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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六月观主     封仙txt下载     封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三十 仙气

    明源道观。

    清原与山魈归来之后,便去寻找葛老,取回了赤练金石宝函。

    山魈古苍依然留在葛老身旁,习练刀法。

    而清原回了房中,便取出了那得自于白家的木盒。

    木盒乃是檀木所制,工艺精巧。

    清原将之摆放在桌上,静静看了片刻,脑海中思虑万千。

    过了许久,他才伸出手去,打开了木盒。

    木盒之中,用绸布叠着,中间有一物,形如钥匙,色泽低暗,青中泛黄。

    清原伸手将之取来,放在手上。

    似玉非玉,似石非石,若以重量而论,倒是与金铁相仿。

    “这就是钥匙?”

    饶是清原已成真气,心境亦是沉稳,在这时也不免恍惚。

    似乎一切都有些过于顺利了。

    这钥匙并没有其余的意外,也无半点曲折,它就在白家!

    而白家更没有清原所想的任何动作,竟然拱手相让。

    不费吹灰之力,就已得到了想要的物事……

    他深吸口气,握住钥匙,看向了桌上的宝函,伸手拿过。

    宝函呈暗色,隐约带着若有若无的橙红光泽,入手颇重,乃赤练金石。

    “线索?”

    清原深吸口气,把钥匙对准宝函,将之开启。

    宝函缓缓打开。

    从裂缝处,倏忽一缕白气。

    随着宝函打开,内中的气息尽数外溢。

    此气呈白色,悠然而生。

    只嗅得一口,精神立时为之一震。

    体内真气流转,游动起来。

    “这是……”

    清原惊了一惊,他并非俗世中人,自然知晓此为何物。

    此乃仙气!

    仙家法力气息!

    这九重宝函隔绝外界,将内中物事封禁,而广元古业天尊施法遗留下来的气息,便因受了隔绝,未有散入天地之间,还在宝函之中。

    清原只嗅得一口便精神百倍。

    他知晓这是天大的造化。

    于是盘膝而坐,竭力运转黄庭仙经。

    ……

    常人呼吸吐纳,因宗派传承,自身根骨,资质悟性,所处地界,故而成就各有不同。

    有上等真传者,加之资质极高,要修成真气,约莫年许时日能成;便是资质稍差,亦是三五年可成真气。

    有寻常传承者,三五十年兴许才能修得真气入门,此生此世未必能入炼形门槛。若无机缘造化,穷尽一生,也不能踏破三重天,成就人上之人。

    而无真传者,单凭自身摸索,大多是一生一世都不能登堂入室,兴许此生只得一缕气感,虚幻缥缈。也有偶尔侥幸,炼成一缕真气的,但那时,多半已无精力,更无寿元,不能探寻更高的修为。

    而除功法真传,天资高低之外,所在之处,也是至关重要。

    倘如是在仙家福地之中,势必要比穷山恶水来得好。

    修炼之初,呼吸的寻常空气,吐纳出的体中浊气,运动脏腑,气血通畅。但若是放在五行均衡,风水极佳之处,自是事半功倍。

    而广元古业天尊,乃是真仙人物,他当年施法遗留下来的气息,比起什么灵韵道气,都更为不凡。

    此时此刻,这一座房屋之内,就是仙家福地!

    ……

    清原盘膝而坐,舌顶上腭,念头运转。

    体内那一缕真气,悠悠荡荡,如丝如缕。

    相比之于初初凝成之时,已经壮大了不少。

    他多年来日夜苦修,虽然未有凝成真气,但根基深厚,却几乎把黄庭仙经的修行经脉,都扩宽了许多。

    于是修炼起来,也颇为快速。

    地龙入体,根骨资质之高,惊世骇俗。加上他勤修苦练,虽然时日才过不长,但真气已经增长到了三寸之高。

    真气初成,只有一缕,未足一寸。

    如今是三寸高。

    据说十寸真气,就可尝试冲开二重天。

    仙家气息为助益,清原并没有多少担忧。

    他口鼻呼吸,仙气入体,滋养自身血肉,与体内真气相合,使之增长。

    但他毕竟道行太低,无法彻底容纳仙家气息,于是那一口仙气,复又流转出来。

    然而,他舌顶上腭,又截留了少许。

    如此循环反复。

    直到房中仙气散尽。

    清原才徐徐收功。

    到了此时,他体内的真气,已经有了八寸七分之高。

    他睁开双目,闪过一缕精光。

    舌顶上腭,口舌生津。

    而他截留的残余仙气,就在其中。

    道书中,把这一口津液,唤作长生酒。

    他一口咽了下去。

    真气顿时升至九寸之高。

    “再增一寸,就能尝试真气凝形,去冲第二重楼了。”

    清原露出喜色,但又有几分遗憾。

    毕竟自身道行太低,不能把仙气尽数容纳。而且适才来不及关紧门窗,打开了这宝函之后,仙气就开始溢散。

    仙气还是流逝的多,得益的少。

    只不过,他因为地龙入体,龙骨化道骨,根骨资质已是极好,益处才会如此明显,将真气升至九寸。

    若换了寻常一重天的修道人,只怕还不到他一半的得益。

    “外力相助,到了此时,也就差不多了。”

    清原心道:“凡事过犹不及,过度借力,反而根底虚浮。”

    仙家施法存留的气息,虽说可比灵丹妙药,甚至还有巩固根基的好处。但他道行尚浅,修行初期的辅助,至多也就到了这个地步。

    至于接下来要踏破关隘,终究还是要靠自身才成。

    也正是因此,对于那些流溢出去的气息,他才没有太多的痛惜之感。

    “只可惜让古苍错过了这场机缘造化。”

    ……

    房中气息已经消尽。

    都说神仙出世,满室馨香。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一缕仙气,几乎让这里成了洞天福地。

    清原想起许多故事来。

    道祖行走天地,顺手指点,能使山石开灵,能使花草化人,能让飞禽顿悟,能让走兽成妖。

    又如,道祖把玩一块顽石,久而久之,仙气温养,自成法宝。

    又有,道祖盘膝而坐,讲道说法,他座下蒲团久而久之,竟能成精化妖。

    诸如此类,传说无尽。

    而这位广元古业天尊,乃是天地间最为古老的仙人之一,他虽非混元大罗金仙,但施法时遗留的气息,也非寻常。

    当初在那山中,他布置风水大阵,聚敛山河,凝就地龙之时,却也不知挥出了多少气息。

    只是岁月宛如流水冲刷,哪怕是仙家气息,也都在这些年间,消逝干净了。

    只有适才这一缕气息,禁在九重宝函之中,未有消散。

    留下这一缕气息在宝函之中,也不知广元古业天尊是有意或是无意。

    但不论如何,对于清原助益之大,不可捉摸。

    “恩情厚重,无以为谢。”

    清原心头感叹了声,目光落在桌上。

    宝函之中,静静躺着一张图。

章三十一 人与大妖说道理

    井院。

    就在清原打开九重宝函,仙气外溢的刹那。

    井院震荡不堪。

    那井中传出若有若无的啸音。

    随着声音,井中还有着铁链拉动之声。

    “糟了。”

    启元在房中,陡然跃起。

    也在这时,房门推开,启铭跑了进来,指着井院的方向,露出惊恐之色。

    “井院……井院那位……又……”

    启铭咽了咽口水,说道:“它又有动静了。”

    启元面色微变,说道:“快寻师叔。”

    启铭急道:“师叔说观主已在回程路上,他晨时就去迎接了,这两日恐怕回不来。”

    “糟了……”

    启元面色变化,忽然说道:“快,快找云镜先生……”

    ……

    院中。

    山魈本在习练刀法,陡然有一股清香之意,闻之精神一振,旋即便淡了。

    正自疑惑之间,隐约听得一缕若有若无的声音。

    它心中陡然一寒。

    那啸音中有着莫大的威严,对于妖精更有震慑之意。

    山魈一刀插在地上,一手按在地上,伏着身子,龇牙咧嘴,露出凶狠之意。

    小瑜本在院中,托着下巴,正看着池中的花儿。

    忽然有些动静,她偏头一看,但见山魈如此模样,吓了一跳,又以为它要作恶,惊叫一声,逃入院内。

    葛老和云镜先生正在内中饮茶谈话。

    云镜先生忽然顿了顿,看向另一方。

    葛老是寻常人,感应不到什么,只听得小瑜惊叫声,忙迎了出去。

    云镜先生虽非修道中人,然而熟读圣贤书,一身浩然正气,通道理,明道意,也非常人可比。他忽觉有异,站起身来,背负双手,看向清原所在方向,讶然道:“仙气?”

    然后目光一转,又看向了井院方向,说道:“这明源道观还真是福地,年深日久,都生出这么一个东西来了,至今多年光景,几乎为患,也舍不得杀掉?”

    这时,院外匆匆脚步声传来。

    “云镜先生……”

    那是启元和启铭两人的声音。

    他们匆匆跑入院中,面露急色。

    “我知道了。”

    云镜先生说道:“适才有一缕仙气盈空,导致动静。”

    启铭还不识得什么,但是启元年长,学得颇多,顿时惊讶道:“仙气?”

    云镜先生微微点头。

    启元说道:“观主说过,当今天地封神,我等隐居避世,若无必要,不能下山,以免沾染俗气及因果。如今的天地,连仙家都要避之,不得擅自入世,不得搅乱天机,怎么还有仙气?”

    “只是一丝一缕,倒谈不上搅乱天机。”

    云镜先生说道:“而且这明源道观本身就是风水之地,那一缕仙气没有溢散出去,只是被这道观的风水大阵化掉了,反而对道观这地方有些益处。正因如此,适才井院那位嗅到了一缕气息,所以才有了这些动静。”

    启元有些心惊,问道:“这……”

    “不妨事。”

    云镜先生说道:“那一缕仙气本就微末,如今散于道观各方,它所得到的万中无一,翻不了天。”

    启铭苦着脸说道:“可是,它本来就开始压不住了,观主为了压住它,云游各方,寻找办法。这回它动静好大,万一逃出了井外,岂非要把道观毁了?”

    “若早些年能除了它,就没有后患了。可水源道长终究舍不得……”

    云镜先生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识得什么符法,也不会什么神通道术,但好歹读过几本书……这样,你去取纸来,我写一幅字帖,讲些道理,看看能不能把它说服回去。”

    这里有纸笔,但云镜先生要用的,显然不是这些纸笔。

    启元念头一转,据说云镜先生对于观主房中那些唐代留下的宣纸早就有些想法,但此刻顾不得太多,他忙是点头,说道:“好。”

    脚步顿了顿,又暗道:“除了纸外,还要笔墨……墨水中想来还要掺上一些朱砂才成,朱砂属阳性,善于压制鬼怪。”

    ……

    房中。

    清原并不知他开启宝函,引出了多少动静。

    他看着眼前折叠起来的那张纸。

    事涉性命,饶是清原再是如何心境平和,也不免心绪纷乱。又加上距离井院较远,对于那若有若无的声音,却也忽略过去了。

    “那宝物的线索?”

    他深吸口气,伸手拿过那张纸。

    这纸酷似绸布,稍微有些沉重,他摊开来,是一幅地势图。

    清原看过之后,发觉地图并无地名标记,更不认得上面的地势。

    “看来还要另外寻人来问。”

    清原仔细想了片刻。

    这地势图关乎那一件宝物,不能轻易示人,也不能全数示人。

    他想了想,取来一些纸笔,照着地势图,拓印下来,又把原图收好。

    拓印下来的地图,分作四份。

    原本应是有五份,但中间标记有宝物的一份,并没有拓印下来,也算留了个心眼。

    他整理好了一切,又看向广元古业天尊的那份原图。

    此乃仙家遗留之物,不说其他,单是存于宝函之中,受仙气浸染多年,也非俗物。

    想了想,清原便将之放入怀中,靠左胸放,紧贴心口处。

    他收拾了东西,又将四份地图收起,将铁棒插在腰间,推开房门。

    门外恰好迎来一人,乃是山魈古苍。

    “那……”

    古苍指着井院那边,口中动了动。

    “什么事?”

    清原见状,静心听了片刻,隐约听得几缕若有若无的声音,于是往井院的方向靠了几步,绕过一堵墙,声音便清晰了许多。

    那声音长啸高吟,但并非人声,只是不知为何,被阻隔住了。

    清原听得这一缕声音,只觉心绪荡动,气血之中,泛出若有若无的龙吟。

    那是地龙入体之后的本能。

    感应到相似的气息,故而有所反应。

    “这明源道观之中,竟藏有一头妖物?”

    清原顿生讶然。

    他有心过去查看一番,然而想起当时启元的反应,以及事后井院也上了锁,可见并不愿外人得知。

    他也不强求,于是作罢。

    就在这时,井院那边,忽然有一股莫名的味道。

    那是一种气息。

    一种勾勒天地气象的轨迹。

    那不是符法,那是文字!

    但与符文,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浩然正气?”

    清原露出惊讶之色。

    那井院之上,满是浩然正气,勾勒天地气象。

    但这并不是镇压,而是道理。

    石往地上坠,水往低处流。

    火是炎热,冰是寒冷。

    这就是道理。

    天地的道理。

    “云镜先生?”

    清原深吸口气,露出敬佩之色。

    这位云镜先生乃是文人,不识神通,不学道术。但他对于人世纲常,天道轮回,诸般道理,俱都通晓。

    他通道理,明道意。

    所以他胸怀浩然正气,无惊无惧。

    所以他写出来的文字,勾勒天地,讲述道理。

    他并非以文字镇压,而是借着文字,正在与井院之中那头妖物讲道理。

章三十二 云镜先生

    翌日,晨时。

    明源道观有些安静,静得有些异样。

    清原运功完毕,睁开双眼。

    他借着一夜功夫,巩固了一下昨日突飞猛进的真气,已经稳当了许多。

    起身来,收拾了一下,方自打开房门。

    院外的山魈,正在练刀。

    山魈浑身笼罩在黑袍之内,但一举一动,均是迅速凌厉,时而又磅礴大气,风尘滚滚。

    任何人看去,都觉它是一位浸淫刀法多年的武道大家。

    “这古苍倒是天资不凡,又足够刻苦努力。”

    清原点了点头,颇是赞赏。

    一般来说,妖类大多懒散。

    但山魈古苍则有不同,它虽身为精怪,但毕竟是妖仙血裔,并且,那山中也是颇多凶禽猛兽的。

    传言之中,不乏精怪之流,性情比人尤为奸猾狡诈,但被虎狼一吼,本能惧怕,时常惊惧得瑟瑟发抖,就被虎狼所食。

    山魈虽不至于这般不堪,但也知晓弱肉强食的道理,故而才有这般刻苦努力,习练护身法门。

    “先生。”

    古苍收了刀,看向清原,照着先生平常见到葛老先生和云镜先生等人时的礼仪,施了一礼。

    清原见状,笑道:“这刀法和礼仪,你倒是学得快。”

    古苍挠着头,低沉着笑了几声。

    “继续练罢。”

    清原点了点头,走出院外。

    ……

    前门处,恰好是启铭和启元师兄弟二人挑着水进来。

    昨日井院荡动,对于他们二人而言,可谓惊心动魄。

    清原从启元启铭师兄弟二人的眼中,隐约看到劫后余生的味道。

    见了他们,清原迎上前去,问候了声,说道:“两位道长辛苦了。”

    看见清原出来,启元登时放下扁担,施礼道:“见过清原先生。”

    清原看了地上两桶清水,笑道:“我们住在观中,叨扰了不说,这衣食住行等等,每日又要多出许多事情来给两位道长忙活,真是亏得两位多费心了。反倒是我们这些人,没做过什么事情,真是过意不去。”

    说罢,他低下头,从怀中取出几两银子,递过去,说道:“只算一点心意,谈不上报酬,莫怪……”

    “使不得……使不得……”

    启元连忙推脱,摇头道:“来者是客,招待客人自是应该的事情,至于什么粮食清水又算得什么?再者说……”

    他原想说昨日险些出了变故,一旦出事,倒是连累了客人,过意不去,但想起了那井院的妖怪是不能外传的,于是转了个口风,又说道:“再者说,观主常说缘分二字,此二字虽是佛理,也并不无道理。清原先生既然是云镜先生的故人,又来了观中作客,这就是缘分,怎好收取这些黄白之物?”

    启铭见到银两,本是有些动心的,闻言,便点头赞同道:“就是就是,我等隐居避世,怎会在意俗世钱财这般身外之物?”

    说罢,他低下头,咕哝道:“我又不下山,拿了银两也没处使……有什么用嘛……”

    启元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才满是歉意地看向清原。

    清原倒是喜欢这人的天真纯善,莞尔一笑。

    一番客套,启元要担起水桶,又要入内。

    清原立时想起昨日拓印下来的地图,忙是说道:“启元道长且慢着……我还有事请教……”

    启元放下水桶,笑道:“请教不敢,有事但请问罢。”

    当日关于源镜城那赵家,钱家,白家等三家的势力,特征,以及族中人物,这等等一系列详细的消息,便是从启元处得来的。

    清原把那地图取出一份来,递与启元,说道:“我近来得了几份地图,但总是看不清其上地势,不知位于何方?”

    启元适才挑水,手上染着水,生怕损了那图纸,登时把手往身上擦了擦,才接过那地图,细看许久,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味道,终是讪笑了声,摇头道:“不识得。”

    启铭好奇,也上来细看,他不曾下过山,更是满面迷茫。

    清原收回那图纸,又把其他图纸逐一递过。

    启元逐一看来,俱是不识。

    清原露出迟疑之色,说道:“启元道长虽是少有下山,但贵门观主时常云游,想来也是较为博学,不知是否留下过什么游历笔记?或者,两位道长又可曾从他老人家那里获悉过一二?”

    启元微微摇头,歉然说道:“观主虽然常有笔记,却不好示人。”

    清原闻言,道声失礼,说道:“这是我鲁莽了,有所失言,勿怪。”

    “不妨事……”

    启元露出笑意,微微摇头,不甚在意。忽地,他顿了顿,说道:“清原先生既然与云镜先生也有交情,何不去问云镜先生?”

    清原反倒讶然,道:“云镜先生?”

    启元点了点头,笑道:“云镜先生可不是死读书的人,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许多人都认为读书便如行走。但云镜先生则不同,他是云游各方,行走天下,走过名山大川,又或穷山恶水,繁华闹市,乡村僻野等等,可谓是见多识广,可不是那些独居一室,十年寒窗,却一步不出门外的寻常书生。”

    清原闻言,说道:“云镜先生倒真是了不起。”

    “是呀,他身为文弱书生,但却不畏艰险。”

    启元笑道:“听观主说过,云镜先生当年山中遇虎,甚至用言语道理,讲服了那虎,随后从容离山。”

    清原想起昨日镇压井院那妖物的气息,深以为然,没有半分质疑。

    “观主说过,云镜先生虽不识神通道法,但知晓道理,造诣之深,高深莫测。用修道人的话说,他实则也算是道行极高了,只是……”

    启元叹道:“只是没有法门,能把这高深的道行运用出来,当然,似这类书生人物,只看天地大道,将神通道法视作小道,就算是有这法门,只怕也是不学的。”

    清原想起许多道行高深,却无道术的隐士,又或是苦学佛法而不修神通的僧人,以及传闻中似云镜先生这样的文士,点头道:“这等人物,着实可敬。”

    “是啊,观主对云镜先生,也是颇为尊敬。”

    启元想了想,然后说道:“观主曾说过……云镜先生虽是文弱书生,但学识渊博,能知天文地势,善会真人道理,识得六甲风云,辨别三光五气,九流三教,无所不晓……”

    他语气崇敬,尤其是昨日在云镜先生讲服了井院妖怪之后,敬意更重,朝着清原说道:“问云镜先生,想是会有结果的。”

    清原微微点头,答谢道:“多谢启元道长指点。”

    “不必客气。”

    启元笑了笑,担起水桶,说道:“小道还要做事,不能作陪,失礼了……”

    说罢,他与启铭道了一声,一前一后,往内中走去。

    清原让开道路,面带笑意。

章三十三 狂士,文士,君子

    院内,房中。

    云镜先生坐姿端正,手执一卷木简,神色认真,看得津津有味。

    他看书颇为安静,并没有摇头晃脑,也没有口中念诵。

    当清原拜见之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景象。

    云镜先生把木简放置在一旁,笑道:“清原先生来了?”

    “不敢。”清原施一礼,笑着说道:“当初葛老先生要唤我先生,也被我推去,但他偶尔还是称个先生之名,我亦是无奈。想我不过一个后生晚辈,不论年纪辈分,又或是学识见闻,都远是不如,怎敢在您眼前,称得先生二字?”

    云镜先生也并不是个多么客套的人,他点了点头,含笑说道:“你年纪较轻,变成你一声小友罢。”

    清原点头笑道:“如此正好。”

    “请坐。”

    云镜先生作了个手势,又煮水,取茶叶,开始冲洗茶水。

    见状,清原立时说道:“先生不必如此……”

    云镜先生抬起头来,面带笑意,悠然道:“此乃待客之道,怎好免去?”

    清原便也不再阻拦,暗中仔细打量了云镜先生一下。

    这位文士,儒雅温和,面貌白净,约似四十不惑的年纪,但细看,又仿佛三十七八。他眉宇平和,神色淡然,尽显高人隐士之态。

    清原曾见过一些文士,见过一些狂士,也曾道听途说,也曾见过典籍记载。

    许多文人,自认潇洒不羁,不受拘束,故作姿态。

    或数月不洗,臭气熏天,然后与人交谈时,更要搔虱挠虫,再来谈论天下大势;也或是有人赤身**,不着衣物,美曰其名,说是天地房屋皆作衣衫,反驳他人钻进自家裤裆。

    这类狂生,自称君子不器,行事举止看似洒脱,实则刻意而为。

    云镜先生则一举一动,都极有规矩,倒是个令人敬服的文生。

    清原感叹了声,说道:“都说君子不器,是不局限于规矩限制,所以才有那些狂生之士。但见了云镜先生,真是觉得此言差矣……器与不器,皆君子……”

    “君子不器,各人自有诸般理解,难言对错……”云镜先生微微笑道:“我自是觉得,人总要有些规矩才好,但这些规矩也并非束缚,而是舒服……你看我端正坐姿,而非横躺竖趴,自身也是舒服;再看我身着衣物,驱寒保暖,遮丑遮羞,自身也不别扭厌恶。”

    “其实君子不器,并非只是这个意思,或是许多人都曲解了,也或许是我狂妄了些,总觉另有深意。”

    说道这里,云镜先生才哑然笑道:“其实君子这两个字,不也是局限吗?”

    清原点头道:“云镜先生教导得是。”

    云镜先生冲泡茶水,便递了一杯过去,说道:“我不饮酒,今日以茶代酒,祝贺小友道行增益。”

    清原惊了一惊,良久才道:“先生真是慧眼如炬。”

    云镜先生说道:“别的本事没有,倒是看得多了,也就知得多了。”

    “昨日浩然正气当空。”清原忽然说道:“井院那边动荡立时消去,是云镜先生的手笔罢?”

    云镜先生摇头说道:“手笔谈不上,算来算去,也就有少许讲道理的功夫而已。”

    “先生虽无神通,虽无道法,然而通晓至理,昨日一幅字帖,虽非灵符,胜似灵符。”

    清原露出敬色,问道:“不知先生动用了什么道理?”

    云镜先生笑了笑,然后把茶杯往一旁泼去。

    茶水洒了一地。

    “你看,水洒出去了,不会悬空,不会往上飞,只是往下落。”

    云镜先生说道:“这就是道理,天地间的道理。”

    他把茶杯放在茶几上,说道:“昨日,我与那妖物讲了一些道理,让它明白,这天地间,有着应该遵从的道理。”

    “按道理说,它应在井中,暂时不得出来。”

    云镜先生摊了摊手,笑道:“所幸它也是愿意讲道理的,便不出来了。”

    清原知道内中必然还有玄机,但云镜先生所说的却也是事实,当下说道:“先生对天地的理解,真是造诣精深,难怪水源道长赞誉颇多……”

    云镜先生讶然道:“你还见过他?”

    清原微微摇头,说道:“无缘得见,只是从启元那里得知。”

    云镜先生说道:“可否说来与我听听?”

    清原笑道:“自无不可。”

    说罢,他便将启元所说的那一段话,复述了一遍。

    “学识渊博,能知天文地势,善会真人道理,识得六甲风云,辨别三光五气,九流三教,无所不晓……”

    云镜先生笑道:“倒真是看得起我。”

    清原说道:“先生当得起。”

    二人相对而坐,饮茶闲聊。

    云镜先生知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他性子淡定,也不开口询问。

    清原总觉直接开口过于唐突,聊过一阵,又觉这云镜先生有些似笑非笑的味道,自知那点想法都已被他获悉,当下心中苦笑,于是说道:“传闻云镜先生素来喜好云游,见闻广博,我这里偶然得了几张地图,不识地方所在,故而来此,欲请云镜先生指点。”

    “地图?”

    云镜先生微笑说道:“我确是喜好游览各方,也走过许多地界。”

    清原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双手递了过去。

    云镜先生接过一看,顿时露出沉吟之色。

    清原见状,也不由得有些紧张。

    过了片刻,云镜先生微微摇头,露出歉然之色,说道:“我见过许多名山大川,但也不曾见过这地方……此外,上面没有地名,只有地势,也是不甚好找。”

    清原早有这般忧虑,闻言,虽在意料之中,但也不免失望,可心中犹有侥幸之意,又再取图纸递了过去。

    四张图纸,云镜先生逐一看过,俱都摇头,说道:“我走过许多地方,几乎走遍蜀国,又行过南梁许多地方,确实没有多少印象,大约还是我孤陋寡闻,见识浅薄。只不过……”

    清原听他言语之中似有转折,问道:“不过如何?”

    “这世上有许多洞天福地,隐在方寸之间,雨雾之内,彩虹之后,这等等地方,常人不能得见的……”

    云镜先生微微摇头,说道:“兴许这处地方,也属洞天福地罢……”

    “洞天福地?”

    清原倒是知晓许多修道人隐居避世,洞府隐于深山大川,又或是用**力遮掩去了,隐秘难见。

    莫非这也是一处洞天福地?

    广元古业天尊,乃是一位古仙,他老人家放置宝物的地方,若说是一处洞天福地,倒也并非什么稀奇之事。

    云镜先生沉吟道:“清原小友所寻的地方,很重要?”

    清原点头道:“确实重要。”

    云镜先生问道:“有多重要?”

    清原说道:“事关性命。”

    “我明白了。”

    云镜先生想了想,说道:“我虽然见识浅薄,但真要寻找这地方,或许可以给你指上几条道路。”

    清原闻言,施礼道:“烦请先生告知。”

章三十四 三条明路

    “我不知这地方是否属于洞天福地之流,又或是某处我未曾踏足的地界。图上的地方,我确实不识得,但水源道长也许认得……”

    云镜先生说道:“他也是修行中人,且道行颇深,喜好云游各方,行走各方地界,也进过不少隐秘地界,甚至洞府之中。”

    “水源道长?”清原略微沉吟。

    云镜先生点了点头,说道:“原本水源道长近两日就能归来,但似乎有些意外,路上阻隔,只怕还要再等两三个月光景。你若不急,自可等候。若是急了些,那便该走其他的道路……”

    清原沉默片刻,事关性命,大约也是三五年的光景,说来也急,可急也不急于一时,至少这两三月的时日,却还等得起。

    沉思之后,清原又问道:“先生所指的其他道路呢?”

    云镜先生认真说道:“源镜城白氏家主,白继业。”

    清原登时一怔,道:“白继业?”

    云镜先生点头道:“正是此人。”

    清原正想开口,忽然发觉有异。

    适才云镜先生所说的是源镜城白氏家主。

    一般来说,人家提起源镜城白氏,大多是以临东白氏分支称呼,但云镜先生这般说法,反倒是把源镜城白氏,看得极重。

    清原与白继业打过交道,知晓此人着实有这个分量。

    “这个白继业,生来就是体弱多病,道行不高,在外界也无多少声名,甚至在白家杰出弟子之中,也似乎寻常。”

    云镜先生眉宇间有些少见的凝重,说道:“但是当初我因一些事情,跟启元去了源镜城一趟,偶然间跟他有些交集,发觉此人实则智谋深算,是个城府极深,算计高妙的人物。”

    清原想起当日与白继业的交谈,深以为然。

    “他藏得极深,但偶尔又露出一鳞半爪,而并非一味藏拙。”

    云镜先生思索片刻,说道:“水源道长曾与我说过,白继业暗中养了大批飞禽暗虫,又有许多眼线,遍布各方,素来通晓各方消息,对于许多地方,或能知晓。你若有疑问,可尝试一下询问此人……”

    清原露出迟疑之色。

    这地方关乎着广元古业天尊留下的宝物,牵扯着自家性命。

    地图来自于九重宝函之中。

    开启九重宝函的钥匙则是从白家所得。

    他着实不愿以此事,再往白家一趟。

    “白家得了钥匙多年,一直在探查钥匙的用处。如今钥匙被我得来,我已是走了大运,若是再用地图去问,岂非自己送上门去?”

    清原这般想来,再回想当日情形,犹有余悸。

    那白家之中,深不可测,几乎有龙潭虎穴之感。

    昨夜修行之余,他暗中思忖,若是当时言谈不欢,争斗起来,自身至少要有超出三重天的修为,才能从白家脱身。

    “白继业……”

    清原闭着双目,思索良久。

    白继业虽然是一介病弱之躯,道行仅在一重天。

    但此人笑意吟吟,观他神色,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算无遗策。

    他在对面与你交谈,一切了然于胸,似乎一言一行都被算准了。

    在白继业那黑白分明的淡然目光之中,好似一切秘密都隐瞒不住。

    清原沉吟许久,未有开口。

    源镜城就在山下,白继业也在山下,着实是一条触手可及的近路。

    但此人善于算计人心,与他言谈,一举一动都须注意,否则便会被他窥探出许多东西。

    清原虽然不惧,但要时时刻刻注意自身一言一行,避免差错,实也疲累。

    若真无办法,去寻白继业也是一条路。可若无必要,清原还是想要绕过去的。

    过了片刻,清原才说道:“先生可还有其他道路?”

    云镜先生并不意外,他微微一笑,说道:“还有一条,也自是最为稳妥。”

    闻言,清原顿觉惊讶。

    “昔年大唐未灭,有一地方,唤作钦天监。”

    云镜先生说道:“这个钦天监,收拢诸多奇人异士,能观天象,能测地势,能知国运,能推际遇。后唐末时,四分五裂,散于各方。”

    清原问道:“先生是要我借钦天监的手段?”

    “正是。”

    云镜先生说道:“我知晓一人,他虽非修行中人,只是**凡胎,但祖上却在钦天监供职,这一门勘测地势的手艺,倒也还学得六七成。”

    “不是修道人?”清原沉吟道:“若这图上指的是修道人的洞府,甚至仙家洞府,他也能测得?”

    云镜先生颔首微笑道:“只要有线索,他八成是能测得的。”

    清原起身来,道:“劳烦先生引见。”

    “他与我虽然相识,但仅有数面之缘。”

    云镜先生微微摇头,说道:“你要请他帮忙,还是要通过明源道观才成。”

    清原道:“那位高人与明源道观有所来往?”

    “谈不上来往,但算是同根同源。”云镜先生说道:“昔年唐时,钦天监有许多人物,乃是明源道观的弟子,那堪舆一脉,也是明源道观所出,其中憾龙书最是著名。这位高人祖上,就是编写憾龙书的明源道观弟子,但钦天监灭后,大多四散而走,也都与明源道观断了联系,时至今日,已谈不上同门,但还有一点香火情分。”

    他将水壶放回炉上,继续加温,悠悠说道:“勘测地势的手段,实则也是明源道观失传之法。你借明源道观之名而去,他自会助你的。”

    清原微微点头,心道:“看来还要再等水源道长回来。”

    如此,那地图势必要先请水源道长过目,若他识得,自然最好,省了许多功夫;若不识得,那么这请高人勘测地势的办法,也只能放在最后了。

    等水源道长回来,还须两三月。

    这两三月总不好枯坐,是否该尝试一下走白继业这条道路?

    他沉吟不语。

    “倒也不必等候。”

    云镜先生看他沉思,就知他心中想法,说道:“道观传承法印,就在启元手里。我书信一封,你让启元为你添上明源道观的法印,也便好了。”

    清原顿感愕然,说道:“水源道长毕竟是明源道观的观主,未经他的允许,擅自行事,只怕不妥罢?”

    “你不认得他。”

    云镜先生笑道:“他这人性情随和,不喜拘泥于规矩,否则按规矩讲,明源道观也早就恢复往昔兴盛繁荣,哪还会是今日这般冷清?你若在此等候他数月光景,兴许他还要骂你一声迂腐……”

    “受教了。”

    清原施礼道:“劳烦先生动笔。”

    “不妨事。”

    云镜先生伸手作个请势,说道:“你先饮茶,我来写信。”

章三十五 天地作棋盘,众生如棋子

    事毕,清原辞了云镜先生,离开院落。

    “那位懂得勘测地势的高人,如今不在蜀国,而居于南梁。”

    清原细问了地方所在之后,眉宇便有思索之色,“昔年唐朝京都所在之处,就是南梁境内,也正因此事,南梁向来以正统自居。传闻钦天监也设立于京城之中,这位高人既然是钦天监之后,如今住在南梁,倒不意外。只不过……这耗费的时日……”

    他沉吟许久,加以思索,待仔细思忖过后,大约估算,这一去一返,应须得三个月的时日。

    而水源道长也恰好是两三个月之后才能归来……

    云镜先生说,水源道长归来之后,在道观之中还有要事,此后一年半载,必是住于道观之内,不会外出。

    “倘若去往南梁之后,无法请动那位高人,或是中间出现什么变故,所求无果,那么到时折返……也可回来道观请教水源道长,其中算来,至多也就耽搁月余时日。”

    清原微微沉吟,心底想道:“如若水源道长也不识得这图上的地方,那么便只好去找白继业了,但也不知他能否知晓?”

    其实去源镜城,请教白继业,倒是最为直接且简便的道路。

    源镜城白家,近在眼前,又不耽搁时日,可白继业太过精明,终究忌惮最多,只得放在最后。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那一封信。

    这信是云镜先生亲笔手书,如今只差启元手里的道观法印。

    “云镜先生……实则也是一位眼睛锐利,洞察微妙的人物……”

    清原想起云镜先生的神色,不禁感慨。

    文人莫非都是这般精于算计?但凡见得事情,就都能猜出许多端倪?

    四张图纸,各自残缺不全,清原已经截下了最重要的一张,并把四张图纸的交界处,都留在第五张。

    按说是难以看得出来的。

    但云镜先生不说四处地方,只说一处地方,显然已是看得分明,只是未有点破罢了。

    他出了院落,径直去寻启元。

    ……

    启元还在后院忙活,见清原到来,连忙放下手中的事。

    “听闻贵门当年曾有勘测地势的法门,虽已是失传,但在外还有另一脉,识得此法。”

    清原将事情大致与他说明,然后说道:“在下厚颜,欲借贵门之名,请这位高人出手,推测我这四张地图的所在。”

    启元闻言,沉思良久。

    “与本门有香火情分的那位?我曾听观主提起过一次,但时至今日,那香火情分,也几乎断了……”

    启元迟疑道:“而且,我辈分低微,又与他素不相识,要用书信请他帮忙,恐怕……”

    清原知他难处,便又说道:“我是受云镜先生指点而来,这里有云镜先生的亲笔书信,只须在上面盖上一个法印,却不必让道长动笔了。”

    “云镜先生?”闻言,启元心头迟疑尽消,说道:“既是有云镜先生书信,想来云镜先生与那位前辈乃是旧识了,如此,倒也不会唐突。”

    清原闻言,点头说道:“那便多谢了。”

    法印属于道观特有之物,加上要动用人情,启元实则是因这些牵扯,故而不敢轻易行事,但云镜先生与明源道观的交情,显然不轻。

    得知是云镜先生的授意,启元立时便没有了疑虑。

    清原自然也明白这其中关系。

    总之,顺利便好。

    “若寻到了地方……”

    “那地方又会是何等地界?凶险?危机?”

    清原眸光沉吟,暗道:“不论如何,暂以道行为重。”

    “我护道的本领高上一分,自然便多一分护身之力。”

    ……

    云镜先生院中。

    “倒是个谨慎的年轻人。”

    云镜先生静思片刻,微微一笑,收拾了笔墨纸砚,重新整理茶具。

    过不多时,葛老先生也来了。

    其实他早知清原前来拜访,只是没有即刻前来,待到清原离去,他才过来的。

    “你这位小友,确实不错。”

    云镜先生似也知他要来,茶水已备好,作了个请的手势,又说道:“四张图纸,分明是一张,他只是分作四张,又弄了些小手段,足见谨慎。其余方面,一言一行,都颇是不俗,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历?”

    他笑了两声,看向葛老先生,说道:“不论什么来历,至少看得出来,心性不恶。”

    葛老抚须笑道:“相处时日也不算短,我还谈不上老眼昏花,自然知他不恶。”

    云镜先生微笑道:“他要走了。”

    葛老点头道:“意料之中,这天下浩大,能相识,能同行,都是缘分。虽说无不散的宴席,但终究会有再聚之时。”

    云镜先生颔首笑道:“你倒看得开。”

    葛老说道:“生死走过许多回,但这一回之后,葛氏覆灭,一切均如云烟散去,再不看得开,又能如何?”

    云镜先生闻言,倒也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沉默,过得片刻,转而说道:“果儿小姐已经传讯而来,今修道已成,只可惜朝真山乘烟观那位道长,也于多日前寿尽归天。待得她为师服丧日满,便即刻前来,接你与小瑜,前往朝真山。”

    “那位道长逝世了?”

    葛老怔了怔,然后叹道:“他老人家神通广大,道行精深,相爷常以兄长称之。却不想……竟也躲不过天寿?”

    云镜先生摇头说道:“得道成仙者,方能逍遥自在,永恒不朽。诸天正神者,方是与天同寿。那位道长固然道行精深,却也还在人仙之境,他自三国并立以来,力助葛相与姜柏鉴太多,因果太重,折损本身,这也在意料之中……只盼诸天事毕,能占得一位神职罢。”

    “神职?”

    葛老原是不知这些事情,后来相爷逝后,他送果儿小姐前去,才知这所谓人世战场,明里暗里,竟有着许多修道人,乃至于天上仙家的布置。

    “天地作棋盘,众生如棋子……”

    葛老叹道:“我等皆为棋子,唯有天上那些仙人,才是对奕之人。”

    “你错了。”

    云镜先生摇头说道:“纵是仙人,也有道理可循,他们一举一动,俱是天道,这都是天意。”

    “天意?”

    葛老问道:“什么是天意?”

    云镜先生说道:“天地的道理,就是天道,这就是天意……”

    葛老说道:“你倒是看得透彻。”

    “看得透彻的不是我。”云镜先生说道:“这话是典籍所著,出自于道家二祖之一,无上祖师……亦是世间造字圣人,我等文人共称之祖。”

章三十六 巨石术

    自当日得了书信之后,清原并未即刻动身。

    这几日来,他时而在溪边岩石上雕刻,偶尔在院中,大多时候还是在房内修行。

    自那日得了仙气助益以后,他在一重天的修为里,就已逼近巅峰,临近二重天。

    以他如今的根骨,在勤学苦练之下,再过不久,就可尝试凝形,踏足二重楼:炼形楼。

    但修道之路,步步艰辛,谁也不敢说必然能成。

    二重楼的壁障,也并非多么简单。

    清原已经在修道门外徘徊多年,到了如今,也不急于一时。

    他循序渐进,安稳修行。

    此刻,他便在院外雕琢虎狼木刻。

    这已经是第九个虎狼木雕,属最后一步雕琢,此前都已进过朱砂,用过功夫,借了水炼之法,又借火炼之法。

    如今最后一步,则是精细的功夫了。

    这虎狼木雕的法门,分作几个步骤,其中火炼之法较为难办,一个不慎,只怕烧毁。

    好在明源道观的观主水源道长素来喜欢炼药,故而道观之中还有丹房,内置火炉,只不过这火炉算不得法宝,只能炼药,还炼不成灵丹。

    但是对清原来说,再适合不过了。

    昔年他在天上为紫霄大仙烧火炼丹,时至今日,再用火炉,重操旧业,不免感慨。

    “在天上道宫之时,总是诸位师兄乃至于大仙亲自调好一切,置入炉中,再借用八味火焰,凝成炉中仙火。”

    清原心中暗道:“仙火非是常人可近,也亏得八龙卦仙炉有护持之法,火焰气息少有外溢。”

    “修道之人虽不惧怕火焰,但因修行有成,法力在身,故而身怀气息较重,容易影响仙丹妙药。”

    “因此,仙宫内才有我等这类新收道童……”

    他抬头望了望天,沉默不语。

    如今自身已经得以修行,只要解决了后患之忧,就可算是得偿所愿,接下来该是好生修行,勤学苦练,以求仙道。

    至于静心修行的地方,在他心中,自是以紫霄宫为上。

    只是缘起缘灭,终究回不去了。

    他将第九个雕琢完毕的虎狼木雕收起,放在怀中,于是起身,看向不远处正在舞刀的山魈。

    山魈古苍原本就已气血强盛,只要进行传承的仪式,就可突破,此后一直到三重天以上的道路,都是平坦大道。而如今被清原引入仙道,习练真气,有所成就,收敛了野性,也已到了一重天的巅峰。

    但清原所传的呼吸吐纳之法,只是极为粗浅,未有精深。

    至于这山魈要如何真气炼形,还没有确切的法门。

    六月不净观的九重玉楼,则属于紫霄宫秘传,不能传授。

    于是山魈古苍,暂时便停留在这一步。

    清原略有歉意,心道:“只能在我踏入二重楼之后,再为它推演这一道真气凝形的法门了。要么,就只能尝试一下在云游行走的途中,是否会得到其余的功法……”

    山魈在那边挥舞长刀,刀光成幕,几乎有水泼不入的味道。

    它天资并不愚钝,又万分刻苦,已把军中刀法练得纯熟,挥洒之间杀机凛冽,更是能把这柄染血数百的长刀,其内中锐气及血煞之气,都发挥得淋漓尽致。

    身为山魈,加上道家真气,以及这长刀血煞……虽然还是一重天的修为,却有了二重天的本事。

    哪怕遇上那些凝成内劲的武学高手,亦能稳稳不败。

    ……

    “先生。”

    山魈收了刀,立身在前。

    清原满意点头,说道:“我虽然气力极大,还要胜你一筹,但如今你在武学技艺招式的领悟上,还高过了我许多。若是比武起来,你倒也不比我差了……”

    “不……”古苍摇了摇头,低沉着声音说道:“先生说过,这些护道之法虽是不能免去,但真正该在意的,还是自身的道行。我打斗的本事高了,但还是一重天的道行,距长生仙道还远……可先生的道行,却快要临近二重天了。”

    “这些话,你倒记得清楚。”清原笑了两声,想了想,说道:“我这些日子一直在为踏足二重楼之后做些准备,比如施展的道术,比如后来的修行方向……我选了剪纸为马的道术,加以木雕辅助……”

    他顿了顿,笑道:“此乃秘传,不可外传。”

    古苍低下头,颇为失落。

    “但我在此期间,也有细想。”

    清原笑道:“我所观阅过的典籍里,还有一些道术,是从外界搜罗而来,并非秘传,外边也有传承。既然不是秘传,那么传你也无不可……”

    古苍闻言,骤然大喜,一双金眸光芒如焰,咧开嘴,伸手摸着头顶。

    “我所要传你的,是巨石术。”

    清原说道:“这法门也是二重天之人可以运用的,虽然笨拙了些,却不失为一种上等法门。传闻天上有位仙尊,便用此法,截下一段神山,缩于掌中,大小由心,但重量不减,只须放出,对手几乎都承受不住,可谓触之即死。”

    古苍闻言,顿时露出向往之色。

    “这法门由修为高深之人来运用,可谓是颇为简单。”

    清原徐徐说道:“只要把法力运转,给巨石构建脉络,按照轨迹,打入法力,就可举重若轻,轻如羽毛。如此长久运用,久而久之,甚至可以缩纳于掌中,小如方印,但放出去后,可大如房屋,轰打各方。”

    古苍经过多日与人交流,再非初时懵懂无知,顿时听出先生言中另有深意,不禁问道:“那么修为浅薄者呢?”

    清原说道:“修为浅薄,则难以运用法力,故而还要借用朱砂等物。”

    古苍把刀放下,蹲在地上,双臂拄地,细细倾听。

    “以朱砂等类似之物,渗入石中,以作经络。或水磨火炼,或用其余之法,使之渗透。”

    清原说道:“你在修行之余,呼吸吐纳,真气运转,则都要落在这石上,久而久之,自生联系,便有如臂使指之感。”

    “到时再有秘法予以换炼,长则三五年,短则三五月……它在你手中,就可轻如无物,宛如飘羽,但在外人手中,依然是原本的重量,万分沉重。”

    他看向山魈,说道:“当然,若有不凡的机缘,或许时日还能缩短。”

    古苍想着适才听过的话,觉得背负一个巨石,哪怕对自己而言,轻如羽毛,但也有些麻烦。尤其是它已经再非那个山中精怪,更是觉得走在路上,也太过招摇。

    这般想来,它便问道:“那要何时,才能把巨石炼得大小如意?”

    “这就要看你选的巨石,其重量大小,紧密疏松的程度,以及你本身的道行了。”清原笑道:“你道行越高,自然越是轻易;道行若是浅薄,则要日夜反复磨练,却也是时日长久了。”

    古苍想着自己的道行,只怕还是不足,不由得几分沮丧。

    “你要量力而行,修行还是道行为重。”清原说道:“试想,若是仙人,截一座大山也无妨,但若你去炼一座大山,只怕是千百年的光阴。而这千百年的光阴,你若用来修行,道行也是高深莫测了。”

    古苍想了想,于是点了点头。

    “你在选取巨石时,也要多用些心。”

    清原叮嘱道:“比如较为紧实的岩石,或许看似不大,实则也是颇重,这一类岩石,朱砂不好渗透,真气法力不好运用,要下许多功夫才成。至于疏松的岩石,看似较大,朱砂容易渗透,真气法力容易运用,但重量则较轻……”

    他露出凝重之色,说道:“最重要的是,这类疏松岩石,不够坚实稳重,兴许一个摔打,就碎了一地。又或是被人法宝兵器一撞,裂作几块,那么就都是无用功了……”

    古苍闻言,似是极有道理,想起自家的心血被人打成粉碎,顿时心有悸动,连忙点头。

    “这些东西,都非一日之功。”

    清原叹了声,说道:“我在这几日之间,会尽数教你,也会留些笔记典籍,供你参考。今后年深日久,这一门道术,想来足以让你运用很长一段时日了。”

    古苍怔了一怔,它听出先生言外之意,眼中顿时露出惊色,说道:“先生要走?”

    清原点头说道:“我有要事在身,须得往南行走。”

    古苍低声道:“怎么不带我去?”

    清原缓缓说道:“我这一去,不知是否凶险,怎比得这道观清净?如今天下大乱,哪怕修道之人,也有许多要隐居避世。这地方着实甚好,若非事关性命,我也想要留在此地修行。”

    古苍低着头,一时无言,过了许久,才道:“先生……待我好……”

    清原与它也算相处多日,知它言语的意思。

    古苍言下之意是清原待它最好,与它最是熟悉,而道观其他人,终究和它隔了一层,不免疏远。

    清原微微摇头,说道:“你虽然作了掩饰,但身为山魈一事,道观中这几位虽不点破,可或多或少也都察觉了些,我看得出来,他们都不会介意你留在道观。云镜先生说水源道长也是个开明的人物,会容得你留下,倒也不缺你一口粮食清水。”

    古苍挠了挠头,问道:“先生是觉得我不好跟着?”

    “倒也不是我嫌弃你跟着。”清原笑了笑,缓缓说道:“你修行还在关隘之中,不适合随我去的。”

    古苍拍着胸脯,摇头道:“不怕。”

    清原微微笑了笑,问道:“那巨石术呢?”

    古苍怔了怔,问道:“与这个有什么干系?”

    清原说道:“巨石术乃是年深日久的功夫,非是一日之功,在初时,巨石沉重,不好携带,所以都是要停留在某一处,直至炼制功成才行。你随我四处游走,怎么炼成巨石法宝?”

    古苍想了想,然后说道:“那就不炼了。”

    清原倒是讶异了些。

    他知道这山魈一直对神通道术极为向往,如今传它一手,也是让它刀法造诣登顶,且在二重天暂时无法突破的情况下,还另有修炼的方向。

    却未想到,山魈古苍居然还愿意放弃道术,随他一同前往。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清原叹道:“想来,你不曾听过这八个字,但却深知其中道理。”

    他看着眼前的山魈,点了点头,说道:“好,你随我走罢。”

    山魈顿时露出喜色,咧嘴而笑,拾起长刀,拍了拍胸脯。

章三十七 尘缘散聚

    翌日,清晨。

    清原与启元师兄弟二人道别。

    “叨扰多日,终究过意不去。”

    清原微微一笑,说道:“可惜未能见得贵门长老及观主,只在这些日子间所见的一丝一缕中,勾勒出两位得道高人的形象。”

    启铭嘻嘻笑道:“你想见我们观主,那就多留一两个月嘛。”

    清原摇头说道:“叨扰太久了,其实前些日子就该离去,只是这一去路途奔波,故而多休养了两日,这已算多了。”

    启元呵斥了启铭一声,然后朝着清原施一礼,说道:“敝观素来讲究缘法,日后清原先生若能经过附近,还请上山来,一叙情谊。”

    清原回礼道:“定然会的。”

    启元微笑道:“那就祝先生一路顺风。”

    “谢谢。”

    清原躬身施一礼,然后朝着云镜先生所在而去。

    启元和启铭两人看着他背影,良久,方自回身往后院去。

    “师兄啊,你说这位清原先生,年纪比你还小,比我也大不了几岁,怎么就跟云镜先生一样一样的?”

    “什么叫一样一样的?人家那是谈吐不凡,胸怀气度……”

    “那我怎么学?”

    “人各有不同,你傻得可爱,不用学了。”

    “哦……”

    ……

    云镜先生背负双手,已站在院外。

    葛老先生牵着葛瑜儿,也在他身旁等候。

    “看来小友已生离去之意。”

    云镜先生颔首说道:“我且在此,祝你此去顺利,得偿所愿。”

    清原施一礼,说道:“谢先生吉言。”

    云镜先生笑了笑,没有言语。

    葛老叹了声,说道:“天下之大,广袤无边,你我相遇于山边小村,是缘分。如今同行一路,同住道观屋檐之下,也是缘法。虽说无不散的宴席,但宴席还能再聚,有缘……自当再见。”

    清原微微一笑,说道:“此去如能顺利,得心中所求,日后无拘无束,自会去寻葛老收留的。”

    葛老先生抚须笑道:“如此大好。”

    他笑了两声,然后看向山魈,眼睛微微一沉,说道:“我传你刀法,虽是杀机为重,但却是让你护身,让你保护清原先生。切记,不得以此作恶……”

    古苍罩着黑袍,看不清面容,它想了想,学着礼仪跪下,行了大礼。

    “好……”

    葛老点头说道:“我这一生,教人读书识字,学生收了不少。但传下刀法的徒弟,倒是只有你一个,我便收下你了。”

    古苍把头抵在地上灰尘之中,过了片刻,才吐出两个字:“师……父……”

    葛老抚须而笑,说道:“好。”

    清原见他们认了一场关系,也颇高兴,朝古苍看了一眼,满怀赞赏,点了点头。

    “先生。”葛瑜儿上前来,眼神中有些不舍,递过一个布袋,上面也绣了花儿,说道:“这是我刚学着绣好的袋子,可以给先生装那些木雕。”

    清原心中感动,接过袋子,说道:“你竟连这些小事儿,也记挂在心里。”

    葛瑜儿轻轻笑了笑,但眼睛里颇是红润。

    清原想了想,取出一个虎狼木雕来,笑着说道:“好,你有礼物,先生自然也有礼物。这个虽然狰狞丑陋,但你说过好看,也便厚颜一些,当礼物送你了……”

    葛瑜儿顿时欢喜了一些,眼神明亮,用力点了点头。

    葛老先生倒看不出什么。

    但云镜先生则皱了皱眉。

    他通晓天人道理,一眼便知这木雕的材质属于槐木,槐木也是鬼木,其性质邪异,更易招惹鬼怪阴邪。

    修道人或许不惧,但似葛瑜儿这些寻常孩童,只怕受不住邪气所侵。

    清原也知此事,只是他早已把虎狼木雕经过诸般换炼,邪气大多清除。不过,为了稳妥,他还是咬破了中指,在上面划过一道纹路。

    葛瑜儿惊叫一声,抓着他的手指,问道:“先生这是做什么?”

    清原笑道:“有些用处。”

    葛老也不明白,于是偏头看向云镜先生。

    云镜先生低声说道:“这木雕是槐木所制,乃是邪木,但清原小友是修道人,他咬破中指,而十指连心,也即是心血,故而可以压制邪木。让小瑜暂时不要抹去血迹,待得血迹干了,渗入木中,也就彻底消了隐患。”

    葛老恍然道:“原来如此。”

    一番道别,依依不舍。

    清原揉了揉这小丫头的脑袋,说道:“今后还会再见的,一时分离罢了。”

    葛瑜儿抱着木雕,小脸上都是泪水。

    葛老与他相识时日也不算短,一路行来,两人言谈甚欢,不禁感叹出声。

    而云镜先生待他颇为赏识,虽然相处不多,却也有些感慨。

    “日后必会再见的。”

    清原施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去。

    山魈古苍随他行礼,背负长刀,也尾随在后。

    “猴子……”

    葛瑜儿咬着贝齿,看着那两道背影渐行渐远,忽然大声道:“照顾好先生,不然以后饶不了你!”

    那黑影顿了一顿,然后伸出长长的臂膀,举向天空,摆了摆手。

    “好……”

    稍微干涩的声音,在山间回荡。

    ……

    悠悠山间。

    云雾萦绕。

    清原和古苍离去不久,山道上又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少女。

    她身着粉红色衣衫,衣摆随风飘动。

    她五官精致,眉宇柔和,眼睛黑白分明,带着晶亮的光芒。

    她行走在山间,黑发如瀑,红衣如霞。

    她步伐轻盈,身姿匀称。

    她仿若山中的精灵。

    她来到明源道观门前。

    启铭挑水出来,看了这少女一眼,立时痴了。

    “小道士……你看什么……”

    悠悠柔柔的声音,让启铭吓了一跳。

    “没……没……”启铭暗骂一声丢人,然后小跑上来,问道:“这位姑娘,不知来我们这道观,是有何事?”

    那少女在风中盈盈而立,粉红衣裳飘动,她拢了拢一缕秀发,说道:“找人。”

    启铭低下头,不敢再看,问道:“找哪位?”

    少女说道:“云镜先生。”

    启铭怔了怔,说道:“也是寻云镜先生的?不知姑娘是……”

    “我姓葛。”

    她微微负手在后,说道:“葛果儿。”

章三十八 深山密林,白衣小将

    蜀国南部边境,深山密林,延绵数百里。

    据传山脉的另一边,便是南梁所在。

    蜀国位属中土,南有梁国,北有元蒙,有腹背受敌之危,能坚持到今日,实则也是因这地势之助。

    这深山老林,又有许多凶禽猛兽,乃至于精怪之流,故而大军难行。

    蜀国和南梁的交界处,有过半都是这类深山老林,正因林中凶禽猛兽或妖精怪物,难以行军,才算消减了许多压力。

    这等易守难攻的局势,传闻是葛相生前的谋划。

    “听闻葛相征战,实则足以打入南梁境内,占据大片国土,但他却止步于此……只怕是预料到自己寿元将近,所以才谋划身后之事,为蜀国留下了这种易守难攻的局面。”

    清原走在山中,愈发觉得那位葛相智谋令人赞叹。

    传闻北方那边,亦有残阳山脉,山势险峻,也是军马难行之处,如今只须扼守重要关口即可。

    “可惜虽有地势之助,但终究夹在南梁与元蒙中间。”

    清原微微摇头,心道:“南北俱有强敌,加上多年前葛盏那一场败仗,军力孱弱,如今蜀国局势不甚乐观。”

    “好在多年前在葛相示意下,蜀国京都,以及许多重要的人事物,大多都迁至东部,并非正中。”

    “如此也减去了许多压力。”

    他一边行走,一边为山魈古苍讲述当前局势。

    古苍有时听得懂,点了点头。有时听不懂,它也都记在心里,留待今后询问,而不会打断先生说话。

    讲罢了这片山林的缘由来往,清原才说道:“如今两国大军对峙,几乎断了来往……要去往南梁,只能走山中道路,但还需谨慎,山中精怪妖物颇多。”

    古苍拍了拍腰间的长刀,说道:“不怕。”

    清原微微摇头,说道:“不要小看任何物事。”

    古苍闻言,又挠了挠头,满是疑惑。

    ……

    山间道路崎岖陡峭。

    有些沼气含毒。

    有些蜘蛛毒虫。

    清原和古苍倒是不惧,凭他们二者的道行,已经可以抵御得住毒性,而山魈本是精怪,也足以驱赶毒虫等物。

    “这深山密林之中,有不少山道,但是都有各种不同的危险。”

    清原说道:“我询问过云镜先生,以这一条道路较为平和,只有些许毒性沼气,以及前面悬崖,须得摸着崖壁走。常人摸着崖壁,且不说能否走得稳,单是心中惊惧,就是变故的源头,你我都非常人,倒是不会有什么事情。”

    山魈古苍本就是猿猴之属,善于在山崖树林之间攀爬跳跃,自然不惧,反倒有些欢喜。

    崖壁之上,两人缓慢行走,神色俱都平淡,不惊不惧。

    他们脚下,乃是茫茫云雾。

    云雾之下,渊深难测,一眼不能见底。

    期间有些变故。

    有些凶禽从天空飞过,偶然看见崖壁上的两人,便扑了下来。

    古苍背后先挨了一下,抓破了衣衫,撕开了几条伤口,但它纹丝不动,仿若未觉。

    因为一动,就要摔下去了。

    它拔出刀来,一手紧贴岩壁,另一手执刀劈下,便斩下了一只飞禽。

    清原稳稳不动,在飞禽临近时,把铁棒点去,正中那飞禽身上。

    那凶禽登时骨断筋折,翅膀无力,坠落下去。

    只不过两个眨眼的功夫,那两三只凶禽猛然扑来,又被打下了无底深渊,坠入云雾深处。

    清原收了铁棒,依然插在腰间,说道:“继续走罢。”

    古苍把刀收回,嗯了一声。

    适才的状况,虽是偶然,但这种事情,倒也常有听闻。

    若换了常人走上这段路,受了惊扰,大多便都要坠入崖下。

    有些是被飞禽惊扰,但也有些是被山间顽猴用石子打落的。

    ……

    天气多变,晨时还是朝阳升起。

    到了此刻,未到午时,却先起了一阵雨。

    雨势不小,雨滴大如蚕豆,哗啦作响,落在树叶上,便四下飞溅,成为无数散碎的晶莹光泽。

    但这场雨前后也没有多长时间。

    黎村那里,把这种雨势,唤作过山雨。

    雨大,风也大。

    所以只是一阵,便又往前扫了过去。

    雨后的树林,满是泥泞。

    树叶滴落雨水,草丛间都是水珠。

    一个白袍小将,倚在树下,坐在泥泞的土地上,昏昏沉沉。

    雨水洒在他身上,打得他伤口生疼,然后便是血水,流淌了下去。

    树下的杂草,又湿又尖,扎得生疼,颇不自在。

    他眼神涣散,却紧咬牙关,没有半声呻吟。

    忽然,传来簌簌声响。

    他原本涣散无神的目光,骤然一凝,精芒闪烁,不顾伤势,咬着牙,一跃而起。

    他手执长枪,腰配利剑,目如鹰隼。

    “谁……”

    他咬着牙,仿佛从齿缝中挤出声音来。

    实则是伤势太重,几乎难以开口。

    树林间缓缓走出一人。

    这人面貌清逸,身着蓝边白衫,虽也被雨水湿透,却依旧淡然,不显狼狈。

    在他身后,又来一人,浑身笼罩在黑袍之间,看不清脸面,腰间配着一把刀。

    这白袍小将见了那把刀,顿时露出杀机。

    那是蜀**中制式长刀。

    “南梁……白衣军?”

    清原见了这白甲小将,顿时眉宇一挑。

    仔细打量,那小将约莫二十出头,身着白甲白衣,观其精神气貌,俱都非同俗类。

    清原打量了一番,然后收回目光,心道:“我也算见过一些兵将,但从未见过如此锐利之人。看他还只是一员小将,身份不高……倘如陈芝云麾下,个个都是这等精兵强将……”

    “传闻中以七千兵马,击破葛盏数十万大军的战绩,着实不虚……”

    他心头疑惑,暗道:“可陈芝云的白衣军,怎么会有一员小将在这里?”

    看那小将满面敌意杀机,清原微微皱眉。

    “走。”

    清原偏过头,朝着山魈说道:“不必理会。”

    说罢,两人往前走去。

    那小将双手握紧长枪,纹丝不动,面色不改,眼睛眨也未眨。

    清原走过他身旁,顿了顿,然后取出一瓶伤药,抛了过去,说道:“这是伤药……你伤势颇重,会危及性命的……”

    啪!

    这小将把长枪一扫,打碎了药瓶,然后一枪便在药散烟尘中,穿了过来。

    那一枪倏忽而至,锋刃锐利。

    一股寒意笼罩而来。

    “杀!”

    这小将陡然大喝。

    大喝之声,随着枪刃锋芒而至,两者滚滚融合,竟能惊神驱鬼。

    纵是清原这等修道之人,亦不免真气凝滞,思绪恍惚。

    当他一滞之间,那枪刃已近面门。

    “好!”

    清原脑海中显现九重玉楼,坐定神智。

    他回过神来,偏过头,闪过枪刃,伸手拿住那枪柄。

    正待动手时……一道刀光从侧边而来,穿透了那小将的甲胄,从他右侧刺入,左侧透出。

    刀刃染血。

    那小将毙命当场。

    山魈抽回长刀,收刀入鞘,忽然闷哼了一声。

    清原怔了怔,然后稍微惊讶,道:“气运?”

章三十九 南梁陈芝云

    气运之说,玄之又玄。

    清原虽有耳闻,但毕竟道行太浅,所知不多。

    只不过听闻,当今天地,各方势力关乎封神大事,故而都牵扯着一丝一缕的气运。

    修道人运用道术杀死寻常兵将,或多或少会有少许反噬。

    例如九重天的修道人,已是半仙之躯,世称人仙,亦有翻江倒海之能,甚至可以埋葬掉许多大军,但他如此行为,未必抵御得住其中气运反噬。

    当然,底蕴深厚者或能保命,但道术太过强盛,终究动荡太大,一旦乱了天地封神之局,事后必然有天上仙家出手诛杀。

    “这人……有些怪……”

    古苍褪下黑袍,露出一张猿猴般的脸面。

    “是有些怪。”清原点头道:“武艺颇高,但不算厉害,可却有一股几乎能冲散修道之人法意的气势及杀意。”

    古苍挠了挠头,说道:“他其实不怎么厉害……”

    “一个是不厉害。”清原笑了声,问道:“一千个呢?”

    古苍怔了怔。

    清原沉声说道:“葛盏手下也有修道之人,当年陈芝云七千兵马,锋刃朝前,只运用兵阵,怒吼一声,兵马杀意,几乎跟天地气运相合,就压迫得许多修道高人都难以出手。”

    古苍露出十分惊讶之色。

    “山林间虎狼一吼,精怪都要吓得瘫倒,胆子小的几乎吓死,这就是气势。”清原说道:“以他们的气势,就足能吓死一般人,倘如融入了气运,那么人意就是天意,就能把修道人的法意冲散。”

    古苍摸着头顶,说道:“有这么厉害吗?”

    “他们没有这么厉害,但这天意……很厉害。”清原说道:“这事今后再谈……”

    他看了看那白衣小将,说道:“都说陈芝云用兵如神,练兵如神,果然不假……看这年轻人,只是一员小将,武艺不低,还有着坚韧的性子,胸怀这般杀机,行事这般谨慎,似乎还想杀你我灭口,也是铁血无情。”

    古苍嗯了一声,点头道:“他是很不错。”

    “但就怕……白衣军每一个都这么不错……”

    清原说道:“他毕竟只是一个小将而已,倘如每一个白衣军都是如此,那么陈芝云以七千兵马冲破二十万大军的阵势,确实不能怪葛盏无能,只能说陈芝云太厉害了。”

    古苍问道:“这个陈芝云是谁?”

    “他就是我之前说过的南梁白衣军神。”

    清原说道:“陈芝云此人,原是书生,听说也是病体文弱,后来考中殿前探花郎,文采不凡,倍受梁帝赏识。”

    “后来有一次展露才能,蜀帝拨他七千兵马,交与练兵,实则也如赏赐器物一般,未有多么重视。”

    “再后来,葛盏率军压境,他临危受命,率七千兵马护驾。”

    清原看了古苍一眼,徐徐说道:“可陈芝云凭此七千精兵,攻破葛盏二十万大军的阵势,使蜀**阵首尾消息传达不成,至此溃散,蜀国被邓隐反攻。”

    “经此一战,陈芝云盛名空前,得军神之称。”

    古苍听到这里,本身虽是精怪,但也不由得有些向往敬佩。它颇显好奇,然后追问道:“接着呢?”

    “蜀帝大喜生悲,未久,重病卧床,如今是当朝太子执政,但不知是何原因,梁太子更为信任邓隐,却忌惮陈芝云。”

    清原说道:“故而,陈芝云虽盛名传世,战功显赫,受多次封赏,但手中兵权低微,仅有七千新兵。有传言称,这仅是太子弥补他当初击破蜀国二十万大军时,死伤殆尽的那七千兵马。”

    古苍不动其他,倒是觉得陈芝云这么厉害,不受重用,真是可惜。

    “确实厉害啊。”

    清原微微摇头,感慨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以往听得多了陈芝云的事迹,也不觉如何,终究只是道听途说,未有如何深切的感触,如今……”

    “见了这一员小将,管中窥斑,才见一斑,以此猜之全貌……今日才知陈芝云练兵,着实不凡。”

    清原朝古苍看了一眼,笑道:“倘如七千兵马,个个都是如此,那天底下……不知哪家的精兵强将,能胜过他?”

    古苍问道:“那他仗着这些人,岂不是天下无敌?”

    清原摇头道:“人力有时尽,天道永无穷……再多的人,也敌不过仙。”

    他看着古苍,说道:“这天地封神战局,乃众仙共立,虽然天地气运的归属,以三位大将为重,但仙家道术之辈的分量,却还要更为重要。但最重要的是,他是将帅,而非帝皇,终究是要听上面的军令……”

    古苍知晓弱肉强食,不懂朝堂尊卑,只觉得这样的人物,竟然还要听从命令,顿时有些难以置信。

    清原低头看了一眼,朝着古苍说道:“挖个坑,埋了罢……”

    古苍点了点头,就地掘土。

    “都说陈芝云也是文弱书生,手不能挽弓,力不能降马……却能在以武为尊的军营中压服诸将……”

    清原低声道:“果然本领不小……”

    他看了看手中的长枪,上面有着若有若无的雕琢痕迹,其中材质,也比寻常精铁不同。

    “虽非法宝,却也纹刻了道法符文。”

    清原目光微凝,想道:“这长枪能伤及修道人,也能聚敛众将气势,想必陈芝云身边,有着炼器造诣精深的修道之士为他效力。如此,就连道行高深的修道之人,都不怎么好对付这些白衣军了……”

    古苍挖好了坑,把那小将埋入其中。

    其实这小将身上的盔甲,也有修道人炼制过的痕迹,虽然不是法宝,也算不俗,尤其是善于用以抵御修道人的气势或是道术,便有着少许减弱的效用。

    适才古苍一刀,是从缝隙间透过,倒没有毁坏盔甲。

    只不过,清原不用盔甲,古苍也不要盔甲,加上这小将如此坚韧,也是该给他最后的尊严,便一同掩埋了。

    至于长枪,则留了下来。

    古苍其实喜好棍法,清原手中的铁棒不能传他,并且相较之下,还算是较短。这一柄长枪,倒与长棍相似,让它爱不释手。

    “猿猴都是喜欢玩耍棍棒吗?”

    清原笑道:“这长枪有锋刃,比长棍不同,但有相似之处,你且先自己摸索……待我此行顺利,了去心愿,就入武林之中,给你找一套猿公棍。”

    古苍腰配长刀,手执长枪,连忙点头,咧嘴发笑。

    清原嗯了一声,偏头看向那土堆,略微沉吟。

    “这里是南梁与蜀国交界的地方,兵马难行,陈芝云的白衣军,怎么出现在这里?”

    “还只有一个,落了单?”

    “莫非另有隐情……或是军情?”

章四十 炼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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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树高林密。

    两人在树荫下行走。

    清原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拿着白纸。

    他在剪纸,剪出一个又一个的虎狼形状,约巴掌大小,与那虎狼木雕的形状十分相似。

    山魈古苍尾随在侧,时而看上一眼,极为好奇。

    “剪纸为马……”

    清原笑道:“有**力的人物,用白纸剪出来,落地就成白马,但我本领不足,还不成。如今先练练手艺,待我练成二重天,炼形凝成之后,还要再来刻画符文,然后就能运用了。”

    说到符文,古苍还有些恍惚。

    当日清原对付它时,身上就贴了十多张火符。

    但那火符本身就是轨迹较为玄奥,却没有什么灵性,只是吸附了一些火气,对于常人而言,看不出什么,也就只有感应敏锐的精怪,才会误认为是火焰。

    可实际上,那火符是无法伤害得到精怪的。

    如今古苍已成真气,当时清原的那些火符,对于如今的它而言,还只能算是废纸一张了。

    “当初那十几张符,只算小手段。”

    清原看它神色,说道:“真正的符文,乃是要符座,符窍,符脚,三者兼备,尤其是符窍,又称符胆,只要内中怀有真气法力,那么这道符,就可以称作是灵符。这类灵符,可不再是吓唬你了,一旦打中,若是威能较大,就足以把你烧成焦炭。”

    古苍闻言,吓了一跳。

    “不过符文也有多种。”

    清原说道:“待我修成二重天,就给这些剪出来的纸兽,绘上符文。这种符文就是剪纸为马的手段,尤其是符窍中的真气,至关重要,算是剪纸为马这一道法门的根本。”

    古苍想了想,然后问道:“先生什么时候能成二重天?”

    清原平静道:“今天。”

    古苍登时怔了一怔。

    清原指着前方,说道:“那里有个山洞,待我入内之后,你用大石封住,守住洞口,为我护法。最多三五日,不论能否突破,我都会出关。”

    古苍呆呆应了一声。

    ……

    经过静心修行,清原已经达到了一重天的巅峰。

    至于要达到二重天,原本还不容易,但适才遭遇那白衣军的小将,被他一枪刺来……

    枪刃临面,只觉杀机气运相合,锐气扑来。

    在那刹那间,让清原竟有了许多感悟。

    那白衣小将死也未有想到,他那一枪,竟然刺破了清原境界上的瓶颈。

    他盘膝而坐,真气流转,经四肢百骸,经脉脏腑。

    “炼形楼。”

    他闭上双目,意想六月照身,显现九重玉楼。

    第一重楼:练气楼。

    这一重楼已经打开,内中真气流转,似白似灰,丝丝缕缕,悠悠荡荡。

    楼中空荡,四方简朴,唯有真气积蓄在内。

    这些真气转过经脉,入丹田,过气海,回返眉心祖穴,归入练气楼中。

    一个运转,便是一个周天。

    三十六个周天,便是一个大周天。

    “一重楼,内蕴真气,养生固寿。”

    “二重楼,真气凝形,练就法体。”

    他双眸蓦然睁开,精光闪烁,道声:“开!”

    十寸真气,卷成一道,冲上了二重楼。

    体内血气荡动,隐约有地龙长吟。

    二重楼开!

    炼形楼!

    ……

    洞中寂静无声。

    过了许久,忽然一阵大风吹拂。

    风从清原手中窍穴而出,滚滚而去,卷起尘烟。

    “好。”

    清原大喜过望,低声笑道:“真气已能出体,虽不能直接凝成道术,但至少也有了可以施展道术的底蕴。”

    “真气已入炼形楼,就已踏足了这一境界,从此便是二重天的修道人。”

    “但这还是初步,真气在这二重楼中,后面还要逐步打磨,尝试凝就形体,才算大成。那时,便可尝试打开第三重楼。”

    他这般想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袋子,内中有纸笔朱砂等物。

    他要画符。

    此刻的时辰,与一般画符的时辰,明显不同。

    然而,他已经修成了二重天的道行,那么时辰变化的影响,便已不重要了。

    他先画的是火符。

    当日火符只是凭借轨迹的玄妙,加以灶台残留的火性之气,以哄骗欺瞒的味道居多,而如今,他乃是凭借自身真气,灌注入符窍之中。

    符座。

    符窍。

    符脚。

    一气呵成。

    法力灌注,符窍之中,灵意孕生。

    这道火符,乃是灵符。

    不同于当时那平淡无奇的火符,清原拿着手中这一道火符,隐约感应到内中蕴藏的火焰之气。

    “焚!”

    他忽然喝了一声,真气灌注,挥了出去。

    那符纸凭空燃烧,化作一个火球,打在岩壁上。

    岩壁一片焦黑,白烟袅袅,热气逼人。

    “道术……”

    清原眼中闪过欣喜的光芒,露出笑意。

    他看向手中剪出来的纸兽。

    这些纸兽,只要绘画上特定的符文,就可以是剪纸为马的道术了。

    只不过,他自知二重天的道行还不算高深,虽然也能剪纸为马,但只算是个空架子。

    所以才要那虎狼木雕作为依附。

    “符文……”

    清原闭上双目。

    剪纸为马这一门道术的符文轨迹,跟火符不同,较为复杂;而且纸兽不过巴掌大小,在上面刻画符文,还要有较为精细的功夫。

    那就再等几日罢……

    他这般想来,然后朝着洞口走去。

    “古苍,你往一旁避一避。”

    说罢,他伸手按在洞口岩石处,用力一推。

    轰隆隆,那岩石虽然有一人来高,却被他轻易推得滚了出去。

    清原露出惊愕之色,看着双手。

    这双手白皙修长,依然如旧。

    但气力,竟然有增大了许多?

    “莫非今后每突破一重天,气力就会增长一些?”

    他露出惊讶之色。

    这些日子以来,也时常沉思,得出了两个结论:其一,乃是地龙入体,汇聚了千百万年的地气,改造根骨,或许还能获得神力。其二,则是当初他一时起了心思,吃下的九牛二虎之物。

    九牛二虎之物,乃是大仙亲自所制,非同俗物。虽然炼毁了,但未必没有神效,尤其是对他这一介凡人而言。

    “当初吃了九牛二虎,着实冲动了些。”

    他叹了声,心中不免愧意。

    正因心怀愧意,才常梦见白鹤童子奉命诛杀。

    他叹了声,走出洞外,看着晴朗的天空。

    长生大道……

    我又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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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一 山中有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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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

    晨曦初起。

    古苍因是在深山老林之中,所以放下了头帽,只穿一身黑袍。它腰配长刀,手执长枪,金色的眼眸时不时朝着清原看去。

    昨日,先生轻易就把大石推出数丈之外,气力之大,比之于它,还要更胜许多。

    这也罢了,从气息上面,先生也比之前有了许多渊深莫测之感。

    原本还是清清淡淡的,令人敬畏,现在已经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了。

    “这就是二重天,也就是先生修炼上的二重楼?”

    古苍心中闪过许多念头。

    昨夜在山洞中,先生拿着一张火符,顺手一抛,落地生火,用以照亮山洞之中。

    古苍感应得出来,那可不是当初先生贴在身上的那些火符,只有个形态,只能吓唬吓唬。

    昨夜的那张火符,一旦打中,只怕是能烧死它的。

    后来先生连夜画符,它目不转睛地看。

    那符文画在纸兽上面,然后先生把纸贴在木雕上,给它演示了一回剪纸为马的道术。

    直到如今,它还心有余悸。

    两三头虎狼合力,比它还厉害三分。

    “昨夜我演示道术,剪纸为马,符文生火……”

    清原看了它一眼,说道:“其实我也欢喜于自身得以运用道术,只不过,这道术终究是术,乃是用以护道的。我更欢喜的是……我距离长生之道,又进了一步……前路虽然还远,但路途,终究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古苍嗯了一声,道:“谨遵先生教诲。”

    清原微微点头。

    随后,他仔细看了看地势,对比了一下自己所知,说道:“这条路不算近,相较来说还算不太危险,接下来,大约还有一天半,可以走过这片深山老林。”

    古苍问道:“山的那边就是南梁吗?”

    清原点头道:“正是。”

    古苍又道:“会遇上陈芝云吗?”

    清原微微皱眉,说道:“南梁国土广袤,陈芝云远在京城,应当不会,但他的白衣军却有一名小将在山中,他本人是否也在附近,就说不定了。只是……”

    说到这儿,清原看了古苍一眼,说道:“我可不想见他。”

    古苍问道:“为什么?”

    清原说道:“因为他的白衣军,若有了几十上百人结队而行,凭气运杀机,加上这些兵器,辅以阵法,就有着能够对付修道人的本事。”

    古苍皱了皱一张毛脸,说道:“我倒是想见他的。”

    清原笑道:“为什么?”

    古苍说道:“我很佩服他。”

    清原想了想,笑着说道:“不如我给你纸笔,日后遇上了他,还可以请他留下墨宝?”

    古苍点头道:“好……”

    清原点了点头,然后看它一眼,说道:“但在此之前,你要知道,你是精怪妖物,兴许遇见了他,立马就被他数百上千的兵将冲杀过来了……就算你成了妖,踏足四重天,多半也对付不了这些兵器上都刻画了符文的白衣军。”

    古苍惊愕地张大嘴。

    清原见状,忽然大笑起来。

    道行大进,他心中也确实畅快了许多。

    ……

    行走一日。

    日落西山。

    以往这个时候,只是傍晚黄昏,但行走到了这里,因地势的缘故,西边的落日,早早就被大山遮掩住了。

    然后,好似连夜幕也降临得快了些。

    古苍本想着要歇息。

    清原却摇了摇手,他目光凝起,看向远方,手上一指,说道:“你看。”

    古苍顺着他手指看去。

    不远处有座山峰。

    半山腰处,有座破庙。

    见状,古苍咧嘴笑了笑,说道:“原来先生已经看见了可以过夜的地方……”

    清原神色凝重,说道:“那庙里……有些诡异……”

    古苍闻言,也下意识握紧长刀。

    如今先生的本领比它高得多了,但连先生都如此谨慎,它怎么敢松懈?

    “那……”古苍迟疑道:“要不……咱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了?”

    清原微微摇头,笑道:“你我歇在外头,不免会有夜禽猛兽来扰,虽然不怕,也是烦人。再者说……如果那庙中有什么问题,你我住在这庙宇附近,难道就能躲得过去?该来的……也会自己找上门来。”

    古苍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我说了,该来的,会自己找上门来。”清原说道:“那我们就找上门去。”

    古苍虽然迟钝了些,但也看得出来,先生虽然凝重,可似乎没有什么惧意。当下它放了心,说道:“先生道法有成,是要试一试吗?”

    “也略微有这么点心思。”清原没有否认,点了点头,但他把手一指,指向那座破庙,叹道:“庙中有火光,里面有人,总不能视而不见罢?”

    古苍握着长刀,满面凶厉,说道:“我给先生开路?”

    “不急。”

    清原说道:“你把帽子拉上,不要吓着人了。”

    古苍眼神中露出无奈,拉上黑色布帽,遮住了头脸,只留两个金色瞳孔。

    “走罢。”

    两人一起往前行走。

    山路平坦,直登半山破庙。

    离得近了,只见那庙宇残破,门匾歪斜,都是残砖断瓦,墙皮脱落,红漆泛灰。

    庙中隐隐有火光,隐隐有人声。

    清原站在半道上,扫了一眼,只见破庙四方,都有几株树木,却也并不陌生,都是槐木。

    “可惜……当初我为了雕刻虎狼,寻找上等槐木可是不易的……”

    清原朝着古苍笑道:“这里居然还有不少成了气候的,只是我已经练成了九个木雕,一个送了小瑜,现在也有八个,足够用了。再者说,也没有更多功夫,再去炼制一些了……”

    古苍摸着头顶,说道:“等先生要了,我再回来砍树。”

    清原笑道:“也好。”

    他扫了一眼,然后领着古苍,踏入庙中。

    庙中人声俱是一静。

    许多道目光投了过来。

    清原扫了一眼,庙中有好几伙人,共有近二十人。

    那庙中看过来的眼神,并没有多少善意的味道,以警惕,冰冷,抗拒等情绪颇多。

    清原落在众人眼里,颇有文弱书生的味道,但他身后跟了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袍之中,气息凶厉的山魈,却不免让人忌惮。

    当下众人俱都沉默。

    清原见庙中诸人没有出声,也就没有开口,领着山魈,走到庙内。

    过半人收回了目光,然后又与同伴侃侃而谈。

    火光摇曳,肉食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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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二 庙中诸人

    这庙宇古旧残破,最上面是一座泥塑的神像,乃是一个老人的形象,手执蛇形拐杖,仿若山神。

    清原盘膝而坐,目光扫过。

    这里有许多人,大约都是试图跨越山脉,来往两国的商贩。

    几伙人,有的成群,有的孤单。

    东边角落处,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他低着头,沉默无声,至今动也不动。

    他手上有一把刀。

    刀在鞘中,搁在石上。

    那刀鞘搁着的位置上,隐约有一条裂缝。

    “那是个很厉害的武人。”

    身边传来一个柔弱的声音。

    清原偏头看去,是一个面貌清秀的少女。

    这个女子身旁还有个青年,显然是两人结伴而行,与庙中其他人并非同行。

    见清原看了过来,这少女脸颊微红,似乎有些羞涩。

    少女身旁的那个青年也凑了过来,看面貌像是个忠厚老实的汉子,他讪笑了声,说道:“公子……你有没有……吃的?”

    说到这儿,那少女顿时霞飞双颊。

    这两人显然没有干粮,但庙中其他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多么友好的模样,因而不敢亲近,只能忍耐着肚饿。直到清原到来,看他相貌气质,都不是什么恶类,两人才勉强鼓起勇气,凑近了来。

    清原点了点头,说道:“古苍,把干粮都给他们罢。”

    少女闻言,连忙摆手道:“不……我们只要一点就够了……”

    “接下来路还不短罢?”清原说道:“你们没有干粮,接下来怎么赶路?”

    少女顿时低下头,不敢说话。

    那憨厚青年挠了挠头,也有些惭愧的样子,道:“那公子怎么办?”

    清原指了指古苍,说道:“我这兄弟本领不小,打猎的本事还是有的。”

    两人闻言,便没有拒绝。

    他们确实没有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寻找食物的本领,甚至要活着走过这有许多凶禽猛兽的地方,都不容易。

    古苍听了兄弟二字,颇是高兴,也就把食物都交给了他们。

    清原见他们迟了些东西,然后才问道:“你们两人,怎么想着跑进这深山老林里来?”

    那少女神色黯淡,低下头去。

    憨厚青年拍了拍脑袋,讪笑着说道:“家里住在边境,以前经常打仗,地方上穷得没饭吃……老爹要把我妹妹卖到青楼,我不想妹妹受苦,就带她逃到这里了,听说我们家以前在蜀国那边,还有一门亲戚的。”

    清原看了那少女一眼,默然不语。

    少女眼圈儿有些红润,勉强笑道:“自小跟我一起长大的女孩子,已经有很多都被家里卖掉了,只换了些粮食。”

    清原微微叹了声。

    世间大乱,乃是各方帝皇,将领,等等上层人物的决策,或者说是上层人物的权欲。

    但死的总是兵将,伤的还是百姓。

    他默然不语,这种天地大势,暂时还不是他所能够动摇的。或许今后可以,可终究不是今时今日。

    清原没有再问这件事情,话锋转了个方向,问道:“你们说……那个人是很厉害的武人?”

    言语中,清原声音稍微压低了些。

    习武之人,大多耳力也不差,同在小庙中,未必不能听见。但他主动压低了声音,也算一种掩耳盗铃,减去冒犯意味的规矩。

    那兄妹二人闻言,俱都露出惊骇之色。

    憨厚青年说道:“其实刚才还有一行商队想要入庙里歇息,还想赶跑我们……后来那位大侠动也不动,只是刀鞘落了下来,然后声音大得惊人,大家就发现那岩石下面有一条裂缝,于是那些商队就吓跑了。”

    清原知道,因蜀国和南梁交战多年,互不相通,但终究还是有人经过这深山老林,来往两国,携带一些对面所没有的特别物事,或能卖个高价。

    因为深山危险,所以少有独行的,大多是几人乃至于十几人结伴同行,互相照应,也就成了商队。

    这些年,以此发家的事例,并不稀少,哪怕蜀国和南梁都严禁此事,抓到了便要杀头,也仍是屡禁不止。

    这深山老林之中,不乏有人葬身其中,但财帛动人心,不乏有人铤而走险。

    清原走过的那条道路,也是这一类人摸索出来的。

    似这一类道路,其实不少。

    只不过,道路狭小,地势险峻,飞禽走兽为患。

    这些道路……都只能是少数人通行,大队兵马还是不能行走的。

    “其实这庙里其他人,也都是小商队。”

    憨厚青年低声说道:“他们都有护卫和向导相随,能够在这深山里保命……我其实是花钱跟着一家商队的,可是人家嫌我们兄妹累赘,半途就抛下了。现在,我想跟着这几人,就怕他们也不愿意让我们随行。”

    清原看了他们兄妹一眼,稍微沉默。

    这山中的地方,处处危险,能够行走的每一条道路,都是许多人用性命踏出来的,实为发家致富的商路,多半是不会给他们兄妹领路。

    再者说,凭他们兄妹两人,没有本领护身,就算指明了道路,在这深山之中,野兽无数,也未必能活着过去。而若是没有正确的道路,更是必死无疑。

    “公子。”那少女怯生生道:“您是要去蜀国吗?”

    清原摇头道:“我从蜀国来,要往南梁去。”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失落,他们是要去往蜀国的,若能与这位看起来有些不俗的公子同行,也能有个照应,可惜不同路。

    清原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觉得这兄妹两人懂得借势,懂得寻求帮助,也不是多么愚鲁的。他有心要把自己来时的道路告知,但那毒气以及悬崖峭壁,只怕就能阻隔他们兄妹二人了。

    这兄妹二人明显有些低落,目光中俱都露出惶惶不安之态,倘如那几伙人不接纳他们兄妹,那么回去也不是,往前走也不是……该如何是好?

    清原毕竟不可能护送他们,也就作罢,他收敛了些心思,看向角落处那位侠士。

    那人一言不发,动也不动,刀鞘搁在石上。

    他仿佛雕像一般。

    “奇怪……”

    清原隐约觉得有异。

    忽然外边传来一声惨叫。

    “怎么回事?”

    “不好,是老谢的声音。”

    “他刚才上茅房去了。”

    庙中人都朝着庙外涌去。

    那憨厚青年好奇,也凑出去看。

    然后这憨厚青年惊叫了一声,倒退几步,摔在地上,连滚带爬跑了回来,脸色惨白。

    清原偏过头,看向那位大侠,他依然一动不动。

    没有过多理会,清原握着铁棒,朝着庙外走去。

    适才出了庙外的人,个个脸色惨白,有惊惧害怕,有愤怒惶恐,有人倒退,有人试图往前。

    清原站在门口,借着月光,便看见了庙外右边的一株槐树上面,吊着一人。

    那人脸色惨白,舌头拉长。

    一条藤蔓卷着他的脖颈,把他吊在树上。

    另有一根木刺,从他胸腹刺透出来。

    但木刺尖端没有鲜血。

    清原眸光一凝,露出异色。

    因为那尸体胸腹空空如也,内中五脏六腑,全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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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三 人心多疑

    月色下,夜风吹拂,呼呼作响,有些阴唳之意,令人心惊胆寒。

    “早跟你们说了,这山神庙有问题,以前死过不少人了,我带过好多次路,也没人敢停留在这庙里。”

    一个约莫是向导的汉子破口大骂,道:“你们第一次过这路,非是不信邪,非得在这歇脚,这回出了人命……他娘的,这下撞了邪,大家还不知道走不走得掉。”

    “闭嘴。”

    领头人是个光头,眼神凶厉,带着几分威严,手上也有少许粗糙的痕迹,大约还有武艺在身,当下喝道:“你既然收了钱,就不要吵……谁他娘的知道这地方真这么邪?”

    事关邪异,哪怕是习武之人,都不免心中惊惶。

    他故作镇定,说道:“收拾东西,连夜走,找个可以歇脚的地方。”

    那向导跺了跺脚,恼怒说道:“入夜了,这深山老林更加危险,事先没找好地方,大半夜怎么找?”

    光头汉子怒道:“那你是要留下?”

    向导颤了颤,不敢说话。

    “走!”

    ……

    “大当家,他们那伙人要走,我们呢?”

    “没想到这地方这么凶,不好待着,我们也走。”

    “跟他们走?”

    “我们只认得一条路,没有向导,只能跟着他们。”

    ……

    众人回到庙宇,便想收拾东西离开。

    有人想出去给那吊死的人收尸,却被身边人制止住了。

    那兄妹二人见状,更是惊恐,要跟着多半是被这些人赶跑,但不跟着,难道留下?

    “那位大侠……您走不走?”

    先前那光头朝着角落处那人问了一声。

    那人适才露了一手,怀中的刀连鞘落下,就把岩石打出裂缝来,武艺不低,有他同行,也稳妥一些。

    那人没有回话,过了片刻,用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为什么要走?”

    那光头汉子怔了怔,然后说道:“我那兄弟死在外头,死状可怖,我看了下,不像是人下的手,倒像是什么野兽甚至是什么妖邪……听说这庙里常出妖邪,害过往商人的性命,我第一次过这条路,不太相信,才害了那兄弟……现在跟着向导走,换个地方避一避罢……”

    “你处理事情倒是果决。”

    那人哼了声,说道:“怎么先前我们在这里没有什么事情,为何人家来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出了人命?”

    庙里的声音忽然一静。

    燃烧的火堆,爆出噼啪声响。

    许多人把目光落在清原身上,惊疑不定。

    包括那兄妹二人。

    只有古苍没有什么动静,它把不甚熟练的长枪倚在一边,手按在长刀上面,透过黑帽的双眸,闪烁着凶意。

    清原手执铁棒,微微昂首,露出几许笑意,说道:“我进来后,可没有出去,而那人也是在我来后,才出去的。”

    听到这里,众人也有些恍然。

    “谁知你有没有同伙?”

    那人依然身在角落里,面貌看不真切,声音冰冷而干涩,说道:“这十来人,可都是商家,身上带着价值不菲的货物。谋财害命这种事……世上可不少。”

    顿了顿,他有冷笑一声,说道:“再者说,你一个文弱公子哥,出现在深山老林里面,也不显狼狈。兴许……你就是妖邪也说不定,玩弄邪法,人在这里,却能暗中杀人。”

    庙中众人为之屏息。

    他们也觉得匪夷所思。

    但是先前这位大侠曾经出手,惊走一队拥有十来人,包括两位武学高手的商队。不论怎么说,他都要比清原这个新来的更为可信一些。

    何况,那大侠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

    “这位公子……”

    那光头汉子把手握上刀柄,使了个眼色,三四人围了上来,说道:“我也看你不像恶人,但好歹让我们安心一些。你行个方便,我们不会伤你性命的……”

    “找……死……”

    低沉的声音,从古苍口中传出,它缓缓拔刀出鞘,寒意森然。

    “古苍。”清原微微摇头,说道:“你出去,扫清外面的东西,这里交给我。”

    古苍有些迟疑,不愿动身。

    清原笑道:“难道我的本事,还不如他们?”

    古苍顿了顿,然后说道:“先生小心。”

    说罢,它往外行去。

    有人要阻拦。

    但那光头大汉却不是什么鲁莽的人,他使了个眼色,把看起来不好对付的古苍放了出去。

    剩余几人,则围住了这位似乎比较好对付的公子。

    三四人围住了清原,其他人还在外围,握住了兵器。

    “等等……”

    这时,那清秀少女忽然挤了过来,连她哥哥想要拦阻,都慢了一步。

    她拦在清原身前,说道:“这位公子不是坏人……他是好人……”

    “拿个饼给你吃就是好人?”光头大汉喝道:“小丫头,你让开,我不想伤及无辜,但你真要拦我,也怪不得人。”

    身旁有人说道:“你总不会看人家长得好,就觉得是好人罢?”

    少女顿生羞涩,但却露出气愤之色。

    “你让开罢。”

    清原伸手一拨,把她拦在身后,说道:“不关你的事。”

    少女似乎还想说话,清原已经转过头去。

    他扫过一眼,然后落在角落处那人身上,笑道:“你这小怪,自己出手,不比什么都强?以为就凭他们,可以拿下我?还是说,你以为我心慈手软,不敢杀人,出手时会因此忌惮?”

    哗的一声。

    旁边有人见机,一刀劈了过来。

    清原眼睛也未抬,依然看着角落那人。

    他只是把铁棒一挥。

    一声脆响。

    钢刀断裂两半。

    “这……”

    那使刀的人,登时呆了一呆。

    清原收回目光,在身前几人扫过,冷冷道:“让开。”

    光头大汉脸色惊疑不定,他朝着地上的断刀看了一眼,自知不是对手,连忙退开。

    先前清原还说了一声小怪。

    此事必有隐情。

    莫非他们两人互有仇怨,自己等人成了那位大侠借刀杀人的棋子?

    清原偏了偏头,看向众人,说道:“你们擦亮眼睛,好好看着……”

    说罢,他伸手一拍。

    遥遥一丈许。

    狂风呼啸。

    那位大侠身子一倾,倒在地上。

    火光摇曳,照在他脸上,青中泛黑。

    这赫然是一具死了许久的尸首。

    庙中传出许多惊呼之声。

    “他是鬼?”

    夜风冰寒。

    众人脸色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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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四 降妖除魔

    庙宇中静得可怕。

    先前在说话的人,竟然是死了许久的一具尸首?

    众人各自对视一眼,惊惧得无以复加。

    有人拔腿要跑,却发觉脚下有些僵硬。

    那光头大汉咽了咽口水,哪怕他也算是刀口舔血的人物,却仍是不免惊惧。

    连这些走南闯北的人,都不免如此,那兄妹二人自然更是惧怕。

    那憨厚青年揽着少女,不断拍着她背后,然而自己脸上也都没有了血色。

    少女刚才见那位公子轻而易举把钢刀打断,知晓他是个有本事的人,心头震撼之余,十分佩服。哪知一转眼,就发觉适才说话的那人,竟然是个鬼?

    “我能说话,你就不怕我是炼化了横骨的妖物?”

    那个尸首之中,依然有声音传来。

    这声音传入众人耳中,众人顿时起了满身寒意。

    清原冷笑了声,说道:“真是要害人的妖物,还会放走到口中的人肉?先前那些商队,你是吃不下,才要吓走他们的罢……”

    那声音顿了顿,然后说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清原握着铁棒,缓缓走去,说道:“从一踏入庙里,就发现了……你身怀邪气,又一动不动,至于用刀鞘打裂岩石也简单……你不过是把怀中的刀连鞘推倒,落在石上,暗中已经出手,打裂了岩石,这些人武艺低微,也看不出来。或许那离开的商队之中,有些人眼力不错,看出来了,所以才会干脆离开……”

    “你真不怕我是妖?”

    “你是妖就不会有这么多废话。”

    清原声音冰冷。

    古苍也还只是精怪,不是大妖,但它也已经能够开口说话。

    既然有了前例,还有什么稀奇的?

    清原走近前,伸手一放,有一道灵符飞去,贴在那尸首上面。

    “燃!”

    他道了一声。

    符纸燃烧。

    尸首顿时起火,落在火焰之中。

    “道术?”

    “法术?”

    庙宇中众人惊呼声此起彼伏,“他是神仙?”

    尤其是那兄妹两人,眼中更是惊愕到了极致。

    还不待众人惊讶完毕,那火光中忽然迸出一道光芒。

    “来了……”清原眼露寒光,一记铁棒点了过去。

    那光芒中发出一声惨叫,倒飞了回去,贴在了墙上。

    借着火光,众人看得分明。

    那是一只鸟。

    一只鹦鹉。

    它神骏异常,双眸如焰,一双爪子森然锐利,抓在墙上,竟然深深抓陷入了墙体,彷如抓在豆腐上面。

    “原来是只鹦鹉,难怪道行不足,却能口吐人言。”

    清原笑了声,然后说道:“但你有几分本事?却还敢在我面前胡作非为?”

    “我的本事……高着呢……”

    这鹦鹉猛地长啸,在夜间悠扬传出。

    嘭!嘭!

    两侧墙壁传来巨响。

    有两个物事滚了进来。

    众人见状,猛地倒吸口气。

    那赫然是两个人形的怪物,一个大,一个小,浑身碧绿,长着藤蔓。

    “两头木魅?”

    清原扫了一眼,说道:“一头老魅,一头小魅,加上你,倒是足以对付二重天的修道人。”

    “那你就等死罢……”那鹦鹉笑声尖利,忽然,它似乎觉得有异,问道:“怎么只有你们两个?”

    那两头木魅挥舞藤蔓,正要应答。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跃了下来。

    赫然是浑身黑袍的古苍。

    古苍站在清原身侧,手中长刀出鞘,染着碧血,另一手则提着一个小木魅的尸首。

    “该死。”

    鹦鹉尖声道:“这次居然栽了一个……”

    先前放走那些人,是因为里边有两个修成内劲的武学高手,或能并肩二重天的修道人。

    没想到最后招惹的这个,竟然更为难缠。

    “上!”

    鹦鹉猛地开口。

    两头山魈一齐扑了上来。

    古苍扬起长刀,身子跃起,就朝着那墙上的鹦鹉而去。

    一刀砍死你这聒噪的死鸟!

    鹦鹉化作一道流光,闪了过去。

    这一刀劈在墙上,裂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古苍转过刀锋,跟它斗在一起。

    而两头木魅则朝着清原扑来。

    庙中其余人都吓得不断倒退,其实他们之中,过半是习武之人,甚至连同光头大汉在内的两人,还都是能够搬运气血的。

    他们这些人若是联手,也可以围杀一头木魅,但木魅毕竟是精怪,超出常人所知的范畴,他们心中已有惊惧,不敢上前。

    “我修行日久,近期才得成就,今日降妖除魔,也是头一遭。”

    清原没有惧色,反而面露笑意,手执铁棒,作了迎势。

    “小心后面!”

    那清秀少女忽然惊呼出声,眼睛直勾勾看着他身后,露出骇然之色。

    庙宇中众人随之看去,也都惊呼出声。

    清原只觉背后传来寒意,但他早已知晓,不惊不惧,不慌不忙,铁棒立时回转,一个转身,就打在了那庙中的泥塑神像上面。

    那泥塑神像乃是一个老人模样,手执蛇形拐杖。原本是拄着拐杖,此刻拐杖已经高高举起,朝着清原落下。

    可他动作缓慢,却被清原反身一棒打在腿上。

    咔擦声响,此起彼伏。

    无数裂纹在泥塑神像身上蔓延。

    清原修为突破,连带着本身气力也增长了许多。

    这一棒蓄力已久,竭力而为,没有直接把泥像打碎,已经是这泥像有些神异的缘故了。

    那神像上面传出一个惨叫声。

    然后神像往后倒去,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神像头颅处不断滚动,仿佛生灵,也好似有什么物事要从其中拥挤出来。

    清原正要继续动手,而身后两头木魅已经近前。

    他没有回身,也不回头,脸色冷淡,在火光下,显得冰寒。

    只见他双手一翻,就是两个虎狼木雕,从怀中取出两道符纸,裹住两个木雕,然后就地一滚。

    那木雕裹着符纸,在地上滚了一圈,骤然涨大。

    “嗷呜!”

    两声吼叫几乎同时响起。

    这是两头凶狼,但比狼更为魁梧雄壮,四肢粗实,爪牙锐利,头顶更有王字斑纹,双眸冷冽,带着恶虎凶威。

    虎狼一吼,震彻山林。

    精怪受不住凶威,竟是战战兢兢,还未动手,先弱三分。

    庙宇中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上!”

    清原把手一指,两头虎狼就朝着那两头木魅扑了上去。

    他自身则看着那泥塑的神像,寒声道:“槐树成鬼,柳树成怪,你这老怪也害了过往不知多少人……上路去罢……”

    他把手一放,登时五六张火符扑了过去,凭空自燃。

    那泥塑的神像,刹那笼罩在火焰之中,渐渐熏得焦黑。

    惨叫声愈发凄厉,渐渐弱了。

    清原收回目光,看向那鹦鹉。

    古苍在跟那鹦鹉打斗,但总是不能得手,心中急切,暗想:只要劈中一刀,这鸟也就劈死了。

    但鹦鹉体型小,又灵活,加上几分天生的本事,古苍一直碰不到它,反而被抓伤了许多处。

    “糟糕!”

    鹦鹉发觉清原看来,又见两头木魅被虎狼吞食,神像老鬼被灵符烧死,顿时心惊,就要逃去。

    “这就想跑了?”

    清原把手一甩。

    铁棒脱手而出,化作一道乌光。

    啪嗒一声!

    鹦鹉惨叫一声,坠落在地。

    近前一看,已是骨断筋折,当场毙命。

    ps:这章为长老风舞思念加更,另,希望他在生活中没有烦心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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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初定,大道无序。 今有众仙共立封神榜,定天地秩序,立九霄天庭,幽冥地府,封诸天神灵。 紫霄门下道童清原,身作福薄命薄无仙根者,然而一心修道,遂而下界。封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封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封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