚣张跋扈,又喜欢糟蹋粮食,欺辱穷人。后来这贫汉便遭遇了一位算命先生,询问那家富人,如此不善,该何时败落?”
小瑜也颇好奇,脆生生地问道:“那结果呢?”
葛老先生说道:“然后这位算命先生告诉他,应在鲤鱼上楼时。”
清原目光微凝,自语道:“鲤鱼上楼时?”
小瑜也稍微愕然。
山魈听得似懂非懂,但大约觉得,那算命先生好生厉害。
清原沉吟道:“后来应验了?”
葛老先生点了点头,沉声道:“后来,有一只猫叼着鲤鱼,上了那家人的阁楼。据说,那鲤鱼正是炭烧的,上面还有炽热火红的碎炭,于是起了火,也有说是那猫叼了鲤鱼上楼时,撞倒了油灯……总之,那猫叼着熟透的鲤鱼,上了阁楼,于是起了火灾,那富家宅子,付之一炬,从此家道中落,沦为贫困。”
“真有这般灵验么?”
清原露出思索之色,暗道:“相面算命之术,并非虚妄,但如今乃是封神之时,各家乱象,纵是仙家都难以测算,莫非他真能算得天机与人命?”
葛瑜儿哇了一声,颇为惊叹,又问道:“爷爷认得这老先生,要不要去跟人家打声招呼?”
葛老先生想了想,摇头笑道:“算了罢。”
几人往前行去,只是有些好奇,稍微侧目,朝着那算命先生看了几眼。
这时,又有个人走来,站在算命摊子前,留下几文钱,测卦卜算。
“老先生,您看那家人如此欺辱于我,他家又是如此心地不良的作风,怎么就没有报应呢?”
这汉子衣衫褴露,说得咬牙切齿。
那算命先生悠悠说道:“报应,自然是有的。”
这汉子问道:“那何时才有?”
算命先生微微抚须,笑吟吟道:“鲤鱼上楼时。”
……
清原和葛老先生等人,面面相觑。
“这……”
葛老先生苦笑一声。
一直以来,葛老总在心中将这人视作奇人异士,这些年间时而想起,也颇敬畏,印象可谓深刻。
他摇了摇头,一时无言。
清原更是无言,沉默许久,朝着山魈看了一眼,心道:“我一个修道中人,加上这一个精怪之流,不也信了这江湖术士?”
几人俱是无言,片刻之后,才各自摇头,然后朝前走去。
就在这时,那问卦的汉子已是离去。
算命先生却把目光看向了清原这一行人。
“那年轻人,且止步,听老夫一言。”
章十六 算命
清原一行人停步下来。
静了片刻,山魈一双金瞳透过面罩,左右看了看,然后才确定那老者说的是先生。
葛老先生和清原对视一眼,颇有深意。
清原转过身子,走上前去,道:“老先生有何见教?”
这算命老者微微抚须,他面色灰暗,宛如罩上一层迷雾,颇有深不可测的味道。但见这老者沉吟片刻,然后才道:“老朽观你近来,似有变故。”
清原平静道:“有何变故?”
他对于这些江湖术士的话,接触不多,但也知晓,言语之中窍门颇多。
这老先生话不说透,只说似有变故,又不说是否已经有了变故,还是未来会有变故。若是常人,听了这话,且不论信与不信,至少心中便先落下了一个种子。
葛老先生自打听了适才那一句鲤鱼上楼时,心中原本的敬畏也都消散无踪,倒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
“老夫观你面相,行走到了今日,运道也便来了。”
老先生唔着声音,拉长了一些,然后才道:“你近期能得心愿,然而,你如今的运道,乃是祸福参半,伴随于此的,是空中楼阁,悬崖走线。依老夫看来,只怕会有后患,灾劫临身。”
山魈倒是大抵知晓,自家先生得了益处,但似乎还有些弊端。这般听来,心想这老先生果然厉害,测得准确。
清原目光稍微凝起。
这老先生的话,似乎并非凭空捏造,与他当前的处境大多吻合。
只不过江湖术士之中,有能够观人面相,看人表情,试人动作,从而推测出此人近来的想法以及遭遇,这类人行走江湖多年,用这类算术已有多年,故而造诣极高,少有差错。
清原近来着实得以修行,颇为开朗,但又忧虑那九重宝函的钥匙,眉宇或有几分思索。若有精于观察的人,并不难看出,从而推测。
只是,能够一眼看出这许多门道,即便不是什么能够算命测卦的半仙,也是江湖术士中有名的人物了。
清原收了心中多余的念头,微微拱手,问道:“老先生何以教我?”
“老夫看来,你这灾劫伴随,轻则……失钱财宝物,重则有血光之灾,乃至于危及性命。”
老先生的话显得有些低沉,眉宇一挑一动,好似颇为棘手。
葛老微微皱眉。
葛瑜儿听闻先生有灾劫加身,觉得这老先生胡言乱语,鼓着脸,颇是恼怒。但又不免几分忧虑紧张。
至于山魈,则无太多想法,浑身黑袍,宛如一座铁塔。
清原沉默片刻,然后问道:“敢问如何解救?”
这算命先生露出沉吟之色,额头皱起,双目微闭,眉毛跳动,仿佛深思熟虑。但他的手,则不知不觉间摆到了桌上,大拇指与中指食指捻动了几下。
清原会意,从怀中取出三两银子,摆在桌上,平静道:“没有银票,只有些散碎银两,万莫推辞。”
算命先生睁开双目,看着桌上的银两,没有动手,只是在桌上敲了三下。
“好。”
出声的是葛老先生,他呵呵一笑,取出三两银子,摆在桌上。
当今世道,三文钱可以买个包子,一两银子便是一千文,对于寻常人家而言,都是不小的一笔钱财。当初清原买下里尹的一条黑狗,用一两银子,也算是高价。
葛瑜儿虽小,但与爷爷相依为命,知晓钱财可贵,见这算命先生要价如此狠,不禁恼怒。尤其是她心里大约已经将对方当做了江湖骗子,如此,更是不喜。
她朝着那算命先生瞧了几眼,心中嘀咕着:“这算命老先生八成就是个骗子,怎么爷爷和先生就偏偏愿意给钱?”
那算命先生接过银子,掂量了下,嗯一声,点了点头,满意地说道:“花钱消灾,你也算破财,可以走了。”
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话说得有些不妥,咳了两声,说道:“你只需朝着当前想法走,不必更改,短期内暂时无忧。唔……若有迷惑,自有消解之时。”
葛瑜儿看着那算命先生,心中气愤地想,这不是废话么?这般想来,她便要开口呵斥,却被清原按住了肩膀。
清原朝她摇了摇头,然后抬头,看向那算命老者,点头道:“多谢指点。”
葛老先生略有沉吟。
清原说道:“走罢,天色晚了,先寻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再寻同行的车马。”
葛老先生点了点头。
一行人转身离开。
那算命先生朝着他们一行人背影看了一眼,掂了掂手中的银两,颇为满意,然后又见前方走来一人,眼睛一亮。
“那年轻人,且止步,听老夫一言。”
……
这句话传入清原一行人耳中,让他们脚步不由自主为之一顿。
便见那算命先生又叫住了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虽然不是什么显赫贵人,但衣衫干净,手掌白皙,也是温饱人家的孩子。
“老夫观你面相,行走到了今日,运道也便来了。”
算命老先生叹道:“近日应是得偿所愿,然而你印堂郁气深重,只怕伴随灾劫。”
那年轻人听了,颇为紧张,连忙上前询问。
然后又是一阵相似的场面。
……
葛瑜儿哼了一声,朝着山魈踢了一脚,怒道:“你长得这么壮,快去讨回公道,把钱取回来。”
这山魈初通人意,并无多少变化,于是就应命而去。
清原拦住了它,微微摇头,说道:“买了东西不好退,他们这一行也有规矩,咱们上了当,便只得认栽。”
葛瑜儿犹自不忿。
山魈则变得憨厚乖巧,听人言语,也就作罢。
葛老先生叹了声,说道:“走罢。”
一行人再度转身上路。
葛老先生目光微斜,看了清原一眼。
这个年轻人,并没有被人欺骗的沮丧之感,反而眸光闪烁,似乎在思索什么。
葛老先生隐约有些明悟,他稍微偏头,看向那个被自己记挂了许多年,八成是江湖骗子的奇人异士。
清原是修道之人。
而这算命的相半仙,能取得清原几两银子,即便不是修道中人,也必然是骗术造诣极高的人物,可算江湖术士中的祖师。
按规矩,栽了便是栽了,其次,能骗得自己这一行人,也是他的本事。
更何况……
葛老朝着清原看去,着实看不见半分被欺的味道。
哪怕有九成九的把握,可以确定对方便是江湖术士。
但清原依然如故。
他在沉思。
“看不透……”
清原眸光微凛,心道:“他在眼前,却好似在迷雾之中,神秘莫测,但没有半分道行,未入修道之门,仅是凡人?”
ps:现在是首页的新作打赏榜第二,昨晚上按数据来说,可能登过第一,应该是被爆掉了,可怜……大家支持哈,还是那几句话,请加书架收藏,每日推荐票,有空多多点击几下,很重要很重要,拜谢……
章十七 纨绔
问过路之后,才知酒楼所在,还有不远便到。
但在这时,却有几人阻在了前面。
当头一人,衣着华丽,相貌也颇英俊。
然而,他站姿松垮,左斜右摆,面上带着几许淫.邪笑容,目光闪烁,其色不正。
纨绔!
小瑜睁大了双眼,满是好奇。
她听过的许多故事之中,并不缺乏油头粉面,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
眼前这个家伙,不论眼神,站姿,笑容,俱都把一个纨绔子弟的形象,演绎的淋漓尽致,堪称典范。
清原眉宇微皱,道:“阁下有何贵干?”
“本公子姓王。”
这位王公子眯着眼睛,眸光闪过一丝异色。
他今日倒也自觉反常。
平常虽然不曾收敛,行事不端,但大多是对城中知根知底的人下手,至于那些外地之人,尤其是看起来不甚好惹的,从来不敢放肆。
他喜好女色,偶尔在城中见到外来女子,不论多么好看,终究是要探明身份,才敢下手。
身份不明,探不清楚的,再是心痒难耐,再是天资绝色,也只得作罢。
眼前这几人,虽然衣着朴素,但却颇有气质,不显俗类。尤其是那年轻人,气质不凡,比他见过的那些达官显贵的公子都胜过许多,腰间还配了一把军中制式长刀。
按说这类人,他是不会轻易下手的。
可今日不知为何,他竟是按耐不住。
身旁那小姑娘,年纪虽小,却已是个面貌精致的美人胚子。
他舔了舔嘴唇,不禁伸出手去。
清原眉宇微皱,眼眸寒光一闪。
这时,便有一只黑色手掌伸了过来。
这手掌在袖子之中,隔着袖子握住了王公子的小臂。
王公子只觉被一只铁钳拿住,动弹不得,小臂登时疼痛难忍,他脸色惨白,额头渗出冷汗,转过头便要呵斥。
然而看见了那手臂的主人,却莫名地心惊。
这人浑身笼罩在黑袍之中,头脸都看不清楚,只有两道泛着金芒的眸子,从黑暗中透出,带着令人心寒的凶厉之意。而那一只臂膀,更长得有些惊人,袖子明显极长,才能将这黑袍人的长臂笼罩住。
“这么长的手臂?”
王公子惊了一惊,然后腹下一痛。
清原出了一脚,正中此人小腹。
王公子痛呼一声,另一只手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山魈顺手放开了他。
清原神色冷漠,又是一脚,印在王公子脸上,将他踢倒在地。
身后那些仆从见状,纷纷赶上。
这些仆从不曾习武,只仗着人多,哪有什么本事?
山魈奔了上去,它仗着皮糙肉厚,自身挨了几下,然后便将这些仆从尽数打趴在了地上,俱是骨断筋折,鲜血横流。
“走……”
王公子捂着鼻子,指间都是鲜血,他也没有放下什么狠话,把手一挥,就当头离开,狼狈不堪。
周边围着的人连忙散开,替他让出道路。
清原看着他离去的方向,露出几许寒意,偏头看向来时的方向,露出思索之色。
“你们……还是快些出城罢。”
有个声音传了过来,这是旁边一个小摊子的摊主,中年模样,眼神有些躲躲闪闪,正在收拾东西,似乎生怕遭了连累。
他连忙收拾东西,一边说道:“那王公子可不是好惹的,你们伤了他,在这城里只怕不好待了。”
闻言,清原问道:“看来这位王公子,倒是劣迹斑斑?”
“漓城里面,谁不知道王家公子?”
这摊主摇了摇头,颇是无奈,说道:“他向来张狂,无恶不作,常是欺男霸女。就在半个月前,漓县下属的一个村里,有个貌美的姑娘,还被他抢回了府内,后来那姑娘自尽了,他因此恼怒,就又把那姑娘一家老小都烧了。”
清原顿时沉默,他倒是有些后悔放走了先前那人。
葛老先生目光有着几许怒色,说道:“杀人放火,这是该杀头的罪。”
“但没有人定他的罪。”这摊主苦笑道:“谁都知道是他作的恶事,但县衙的人说找不到线索,也就不了了之。”
葛老先生沉声道:“如此伤天害理,这城里就没有王法了?”
“有!”
摊主摊了摊手,嘲讽道:“漓县有八道王法,他舅舅属于其中一道。”
清原眉宇微挑,道:“八道王法?这是什么说法?”
摊主答道:“漓县之中,县令在内,世家员外等等,能够肆意妄为,而不受限制的八家,就是八道王法。”
清原问道:“他舅舅是哪位?”
摊主答道:“他舅舅也姓王,是王家老爷。”
清原道:“王老爷又是哪位?”
摊主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还要做生意,提醒你们一声也就罢了,多余的可不敢说。”
“王家老爷,自然是王员外。”
这时,又有人路过,闻言,就停步下来,答了一声。
“员外?”
葛老说道:“就这么一个员外的闲职,他的外甥就敢杀人放火,这城中真就没人管?”
他言语低沉,不免愠怒。
他曾在军中任职,随军征战,见昔年故人马革裹尸,血洒战场,而保卫下来的蜀国,竟然还有如此乱象,心中不禁怒意升腾。
那路人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没人敢管。”
清原皱眉问道:“员外犯法,尚且要伏法,他的外甥何以如此张狂?”
路人沉吟了一下,说道:“因为王员外在京城有个亲戚。”
葛老先生怔了一怔,问道:“亲戚?”
“不错。”路人说道:“他那亲戚是开酒楼的。”
葛老先生愈发吃惊:“开酒楼的?”
路人左右看了两眼,然后说道:“那酒楼是给胡府送菜的。”
清原沉吟道:“胡府?”
“是。”路人略微迟疑,点头道:“胡府。”
清原问道:“哪个胡府?”
路人摇了摇头,不再答话,似乎有些避讳,加快了脚步,匆匆离去。
“还有哪个胡府?”
摊主把手中的物事打包起来,背在身上,瞥了一眼,面无表情,说道:“自然是胡皓,胡大人的府邸。”
说罢,这摊主背着东西,骂了声秽气,也就匆匆离开了。
“胡皓?”
葛老先生默然片刻,忽然自嘲一笑。
“仗着一个给胡府送菜的亲戚,王家就敢如此践踏王法,一个王家的外甥就能杀人放火……相爷当年制定的律法,竟成妄言?”
他言语怅然,语气低沉,眼神中怒意升腾。
章十八 蜀国
“都说为官者最大成就,莫过于权倾朝野,福荫八代九族。”
清原笑了几声,说道:“原来如此……”
“那个阉人……”
葛老哼了一声,说道:“昔年相爷在时,尚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未想……至相爷逝后,竟被此人钻了空子,把持内政。”
当年葛相逝后,不论葛盏,还是姜柏鉴,或是严宇,都在争夺蜀国的兵权。那时胡皓受到蜀帝信任,趁势把持内政,广结党羽。
待到了今日,兵权四分五裂,千疮百孔,而内政反倒稳固一片,尽数被胡皓所掌。
清原略微沉吟,点头道:“我倒曾听闻过,他权倾朝野,在朝堂上下,皆是党羽,根深蒂固。”
顿了顿,清原又摇头低笑,说道:“时至如今,就连蜀国大将军姜柏鉴都无可奈何,反而遭了他的制衡。”
朝内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均有此人党羽。除兵部仅是被按插人手,其余地方几乎都被此人稳稳把持。
人丁,军费,粮食,等等物事,都遭此人制衡。
葛老恨恨道:“若是相爷未死,蜀国何至于落到这般地步?”
清原并未接话,神色如故。
当今天下三分,而他原是天上仙宫降下之人,不属于哪一方。
只不过相较之下,他常在蜀国境内游走,比之南梁与元蒙,则更为熟悉亲近一些。
听闻葛老的话,再想起自己所得的那符法小册,葛相的笔迹以及想法,不禁有些感叹。
而一旁的山魈,它不知人事,听得懵懂模糊。
倒是小瑜,有些惊愕的念头。
当今天下征战连绵,黎村地在蜀国,而处位属南部边境,虽然靠着深山老林的地势,不在交战之处,但也不算平静地界。
因而这漓县附近之人,哪怕是樵子渔夫,也对于战况极为上心。
葛瑜儿虽是孩童,但耳濡目染之下,对于许多事情,时常听闻,也知晓不少。实则心中对当前各家局势,算得是颇为熟悉。
然而她心目中的各方局势以及各方人物,大多以较为通俗易懂的印象,记在心中。
如今被先生和爷爷,以如此清晰的言语讲述出来,心中的许多通俗印象,竟有陌生之感。
清原偏过头,看山魈满面迷茫,说道:“你既然随我入世,也不能一无所知,且先寻个地方落脚,我路上与你细说。”
山魈点了点头。
……
当年大唐统御中原,帝无所出,死后无子嗣继位,便有诸王争位,终致大唐国力渐弱,分崩离析。
又有百姓因战乱烽火,名不聊生,四方揭竿而起,天下大乱。
后各方征战六十年,大势初定。
南方有梁国,中土有蜀国。
两国意欲共争天下。
然而蜀梁交战之际,北方草原部落举旗立国,号为元蒙。
故而天下三分。
因为如今天地未来局势,事涉封神。
因此,这再不仅仅是俗世朝堂之争,还涉及修行中人。
因而清原讲述得较为详细。
……
“你我脚下所在境内,乃是蜀国之国土。”
清原与山魈并行,因碍于出身蜀**中的葛老先生,以及周边行人,故而声音较低。
而山魈则听得认真,低着头,只是时而应两声。
“原本蜀国空前壮大,三国之中以此为首。而丞相葛尚明,运筹帷幄,智计极高,他既持内政,又掌兵权在手,一片稳固强盛,奈何征战途中,染病而亡。”
“其独子葛盏继承兵权,攻打南梁,击退南梁大将军邓隐。大捷之际,遭遇南梁一位杰出人物,仅率七千兵马,直闯中营,击溃了蜀国二十万大军的阵势。”
“葛盏战死,大军溃败,蜀国一蹶不振,从此兵力孱弱。”
“后兵权交由姜柏鉴手中。”
说到这里,清原顿了一顿,然后语气加重了些,“姜柏鉴此人,原是梁国将领,出身天水县,素有才能,然而在梁国倍受猜忌。后来葛相攻破天水,将天水划入蜀国境内,才将之收服。”
“姜柏鉴?”山魈察觉到先生语气加重,于是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名字。
“葛相看重姜柏鉴,收其为徒,传下兵书,并授予兵权。”
清原缓缓说道:“但葛相死后,姜柏鉴毕竟一介降将,资历不足,故而兵权被葛相之子葛盏所持。”
“葛盏得了兵权,又素来忌惮姜柏鉴,视之为大敌,颇多制衡。”
“直到他兵败死后,蜀国溃败,姜柏鉴才接下了溃败的蜀国残军。”
“但因此前大败,国力孱弱,他只得勤勤恳恳,勉强把持当前局势,未有显赫功绩。”
清原说道:“如今的局势里,姜柏鉴乃是蜀国大将军,执掌大部分兵权,至于另一部分兵权,则在右将军严宇手中。另外小部分兵权,较为散碎,暂无须理会。”
山魈听闻严宇这个名字,发觉先生的语气,也有少许变化。
清原想了想,又说道:“至于先前所说的胡皓,乃是一个宦官,曾是梁国之人,后被驱逐,沦落蜀国。”
“当年葛盏,姜柏鉴,严宇一干人等争夺兵权时,他趁机把持内政,如今根基遍布,也算权倾朝野。”
“此人在蜀国中权势滔天,就连给他府中送菜的酒楼老板的一个远亲,都能借他的名字胡作非为,可见气焰之高。”
清原告诫道:“你须切记,他也是蜀国中不可忽略的一位。”
山魈听先生逐一说来,记了许久,然后应道。
“我记住了。”
……
葛老先生的意思是,入城之后,先寻个地方吃些东西,定下借宿的地方,然后再寻明日去往源镜城的车马。
清原自无异议。
一行人来到酒楼处。
酒楼之中虽非座无虚席,但也颇是热闹。
而上方有个说书先生,手执折扇,指指点点,侃侃而谈。
清原等人坐在靠窗位置,点了几盘小菜,一壶茶水,然后细听之下,却发觉那说书先生所讲的,不是旁人,而是蜀国右将军严宇。
“竟敢言谈国之重将?”
清原略感惊异,跟葛老先生对视一眼,俱有疑惑。
严宇祖上便是蜀国重臣,因而对姜柏鉴这外来降将,素有不喜,两人常有不合。
关于这点,便是寻常百姓都知晓的。
在民间流传的故事及传言,若不利于国,自是被掐断在萌芽之中。
至于那些不能传扬的秘辛,哪怕传了出来,也会有人及时封口,乃至于灭口。
因此蜀国两位将军之间的不合,倒还谈不上秘辛。
只不过,胆敢堂而皇之地当说书来讲,也未免太过有恃无恐了。
章十九 将帅三人定乾坤
“严宇将军才学奇高,出身不凡,先辈正是为本国血染疆场,忠心耿耿,可惜……”
那说书人扼腕叹息,道:“终究被姜柏鉴这志大才疏,本领平庸的外来降将,把持了绝大部分兵权。如今严宇将军虽有本领,却无处可施,一身才学再高,也终作空谈。”
他怅然一叹,说道:“倘如严宇将军能持兵权,不论他南梁白衣军神,还是元蒙东天武圣,又有何用?”
他适才所说,抑扬顿挫,加上姜柏鉴在位,着实未有功绩,登时便有了许多响应之声。
不乏有人声称,联名上京,请蜀帝罢黜姜柏鉴,立严宇为大将军。
另一边作了个黑衣青年,腰配长刀,听得津津有味,时而沉思。
……
“严宇此人,乃忠义之后,本人亦有才学。”
葛老先生微微摇头,说道:“可惜,相较之于姜柏鉴,还是稍差一筹。”
闻言,清原问道:“葛老似乎倒是推崇姜柏鉴?”
“不,葛盏将军不喜此人,我也一样不喜。”
葛老先生摇头说道:“此人过于平庸了。”
清原反倒愕然,道:“平庸?”
葛老称严宇此人身具才学,然而却还逊色于姜柏鉴,可如何又对姜柏鉴下了这平庸二字的评价?
“你若能有缘见他,便也明白了。”
葛老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当今天下,三国鼎立,诸将并起,你看重哪一位?”
清原顿时沉默,略微思索。
葛瑜儿倒是睁大了双眼,颇为明亮。
先前清原先生教导这些时,便让众多学子评价诸将。
有人敬佩南梁的白衣军神,有人敬佩元蒙的东天武圣。
后来葛瑜儿把这事说给爷爷听,爷爷当日便斥了一声,说这教学的方式,乃是离经叛道。
如今爷爷再用这话来问清原先生?
葛瑜儿不免也有些好奇。
“南梁大将邓隐,掌重兵之权,但声名最盛的是陈芝云。”
清原说道:“此人以七千兵马死伤殆尽的代价,冲破蜀国二十万军队的阵势,斩破葛盏阵营,可谓用兵如神。最为难得的是,他本身手无缚鸡之力,乃是文弱书生,能降服强者为尊的军中之人,使得众兵将听其号令,足见本事。可惜受人忌惮,手下兵马仍不过万。”
葛老点了点头。
“元蒙有武圣郭仲堪,此人乃是武道大宗师,能轻易力毙牛马,生撕虎狼。”
清原说道:“但他并非莽夫,用兵更甚,率军横扫西北蛮夷八百部族,攻克数百城池,未逢一败,号称东天神将。”
葛老叹了声,说道:“不错,此二人都是千年罕见的将帅之才,葛相在时,他二人尚未掌权,未成气候,未想葛相逝后,天下又出此二人。”
“这二位都是千年罕见的将帅之才,然而……蜀国夹在中间,至今仍能不灭。”清原说道:“虽说是南梁和元蒙之内,各有牵扯,但也不可否认,姜柏鉴此人的才干。”
葛老眉宇一挑,说道:“你认为是姜柏鉴的本事?”
“不论陈芝云,还是郭仲堪,都是不可抵挡的将帅奇才,纵观历代朝堂,亦是少有。”清原说道:“姜柏鉴虽无显赫战绩,然而能够把持当前局势不变,难道不也是一种本事?”
葛老顿时沉默。
葛瑜儿忽然拍手,恍然道:“这就是先生之前教过的那一句,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清原端坐在位,微微一笑,端起茶杯,饮下一口,道:“正是。”
说罢,他看了葛老先生一眼,隐约明白,为何这老先生给姜柏鉴定下一个平庸的评价。
收回目光,清原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南梁陈芝云,蜀国姜柏鉴,元蒙郭仲堪。”
“此三人都非修行之人,但却都是大气运加身者。”
“天地归属,以及封神之局……这三个凡俗将领的重量,反而尤甚于神仙中人。”
……
忽然,下方一阵骚乱。
一群人从楼梯处涌了上来。
当头那个不是旁人,正是先前被清原所伤的王公子。
他用一张手帕捂着鼻子,白色手帕染得通红。
目光一扫,落在窗边那一桌,看向了清原。
“真的得来全不费工夫,居然跑到了我家的酒楼来……”
王公子把手一指,朝着清原大喝道:“打!给我打!不……给我杀……留下那个小姑娘,给我带回家里去……”
言语落下,身后一群随从便冲了上来。
清原目光掠过一缕杀机,把手搭在刀上。
山魈把两只手掌探出袖外,指甲尖利如刀。
“又是这种欺男霸女的把戏。”
忽然有人冷笑了声。
顿时刀光一闪,血光乍现!
那随从的一只臂膀落地,他捂着断臂,惨嚎起来。
酒楼中登时慌乱起来,许多人喜欢看些热闹打斗,可真正见了血,断了臂,便又不同了。当下慌乱惊呼之声,此起彼伏。
清原看了一眼。
这人乃是个黑衣青年,手执长刀,面色冰冷,眉宇桀骜,他横刀而立,说道:“爷爷我向来嫉恶如仇,既然撞上了,也是缘分,你过来……让我砍一刀……”
这黑衣青年杀机凛冽,目光一扫,顿时令人心寒。
王公子虽是个纨绔,但原本也并非多么不堪的货色,见状,竟然有些失态,他把身边的随从往前一推,喝道:“打!打死他!”
那些随从拦在前头,而他却退了几步,狼狈不堪地朝着楼梯逃了去。
“想跑?”
黑衣青年狞笑一声,迎了上去。
那些个随从战战兢兢,有些想退走,有些则想立功。
当头一个,被他劈开了头颅。
而其余随从见状,都匆匆忙忙逃掉。
黑衣青年哼了一声,看向地上还在哀嚎的那个,正是适才被他挥刀断臂的狗腿子,他眼中杀机一闪,刀架在了那人的脖颈上面。
那断臂随从也才二十来许的模样,见状,顾不得断臂疼痛,忙哭嚎道:“大爷……大爷,你饶过我,我家里还有老娘,还有刚满周岁的孩子……小的也是迫不得已,上有老,下有小,也只为了每日那几文钱买米养家而已……那平常作恶,都是那王公子的话,小的只是奉命行事……”
“看那小子的模样,作恶也非一日两日了。”
黑衣青年冷声道:“你有一家老小,人家也有,凭什么你为了自家老小,就能给那小子去害别人家?这并不是你作恶的理由,只怪你自己卑贱……”
“是……是……小的卑贱……”
“那你就上路罢……”
“不要!”
那断臂随从的话还未落下,就被一刀抹过了脖子。
黑衣青年收了刀,看向楼梯处,嗤笑道:“想从我这里逃?”
他不走楼梯,一跃而下,追了上去。
酒楼中乱成一团。
清原捂着小瑜的眼睛,不让她见血,看见这酒楼乱象,道:“吃顿饭也不安稳,看来这城里不能待了。”
葛老先生点头道:“那就出城罢。”
章二十 借刀杀人
夜渐晚。
城外已经升起一堆篝火。
山魈隐在黑暗中守护,默默不动。
而小瑜已经睡下了。
“那黑衣青年,倒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也算是一名侠士了。”
清原想起当时那黑衣青年挥刀时的场景,略微沉吟,说道:“已能运动气血,只差临门一脚,就能凝成内劲了。”
凝成内劲的武学高手,已是一方人物,尤其是那黑衣青年,似乎年纪不大,也算是个武学奇才。这等人物,放在修道人之中,也能与二重天的修行之人相比。
葛老先生折断一根树枝,抛入火中,说道:“虽有一身武艺,却不从军,不思保家卫国,又有何用?”
“你怎知我不去保家卫国?”
忽然,林间传来声音。
山魈早已跃起,它伏在地上,双臂随之按落在地,目视前方,跃跃欲动。
林间走出一人,手执长刀,而手上还提了一把长枪,枪身暗灰,枪头锋刃凌厉。
这就是不久前在那酒楼中出手杀人的黑衣青年。
此刻,他似乎受了些伤。
葛老先生看了一眼,收回目光,顺手抛出一物,淡淡道:“这是伤药。”
黑衣青年接了过来,却没有立即用上,只是放入怀中,说道:“皮外伤,不必用药……伤药都不便宜,日后还有用,我且收了,就当给你挡了这场祸的报酬。”
他收刀入鞘,把长枪搁在地上,说道:“我名赵徐。”
清原回应道:“清原。”
而葛老先生则不回话,至于山魈,更是沉默。
“看来除了你,倒没有人欢迎我。”
赵徐把手摊了摊,看向葛老先生,说道:“老先生,你可看走眼了,我赵徐可不是什么想当奴才的货色,这一次就是去投军的。”
“哦?”葛老先生眉头一挑,说道:“你要投哪一家?”
赵徐抽出刀来,擦拭着长刀的血,说道:“当今蜀国,兵权四分五裂,掌大多兵权的是姜柏鉴,小部分兵权的是严宇,另外一些散碎兵权,则被胡皓那个阉人把持着。胡皓那个阉人不是好货,我自然不可能投入他手下去当奴才……”
他擦拭过长刀,再度收入鞘中,然后开始擦拭长枪,一边说道:“那就去投严宇罢。”
葛老先生问道:“为何不去投执掌大部分兵权的姜柏鉴?”
清原也略有疑惑,但他并非多么好奇,于是也不接口。
赵徐顿了一顿,说道:“因为我迟早要杀了他。”
葛老先生问道:“你与他有旧?”
赵徐点头道:“有,他曾是我的榜样。”
葛老先生更显愕然,问道:“又为何想要杀他?”
“因为我出身天水县。”
赵徐寒声道:“姜柏鉴也是天水县之人,当年葛盏战败之后,他却弃了天水,退入岐山,把天水拱手相让,导致天水再度划入南梁国境。而南梁邓隐手段狠辣,为了避免天水生变,几乎屠城。”
“我那时年幼,躲过一劫,逃出天水,但如今再也不能回到故地。”
他冷哼一声,说道:“屠城的是邓隐,而放弃天水的是姜柏鉴,我总有一日,会杀了他们。”
葛老先生顿时沉默。
清原虽不领兵,但也知晓其中端倪。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清原说道:“若不弃去天水,也是保不住的,反而要继续折损兵将。舍小保大,退入岐山,从战略而言,并无错处。”
“但他终究放弃了生他养他的天水县。”
赵徐哼了一声,连带着看向清原的神色,都颇为不善。
葛老先生忽然说道:“但严宇兵权不高,统兵为战之事,终究是要以姜柏鉴为主。”
“是金子就不会被埋没。”
赵徐说道:“我既有本事,不论在哪儿,都能有一番作为。若没有作为,也只得说是本事低微,怪不得人。”
清原和葛老先生对视一眼,都觉此人有些倔强执着。
过了片刻,赵徐收了长刀,提着长枪,又上前取过了一些干粮,然后说道:“有缘再见。”
清原看他依然是往漓城而去,问道:“你还去作甚么?”
赵徐说道:“先前城中有个高手伤了我,但他也被我重伤,我现在杀一个回马枪,要了他的性命。这厮为虎作伥,也不是什么好货……”
葛老先生闻言,说道:“如此……恐怕你还要多杀两个。”
清原朝着葛老先生看了一眼,登时明白其意。
有一种手段,唤作借刀杀人。
他心中笑了声,也不开口。
赵徐疑惑道:“多杀两个?”
葛老先生点头道:“是。”
赵徐问道:“杀谁?”
葛老先生答道:“漓县的县令,以及王家的员外。”
“为何要杀他们?”赵徐说道:“这二人作了什么恶事?”
葛老先生摇头道:“我也不知,兴许还不曾作恶,一个做官,一个做员外,或许还会笼络人心,施粥放米,行善事,作善人。”
赵徐皱眉道:“那我杀他们干什么?”
“因为漓县县令跟王家关系交好,而王家员外,又是先前那位王公子的舅舅。”
葛老先生说道:“王公子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嚣张跋扈,但至今未有伏法,就是因为这两位在替他作靠山,纵容行事。”
“虽不作恶,却纵容后辈作恶?”
赵徐冷声道:“这跟间接作恶有何不同?武林中也不乏一些什么声名显赫的大侠,空有侠义之名,却总是包庇近亲作恶,屡屡放纵,恶事滔滔,这类人我也是杀过不少,前些日子就杀了一个姓石的所谓的大侠。”
他看向葛老先生,说道:“待我查明,自会动手,但你这老先生若是骗我去为你报什么私仇,哼……”
“确实是要报私仇。”
葛老先生无惧他凌厉的眼神,说道:“但是,老夫所言也并非虚言,俱是属实。想来,你将要投军,也不想自己抛头颅,洒热血所保卫下来的蜀国,是有这般败类横行罢?”
赵徐顿了顿,点了点头,然后拖着长枪,往漓城走去。
清原看着他渐渐离去背影,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本领比他高,甚至那头妖怪也比他的本领高,但你不会轻易出手。”
火光照着葛老先生苍老的面孔,显得颇为黯淡,他叹道:“蜀国,不能有这些败类,至少在老夫眼前,是一片清净才好。”
清原点了点头,顿了顿,却又笑道:“有一件事,葛老是错了。”
葛老先生问道:“哪里错了?”
清原笑道:“我是比他厉害一些,但这山魈只怕斗不过他。”
葛老先生怔了怔。
山魈闻言,低吼一声,拉开头罩,露出一个满是毛发的面孔。
它头顶一撮白发,其余皆是黑毛,双瞳淡金。
它狠狠拍了一下地面,神色恼怒。
山魈动静不小,却是把小瑜也都吵醒了。
清原皱眉说道:“不许放肆。”
山魈挠了挠头,顿时安静了些。
清原想了想,起身来,朝葛老先生说道:“我也算勉强把它收在门下,它既然心有不解,便容我去开导开导。”
葛老先生点头道:“不必顾虑我,去罢。”
清原拱了拱手,朝着山魈走去。
葛瑜儿睡眼朦胧,但觉有趣,也挣扎起身,跟在身后去。
章二十一 武学是人法,道学是仙法
“武道有三重境界,分别是气血,内劲,以及武道。”
清原坐在它对面,说道:“这三重境界,分别等同于修道之中的三重天。”
“只不过,武学终究是人法,而道学才是仙法。”
“人力有尽时,天道永无穷。”
“因此三重天以上的修道人,上面还有道路。而武人到了第三重境界,就已登顶,这一步也是人身练武壮大的极限,唤作武道大宗师。”
山魈蹲在前头,仔细听着。
“赵徐气血强盛,几乎要凝成内劲,近乎第二重天的修道人。但是你天赋异禀,气血强盛,不比赵徐逊色。”
清原说道:“甚至,再过些天,等你凝成真气,推动气血,论道行还要高过赵徐。”
山魈听到这里,咧了咧嘴,似乎有些高兴。
“但道行是一回事,本领是一回事。”
清原说道:“你气血比他更盛,可是他毕竟是习武之人,不仅体质强壮,且精通技艺招式,能够善于运用自身一切气力,一举一动都有讲究,若再加上兵器,你终究不是对手的。”
山魈低下头,顿时无言以对。
“大多来说,修道的第一个境界是练气,按说这个境界只修得一缕真气在身,养生固寿。”
清原说道:“而武人哪怕未有推动气血,只是门外汉,但学得技艺,都算功夫在身了。我等修道之人,只有到了二重天以上,真气彻底凝成,才可出体,然后运用玄奇道法,那时便不是武人可比。”
“我如今只是一重天,未入二重天,可是不知为何,气力增大了许多,加上学过一些技艺,倒是不会逊色于赵徐。待得日后有所突破,运用法术,便可算天翻地覆。”
“至于你……”
清原想了想,说道:“也是时候该让你学一些护身的技艺了。”
闻言,山魈大喜,咧嘴发笑,伸手摸着头顶。
……
“护身的手段,终究只是护道之法,而并非大道根本。”
“切记,道行为重,但护道之法,则是用以卫道。”
清原说道:“没有护身法门,一旦遭了劫数,就是身死道消。但还是那句话,不可本末倒置。”
山魈点了点头,挠了挠头,它一路跟来,隐约知晓,先生并非唠叨之人。
但这已经是先生数次强调。
此事必然是重要的。
葛瑜儿瞪着大眼睛,听得十分认真。
“关于护道之法,我本身倒是识得许多道法神通。但我因为根骨的缘故,近期才入一重天,而要想施展法术,则要到二重天以上方可。”
清原说道:“只是这些法术,依然不能传你。”
山魈听了,不免失落。
“今后修行了,总会获得各类法门,再者说,我若有新的领悟,自会传你。”
清原笑着安慰两声,又继续说道:“而你天赋异禀,身子骨强壮,可以先从武艺入手。其实你气血强盛,原本可以站桩,修行内家武学,比常人更具优势,但既然学了道法,就以道法为重,待你修成真气,用来推动气血,也与武学内劲相似的。”
山魈连连点头,颇为欣喜。
“我这些年行走在外,虽然不学内家武道,但却学了一些护身技艺招式。”
清原说道:“这些武艺,接下来我会传你。此前,且要先问你……你手上强壮锐利,而指甲如刀,比人更具优势,是要学拳法?或是掌法?还是爪功?”
山魈顿了顿,然后看向先生腰间的铁棒。
清原笑了笑,摇头道:“此物不能传你。”
山魈略微失落,低下头。
清原想了想,问道:“你想要学棍法?”
山魈挠挠头顶的白发,然后点头。
“棍法,倒是适合猿类。”清原沉吟道:“传闻武林中就有一些观摩猿类而创造的棍法,还有一些假传是成精的猿猴所造。其中最出名的,唤作猿公棍,但我没能习得,今后再寻一寻罢。”
山魈忽然发出一声异样的叫声,然后看向他手中的刀。
清原讶然道:“你要学刀法?”
山魈点了点头。
清原略微皱眉,说道:“刀法,我可不怎么识得,当日用刀实则也不熟练。”
他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刀。
不远处,葛老先生见他盯着刀,想了想,忽然高声问道:“你是要问刀,还是刀法?”
清原略感惊讶,旋即答道:“刀法。”
葛老先生沉默片刻,说道:“老夫懂一些。”
葛瑜儿好生惊讶,又有难以置信,自家爷爷竟然会刀法?
清原也有讶然,问道:“葛老竟然还会刀法?”
葛老先生摇头道:“我懂得军中刀法,但并不会。”
清原登时便明白了。
有人懂得一些东西,眼力极高,也会指点他人,但自身未必施展得来。
一个懂得如何教人烹饪菜肴的人,却未必就能自己动手作出一桌美味佳肴。
葛老先生懂得刀法的招式以及用劲的方法,但他自身是使不来的,可这并不妨碍他懂得。
清原稍微有些迟疑,因为山魈伤过葛老先生,掳走过小瑜。
葛老先生叹了声,说道:“你不用苦恼,老夫传它刀法便是。”
清原起身来,道了声谢,随后便朝着山魈看去。
山魈颇具灵性,立时会意,躬身拜了拜,用一贯低沉的声音说道:“谢葛老先生。”
清原见葛老愿意传下刀法,松了口气。
教导刀法,并不急于一时。
并且,手上这把刀,乃是昔年葛盏将军的佩刀,历年征战,杀敌数以百计,其上血煞锐气十分厉害,山魈虽然知晓不能伤它,却不免有些惧意。
只待山魈修成真气,才能不惧此刀,才能运用此刀,习练刀法,用以护身。
清原握着手中的刀,心想:“这把刀不论材质还是手艺,俱是上等,上面又有血煞之气,在它成妖之前,应是够用了。”
……
翌日,晨曦未起,清原等人便已先起了。
根据葛老先生的想法,如今城中已经不好再去。因为那王公子被赵徐所杀,可是事情源头又在他们身上,再度进城,不免多生事端。
如此,就先往源镜城徒步行去,半途之中,总会遇上前往源镜城的车马,到时花费一些钱财,顺路搭乘,倒也不难。
“嗯?”
收拾妥当,正要上路时,清原忽觉异状,他站住脚步,眉宇紧紧皱起,心头似有几分不安。
葛老先生问道:“怎么?”
清原摇了摇头,说道:“只是觉得潮湿沉闷了些。”
葛老先生抬了抬头,说道:“今日的天气,较之昨日,是要沉闷一些,湿气也重了些。”
“湿气?”
清原皱眉道:“既不下雨,湿气又重,难怪沉闷。”
葛老先生倒不以为意,说道:“或许晨时露珠未过,待朝阳过后,大约就没事了。”
清原应了一声,心头仍是难静。
……
过了许久许久。
一个老者拄着一根长幡,气喘吁吁而至。
他摸了摸头上的汗珠,摇头叹道:“做人真累啊……”
这老者,正是那位相半仙。
他朝着清原等人离去的方向看过一眼,转了个方向,却朝着另一边走去。
“南边没什么作为,老夫就去北方走走罢……”
他袖中一放,顺手抛下了一条鱼儿。
那是一条小鲤鱼,落在地上,不断跳跃,顿时沾满了尘土。
这里是旱地。
鲤鱼不在水中,而在地上。
终究是要死的。
章二十二 明源道观
源镜城外。
林间小道,蜿蜒曲折。
有流水潺潺,清澈冰凉。
有鸟叫虫鸣,轻语花香。
“当今天下,战火纷乱,这般清净之地,委实难得。”
清原说道:“葛老的故人,想来也是位雅人?”
葛老先生笑道:“他确实是一位雅人,但前方并不是他的居所,只是他暂居之处。”
清原四周看去,笑道:“这里原本又是什么地方?”
“道观。”
葛老先生指着前方,说道:“明源道观。”
清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见前方小道尽头,乃是一座山。
山道以白石为阶,蜿蜒而上,在半山腰处,坐落着一家道观,云雾萦绕,尽是仙家景色。
……
“明源道观起于唐初,后唐末时战火兴起,当时的观主便将道观迁出城外,在这山间落定,避世隐居,不受战火之乱。”
葛老先生说道:“直至如今,传承多年。”
清原仔细看了片刻,微微一惊。
那道观所在之处,汇聚山中痕迹走向,可谓一处灵穴,风好,水清,正是风水极佳。
“好地方啊,选立道观的那位人物,只怕也是精通风水之道。”
沿着石阶而上,来到道观门口。
清原行走之时,默数了一遍,不多不少,恰好是一千三百阶。
道观古朴,虽有些檐兽等等雕饰,但却也不甚精致。
大门未闭,但也无人守候。
只是偶然有个少年道士挑水出来,才见到了他们。
“几位是?”
那少年道士放下水桶扁担,小跑上来,作个礼。
“老夫姓葛。”
葛老微微还礼,笑道:“云镜先生可在?”
那少年道士闻言,顿时惊讶,说道:“原来是云镜先生的朋友?”
葛老微笑道:“是的。”
少年道士施礼道:“云镜先生今年来得早,已在观中住了半月余,我这就领几位过去。”
葛老先生点了点头,随之入内。
清原等人跟随在侧。
忽然,清原眼睛一瞥,落在山魈的身上。
这山魈不如往昔那般沉稳,脚步有些虚浮。
清原隐约知道些什么,皱眉道:“不舒服?”
山魈低沉着声音,又有些沙哑,说道:“这地方好生沉闷,压得喘不过气来。”
“道观寺院等地方,确实压制妖物精怪一类,但你已经初步凝成真气,也算初入修道之门。”清原低声道:“稍微适应片刻,也就无事了。”
山魈嗯了一声,沉默下去。
清原四下看了看,这道观远看是只是个小观,但入内之后,发觉这里分作几个院落,规模也算不小。
但看院中,虽然朴素,但栽树,开池,以及雕饰,栏杆,石砖,等等地方,都有许多讲究,五行均衡,符合风水之学。
“明源道观历代观主,素来是风水大家,昔年大唐钦天监的许多人,便是出身于明源道观。”
葛老看出他惊异之色,说道:“当今许多江湖术士所用的寻龙点穴,以及观测风水法门,便是出自于撼龙书,而这一本书籍,就是明源道观在唐时编写而成。”
前方那少年道士闻言,笑得颇为高兴,说道:“是的呢,我听师父说过,当年唐帝要寻一处葬穴,为自己死后修建陵寝。”
“当时请了国师搜寻位置,后来国师寻到了地方,把铜钱埋在土下,以作标记。”
“然后唐帝还想试一试本门的高低,请了祖师前去。祖师也花了些功夫,寻了一处风水秘地,折了一根枯枝,插在地上。”
他眉宇挑起,甚是得意,“后来唐帝命人去寻,发现那枯枝插在地上,恰恰就插在铜钱的孔洞之中。”
清原朝着葛老看了一眼。
葛老点了点头,说道:“老夫听过此事,确是属实。”
清原不禁赞道:“贵门祖师在这风水之道,真是造诣精深。”
“这是自然。”少年道士笑道:“原本唐帝要立本门为国教,但祖师淡泊名利,也就作罢了。”
几人言谈之间,又来到一处院落。
……
“云镜先生。”
少年道士站在院外,说道:“您有几位朋友来访。”
“请进来。”
那声音温和平淡,宛如清泉流水。
几人随之入内,踏入房中。
内中有一人,盘腿而坐。
此人约四十来许,白面无须,身着淡白衣衫,作儒士打扮。他神色温和,满是笑意。
在他一边,摆放在一卷竹简。
他面前有茶几,摆放着一些茶具。
没有出去迎客,并非代表无礼,因为他已经在着手冲洗茶汤。
清香扑鼻,只嗅一口,精神便为之一震。
葛老施了一礼,躬身道:“见过云镜先生。”
“多年不见,未想你还在世上。”
这文士叹了一声,感慨颇多,“原以为当年葛盏战败,你已埋于疆场了。”
葛老低声道:“侥幸逃生。”
文士叹息道:“当年明公若听我一言,平定局势之后,及早脱身,也不至于越陷越深。”
清原知晓,葛相名为葛尚明,这里的明公,指的便是葛相。
原来眼前这位云镜先生,还是葛相的故人?
葛老先生,也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军中文职罢?
“坐。”
云镜先生指了指前方。
葛老等人各自落座。
云镜先生和葛老二人感慨叹息,颇有唏嘘之意。
清原饮了一口茶水,入口清香,涩后而净,非是俗类。他不禁想起当日在山中草庐里饮下的那一杯茶,也是非同寻常的。
“这位是?”
云镜先生看了清原一眼,露出疑惑之色。
葛老说道:“这位是清原先生,随我同行而来,救过我与小瑜的性命。”
云镜先生闻言,施了一礼,说道:“先生心善,云镜在此谢过了。”
清原亦回他一礼,说道:“葛老慈蔼,宛如长辈,小瑜更如亲妹,救人一事,何须答谢?”
他们客套了一番。
云镜先生又看向了山魈,目光微凝,瞬息而过,神色如常,笑道:“这位又是?”
清原和葛老都静了一静,对视一眼,未有即刻回话。
过了片刻,清原缓缓道:“古苍。”
这山魈本体为猿猴,亦是猢狲。
猢字去了兽旁,是古月,取中间字,姓古。
以苍天为名。
故名……古苍。
章二十三 故人言
清原自知他们两人故友重逢,必有要事商谈,他也知趣,便即告退,自然也带走了山魈古苍。
葛瑜儿似乎也对这位云镜先生不甚熟悉,而有些事情,多半连小瑜都不好知晓。
得了葛老暗中示意,清原便把小瑜也一并带走。
待得房中就剩云镜先生和葛老二人。
一下子寂静下来。
云镜先生朝外头看了一眼,说道:“那个年轻人是修行中人,只是道行似乎不高,但看他举止动作,清逸脱俗,不像是初学法门的样子。再看根骨,只怕也是不俗,道行本应是较为高深才是。”
葛老笑了笑,说道:“他似乎近来才有突破,之前初见时,尚未修行入门,我只见他气质不凡,非是池中之类,因而收留了他。”
“此前未有入门,近来才有突破?倒是怪事……”
云镜先生似乎颇有兴趣,又说道:“那个罩在黑衣里的人,凶厉之气扑面而来,桀骜不驯,野性难驯,只怕也不是俗类罢?”
葛老说道:“那是一头精怪,险些要了我与小瑜的性命,后来才被清原收服的。”
闻言,云镜先生愈发讶异了些,但他未有在这上面纠缠,转而问道:“小瑜就是明公的孙女罢?”
葛老微微点头,说道:“她是葛盏的女儿。”
说罢,葛老低低叹道:“当年相爷逝后,我随葛盏上过几次战场,奈何年迈体衰,其实到了那时,已经不再随军而行了。当初葛盏战败消息传来,我就知不好,带她躲过了一劫,但葛盏夫人等来不及逃,俱都遭了难。”
云镜先生顿时皱眉,说道:“是哪方人物下手?”
“不知。”葛老微微摇头,说道:“我猜过许多人,如姜柏鉴,如严宇,如当时野心勃勃的胡皓,甚至是南梁及元蒙的奸细,又或者是临东白氏等等。但是全无头绪……”
云镜先生终究叹了一声,道:“都是命数。”
“命数……”
葛老叹了一声,然后说道:“按照原本的规矩,我该是明年再来,但近来因精怪一事,不好再有停留,因此提早来了。”
“这倒是巧。”云镜先生说道:“果儿姑娘也会提早到来,大约再过月余时候。”
说罢,云镜先生又有感慨,说道:“她闭关出来,听闻明公逝世,葛盏战死,葛氏族类俱灭,极为自责。”
“怪不得她的。”葛老说道:“当年她出生时,相爷就请高人看过,认为她应有仙家道果的命数,故而取名葛果,送入山中修行。相爷说过,不论俗世如何变化,都与她无关……”
“但她毕竟是明公的女儿,葛盏的亲妹。”
云镜先生怅然道:“也罢,将小瑜交给她去教导,未必不好。”
葛老点头道:“我原想等上一年,现在等上月余,也无不可。”
云镜先生添了些茶水,悠悠说道:“人世浮沉,你能活命下来,已是令故人欢喜了。”
葛老顿时沉默无声。
……
院外。
清原随着那少年道士而行,游览这道观景色。
道观之内,虽然朴素,但也古典大方,风水格局亦有讲究,观之颇有得益。
少年道士年幼时上山,拜入明源道观,受启铭二字为名。至于俗家,似乎姓张,但他出身道观,对此俗世尘缘不甚看重,只是一语带过。
“启铭道长。”
清原想了想,笑着说道:“我看这道观之中,水流清澈,又种植蔬菜瓜果等,想来是自给自足,不必借助外界。既然是隐世避居,不染尘世,那你也没有下山进城过罢?”
名为启铭的少年道士怔了怔,然后挠了挠头,才抬头说道:“怎么可能?你不知道这我等道家之人,都要学着出世入世吗?我也是入世过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下山过?”
清原笑道:“既然如此,那山下源镜城的一些事情,小道长也是熟悉了?”
启铭眼睛闪烁,逞强道:“自然识得。”
清原点了点头,取出三个令牌,摆在他面前,说道:“道长可辨别得出来这三件物事的来历?”
“这……”
启铭呆了一呆。
清原道:“小道长不认得?”
启铭挑了挑眉头,说道:“怎么可能?只不过这些令牌太过古旧,看不清楚,我且拿去擦拭干净,才好辨认,毕竟源镜城是大城,各家宗族可是不少的。”
清原点头笑道:“也好。”
启铭取了三张令牌,匆匆而去。
葛瑜儿眨了眨眼睛,说道:“他骗人的哦……他都不懂……”
清原笑道:“虽然这里是与世隔绝,但毕竟山下就是源镜城,也不可能全无来往。这少年道士固然是少有下山,但他的师兄长辈们想必是不少出去的……他这一去,多半是去寻他师兄问话了。”
葛瑜儿恍然大悟,说道:“先生真坏。”
清原笑了两声,反倒想起了葛老的借刀杀人之法。
山魈不懂这些门道,它只是低声在念叨着自己的新名字:“古苍……古苍……”
过了许久,那天真懵懂的少年道士才跑了回来,大声说道:“我知道了……”
清原笑道:“知道什么?”
启铭面带得意,指着三个令牌,逐一说道:“这边这个,是白氏分支;那边那个,是源镜城赵家;最后这个,是源镜城的钱家。”
“赵家?钱家?”
清原皱眉道:“这两家在源镜城底细如何?小道长可对这两家熟悉?”
“这个……自然……自然是……熟悉的。”启铭咳了两声,说道:“只不过一时有些复杂,我去梳理一下想法,免得说来繁复。”
说罢,他又匆匆转身走了。
葛瑜儿吐了吐舌头,说道:“先生,你问他一句,他就要跑一趟,这傻道士岂不是累得很?”
清原微微摇头,笑道:“他适才拿三个令牌去问,想必他那些师兄或者长辈,不免有些疑惑,如今再问,想必好奇,又会警惕,接着就会跟随过来。那么这道观中真正能为我解惑的,应该也来了。”
葛瑜儿哦了一声,眼睛里满是佩服的神色。
这是,那少年道士张启铭又回来了。
但这一回,他是低着头,颇为无奈的。
而在他身后,有个年岁更高一些的青年道士跟随过来。
“小道启元,见过先生。”
章二十四 剪纸为马,清幽井院
晨曦柔和,既是明亮,又不刺眼。
道观外的溪流边上,有一巨石,方圆丈许。
石上有一人,身着淡色衣衫,神色平静,黑发如墨,宛如清流。
小瑜看了一眼,只觉他在阳光里,好生温和。
清原正低着头,左手一块木头,右手一柄小刀,认真刻画,下手不快也不慢,轻悠悠的,过了许久,才见轮廓。
那是一只狗?
但它爪牙更为尖利。
是狼?
但它头顶还有一个王字形状的斑纹。
“先生……”等清原刻画完毕,小瑜才好奇地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这个啊……”清原抛了抛,笑道:“原本是狼,但我画蛇添足,又给它添了一些虎的凶威,倒有些四不像了。”
小瑜想了想,说道:“但是很好看呀。”
“好看?”
清原怔了怔,看着手中这物事,左右看也是较为狰狞凶恶,实在看不出哪里会跟好看二字扯上关系。
小瑜捂着嘴,眯着眼睛笑了笑,然后问道:“先生刻画这虎狼作什么?”
她倒是知晓,先生喜好读书,观望风景,也注重修身养性,但并不会有什么无缘无故,又无用处的举动。
“虎狼……这名字倒还不错。”
清原莞尔一笑,然后说道:“小瑜可听过道术?”
小瑜点了点头,说道:“听过啦,先生说了,再过段时日,您也可以施展道术了。”
“我道行尚浅,为时尚早。”清原抛了抛手中的虎狼木雕,说道:“道书中诸般玄奇法术,其中有一类,是有剪纸为马,撒豆成兵的说法。那撒豆成兵我不识得,但剪纸为马,倒是曾有习练,只不过,要真正剪纸为马,道行不能低了……”
“我即便有所突破,成就二重天,真气凝形,得以出体运用,但也难以施展得来。即便施展得来,也弱不禁风,只能吓人,若真要见血,兴许被习武之人一脚就踢破了。”
“如此,就须得借助外物。”
清原笑道:“我手中这虎狼,就是外物。”
小瑜张着嘴,满是惊愕,十分好奇。
“暂时还未刻完,就是刻完了,也还须用上朱砂,再经火烤水炼等等步骤。”
清原笑道:“这是今后的事了,如今只是为日后施展这一门道术,提早做些准备。”
小瑜点了点头,笑嘻嘻说道:“我还没见过法术呢。”
清原点头笑道:“会见到的。”
他低头看了手中的木雕一眼。
有些话他没有说。
这木雕取槐木而制。
槐木又称鬼木,极易招惹邪气。
但对于他而言,倒是可以增长虎狼凶威,况且,也不惧那些所谓邪气了。
只不过这般一来,这正统道术,不免也有邪异凶厉之意。
对此,清原自觉不曾动用邪法,问心无愧,而自身又不惧这槐木邪异之处,心中却也放得坦然。
……
清原收了木雕,与葛瑜儿回返明源道观之中。
道观后方也有一扇小门,两人便沿着小门入了道观。
走廊上无人来往,颇为寂静。
只不过清原和小瑜两人一言一语,说得也颇有趣,倒不觉如何。
转过一处小门。
清原忽然止步。
他偏头看去。
小门内是一座小院。
小院空旷,以石砖铺地,一旁有道走廊,尽头是另外一个院落,距前院不远。
小院中间有一口井,井上盖着一张铁网。
葛瑜儿看了先生一眼,问道:“怎么了?”
清原微微皱眉,没有回话。
这小院之中,清冷幽寂,有一股凄然冰凉之感。
沉寂无声,也无人气。
葛瑜儿原是有些冷的,但看先生在这里,倒是心中安定了许多。她看到院中那口井,不禁讶异道:“这里有井啊,离前院也近,怎么这些道士总是从前面出去,到溪边打水?”
闻言,倒提醒了清原,他微微皱眉,心道:“有井却不用?”
这般想罢,他拍了拍葛瑜儿的头顶,说道:“你站在这儿。”
小瑜点了点头。
清原手上握住铁棒,朝着那口井走了过去。
“清原先生……”
这时,前方传来声音。
走廊的另一个出口,站了一人,正是前两日为清原解惑的启元,张启铭的师兄。
他带着些许笑意,说道:“先生是走错路了吗?”
清原收了铁棒,笑道:“我先前沿着前门游玩,适才从后门归来,一时找不着路。”
启元微微施礼,说道:“是敝观思虑不周了,便请先生随我来罢。”
清原点了点头,朝小瑜招了招手。
小瑜小跑过来,站在他旁边。
清原随他离开,状若无意般地问道:“贵门既然打了一口井,如何还要去溪边打水?”
说罢,清原细看启元道士的反应,因清原身形稍微靠后,并未看到这道士的神色,但却发觉他脚步骤然一顿,然后又迅速恢复。
启元微微一笑,说道:“这水早年就已枯竭。”
清原平静道:“但我见那院子里,倒是有些水气的。”
启元眼睛闪过一缕异色,然后说道:“那枯井的水,前些年才涨了回来,只可惜污浊不堪,所以弃了不用。”
清原点了点头,露出恍然神色,又道:“这院子倒是清幽安静,平日在此读书乘凉,着实不错。”
启元勉强笑了笑,说道:“这院子里少有人行走,故而少了人气,按我们道门来说,这类地方阴气较重,不好久留。”
清原笑道:“道观之内,自有道祖护持,哪有什么不好久留的地方?”
启元咳了两声,说道:“那井院已经弃了,观主觉得不好,正要修缮,暂时还是不能去的。”
清原已知晓那院中必有什么问题,但他也不算太过好奇,便不再试探。
每个地方都有秘密,总不好一一探寻。
于是他便顺着启元的话,问道:“贵门观主似乎少见?”
启元低声道:“观主喜好游历,时常游戏人间,或又跋山涉水,采药练气,寻仙访道,故而少有归来。”
“倒是一位闲云野鹤之士。”清原笑道:“不知观主何名?”
启元答道:“本门观主道号为水源二字,人称水源道长。”
章二十五 刀法凛冽,仙道难求
云镜先生院外。
“剑者多变,有刚正;有诡诈;有凌厉;有刁钻;有大气;有阴邪;有豪壮;又有细微,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至于刀则不同,剑有两面锋刃,而刀仅有一面,也即是一往无前,只有前路,而没有退路,仅有一面的刀锋,更为凶厉,更有杀意。”
“剑是君子,也可以是小人,更可以豪壮。”
“但刀,则杀机凛冽,不论样式如何,刀法如何,不论走的路子如何,是大气厚重,还是狭长轻便。但刀是一面刀锋,便比剑多了几分一往无前的杀机。”
葛老徐徐说来,侃侃而谈,加以指点。
山魈握着长刀,蹲伏在前,仔细倾听。
这些天它已修成真气,可以在这道观之中行走自如,手执长刀,也不怕刀上的锐气煞气,能够运用自如。
它学了刀法,便觉得跟短棒的棒法差不多,但相较而言,刀法有锋刃,更容易见血。
它乃是精怪出身,善于猎捕,如今觉得刀法易见血,倒是比习得棒法更为欢喜。
葛老见它如此,又觉此子乃是猿类成精,只怕性子不善,心中沉吟许久,告诫道:“你得了我传的刀法,不要作恶便好。”
山魈古苍嗯了一声,挠着头,然后拍了拍胸脯,嘭嘭作响。
……
清原在院外看了片刻,也不去打扰。
葛老近日时常与云镜先生许久,少有闲暇,难得今日有些闲工夫来教山魈刀法。
他归了房内,取出那宝函。
内中物事,便是有着广元古业天尊所说宝物的线索。
而钥匙,若无意外,应在源镜城这三家之内。
“凡事总有意外,只希望此行顺利,否则只怕又要奔波。”
清原心道:“我应努力修行,道行越高,应当能够撑得越久,那所谓死期便能延缓一些。”
他盘膝而坐,意想六月照身,显化九重玉楼。
第一重楼名为练气楼。
楼中简朴,四方全无物事,仅有一缕真气在内中游荡。
比之于当初,这一缕真气已经壮大了数倍。
当壮大到足够的时候,便可以去冲破第二重楼,借而凝形,便可出体。
如今,仅是修道入门。
“武学在此是气血,可以增长气力。”
“而真气在此,不能增长气息,只是呼吸延绵,脏腑运动,经络通血,从而延年益寿。”
清原想道:“我得了仙家真传,倒是还好……这人世之中,许多修道之人,不得真法,只得旁支末流,甚至自行摸索,兴许一世修行都未能成就,只在门外徘徊,甚至多年未得,不免质疑修道之事是否虚假。”
“多数自行摸索或传承粗浅的修道人,数十年苦修,才凝成一缕真气,得以延年益寿。但大多是碍于功法或是资质,少有更进一步的。”
他闭上双目,默默运功。
修道之路,他虽比别人看得清楚,不必在迷雾中摸索,但每一步都要脚踏实地,实则也都不易踏过。
这九重天,可谓步步艰难。
九步过后,将触及仙境。
不知这其中人与仙之间的阻碍,又是何等难事?
……
午后,山魈古苍前来拜见。
“葛老传你的刀法,学了多少?”
清原看着这颇为欢悦的山魈,说道:“军中制式刀法,少了花哨,多了实用,大多是杀招,用以杀敌护身,最是适合不过。”
“一半。”
山魈近来修成真气,能把握气血,又与人接触得多,于是人言说得也较为通畅,只是比一般人说话,稍微低哑沉重,又有些停顿及枯涩之感。
如今它身在黑袍之中,常人看不出来,只听它说话,也只会当作是个不善言辞的人,而看不出其他问题。
山魈放下了头帽,露出满是黑色毛发的脸孔,又抓了抓头顶的白毛,说道:“葛老有事,不然我还能学。”
清原笑道:“你倒是天资聪颖。”
山魈得了夸赞,颇是欢喜。
清原忽然说道:“你要不要随我下山去?”
山魈没有多想,点头道:“好。”
清原道:“你不问去作什么?”
山魈道:“不问。”
清原笑道:“你倒信得过我。”
山魈也随他咧嘴一笑,满口獠牙,却不狰狞,摸着头道:“先生……信得过……”
“既然葛老有事,那你就随我下山罢。”
清原说道:“去源镜城,给你练一练刀法。”
山魈疑惑道:“练刀法?”
清原说道:“这一去兴许不甚安静,算是给你练刀的机会。这军中的刀法以杀为重,不是干练就好,也要跟人过过招的。”
山魈哦了一声,就不知如何答话了。
清原看着它,不禁莞尔一笑。
山魈性情酷似于人,属于多变,有忠厚者,有狡诈者,有憨直者,有阴邪者。虽然大多不善,但性子各异。
眼前这头被他名作古苍的山魈,显然还是属于忠厚的一类。
这也是好事,否则,清原还要留心防着它的。
“走罢。”
清原起身来,本想带上宝函,但想起此去是去寻钥匙,带上这宝物,反而不好。他想了想,又收了起来,送到了葛老那边。
见过葛老之后,将宝函托付。
葛老知他去源镜城是有要事,便接下了这宝函,加以叮嘱,让他小心行事。
清原谢过之后,领着山魈离去。
途中,一时好奇,又移步,朝着井院而去。
井院走廊竟被封住,而另一方的小门,则上了锁。
“看来这里面的秘密,倒还颇受重视,才过了一会儿功夫,就已经上了锁,封了路。”
清原笑了声,也不如何在意,他招呼了山魈一声,出了明源道观。
沿着山路下去,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远远见到了源镜城所在。
源镜城乃是大城,非是漓城可比。
这里比漓城更为热闹,更为繁华,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而白家则可算是源镜城的第一家族。
至于赵家和钱家,则仅次于源镜城白家。
但其中有多大差距,无人知晓。
至少在一般人眼里,并不比白家差得多少。
因为赵家和钱家,都是源镜城根深蒂固的古老家族。
一家传了二百八十年。
另一家则有三百六十年。
章二十六 源镜城
钱家府邸。
朱漆大门,铜环闪亮。
两侧各有一头石狮,栩栩如生。
门口有两名家丁各站一边,相对而立,面色平静,没有言语攀谈,可见风气肃然。
数百年传承的家族,自是规矩森严。
“不知钱家家主在否?”
门前来了个年轻人,微笑道:“劳烦两位通报一声。”
左边那家丁上前问道:“您是哪位来客?不知求见本府老爷,有何贵干?”
那年轻人笑道:“一桩旧事,事关漓县,钱家主想必会见我的。”
这家丁暗自皱眉,他打量了一下,这年轻人衣衫虽然朴素,但气质谈吐皆非俗类。
在这年轻人身后,还有个黑袍人,腰配长刀,有着一股凶厉的气息,却如随从一般跟随在后。
这家丁也算有些眼力,于是不敢刁难,示意另外一名家丁入内通报。
“请稍等。”
过了许久。
先前入内通报的家丁才匆匆出来,说道:“老爷有请。”
清原点了点头,随他入内。
山魈古苍跟随在后,配着长刀,凶威凛冽。
“嗯?”
清原踏入钱家,立时觉得不对,暗中似乎有些莫名的光芒。
这倒也在意料之中,适才那家丁通禀之时,等待的时候有些长,多半是钱家有所布置。
但他也不甚在意。
不论是自己,还是山魈,只要不遇上修道之人,或是武道大宗师,便可无忧。
……
钱家家主是一个五十来许的老者,下颚一缕长须,眼神矍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的味道。
“年轻人。”
钱家主沉声道:“你来钱家,是有何事?”
清原笑了笑,说道:“没什么事情,只是在漓县捡了一件东西,跟钱家或有些许关系。”
钱家主神色微凛,低沉道:“什么物事?”
清原从怀中掏出一物。
立时便有家丁接过,呈了上去。
钱家主接过,手下顿时沉了沉,那是一个令牌,上面的章纹正是钱家所属,看令牌颜色褪化,亦有残旧痕迹,只怕已有不少年的光景。
“这正是钱家的物事。”
钱家主说道:“阁下是从漓县何处得来?送往我钱家,又有何深意?”
清原说道:“从山中来,只是我识得钱家的物事,故而物归原主罢了。”
钱家主寒声道:“仅是如此?”
清原点头道:“就是如此。”
钱家主说道:“那就多谢了。”
清原笑了笑,悠悠道:“不必客气,我还有疑惑,欲请钱家主解惑。”
钱家主神色变了变,随后道:“请说。”
清原说道:“传闻那山中有宝,后来一群人进山寻宝,出来的人不多,内中死去的人倒是不少,莫非其中有钱家的人?我倒是好奇,那宝物是否在钱家手里?”
钱家主未有想到他问得如此直接了当,有些措手不及,但他也未有想过要回话,当下只沉着脸,说道:“绝无此事。”
适才清原所说,都是从山中那地方的痕迹里推断出来的,但大多与事实吻合。
清原言语试探,仔细看他神色,未有看出什么,摊了摊手,笑道:“既然物归原主,钱家主又不愿解惑,那就告辞了。对了,我这里还有一物……”
他探手入怀,再度取出一个令牌。
“这应当是赵家的物事,我还有事,就不去赵家,还请钱家主代为转交。”
旁边那家丁接了过去,呈与钱家主。
钱家主神色又沉了沉,然后说道:“你且稍等。”
说罢,他又偏头吩咐道:“去账房取一百两银子,给这位朋友一个酬谢。”
清原笑了笑,说道:“那就多谢了。”
家丁在前带路,清原跟随前往,。
看着清原身影离去,钱家主神色阴沉。
“去赵家,请赵家家主过来。”
“是。”
……
“吴维。”
钱家主想了片刻,出声道:“带上十名好手,拿下他们。”
侧边转出一个中年人,双眼有神,手骨粗壮,低沉道:“家主怎么不在这里把他截下?”
“这里是钱家。”
钱家主说道:“他进了钱家,却没有出去,不妥……你跟着他,让你的徒弟在后面远远跟着,看看他背后有什么人,试探一番。如果没有,就直接拿下,切记,生擒他们两个,不要伤了性命。”
吴维点了点头,说道:“好。”
这人转头而去。
钱家家主依然坐在上头,神色变幻不定。
……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赵家家主已经领着两个护卫匆匆而来。
从钱家到赵家,一来一回,也近半个时辰。
赵家家主来得这般快,显然是接了消息之后,便未有停留,立即赶至。
“怎么回事?”
他神色有些慌忙。
钱家家主把之前的事情,如实相告。
“这事……”
赵家主沉思道:“当年的事情,是孙家牵头,请了白家,连上我们两家,事后损失极大,都闭口不言,怎么还会有人知晓?”
钱家主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
赵家主问道:“人呢?”
钱家主说道:“离开了。”
赵家主面色一变,急道:“你怎么给放走了?”
“不慌。”钱家主说道:“我让吴维去追了,看看他背后有什么人,随机应变,如果没有,就生擒回来。”
赵家主问道:“能行吗?”
“应该不会有什么变故。”钱家主说道:“吴维既然答应了这差事,心中就有把握,先前他也暗中观察了一下,如果那年轻人真有什么本领,吴维不会轻易答应的。他本身已经是气血巅峰,手下两个徒弟也能搬运气血,另外还有几个徒弟,虽然没能登堂入室,但武艺也算不低。”
赵家主松了口气,说道:“也是,吴维如今也能搬运气血,几乎快要凝成内劲,可算是源镜城数一数二的武学高手,乃是你钱家重金聘请的人物。”
钱家主叹了声,说道:“当年我钱家与你赵家,也算有凝成内劲的高手,经过那桩事情,死伤殆尽。”
赵家主说道:“你我两家还好,底蕴深厚,能转而经商。可惜孙家本是以武为重,没了高手坐镇,不到两年就败落空了,最终得益的还是白家。”
“白家……”
钱家主低沉道:“听说当年那桩宝物,落到了白家的手里。”
赵家主说道:“也谈不上宝物,是个钥匙。”
钱家主看了他一眼,说道:“那钥匙也算个宝了,试想一柄钥匙就算宝物,那么钥匙开启的物事,又是什么?”
赵家主微微思索。
钱家主看了他一眼,说道:“咱们当初没能得到钥匙,如今或许能得到那钥匙所能开启的宝物。这桩物事我吞不下,所以才让你过来。”
赵家主咬咬牙,说道:“白家势大,只怕……”
这时,头顶瓦片骤然破开。
一个人从上面跃了下来。
虽是碎瓦落地,尘烟滚滚,但他在尘烟之中,依然有飘逸之态。
来人正是清原,他皱着眉头问道:“东西落在白家了?”
两位家主吓了一跳,各自退后。
“你……”
钱家主神色惊骇,说道:“你怎么在这?”
清原微笑道:“我根本没走。”
钱家主语气一滞:“那……”
“你是说那个气血巅峰的人物,以及他那几个徒弟?”
清原笑着说道:“他本事不算低,但是顾忌我们的性命,没能放开手,可我放得开手,所以才过两招,他就被我打下了。至于他那些徒弟,现在……应该都被我身边的那位,用刀劈倒了。”
寻常修道之人,一旦修成真气,就算入了修道之门,能运动脏腑,气血活络,延年益寿。可是论起打斗的本领,还是如常人一般的。
而清原有些异处,从外表看,依然只是个文弱书生的模样,可是他自从真气初成之后,就气力大增,可谓非同寻常,所以本领不低。
至于山魈,本身气血强盛,又修成真气,如今学了些刀法。它初时用刀生涩,后来熟悉了,也能稳压那个吴维。
说罢,清原手执铁棒,指着两人。
“吴维败给你了,怎么可能……”
钱家主惊呼起来。
“怎么不能?”
清原悠悠笑道:“两位还是把当年的事情,逐一告知于我罢。反正适才已经说了许多大致的过程,接下来一些细节,也不必隐瞒了。”
……
出了钱家,山魈古苍迎了上来,它归入鞘中的刀,有了些血气。
“随我再走一趟,去探探那源镜城的第一家族罢。”
清原神色有些凝重。
他在钱家,问明了当年事情。
据说是孙家发现了宝物所在,被白家获悉,后来赵钱两家也意欲分一杯羹。
几家合计之后,去往漓县,可最终都死伤惨重,只得白家损伤较小。
孙家以武立族,族中武道高手死绝,未过多久,已经败落,名下诸多物事都被白家所占。
至于赵钱两家,毕竟多年世家,根基较深,转而经商,才幸免于难。
至于当年的物事,应是落在白家手里。
“白氏……”
清原露出沉吟之色。
行走人世多年,他再非当初的懵懂道童。
对于这白家,心中不免忌惮。
这里虽是白氏分支,但临东白氏,乃是蜀国第一世家。
其家族之中,不乏修道之人。
甚至有所传言,白家祖上,本就是仙人。
ps:o(n_n)o哈哈~……明天周一,为下周求推荐票,求点击,求收藏……
章二十七 白家,白继业
白家。
源镜城第一家族。
临东白氏的分支。
这是一座大宅,比钱家更为宏伟壮阔。
门前两边,各有两座石麒麟,纹路线条细致,宛如生灵。
朱漆大门,两边各有一个硕大铜环,门上打着九九八十一个铜钉。
上方牌匾,仅得二字:白府。
仅这两字,分量之重,已令人为之敬服。
“九九八十一个铜钉,几欲并肩帝皇……这还只是白氏分支……”
清原遥遥观之,愈发惊讶。
“这位先生,可是来拜访我白家家主的?”
忽然,白府门前,有人朝他迎了过来。
清原本想遥遥观望一番,以作打算。然而未有想到,当开始临近白府时,就已有人迎了上来。
那是一个少年,面貌清秀,白衣洁净,他笑意吟吟,说道:“我叫白晓,在此等候多时。”
清原眸光骤然凝起,说道:“白家已知我来?”
少年微微笑道:“不说天下,至少这源镜城的风吹草动,我白家是一清二楚的。”
他微微侧身,说道:“请随我来。”
清原顿了顿,他偏过头,本想让山魈在外等候,也作策应。
但这山魈毕竟懵懂,不知人事,一旦突变,不知应对,反而容易落险。
于是也不开口,领着山魈入内。
才走了几步,忽然有些心悸。
门前两边的石麒麟,一动不动,稳若山岳。
然而两股磅礴的凶悍气息,扑面而至。
两个石麒麟,仿佛活了一般。
清原目光微凝,暗自心惊。
这分明是两个死物,但几乎如同生灵一般,气势汹汹。
不说其他,单是这两头石麒麟镇压门前,就能惊走邪异鬼怪。
清原仔细再看,这白府门前,檐上雕饰,阶梯尺寸,俱是极有讲究,风水之学,竟然比明源道观更为细致。
白晓看了一眼,露出几分笑意,却没有开口,依然领路在前。
清原心头多了几分忌惮,随他入内。
山魈古苍本是凶性滔天,到了两头石麒麟的面前,更有许多惊惧。只不过它性子不同,较为坚韧,若是精怪兴许立即就瘫倒,但它依然坚定脚步,随着清原入内。
……
入了白府之内。
绕过照壁,穿过走廊。
不论栏杆,壁画,都有些若有若无的痕迹。
那些痕迹就如符文一般,聚敛五行之气,仿若阵法。
清原更觉这白府之中必有风水高人。
尤其是看到那些树木的栽种,花草的修剪,都是极有讲究,迎合季节月份,南北有分,更有随时辰变化者。
这并不是一日之功,而是许多日子之中,持续修剪。
尤其是那些花儿,明显刚按着日子来修剪,至今未过三天。
“这白府之内,必有精通风水之术的高人。”
清原颇为惊讶,心想道:“只怕还有修道之人。”
白晓走在前头,目不斜视,看似平易近人,淡然和善,但行走之间,有些淡淡的倨傲之态。
“真是一方福地啊,常人居于此,也必是气运大兴,大富大贵。”
清原缓缓说道:“不知这是贵府哪一位人物的手笔?”
白晓轻笑道:“白氏传承多年,源镜城虽是分支,但也不乏精通此道之人,这是多年以来,许多祖辈钻研修缮的成果。至于这如今的许多布置,每数日一换,均出自于本门家主。”
清原平静说道:“传闻白家家主,年纪轻轻,算无遗策,有神算之称。未想还精通风水之学……”
这白家少年露出几分微笑,眉宇之间不免得意,但口中却谦逊道:“神算之称倒不敢当,只是许多东西,瞒不过家主的眼睛罢了。”
清原微微沉默,心头暗道:“虽只是白氏分支,但如今看来,也是庞然大物,只怕有些麻烦了。”
……
出乎清原意料之外,接待他的地方并不在大堂,而在后院。
穿过走廊院落,但见假山流水,鸟语花香。
后院之中,有一人,正修剪花草。
此人一身白衣,头戴冠帽,仿若一文士。
他听闻脚步声,放下手中的物事,转过头来。
这是一个十分病弱的年轻人,似是二十七八的年纪,未至三十。
他五官端正,面如冠玉,带着几分淡淡的微笑。
然而脸色苍白,白得如雪,没有半分血色。
白家家主,白继业!
清原听启元道长介绍过,白继业已有三十来许,乃是启元道长生平听闻过的人之中,最有谋算的一人。
据说此人已过三十来许,但生来体弱,病症缠身,故而还显得年轻了些。
清原不由得想,似乎每个精于算计的人,都体弱多病?
“清原先生?”
白继业微微一笑,声音清澈柔弱,如溪涧流水一般。随后他作了个手势,道:“请坐。”
院子里有石桌石椅,上面已经有了一壶茶,四个杯子。
清原依言坐下,山魈则站在他的身后,宛如一道黑影。
白继业朝着山魈看了一眼,眼中有些异色,一闪而逝,然后看向清原,笑道:“先生是为那漓县的宝物而来?”
清原在桌下的手掌,不禁握上了铁棒,平静道:“都说白家主算无遗策,有神算之称……但白家主如今表现出来的,可不仅仅如此,倒像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过奖了。”白继业笑道:“毕竟自家眼前,风吹草动,总会多加注意些。”
他作了个请茶的手势,然后自己端起一杯,饮了一口,继续说道:“清原先生入了钱家,然后钱家立即请去了赵家,而赵家家主几乎没有迟疑,又立即赶往钱家。这两家人虽然关系不错,但反应如此迅速,必是有要事发生。”
“若说重要之事,也就寥寥几桩,我命人查了下,清原先生是从漓县来的。既然事关漓县,又关乎这两家,加上少许细节,也就不难猜出些东西了。”
白继业笑道:“你杀了钱家的吴维,又撞破了钱家的房顶,我这白家一旦有损,要修缮可是不易,所以还是请进来的好。”
清原暗自心惊,这源镜城之内,似乎一举一动,居然都在这白家眼中。
他沉默片刻,然后说道:“都说白家是源镜城第一家族,而赵钱两家稍次一筹。可实际上,白家才是源镜城唯一的家族,赵钱两家又算得什么?”
“留着他们,可以激励后辈,莫要狂妄自大。其次,一家独大的场面,未必是好事。”
白继业笑了两声,然后看向清原,说道:“清原先生追寻的宝物,确实在我这里。”
章二十八 言谈
清原怔了一怔。
他未有想到,此行似乎颇为顺利。
钥匙就在白家?
来时,也设想过许多意外,比如钥匙被另外的人物取走,只留线索,甚至线索中断,然后接下来还要继续寻找。
当他听闻钥匙就在白继业手上,反觉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这宝物就是从漓县那里取回来的。”
白继业微笑道:“但这所谓宝物,实则是一柄钥匙,莫非清原先生已得了宝物?”
清原平静道:“不曾获得。”
白继业面色依然,说道:“即便没有宝物,也是得了线索罢?”
清原淡淡道:“只是听闻那地方有件宝物,于是前去看看,然后便得了源镜城的线索,仅此而已。”
“原来如此。”
白继业轻笑两声,也不知他是信或不信,只听他说道:“这宝物落在白家手里已有多年,可惜我才疏学浅,仔细看了许久,也看不出端倪来。既然清原先生追寻到此,我要把这无用之物送出去,倒也不难,反正是无用,却也不觉心疼。”
清原倒是有些惊愕,他未有想到,白继业竟是如此切入正题,令人措不及防。
“明人不说暗话。”
白继业深吸口气,仿佛有些沉闷,他饮了一口茶水,笑道:“人生百年,日升月落,算来不过三万余日,再把年幼与年老时抹去,也就只剩万余。”
他叹道:“我生来体弱,寿数比常人更少,可没有太过深厚的资本拐弯抹角,清原先生也是明白人,所以,也就说得明白了些。”
清原顿了一顿,然后问道:“白家主言下何意?”
“当初为了这钥匙,源镜城各家损伤重多,当然,其余三家如何我是不管,但是白家也有少许伤筋动骨。”
白继业说道:“我也不管清原先生取这钥匙何用,但既然要从我这里取走东西,也总不能让我空手送出罢?”
清原没有意外,问道:“你要什么东西?”
“白某是个俗人,就要银两。”
白继业徐徐说道:“那钥匙似玉非玉,似石非石,材质不凡,姑且以玉而论,其做工精致,一万两白银的价值是有的。但它既然材质不凡,也许比玉更为高贵,所以我就取十万两白银。”
清原神色平淡,没有应话。
“除此之外,我白家有所损伤,虽然不重,但也毕竟折损了些许人手。”
白继业悠悠说道:“我在折合一下,只算二十万两白银,如何?”
清原默然不语。
以钱财而论宝物。
用一般文士的话来讲,俗不可耐。
人世之中,二十万两白银,不论放在哪里,都是一笔巨资。
但在清原眼里,那柄钥匙关乎仙宝,也关乎他的性命,相较之下,再多的银两也无法相比。
再者说,修道人视钱财金银为粪土,任何一件法宝,都不是钱财银两所能衡量的。
白继业道行浅薄,但也算是练气级数的修道人。
尤其是白家,家大业大,并不缺银两。
清原隐约觉得,白继业开出这二十万两白银,并非刁难,反而是给他一个便宜。
清原默然片刻,说道:“我没有这般多的银两。”
白继业饮一口茶,笑着说道:“修道人有着异于常人的本领,要赚取钱财银两,又有何难?”
清原平静道:“我不可能停留一处,一心给你赚钱还债。”
“这就俗气了。”白继业笑道:“修道人或可云游四方,平日里有些闲暇,稍微注意便可。”
清原又道:“那我钱财如何还你?”
“不难。”
白继业微微一笑,取出个令牌,然后取小刀,割破指尖,滴上一缕血液,递给了清原,又道:“清原先生手里也有一道令牌罢?你滴上一滴血,留在我这里,也就可以了。”
清原略微迟疑,然后才取出令牌,滴上一滴血。
过后,清原把令牌推了过去,接过另一道令牌,问道:“这有何用?”
“白某人没有什么大本事,只是养了一些不成器的小玩意儿,勉强能够传递消息。”
白继业笑吟吟地道:“清原先生只要带着这东西,我那些小家伙就知你位在何方,每隔一段时日,我会传些关于天下局势变化的消息给你。你若有银两,就转回来给我,如何?”
清原抛了抛令牌,说道:“你就不怕我把这东西扔了?”
白继业端着茶杯,说道:“我身子骨虽然病弱,但眼睛还好,自问这看人一项,还有几分眼力的。”
清原收了令牌,说道:“单是传递消息这一项,就不知二十万两了罢?”
白继业说道:“左右也闲置着,让这些小东西动动筋骨,未必不好。”
清原仔细看了他一下,然后问道:“二十万两白银,多少期限?”
白继业摇头道:“没有期限。”
清原手下顿了一顿,说道:“没有期限?”
“是的。”白继业说道:“你能给我多少,就给多少,十年能还就十年,百年能还,就百年。”
“白家主总是作这些赔本的买卖?”清原缓缓说道:“这白家到了如今,竟然还没有败落?”
这话说了,顿时让身后的白晓有些恼怒。
白继业偏过头,淡淡看了他一眼。
白晓顿时沉默,收敛了情绪。
白继业收回视线,又看向清原,笑道:“我这白氏分支,可不是临东本家,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家大业大,靠的就是这些赔本的买卖。”
说罢,他抬了抬手,说道:“小白,去把那东西取来。”
白晓咬了咬牙,然后转身离开。
“喝茶。”
白继业轻笑了声,说道:“那东西我已经取出来了,只是放在书房,小白很快就取回来。”
清原饮了口茶,看不清面色。
过不多时,白晓回来,手中有个盒子。
那盒子是檀木所制,严丝合缝。
“宝物就在其中。”
白继业接过盒子,然后双手奉上,说道:“请验一验。”
“既然白家主有心送宝,又何必欺瞒?”
清原心中加了一句,若是你要欺瞒,莫非还要在你这白家翻脸?
这白家颇有深不可测之感,宅邸如深潭幽池,水深难测,内中着实不能测出深浅,真要动手,清原必然是难以脱身的。
他接过盒子,转手交给了山魈。
山魈古苍接过盒子,侍立一旁。
“告辞。”
清原起身来,说道:“二十万两白银,若有闲钱,自会归还。”
“不急,反正白某人也不缺钱。”
白继业起身来,说道:“白某体弱,不好动身,就不相送了。”
ps:周一求收藏,求推荐票,求点击!
章二十九 渊深不可测
白家乃是一处福地,五行均衡,风水流转,乃是极好的地方。
然而在清原眼中,这里几乎令人窒息,实则并不亚于深潭泥沼。
如今出了白家,心头才松了口气。
其实相比之于整个白家,清原对于白继业这位年轻的家主,更为忌惮。
白继业病弱之躯,然而眼神淡然,仿佛一切都在他的眼中,笑意吟吟,似乎所有都在算计之中。
算无遗策!
即便他没有掌握的东西,单是看他的神色,观他的笑容,都让人误以为他早已获悉一切。
“厉害……”
清原心中道了一声。
他抬头看去,天空一道白影闪过。
“这就是他耳目遍布的依仗?”
清原眉宇微挑,脚下一踏,登时挑起一颗石子,他顺手一拍,将石子拍上天穹。
倏忽过去,擦过了那只白鸽。
白鸽惊颤一下,调转方向,急匆匆逃开。
“那是……”山魈露出异色,有些疑惑。
“盯着我们的眼线。”清原说道:“不过现在没有了,这位白家主是个明白人。”
他偏头回望白府一眼。
那两头石麒麟,好似活了一样。
气势扑来。
清原心头气血滚荡。
仿佛有一声龙吟响起。
他有地龙入体。
地龙乃地脉千万年汇聚而成,岂会惧于两头石麒麟?
清原默默收回目光,说道:“走罢。”
……
白府后院。
白继业面上的淡淡笑意,逐渐敛去,神色平静,饮了口茶。
“家主怎么把这宝物轻易给他了?”小白咬着牙道:“这宝物当时可是染了血才得来的,价值不可限量,怎是俗世钱财可比?再者说,您用信鸽给他传讯,这一项的价值,便是极高了。”
他素来敬畏这位年纪轻轻就已登上家主之位的表哥,尽管表哥是病弱之躯,但这些年来展现出了不知多少东西,智计无双,让人万分敬服。
适才清原在时,他不敢开口,生恐损了家主的威严。
如今清原走了,他却也忍耐不住心中疑惑。
“您说……二十万两白银还不加期限,人家要多久给就多久给,不给也没法子说理去。”小白恼怒道:“万一他把令牌扔了,咱们到哪里去找他?”
“他不会扔掉的。”白继业微笑道:“这位清原先生,是个聪明人。”
小白说道:“聪明人才会赖账。”
“聪明人才知晓,这二十万两不过空谈,倒是我送他的令牌,实则是给他传递这天下间的消息,这才是无价的。”
白继业停顿了一下,然后笑着说道:“再者说,那东西留下也无用,既是无用之物,卖了也无妨。”
“谁说无用?”小白说道:“那人既然追寻钥匙而来,必然有着那钥匙开启的物事的线索,甚至那宝物,就在他的手上。您不该放了他,至少,也该盯着他……”
“盯过了。”白继业摊了摊手,无奈说道:“被他发现了,只是他念在我的人情,没有打死那只白鸽,留了一命,只是惊走。”
小白说道:“那就更可疑了。”
白继业忽然收敛笑容,叹了声,说道:“可疑又如何?”
小白说道:“可疑就应将他拿下。”
白继业问道:“你斗得过他?”
小白怔了怔,然后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说道:“我道行近来又有长进,就凭这初入门槛的小子,加上一头小精怪,单凭一只手,我就能撕掉他二十个。”
白继业低低笑了声,提起茶壶,又倒了一杯茶,说道:“他真的只是表面上那一重天的道行?”
小白怔了怔,问道:“难道还有假?”
“你看他谈吐不凡,行为举止,哪里像是俗人?”
白继业说道:“他又识得风水之道,看得天时变幻,先前踏足白府时,门前两头石麒麟都受了惊,乱了气势。这人分明修道日久,非是一日,怎么可能还是一重天的道行?”
“兴许……”小白沉吟道:“他根骨低劣?”
白继业笑了声,袖子一抖,落下一物。
此物乃是一个铜镜,色泽古旧,内中影像并不清楚,有些朦胧。
而最为明显的,是上面一条痕迹,几乎把铜镜裂作两半。
“这是……”小白心头一惊。
“这是先祖留下来的宝物之一,从本家分离之时,咱们这一脉的长辈,暗中取了过来。”白继业说道:“此物名为太白照骨镜,专门观人道行,看人根骨,识人底蕴。”
小白问道:“那这是……”
白继业说道:“适才我用这太白照骨镜,照了他一下,然后这先祖传下来的法宝,就裂开了。”
小白惊怔当场。
“要么此人道行精深,要么此人根骨极高。反正,他必然是超出了这太白照骨镜所能探知的范畴。”
白继业沉声说道:“这人来历不明,深不可测,尤其是他从漓县而来,更不好推断。”
小白问道:“为何?”
白继业缓缓道:“他离开漓县的第二日,漓城大山崩塌,洪水滔天,淹没了整座城池。其中或是天灾,也或是……有神通广大之人的手笔。”
小白倒吸了口气,不禁心惊。
白继业看了他一眼,说道:“所以,不能冲动。”
小白神色凝重,但心中犹有不甘,低声问道:“可是那钥匙所能开启的宝物?”
“谁知是什么宝物?”白继业怅然叹道:“总不能让我这病弱之躯,成就长生不老神仙体罢?”
小白咬牙道:“兴许真有这种宝物。”
“兴许?”
白继业叹道:“为兄自小生来体弱,注定不能长寿,因此,任何事情都不敢轻易尝试,但凡行事,必要万无一失。既然没有十足把握,便不能为此去试探,以免招惹了这个清原甚至是他背后那位兴风作浪的大人物……”
顿了顿,他方自缓缓说道:“招惹了事小,只恐坏了我这几年的布置。”
小白闻言,心头一凛。
后院中静了一静。
忽然,天空一道白影闪过,急速落下。
白继业抬了抬手,那白鸽落在臂上。
他取下白鸽脚上的信,翻过一遍,顿时有沉吟之意。
小白问道:“信上说了什么?”
“倒是没什么。”白继业笑道:“只是说咱们本家的那位家主,派了人手,潜入元蒙。”
小白惊愕道:“元蒙?”
白继业说道:“元蒙那边,地处偏远,素来对中土消息不通,这次家主白势至派过去的人,就是给元蒙通消息的。元蒙民风彪悍,兵将雄壮,但消息不通乃是弊端,一旦在消息这一道上变得灵通,实是如虎添翼……那么中土的局势,就愈发动荡,蜀国也岌岌可危了。”
小白不知其他事情,但也知这事并非好事。
“本家的事,随他去罢。”
白继业想了想,说道:“本家既然有所动作,我们也不好落后,明日……你和白岳二人,分头赶赴南梁。”
他抬起头来,眼睛光芒闪烁,说道:“你想办法,拜入南梁陈芝云麾下的白衣军,成为他的心腹。而白岳,拜入邓隐麾下,去为邓隐办事。”
小白皱眉道:“陈芝云有军神之名,但素来遭受忌惮,导致白衣军人数未有过万,但却都是精挑细选,包括来历出身,都要一清二楚。我若想混入白衣军,只怕不易……就算入了白衣军,要成为陈芝云的左膀右臂,恐怕也……”
白继业却不在意,轻笑道:“怎么?在我身边待了这么长时候,还学不会一些小手段?”
小白顿时一怔,然后想起过往家主的诸般手段算计,登时脑袋闪过一丝灵光,欢喜地说道:“我明白了。”
“嗯。”
白继业说道:“你要隐藏修道人的身份,哪怕有一把刀砍在你的头上,也只能用武艺去抵御,不能施展道术。但凡陈芝云的命令,哪怕是去送死,也不能抗拒,就算他让你打入蜀国,来源镜城刺杀我,同样不能违抗。”
小白微微低头,说道:“是。”
白继业说道:“没有我的命令,不可擅自动作。”
小白低下头,应了声。
先前清原一事,还有迹可循,所以他心中疑惑,发出疑问。但对于这件事,连头绪都没有,一片迷茫,深不可测。
小白对这位家主表哥,向来敬畏敬服,知他一举一动都有深意,当下只得答应。
“去通知白岳罢。”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