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六三 文先生【二】
御书房沉寂了许久。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一位是梁国的九五之尊。
一位是梁国执掌兵权的大将军。
两位权势顶峰的人物,在这里面对着繁华之下的阴暗之处,相顾无言。
“若是……”
良久,才听邓隐说来,但见他眼中犹有余悸,深吸口气,道:“若是这些事情,尽数掀开,那么梁国上下,必然要动荡不堪。倘如这等动荡被他揭开,放在当时两国交战之时,几乎便是大祸了。”
梁帝沉声道:“正是如此。”
邓隐说道:“但文先生没有将这些事情尽数摊开,似乎另有隐情?是否……这其实是文先生的疏忽?被有才之士,看透出来,以作陷害?否则,怎能解释,文先生会按捺不动?”
“有才之士?能看穿文先生都疏忽的地方,那么此人岂非比文先生还要厉害?”梁帝微微摇头,道:“据说,他从一开始,便是要以此相助姜柏鉴,只是后来,蜀国已灭,大势已去,他约莫是不想要再起动荡,不愿梁国出现大祸,不愿百姓出现灾劫,才沉默了下来,只是寻死……”
说着,梁帝吐出口气,道:“单凭他按下这些隐患,朕便是饶恕了他,又能如何?更何况,他若是没有默许叶独揭开自己的身份,你我又怎能知晓,他就是蜀国的奸细?”
邓隐默然不语,这位老将心中,当真是充满了万分难言的情绪以及疑惑。
若是文先生有心隐瞒,那么这些事情,极有可能便当真掩埋在尘埃之下了。
从古至今,未曾听过,在敌国得以拥有这等高位的奸细。
坐到这个位置的奸细,往往就不再是奸细了。
他足以运用自己在梁国的权势,抹灭掉自身关于蜀国的痕迹,瞒天过海。
到了文先生这等地位,实际上,就算是真能让蜀国统一天下,他日后在蜀国的地位,也未必就能高过在梁国之时。
甚至,他在梁国的地位重之又重,回到蜀国,反是前途未卜,倍受猜忌。
若是蜀国碍于许多方面,只将他当作梁国的降臣,那么在后世的史书上,他或许还会落个无能误国的名声。
“权势?钱财?名声?”
梁帝问道:“朕近几日来,一直想不通,他图的是什么?”
邓隐闻言,一时无声。
向文先生这样的人物,应该足以想到自己未来的下场。
倘如蜀国得胜,统一天下,他要么被灭口,要么便是被隐去身份,作个富家翁或是闲云野鹤。
哪怕是当真受得重用,得获权柄,但也不可能如同在梁国这般,位高权重。
“人生在世所追求的,名、权、财色、他在梁国,尽已获得,又为何还苦苦守着那残破的蜀国?”
梁帝低沉道:“出身蜀国的一腔热血吗?”
说着,他带着嘲讽意味地道:“开什么玩笑?”
邓隐低着头,沉默了许久,道:“也未必不是……”
梁帝看了过来,眼神有些复杂。
邓隐低声道:“文先生在蜀国的亲眷好友,尽都辞世,他在蜀国,实则了无牵挂,而面对在梁国的权势,哪怕是再坚定的谍子,也难以忠贞不移,绝大多数人,怕是都要改变。”
“然而,常人无法坚定下来,他却未必是常人。”
只听邓隐眉宇微皱,带着些许复杂的意味,徐徐道来。
“老臣自认为也是看重后世声名,行军打仗数十年,此番竭力攻破蜀国,便是有心要名垂青史。”
“但文先生此事,暗中作为,实则无名,与老臣为人处世,着实不同。”
“可老臣并不认为,没有了声名,他便不会行事。”
“在这世间,有些人自认为做不到的事情,便觉得放眼世间,绝对无人可以办到。”
“例如有人能积德行善,但在其他人眼中,自己不能行善积德,那么,这世间必定是绝无善人……哪怕有行善之举,也必然是有另类的原因,而绝无纯粹善人。”
“可是老臣认为,世间当真是有这样的人。”
“老臣自认为不能如文先生之辈,但是,也不会认为,这世上不会有这样的人。”
邓隐深吸口气,道:“世人无数,便有无数种想法,也就有着无数种人,只有预料不到的,没有不曾有过的。”
……
梁帝听他一番言语,亦有沉吟之色,道:但他这般行事,凭的是什么?如此行事,注定青史无名,注定不得善终……须知,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几乎已是我麾下最为器重之人,我已决心,待登基之后,以他为相,名垂千古。”
“哪怕他出身蜀国,为何就不能安安心心,稳稳当当,坐得这个梁国高位?”
“偏要找死么?”
“偏要落得个不得善终的结果么?”
“世人所求,无非钱财权势名声一类,他若安心为我所用,三类皆可得,他如今所为,三类俱不得。”
“根据朕所查知,他自幼便在梁国,至少可以考证的是,他在年少时开始科考……他大半辈子都在梁国,他的好友,他的同僚,全都在梁国,凭什么还要背弃梁国?”
“他图的是什么?”
“就凭出身蜀国的一腔热血?”
“开什么玩笑?”
……
邓隐默然片刻,叹道:“兴许……凭借的便是一腔忠义。”
他看向梁帝,说道:“老臣这里有个故事,与此事倒有几分关联,皇上可要听一听?”
梁帝闻言,道:“言语至此,但说无妨。”
邓隐思索了一下,斟酌言语,许久后,才说道:“前朝大唐,未曾统一天下时,曾与另一方大国,割据天下。皇上可知,后来大唐如何统一中土的?”
梁帝说道:“朕从典籍上所知,是有刺客刺杀了此国君主。”
“正是如此。”邓隐问道:“皇上可知此人下场?”
梁帝道:“据说与对方同归于尽。”
“不错。”
顿了一下,邓隐问道:“那么关于这刺客的身份,此前的事迹,皇上可知?”
梁帝略有讶异,沉吟道:“这个,倒不甚清楚……”
ps:这章的主要目的,是写文先生,也算是给一些同学稍微解惑。后边还有一章,正在写,大家明天看吧。
章八六四 文先生【三】
“古时风气,比如今不同。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唐朝以刺客来刺杀敌君,在当时讲究光明磊落的风气下,不是光彩事情,关于此人刺杀敌君一事,也是一直不曾揭开。”
“这还是唐朝后来鼎盛之时,风气有改,才提倡此类事情,也才有了此人的名声。”
邓隐说到这里,细细述道:“根据记载,此人自动请缨,命唐祖皇帝将自己打下牢狱,将他妻子纳为妃子,然后鸠杀,至于其亲子,除以凌迟,夷灭三族……而他自身,斩断一臂,在牢狱之中,被一至交好友所救,而这至交好友事后,也被皇帝所杀。”
“他带着残身,投靠敌国,敌君见他如此悲惨下场,尽信无疑,且又十分赏识此人才能,视作心腹,委以重任,就如您对于文先生一样。”
“后来……此人与敌君同游,半途暴起,杀掉了敌君,旋即又自刎而死。”
“在当时的风气,作为刺客,注定见不得光,而他的妻儿也都死了,他的好友也已死了,他的族人都死了,就连他本身也死了……但这是他主动请求。”
邓隐抬起头来,道:“他凭的是什么?他放弃了一切,又是为什么?”
“他给自己定下毒计,在此之后,可有后悔?他若后悔,何不在敌国之中,作为高官?须知,以他的处境,敌君已是万分信任于他了……”
邓隐看着梁帝,道:“老臣自觉忠于梁国,可以为梁国征战沙场,死而不悔,但也不敢说,会如这人一般行事。”
梁帝看着他,道:“亲朋好友等等一切,便是你眼中所见的梁国,朕可以理解。”
邓隐道:“但此人呢?”
梁帝默然不语。
邓隐说道:“此人行事,世间人俱不能解,而老臣自认为办不到,可却也不认为此人也办不到。”
梁帝默然片刻,道:“他不是有了英雄之名么?”
邓隐说道:“但这是后世给的名,而他当时死而无名。”
梁帝说道:“你认为文先生,也是此类人?”
邓隐道:“至少该是相似之人。”
那位刺客,也是倍受敌君器重,名利权势俱有,但终究选择了这一条路。
这与文先生,是否更为相似?
梁帝微微闭目,道:“朕也想过,世间当真有这般人么?”
邓隐低声道:“有的,陛下作为国君,应该相信,在梁国之下,那些默默无闻,却牺牲一切的人物。”
他抬起头来,叹道:“这个刺客,便是退一步讲,只当是有名的,可仔细论来,那些无名的呢?”
正是因为无名,所以默默无闻,所以世人不知。
所以,才有人质疑,是否真的存在这一类坚烈的人物?
梁帝走到桌案前,忽然道:“老将军的侄儿,掌握的是梁国的谍报罢?”
“正是。”邓隐点头道:“咱们梁国,不乏这等精忠报国,却默默无闻的人物,他们可敬,也是可悲,他们史上无名,他们当世无名,他们不得封赏,他们只得在黑暗中,见不得光。甚至,就连您这等国君,都对他们,没有半点熟悉。”
梁帝闭上眼睛,低声道:“既然蜀国已灭,这样的人,便召回来罢。”
邓隐说道:“已是有所安排。”
顿了一下,又听他道:“其中七十余人,知晓太多隐秘,前日召来后,尽数灭口。二百余人,已妥善安排今后去向,但此生不得再提潜入蜀国一事,他们功劳不小,老臣也论功行赏,但他们做的事情,不能以常理论,还是不能显露于人前,所以便安心作个百姓。至于大部分人,论功行赏,安排职位,均已安置妥当。”
梁帝沉吟道:“前面这些人,真要这样?”
邓隐点头道:“事情不能现于人前,只得如此。”
梁帝忽然有些情绪低沉,道:“然后,后世之中,也有人质疑他们这样的一批人,是否存在?就如朕一样?”
邓隐默然片刻,道:“是啊。”
“朕一向认为,凡事用人,无利益而不长久……”
梁帝提起一份奏折,轻拍了记,说道:“这利益可以是权势,可以是财物,可以是名声,可以是美色。但他们全都没有,就连一个名声也都没有了……”
邓隐沉声道:“或许他们的利益,就是满足了心中一直追求的信念。如文先生此类,自幼来到梁国,他的大半辈子,都在梁国,他在蜀国也无牵挂,但他依然做下这般大事,也只是为了那坚定不移之念罢了。”
“半生行事,只怕早已将这信念,深入骨髓了罢……蜀国灭了,文先生也不愿真正替朕效力了,而是宁愿伴随着前半生的信念,一同毁灭。”梁帝微微仰首,神色略有苦涩,道:“这样罢,正史不能记,便在野史上记下罢,让有些人明白,曾有这么一批人。”
邓隐说道:“野史之事,不容当真。”
梁帝摆手道:“就让后人去揣摩罢。”
……
随着一道消息,从原先蜀国京城的位置,传到了梁国宫城之内,便也代表着,文先生一事,彻底尘埃落定了。
关于此事,最是清楚的,莫过于清原。
“名利权势财色……”
清原闭上双目,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以他的眼界,早已超脱了尘世。
这种种世间一切,都不足以对他产生诱惑。
哪怕是名,悠悠转转,千百年后,又怎能留存?
哪怕真能名垂千古,那千年万载之后,又当如何?
世代更迭,名声渐淡,终究也将消去。
什么名利权势财色,在仙家眼中,俱是过眼云烟,都将消去。
只有仙家,方得长生。
拥有了长生不朽的寿元,有着无穷的岁月,并有着如今搬山填海的本事……这世间的名利权势财色,也不过唾手可得而已。
仙家观看人世,便如看着蚁窝中的蝼蚁,在勾心斗角。
清原修得六月不净观,还能把持本性,不至于如此,故而还感触颇深。
“信念……”
清原沉吟道:“难得。”
长生不朽,本就是一种追求,一种信念,而如同文先生之辈所为,也是一种信念。
这是摒弃了名利权势财色等等方面的信念,已是难得。
例如何沪之类,便是用一个仙家道果,换他头顶的乌纱帽,也断然是不成的。
然而,真正拥有仙家道果的人物,投入梁国,立时便会是一品护国真人,怎是何沪这小官可比?
又如世间书生眼中,任你什么长生不朽,也比不得金榜题名之时。
诸如此类等等,早已不是利益二字可以理解清楚的了。
“哪怕超脱了人世,也不敢说看尽了人世。”
清原心中的领悟,又深了一层。
而他对于这个封神世道的看法,又变了一些。
章八六五 北方元蒙,猜忌之心
北方。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元蒙。
那位身着龙袍的大汗,正沉着脸,看着眼前的消息,沉默不语。
而在大汗面前,有一人矗立在此,身如铁塔,魁梧壮硕,观他面貌粗犷,脸庞刚毅,赫然是元蒙第一勇士熬岳。
“汗皇。”
熬岳铁青着脸道:“这个郭仲堪,就是中土的人,这些年来,我对他一直忌惮,可是大汗一直都对他如此看重,这次总算是让我找到了他的把柄。”
元蒙大汗微微闭目,道:“难怪前些时候他急着南下,是因为要借着我元蒙大军,去相助梁国攻破蜀国,减少梁国在其中的损耗么?”
熬岳沉声道:“正是如此。”
元蒙大汗吐出口气,道:“郭仲堪这些年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如今北方平定,八百部族尽数归降,多是你与郭仲堪二人的本领。关于他的罪责,绝不能轻易定下……”
顿了一下,大汗抬起头来,说道:“日后平定中土,要如何治理中土,还须他这中土将领的指点。”
话音才落,就有另一个声音说道:“这可未必……”
这声音悠悠传来,语气平和。
无论是大汗,还是熬岳,都偏头看去。
只见那青衫男子徐徐走出,负手而立,他身材魁梧,鼻梁高挺,显然是北方人士,然而却在无形之间,散发出一种飘然出尘的意味。
“离师。”
就算是元蒙大汗,见得此人,都露出敬意,站起身来。
熬岳眼神中有些不屑,但却也躬身行了一礼,道了一声离师。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守正道门潜藏在北方的暗子,如今已被清原替换了身躯的鸿离。
“大汗不必客气。”
鸿离微微摆手,又说道:“郭仲堪祖辈是中土人士,后来避难而入北方,至今已有三代,郭仲堪本人也是在北方长大,只是从典籍之中熟知中土罢了,关于兵法,关于武艺,关于风土人情,也只是从纸上得知。在治理中土的这一点,也并非是缺他不可。”
大汗沉吟道:“离师的意思是?”
鸿离说道:“郭仲堪本身武艺非凡,在军中地位极高,大汗心中早有忌惮了罢?”
大汗闻言,沉默了下来。
关于这点,在离师面前,他并无掩饰。
甚至在前次,几乎是与离师摊开了讲。
如今离师也不过挑明了最后一层薄纸罢了。
“在中土的历代皇朝之中,这种说法,唤作功高震主。”
鸿离说道:“郭仲堪不知收敛,难免会让大汗产生这般想法,然而,也如熬岳所言,郭仲堪毕竟不是草原之上的人。”
大汗问道:“离师此言何意?”
鸿离说道:“毕竟不是同族,其心难测,此次大汗手中的消息,便可证实。”
大汗看向了手中的这张纸,心中沉重到了极点。
上面记载的,是一个幼童。
幼童名为白米,其部落被元蒙摧毁,对于元蒙仇恨深重,然而郭仲堪明知如此,依然保住此人性命,并将之送往一座部落。
那座部落之中,数十青壮,来历不明。
后经查实,均为中土之人,极似南梁白衣军。
“郭仲堪放过了这么一个余孽,而这个余孽又与中土白衣军有所来往,这段时日以来,郭仲堪麾下的罗峰,更是时常派人去与那孩子接触。”
熬岳沉声道:“不必多言,必是他借这孩童,与中土梁国,互通有无……若是大汗不再处置,只怕他里应外合,纵是我元蒙强盛,也抵不住此人勾结梁国。”
大汗皱着眉头道:“说得严重了,此事不至于牵扯到这般程度。”
顿了一下,大汗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且容我再细想一番。”
熬岳还待再说,然而大汗已是不耐,也就只得悻悻下去。
帐篷之内,静了下来。
大汗的目光,看向了鸿离。
鸿离叹了声,道:“这些年来,熬岳一直都与郭仲堪不合,他是元蒙第一勇士,郭仲堪是当世无敌神将,又都执掌兵权,他有心要拿下郭仲堪,也无可厚非。”
大汗低沉道:“郭仲堪是开拓疆土的猛将,不能有失,但在平定天下之后,他这等足以颠覆天下的神将,便不该有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怎么才能处置于他……只是天下未定,也不敢轻动。”
鸿离叹道:“如今天下也将要定下了。”
大汗摇头道:“南方还有一个陈芝云,虽然是个病秧子,但是,听说领兵的才能不逊色于郭仲堪,而且麾下虽然只有几千人,却能击溃数十万人的阵势……论起来,虽说熬岳与我更为亲近,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论起领兵,熬岳还是不如郭仲堪厉害。”
说着,大汗又叹了声,道:“若没有郭仲堪,草原之上,谁能应付南梁的陈芝云?”
鸿离闻言,沉吟道:“若只是这点,怕是不必考虑了。”
大汗看了过来,讶然道:“这是为何?”
鸿离说道:“梁国先帝驾崩,新帝继位,而在登基之前,蜀帝被杀,罪在陈芝云,如今他已经被下了牢狱。据本座所知,陈芝云与新帝一向不合,曾经有着得罪新帝的事情,这一次下了牢狱,实则还另有隐情,他陈芝云多半是出不来了。”
大汗闻言,又惊又喜,竟是十分复杂。
鸿离说道:“元蒙要比梁国更为强盛,这边没有了郭仲堪,而那边也没有了陈芝云,元蒙尚有熬岳这等猛将,力压邓隐,必定还是占得上风。”
大汗摇着头道:“不,梁国没有了陈芝云,但元蒙还有郭仲堪,那么取得中土,用中土的话说,即是探囊取物。郭仲堪若能留下,自是最好……”
“问题是……”鸿离寒声道:“郭仲堪会尽力助大汗取得中土么?从熬岳传来的消息看,他极为可能便是与梁国有所勾结,此事若是当真,那么今后元蒙如何,却是难说。”
大汗闻言,心中忽然有些沉重。
鸿离微微摆手,道:“南梁没有了陈芝云,那么草原上即便没有了郭仲堪,也还有熬岳,无须畏惧……至于郭仲堪这边该如何处置,只看大汗心中如何想了。”
停顿一下,鸿离又道:“大汗已经老了,总该给子嗣铺平道路。”
大汗震了一下,霎时间好似老了许多,低沉道:“离师说得是。”
他已经老了。
元蒙的皇位,还要传下去。
郭仲堪毕竟是中土人士,且过于厉害,着实难以放心。
熬岳是他族弟,同是草原部族,倒是可以托付。
“虽然大汗心中所想,我也知晓……充分借助郭仲堪领兵之才,自然时候,但却也怕到了平定天下之后,郭仲堪已经不满足于大将军的位置。”
鸿离说道:“乱世之中,名将无数,他尚且纵横无敌,而在盛世之中,元蒙之内,他威望极高,本领极高,像这样的人物,谁能抵御?在攻破梁国之后,他若立时起心要反,谁能抵住?”
说着,鸿离眼神之中,满是深意,悠悠道:“实际上,郭仲堪是不是与梁国来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汗是否当真想要杀他?”
大汗闻言,蓦地一身冷汗。
“那么……这就杀了郭仲堪?”才这般念着,这大汗便又连忙摇头,道:“不可,陈芝云只是被囚,不一定被杀,郭仲堪还不能除掉,这事……”
他看向鸿离,满是疲惫地道:“且容我想想。”
鸿离略微点头,道:“郭仲堪毕竟是元蒙大将,不可轻视,是该好好想想。”
该想的,自然不仅是这点。
有了一个郭仲堪,打下梁国,会更为容易些。
没有了郭仲堪,其中难免几分阻碍。
而这其中的些许阻碍,或许对于元蒙而言,就是会有数以万计的大好男儿,血洒疆场。
若是以郭仲堪在军中的威望,郭仲堪用兵的手段,以及他本身的悍勇,便足以破碎这些阻碍。
这其中的牵扯,绝不仅是郭仲堪一人性命可言。
“郭仲堪……”
苍老的叹息,充满着苦恼。
……
三危之山。
洞天福地。
清原的古镜之上,已是显化出了这个场景。
他看着鸿离一言一行,心中陡然有了些许难言的悸动。
鸿离如今已非血肉之躯,而是以神符为躯体。
神符如何掌控,全在清原一念之间。
而这一次,清原没有剥夺鸿离掌控肉身的权力,而是任由鸿离行事。
“鸿离开始鼓动元蒙,诛杀郭仲堪,是守正道门的意思……”
清原闭上眼睛,想到了更深的一层。
姜柏鉴、陈芝云、郭仲堪,这三人在世间有着极为沉重的气运,有着极为惊人的地位,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们三个人,代表了这一个时代的争斗。
封神的局面,绝不可能蔓延到下一代。
所以,封神必将在他们三人之后而停歇。
原本清原认为,封神事毕,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但现在看来,守正道门似乎坐不住了。
姜柏鉴已经死了,陈芝云已经下狱,而守正道门的弟子,开始推动诛杀郭仲堪一事。
“守正道门,是想要提早了结封神之事了?”
清原心中忽地有了明悟。
人间之事,已经如此纷乱,连道祖都无法窥探。
如今人世间本领最高的,已不再是半仙,而是仙家。
这已经让守正道门感到无力。
拨乱反正,已无多少希望。
既然如此,便沿着当前的轨迹,提早推动,将封神之事完结。
待封神事毕,诸圣不惧毁坏人世,便可诛杀自己这个人间变数,便可在人间诸事停歇之后,再度推演出未来的模样。
或许,那将是一个新的未来。
“封神的落幕,似乎比我想的,要来得快。”
清原闭着眼睛,低声道:“时日愈发紧迫了。”
章八六六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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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帝看着手中的折子,目光沉寂。
先帝驾崩,许多人只以为是先帝早年纵情声色,掏空了身子,如今病重难愈。
初时他也以为如此,后来才知,应是毒杀而死。
下毒之人,非是别人,正是先帝十分器重的暗子,在文先生身边已有多年的侍卫统领叶独。
叶独此人,梁帝当时作为太子时,也常与之接触。
这是一个效忠于文先生的武者。
为了文先生,他多次涉足危险,甚至多次险些丢了性命。
然而,到了最后,他终究还是出卖了文先生。
与此同时,他也害死了先帝。
梁帝对此,至今颇是疑惑,但搜集了这些消息之后,勉强可算是解惑。
……
早年叶独是军中之人,五人为一伍,后来伍长阵亡,余者四人归来京城,尽都被归列在宫中,担任侍卫之职。
那年,月妃初入宫中,受尽先帝宠溺,但后来一时不慎,触了宝物,被梁帝关押。
当时,看押月妃的,正是叶独的结义兄长。
月妃仗着宠爱,非要出来,而叶独兄长恪尽职守,不敢违背皇帝旨意,不愿退步,后来被妃子拔剑伤及要害,当场毙命。
最终,梁帝心中怜惜,与月妃自是和好如初,至于叶独的兄长,人已死去,叶独等人作为其结义兄弟,也只得了一份丰厚的抚恤。
然而两年后,另有一位,奉命看守宫殿,可当时的太子,也即是如今的梁帝,擅闯宫殿。只因太子身份高贵,又有此前月妃一事,这侍卫便也不敢阻拦。
事后,梁帝犹记得,他是被先帝苛责两句,然而那守卫宫殿的侍卫,则是以玩忽职守之罪,事后被杀。
梁帝微微闭目,心中也有些许默然。
他也未曾想过,那个不起眼的侍卫,居然也是与叶独结拜的弟兄之一。
“难怪,叶独待我,从来不算和善。”
梁帝略微摇头,继续翻阅下去。
……
叶独当时,伍长阵亡,余者四人,尽在宫中。
然而,到头来,只剩他一人而已。
因为另外一位,也在不久后,被杀了头。
事情起因,乃是当初的王,铸下大错,当时负责押送的,正是叶独另一位兄弟,怎知半途被人截杀,断去一臂,苟活残命。
事后,也因先帝追责,被砍了头颅。
最终才知,半途截杀的,正是当时的太子,如今的梁帝所为……他救下了王,为他申辩了冤屈。
最终王获救。
而先帝得知其中真相,本要苛责太子,但念在太子如此赤诚之情,维护兄弟,也就释然,反得嘉奖。
只是,但是半途被截杀的守卫,也都死了,而侥幸归来的,也都斩首了。
这些奉命行事的护卫,效忠皇室的护卫,就这般死得不明不白。
而太子一片赤诚,情深义重,反受褒奖。
但叶独也是情深义重,故而……刺帝!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是叶独死前所言。
这句话,让梁帝沉默了好长时候。
“叶独。”
梁帝良久不语,终是将手中的纸张,尽数焚毁了去。
叶独是先帝器重的暗子。
但就是先帝也想不到,叶独积怨已深,到了最后,完成先帝交代的使命之后,终究还是大逆不道,毒杀了先帝。
……
这个夜里,显得十分寂静。
国师府传来了一道消息。
这是国师齐师正的意思。
据上面说,国师在临东商谈要事,难以归来,但有些事情,还请梁帝三思。
“三思?”
对于这位国师,梁帝也谈不上有多少好感。
前一任国师,眼高于顶,似乎连整个梁国都不放在眼内,往往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梁帝当时还是太子,与之交集不多,难说是喜是恶。
然而这一位新国师,看似温和,却也是有着类似的高傲心态。
梁帝仔细想想,自对方继任国师之位以来,自己与他也不过见了一面罢了,此次……就连自己的登基大典,这国师都仍在临东,未有归来,似乎当真是不把梁国皇帝放在眼内。
“好大的架子。”
梁帝冷哼了声。
此前也已查实,国库之中失窃的一些宝物,出现在国师府当中。
这位国师,手脚也不甚干净。
若不是顾忌太多,生恐触怒天威,梁帝甚至有了除去这位国师的想法。
“这个国师,一向与陈芝云没有来往,怎么想起要给陈芝云求情了?”
梁帝冷笑了声,将那奏折扔在桌案上,坐了下来。
他脸上的冷笑,逐渐减去,眼神中渐有沉重之色。
他想到的不再是国师,而是陈芝云。
斩了陈芝云,白衣军该当如何?
“该当如何?”
这些时日,梁帝心中对此,万分忧虑。
梁朝上下,人才济济,莫非寻不到这样的人物?
人才自然是有的,然而,细细想来,整个梁朝,这些年也才只有一个陈芝云。
细细论来,世间聪慧之辈,数不胜数,但真正站到这个位置上的能人,也只陈芝云一个。
或许白衣军中,就有谋略不亚于陈芝云的人物,但是人微言轻,也阻拦不了决策。
市井之间,或许就有奸猾狡诈,或聪明机灵的人物,他们的聪明狡诈,灵慧念头,兴许还比陈芝云更胜……但身份不同,眼界不同,终究也是不同。
陈芝云计较的是两国胜负的大势,他们计较的只是市井之间那一二两银子的得失。
“陈芝云一死,要寻出一个与他一般的大将,何等艰难?”
梁帝握紧了手掌,脸色变了又变。
至少,如今陈芝云麾下的几员大都统,都是远不如他的。
至于那些小卒,纵然聪慧,又如何比得陈芝云领兵多年,位高权重所带来的眼界?
而就算真有这种充满着聪明才智的小卒,他这梁帝高高在上,又怎么接触得到?又怎么能将之破格提升?
“除陈芝云外,竟是苦无大将之材。”
梁帝微微仰首。
他心中本是认为,自己已得天时人和地利,未来必是天下之主。
文先生执掌朝堂事,陈芝云掌控军中事。
梁国的江山,这两位人物,一人撑起一半,定然能教这个梁国,固若金汤。
然而,陈芝云与他至今不合。
他登基之后,也曾想过,梁国正是鼎盛之时,即便缺一个陈芝云,也还有一个邓隐,也还能继续栽培新一代的名将。
邓隐虽是老将,虽然稍逊一筹,但是有文先生相助,也能成事。
可是如今,文先生已经不在了。
若是足以撑起另一半江山的陈芝云,也随之死了呢?
只凭邓隐这老将,怎么去抵挡北方那位神将?
须知,北方这位神将,也是不亚于陈芝云的人物。
“梁国无数百姓,无数奇人异士,偏偏找不出第二个陈芝云。”
梁帝怅然一叹,忽然提起了笔来。
陈芝云,不能死!
至少如今不能死!
章八六七 邓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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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攻破蜀国之后,邓隐忙于安抚军中,直到新帝登基时,才算稍微清闲了些。
此次回京,又是陈芝云被擒,京城护卫一事,暂时落在邓隐身上。
但实际上,邓隐早把京城的禁卫,交到了麾下岳将军手中,自己落了个清闲。
他已是老将,征战一生,浑身伤病,少有休养之时,如今也是难得的闲暇时候。
只是,这个闲暇的空隙,并不会长久。
毕竟陈芝云已经下狱,毕竟他是梁国的大将军。
梁国兵权掌握在手,而北方元蒙虎视眈眈,他也只能在近两日,稍作喘息罢了。
“听说那位国师大人,近期在临东盘旋多日,就是皇上登基时,都不曾归来?”
邓隐闭着眼睛,淡淡道:“据说国师前段时日,似乎颇为焦躁?”
在邓隐手下,站着一人,面貌沉重,道:“正是如此。”
这人正是白家打入梁国的人物白岳,也即是如今梁国的岳将军。
近两日来,是他奉邓隐之命,探查国师府之事。
作为梁国的大将军,邓隐也并非对国师府一无所知,也同样不是放任不顾,甚至,他对于国师府,向来有着一种忌惮。
邓隐沉声道:“近些时日,怎么样了?”
白岳说道:“前段时日,在国师的请求下,陈芝云命千余白衣军,往西而行,不久之后,国师府也聚集了一批人,跟随白衣军而去,一路朝着西方。”
邓隐沉吟道:“上千白衣军西行,此事我早有耳闻,但国师府也派人去,是为什么?”
白岳面色古怪,道:“狩猎。”
邓隐略微一怔,道:“狩猎?”
白岳是修道人,对于那头麋鹿,也有几分了解,但是与邓隐,倒是不易解释,也就只是答道:“据传有头麋鹿,象征着天下气运,国师占卜得卦,据说得此鹿者,能得天下。”
“荒谬!”
邓隐哼了一声,道:“能得天下,是要靠精兵良将,是要靠战场杀敌,只是一头鹿,就敢说是能得天下?这国师府的国师,真是愚弄天下,满口胡说八道!”
作为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他见识过无数腥风血雨,战场杀戮。
在他眼中,只有精兵良将,才能征战天下。
一头麋鹿,就敢说能定天下?
荒谬至极!
“你继续盯着,我……”
邓隐言语才落,忽然外边有声音传来。
无论是邓隐还是白岳,都是武艺高深之人,那脚步声还在府外,他们便已听见。
二人对视一眼。
邓隐略微挥手。
白岳会意,退往后院。
过了片刻,才听声音传来。
来的是宫中的太监,传的是梁帝手谕。
……
邓隐授意管家,给那太监赏了十两银子,这里便静了下来。
“果然,陈芝云还是不能死。”
邓隐微微仰首,不知是何神色。
这些年间,他与陈芝云明争暗斗无数,生恐陈芝云夺走了他手中的兵权,也生恐陈芝云掩盖了他的名声,甚至在后世史书的记载上,也只有陈芝云,而不见邓隐。
邓隐看重名声,看重权势,在数十年间,也将陈芝云视为大敌,时常想过该如何打压陈芝云。
但回想以往,对于诛杀陈芝云一事,邓隐倒是极少考虑。
因为他心中知道,陈芝云比自身更为厉害。
无论是练兵还是用兵,陈芝云都堪称举世无双。
这才是梁国第一名将。
这才是梁国真正最不可缺少的人物。
尽管当初的太子,如今的梁帝,一直对他邓隐十分器重,但他也知道,这是因为当初太子没能招揽陈芝云,便只好任命自己。
邓隐往常本是十分不服。
但如今想法已然不同。
攻破蜀国之后,他必将名留青史。
而北方元蒙,虎视眈眈,郭仲堪无敌之势,横扫天下……尽管心中有着倔强,但年已老迈的邓隐,依然不得不承认,自己多半不是郭仲堪的敌手。
这些日子来,他心中难免有些惶然不安。
这位老将怕的是败在郭仲堪手下,葬送了梁国,葬送了无数将士的性命,也生怕晚节不保,后世史书上,留一个误国之名。
邓隐心知自身已是老迈,也知陈芝云接掌兵权,必定更好,所以他这次力保陈芝云,不敢让梁帝诛杀了他。
但梁帝真正传来旨意,释放陈芝云,却让他心中十分苦涩。
“老夫行军打仗数十年……”
邓隐闭上双目,道:“终究不如陈芝云。”
正因为他不如陈芝云,因此他害怕梁国没有陈芝云。
也因为他不如陈芝云,因此梁帝也害怕梁国没有陈芝云。
没有了陈芝云,只剩邓隐这老将。
可无论是梁帝,还是梁国文武百官,又或是市井百姓,甚至是元蒙那边,都没有人认为,邓隐能够抵住郭仲堪。
就连邓隐本身,都有着这样惶然的想法。
但这些时日,他一直不去细想。
可如今真正直面这个想法,这一员老将,心中已是充满了涩然之感。
……
良久,邓隐心绪才有恢复,召来了后方的白岳。
白岳见得这位老将,忽然一愕。
不过片刻不见,邓隐比之于先前,判若两人。
眼前的邓隐,已无半点锋芒,显得万分颓丧,看他眼神浑浊,举止无力,竟像是市井之间那些寻常老者。
随着岁月的磨练,邓隐早已没有了当年那些豪情壮志,而经过这一次看清,他也失去了最后一点锋锐。
既然不如陈芝云。
那便放了陈芝云。
“这是皇上的手谕。”
邓隐从怀中又掏出一物,道:“这是我的令牌。”
白岳双手接过,略带疑惑,道:“这是?”
邓隐说道:“陈芝云关押在地牢,但因为他身份不凡,又是白衣军主帅,生恐出错,我早已暗中将之转移,并在周边留下八百精兵……此次皇上要释放陈芝云,你携信物前去,放了罢。”
他声音低沉,显得无力。
白岳略有错愕,然后也大约明白了邓隐何以如此颓丧。
是因为梁帝不敢放下陈芝云。
是因为梁国放不下陈芝云。
是因为邓隐比不得陈芝云。
“去罢……”
章八六八 陈芝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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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岳马不停蹄赶去。
关押陈芝云的地方,守卫森严,且十分隐秘。
白岳执信物而来,过了关隘,从牢狱中提出了陈芝云。
“来得慢了些。”
这位白衣军的主帅,尽管被关押了几日,但依然没有半分颓丧之色,尽管衣着显得脏乱,尽管脸色稍有苍白,但他眉宇微扬,仍是令人为之心震。
白岳躬身施了一礼,道:“大将军得了皇上手谕,便命属下即刻赶来,未敢停留。”
陈芝云缓缓道:“皇上考虑得久了些。”
白岳微微一笑,从身边人手中接过钥匙,往前走去。
……
临东。
齐师正与白氏祖又是一番商谈。
但不知为何,齐师正回来之后,只觉白氏祖这一场谈话,似乎极为刻意。
两位仙家,谈论一个时辰之多,此刻细细想来,似乎什么也没有谈过,纯粹是为了谈话而谈话。
齐师正眉宇紧皱,似乎觉得忽略了什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忽然传来敲门声,道:“齐先生可在?”
齐师正目光一紧,顿时凝重。
……
白府深处。
祠堂之内。
最高的灵位,已是空悬。
而在祠堂之内,有一人负手而立,浑身笼罩在白色迷雾当中,朦胧难测,神秘万分。
一眼望去,此人宛如青年,然而又似壮年,时而又觉是暮年老者。
他气息氤氲,在人间之内,无人看透。
此人已经超脱人间之上。
白氏之中,有此修为的,唯有那位白氏先祖,得道千年的人物。
“是时候了。”
他微微挥手,低沉道:“白氏布局天下,尽被天杀真君这变数所乱,但眼下封神事毕,陈芝云至此,该是到头了……这一场功德,终究要归白某。”
他那手挥落下来,轨迹悠然,浑然天成。
……
南梁。
白岳取过钥匙,插在钥匙孔中,正要转动,将这枷锁取下,将陈芝云请出牢狱外。
然而就在这时,他震了一下。
在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诛杀陈芝云!
这是源自于灵魂深处的念头,仿佛天性一般。
顷刻之间,白岳眼神茫然。
饶是他修成阴神,也无法抵御。
……
三危之山。
洞天福地。
清原冷哼出声,道:“原来如此!”
在之前诸圣推算的封神局面下,陈芝云的命数,大约只到这个时候,便要终结。
而如今自己这变数下来,混乱了天机,一切都在变化,陈芝云的命数已经没有了定数。
然而,如今各方都已有意提早完结封神之事,那么诛杀陈芝云,便是提前结束封神事的手法之一,待事后功德加身,也足可算是一场。
白氏祖此前命临东白氏的后人,布局天下,但多是被清原影响,人间剧变,布置尽数崩毁。
而如今陈芝云这一场功德,是白氏祖施法,通过白岳,诛杀陈芝云!
“老贼……”清原沉声道:“他可不是你的血脉了!”
白岳是临东白氏的后人。
白氏祖要以他血脉为源头,操纵白岳行事,自然不难。
然而,如今的白岳,早已非是血肉之躯,而是清原神符所化,身上已经没有了临东白氏的血脉。
白氏祖就算尽力,也只能影响白岳的心神,就如同古苍被山魈先祖血脉所影响一样,但这种影响,终究是十分细微。
“莫说是影响细微,就算你能彻底操纵白岳,那又如何?”
“这具身子,我要掌控,白岳也只是傀儡罢了。”
“白氏,你终究失算了。”
清原眸光一凝。
他曲指一点,道:“落!”
……
临东。
白氏祠堂之中。
那笼罩在迷雾当中的仙家,陡然一震。
白茫茫的雾气,刹那间仿佛散去了许多。
“怎么会这样?”
白氏祖惊骇出声。
下一刻,他明白了来龙去脉,喝道:“清原!你敢坏本座大事!”
顷刻之间,仙家气息,震荡不已。
白氏千年祖祠,在眨眼之间,毁于一旦。
而同在临东之内的齐师正,也立时察觉了几分变化,他先是错愕,旋即瞳孔一缩,喝道:“白老,你敢欺我在此,暗中诛杀陈芝云?”
这位先秦山海界的大弟子,惊怒交加。
他毕竟也是有着仙家道果的人物,一步迈出,便来到了白氏祖跟前。
两人相互面对。
气势滔滔。
……
南梁牢狱之中。
白岳松开了钥匙,踏步,握拳,内劲迸发。
嘭!
陈芝云闷哼一声,嘴角溢血,退了数步,倒了下去。
他看着白岳,目光显得十分沉静。
“什么人?”
“临东白氏族人。”
“很好。”
“上路罢。”
白岳除却是修道人外,还是内劲高手,近在咫尺,他以内劲来杀陈芝云,不过翻掌之间。
只在适才那一掌,便已震碎了这位白衣军主帅的脏腑。
这里陡然寂静了一下。
然后满是哗然。
守卫的精兵、原先的狱卒,尽数杀了上来。
白岳依然没有收手,朝前而去。
……
三危之山。
洞天福地。
清原接过了白岳这具身躯的掌控之权,破去了白氏祖的布置。
看着死去的陈芝云,不知怎地,心绪忽地低沉下来。
或许陈芝云对他这天杀真君十分陌生,但他对于陈芝云,却并不陌生。
这位白衣军的主帅,这位名震天下的名将,就在这座牢狱之中,在白岳手中,如此轻描淡写地死去了。
他名震天下。
他练兵有方。
他用兵如神。
他数次以几千兵将,击溃数十万大军阵势,扬名天下。
但他终究是**凡胎,血肉之躯,在白岳手中,轻易丧命。
清原心中忽然有种荒谬之感。
好像是一座巨大的船只,经历过无穷风浪,却在小沟里翻倒沉没,从此消失无踪。
“陈芝云当真是死了。”
清原闭上眼睛,低声道:“他当真是气数已尽了……那么郭仲堪呢?”
他睁开眼睛,眼中闪过淡白色的光芒,炽烈到了极点。
封神的局势,即将落下了。
他细数过来,自己也将直面生死了。
他摊开手来,只见五色光华闪烁,旋即化为阴阳二色。
“来罢。”
章八六九 郭仲堪【上】
白衣军主帅陈芝云,于牢狱之中,被邓隐麾下大将所杀。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此事传开,天下皆惊。
朝野震荡,市井哗然,尤其是在军中,动静之大,几乎难以用军规压住。
天下之间,猜测无数。
梁帝与陈芝云不合,登基之后,诛杀陈芝云?
又或是邓隐忌惮陈芝云,生恐自家大将军位被夺,故而刺杀陈芝云?
又或是其他各方奸细,出手杀掉了这位名将?
无数的猜测,无数的质疑,充斥在整个梁国。
然而在这个时候,涉及朝堂大事,无论是谁,也都只能在暗地里质疑,而不敢摆到明面上。
只有一些朝堂上的老臣,顾念着陈芝云的功劳,顾念着陈芝云的本事,痛哭流涕,哀伤难当。
便是梁帝本身,也在这两日间,显得万分颓丧。
邓隐屡次拜见,皆被拒在皇宫之外。
然而就在这一日,白衣军产生动荡,几乎哗然兵变。
陈芝云一人之命,牵扯到了整个梁国的动荡。
但无论此时此刻的动荡,是如何的混乱,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
那位身经百战,而战无不胜的名将,便在前一日,在阴暗的牢狱之中,死得无声无息。
……
消息压制不住,世间皆知。
无论是北方,还是西方。
当元蒙得知此事时,无不欢欣雀跃。
而白晓等人,也在得知这个震撼消息的这日,被元蒙大军围杀。
消息传至郭仲堪帐下。
这位号称神将的武圣,良久无言。
他与陈芝云几乎齐名,在世间都是用兵如神的人物,征战一生,未逢败绩。
真正的区别在于,他是武道大宗师,纵横战场无敌的武圣,而陈芝云只是儒将,文人书生,甚至只能说是军师类的人物。
郭仲堪本以为,未来不久,这位儒将必定与他会有极为精彩的交手,极可能会是他这一生在战场上最大的敌手……他们之间的争斗,或许会是极为长久,极为艰难。
然而,消息传来,那位白衣军主帅,不是悲壮激烈地战死沙场,而是在牢狱之中,无声无息地死去。
只是在死后,才掀起了如此惊天动地的波涛。
“可怜,可叹。”
郭仲堪微微闭目。
过了片刻,他睁开双眼,道:“进来。”
营帐之外,有人走了进来,不是旁人,正是他麾下的罗峰。
“将军。”罗峰施了一礼。
“怎么?”郭仲堪见他神情有异,问了一声。
“大汗有请。”罗峰低声道。
“我昨日不是才与大汗见过一面么?”郭仲堪微微皱眉。
“所以……将军还须提防。”罗峰说道。
两人对视了眼,沉默了下来。
罗峰低声道:“昨日将军面见大汗时,陈芝云虽然已经死了,但消息未曾传来,我等还不知晓。而今日,谁都知道,陈芝云已经死了。”
郭仲堪默然不语,眼睑垂下。
罗峰语气低沉,神色凝重,道:“将军自踏破神国部落以来,只在初时受得重赏,后来大汗待您如何,您也看见了……大汗对于您的进言,完全不予采纳,也逐渐疏远冷淡起来。在北方这些蛮夷部落之中,或许还不明白其中的预兆,但您自幼熟读兵法,熟知中土过往朝代,应该知道,这是功高震主了。”
郭仲堪微微闭目,道:“我从无反心。”
罗峰问道:“属下能信,麾下将士大部分也能信,但是草原上的贵族信么?但是大汗相信么?”
郭仲堪吐出口气,沉声道:“这些时日,我总在想,中土未平,该有我领兵南下,大汗应该不会对我下手。”
罗峰摇头道:“元蒙比之于梁国,更为强盛,但因为陈芝云名震天下,有所忌惮,现在陈芝云死了……梁国与蜀国大战一场下来,元气大伤,尽管接手了蜀国的国土,但尚未完全慑服,在大汗和熬岳眼中,梁国不过只是一块肥肉罢了。若只是要吃一块肥肉,熬岳想来自信不小。”
郭仲堪沉吟道:“一国之大,变数无穷,怎是这般轻易可以断言的?”
罗峰叹道:“您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将军征战天下,深知变数之危,但大汗实际上不过只在草原上争锋罢了,说白了便是蛮夷之辈,不识兵法,粗通谋算而已。这蛮荒大地的部落,对于兵法诡道,全然不识,只是认为,兵强马壮,便可以砸碎孱弱的梁国……”
说着,罗峰沉声道:“陈芝云这等名将,也是死得不明不白,已是前车之鉴了。”
郭仲堪看着手中的信纸,上面正好是记载着陈芝云死讯的消息。
他闭上双眼,脸上的神色似乎也低沉了下来。
“属下是看出来了,无论是将军,还是陈芝云,甚至是那位已经死去的蜀国大将军,都是功高震主之辈。”罗峰微微摇头,道:“才能越高,越是受君主忌惮,你们能够征战天下,能够运筹帷幄,却揣摩不了圣意……反倒是邓隐熬岳之辈,深得圣意。”
郭仲堪忽然睁开双眼,看着罗峰,摇头道:“不是揣摩不了圣意,是因为忠义之辈,不可妄自揣测。尤其是陈芝云,他是文人,最是注重规矩,不敢逾越,不敢妄自恶意揣度,他也同样相信,君主高高在上,必定能够公平处事。”
罗峰问道:“陈芝云是失算了,那么将军觉得,大汗可会如此?”
郭仲堪深吸口气,道:“我不是陈芝云,大汗也不能以中土皇帝的心思来揣测。”
他站起身来,看着罗峰,说道:“但即便如此,这一场宴请,还是应该去的。”
罗峰沉默了下来,良久才道:“为什么?”
郭仲堪说道:“我不能叛,也不能逃,平定天下,是郭某人一生之愿。我会与大汗细谈一场,至少,真要到那个地步,也不能在现在。”
罗峰问道:“您是怕少了您领兵,军中大好男儿,会有不必要的牺牲?”
“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罢。”郭仲堪深深看了罗峰一眼,道:“我如今打下的天下,是替大汗打的,到了真正打下梁国之后,大汗真要处置我,便又不同了。”
罗峰隐约明白了些。
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是功成身退,远离朝堂;还是就此造反,夺下原本是他打下的江山;还是任由大汗处置,慨然赴死……对于现在的郭仲堪而言,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时此刻的他,还想领兵,攻下中土。
“我要赴宴,与大汗细谈一番。”
“谈不拢呢?”
“那便再说罢。”
言语落下,又自沉默。
良久,罗峰说道:“将军在战场上,喜欢用丈二重戟,我去取来?”
郭仲堪道:“营帐之内,施展不开,用刀罢。”
罗峰点头道:“好。”
章八七零 郭仲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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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仲堪赴宴而来。
因是赴宴,故而未着盔甲,未带兵器。
他身着淡色衣衫,缓缓行来,仿佛卸甲之后,已没有了征战天下的霸道姿态。
然而细细看去,郭仲堪身材壮硕,面貌肃然,属于武道大宗师的威势,却也令人不禁为之心惧。
未入账内,郭仲堪便以非凡武艺,察觉到了周边无数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他本身似乎也有着些许遭受锋锐的刺痛之感,这是源自于武道大宗师的预感。
埋伏不少。
大汗果然是动了杀心。
郭仲堪心中这般想着,往前而去。
经过通禀,入了营帐。
只见账内,大汗高居上座,而熬岳居于左侧,下方则是诸多军中强将,但都不是郭仲堪麾下,均是熬岳麾下。
草原一向以勇武为尊,这账内多是将领,却少见文人军师之流。
“郭将军好大的架子,大汗在此等候许久,您这才匆匆而来。”
随着这个声音,郭仲堪扫了过去,只见那是熬岳麾下的一员将领。
在大汗眼前,郭仲堪也未有发难,只是淡淡道:“大汗派去的人,一个时辰之前到了本将军帐下,本将军沐浴更衣,稍作准备,便立即赶到这里,一个时辰,也不久罢?”
顿了下,才听郭仲堪道:“莫非是有人阻了大汗派去的信使,特意把时候拖延了一下,致使郭某迟来?”
听他这般说来,意有所指,众人倏忽变色。
当下熬岳便要厉喝出声。
然而就在这时,大汗微微抬手,道:“这是我……哦,朕的宴请,你们这是作甚么?”
声音平淡无波,然而账内众人,俱是沉寂下来。
“郭将军请坐。”
大汗微微摆手,指了一个座椅。
郭仲堪随着看去,只见那椅子,正在桌案的最后一座,与大汗相隔最远。
众人的目光之中,饱含嘲弄之色。
以郭仲堪的地位,原本该是坐在熬岳那里,即便稍退一步,也是在大汗身侧,然而如今大汗将他赐坐于末尾,不正是一种贬黜的预兆?
郭仲堪目光沉凝。
这不是贬黜的预兆,这只是避免他这位武道大宗师暴起发难的准备。
“前次郭将军攻破那自号神国的部落,屠尽其男女老幼,正合朕之心意。”
大汗笑道:“只是上次稍作赏赐之后,便一直与将军在进攻中土一事,意见不合,故而有所疏远,今次召将军前来,正是要与熬岳一同商谈南下一事。”
“关于南下一事……”郭仲堪露出沉吟之色。
“南下之事,当由我熬岳为主。”熬岳陡然开口,打断郭仲堪所言,道:“郭将军还是相助于我为好。”
“熬岳,你要夺我兵权么?”郭仲堪语气森然,开门见山,道:“你我官职无分高低,然而以论功行赏,怎么也轮不到你来替郭某作主!”
这话一出,众人皆怒。
便是大汗,也有些恼怒之色。
郭仲堪忽地起身来。
“大胆!”
“郭仲堪!”
“你要干什么?”
众人随之起身,人人露出惧色。
郭仲堪目光扫过一眼,最终落于上方大汗身上,躬身一礼,道:“关于南下一事,末将正有想法,欲与大汗商谈一番。”
“商谈?”
郭仲堪话才落下,熬岳便冷笑道:“谈什么?谈你来领兵,必然比我领兵更胜?谈你来领兵,元蒙便会减少伤亡?”
郭仲堪目光一凝,心中忽生古怪之意。
这时,就见熬岳抛出一物。
此物破空而至,声音呼啸,来势凶厉,比暗器还要锋锐。
郭仲堪伸手一接,便轻描淡写地接了下来。
这一手让众人俱是为之倒吸寒气,便是自负本领高强的熬岳,都不禁握紧了拳掌。
郭仲堪取过此物,发觉是一本簿册,顺手摊开,只扫了一眼,瞳孔微缩。
这上面写的,赫然是幼童白米一事。
白米接触的那些青年,正是白衣军之人,而罗峰近些时日,奉他的命令,暗中查探那些人的来历,却在上面记载成了与之互通有无。
“郭仲堪,你有何话说?”熬岳喝道。
“但凭这上面的几条消息,就能定我的罪?”郭仲堪眉宇一挑,
“定罪不好说,但是你与梁国有所勾结,无论其中是否属实,但有此嫌疑,这南下大军的兵权,终究轮不到你了。”熬岳说道。
“杯酒释兵权?”
郭仲堪举起桌上的酒,叹道:“看气氛至此,恐怕不仅仅是要兵权罢?”
熬岳站起身来,道:“你有这等大罪,即便尚未认定,也该先是下狱,但草原上没有牢狱,寻常枷锁也困不住你,只好我来废了你的武功。”
“废我武功?”郭仲堪脸上闪过一抹厉色。
“正是如此。”熬岳沉声答道。
“武功要怎么废?”郭仲堪冷声道。
“你内劲强强盛,难以囚困,当是挑断手脚筋脉。”熬岳说道。
场面中沉静下来,气氛森冷。
郭仲堪抬头看去,目光落在大汗身上,默然不语。
大汗微微垂下眼睑,叹道:“郭将军功劳无数,元蒙能有今日也亏得是有将军,如今既然将军有此嫌疑,便请按照熬岳所言来办……事后查清,若将军无错,自当补偿。若真有问题,朕念在你无数功劳上,也仍赐你富贵荣华,只是不可掌军了。”
郭仲堪低沉道:“郭某从无反心,但大汗当真如此疑我?当真信我会通梁国?”
大汗默然片刻,才道:“大军即将南下,而将军本领太高,威望太重,不得有失,此事便是未有查清,也只得这般行事了。”
“原来如此。”
郭仲堪叹了一声,说道:“此事无须查清,只须有个嫌疑,有个借口便罢,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看来今日大汗设宴,根本不曾想要与郭某谈话……”
这一场宴席,本就是伏杀。
他本以为能说服大汗。
未想,大汗根本连话都不愿听。
功高震主!
大汗杀意极盛!
所谓南下之事,所谓里通梁国,不过只是个借口。
可笑他来之前,还带了些许期望。
“终究因我祖上是中土之人,而非草原之辈么?”
郭仲堪怅然一叹,伸手一摆,道:“罗峰!刀来!”
刹那之间,外边喊杀声起!
帐篷外有一道寒光穿破帐篷,来到帐内,正落在郭仲堪手中。
这刀长约一丈,宽有两掌,显得十分巨大。
此刀经炉中秘炼,杀机无尽,乃是神兵利器。
此刀曾斩神灵,曾灭真人,曾截江断流,斩杀蛟龙。
瞬息之间,帐篷之中,杀机森然。
人人俱感胆寒!
“郭仲堪!”
“你要造反?”
“你敢!”
无数声音响起。
刀光闪烁,血光迸发。
最近一人,被郭仲堪侧身撞翻,另外两人,被他挥刀斩作了两截。
无敌武圣,凶威不可挡!
“郭仲堪!”
熬岳陡然从桌下拉出一柄大锤,扑了过来,声势滔滔,滚滚如雷,宛如山崩地裂一般,喝道:“接我一锤!”
郭仲堪双脚一踏,陷入土地,眸光宛如炽烈火焰一般,长刀迎了过去。
一个是无敌武圣,一个是元蒙第一勇士。
早年熬岳败在他的手中。
后来历经苦练,熬岳打遍北方部落,无有敌手,早已对当年一事感到不服,有意再分胜负,今日蓄势而来,凶悍到了极点。
嘭一声巨响!
熬岳大锤砸落在大刀之上。
郭仲堪脚下陷入土地,直至膝盖。
一股无比强烈的劲风,伴随着血气的炽热之意,横扫八方,呼啸开来。
整个帐篷都被掀开,撕扯粉碎。
周边诸位征战沙场的猛将,人仰马翻,桌案翻倒,美酒佳肴尽数飞溅,便是那位大汗,也都滚了两圈。
帐篷外打斗的罗峰看了过来,露出惊骇之色。
熬岳是元蒙勇士,天生神力,体魄壮硕,且有着北方独有的武艺本事,一向是凶悍绝伦,横冲直撞。
然而,郭仲堪已经是武道大宗师,武学造诣达到了圆满的地步,已到了人所能发挥的极限,步踏有罡风,隔空能打物,能够力毙牛马,能够挑动车辇,浑身神力并兼内劲深厚,并又精通技艺,比熬岳不知厉害多少。
熬岳这一锤,仿佛能砸塌一座山丘。
然而郭仲堪刀下卸力,便将熬岳之威尽数卸去。
“就这么点本事么?”
郭仲堪神色冷冽,扬刀一挥。
熬岳大喊一声,大锤脱手而去,人也不断倒退,足足退出十数步之外,他只觉双手剧痛,低头看去,便见双手虎口崩裂,不禁露出骇然神色。
“你以用武著称,然而武不敌我……用兵也不如我。”
郭仲堪双腿从地上抽了出来,泥土洒落,他未受影响,抬步往前赶去,“就凭你,也配与我郭某争锋?”
“这些年间,我屡屡示好,你当我是怕了你。”
“你可知道,若非碍于你出身草原,倍受大汗器重,我又怎会将你放在眼中?”
“论用兵,众将皆不如我!”
“论勇武之威,三军之中,谁敢挡我一刀?”
他声若天雷,震荡八方。
他一路杀去,举刀横扫,大开大合,势能开碑裂石,力能挑翻车马。
无论是谁,俱都抵不住一刀之威。
便是熬岳,都生出了惊骇之色,萌生退意。
咻!
就在这时,一道青光闪现。
郭仲堪扬刀一扫。
只听一声脆响。
他引以为傲的宝刀,崩出一个缺口。
郭仲堪瞳孔一缩,露出沉凝之色。
这时,便见前方出来一人,身着青衫,身材高大,然而却有着些许飘然出尘之意,冷声道:“郭仲堪,不得放肆!”
“修行中人?”
郭仲堪目光沉凝,道:“我虽是习武之人,然而这些年间,受我所杀的神灵修道人,从来不少,你也要来送死么?”
鸿离微微仰首,露出嘲讽之色。
郭仲堪身具极高气运,又是大军统帅,一刀斩去,充斥着这天地的杀机,便是半仙都要退避。
若是全盛之时,他自然不敢与郭仲堪争斗。
然而,今非昔比。
鸿离伸手一点,道:“郭仲堪,你气数已尽。”
那道术陡然而去。
郭仲堪只觉浑身沉重。
当年他气运鼎盛,受得气运护持,能斩修道人,也能不受修道之人所害。
修道之人,一旦出手,必受气运反噬。
气数未尽,寿命未尽,人自然不死。
如今如今郭仲堪气运已尽,哪怕郭仲堪武道通神,也抵不住修道之辈。
鸿离张口一吐,迸出一道青光。
郭仲堪扬刀一扫,刀陡然破开缺口,他本人亦是退了数步,顿时眉宇紧皱,目露寒光,似乎也不明白为何如此。
就在这时,人群之中,陡然跳出一个大汉,魁梧壮硕,筋肉虬结,举拳砸了过去。
辛百枯!
借神魔之法,锤炼体魄,跻身四重天的人物!
已经被清原换了神符之身的人物!
当年他因熬岳一身气运而落败,然而如今面对比熬岳更为强盛的郭仲堪,却是显得勇悍无敌。
一拳砸落,正中郭仲堪后心。
郭仲堪张口吐出鲜血,往前扑了一步。
杀戮还在继续!
鲜血,残肢。
元蒙第一勇士熬岳已是心惊胆寒。
早年征战部落,如今久不入战场的大汗,更是显得十分不堪。
……
这一日,杀机无数。
西方残阳如血,红黄兼并,令人晕眩。
一切落幕。
……
翌日,便有一则消息,传遍天下。
元蒙神将,无敌武圣郭仲堪,于陈芝云之后,蓦然病逝,令人扼腕叹息。
大汗哀伤不已,举国哀悼,天下缟素。
青草原上,各方部落,无数帐篷,尽系白巾。
这一日,青草原上,白如雪地。
……
三危之山。
洞天福地。
清原将古镜默默收起。
姜柏鉴死了。
陈芝云死了。
郭仲堪死了。
这三位代表着三方军中气运,牵扯人世气运。
这其中的变化,清原心知肚明。
“果然还是到了这一步。”
清原闭上眼睛,心中默默计算。
天下各方道派,都在推动封神之势,以往是按照道祖所见的大势去推动,如今则是按照当下的局面去推动。
这是连道祖都默许的事情。
封神事已乱,各方道派便以乱象来推动封神。
清原纵是变数,也阻挡不了。
那么,便顺应大势,从中得到功德,助他更上一步。
“只得如此了。”
ps:这章字数比较多,不拆分成两章了。
章八七一 新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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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休养生息,日益强盛。
极西之地,在中土眼中,不过蛮夷之辈,历代均是中土大国的附属罢了。
这些年间,中土的梁国与蜀国,争斗不休,谁也没有顾及到西方这边的变化,而北方元蒙也是如此,在横扫北方部落之余,又对中土虎视眈眈。
反而是西方这里,一座日渐强大的国度,就如同一头茁壮成长的幼狮,逐渐强壮,逐渐成长,已经到了鼎盛之时。
西方新唐与中土几乎没有来往,又是有意切断联系,暗中蓄势,至今都未有风声传出。
加上中土大国,互相争斗,又有一部分目光落在北方大敌之上,根本不曾注意西方,哪怕市井之间有些关于西方大国的传言,也几乎都忽略过去。
然而,极少有人知道,在西方这里,一座偌大的国度,已然成长起来。
……
这些时日,皇帝李智的权势,尽被架空。
他依然享受荣华富贵,但几乎已经没有了身为皇帝的决策之权,为此,这位皇帝几乎癫狂了一般,时而饮酒发疯,怒吼咆哮,也曾策划过几次刺杀,但都无疾而终。
而掌控了整个西方新唐的李周儿,近些时日,亦是心中沉重。
并非是因为李智。
李智在她眼中,已无关紧要。
她心情如此沉重,只因为中土战事已然是尘埃落定,尽管梁国与北方元蒙,气氛紧绷,似乎一触即发,但毕竟未有争斗起来。
新唐尽管不再孱弱,但以李周儿的想法,能够在暗中继续积蓄,逐渐壮大,自然是最好。
“今日狩猎,唤上刘先生了么?”
李周儿一身轻甲,甚显英气,临上马前,随口问了一声。
旁边的侍卫轻声道:“刘先生已在城门等侯。”
“好。”
李周儿驾马而去。
身后侍卫随行。
一列车马,宛如长龙。
……
此次狩猎,不过一时兴起,并非什么重大仪式,便也没有多么隆重。
当然,对于皇家之人而言,所谓的随便任意,也非是常人可比。
不谈一同驾马而来的护卫以及,单是身后的马车,便有八辆跟随而来,有几辆是公主善心,给一众随行婢女乘坐的。
而另外则是遮阳的帐篷、衣物、食物等等许多物事,供今日午时进餐所用。
一应准备俱全,在城门处与刘泊静汇合之后,这一行人,便朝东南方向的密林而去。
一路之上,李周儿与刘泊静座下骏马并排而行,两人又是一番言谈。
这次的言谈,多是对朝堂之事,作出看法,关于市井之间,百姓言论等等方面,稍作商量。
“自梁国灭蜀以来,中土看似平静,实则风起云涌,至于北方元蒙,虎视眈眈。”
刘泊静徐徐说道:“暂时来看,北方与梁国,迟早会有一战,只是此刻各自蓄势,差了一个契机罢了。这段时日当中,朝中众位官员察知中土出现变故,难免野心勃勃,多是心中起意,欲入主中土……而朝堂上的那位,因为权势不在自己手中,也想要借着进攻中土,寻求机会,夺回权柄,如今进攻中土的势头,可谓是十分炽烈。”
在这外边,两人谈论事情,也是刻意避开了些敏感称呼,免得涉及到当朝皇帝,徒生些许麻烦。
李周儿静静听他说来,轻声问道:“如此,刘先生觉得,该当如何?”
刘泊静说道:“大唐应该继续休养生息,壮大自身,并且要隐在暗处,依然不能被中土和北方注意到,哪怕是被注意到了,也让他们不会重视,这点,长公主应该比刘某人更为清楚。”
李周儿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刘泊静继续说道:“另外,关于梁国和元蒙的战事,根据我来推测,想来就在近段时候了。”
李周儿沉吟道:“何以见得?”
“无论是梁国的皇帝,还是元蒙的大汗,都是野心勃勃之辈。”
刘泊静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梁国不如元蒙强盛,然而那位梁帝,也算是有雄才大略,至少眼界是有的,野心是有的。”
“至于元蒙那位,或许已经老迈,不如当年那般雄心,可是仗着元蒙势大,也同样想要在有生之年,入主中土。”
“这两位都有野心,也都有着燃起战火的念头,所以这段时日之间,只要他们没有一方骤然撒手长逝,那么,近期战事一定会起。”
“适才我与长公主说过,两方都在蓄势,寻求契机,而实际上,这契机也就取决于他们两位的野心。”
“这一次,梁国的陈芝云死在牢狱当中,元蒙的郭仲堪对外也称是因恶病而逝。”
“这两位都是天下有数的名将,如今齐齐丧命,这大约就是互相的契机了。”
“元蒙不久后,必将南下,而梁国也必定与之争锋。”
“我已命人细细查探,风吹草动,俱能立即得知。”
说着,刘泊静拍了拍衣摆,抖去了灰尘,似乎显得漫不经心,适才那一番话,语气也是如此,轻描淡写。
然而,细听他方才那一番话的内容,便可知道,他在其中,必定思考不少,也花费了不少心力。
李周儿目光中满是赞赏,待过片刻,才收回目光,看向前方,轻声道:“无论是已死的蜀帝,还是如今的梁帝,又或是北方的大汗,都没有容人之量,也真是教人可悲。”
刘泊静沉吟着道:“蜀帝是这样,元蒙大汗也是这样,至于梁帝,勉强算是有些肚量。据说此次陈芝云之死,非他指使,而是另有原因,在陈芝云死后,便是连他这位九五之尊,至今都未能释怀,情绪悲痛。”
说着,又听他笑道:“听闻梁帝早年气盛,也是高傲之辈,后来有一位文先生,出谋划策,也教着他心中宽广,礼贤下士,才有今日的梁帝。”
李周儿说道:“可惜那位文先生终究还是被梁帝所杀。”
刘泊静也有些感叹,道:“如此精明的一位人物,这般轻易被杀,当真是教人感到错愕,不过,据说其中有些曲折,否则,那位梁帝也不至于把他这位敬若恩师的谋士,就此诛杀。”
停顿一下,又听刘泊静带着自嘲地道:“仔细算了算,古往今来,但凡才能旷世之辈,无论是能征战天下的,还是智多近妖,谋划各方的,到头来,十有**,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李周儿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刘先生的本事,也不见得低于那位文先生。不过,李氏皇族一向有容人之量,绝非蜀帝梁帝之类可比,如若先生不负唐朝,那么这朝堂也决不负你,希望文先生一事,不会发生在这里。”
刘泊静闻言,陡然哈哈大笑。
笑声开朗畅快。
前方林间,惊起一阵飞鸟。
林木簌簌,不少飞禽走兽,被他笑声所惊。
而就在这时,一道影子闪了过去。
李周儿近来习武有成,当即反手一捞,取出箭矢,接着张弓搭箭,瞬息而发!
那影子立时中了一箭,低吟了声,旋即倒地。
见状,李周儿露出些许笑意,驾马而去,道:“倒想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刘泊静未有驱动骏马,只是留在远处,遥望前方中箭倒下的那头走兽。
他眉宇越皱越深,似乎察觉到什么变化。
“那头走兽,怎么像是一头麋鹿?”
……
ps:梳理一下接下来的情节,删减下不必要的旁枝末节,所以,今天就一章。当然,比较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今天六一儿童节,作者要过节!
章八七二 鹿死西方,各方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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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共逐之。
金莲乃是如今人世皇朝气运之象征,亦是封神时代的大势象征,麋鹿吞食金莲,被天下各方所追逐。
然而临至西方,李周儿张弓搭箭,便轻易射杀此鹿。
顷刻之间,天地变色。
……
自从金莲被麋鹿所食之后,这气运之变化,也就开始变得朦胧不堪,难以观测。
就连蜀帝被刺,陈芝云身亡,郭仲堪殒命,都未有过于明显的变化,而道行稍低的修道人,甚至难以察觉。
如今的天下,也就只有最上层的那些个修道人,才能知晓世间变化。
这一次,麋鹿中箭而死,天地骤然生变,倏忽扩散八方。
最先知道的,不是位在西方的修行人,而是天下各方的仙家人物。
……
守正道门。
后山一道灵光传来。
那位仙家已然知晓,且是十分震怒。
掌教真人头发灰白,神色沧桑,满是憔悴之态,他负手而立,看向西方,目光沉凝,低沉道:“鹿死谁手,总算落定了。”
他微微闭目,叹道:“鹿死西方,这未来的天下,彻底改变了。”
鹿死西方!
西方是前朝遗族!
西方是新唐!
而在封神之前,诸圣所见的未来当中,本是没有新唐的。
“天下有所归属了,尽管已经不成样子。”
奉命守护人间秩序的守正掌教,心生挫败之感,惶然而又愧疚,情绪低沉到了极点。
过得片刻,才见这位守正道门掌教手中,忽地放出无数光芒,洒落各方,声传八方,满门尽知。
“诸位聚于大殿,本座有要事相商。”
……
临东。
白氏祖负手而立,遥望西方。
他浑身笼罩在白雾当中,目光沉凝,陡然迸射出极为强烈的光芒。
“西方?”
他身周迷雾陡然泛出光芒。
隐约有虎啸之声,震天骇地。
一头白虎,从他头顶闪烁而出,仰天咆哮。
那白虎身有黑色斑纹,一身气机凶悍到了极点。
四黑九白,是为白虎在西之兆。
“去!”
那白虎仰首而去,直往西方奔腾。
白氏祖看不清神色,只是有了些松了口气般的模样。
“好生玄妙的手段。”
身后传来一声感慨。
白氏祖没有回头,只是说道:“鹿死西方,你先秦山海界,不想办些什么事情么?”
齐师正平淡道:“我为梁朝国师,倘如梁国在我相助之下,统合天下,聚合气运,自当以我功德最盛。现如今既然鹿死西方,我自然是要有些手段来处置变化,只不过,我如今尚是**凡胎,行事还须谨慎,自然就不劳白前辈费心了……倒是前辈这一道手段,好生玄奥,若不是亲眼所见,真是能瞒天过海。”
白氏祖知道他指的是白虎,神色依然冷淡,道:“白虎从我元神中出来,经我白氏后人血脉营造,早已是脱离在外,属于新生。”
“这白虎出自于你,却又不是你,就如同你白氏后人一般,却又更为亲近,这真是玄妙到了极点。”齐师正叹道:“据说白势至修行此法不成,又心中难以放下,这才投向佛门,习得六我真身的?”
白氏祖说道:“这是我早已默许的。”
齐师正闻言,不禁叹道:“真不知道你是误打误撞,还是早有所料,竟是把白氏的手,伸到了西方?”
“这也与你没有关系了。”白氏祖转过身子来,看着齐师正,沉声道:“陈芝云一事,虽死于白岳手中,好处却落在清原手上,此番梁国气运之失,与我无关,此后你也莫要坏我好事。”
齐师正只是笑了声,没有言语,目光却是朝着西方投去。
在他眼底深处,有着无数光芒,闪烁不定,十分复杂。
鹿死西方。
大势已去。
哪怕梁国再是繁华,哪怕元蒙再是强盛,也抵不住运势。
这是无法抵御的大势。
齐师正作为梁国的国师,便须另有一番谋划,否则在这大势之中,哪怕是成了仙家,也难保不遭厄难。
而如今在他手下的诸多修道人,又当何去何从?
……
守正道门。
正仙道。
先秦山海界。
南方浣花阁。
包括本就位在北方的诸多佛门流派。
各方仙家,诸多半仙,以及阳神真人,相继知晓其中消息。
……
三危之山。
洞天福地。
这里与外界隔绝,原本该是难以知晓,然而,清原身具八方道眼之术,又有饕餮神眼施展,加上刘泊静的肉身乃是他神符所化。
实际上,清原才是最先知晓气运变化的仙家。
“鹿食金莲,天下共逐之。”
清原闭上眼睛,低声道:“都说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如今看来,鹿死西方,大势已定。”
气运金莲被麋鹿所食,麋鹿死于西方新唐。
这便是天命。
对于世间修道人而言,便是无法抵挡的大势。
除了魔祖之外,世间没有谁敢真正去尝试什么逆转天地大势,甚至也包括清原在内。
“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清原伸手按在古镜上,心中也有许多惊异之感。
但仔细想来,倒也释然。
若是陈芝云或郭仲堪还在,气运牵扯之下,那头麋鹿,未必能到新唐境内,然而陈芝云和郭仲堪,气数已尽,失了气运牵扯,麋鹿一路西行,竟无阻拦。
而以人间的眼界来看,追逐麋鹿行踪的两**队,分别是陈芝云的白衣军,以及郭仲堪的玄甲重骑……在他们两位身死之后,这两支精锐骑兵,仿佛被折去了脊梁,斩断了头颅,自乱阵脚,也就没有了追寻麋鹿的心思,懈怠下来之后,终究被麋鹿逃去。
“这是道祖默许了么?”
清原这般想着。
守正道门及临东白氏,都不约而同地朝着象征人间军队气运的两人出手。
临东白氏的那位先祖,一向谨慎,不会冒险行事,而守正道门自不必说,以守护人间秩序为使命,谨遵道祖之命。
这几日行事,即便不是道祖授意,但至少道祖也是默许了的。
否则,若是道祖有所阻拦,世间还有谁胆敢如此行事?
“莫非道祖也有意尽早解决封神之事?”
“尽早推动封神事毕?”
“鹿死何方,实则也不重要?”
清原神色凝重,他不知道原先道祖所见,未来的天下,应该归于哪一方,但至少是梁国、蜀国、元蒙这三家之一,而不会是新唐。
但现在,鹿死新唐之中,寓意着新唐必将入主中土,掌控天下,成为正统。
从眼下守正道门行事的推测来看,道祖似乎也默认如此?
“难道是破罐子破摔了?”
“不对……”
“怎么猜测,都是不对。”
“不可知,不可测,不可论,不可思……便是直接猜测道祖,都是错的,何况只是从守正道门来推算?”
“道祖渊深不可测,纵然我已得道成仙,竟也难以窥得半缕真相?”
清原仰首望天,心中有着少许惶然之意。
尽管得道成仙,但他依然有种无力之感。
他跳出了人间,踏上了仙境。
他成就了长生,获得了永恒。
但他忽然发现,这才只是仙道的第一步。
路还长远。
他已经得了长生不朽的仙家道果。
但他似乎还没有可以保住这仙家道果的本事。
他早年只求仙家道果,得以长生不死。
而如今,他心愿达成,却还须在夹缝之中谋求生机,尽量去保住这长生不朽的道果。
在人间他已无敌。
在天上他仍孱弱。
章八七三 神兽之内,必有神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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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
李周儿一箭射杀麋鹿,显得轻描淡写。
而象征着人世气运的金莲,便就此落在了新唐。
……
关于麋鹿之事,清原不曾与刘泊静提过。
然而,刘泊静善于观察,从新唐的修道人身上,隐约能够知道一些风声。
对于此事,他本是一知半解,可是在李周儿一箭射杀麋鹿之后,他忽然发现周边似乎有了些不同。
具体如何不同,他一介凡人,也道不出来,但其中一种感觉,终究难以抑制。
在这个时候,他不禁想起了那位云镜先生。
以那位云镜先生的眼界,兴许可以看出这其中真相变化,而他……虽然跟云镜先生走了相似的道路,却终究没有云镜先生走得远。
“这头鹿……怎么如此神异?”
李周儿来到那麋鹿身侧,只见这头麋鹿,体型庞大,然而浑身毛发淡金,细看之下,便是皮肤之上,也有金芒闪烁,显得十分神异。
刘泊静上前而来,看着那一头麋鹿,心中有着无限感慨。
关于这头麋鹿的来历,就在适才的刹那之间,清原已经告知于他。
刘泊静心知这头麋鹿,关乎着朝堂气运,也难怪是如此金光闪烁,富贵逼人,显得极为神异。
“真如神兽一般。”
刘泊静退了一步,双手相合,躬身施礼道:“此鹿乃是神兽,长公主射杀此鹿,必得此鹿之运,真是可喜可贺。”
李周儿未曾想到,不过射杀了一头淡金色的鹿,竟是让刘泊静态度如此转变,也略有错愕,然而她也不是寻常女子,不过眨眼功夫,便将愕然神色收回,淡然笑道:“诛杀神兽,不该遭受天谴么?”
刘泊静低声道:“此兽非同寻常,象征至宝,长公主射下此鹿,必有大喜。”
李周儿闻言,不禁有些惊异。
刘泊静道:“此鹿乃是神兽,若是剖其胸腹,定有麝香之物,乃为神物。”
李周儿怔了一下,道:“刘先生一向是见多识广,通读典籍,识得神兽,本宫倒不意外,只是这怪鹿虽然是金色,可却也是麋鹿,又不是麝鹿,何来麝香?”
刘泊静说道:“剖其胸腹,必得神物。”
那不是麝香。
那是金莲!
鹿食金莲,早已化为一体,生成一物,宛如麝香,便如牛黄狗宝一般物事。
清原笃定此鹿之中,必有金莲化物。
刘泊静也便以清原所说,道出真相。
……
西方深处。
云镜先生走遍天下,有意悟尽世间道理,而对于中土诸事,他也能从世间微弱的变化当中得见。
如蜀国灭亡,姜柏鉴身死,蜀帝身亡,陈芝云被杀,郭仲堪受死,以及鹿食金莲之时。
对此,云镜先生俱能感到天地变化,从而看出真相所在。
而这一次,李周儿射杀麋鹿,除清原之外,最先得知变化的,不是中土其他仙家,而是云镜先生。
他不知麋鹿被射杀,但他能够察觉有气运汇聚于新唐境内。
这种气运,冥冥之中,难以观测,尤其是鹿食金莲之后,道行稍低些的人物,都难以得知,然而对于云镜先生而言,一切都显得十分清晰。
“国运昌盛。”
云镜先生沉吟道:“怎么会这样?”
他在新唐多日,对于这个显得朝气蓬勃的朝廷,也有几分赞赏,但也并不觉得,新唐有着天下之主的命数。
然而此时此刻,国运昌盛,竟然有了入主中土,千秋万代的迹象。
这与此前所见,截然不同。
这一刻的变化,颠覆了他以往对新唐的认知。
“道理也是可改的么?”
云镜先生心中忽然有了几分迷惑。
……
中土。
临东。
齐师正背负双手,看向西方,神色沉凝。
作为梁国的国师,他最想要看见的,自然便是梁国能得天下。
然而如今鹿死西方,大势已去,他已无力阻拦。
现下,他自身的处境,以及他国师府内诸多修道人,应当何去何从,都是恼人的问题。
“天地大势,无可阻挡。”
忽有声音从身后传来。
齐师正没有回头,尽管他没有察觉到来人的气息,但他已然知晓来人的身份。
毕竟他也是得了仙家道果的人物,可以无声无息来到他身后的,在临东之内,也独有白氏先祖一人而已。
更何况,对于白氏祖的声音,他也已是十分熟悉。
齐师正遥望西方,不知怎地,露出些许嘲讽之色,道:“大势?”
“怎么?不服么?”白氏祖缓缓上前,与之并立,同样望向西方,淡淡道:“你身为道祖门下,先秦山海界的高徒,自当明白其中道理。大势所向,哪怕你我作为仙家,在这人间之中,也不能阻拦。”
两人并立在此,气息渊深莫测。
两人都是得了仙家道果的人物。
两人都是超脱了人间的仙家。
他们身在人间,早已超出人间范畴之外。
但是,大势依然不可阻拦。
因为,这违逆的大势,不是单指人间,而是三界六道,天地乾坤,诸天神佛的运势。”
“无可阻挡?”齐师正微微闭目,叹道:“若道祖之辈呢?”
“你胆子不小,胆敢妄论道祖。”白氏祖目光微凝,旋即笑出声来,说道:“道祖深不可测,像是无所不能,自然不可论之。但是,他们既然是天地的化身,他们的心意,便是天意,对于天地大势,自然谈不上违逆。”
齐师正沉吟道:“道祖之外,那清原呢?”
白氏祖平淡道:“你是指变数?”
齐师正微微点头:“正是。”
白氏祖眼中闪过一缕冷色,道:“魔祖也是变数,他尝试拖延封神,因此那黑莲便就此枯萎了。清原也是变数,有魔祖前车之鉴,他自是心知肚明,至今也没有什么逆天之举,未敢阻拦大势,只能在夹缝中谋求功德,例如陈芝云,例如郭仲堪,他无力拦阻,也只得在其中寻求有利之举……由此可见,这清原纵然是变数,也是不能违逆大势。”
齐师正微微点头,略有赞同。
然而下一刻,他忽然察觉了些许异状。
良久,便听齐师正沉声问道:“是不能?”
问了一声,他抬起头来,挑着眉毛,道:“还是不敢?或是不愿?”
白氏祖闻言,略微一震。
若是清原不能阻拦大势,倒也还在常理之中。
然而,若只是清原不敢或是不愿,而并非不能,那么也就代表着,这变数是有着逆转大势的本事的。
而他们,都低估了这变数的厉害。
“不论是不能,还是不敢,或是不愿,至少,他不会违逆大势所向,如此便算是足够了。”
白氏祖低沉道:“清原一事,暂是到此为止,本座还须谋划西方大事。至于你这梁朝国师,要如何行事,尽都由你,但你要记着,若敢坏我的事,就算你是先秦山海界的高徒,也休怪本座仙法无情。”
齐师正偏头看了他一眼,缓缓收回,神色冷淡,似有几分嘲讽之意。
白氏祖亦是察觉对方眼中不屑,然而未有理会。
二者沉默了下来。
齐师正心中万千念头转动,无穷想法在心中掠过,再过不久,金龙也将归来。
此刻,他正思忖西行一事。
“只恨当日被清原所破,这肉身未能真正变作仙家道体……如今只得仙家道果,却未有仙体,本领不足,处处受制,否则,又何须这般仔细谋划?”
章八七四 新唐之变,改天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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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
麋鹿被抬回长公主府上,取其血肉筋骨为食,而其腹中,果然是有一物,色泽金黄,尊贵万分。
“刘先生真是学识渊博,既是认得神兽,亦能知晓神物。”
李周儿把玩着这物事,轻嗅一口,只觉万分清香,不禁问道:“既是神物,该有何用?此物莫非是该与麝香一般来用?”
刘泊静拱手道:“此为神物,当有妙用,若长公主听我一言,可取前段时间所得的那桩宝物,熔炼成印,将这神兽之物置于中间,如此,必能镇守国运。”
李周儿讶然道:“还有这种说法?”
刘泊静道:“长公主莫要小瞧了此物,若能以此物为玉玺,那么这玉玺必将是万世至宝,正统之象征。”
李周儿微微一笑,道:“刘先生莫不是与本宫开了玩笑?”
“刘某人断是不敢。”刘泊静神色肃然,道:“这些时日,长公主当知刘某为人,尽管刘某替长公主办事,架空了皇帝权柄,却也从来没有想过,让长公主颠倒古往今来的道理。”
“但长公主已得此物,已是天命所想,那么,女子称帝……”
刘泊静正色道:“未尝不可。”
李周儿怔在了那里。
女子称帝?
古往今来,男尊女卑。
为帝皇至尊,必是男儿之身。
就算是李周儿,执掌新唐权势,实则手中权柄盖过了当朝皇帝,却也未有称帝之念。
前些时日,刘泊静甚至直言此事不可取。
然而这一次,刘泊静竟是劝她称帝?
“大势所向,无人可阻。”
刘泊静沉声说道:“莫说是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就算是神仙下界,也阻拦不了。既然长公主射杀此鹿,得此神物,便是天意所在……”
李周儿沉默不语。
此时此刻,这位一向杀伐果断,睿智聪慧的长公主,竟是显得有些迷茫,以及些许惊愕。
对于这个态度陡然转变的刘泊静,她一时之间,竟有些难言的古怪之感。
“此事不可。”
李周儿微微摇头,说道:“皇上固然待我不好,但毕竟与本宫乃是姐弟,怎能夺他帝位?更何况,女子称帝,前所未有,颠倒古今道理,必受无数谴责,上至朝堂百官,乃至于蒋师仁,下至市井百姓,都必然会有变故……这种荒唐且荒谬的事情,刘先生一向不喜,怎么此刻一反常态?”
刘泊静深吸口气,正要说话。
就在这时,忽然外边传来吵杂之声。
有人匆匆忙忙而来,惶然慌乱。
“殿下……殿下……”
“何事如此慌张?瞧你这狼狈模样,成何体统?”
“不……”那人喘息着道:“皇上……皇上驾崩了。”
刹那之间,这里安静了下来。
刘泊静神色古怪。
李周儿低下头,看了看那神物,不知是何想法。
……
这一日。
新唐皇帝驾崩。
后世记载,新唐高祖皇帝,纵情声色,中年早夭,独留一子,尚在贵妃腹中,未有诞下。
唐帝驾崩,群龙无首。
国不可一日无君。
无君则生乱象!
但好在新唐权柄,一向是执掌在长公主手中,底下的动荡,都被她轻易镇压了下去。
但有心之人,已能察觉,长公主行事,愈发凌厉。
市井之间,开始流传女子称帝之说。
此事颠倒伦常,令人惊异错愕,于是新唐上下,隐约有了更乱的迹象。
而关于这许多乱象,传到了刘泊静耳中,也只听这位一向睿智的书生,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无须担忧。
此后,刘泊静不缓不急,命人前去镇压,而这些动荡,也着实是不费多少力气,便镇压了下来。
镇压了此事,刘泊静才去面见长公主。
一番言谈下来,提及此事。
刘泊静说道:“正如此前所说,长公主之事,乃是天命,便是神仙都不可拦阻,何况凡人?这所谓动荡,不过尔尔。”
李周儿听他说来,总觉几分古怪。
曾几何时,刘泊静对于“天命”二字,这般笃信无疑?
她印象之中,刘泊静可是曾有几分“人定胜天”的傲气的。
“国不可一日无君,无君则生乱,关于称帝一事,长公主可以稍加考虑。”
“刘先生近些时日,怎么总提这种荒谬不羁之事?这般言语若是外传出去,指不定第一个要杀你的,便是蒋师仁。”
“蒋师仁那边……”刘泊静沉吟道:“刘某已是考虑过了,蒋师仁重视前唐后人血脉,如今李智已死,而其子尚在腹中,只有您才能执掌大位。”
李周儿微微摇头,道:“我未曾想过此事,而蒋师仁前段时间也与本宫有过商谈,他的意思,是想要立下李智之子为帝,但可以容许本宫来摄政,待得此子长大,再交付权柄。”
顿了一下,李周儿说道:“至于本宫,也是这般想的。”
刘泊静微微皱眉,道:“皇上李智已是先例,若您当真这般,我只恐怕,李智之子,都是难保。”
李周儿皱眉道:“你怎敢诅咒皇室血脉?”
刘泊静叹了一声,道:“事实如此。”
其实他先前的那句话,有着两层意思。
一则是李周儿必受天命,于是李智骤然驾崩,那李智之子若要称帝,难免早夭。
其二,则是指李智对于李周儿摄政,一向不喜,甚至心生杀机,日后李智之子,是否也会如此,谁也说不定。
但长公主听见的,是第一层意思。
刘泊静也未有仔细解释,只是略微低头。
李周儿也不再纠缠此事,只是轻声道:“女子称帝,千古未有,此事如同颠倒乾坤,翻覆日月,必受世间争议,甚至反抗,至少……本宫可以断定,蒋师仁容许本宫摄政,但不会容许本宫称帝。”
刘泊静吐出口气,道:“若当真如此,便是与大势违逆,他蒋师仁未必能活得长久。”
李周儿听他屡屡提及天命,不禁有些疑惑,道:“刘先生近些时日,似乎过于笃信所谓的天命之事,须知,本宫不过只是射杀了一头麋鹿罢了,您又何以如此?”
刘泊静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站得越高,看得越远……在长公主射杀麋鹿时,我对于世间的感触,更深了一层,心中与之前的想法,自是有了不同。”
他走的道路,与云镜先生有些相似。
此番变化,与清原无关,而是他在当时,对于天地的玄妙,又有了另一层感悟。
这一层感悟,让他有种天命既定,不可违逆之感。
也正是因此,他心中有了这种女子称帝的大逆不道之念。
大逆不道!
颠倒伦常!
此举就如同改天换地一般,打碎了古往今来男尊女卑的界限,打破了帝皇二字的象征!
但在窥探到了一角人间运数的刘泊静眼中,长公主称帝,才是真正的天命!
这才是真正的道理!
章八七五 篡唐为周,公主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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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大变。
但凡察知其中的变化的,俱都出了应对之策。
各方仙家,包括清原在内,俱有谋划。
而在这段时日之间,李周儿掌控新唐所有权势,以摄政之名,名正言顺。
与此同时,她心中原来的想法,也有了些许动摇。
……
“自长公主亲自执政以来,国土之内,尽显繁荣之态。”
刘泊静将手中堆积成册的消息摆在了桌上,不禁感慨道:“先帝李智执政时,哪有这等盛况?”
他心中默默道了句昏君。
若是没有李周儿,只有一个李智,那么这新唐,莫说繁荣日上,便是维持原本,都是不易……多半是国力日渐衰弱,落得个亡国的下场。
可不论怎么说,李智终究是前朝皇室的血脉。
尽管不堪,但在蒋师仁眼里,毕竟也是前朝嫡系血脉的流传,独苗一根,无可选择,也便只能推李智为帝。
原本刘泊静也是这般想的。
然而,自李周儿射杀麋鹿之后,他对于天地道理的理解,便又更深一层。
前朝的嫡系血脉,不仅一个李智,还有一个李周儿。
只是在蒋师仁眼里,女儿之身,不可称帝,故而忽略了过去。
刘泊静本也是类似想法,然而自李周儿射杀麋鹿之后,他便有了一些大逆不道的念头。
女子称帝,有何不可?
千古未有?
那便开创千古第一例!
鹿食金莲,李周儿射杀麋鹿,得其气运在身,乃是命数,乃是大势,乃是天意!
这便是刘泊静所见。
……
西方深处。
这日晨时。
云镜先生忽地听得一声长鸣,他隐约察觉不对,朝着外头看去,目光一凝。
“这是……”
他看见了一只仰天长鸣的鸡。
鸡鸣破晓,这本是常事。
然而,啼鸣的鸡,多为雄鸡,可这一只却是母鸡。
云镜先生目光微凝,心中隐约有些明悟。
“女子掌权,自如牝鸡司晨。”
云镜先生暗道:“古往今来,便是逆了人伦道理,反了尊卑理念,逆了男女之别……女子掌权,必是颠倒,但怎么就看到了出路?”
“这是真是古怪!”
“真是全无道理可言。”
云镜先生以道理为大,认为一切都逃不过道理二字。
然而近些年来,他所认知的道理,不断推翻重来。
他对于这个天地的认知,不断改变。
道理似乎不是固定的。
至少,道祖之意,便是道理。
“怎么会这样?”
……
三危之山。
洞天福地。
清原双手施法,造化会元道的生机,虚土余剑术的仙壤,乾坤避劫星辰光的灵水,尽数洒落在青莲之上。
而这座洞天福地,这些时日以来,也显得愈发兴盛,几如仙山所在,灵韵非常。
常言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清原已成仙家,便是枯坐在穷山恶水之中,久而久之,都能使那一方山脉,成为风水宝地。何况这里本就是洞天福地,加上清原有意布置,把五行仙法,运行推演到了极致,借以完善这方天地。
如此,才有了眼前的景象。
尽管他身在洞天福地之中,而对于外界,也知晓极多。
关于人世朝堂的各种布局,清原几乎已经洒下了所有的手段,如今便是再想出手,也不知如何布置。
仿佛在人世间的布置,已经完善,无须添加。
从另一方面来讲,封神之事,即将了结,天上封神榜的位置,多半也要满了。
如今清原在各方朝堂都安插了棋子,该落下的子已经落下了,再添棋子也只是多余,甚至如画蛇添足一般。
“封神之事何时了结,便看这所谓新唐,何时强盛起来。”
清原暗自想道:“看李周儿近来的变化,也是快了。”
看着古镜之中显化出来的李周儿,清原心中也难免有些感慨。
谁能想到,当日他道行尚是微末,随手救下的人,就是前朝的血脉。
谁又能想到,那个自称名为木子的小姑娘,过了这么些年,已经执掌了一座浩大强国,甚至成了封神劫数的关键。
世事难料。
世事无常。
正如风云变幻,正如人之生死。
……
时日悠悠过去。
李周儿心中亦有了称帝之念。
刘泊静观察入微,找到了时机成熟的契机,进言称帝之事。
“天命所归?”
“当真是天命所归么?”
“刘先生这些时日,如此热衷于此事,竟是比本宫更急,但本宫依然有些惶然。”
李周儿遥望中土,神色平淡,眼神幽深,看不出其中真意。
刘泊静深吸口气,道:“实际上,长公主应该知晓,刘某本身是书生文人,而非谋士。作为书生,刘某看的是道理,既然道理如此,便应遵循。”
李周儿看了过来,笑道:“正因你不是谋士,因此,许多谋士所不该知晓的事情,你也能知。今日本宫问你些话,也正因为你是观看天地,钻研道理的书生,而不是定计杀人的谋士。”
刘泊静拱手说道:“多谢长公主看重。”
李周儿闻言,沉默许久,忽然问道:“若本宫称帝,能有多少把握?”
刘泊静没有犹豫,当即便道:“十成!”
李周儿美目流转,看了过来。
刘泊静深吸口气,说道:“便是长公主无意称帝,日后也必然要坐上此位,这不是文武百官可以阻拦的,也不是市井百姓可以阻拦的,同样不是蒋师仁可以阻拦的,甚至,便是长公主自己,也阻拦不了……此乃天命,神仙也阻隔不了。”
李周儿听他说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若真要称帝,该当如何?”
这一句声音,语气轻柔,声音悦耳。
刘泊静神色肃然,正色道:“国应为周,不复唐名”
“为何?”李周儿眉宇一挑,说道:“这是新唐,继任的是前唐,我亦为皇室血脉,何不能以唐为名?”
“前唐已灭,新朝不灭。”刘泊静说道:“长公主或许顾念祖上,然而,古人已逝,我等应当看见当前的变化,从而稍作改变。再者说,女子称帝,千古俱无,若真以大唐为名,蒋师仁第一个不答应……如此,改唐为周,当是最好。”
李周儿稍微点头,又问道:“那么,又为何是周?”
“周而复始,从头再来!”
刘泊静认真说道:“周天不灭!周朝亦不灭!取此一字为名,实则刘某已然是深思多日。”
李周儿深深看了他一眼,稍微点头。
就在这短短一番言谈之后。
大周,便取代了新唐。
今后,再无新唐长公主,只有大周女帝!
章八七六 苏氏神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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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国。
坎凌镇。
当年的年少书生,依然是鬓发斑白,但却不显老态,而显儒雅沉稳之态。如今的苏相,已是这坎凌镇有名的先生,他遍读诗书,才学高深,既能吟诗作对,也能书写字帖,更常是替人起名,深受各方敬重。
“爹……爹……”
“怎么了?”
苏相放下手中书籍,道:“我不是教过你,凡事稳重么,你也是已经成家,当了爹的人了,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他当年也是日夜读书,未有半分懈怠,然而成家之后,为了生计,也早已放下。
只是后来些年,他凭借一身学识,赢得敬重,倒也能以此为生,便也乐于以此为生,不必再做砍柴狩猎之事,专心作个文人。
看着那慌慌张张进来的青年,苏相隐约从他身上,看出了自己早年的影子。
这是他的儿子。
这是如他当年一般的面貌。
苏相心中不禁感慨。
细数来,他在坎凌镇也有好长的年月了。
当年与清原相逢,在清原诛杀坎凌青牛之后,他与坎凌镇一少女互生情愫,也就息了多余的念头,在此定居,娶妻生子。
到了如今,他的儿子,也已生了孩子。
他不禁又想起了家乡。
这里距离老家,谈不上遥远,但也不近。
想要回家,须得行走好长一段时日,但他家乡早已没了故人,想来到了如今,就连当年的景象,都不曾有了。
这也让他失了回乡的念头。
只不过,人上了年纪,难免还是会有几分念旧,想起幼年时的场景,不免感慨。
“爹……”
那年轻人唤了一声又一声,“爹……你怎么了?”
苏相陡然惊醒过来,旋即揉了揉眉宇,人过中年,临近暮年,难免会有几分精神不佳,时常容易失神,他叹了声,道:“行了,究竟是什么事?”
“那两位老神仙来了。”这年轻人眼中满是激动,语气之中,有着难以抑制的情绪。对于那两位幼时接触过的老神仙,他不禁万分激动,对于仙道,亦是充满了无尽念想。
“那两位……”饶是苏相这些年来,已是颇为沉稳,也不禁为之动容。
“正是这两位。”那年轻人引着道,就在院里。
“快出去迎接。”
苏相匆匆而起,推门而出。
……
院内二位老者,年岁俱已不小,面容苍老,然而都有仙风道骨之态。
这二位,据说从东方汪洋大海之上,驾风而来。
一位是宋老,一位是许老。
“两位……”
苏相目光复杂,充满了难言的味道,终究化作深深一声叹息,道:“未想在苏某人过中年,还能与两位再见一面。”
前些年,他在山中得遇两位,却又知悉对方与那位清原相识,故而三人便就此结识。
后来苏相请着这两位老者归家,未想,那位名为许老的神仙,竟是看见了他家中珍藏的一堆物事。
这是一堆碎铁。
乃是当年清原诛杀坎凌青牛之时,手中铁棒破碎,剥落出来的碎铁。
许老见之,万分欢喜,自称能以此炼宝,便取走了去。
苏相对于这堆出自于清原手中的碎铁,视若珍宝,万分珍贵,也是十分不舍,但是许老允诺,待得将碎铁炼制成宝,必将送归苏家。为此,还给苏相留下了十锭黄金,权当暂且押着。
苏相无意金钱,反倒对这些碎铁,有着极深的不舍,总能以此想起当年坎凌青牛之事,总能想起当年清原之姿。但碎铁既能成宝,也不敢使之荒废,再加上对方乃是神仙般的人物,也不敢拒绝。
这些年过去,苏相本以为那所谓宝物,已经一去不返了。
未想,这两位竟然还在这年归来。
这让他心中情绪似是欢喜,似是叹息,似是诧异……竟是十分复杂。
“苏小友想的怕不是我们这两个老家伙罢?”
宋老微微一笑,道:“许老一诺千金,既然当年答应了将炼成的宝物送来,自然是要送来的。”
许老脸色不甚好看,想起自己花费数十年功夫炼成的宝物,就这么送了出去,顿时心中隐隐作痛,但他早年既然答应了要将这东西送回,便也没有食言的道理。
“既然老夫早已答应此事,便不会赖了你的。”
许老缓缓往前来,道:“就算是老夫炼宝时日长久,那时你便是已经身故,也必送回你苏家,给你后辈子孙当个交代。”
苏相闻言,心中顿生无限感慨,躬身一礼,道:“许老一诺重如山,当真教人敬服。”
与此同时,他也不禁想到许老言语所说。
哪怕炼宝时日长久,那时自身已然身故,对方也将宝物送来。
也即是说,对方看似苍老,实则寿命比之于自身,不知要长远多少。
想起当年初见,自己还是个青年,然而对方便是这般苍老面貌,时过多年,自己已过中年,迎来暮年,可这两位,依然是这般面貌,似乎不曾改变……尽管依然苍老,却不曾再老。
“老夫一生炼宝,但不会私占宝贝。”
许老缓缓说道:“这一次炼宝,念在你苏家不是修行中人,也就没有炼制什么绝妙阵法之类,但因材质本就非凡,乃是天物,故而老夫尽数发挥其本身材质……”
他伸手取出一物,摊了开来。
刹那之间,满院骤寒。
苏相只觉浑身冰冷。
苏家长子不禁脸色白了些。
院外的树木,似乎也把树叶缩了一缩,清脆的树叶陡然有了一层白色的霜泽。
宋老目光一凝,露出无比复杂的神色。
对于这宝贝,他本是劝说许老留下的,但许老一向固执,也就只能任由他去了。
“此为神刀,坚不可摧,锐利无匹。”
许老沉声说道:“因你苏家没有修行中人,故而老夫只将此物,炼作神兵利器,今日,交由你苏家之人,切记,不得显露于人前,否则引来灭门之灾,也怪不得老夫。”
苏相双手接过。
入手沉重。
冰寒彻骨。
这是一柄小刀,仅两指宽,七寸长,通体乌黑,光芒不显,正是神物内敛,不露于外。
苏相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难言的念头。
这就是苏家的传家之宝了么?
章八七七 火从南来,火烧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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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老者结伴而行。
许老偏过头来,淡淡道:“怎么?老夫炼出来的宝贝,老夫都还没心疼,你怎么倒是闷闷不乐的?”
宋老叹道:“宝物蒙尘,正是我一向看不惯的事情。”
许老说道:“不过只是坚硬了些,不过只是锋利了些,谈不上多么神妙,对于你这样的道行来说,也谈不上多么高深莫测的宝物,实则也是鸡肋一般。”
宋老停下了脚步,道:“不,你有本事,可以回炉重练,足以让这神刀变成一柄令人心动的法宝,只是因为你顾念苏家,所以没有如此炼制罢了。”
许老默然半晌,忽然说道:“其实,不是老夫不想将此宝炼成至宝,实际上,这神刀本身材质过于不凡,以老夫的造诣,也仅能勉强凝成一柄神刀,真要铭刻符文,刻画阵法,赐予神光,已经无能为力。”
“怎么可能?”宋老竟是有些难以置信的神色。
“怎么不可能?”许老淡然道。
“这……”宋老一时语塞。
“这是天杀真君清原的宝物碎片,极可能是从天宫带来的,而老夫虽然自认炼宝造诣不低,但道行有限,也不敢比之于仙家之辈,自然炼制不成。”
许老顿了一下,道:“不过,此刀若能长久温养,未必不能现出神光来,但苏家没有修行中人,多半是无望了。”
宋老闻言,不禁说道:“不若我回返苏家一趟,传下些呼吸吐纳的粗浅法门,也让这神刀,日后有重放光华的一日。”
许老沉默不语,只是目光稍微沉凝了一些。
宋老心中稍微慌忙,道:“你这是干什么?”
许老冷声道:“你要回去苏家,强取神刀?”
宋老正要辩解,但语气一顿,没有开口。
然后,两人俱都沉默了下来。
“既然你看出来了,我也不瞒你。”宋老叹道:“神刀之物,不应蒙尘,怎可落于凡夫俗子之手?”
许老平淡道:“早有允诺,就不劳你费心了。”
宋老叹了一声,道:“我着实割舍不下,若是你亲自取了,老夫也就认了,可你偏偏送出去了。”
“姓宋的,你要与我翻脸么?”许老冷声道:“那神铁是他手中得来的,刀是我开炉炼成的,与你什么关系?这神刀如何处置,也与你无关!”
宋老静静看着他。
许老神色冷淡。
过了许久,宋老叹了声,道:“我只是在想,当年为了取到这堆碎铁,咱们还留了十锭黄金,权且当作押金,如今神刀相送,怎么就忘了把黄金取回来?”
许老神色这才稍微放缓,说道:“黄白之物,于我等修道人有何用处?你真是要……老夫回了阁中,开炉炼器,给你炼出一筐十足的赤金来!”
常言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但许老的炼宝造诣,已然足以点石成金,炼成十足赤金。
“哈哈哈……”宋老哈哈一笑,道:“也罢,就当是早年苏相招待你我的酬劳了,念在当年他招待也算周到,此事便到此为止罢。不过,十足赤金,老夫也颇有兴趣……”
许老不屑道:“待得回去,我给你炼出一房子,砸了你那破地方。”
宋老哈哈大笑。
然而笑声之中,陡然一声冷哼。
冷哼声从南方天际而来。
两位道行已算高深的老者,听闻此声,如有雷霆响于耳侧,轰然长鸣,脑袋空白。
待得回过神来,二人俱都脸色惨白,双耳溢血。
“炼器造诣,看来真是不浅。”
那声音徐徐传来,从南方天际,由远而近。
两人露出骇然神色,朝着南方看去。
只见南边天际,一片火红,云层染血,如同绚丽的晚霞。
然而此时此刻,尚未至傍晚时分,何来晚霞?
而晚霞不在西边,如何出现在南边?
那是有**力之人立于当世,法力溢散,天象随之变化。
这样的人物,道行之高,正是高深莫测。
只见天边一人,缓缓走来,貌若少年,黑发披肩,身着火红袍服,浑身火焰燃烧,只是眼眸冷淡,显然来者不善。
许老和宋老对视一眼,俱有无穷惊骇神色。
这个少年,他们不曾见过,也谈不上相识。
然而这个少年身上的气息,已是他们二人生平仅见,甚至已是超出了这个世道。
拥有这样的道行,多半已不是人间所能容纳的了。
“仙家?”
若在以往,或许还不能确定。
然而如今封神到此,各方俱有仙家下界,那么眼前这位也是仙家,便也谈不上难以置信了。
许老看着那少年,心中忽然慌乱万分,躬身施礼道:“不知尊驾是何方仙家?”
那少年浑身火焰,烧灼了虚空,身周数丈,仿佛都扭曲了一般。
他在这里,却如同在另一个世界,只见其景,而非真实。
少年黑发披肩,眼神显得桀骜不驯,分明是一身火焰,灼热难当,然而触及其目光,却让人不寒而栗。
许老颤了一颤,不知怎地,心中顿生悸动。
少年平淡道:“本座乃吕阳仙尊门下炎君是也。”
许老闻言,心中忽有些许不安,但他着实不识此人,正露疑惑之色。
可在这时,又听炎君平静道:“当年天杀真君,诛杀我兄长炎尊,此后其神体,应是经你之手,去鳞、剥皮、拆骨、去血、断筋等等步骤,最终加以炼制的罢?”
许老瞳孔陡然一缩,浑身都止不住颤动。
宋老看了他一眼,眼神中也是十分复杂。
“听说你手艺不差,炼宝亦是十分厉害。”
炎君平静道:“我生而为神,转而修仙,如今已成仙道,在吕阳仙尊门下,仗着仙尊门中火类仙法,仗着我与生俱来之火,也算精通炼宝,不知你我谁人造诣更高?我如今的阶段,正是要尝试,能否将一个修道之人,炼成宝物……”
许老心中凛然,自知没有转圜余地,转身便逃。
宋老同样害怕对方迁怒,也是刹那而逃。
然而炎君不过把手一挥,便见漫天火光,烧遍八方。
“本座先送你上路,待会儿清原会去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