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平安是福
大明崇祯十年八月初十,中都凤阳。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烟火味道,自从崇祯八年时,流贼李自成、张献忠攻破凤阳以来,虽然已有两个年头,但那火焰冲天的记忆却留在了凤阳百姓的记忆中,以至于直到现在,人们的鼻腔中还残留着那种若有若无的焦糊气味。
皇城西华门角楼的垛口上,映出两个隐隐约约的人影。
朱平安向着皇城脚下不远处禁垣的高墙观察了许久,看看头顶在云层中穿行的月亮,似乎还没有到时间,而身旁伙伴咀嚼的声音却好像越来越大。
朱平安情不自禁的叹口气,“无伤,吃东西的声音能不能小点,这里可是皇城,你非要将兵马司的巡哨引过来才甘心吗?”
月光柔柔的洒落下来,映照在曹无伤那俊秀异常的脸上,鼻子以下的油腻却与这张脸庞毫不相称,曹无伤咧嘴一笑,白玉似的牙齿在夜色中熠熠生光,转瞬间,一只鸡腿又塞进了嘴巴里。
朱平安无奈的转过头,眼神依旧投向脚下的禁垣高墙,口中却问道:“无伤,你有理想吗?”
“理想,什么是理想?”曹无伤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手中的烤鸡上,嘴里含糊不清的回答道。
“这个嘛……,就是将来想做的事情!”
曹无伤难得将鸡腿放了下来,忽然间嘴角抿起一缕妩媚的笑容,这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总让朱平安想起后世的一个名词——“花样美男”。可这位花样美男的回答却是令人大跌眼镜,毫无品味。
“每天都有肉吃,这就是小的最想做的事情!”
面对这样的回答,朱平安只能无言的低下了头。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一年的时间,朱平安已经从初来时的惊恐慢慢适应了这个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冲水马桶的时代。只是始终没有想明白,自己明明是在招待上级领导的酒桌上醉倒了,怎么会一睁开眼睛便来到了这个明末清初的战乱时代。
作为一名历史专业毕业的大学生、一名在基层战线奋斗了近十年的年轻干部来说。朱平安很清楚“崇祯”两个字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华夏民族将走入一个充满野蛮、奴役、血腥的时代。
理想,对于前世的朱平安来说有些过于虚无缥缈,也可以说是极度市侩,无外乎是升官发财包**之类的。遗憾的是,直到穿越前,朱平安都始终未曾摸到理想的一根毛。
但在穿越之后,也许是今世朱平安的淳朴、敦厚、忠孝已经深深的刻进了灵魂中,即便是穿越而来的后世朱平安如何的圆滑、狡黠和精打细算,也已经阻止不了两个灵魂紧紧的缠绕在一起,彼此慢慢的融合、交汇,最终化为一体。
这却让朱平安发现自己的理想简单了许多,简单的令人发指。那就是活着、有尊严的活着、以一个大明子民独有的骄傲活着。
距离崇祯十七年还有七年的时间,这段时间已经足够朱平安想方设法来壮大自己的力量,更何况,前面不远处的高墙内,还有一个囚徒可以帮助到他。
“世子爷,大狗他们换岗了!”曹无伤的提醒打断了朱平安的思绪。朱平安已经告诫曹无伤很多次,但他还是改不掉这个称呼,似乎这个称呼能让他感觉到与有荣焉。
看看天色,已经到了子时,驻守禁垣的高墙卫已经开始轮换,一队穿着简单铁甲的士兵交接完毕,一个小旗打扮的高大汉子手提着灯笼,向着朱平安两人隐身的皇城城墙方向晃了几下,随即在高墙的大门前站定。
朱平安将背上的包裹又紧了紧,曹无伤则有些不甘心的将鸡腿骨又吸吮了一遍,直到上面再无一丝肉屑,这才依依不舍的丢掉。
朱平安顺着事先系好的绳索慢慢的从城头滑下,而曹无伤则干脆抓着一根绳子从城头上跳了下来,衣衫被风吹起,显得飘逸无比,脚尖在城墙上轻点几下,身形已经稳稳的落在了皇城中。
“死太监,就知道显摆自己的轻功!”朱平安暗自嘟囔道。
两人来到高墙边,大门处的高墙卫守兵目不斜视,只有刚刚那个小旗模样的人侧身冲着黑暗中的朱平安两人微微点了点头。
朱平安和曹无伤掏出随身带的铁爪,攀墙而上,顺利的进入到高墙之内。
禁垣高墙,是监禁犯罪的大明宗室之所在。这些人有一个统称——罪宗。一入高墙,终生便不得再见天日,这也是大明朝廷对于宗室子弟最严厉的惩罚。崇祯八年流寇攻破凤阳时,将圈禁在其中的罪宗全部释放出来。于是,现在的高墙内,只有一名宗室成员被圈禁其中。他是在崇祯九年时被关进来的。
这个人便是朱平安今世的父亲,封藩南阳的大明唐王朱聿键。
而朱平安很清楚,自己的这个父亲,在今后的历史中还将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因为,他就是南明历史中的第二位皇帝——隆武帝,也是南明诸帝中唯一还称得上有些能力的皇帝,但后来还是因为郑芝龙的背叛死在了清军的屠刀之下。
悲壮的人生、悲壮的家族、悲壮的历史,朱平安每当念及于此,那埋藏在血脉深处太祖皇帝的血性便不由得壮怀激烈、喷薄欲出。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大明朱氏子孙用自己的一切来承诺了当初的誓言。在他们身后,汉民族的江山轰然垮塌,留下的,只是一段暗无天日的历史。
如今,他朱平安穿越而来,又怎忍心眼看着这段历史在自己的眼前发生。
满清鞑子、流贼李自成、张献忠、郑芝龙、甚至于吴三桂,这都是挡在朱平安面前的庞然大物,要打败他们,让这些枭雄们倒在自己的脚下,朱平安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千头万绪,让一时间朱平安有些失神。
看着朱平安一边疾奔、一边思虑重重的样子,曹无伤不禁有些担心,但还是没问出口。从一年前,他便发现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兼未来的主人,便会时常发呆,那副忧心忡忡、却又自信满满的神情,时常给他以奇怪的陌生感。
朱聿键的看守之所就在高墙的西北角,整个高墙内也只有这里还亮着昏黄的灯火。平时少有人来,为了避免罪宗与外界接触,就连高墙的四个大门都是紧紧锁住的,只有凤阳镇守太监卢九德以及皇陵镇守太监石应诏的手下才有权力进入,并负责给朱聿键夫妇送一日两餐。
朱平安和曹无伤翻墙而入,黑暗中已经有人迎了上来。“大郎,是你吗?”
来者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宦官,正是在唐王朱聿键夫妇身前伺候的总管太监邹靖。
朱平安一把扶住他,“邹公公,王爷和王妃如何?”
邹靖险些掉下泪来,“石应诏陷害王爷,施以礅锁之刑,王爷,王爷,受伤不轻啊!”
朱平安眉毛一竖,“石应诏,他怎么敢对王爷如此,王爷毕竟是天家后裔,要审讯自有宗人府来过问,怎么轮得到他这个皇陵镇守太监!”
邹靖满脸是泪,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朱平安干脆让他替自己通报。
正堂里空空荡荡,但院内的几所房子也只有这里尚算完整。初秋的天气到了晚间,已经有些凉意。屋中的一张摇摇欲坠的木床上,却还只是盖着两张薄被。一个中年人坐在床边,一旁的妇人正在为他清理手腕和脚踝上的淤青和伤口。
朱平安低着头走进正堂,中年人随即抽回了手腕,挺直了脊背,睁眼看向他,眼睛中虽有痛苦之意,却被他强忍着掩盖下去。
一身破旧的白袍,发髻有些散乱,明明是不过三十几岁的年纪,两鬓却已显出霜色,眼角眉间流露出一种掩饰不住的倔强和风骨。昏暗的灯光下,朱平安偷偷的打量着今世的父亲,唐王朱聿键。
崇祯九年,盘踞关外的后金国大汗皇太极正式称帝,改国号为“清”,派遣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率八旗兵自喜峰口入寇关内,昌平、良乡、顺义相继失守,京师震动。
崇祯皇帝遂下令各地勤王京师。唐王朱聿键上疏请求勤王,被朝廷驳回。之后,朱聿键尽起王府护军向京师进发,后被地方官员告发,崇祯帝勒令其返回封地。十一月,朝议认定朱聿键擅离封地,下旨废其为庶人,禁锢于凤阳高墙之内。
“王爷、王妃,小的朱平安拜见!”朱平安双膝跪倒,给朱聿键行礼。曹无伤也跟在后面跪下。
朱聿键幽幽的叹息一声,摆摆手,一旁的妇人这才开口,“大郎,这不是王府,无须多礼,起来吧!”
朱平安起身,将自己背上的包袱取下,双手送到唐王妃曾氏的手中。“娘娘,这里是活血祛瘀的药膏,还有些吃食!”
曾氏点点头,接过来,脸上却没有一丝喜色,看向朱平安的眼神竟然还透着一丝不屑和厌恶。
“娘娘,明日早晨请千万记得将敷上的药膏清洗干净。不然,被石应诏的人察觉到,或许会给王爷带来麻烦!”朱平安小声提醒了一句。
曾氏的眼神这才柔和了一些。
朱聿键有些复杂的看着面前的朱平安。当年的一夕云雨却多了这么一个儿子,昔日的倩影早已化为冢中枯骨,只有每当见到这个儿子,才能依稀想起那个女人的样子来。算起来,她去世已经有十三个年头了。
朱聿键忽然间很肯定自己当年的决策是多么的正确。不让朱平安入宗籍,甚至阖府上下都以为他不过是一个家生子。这么多年,一个当年的私生子却在不经意间长成如今十五岁的少年。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和自己一起身陷囹圄,逃过了终身禁锢在在这高墙之内的厄运,也算为自己这一系留下一点血脉。
“平安,平安!但愿平安是福啊!”朱聿键心中喃喃自语道。
朱平安刚想询问一下朱聿键的伤势,门外却忽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邹靖满面惊惶的跑进来,“王爷、王妃,不好了,有人向咱们这院子过来了!”
话音刚落,大门处已经响起了砸门的声音,还有一个尖利的嗓音响起,“把院子给咱家围起来,莫要走脱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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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脱身
“石应诏!”朱聿键和曾氏同时惊呼出声。
朱平安和曹无伤的脸色也是一变。莫非消息走漏了,私入禁垣高墙联络罪宗,那可是货真价实的死罪。石应诏此来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听着院子外边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再想逃出去,已然是不可能了,难道只能坐以待毙?
众人将眼光齐齐投向端坐在床上的朱聿键。朱聿键长叹一声,在曾氏的搀扶下站起身,吩咐邹靖,“福祸自有天数,去开门吧!”
邹靖又将犹疑的眼神看向朱平安曹无伤,欲言又止。
此时的朱平安虽然也有些慌乱,但两世为人,城府已然是深厚无比。凤阳军政民三司官员的资料以及崇祯朝顶尖权贵的恩怨交集像走马灯一般在脑子中闪过,须臾之间便有了大致的应对之策。朱平安深吸一口气,转向邹靖,“邹公公,开门吧!”
大门轰然打开,十余个皂衣大汉簇拥着一个穿着绯红袍子的宦官冲进院内。宦官四十岁左右年纪,鹰钩鼻子格外醒目。他的身后,两名壮汉将一名被绑缚的结结实实的高墙卫小旗推倒在地,正是刚刚接应朱平安进入高墙的那人。
朱聿键扶着曾氏的手臂走下台阶,向着宦官一拱手,“石公公……!”
凤阳皇陵镇守太监石应诏手一挥,打断了朱聿键的话语,“庶人朱聿键,高墙卫百户朱平安,你二人知罪吗?”
朱聿键看看曾氏,两人的眼睛中同时闪过一丝绝望。两人踌躇了一下,作势就要下跪。
朱平安却在此时上前走了几步,挡在朱聿键夫妇身前,心中虽然千万个不情愿,但还是抢在朱聿键夫妇前边翻身跪倒,“高墙卫百户朱平安参见石公公,不知石公公所言之罪究竟为何?”
石应诏冷笑一声,“未得允准、私入高墙,与罪宗会面,这就是死罪!”
朱平安身后的曹无伤闻听此言,便要立刻暴起,却被朱平安一把拉住。周围的几名皂衣汉子见势,纷纷将兵刃抽出刀鞘,护卫在石应诏身前。
石应诏轻轻摆摆手,汉子躬身退下。石应诏随即一笑,“做什么,还要当场格杀咱家,杀人灭口吗?”
朱平安慢慢的站起身,将身上的短刀、铁爪抽出来扔在地上,“公公说笑了,在下不过是一区区百户,怎敢冒犯公公虎威。既然今日被公公撞见,还请公公给在下一个机会,有几句话容在下一一禀来。”
石应诏笑着点点头,“临危不乱,唐王府果然调校的好家奴啊!也罢,就听听你要说什么!”
朱平安还是向前走了两步,顿时便有两个汉子上前来,一左一右护住了石应诏。
朱平安朗声说道:“公公,我家唐王殿下……!”石应诏立刻打断了朱平安的话,“是唐庶人,如今的唐王是朱聿鏼殿下!”
朱平安点头应是,“是,是,是唐庶人。唐庶人自去年入禁高墙,至今已经一年。这一年来,不知道是何缘故得罪了公公,一日两餐时常缺失,就连日常的供给也是时有时无。最近更是听说公公对唐庶人施以礅锁之刑。在下本是唐王府家奴,心忧主家这才夜入高墙,罪责全在在下一身。只不过,请公公恕在下愚昧,不知道唐庶人究竟是哪里慢待了公公,还请公公明言,我等下人也好劝慰唐庶人,消弭这个误会!”
石应诏冷哼一身,“这与咱家有何干系。太祖皇帝于中都设立高墙惩治罪宗,原意便是使其亲近祖宗之基,思创业之艰难,或知省改。唐庶人朱聿键未得诏旨私自领兵进京,这是司礼监三法司堪实,内臣以及宗人府朝议,具实定罚的。咱家身负守卫皇陵之责,更有监管罪宗的重任,自然是不敢懈怠,何来的断了日常供给之说。至于礅锁之刑,自太祖皇帝以来便已有之,惩戒罪宗,使其磨砺心志,痛定思痛,才能教而改之,将来或许才有恩赦的机会。你一个小小百户,哪里能体会到如此深意!”
“原来如此!”朱平安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向着石应诏连连躬身。但话锋一转,语气陡然间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只是,如果在下记得不错,自嘉靖十五年起,朝廷便已下旨废除了高墙内的一切刑罚,还特意说明不可荒废罪宗的日常供给,衣食医药,缺一不可,切勿使皇室后裔在高墙内有任何闪失。说起来,这也是嘉靖爷的一番体恤和爱护之心啊!”说完,朱平安啧啧赞叹。
身后的朱聿键与曾氏四手相握、四目相对,都发现了对方眼中古怪的神色。原本木讷、蠢笨的庶长子怎么突然间变成如今的伶牙俐齿、处变不惊?
石应诏当即一愣,他没想到朱平安一介百户,竟然会懂得如此之多。一番话下来,居然一时想不起来该如何应对。他面色一沉,当场便要发作。
但朱平安绝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宦海浮沉,朱平安深谙敲边鼓、借势压人的关键所在,立刻便又换上了一副笑容,语气也随之缓和起来。
“公公的苦心在下等确实明白。只是这些个事情一旦传出去,公公的面子上总是不甚好看。在下听说,宣大总督卢象升卢督师虽然已经领军离开凤阳,但朝廷却又派了路振飞路大人巡抚中都,路大人素有直名,公公请想,要是这些事情传到他的耳朵里……!”
朱平安偷眼观察着石应诏的反应,见他的脸色越来越是不虞,便借机再添上一把柴火。
“在下还听说,凤阳镇守太监卢九德和公公都是从宫中一起过来的,凤阳虽是中都,却是大明祖宗基业所在之地,但流贼的一把大火却让凤阳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昔日太祖皇帝以天下富户充实凤阳,现在已经剩不了多少了。”
石应诏的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朱平安,双拳已经情不自禁的攥紧,甚至可以听见指骨发出的“咔吧咔吧”的声音。“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必兜圈子!”
“是,是!”朱平安的笑容更加灿烂,“那在下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卢九德公公与您都是宫里得用的人物,既然来到凤阳,便是想做出些事情,风风光光的回宫里去,这样一来,轻轻松松便可以得到一个司礼监随堂的位置。在下是替公公着想,凤阳和皇陵事务,一切以稳定为先,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在下不过是草芥一般的存在,只是耽误了公公的前程,那就不好了!”
“你就不怕咱家现在就斩草除根!”石应诏的脸上涌起一股浓浓的血色,红艳欲滴。
旁边的汉子一亮刀锋,顺势就要向朱平安砍來。朱平安一仰头,反而将自己的身躯挺得更直。只听“嘡啷”两声,左右两个汉子虎口处显出血痕,手中的兵刃已经跌落在地,两人目瞪口呆,竟是连谁出手都没有看清楚。
一旁的曹无伤轻松的拍拍手上的灰尘,退回到朱平安的身后。石应诏的属下互相看看,眼带惧意,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好叫公公得知,在下做事向来喜欢揣度人心,不吝于做最坏的打算,因此临来时便已经安排了人手,如果在下和唐庶人出了什么事情,必然会有人以此来大做文章,甚至有可能是直达天听!”朱平安边笑边说。
石应诏的脸色瞬息之间由红变白,就连气息也急促起来,勉强将一口怒气压了下去,又深吸一口气,略有些狰狞的脸色逐渐和缓起来,接着便笑出了声,只不过声音尖利有如夜枭。
“哈哈哈,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没想到唐王府居然是卧虎藏龙,小小的两个后生就有如此能耐,一个运筹帷幄、一个身手超群,看来咱家不服老都不行了!”
朱平安依然是一脸笑容,向着石应诏拱拱手,“公公言重了,在下兄弟二人读书不多,只是王府中的下人,除了一颗护主之心和一腔忠义再无其他,还请公公千万不要见怪!这个……”。
说着,朱平安开始在怀中和身上乱摸起来,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一无所获之后,径直开始在曹无伤身上搜摸起来。
“放哪儿了?快点拿出来!”朱平安有些动气。
一旁的石应诏和一干属下如临大敌,慌忙向后撤了几步。
曹无伤万分的不情愿,“世……!”
朱平安一瞪眼。
曹无伤赶忙改口:“少爷,那可是……!”
“可是个屁,快拿出来!”
曹无伤慢吞吞的从脚上的布袜中摸出了一样东西,心不甘情不愿的塞到朱平安的手里。
朱平安笑嘻嘻的捧着那样东西凑到石应诏的对面,“这是在下兄弟的一点心意,还请公公收下!算是感谢公公对唐庶人的照拂!”
石应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两个人虽然摸不透深浅,但总算明了人情世故。但随风飘过来一股酸臭的味道,让石应诏险些干呕出来。
石应诏冲身边的一名青衣宦官使个眼色,青衣宦官捏着鼻子将朱平安手中的东西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打开,眼睛蓦然一亮。
石应诏也偷眼看了一下,脸上的神色舒展开来。
“那公公的意思是……?”朱平安小声问道。
石应诏看着青衣宦官将掌中的银票塞进怀里,重新挺直了腰杆,“今夜咱家不过是来巡视高墙,并无甚事发生,夜已深了,明日还要办差,早点歇息去吧!”
朱平安笑呵呵的一躬身,“恭送石公公!”
第三章 莲花宝典
软轿刚出禁垣,石应诏便将横杆拍的啪啪作响,青衣宦官赶忙跑过来,借着月光发现石应诏的脸色一片铁青。
今晚的朱平安和曹无伤实在是给了石应诏太多意外和震撼,一个蝼蚁般的王府家生子,竟然能将朝中和宫内的掌故如数家珍一般的说出来,更可怕的是,他似乎知道自己和凤阳镇守太监卢九德之间微妙的争斗。结果弄得自己筹谋已久的全力一击,就像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毫无施展的空间。
司礼监已经连续来了几封书信催促石应诏尽快解决朱聿键,信中更是明言,崇祯皇帝将对各地镇守中官进行适当调整。石应诏是否能称心所愿的离开皇陵这个鸟不拉屎的贬谪之地,就看眼前这一遭了。
但偏偏这档口却跳出来一个朱平安,弄得石应诏投鼠忌器。
一行人和一顶软轿就这样静静的停在了禁垣外的一片废墟旁边,远处凤凰山的黑影就像一只怪兽,匍匐身侧,情景说不出的诡异。
好一会,石应诏才幽幽的说道:“去帮咱家做两件事情。第一,那朱平安身边的小子是个内官,你去查清楚他的来历,看看是否和宫里有什么瓜葛。第二,将朱平安的底细给我查清楚,一个家奴,就算现在做了百户,哪里来的如此见识,查清楚他背后究竟有什么人!”
“是!”青衣宦官回答道:“干爹,那朱聿键……?”
“唐王朱聿鏼殿下和司礼监曹公公那里需要一个交待。回禀他们,一个月之内,朱聿键必死无疑!”
……
“少爷,那可是两千两银票,小的费了一个月的功夫才找到……”。曹无伤很是委屈。
朱平安赶忙捂住他的嘴,挤眉弄眼的示意他消停一会。
朱聿键反倒不以为意。石应诏没有在私入高墙这件事情上纠缠,得益于朱平安的一系列敲打和威胁。这让朱聿键也很是好奇,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朝廷人事调动和宫内的阴私呢?况且,朱平安也不是一味的闷头硬抗,反而是一手软、一手硬,分寸和时机拿捏的格外妥当,逼得石应诏最后也只能忍气吞声的见好就收。
“看来,人还是要读一些书的。至少,当年安排木先生做他的启蒙老师这是绝对正确的!”朱聿键不禁这样想到。
心中虽然愉悦,但朱聿键的脸上还是古井无波,冲着朱平安摆摆手,“吾这里没什么事,你且放宽心。倒是在外边,切不可再像今晚这般强出头。石应诏虽是内官,但在凤阳权势极大,不是你一个小小的百户可以应付的来的。还是早早回军营去吧,免得节外生枝。”
说完,便在曾氏的搀扶下转身回房。
朱平安等人躬身送朱聿键夫妇离开,这才松开了被绑缚着的高墙卫小旗张大狗。张大狗身材魁梧,此时却依然是惊魂未定。缓过劲来便跳脚大骂,“杀千刀的,要是让俺知道是谁告的密,俺一刀一刀剐了他!“
朱平安安抚了几句,邹靖将三人送到院落的门口。
朱平安却忽然站住了脚,将曹无伤身上的包袱也扯了下来,交给老宦官邹靖,惹得曹无伤老大的不愿意。
“邹公公,包裹里是些吃食、药材和些碎银子。您在这里照顾王爷,实在是辛苦了。如果有什么需要,便通知每月初八、十五、二十二当值的高墙卫士卒,在下会想办法送进来。”朱平安轻声叮嘱邹靖。
邹靖眼圈一红,作势便要向朱平安行大礼,朱平安肩膀一沉,手臂托住了他的身体。
“大郎,咱家当年多有得罪,难得您不计前嫌,实在是、实在是……!”邹靖语音哽咽,难以言辞。
朱平安微微一笑,“邹公公说的哪里话,您和姚少钦姚公公都是王爷和王妃的体己人,也多亏您两位的帮衬和照拂,王爷和王妃才能撑到如今。姚公公已经去世,就算为了王爷和王妃,邹公公您也要多多保重啊!”
一番话说的邹靖唏嘘不已,拉着朱平安的双手连连道谢。
曹无伤原本的脸色有些不屑,但听到了“姚公公”三个字,眼神也不由得一黯。
……
八月十四这一天,天还没亮,朱平安已经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洗漱完毕,猛然间想起一件事情来。于是踹开火头军的灶房,在笼屉上拿了几个馒头,风一般的跑出军营。
凤凰山脚下,靠近皇城不远处,原本是凤阳最为繁华的地域。可自从崇祯八年流寇洗劫之后,这里便成了不毛之地。离此不远,一个孤零零的坟茔显现在树丛中的平地上。
一身青衣的曹无伤,手执一柄利剑,在坟前的空地上辗转腾挪,剑气纵横,身形却诡异无踪。朝阳在地平线上偷偷探出了头,清透的阳光随着剑刃的流转映照出各种色彩,长衣飘飘,宛若出尘的精灵。
朱平安一屁股坐在坟茔的墓碑旁,墓碑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坟茔上的杂草也被清除,供台上摆着半只烧鸡和几个馒头,香炉中的三支信香袅袅生烟。
朱平安从怀中摸出一小壶劣酒,慢慢倾倒在供台边,嘴里还在念叨着:“姚公公,我和无伤看您来了。明日就是八月十五,请您老也开开荤,这烧鸡可是无伤从我牙缝里挤出来的!”
或许是听见了朱平安的“牢骚”,曹无伤收住剑势,黑着脸走了过来,也是一屁股坐在了墓碑边,闷头不理朱平安。
朱平安干笑了两声,“无伤,你这功夫真是好看,能教教我不?”
曹无伤声音冰冷,“成啊,不过,欲练神功,必先挥刀自宫,你能做到吗?”
朱平安险些被嘴里的馒头一口噎死,“姚老头教的啥玩意啊,葵花宝典啊!”
曹无伤大奇,“你怎么知道,不过,干爹教的这门功夫,不叫葵花宝典,叫做莲花宝典!”
“什么,还真有这东西!”朱平安干脆冲着天空吼了起来,“这贼老天,你不如干脆给老子开挂得了!”
吼了半晌,看曹无伤的脸色柔和起来,朱平安这才厚着脸皮说道:“无伤,咱们兄弟之间还说啥,不就是那两千两银子嘛,至于的吗?一连三天都没到军营里来。”
一听这话,曹无伤的脸顿时又黑了,“您大少爷说的容易,小的我没日没夜在废墟里扒了两天,才找到一家商铺的仓库,检出来东西作价卖给赌坊,才得了这两千两银子,您可倒好,一转手便给了石应诏!”
朱平安嘿嘿笑了起来,“你放心,姚公公交给你的这些功夫和旁门左道绝对有用武之地。少爷我掐指一算,这凤阳城的废墟底下可都是宝贝!你想啊,流寇在凤阳不过呆了三天,虽说将满城富户斩尽杀绝,可富户们这两百多年积攒在凤阳的宝贝他们可没空去仔细查找啊。所以说,这东西注定就是留给咱们兄弟的。等找齐了宝贝,换成金银,咱们就招兵买马,看以后谁还敢在老子面前耍威风!”
曹无伤却摇摇头,“少爷你也真是的,有了银子不说自己享享清福,确实一门心思的给卫所的兄弟炼刀换甲,真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
朱平安叹口气,没再说话。还能说什么,难道告诉曹无伤,要不了几年,大明江山就会换了主人,天下百姓都会成为满清鞑子的奴才?
正叹息间,远处却传来了马蹄声响,一人一马由远及近,“百户大人,段指挥使有请!”
段喜年,高墙卫指挥使,今年已经五十岁,头发已经微秃斑白。出身于唐王府家将,由于朱聿键父亲朱器墭的提拔,才得以在凤阳扎下根来。朱聿键被废之前,将朱平安托付于他,安排在高墙卫中做一个百户。
其人虽然胆小怕事,但总算还有一份良心在,这一年来,将朱平安照顾的无微不至。
段喜年站在高墙卫的校场边,看着空荡荡的校场中孤零零的一个三百人的方阵。这就是朱平安麾下百户的三百名军户。
凤阳军户,到如今和天下各卫所一样,已经是名存实亡,太祖皇帝流传下的军户制度已然是一个空壳。单说这凤阳卫各军,将官以吃空饷为生,军户的土地被豪商大族兼并,无以为生,纷纷逃离。原先五千人编制的高墙卫到如今实际上只有约千名士卒。
卫所仅剩的两个千户已经成了甩手掌柜,除了每月雷打不动的例行会议,基本上不露面,偏偏这两个人还是凤阳本地豪族的子弟,段喜年一个都得罪不起。下面的百户更不用说了,满打满算只剩下五个。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朱平安所辖的百户。朱平安初来时,这个百户所与其他并没有区别,充其量只剩下不到五百人,但仅仅一个月,朱平安便从其中抽调出了三百精壮。
不仅是如此,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银子,竟然是以一人之力包圆了这几百口子的吃喝,搞得上下归心如同铁桶一般。其实军户的心思很简单,只要一家老小有口吃食,他们就愿意豁出命来拼。段喜年怀疑那是唐王府给他的体己银子,总归银子是他自己的,劝了好几次,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只好随他。
反倒是朱平安这三百手下的训练,却是越来越有样子。每天早上围着空荡荡的凤阳卫校场先跑上个十几圈,然后便是分成若干小队,开始什么所谓队列训练。刚开始,引得凤阳卫上下一窝蜂的前来观看,在众人的眼中,这便如同是耍猴戏一般有趣。
时间长了,看的人也少了,反倒是段喜年越发觉得其中并不简单。三百人的队伍,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一群军户泥腿子居然弄清楚了方向,纵成列、横成排,号令统一、如臂使指,竟然完全是一副精兵的模样了。还有近几个月才开始的刺杀训练,一人一杆长枪,三百人行动起来,长枪如林,气势逼人,就连段喜年这个老行伍都忍不住心里发颤。
远远看着朱平安和曹无伤飞一般的跑过来,段喜年忽然感觉到格外的轻松。朱平安的身份他作为唐王府的心腹家将是一清二楚。原本以为这两个小子,一个是唐王的私生子、一个是王府的小宦官,放在自己这里,将来指不定惹来什么样的祸患。
没想到这两人却将手下的百户所经营的这么有声有色,现如今凤阳城内兵马司、巡抚衙门、班军卫所等等,都知道自己麾下还有一支可以拿得出手的精兵,使得段喜年也是老脸有光啊。
可一想到高墙内囚禁的那位,段喜年的心情立刻又沉重起来。
“听说那晚出了些变故?”段喜年问朱平安。
朱平安行了个军礼,走近段喜年,“回大人的话,暂时不会有什么麻烦了。不过为了谨慎起见,石应诏那边还是需要尽早解决!”
段喜年倒吸一口凉气,石应诏是什么身份,朱平安居然信口便说要解决他,到底是王府出来的人,还不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啊!
段喜年脸一虎,“莫要胡说,过两天巡抚大人召见,路大人官声不错,乐于助人,还是请他居中调解一下吧。一切以稳妥为先!”
朱平安刚要反驳,校场之侧一名红衫传令兵疾驰而至,“段指挥使,巡抚路大人紧急召见!”
“何事?”段喜年眉毛一挑。
“刚刚得到探马急报,流贼一阵风拥兵两万,已至来安一线,兵锋直指凤阳!”
第四章 我命由我不由天
“完了,该来的还真来了!而且居然来的这么快!”
饶是朱平安早已有了心里准备,可乍一听到流贼大军逼近凤阳的消息还是有些恍惚。
看多了穿越小说,里面的无所不能让朱平安青睐不已。可一旦真的身处于这个动乱的年代,朱平安却发现一个人的力量其实是多么的渺小。
穿越者所具备的知识优势,在这个时代中能发挥的作用是及其有限的。工业和经济的发展是有着其自身规律的,任何想要脱离实际的念头都是注定要吃苦头的。一颗螺丝钉、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铸具模件看似简单,却包含着科技与工业上百年前行的积淀与传承。
所以,如今的朱平安只能在能力范围之内,尽可能的去尝试着将后世的点点滴滴与现在一点一点的对接起来,努力实现脑海中仅有的一些知识在当下的实际应用。
组织军户参加正规军事训练,并按照后世的薪酬制度和管理体制对百户所士卒进行改造,便是朱平安开始的第一项尝试。所幸,效果还算不错。
“少爷,反正已经弄了不少银子。要不,咱们想办法趁乱将王爷救出来,一起逃走吧!”曹无伤吞吞吐吐的说道。
“跑?”朱平安没好气的翻翻白眼,曹无伤这家伙白长了一副好皮囊,说出的话却是完全不经过大脑。“往哪儿跑?王爷是朝廷的罪宗,我是兵部挂号的百户,跑不出南直隶就会被抓回来,难道到时候一起被斩首示众吗?”
“那怎么办啊?”曹无伤也没了主意,顿时有些慌乱起来。
“我命由我不由天!不过是一场厮杀而已!”朱平安狠狠的挥了一下手臂。
“大狗”,随着朱平安的一声高喊。不远处,刚刚轮值回来的小旗张大狗带着几个士卒屁颠屁颠的跑过来。
“大人,有啥吩咐?”昨晚见识了朱平安的一系列手段,大狗此时一见到他,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
“二狗呢?”朱平安问道。
大狗挠挠头,“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东西,从昨天开始便有些闹肚子,听说今天也没参加操练!“
朱平安挥挥手,“管不了那么多了,传我的命令,你、二狗和岳锦峰即刻升为总旗,每人指挥一百名兄弟。我之前吩咐匠户准备的特制枪头还有钢刀,全部给弟兄们换上!”
“要上阵?”大狗又惊又喜。
这货纯粹是个没脑子的浑人,和兄弟张二狗都出身于辽镇边军。辽镇被满清逐步蚕食,兄弟两个就带着老娘跑回关内,在凤阳这边投靠段喜年做个亲兵,朱平安来之后,便被分配到他的麾下。这辈子没什么喜好,除了喝酒吃肉就是上阵厮杀,倒是他的兄弟二狗心思还算细腻些。
朱平安的脸色沉重下来,“告诉兄弟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回去将家人安置好,一会儿我让咱们百户的军需官洪胖子过去,每人二两银子安家费。战事结束,运气不好阵亡的,每家再发五两银子。当然,立了军功更有重赏!”
不到一个时辰,乱匪再次逼近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凤阳城。凤阳城立刻陷入混乱当中,百姓们纷纷收拾行李,携家带口的逃亡,剩下无处可以投奔的老弱妇孺只能是一家相拥着无助的哭号。兵马司的巡检们也没了心思维持治安,就连班操军和护陵新军都开始有了逃兵。
中午时分,巡抚衙门终于有了动作。凤阳府锦衣卫千户所在巡抚路振飞的调度下开始调动巡检整顿治安,当街斩杀了十余个趁乱抢劫的**和混混。凤阳知府、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等衙门的主官也都分散到各处,召集壮丁配合官军各部守城。
可问题是,现在的凤**本没有城墙。洪武年间完工的凤阳城,内含一百零四个坊市,是仅次于北京和南京的陪都。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雄城。只是因为当时国力有限,外廓的城墙只是夯土而成的土垣。之后历经数代帝王,也只是在土垣的基础上,于外部包裹一些城砖进行加固。因此,凤阳的城墙看似雄浑,其实不过是外强中干。当然,这也是因为,凤阳位居帝国腹心,历来便未经历过战事,既无外敌之忧,也就没有修建坚固城墙的必要。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崇祯八年时,流贼一战而下凤阳。除了凤阳当地百姓承担徭役赋税沉重,暗自与流贼串通勾结的原因,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便是凤阳武备废弛、城防虚弱。
到了如今,当年流贼的一把大火,烧毁了皇陵、公私邸舍和太祖皇帝朱元璋兴建的龙兴寺以及陵区内的三十万棵蟠松。除此之外,凤阳四周仅剩的土垣城墙也全部被夷平。无险可守,拿什么来对抗流贼的两万大军?
段喜年回来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脸上挂满了凝重。不用猜朱平安也知道,这位指挥使大人此时一定是彷徨失措、没了主意。要不是他身后还跟着一群凤阳府的文武大员,恐怕这时候早已经收拾家当准备溜走了。
居中是一位中年文官,相貌清矍,颌下一缕短须,一身带有云雁补子的正四品文官的绯袍。正是时任凤阳巡抚的路振飞。一双眸子布满忧思,但却精光四溢。看到空荡荡的校场,路振飞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刚刚要回身说话,却一眼看到了正在整队训练刺杀的朱平安所部。
路振飞闭上了嘴巴,又转回身体,双手倒背在身后,饶有兴致的看起操练来。
一众文武官员面面相觑,都不敢随意插言。凤阳镇守太监卢九德和皇陵镇守太监石应诏也在其中。
朝廷要调整镇守中官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作为凤阳的两个中官首领,心里也都打着各自的主意,但表面上却是一团和气。两人都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站在了路振飞身后半步的位置,也开始打量起校场中的操练来。
不一会,卢九德便惊奇的喊出声来,“这是谁的兵?”
段喜年赶忙跑上前去,“回禀卢公公,是下官高墙卫所辖百户所的士卒!”
卢九德点点头,露出一丝笑意,“不错、不错,虽然方法有些古怪,不过倒是有些实效!”
唯有石应诏不易察觉的摇了摇头,“不知所谓!“
一旁的路振飞赞同的点点头,“卢公公出身御马监,精通兵事,既然卢公公都说这些士卒不错,那是绝对不会有错的!”
卢九德笑着微微一拱手,“路大人客气了,大敌当前,咱们凤阳总算还有一支兵马能拿得出手,这就是我等的幸事啊!”
一旁班军、护陵新军的指挥使和千户们都缄口不言,互相看看,随即便将脑袋低了下去。
凤阳各司衙门的主官包括卢九德和路振飞以及石应诏都很清楚,肩上的守土之责不容有失。崇祯八年流贼攻破凤阳,凤阳知府颜容瑄等官员当场死难,士民被杀有一万多人。皇陵和龙兴寺被焚,引得崇祯帝震怒,凤阳巡抚杨一鹏、镇守太监杨泽都被赐自尽。如果此次凤阳再度有失,那在场的这些文武大员一个个都别想全身而退。
但凤阳城目前毫无屏障,当地的武备满打满算不过六千余人,实在是不堪大用,除了向南京告急,就连一向以干练著称的路振飞和卢九德也是一筹莫展。
路振飞看了一会,向段喜年招招手,“去把这个百户唤来!”
身后的一大批文武官员顿时松了口气,一个个不约而同的向后撤了几步。路振飞和卢九德交换了一下眼色,同时叹了口气。
“下官高墙卫百户朱平安见过巡抚大人、见过卢公公、石公公、诸位大人!”朱平安单膝跪倒。
路振飞点点头,示意朱平安起来回话,“你练的兵不错,就是不知道上了沙场又能如何呢?”
“保境安民、唯死而已!”朱平安深谙回答领导问话时的技巧,因此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这一下,就连路振飞和卢九德都有些动容了。卢九德问道:“朱百户读过书?”
“曾跟随夫子启蒙而已!”
这个回答让路振飞更为满意,他确实没想到军户中居然有军官是读过书的,这使得他对朱平安更是增添了些许好感。“乱匪大兵压境,你觉得凤阳城能守得住吗?”
这句问话就多了一层考校的意味,让一旁的段喜年着实为朱平安捏了一把汗。
“回巡抚大人的话,依照目前的局面,绝对守不住!”朱平安想了想,果断的回答道。
“放肆!”石应诏忍不住喝道。
路振飞倒是露出了一丝笑容,“石公公不必动怒,难得这少年百户道出实言。如今的危局如泰山压卵,守是死,不守亦是死。且听听他有什么见解也好啊!”
“你来说说看,如果你是凤阳主将,将会如何破局呢?”路振飞饶有兴致的问道。
“两个办法。第一,坚壁清野。乱匪此来,所为不过是钱粮二字。他们就像一群蝗虫,得不到好处,军心浮动,自然一哄而散。第二,退守皇城、固守待援。如果下官所记不错,路大人奉旨重建凤阳,是带了一大批钱粮而来的。这些粮草如今正好派上用场。皇城已经修葺完毕,城高墙厚,绝对可以阻挡乱匪的攻势……!”
“黄口小儿、一派胡言,皇城是凤阳中枢所在,岂能容黎庶小民进入!”石应诏不由分说打断了朱平安的话。
路振飞皱皱眉头,就连卢九德也露出一丝对于石应诏的不满。
“崇祯八年,乱匪攻破外城,时任凤阳镇守太监杨泽杨公公,为保皇城不失,便下令军民退入皇城据守,之后与援军里应外合逼迫乱匪退兵。石公公不会不记得吧!”朱平安冷冷的说出了这一番话。
“你……!”石应诏张口结舌。
“罢了!”路振飞凝眉思索片刻,猛然一挥衣袖,“传令,乱匪旦夕即至,凤阳如今无险可守,阖城军民立刻进入皇城固守,将凤阳城内钱粮,不分官私,全部运入皇城,违者立斩!”
“路大人……!”石应诏还想再说两句。
路振飞却喊道:“巡检司、班操军负责召集军民进皇城,酉时关闭皇城四门,不得有误!”
第五章 夺城
看着路振飞等一干大员的背影,段喜年舔了舔嘴唇,不可思议的看向朱平安,“路大人居然听从你一个小毛孩子的话?”
朱平安耸耸肩膀,干咳一声,“大人,还是从速布置吧!路大人此举将咱们高墙卫一下子推到了风口浪尖啊!一旦凤阳失陷,恐怕你我都落不下什么好啊!”
段喜年的眼珠转了几转,总算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所在,恨恨的一跺脚,“老子算是被你坑苦了。”
说罢,流水似的命令一连串的下达,仅有的两名千户苦着脸跑去招呼兵卒,临走前还幽怨的瞪了朱平安一眼,只是都清楚朱平安是段喜年的心腹,因此谁也不敢多说什么。朱平安只当是没看到,拉着张大狗赶去和手下士卒会和。
凤阳皇城始建于洪武三年。共分午门、东华门、西华门和玄武门。皇城城墙为崇祯八年流贼离开后重新修建加固的,高三丈九尺五寸,加上女墙,一共有四丈五尺多高。城墙为石基,墙体为大城砖所筑,城东、南、西三面有护城河,北面便是有凤阳城山之称的万岁山,枕山筑墙、逶迤直上,朱平安所辖百户就驻守在这万岁上的东侧。一面依山、两面环林,村寨的西边便是濠河。
大明英宗正统年间之后,军户卫所制度逐渐败坏。各级朝廷命官屯占土地,任意役使卫所军士,以至于军户沦为权贵的佃户,病无医药、死无棺椁。军士争相逃亡,军官则以此为利,以缺额贪污粮饷。到了天启和崇祯年间,军户卫所制度已经名存实亡,而自嘉靖年间兴起的募兵制则让大明王朝离灭亡的深渊更近了一步。
崇祯九年,朱平安到凤阳走马上任。接手的便是这样一个局面。高墙卫已经只剩下三个千户所,朱平安接手的这个,便是其中的一个。早年间,还下辖有一千五百多户军户,到了崇祯九年,已经只剩下五百户不到。要不是朱平安带人在凤凰山中偷偷开垦了数百亩荒田,恐怕这些军户也早就四散逃亡了。
一进寨子,迎面便遇到张大狗的兄弟张二狗拉着骡车将老娘和家当往外走。
张二狗一看到朱平安,眼神便有些瑟瑟缩缩,脑袋不自然的向旁边扭去,反倒是他的老娘张秦氏赶忙叫停了车,蹒跚着从车上下来,口中称着大人,拦住了朱平安的去路。
朱平安一面笑着应对老妇人满是关心的询问,一面问张二狗拉肚子可曾好些了,接下来带兵有没有什么难处。这一来,张二狗更是吞吞吐吐起来,平素的快人快语彻底没了影踪。朱平安不疑有他,只是以为他是大战来临之前的紧张,因此叮嘱了几句,便转身离开。
张二狗回身看着朱平安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只得叹了口气,将老娘扶上车,又冲着身后已经排列成队的军户以及背着厚厚行囊的家眷们大声喊道:“都给老子加快速度,赶快到皇城指定坊市安置好家眷,然后立刻到东华门集中,谁要是误了百户大人的事情,老子手中的刀和军法可不认情面!”
寨子中的土地庙门前,一百余名身披轻甲的士卒正排着队领取安家银子。木桌后边坐着一个身穿小旗服色的胖子,屁股下边坐着两个银箱,手边还放着一个打开的银箱,嘴里还在叫嚷着。
“再说一遍,都给本军需官记牢了。银子踹到怀里,打完了仗,喝酒吃肉也罢,去找娘们也成,想办法把自己的嘴巴给堵的严严实实。这是咱们大人的体恤之心,实实在在是他老人家自己的银子。咱们这些人,这一年来,受了大人多少恩惠,可这份恩德不是让你们挂在嘴上的,给老子牢牢的放在心上,到了该拼命的的时候,别可惜自己的那条贱命,明白吗!”
军汉们轰然叫好。“胖爷,您老就放心吧,俺们这百十人,都是无亲无故的厮杀汉,要不是百户大人收留,指不定死在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跟着百户大人有吃有喝不说,每月还有铜钱银子的花销,还想什么,拼命就是了!”
这时,人群中挤过来的另一个小旗军官默不作声的一举手臂。周围顿时鸦雀无声,就连居中而坐的那个胖子的脸色都有些僵硬起来。“岳小旗,有何见教?”
小旗岳锦峰捏捏手里的银子,棱角分明的脸上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就连声音也是冰冷刺骨,他随手将银子又丢回到银箱里,“先存你这儿,如果运气不好,算作办后事的花销!”
银子画了一个抛物线落在箱子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岳锦峰身后的士卒们楞了一下,接着便纷纷将银子丢了回去。“胖爷,托您老先给存着。有命回来,咱们吃香的喝辣的,没命回来,就劳烦您给兄弟们找个安身之处了!”
胖子小旗愣在了当场,“这话怎么说的,百户大人那里怎么交代啊?”
岳锦峰带着手下没有再回答,转身要离开,却看到了身后的朱平安。“大人!”众人赶忙行礼。
朱平安挥挥手,“是我疏忽了!”挤进人群,看了看箱子中亮闪闪的银两,朱平安对胖子小旗说道:“洪胖子,按人名登记。以后这也算是咱们的一项规矩。凡是没家没口的兄弟,除了月例银子发到手中,至于这安家银子,都先存到你这里,战后再跟着奖赏一起分发。”
“明白!”洪胖子一挺腰板,脸上的肥肉跟着晃动不止。
岳锦峰和手下散开后,洪胖子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这死人脸,每次在我身边总觉得就像是一下子到了十冬腊月的天气。”
朱平安一笑,“老岳出身军伍,究竟是何来历,总有一天会知晓。现在不肯说,也必有他的缘故。再说,他面冷心热的脾气你也了解,何必总跟他抬杠呢!”曹无伤嗤笑不已。
洪胖子跟着赔笑,随即一拍脑门,将桌上的账册拿过来请朱平安过目。“钢制三棱血槽枪头、手弩和咱们军匠打造的钢刀已经分发下去,都做了遮掩,班操军和护陵新军那些家伙绝对看不出来。银子还剩下五千两左右,一会小的便派人装上车送进皇城妥善保管起来。”
洪胖子看了看后山,很是惋惜,“还是可惜了咱们开垦的那些田地,好不容易被大人弄出来的那些肥料给养肥了,乱匪这一来,恐怕又要被糟蹋了。”
朱平安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怕什么,只要人在,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更何况乱匪也是人,又都是庄稼汉,糟蹋什么,都不会糟蹋田地的。”
洪胖子沉思后点点头,“倒真是这个道理,大人英明啊!”
此时,岳锦峰带着手下士卒将散养在后山的战马收拢起来。说是战马,其实其中也只有三十多匹合格的战马。大明本不缺战马,但由于蒙古内乱,朵颜三卫相继背叛,河套这个战马来源的通道便被阻隔。
为了打造岳锦峰这批老军,朱平安下了不少功夫,软磨硬泡,花了银子从段喜年那里弄来了一些,但凤阳府本就不是什么军事重镇,自然也就不能有什么优质的战马,目前来说,只能满足这百余人的训练使用。
出了寨子两里路,便是通往皇城的大道,路两边原本热闹的店铺已经成为一片废墟,只有不断映入眼帘的破烂幌子昭示着这里曾经的繁华。
曹无伤不知何时跟了上来,“少爷,就是这一带。珠宝玉器店、钱庄还有盐商的产业大都在这附近。”
朱平安不易察觉的点点头,“先进城再说,这里的东西跑不掉。咱们只能找机会再来取了。当务之急是除掉石应诏这个隐患,保护好王爷的安全,这样,咱们就算走才能走得安心!”
随即吩咐曹无伤道:“进城之后你便去高墙那边盯着,兵荒马乱的,指不定石应诏又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自上一次洗劫之后,凤阳城便损失了不少百姓,一方面是由于无家可归,另一方面则是由于这些年土地日趋集中于富户权贵的手中,百姓的生活难以为继,一部分人选择了铤而走险,加入到流贼的队伍中去。因此,凤阳城本地的百姓并不多,此时大部分已经进入到皇城中暂时安顿下来。
大路上却依然人流如织,让朱平安却是一愣,都是老弱妇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洪胖子一夹马腹,赶上前来,“大人,看样子这都是附近的饥民,赶来凤阳避难来了!”
“避难?”朱平安犹疑了一下。流贼一阵风迫近凤阳,相信此时已经传遍方圆几百里的地界。
朱平安前世曾经读过凤阳的地方志,凤阳除了在崇祯八年时沦陷过,之后,便在清军占据北京南下后,彻底成为满清的地盘。这期间并没有任何再度失陷的记录,也因为这一点,朱平安相信,这一次的乱匪来袭,凤阳并没有失陷的危险,这也是他下决心死守凤阳的缘故。
可是,朱平安同样记得,凤阳处于四战之地,崇祯八年时,难民宁愿远赴山东也不愿意到凤阳来暂避一时,怎么今时今日却有这么多难民赶来凤阳,难道是形势又发生了变化?
朱平安仔细的打量着难民的队伍,却忽然发现,队伍的中间掺杂着一些背着厚厚行囊的精壮汉子,他们似乎是刻意用帽子和毛毡掩盖了本来的面目,每当有目光逡巡过来,他们便情不自禁低下头去。
朱平安还没开口说话,一旁的岳锦峰却难得的凑了过来,“大人,不对劲!”
朱平安皱着眉头,皇城城门已经出现在视野之内,日头也有些偏西,距离酉时已经很近了。“大家小心戒备,一旦有变,立刻斩杀领头的人!”
城门处熙熙攘攘,兵马司的兵卒和十余个皂隶挥舞着短棍和皮鞭,催促着难民尽快进城,婴孩和女子的啼哭声、惨叫声响成一片。更是让夕阳下孤单的凤阳皇城显得格外的压抑。
混乱中,突然响起一声嚎叫,“兄弟们,夺城!”
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从背后的竹篓中抽出利刃,向天一举,周围人群中顿时便有几十人响应,抽出明晃晃的钢刀扑向城门,措手不及的皂隶和兵卒瞬间被砍翻了七八个,余者慌不择路的向城中退去。
络腮胡子大喜过望,“兄弟们,大龙头说了,夺城首功,城中金银女人任意……!”
声音戛然而止。众人回头看去,络缌胡子的哽嗓咽喉处忽然间被钉上了一支弩箭。
不远处,难民的人群向波浪一般向两边散开,百余骑披甲骑兵沿着大道冲杀而来。
其中响起一个略带着颤抖的稚嫩嗓音,但在这些骑兵耳中却是不折不扣的命令。
“剿杀乱匪,不可放过一个!”
第六章 乱夜
此时,城内的守军已经蜂拥而至,虽然战力稀松,可他们都很清楚,一旦城门失守,那等待他们的将是被屠杀的命运,因此也都竭尽全力的放手一搏。参与夺城的两百多名乱匪夹杂在难民中,眼见夺门无望,而首领也已经被杀,此时也只能孤注一掷。
这两百余名乱匪,倒是极为悍勇,虽然没了首领,却是将援救的守军杀的节节后退。剩下的几十人仗着城门处并不宽阔的甬道,死命的抵挡住朱平安所部的攻击。
朱平安深吸一口气,将手弩放回马鞍,用左手紧紧的按住不断抖动的右手。刚刚的那一箭,朱平安没有丝毫的犹豫,但即使是在乱军从中,朱平安似乎还是清楚的听到了利箭入肉的声音,紧接着便是那络腮胡子挣扎着用手按住伤口,血像喷泉一般涌出来的情景。这个画面就像定格一般,深深的刻在了朱平安的脑海里。
第一次厮杀、第一次见血、第一次亲手杀敌。这样的场面朱平安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曾经幻想过好多次,但都没有身临其境的这种血,腥和震撼。曹无伤和岳锦峰一左一右,紧紧的护住了朱平安,曹无伤清楚的感受到了朱平安这种微妙的心理变化,拼杀之余,手掌在朱平安的肩头轻轻一拍。
朱平安的脑海中这才恢复了清明。左右两边,身前身后,不断有血滴溅到朱平安的甲胄和脸颊上,初时,他还有些不适应,甚至是有些想要呕吐的感觉。但渐渐地,随着有敌人冲到身前,自己机械般的挥动起长刀,看着敌人在自己的面前倒下,感受着刀身上传来的那种入肉的异样感觉,朱平安的心,却在一点一点的平静下来。
曹无伤有些诧异了。他和朱平安从小一起跟随老太监姚少钦学习武技。他是内官,学习的主要是阴柔的格斗以及杀人技巧。其实,曹无伤没有告诉朱平安,他在十岁的时候,便已经杀了第一个人。而朱平安跟随姚少钦学习的,则是大开大阖的战阵之术,虽然不是万夫不当的猛将,但在姚少钦的悉心调校之下,进步神速。
今天,曹无伤万万没想到,第一次杀人的朱平安,竟然在几个起落之间,便已经适应了战场的气氛,就连一旁的岳锦峰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两人看着朱平安愈发熟练和狠辣的招数,咂舌不已。
两百多人的乱匪,很快便被消灭了。留下的两个活口倒是很光棍,还没用刑便招了个一干二净。原来,这些乱匪只是一阵风麾下各个山寨的其中一部,这些人倒不是没脑子,颇有点胜向险中求的意思。这些人常年和官军作战,对于官军的德行是一清二楚,原本打算趁乱夺下城门,凤阳的官军便会一哄而散,没想到,却遇到了朱平安手下的军卒。
但这也说明了两个问题,乱匪虽说是乌合之众,但绝对不是没有战斗。再一个,也说明乱匪的主力已经距离凤阳很近了。
战事结束,朱平安等人顾不得休整,赶忙组织难民进入皇城。开始,兵马司和衙门的皂隶不愿意方这些难民入城,理由是,刚刚便是他们被乱匪裹挟,差点酿成大祸,而且保不齐他们中还有乱匪的奸细。
但在朱平安极其手下一阵拳打脚踢后,城门再度被打开。朱平安也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当即让兵马司的兵丁押运这些难民到空置的坊市中,划清区域,单独派兵看押,这就保证了即使其中有奸细,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来。
好不容易难民入城完毕,朱平安等人正要整队入城,沿着大道却传来清脆的马蹄声响。回头一看,沉沉的暮色中,一匹黑色的骏马疾驰而来,转眼间已到了距离不远处。
“来者何人,速速下马!”岳锦峰一抖马缰,已经带着几个手下迎了上去,手上的弩机已经拉满了弓簧。
马上的骑士摇摇欲坠,终于,在距离朱平安等人不过几十步的时候,一头栽下马来。
岳锦峰等人赶忙奔了过去,翻身下马,探探那人的鼻息,还有生气。
朱平安拍马赶到。手下点燃了火把,火光映处,那人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身形肥胖和洪胖子有的一比,身上却是穿着轻便的绸缎袍子,一顶小帽。看来非富则贵。此时,人已经晕了过去。
“大人,不好,城门已经关了!”岳锦峰忽然喊了一声。
众人回头一看,夜色中传来了城门关闭时那种沉闷的摩擦声,两扇大门正在缓缓的关闭。
“糟糕!已经到了酉时!”朱平安暗道不好,连忙招呼手下士卒上马,带上那名胖大的骑士向着城门飞奔而去。
城头上火把齐刷刷的举了起来,照的城上城下一片雪亮。石应诏得意洋洋的站在城头,“朱百户,这么晚才回来啊!”
朱平安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冲着石应诏躬身施礼,“我等追剿残敌,刚刚又救下一名百姓,这才晚了时辰,还望公公宽宏,开门放我等入城!”
石应诏哈哈大笑,“咱家有什么办法,路大人吩咐,酉时准时关闭城门,任何人不得再入皇城,这是军令,咱家不敢不从啊!”
洪胖子凑上来,“大人,咱们去别的城门试试吧!”
石应诏冷笑一声,“没那个必要了,就在之前,咱家向路大人谏言,已经封死了皇城的四座城门。尔等就算赶到别的地方,守军也未必有那个胆子给尔等开门!”
朱平安脸色瞬间铁青,此时,在马匹背上昏迷的那个胖大中年人却忽然有了动静。“吾,吾是京城嘉定伯府总管,要,要面见卢九德卢公公,快!快!救人!”
朱平安心中一动,侧身至马前,“你说你是谁?”
“嘉定伯府总管,周勉!”胖大中年人勉强抬起头来。
洪胖子插话进来,“他没有伤,纯粹是惊吓过度!”
朱平安点点头,“可惜你来得不巧,城门已经关闭了!”
周勉闻言大怒,便要翻身爬起,身子却不听话的瘫软下来。“我家主人可是国丈,凤阳文武谁敢不让我进城!”
朱平安一笑,“凤阳皇陵镇守太监石应诏!”
“狗屁”,周勉虽然虚弱,但还是怒气十足的从怀中哆哆嗦嗦的掏出一张名剌,“就连宫中的职司太监见了我家主人的名帖也得规规矩矩,一个看守皇陵的内官,跋扈个屁!”
朱平安看看名帖,眼珠滴溜溜的转动几下,继而叹口气,“城门咱们是无论如何进不去了。不过,我可以帮你联络卢公公,前提是,你要帮我一个忙……!”
周勉顿时瞪圆了眼睛,“看你的服色,不过是一个区区的百户,居然敢和我讨价还价!”
朱平安一摊双手,“既然谈不拢,那就没办法了。老岳,老洪,把周管家的马匹交给他,让他另寻高明吧!”朱平安话锋一转,“不过,我要提醒周管家,乱匪的大军离此已经不过咫尺之遥了,你想逃脱是没问题,可你再想救什么人的话,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周勉顿时犹豫起来,怯怯的看看朱平安,只得点头答应下来。
朱平安偷偷的一拍曹无伤的胳膊,“咱们进入皇城的路线你还记得吗?”
曹无伤一点头。
“你马上找机会进城,把这些事情全部禀报给路振飞路大人,然后,便守在王爷和王妃的身边。石应诏费尽心思将咱们堵在城外,一定会有所行动,现在能够依靠的,也只有路大人了,王爷他们的安全就托付给你了!”
石应诏在城头上往下看,努力想看到朱平安万念俱灰的表情,但只看见朱平安似乎和身旁人商量了几句,接着就看到朱平安等人拨转了马头,头也不回的向着远处疾驰而去。
石应诏悻悻的拍拍垛口的墙砖,没有丝毫置人于死地之后的快,感。青衣宦官适时的走过来,小声说道:“干爹,既然朱平安进不了皇城,那朱聿键那边是不是……?”青衣宦官,看看周围,隐秘的做了一个下劈的手势。
朱平安和曹无伤的底细还没查清楚,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化淳和唐王朱聿鏼那里又催的紧,大笔的金银和书信送过来,无非就是要尽快将朱聿键置于死地,好稳固朱聿鏼的唐王藩位。
石应诏虽然不想给自己找什么麻烦,但却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重返紫禁城或者到别处做个镇守中官。看守皇陵能有多少的好处,再说,如今的凤阳,卢九德和路振飞才是真正的主官,在这里混,何时能熬出头来。
“干爹,其实这次流贼来的正是时候!”青衣宦官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石应诏的神色,见到他的脸上露出探寻的意思,这才继续说道:“刚刚流贼奸细险些就打进城来,还有那么些的饥民也进到皇城里,这其中,保不齐就有奸细混进来。万一这些奸细摸进了禁垣高墙中,那朱聿键不就……!”
石应诏的眼睛一亮,这倒是个稳妥的办法。流贼想要夺城,是很多人都看到的事情,朱聿键一死,日后说起来,也就有了绝佳的替罪羊,反正流贼到处都是,朱聿键的死完全可以嫁祸给他们。
第七章 有趣的人
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到半个时辰,路振飞和卢九德便分别知道了石应诏在城门的所作所为。
卢九德拍案而起,“石应诏其心当诛,乱匪大兵压境,此刻正是用人之际,却将朱平安麾下的一百多名劲卒挡在城外。消息传开,让城中的军士作何想,统兵的将领如何想,军心浮动,难道他担当的起?”
皇城之内本有中书省、大都督府、御史台等建制,都是洪武三年修建,但在天顺三年被拆除。如今的皇城内,军士达到五千余人,文武各级官员加上入城的百姓和难民,总人数达到了三万人。皇城虽然开阔,但骤然间涌进来这么多的人,一时间还是有些混乱。
路振飞从中午一直忙到了酉时,这才将人马和百姓安顿下来,粮食补给以及皇城内的水井饮用水,都按照定额分发下去。
送走曹无伤,已是掌灯时分,路振飞才得以坐下来喘口气。皇城内没有办公的房屋,路振飞便暂借功臣庙落脚,顺便在这里处理公务。就在此时,卢九德气咻咻的上门了。
“好在当时朱平安所部死命搏杀,城门总算守住了,没有酿成大祸!”卢九德意犹未尽,怒气上头,全然没注意此时的路振飞正在小口就着小菜喝粥。“如此有功将士,却被拒之门外。路大人,您是不知道,现如今城内可是流言四起啊!”
路振飞叹口气,将手中的碗筷放下。饶是先前已经知道凤阳守军战力稀松,但也没想到武备松弛到如此的地步。
城门守军五百余人,加上城墙上的各部千余人,居然被两百流贼打的毫无招架之功,竟然险些将城门给丢了去。凤阳要是因为这次突袭失陷的话,那可就真成了大明朝廷开国以来战事的最大笑柄了。
仆役又点上两盏火烛,卢九德这才看清楚路振飞正在用晚膳,不由得歉意的一拱手。
路振飞不以为意,接过仆役送来的绵巾,擦擦手,“卢公公,石应诏是天启朝司礼监秉笔太监王谦的义子,先帝驾崩之后,因为石应诏和魏忠贤来往密切,所以被贬至凤阳皇陵。这些年,始终没断了想要回到回到宫中的念头。本官说的不错吧?”
路振飞端坐于中,只是伸手请卢九德坐下,甚至并未起身。但卢九德并不敢有丝毫的轻视和不满。因为面前的路振飞虽然只是一个区区的正四品文官,但其清名却享誉天下。
天启五年,路振飞中进士,当时正是魏忠贤权倾天下、重权在握的时候,而年纪轻轻的路振飞竟敢于坚决反对为魏忠贤建生祠。
崇祯八年,路振飞担任四川道御史,针对朝中愈演愈烈的党争,毅然冒死上书朝廷,力陈革除“时事十弊”。巡按福建时,查贪官、剿海寇,甚至于弹劾当时的内阁首辅温体仁。
就这样一个嫉恶如仇、品行高洁的人,对于宦官,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感。初出茅庐便敢于挑战魏忠贤、温体仁这样的巨无霸。对于卢九德来说,路振飞便是朝廷清流的代表,更为难得是,他还是一名注重实干的官员,对于这样的人,平心而论,卢九德除了敬重之外还有些惧怕。
但路振飞顾左右而言他,轻描淡写的讲了一番石应诏的来历,却让卢九德有些摸不着头脑。“大人说的没错。路大人奉旨巡抚凤阳,重建城池,在凤阳呆了这么多天,估计也有耳闻。咱家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卢九德端起茶杯,看着仆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这才呡了一口茶水,慢悠悠的说道:“咱家和石应诏都出身于天启朝的内监衙门。一朝天子一朝臣。崇祯爷登基,内官必然要有潜邸的人补充进来。咱家这些个人,便成了多余的人了。”
路振飞一皱眉,他也没想到卢九德当着自己能说出这隐隐有些不敬的话来,但他并没有打断,而是静静的听着。
“咱家这性子,来到凤阳,却是合适的紧。这里的事情少,也没那么多贵人插手进来,乐得一个清闲自在。但石应诏不同,这些年,始终没断了他的那些心思,也因为如此,他和宫内以及朝中的某些人走得很近,但一直没有什么好的机会。”
路振飞顿时笑了,话说到现在,他和卢九德互相的试探总算见了成效。卢九德来之前,曹无伤便已经通过巡抚衙门中的熟人将昨晚以及刚刚发生的事情的前因后果,详详细细的告知于他。如今的凤阳,势如危卵,是绝不能有任何不协调的因素存在的,而石应诏恰恰便是一颗最不稳定的棋子。
路振飞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卢公公的意思本官明白了。听闻卢公公不日便要赶赴南京就任镇守太监一职。凤阳城内的这些个事情,便不要插手了。本官在朝中的名声一向不佳,这次也不介意再做一回恶人,至于得罪了哪些人,卢公公也知道,这些本官一向是不放在心上的!”
卢九德却摇了摇头。路振飞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这一点他很清楚。但由文官出面整治不法内官,却是内宫的大忌,如此一来,内官的颜面何存。
因此,卢九德的意思是,罪宗是宗亲,内官是皇帝的家奴,石应诏凌虐宗室,归根到底还是宫里的事情。作为巡抚凤阳的钦差,路振飞有督查之责,上书弹劾亦是职责之内,但如何处理石应诏,卢九德希望路振飞不要插手。
路振飞和嘉靖朝的海瑞海刚峰不同,性格同样耿直不假,但路振飞更注重于实务,既然要做实务,那宫内的阴私最好不要接触。卢九德相信路振飞会明白这一点。
送走了卢九德,路振飞便坐在大堂上,摇曳的烛火下,他的双眼逐渐变得深邃起来,朱平安那略显稚嫩的身影浮上脑海。明明是一个少年,怎么说话做事却如同一个浸润宦海多年的老吏一般。
前日发生在高墙内的事情,即刻间便由内线传给了路振飞。朱平安的所说的话让路振飞很是震惊。石应诏的必杀之局,被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轻易化解了。这些见识是从哪儿来的?
还有,朱平安将赌注都压在自己的身上,他对于自己的了解又是怎么得来的,他就这么肯定,自己一定会出手吗?
这个朱平安,还真是个有趣的人啊!
可一想到卢九德刚才的话语,路振飞又有些惋惜。
“那个叫做朱平安的百户,好像对宫内的事情很是了解。咱家会对其进行调查,必要的时候,这样的人绝对不能留在世上,希望路大人能够谅解!”
……
“就,就是那儿!”周勉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不远处火光冲天的闫家洼。
岳锦峰咬着草根不做声。洪胖子倒吸了一口凉气。朱平安却依然饶有兴致的和周勉讨价还价。
“落入贼手的到底是什么人?值得你周大管家这么上心,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周勉犹豫了片刻,“实不相瞒,是伯爷府的亲眷!”
朱平安呲牙一笑,“那倒是,如果伯爷的亲眷出了什么差错,你周大管家有一百条命都不够赔的!”
周勉脸上的肥肉顿时抽搐了几下,用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比那更严重,我全家的性命都赔不起!”
朱平安拍拍他的肩膀,“人,我帮你救。不过答应我的条件……!”
周勉忙不迭的点头,“军爷放心,您的功劳我一定在我家伯爷面前多多美言,一定让您的官职在往上升一升!”
“如此就多谢周管家了!”
“哪里哪里!”
朱平安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豪族的家奴他可是见识过不少。这些人听起来,头上还带着一个“奴”字。事实上,在京城,这些权贵的家奴就连官员和内官见到他们也不得不磕头作揖。“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句话可是所言非虚。对于这种人,要利用的时候,软硬兼施是绝对少不了的。
闫家洼,就在凤凰山的脚下,两侧的高山阻隔,形成一个天然的屏障,就在这山谷中,有着这一带难得的肥沃田地,也是凤阳城贵人们田庄的聚集地。
三百余名流贼正兴高采烈的在田庄里大肆掠夺。这些人用红色布巾裹头,身上却是穿的各式各样,有个别的居然还穿着明军士卒特有的鸳鸯袄,想来便是卫所或者边镇的逃兵。个个身上都背着厚厚的包袱,塞满了劫掠来的财物,还有些已经在庄子外生起了火堆,将一些鸡鸭牛羊一刀捅翻,放血洗剥,直接放在了火上炙烤。
但令朱平安格外眼热的是,这些人中,居然还有四十多匹膘肥体健的军马。
外围打探消息的士卒转回来。流贼的大军已经长驱直入,转眼间已经兵临凤阳城下。流贼号称两万大军,其实可战之兵不到一万,其余的都是随军的民夫和家眷。流贼流贼,顾名思义,便是流窜作战,不管是高迎祥、李自成或是张献忠都是这个德行,更别说一阵风这类的小角色了。整支军队看着声势浩大,其实其中的水分也同样不小。
路振飞将朱平安建议的“坚壁清野”的对策执行的很到位,凤阳城外的田庄被清洗一空,全部运进了皇城,就连水源,也都扔进了牲畜的尸体,搞得流贼大军一筹莫展。迫不得已,一阵风向四方派出了数支小股部队,目的在于征集军资,在他看来,凤阳只剩下一个皇城,两天之内,一定可以攻克,到时候,便可以就食于城内的富户。
眼前的这支流寇部队,便是其中的一支征粮队。
朱平安回身看看部下,这百十人都是岳锦峰招募的边军老兵,其中还有从辽镇起便跟随在岳锦峰身边作战的精锐。此时,人人都看向朱平安,双眼中都迸射出求战的渴望。
朱平安一笑,将手中的佩刀一举,百十余名汉子干净利落的分为两组,分别在朱平安、洪胖子以及岳锦峰的带领下自东西两个方向,悄悄的杀进闫家洼。
第八章 箱中人
王金发,是流贼一阵风的堂弟。两人都是陕西延安人,隶属于乱匪三十六营罗汝才所部。荥阳大会之后,高迎祥按照李自成的建议,分兵定向,最终重创官军,攻克中都凤阳。之后,罗汝才便活跃于南北直隶之间。
流寇的组织松散,无论李自成、张献忠还是罗汝才,他们的军队更多意义上是由大大小小的流民军事集团组成的。因此,每当官军清剿时,他们往往在团结在一起,齐心合力与官军决一死战,可官军一放松,他们便开始各自寻找下手的目标,只为一时的痛快,丝毫没有什么战略可言。
一阵风便是罗汝才麾下的一员大将,盗贼出身。崇祯六年时,便拉起了一支队伍,这些年下来,俨然已经成为罗汝才手下的一方诸侯,掌握着一万多身经百战的民壮。就连罗汝才有时候也不得不征询下他的意见。
得知了路振飞奉旨巡抚,重建凤阳的消息,一阵风便立刻动心了。南北直隶久经战乱,不是各股乱匪,便是满清鞑子南下。实在是没有多少油水可以挖。而这次不同,既然是重建,那路振飞肯定是要以钱粮开道,再说了,凤阳是中都,是大明朝廷的祖宗基业所在,崇祯皇帝就算再穷,也不会对凤阳的重建工程吝啬的。
流寇大军抵达凤阳城下,连夜开始打造攻城器械。为了补充给养,一阵风将麾下的骑兵劲旅撒了出去,王金发便是其中的一支。
王金发跟随一阵风多年,对于挖掘富人权贵的资财颇有心得。早在出发之前,便已经打探到闫家洼是城中贵人田庄的所在地。于是乎,一出营门,便带人直扑闫家洼,唯恐被别人抢了先。
闫家洼的五六处田庄只剩下百余名佃户,王金发等人一进庄子,这些人便作鸟兽散。田庄的主人们走得急,粮食和金银虽然被带走了,但留下的牲畜、绫罗绸缎、古玩摆饰却是不少。不一会功夫,王金发和众手下便赚了个盆满钵满,每个人都夹带了不少的私藏。
王金发坐在其中一个庄子的正堂,将屋中的灯火全部点亮,院子里正在炙烤着羊肉,不多时,肉香便飘了进来。王金发惬意的喝着田庄窖藏的美酒,两个没来得及跑的粗使丫头一左一右,帮他捶着腿和肩,王金发的一双眼睛却不断的在两人的胸脯和脸蛋上游弋,小腹间的那团烈火因为酒气的熏蒸也变得越来越旺盛。
就在他准备一跃而起,打算就地将两人正法时。一名心腹却气喘吁吁的跑进来,“首领,发达了、发达了!”
王金发只得无奈的换了一个姿势坐下,没好气的喝口酒,“慌什么,什么发达了?”
心腹将气息喘匀,谄媚的笑容浮现在脸上,“下边的一个小队,抢下一支车队,那些王八蛋居然还敢私藏,要不是小的有眼线在,险些被他们蒙混过去。头领,您老是不知道,这支车队可是只肥羊啊!”
王金发一下子来了精神,“奶奶的,不早说,有多肥?”
心腹连连作揖,“您稍等,您稍等!”
片刻之间,几十名壮汉便将十来个黒木大箱给抬了进来,竟然将面积不小的正堂塞得满满的。王金发的眼睛立刻直了。继而便是雷霆大怒,“传我的命令,将那敢私藏财物的小队首领立刻斩首,余者编入龙头的先登营,一旦攻城,他们就第一轮登城,戴罪立功!”
血淋淋的首级呈上来,王金发一眼也没有看,所有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到黒木箱子上。
一个箱子被打开,正堂里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满满一箱,全是各种精巧的金器;再打开一个,全是各种各样闻所未闻的金银首饰;再打开一个,全是玉器;再打开一个……。
“小心,保护首领,抓刺客!“屋里一片惊叫。惹得外边正在往烤羊身上涂抹蜜汁的士卒也手忙脚乱的拔出刀枪,一窝蜂的涌了进来。
一群人各执刀枪,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等了半天,也不见木箱中有任何动静,这才仗着胆子,亦步亦趋的走上前来。可是,仔细一看,顿时傻了眼。
王金发推开身前几个跃跃欲试,一副忠心护主的手下,走上前来,看清楚了箱中人的模样,一口鲜,血险些狂喷而出。
“老天爷啊!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美貌的小娘!”此时的王金发只恨自己虚度了如此多的光阴。
“为什么老天不让我们早点相逢!”清醒过来的王金发捶胸顿足。
箱子中倒卧着一个身着淡黄衣衫的女子,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即使是蜷缩在在这木箱中的方寸之地,也丝毫不能遮掩婀娜的身姿,至于那张令王金发惊为天人的精致脸蛋,就算布满了惊恐的神色,反倒是多了一种令人心碎的别样味道。
屋中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王金发奋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一回头,便看见了众手下鼻血长流、口水遍地的丑态,不由得勃然大怒。横过钢刀,用刀背好一阵拍打才将恋恋不舍的众人赶了出去。
心腹留在了最后面,连续给了自己两个耳光,这才稳住了心跳,脱了口口水,“首领,这个小娘……?”
王金发眼睛一瞪,“废话,当然是送给龙头享用!”
说这话的时候,王金发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如此美貌的女人,竟然要送给自己那满脸麻子的堂哥,一想到那个场面,王金发不由得肝肠寸断。
“唉!真是暴殄天物啊!”读过两年私塾的王金发哀叹道。
心腹心知肚明的凑过来,“首领,咱们得了这许多的财货,这辈子无论怎么样折腾,都是足够的了。像如今这样刀口舔血的日子,快活是快活,可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情,倒不如,我等跟随首领,咱们取了财物,直接潜入江浙或者闽粤,做一个富家翁可好?”
王金发逼迫着自己将目光从黄衣女子的身上移开,仔细思索了心腹的谏言,不由得哈哈大笑,“确是如此,咱们出来坐这杀头的买卖,不就是为了博一个富贵吗?现如今,财货、女人都有了,何苦劳什子为他人卖命!”
想通了这一点,王金发也放松了下来,一把将心腹推到一边,“好了,你先去外边享用酒肉,那两个丫头便赏给你了,好好的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咱们召集一些兄弟,换了衣服,乘船直下江南!”
心腹千恩万谢的带了两个丫头出门,陪笑着将正堂的房门关好,一转身便直起了腰,“快、快,上酒上肉!”
王金发小心翼翼的关好门,竟然紧张的搓起手来,快步走到木箱边,看看那女子楚楚可怜、惊恐的模样,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劝慰,想要用强,却无论如何狠不下心来。
两人竟然就这样僵持在了当场,也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竟然嘤嘤哭泣起来。
“别哭,别哭!只要你从了我,金山银海,我都给你!”说完这句话,王金发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怎能说出如此没有水准的话来,好赖自己也是个读书人,虽然至今朝廷都不肯承认。
女子怯生生的抬起头来,王金发知道这时才看清楚她的全部样貌,胸口像是被大锤重重的击打了一下,呆在了当场。
“贱妾,贱妾是京城嘉定伯府的内眷,大王如能放过贱妾,贱妾感激不尽,一定……!”王金发一愣,嘉定伯,是哪个?
此时,窗子上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王金发顾不得思考这个嘉定伯到底是谁,猛的站起身来,操起佩刀就跑到门边,“兔崽子,什么时候学会了听墙根的毛病,老子……!”
王金发猛然拉开大门,一股子血腥气扑面而来,进入庄子的时候便杀了不少人,对此,王金发毫不在意。面前,只有之前出去的心腹呆呆的站在门前。
“做什么?”王金发怒吼道。
心腹一脸木然,闭口不言。
“造反了!”王金发一怒之下,挥拳便打,可拳头还没有触及到心腹的身体,心腹便一头栽倒在地。背上,赫然插着五六根弩箭。
四周静的可怕,轻微的脚步声突兀的出现,一些模模糊糊的人影忽然出现在院落中,就连院墙上都有一些,他们手中冒着闪闪烁烁的寒光,不用猜,王金发也知道,那是弓箭和手弩。
王金发这才发现地上早已是血红的一片,唯有火堆上的烤羊还滋滋作响。手下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个个都没了声息。
“你们……!”王金发刚开口,一个黑影便骤然欺至眼前,一脚正中他的胸口。
王金发向后飞跃而起,重重的摔进正堂中。
“一群土鸡瓦狗!”朱平安冷冷哼了一句,拍拍脚上的尘土,在岳锦峰和洪胖子等人的簇拥下走进正堂。
“哦!”一进屋,众人便被地上摆着的木箱中所散发出的金银器的光芒吸引住了。洪胖子抓起一把首饰看了看,不由得点点头,“大人,好东西啊!”
朱平安一笑,绷紧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捡值钱的弄走,剩下的再交给周勉!”
第九章 陈圆圆
朱平安好奇的看着木箱中的女子,好奇的问道:“姑娘,你是不是打算在里面呆一辈子?”
似乎是察觉到朱平安等人并没有恶意,更何况,这些人的身上还穿着大明官军的服色,让女子安心了不少,稍稍犹豫了一下,便起身从木箱中爬出来。
朱平安很自然的伸出手来搀扶,女子更是犹豫了片刻,这才伸出芊芊玉手,入手柔滑,让朱平安的心里也是一荡。在后世见多了各种美艳的女人,眼前的女子可算是朱平安穿越以来遇到的一等一的国色。尤其是她那种不施粉黛,却依然明艳动人的姿态,确实是对男人有着无穷的吸引力。
但朱平安这一群人的注意力显然并不在此,这一点,就连那个女人都感觉到了。这些人虽然也很惊诧于自己的美丽,但更为吸引他们的却似乎是那慢慢十几箱的珠宝玉器。他们一个个的撅着屁股,对着那些金银玉器评头论足,爱不释手,仿佛那才是他们心目中的绝色佳人。这让女人的心里竟然产生一丝失落的感觉,被人忽视,这种感觉已经太久没有品尝过了。
麾下的士卒来禀报,田庄内的流贼全部被清除,并不是他们的战斗力有多么的弱,实在是身上背负了太多的财物,一个个又喝有些微醺,这样一来,便只能成为朱平安手下的刀下亡魂。
手下士卒将院子里的烤羊也抬了进来,朱平安有些鄙夷的看了看一众流着口水品鉴财货的部下,自顾自的拔出了匕首,割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大嚼起来。女人在一旁有些尴尬的站着,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吃相有些太难看,朱平安不好意思的笑笑,请女人坐下来,又割了一块肉递到她的面前,“想来你也一定是饿了,将就着吃点吧!”
女子皱着眉头接过来,却不知道该如何下嘴,本有心拒绝,但肚子也实在是的确有些饿了,自从被流贼擒获,躲在木箱中将近两个多时辰,肚子里空荡荡的。于是,便用衣袖遮住脸庞,用一只素手夹起烤肉,小口的咀嚼起来。
朱平安一笑,“姑娘不必拘礼。周勉周管家即刻就到!”
黄衫女子听闻此言,赶忙站起来向朱平安施礼表示谢意。朱平安摆摆手,转身冲着洪胖子一使眼色。洪胖子心领神会,立刻嚷嚷着招呼众人将几个最贵重的木箱给抬了下去藏好。朱平安又看看黄衫女子,黄衫女子却是对这样的事情毫不在意,毕竟朱平安救了她的性命,对于这些小动作,她只能装作毫不知情了。
周勉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外边的夜风已经有些寒意了,他却是满头大汗,一进正堂,看见木箱,再看见黄衫女子,心里的大石这才算落地。脸上的得色顿时显露无疑,冲着朱平安连连拱手,“朱兄弟,真是好手段啊,不到半个时辰就剿灭了这些乱民!果真是我大明栋梁啊!”
果然是豪门的家奴,事情一办完,本来的嘴脸便立刻表露无遗。朱平安也不在意,笑着还了礼。
周勉清点了一下木箱,顿时脸色有些不自然起来,“朱兄弟,这,这数目不太对吧?”
朱平安一耸肩膀,“在下和兄弟们肃清乱贼,冲入正堂,找到的,也就是这么多,周管家此言,莫非是怀疑我等私藏了贵府财物?”
周勉的脸一黑,看看周围身上沾满血污、脸色不善的兵丁,质问的话一时说不出口。
黄衫女子缓缓起身,走到周勉面前,微微一欠身,“周管家容禀,乱匪劫持咱们的车队之后,便分兵将一些财物径直运进了大营,说是要孝敬他们的头领,这才……!”
周勉的眼珠情不自禁的转了转。料想黄衫女子不会欺骗自己。这一趟奉嘉定伯周奎的命令到江南,主要便是为了这个女子。只要她能够平平安安的到达京城,自己这趟差事便是有功无过,至于那些财货,无非是江南士绅官员馈赠给嘉定伯的孝敬,想要结下国丈这一条路子的表示。丢了也就丢了,总不能不顾性命,却执着于这些身外之物。
原本周勉还打算自己暗中扣下一部分来,可如今,那些值钱的东西全部被乱匪劫了去,只能是自认倒霉了。
朱平安缓步走到周勉身边,笑着劝解道:“周管家不必介怀,只要是人没事,这就是最大的幸事了。再说,这里只有咱们兄弟在,周管家回京时,只要据实回禀,说遇到流贼,车队的货物被洗劫一清,兄弟我完全可以做一个佐证啊!”
周勉眼睛一亮,随行的家丁奴仆全部流贼杀死,回到京城的也只有自己和这个黄衫女子,只要自己和她对好了口供,朱平安又能加以证明,剩下的这些东西完全可以落进自己的口袋啊!
黄衫女子冰雪聪明,听完朱平安的话,马上冲着周奎微微点头,“圆圆全凭周管家做主,一定不会多言,还请周管家放心!”
周勉心花怒放,冲着朱平安连连作揖,“如此说来,我便听从兄弟的了,只是这些财货还有不少,总要咱们兄弟五五平分才是正理啊!”
一番客气之后,朱平安“勉强”接受了财货的三成,其余的则全部归周勉所有,这更让周勉感动不已,拍着胸脯非要和朱平安八拜结交。
黄衫女子看着朱平安一本正经的样子,又想到他在其中占到的大便宜,不禁微笑不已。
朱平安一侧身,趁着周勉不注意,冲着黄衫女子一眨眼睛,黄衫女子的脸庞微红,立刻低下头来。
朱平安吩咐手下先将周勉和黄衫女子请下去,挑选两间干净的房间休息,又将逃脱乱匪魔掌的那两个田庄上的粗使丫头送过去服侍。
黄衫女子要出门时,却又返身回来,就连周勉都没想到,怔怔的看着她的背影,不晓得她要做什么。
黄衫女子走到朱平安的面前,盈盈下拜,“贱妾陈圆圆,蒙恩公救得性命,还请恩公赐下姓名,圆圆回到京城后,也好每日为恩公焚香祷告,为恩公祈福!”
“陈圆圆!”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朱平安的脑海中炸开。来到着这个时代,作为一名大学生,对这段历史还是比较了解的。历史上真实的名人直到现在,朱平安一共见了两个。一是朱聿键,一是路振飞。
朱聿键对于朱平安来说,并不只是父亲那么简单,作为一个疑似患有精神洁癖的理想主义者来说,他的信仰,他的执着都是有一定历史原因的。作为朱平安,很钦佩于他的坚持,但作为儿子,朱平安感觉到,亲情在朱聿键的心中似乎并没有占据多么重要的位置。在他的心中,“国”始终大于“家”,这似乎也是帝王心态的主要特征。
而路振飞,朱平安发觉亲身接触的与历史记载还是有差别的。历史上的路振飞,直名清誉响彻南明整段历史,而朱平安接触到的路振飞,却似乎……,怎么说呢,似乎更多样化一些。执着而不失变通,胆略过人,善于纳谏等等,还有,似乎还有些狡猾。
而陈圆圆则与他们完全不同,她很少出现于正史,芳名却是天下无人不晓。“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吴梅村的《圆圆曲》,让整个悲壮的南明历史中出现难得的一抹凄婉的亮色。
朱平安不晓得吴三桂究竟是不是因为陈圆圆才下定决心引清兵入关,也不知道吴三桂和陈圆圆的爱情最后究竟有着一个什么样的结局。但就如同历史的长河已经因为他朱平安的出现而发生一丝方向的改变,接下来,故事还会按照原先的轨迹来运行吗?
看着朱平安发呆,周勉不禁有些不满,陈圆圆可是嘉定伯亲自把关相中的女人,接下来要让她做一件天大的事情,现在,朱平安看向陈圆圆的眼神却有些不对劲了,在周勉看来,完全是一种色中饿鬼的丑态。
而陈圆圆,面对着朱平安炽热的眼神,芳心没来由暗暗悸动起来,面前壮硕高大的少年军官虽说不上俊秀英挺,但双眼却投射出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沧桑和睿智,这也正是这种难以琢磨甚至于有些矛盾的气质,使得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神秘的魅力。
一旁的洪胖子看着事情有陷入冷场的可能,赶忙走到近前,用胳膊肘轻轻一捅朱平安,咳嗽两声说道:“这位是凤阳高墙卫的百户朱平安朱大人!”
周勉心中一阵鄙夷,“大人!一个小小的百户,还敢妄称大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陈圆圆感激的冲着洪胖子微微点头,接着整理自己的衣裙,向着朱平安盈盈拜倒,“圆圆拜谢朱将军!”
朱平安这才从失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道声客气。
周勉从喉咙中冷哼了一声,这才引着陈圆圆下去休息。
朱平安忽然想起整件事情中几个关键词语。“嘉定伯”、“陈圆圆”、“京城”,不禁悚然而惊。
第十章 计议
朱平安印象中的陈圆圆,本名叫作邢沅,出身货郎之家,父母早亡,寄养于姨母家,跟随姨夫改姓陈。后被卖入苏州梨园,出演《西厢记》中的红娘一炮而红,很快成为色艺双绝、名动江左的秦淮歌妓。
如今,嘉定伯周奎,也就是当今皇帝崇祯的泰山老岳父的心腹管家周勉和陈圆圆同车北上进京,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历史上的真实故事已经在悄无声息的上演。
崇祯继位以来,天下动荡,流贼、关外满清接连袭扰,崇祯夙夜忧惧,日理万机。周皇后为缓解皇帝忧思,遂命国丈周奎下江南选美人入宫服侍。这些个故事抑或是历史,在后世小说、电视中也是常常可见的情节,殊不知是真是假,但现在看来,至少陈圆圆确实是因嘉定伯周奎而入京的。
至于入京的目的,朱平安现在看来,却颇有些怀疑。众所周知,崇祯皇帝虽然执政能力一般,性格优柔寡断,但却对待自身甚为严苛,可以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和理想主义者。在这一点上,倒是和朱聿键极为相似。而周皇后以贤明著称朝野,扶助崇祯顺利登基之后,在**勤俭持家,但并不能代表着她便能安心于无欲无求的**生活。
朱平安便清楚的记得,史书记载,崇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其实是田贵妃。而田贵妃与周皇后之间的矛盾也由此而来。作为**之主,就算胸襟再宽阔,恐怕也容不下皇帝被一个女人所占据。所以,朱平安很恶趣味的怀疑到,陈圆圆的入宫,恐怕就是周皇后针对田贵妃而布置的一招反击。
“大人”,洪胖子察觉到朱平安的异样,“您是不是相中那个小娘了?”
洪胖子吞口口水,“说起来,那小娘可真是美艳无双,也难怪大人神魂颠倒。自打木家小姐进京之后,就没见大人对那个女子这样过。不如将她抢过来,给大人做个妾也好啊!反正这里只有那个人模狗样的什么管家在,一刀咔嚓了,神不知鬼不觉啊!”
朱平安嗤笑着给了洪胖子一拳,“你知道那周勉是谁吗?就敢如此说话,他的家主可是当今万岁爷的老泰山,皇后家的国戚。嘉定伯府的主意你也敢打,长了几颗脑袋?”
洪胖子伸伸舌头,赶忙闭上了他那张臭嘴。
朱平安不以为意。事实上,作为穿越众,对于美色的免疫力,较之目前的大明子民,他要强出了十倍、百倍。后世网络、娱乐界的那些所谓美女,且不管是天然而成还是后期加工,都远远超出了如今大明百姓的想象力,所以,陈圆圆虽然是天下数得上的美人,但朱平安却也未曾太过在意。
朱平安思考的是,如何利用周勉背后的嘉定伯府来为自己即将展开扩充大计,添上一颗重重的砝码。还有,经过这两天的一系列事情,朱平安的心绪渐渐稳定下来。
生逢乱世,已经没得选择,目前唯一可以掌握的,便是金银和权势,有了这两样,就算身处这明清交替间的血腥时代,照样可以大有作为,甚至可以逐鹿天下。想想南明历史中的一系列如流星一般的人物,每一个其实都有问鼎天下的可能,李自成、张献忠、吴三桂自不必说。就连郑成功、孙可望、李定国、张煌言,包括自己那个悲剧色彩甚为浓厚的老爹——隆武帝朱聿键,都曾经有夺取整个天下的良机。可他们都失去了。
而朱平安则不一样,作为一个穿越众,身上的优势是显而易见的,历史的犄角旮旯他一清二楚,每个拐点他都清楚的知道位置,这样一来,那些所谓的大人物到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
因为直觉告诉朱平安,从一年前重生的那一天开始,属于他的历史,便正式拉开了帷幕。
“啪”的一声,刀把重重的打在洪胖子的脑袋上,虽然顶着破旧的铁盔,洪胖子还是惨叫了一声。回头看去,却是一脸冷冰冰的岳锦峰。
“莫要怂恿大人,木家小姐就是我等的主母,大人迟早会风风光光的将她迎娶进门!”岳锦峰的话语依旧是一板一眼,毫无感情,但眼神中分明已经显现出一丝愠怒。
“大人是什么样的人物,岂能没有三妻四妾来开枝散叶,我也是一片好意啊!”洪胖子很是委屈。
岳锦峰作势又要打,洪胖子赶忙跑到朱平安的背后。岳锦峰指着他骂道:“要是曹兄弟在这里,冲着你刚刚说的话,一定当场格杀了你!”
提到曹无伤,洪胖子的脸变得有些煞白,嘴里却还在强自辩解,“木家小姐自然是好,知书达理,温婉可人,自然是主母的不二人选。可她如今远在京城,大人来年就十六了,还是孑然一身,我这也是为大人打算啊!”
朱平安笑着拦在两人中间,看着两人的表情,心中却不禁升起一股暖意。
“好了,你们也别把我看的那般下作。语菱离开凤阳的时候,还是你们和无伤,设计拖住了木老夫子。洪胖子后来被老夫子用戒尺打的如同猪头一般。这才促成了我和语菱临别前的相会。你们也是知道我和语菱的事情的,今生我非她不娶,她也非我不嫁。你们放心,我如今筹划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自己和弟兄们有一个好的将来,要不然,我何苦揽这么多事情上身呢?”
朱平安的一番肺腑之言,让岳锦峰和洪胖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两人这才拱手向朱平安赔罪。朱平安拍拍他们的肩膀,“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这辈子能有缘分做兄弟,就要好好珍惜,以后一路上的风雨有你们陪着我,天下之大,何处不可以去得!”
岳锦峰一抱拳,“得蒙大人不弃,锦峰愿效死命!”
洪胖子摇头晃脑,“少不得我,以后的荣华富贵全仗大人了!”
朱平安一笑,“别忘了眼下,流贼两万大军云集凤阳城下,凤阳之围不解,咱们也都脱不了干系!”
岳锦峰和洪胖子的神色也都凝重起来。
“走吧!随我去看看流贼大军的营盘,等和城内取得联系,再作打算!”
……
看看天色,已经到了子夜时分。距离凤阳城五里左右的开阔地依然是灯火通明,即使是相隔甚远,也能听到如同菜市场一般杂乱的声音。
流贼的营盘就设在凤阳外城的土垣之下。由于城内还是一片废墟,流贼害怕遭受到夜袭,因此将营寨安置在了开阔的城外。人喊马嘶,嘈杂无比。
朱平安看着便一皱眉头,流贼号称两万人,但现在看整个营盘的规模,似乎已经超过了三万人,大大出乎自己的预料。
岳锦峰是行伍出身,经验丰富,稍稍看了一下,便向朱平安解释道:“大人勿忧,流贼虽然人多,但向来是有沿途的饥民加入,看这营盘散乱,彼此间甚至互相戒备,军心散乱由此可见!”
流贼的营寨分为四部分,左中右三个大营,还有后军,一看便知是劫掠来的民壮和军中家眷,乱糟糟的如同菜市场一般。中军大营还好一些,看来是一阵风麾下最有战斗力的部队,看帐篷数,大约有八千人。与周围的营寨之间挖有壕沟和尖木。不是有骑兵从中军中巡哨而出,看来是在不断压制跟随而来的各部。
朱平安忽然问道:“军中的夜盲症还很普遍吗?”
岳锦峰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以我大明官军来说,京营稍微好一些,毕竟大多是勋贵子弟以及世袭军官,家中就算再不济,糊口总没有问题。边军和军户卫所的就很常见了,没有夜盲症的反倒是异数!至于这流贼,想来还不如官军呢。”
岳锦峰一转念,“大人的意思是……,夜袭?”
朱平安指着流贼的答应说道:“白日作战,流贼毕竟有人数上的优势,加上其中也有悍勇锐卒,我等百余人根本没有可趁之机。如今看他们的大营,匪毕竟是匪,安营扎寨毫无章法可言,这就是我们的良机。”
岳锦峰点点头,这样的想法倒是没错。如果面对的是李自成或者张献忠、罗汝才之类的流贼头目统帅的大军,夜袭绝对不可取。因为他们的麾下也仅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其中很多就是边军以及军户子弟,精通兵务,夜袭不但占不到便宜,反而会被反戈一击。
但现在不同,面前的这些流贼,其中绝大部分分明就是一些刚刚放下锄头镰刀的农夫和无法无天天的马贼以及江湖豪客,其中或许也有精锐,只不过人数太少了。关键是,面前的流贼大军的统帅分明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
这样的天赐良机,如何能够错过。
朱平安看看远处夜色中的凤阳城,要是猜得不错,路振飞和卢九德也能看出这些门道,关键是,他们有没有出城一战的勇气,还有便是凤阳驻军各部有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胖子,马夫王还跟着你吗?”朱平安忽然问道。
洪胖子一愣,连忙点头,“跟着呢,全营除了我和岳小旗,对了,是岳总旗哈!也就他还算识文断字,平日里就跟着我记账点算呢!”
朱平安满意的点点头,回头冲着岳锦峰和洪胖子笑笑,“谁有胆子跟我去流贼大营中逛一圈?”
第十一章 四大天王
从来安等地劫掠的军粮只够大军三天支配,三万人马,听起来是个很威风的数字,但在乱匪头子一阵风的眼里,却也是个极大的负担。
山陕、北直隶、河南的乱匪多如牛毛,且不说李自成、张献忠这样的巨无霸,麾下仅仅是战兵便有七八万之多,加上随军的民壮和家眷,总数高的令人咋舌。现在这世道,有人才有势力,才有在人前叫板的底气,没个万把人,出席什么聚义大会,你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跟着罗汝才,也是一阵风的无奈之举。现在这个局面,如果不跟着一个名号响亮的老大,迟早便是被人吞并的下场,到时候,别说金银财宝和女人,恐怕就连小命也保不住。
不过,归附是归附,但实际上行动的自由还是很大的。因为势力再大的头领,也养不活十几万的流民,这些人的人吃马喂,每天便是一个令人惊恐的天文数字。也因此,各个首领也都保持着相对来说的独立性。一旦遇到官军大规模清剿,立刻连成一气,同仇敌忾。官军退去后,马上作鸟兽散,该去哪儿发财就去哪儿发财,谁也管不着。
李自成和张献忠攻克凤阳,烧毁皇陵,此举震动天下,引来官军围剿的同时,也成为天下流贼中的佼佼者,四方英豪皆来归附,一时间声威大震。
这让一阵风很是眼馋,和朝廷以及官军斗了这么些年,一阵风很清楚官军的战斗力和德行。除了那些难缠的边军,就算京营的精锐也不过就是那个样子,没有粮饷和补给,再精锐的军队也就是个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官军反倒不如这些流贼富裕。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于是,一阵风便打定了再袭凤阳的主意。前有车、后有辙,依着葫芦画瓢便是,只要凤阳一下,顷刻间他一阵风便可以水涨船高,成为各地义军的后起之秀。想想到时候万民争相来投、大把金银落袋的情景,一阵风简直是做梦也会被笑醒。
唯一令一阵风不快的是,手下们居然也和他抱着一样的心思。打前锋的黑风寨胡老祥连胜招呼都没打,便带着手下几百兄弟想要趁乱夺城。结果城没夺下,反倒是赔上了几百条性命,那可是活生生的几百精锐啊,一想到这里,一阵风便是一阵肉疼。
好在大军及时赶到凤阳城下,连夜督促民壮开始打造器械,明日一早便可以开始攻城,只要在南京方面的援军到来之前拿下凤阳,一阵风便可以照样威震南直隶。
一阵风吐出一口恶气,继续抱着那只烤的流油的野猪腿大快朵颐。帐篷的门帘一挑,却是一个头带网巾,身穿文士长袍的瘦弱年轻人走了进来。
“主、主、主公!”文士颇有些尴尬的躬身行礼。
一阵风满意的点点头,随手将猪腿扔到案几上,在自己的战袍上擦了擦手,学着戏文上的样子说道:“军师不必多礼!”
看着文士那恭顺的样子,一阵风心中却是无比的畅快。
这个叫做阴世纲的举人,还是一阵风在河南劫掠时挖到的宝。举人何等身份,在大明朝,那可是必须要尊称“老爷”的贵人。想当年,当时还是良民的一阵风见到举人可是要磕头行礼的。现如今,却成了自己的军师,尤其是按照自己的吩咐,不得不称谓“主公”的名号,更是让出身草莽的一阵风快慰至极。
阴世纲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极力压抑着胸中的反感,“主公,各营业已扎营完毕,只是……!”
“只是什么?军师直言就是!”一阵风洒脱的一挥手。军中识文断字的人的确是太少了,尤其向阴世纲这种有着举人身份的真正的读书人更是凤毛麟角。一阵风自己没有读过书,但却知晓读书人的重要性,在这一点上,他自觉较之李自成、张献忠和罗汝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戏文中就讲嘛,刘备得诸葛亮,才有了蜀汉的大好基业,作为一名有志于夺取天下的有为人士,自然要虚心接纳读书人,才有可能争霸天下,这个道理,一阵风还是懂得的!
“左、中、右三营,包括后营,安营扎寨毫无章法,一旦有变,互相之间不说救援,就是自保也是万难啊!”
一阵风笑了笑,对于阴世纲的提议不以为然。读书人好是好,可毕竟没打过仗。凤阳已经是孤城一座。之前便已打探清楚虚实,城中不过是五六千杂兵。文武官员也是个顶个的新官上任,之前的凤阳文武被杀的被杀、自尽的自尽、流放的流放,这些个新来的官员仓促之间能做些什么?龟缩进皇城,说明官军就是怕了,不敢与大军展开野战,这样的军队,还怕他作甚?
再说了,一阵风手下的几个营,照样是各个山寨的组合体。起事了几年,龙头的位置便争了几年,直到现在一阵风成功上位。要让他们规规矩矩的按照官军的架势来作战、扎营,说不定就会酿成事端,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明知形势如此,话,却不能明说。阴世纲的积极性还是不能打击的嘛。
一阵风和煦的笑笑,“军师所言甚是,这样,明日一早,我军先拿下凤阳,之后,本将晓谕各营将领,一定遵照军师建议整训军规!天色也不早了,明日还要攻城,军师也早些休息吧!”
饶是来之前便已经猜到一阵风不外是和和稀泥而已,阴世纲还是一阵气闷,当下不再多言,冲着一阵风拱拱手,就打算回自己的营寨安歇。
此时,帐外通报,一名一阵风的心腹闪身入内,“大哥,那边来人……!”见到阴世纲在,心腹赶忙闭上了嘴巴。
阴世纲见状赶忙告辞出帐。
“大哥,八大王那边来人了!”心腹这才禀告。
“哦!”一阵风霍然而起。“来的是谁?”
“一堵墙张可望,还有一个后生,带了百余名亲兵押运车队,就这么多人!”
一阵风重又坐回座位,不禁哑然失笑,“连大儿子都派来了,八大王下的本钱可是不小啊!”
“快请!”
不多时,帐帘一挑,心腹带着几名贴身侍卫引领着两个头戴红缨毡帽,着黑色大氅的年轻人走进营帐内。
“八大王麾下张可望、张如靖拜见将军!”两人单膝跪倒施礼。
“哈哈!”一阵风站起身,从案几后转出来,伸手相扶,“大公子亲自前来,本将荣幸之至、那个蓬荜生辉啊!”
文绉绉的客套话一出,让张可望和张如靖哭笑不得。久闻一阵风好附庸风雅,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这位是……?”一阵风看着张可望身后那个眉目英挺的少年问道。
“回禀将军,这是我家四弟,张如靖!”
一阵风上下打量,又是一阵大笑,“久闻八大王麾下四位义子,孙可望、艾能奇、刘文秀、李如靖,各个文武双全、勇冠三军,号称八大王军中四大天王,真是所言非虚啊!”
张可望淡淡一笑,“我等兄弟四人,现俱都跟随义父改姓张!”
一阵风好一阵夸奖,直到张如靖忍不住咳嗽两声,张可望才有机会插进话来。“王将军,我兄弟二人奉义父之命押运万两黄金日夜赶来,就是请将军尽快移兵东进,尽快与我父王会师于和州,共商大计!”
一阵风随意的摆摆手,“请大公子放心,我一阵风王金勇既然已经答应八大王归入麾下,断断不会食言而肥。只是我军中粮草匮乏,虽有黄金也是枉然。因此,本将才决定就食于凤阳,待我军攻克城池,以城中粮草供应大军,便即刻转道南下,与八大王会师一处!”
张可望与张如靖对视一眼,心中同时暗骂一阵风不守信约。
明明早在数月之前便已经和他谈好了条件,一阵风脱离罗汝才,归附于张献忠麾下,然后转道向东,配合张献忠攻略江淮,控制大明的漕运通道,占据鱼米之乡,再谋取江南的膏腴之地。
现在,一阵风却为了一己之私,争名夺利,竟然想要再克凤阳,成全自己的威名。现在看来,此人所图非小啊。但就是这样一个人,手上却控制了一万多百战精锐,这也是张献忠想尽快将其招致麾下的主要目的啊!
“王将军……!”张可望还想再劝,但一阵风却冷冰冰的一挥手。
“我意已决,大公子不必再劝。大军两日内必克凤阳,就请大公子和四公子在我军中盘桓两日。之后,本将一刻不停,立刻赶赴和州!”
张可望和张如靖无奈除了营帐,催促着手下现在中军大营附近扎下营寨,将车队护卫严实,以等待一阵风攻克凤阳,启程赶赴和州之后交接。
张如靖私下对张可望说道:“大哥,王金勇此人野心甚大啊,一旦他取了凤阳,带着骄兵悍将到了义父麾下,如何肯诚心听命啊!”
张可望叹口气,“这个我岂能不知啊,可眼前一阵风已经打定了主意,你我身边只有这百余人,如何改变局面啊?”
张如靖眼珠一转,“要不然……!”
话音未落,夜空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山呼海啸一般,像是许多人在呐喊,又像是无数人在生死相搏,叫喊声、惨叫声、兵刃相交声、马匹的悲鸣声、火焰的灼烧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浪,由远及近,向着中军大营迅速的蔓延而来。
就在张可望还在琢磨着是出了什么事情的当口,张如靖却变了脸色,“大哥,不好,是营啸!”
第十二章 心理学的实际应用
朱平安带领手下是在丑时时分进入乱匪大营的,相当于凌晨两点多。此时的流贼大营好不容易恢复了平静,经过半夜时分乱糟糟的扎营、整顿,流贼大军的士卒、民夫等也已精疲力竭。大部分士卒在各头领的呼喝下早已进入梦乡,而民夫营则依然是热火朝天,砍伐下来的树木要在今夜之内做成无数的云梯和楼车,以备大军明日攻城之用。
绵延数里的斑驳的帐篷群都塞满了人畜,鼻腔中充满了异样的汗臭、屎尿臭味。稍微有点常识的各寨将领还安排了哨兵和斥候,但此时,之前派出劫掠的小股部队也都开始纷纷回营,于是乎,大营再次吵闹起来。
朱平安等人便是利用这个机会,胁迫着王金发进入到大营之中。
岳锦峰带着两名士卒紧紧护卫在王金发的身边,掩盖在披风下面的弩机大开,箭头牢牢的锁定了他的背部,只要他敢有所妄动,两支弩箭会立刻将他射穿。
王金发跟随一阵风闯荡江湖已久,算是见惯了厮杀的场面。但这些面目狰狞的精悍士卒还是让他觉得有些心惊肉跳。他的那些手下虽称不上是强兵劲卒,但其中却不乏江湖上有些名号的狠角色。却被这些人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杀了个干干净净,那种漠视一切的表情和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身手,让王金发想起了一个忽视了很久的名字——“秦军”!
那还是在崇祯七年的时候。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合兵一处,共同对抗五省总督陈奇瑜和抚治勋阳的卢象升的合围。结果全军溃败,被困入车箱峡,当时陈奇瑜麾下的秦军和卢象升的宣大劲旅便给一干流贼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尤其是那些被称作秦军的陕西兵,个个精瘦黝黑,陕西地方贫瘠,偏偏战兵却勇悍异常,这让同样出自于陕西的王金发自愧不如。那些秦军士卒,除了从身上鸳鸯袄可以看出是行伍出身,浑身上下活脱脱便是一个刚刚从农田中走出的农夫。可就是这些农夫,一入战阵,便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恐怖力量。
现在的岳锦峰等人,重新将那种恐怖的感觉带回给了王金发。
察觉到王金发的紧张,朱平安骑马紧赶两步,来到他的身侧,“漂漂亮亮的做完这件事,我许你的小旗位置,少不了你!”
王金发看着朱平安施施然的眼神,陡然间打了一个哆嗦,继而便是浑身燥热不堪。
一个官身,多么富有**力的字眼。王金发的家族在陕西世代为农,到他这一代,更是屈身为贼,别看现在每日里大块吃肉、大秤分金,但王金发的骨子里还是对贼的生活抗拒到了极点。
成为官军,王金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有享受到招安这种福利的一天,那可是实打实的小旗啊!自己祖宗八代都没有过这样的好运气!
苍天啊、大地啊!今天,老王家的祖坟终于冒青烟了!
王金发一个劲的冲着朱平安的背影作揖,岳锦峰赶忙拉住他。
一路上都很顺利,王金发在营中属于一阵风的直属部队,因此人缘颇为熟悉。流贼大营的警戒也实在是稀松平常,看到王金发的一张脸,便挥手放行,彼此间还笑着打招呼,完全没注意到王金发的手下全部换了新面孔。
朱平安闪身在王金发的身后,冷眼看着王金发一边和流贼士卒打招呼,一边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腰间的一颗颗黑色的药丸扔进水桶和汤锅中。
朱平安回身看看洪胖子和他身边一个相貌猥琐的矮小老军。老军心领神会,赶忙一夹胯下的瘦马,上前几步,“大人放心,洪爷清楚小人的手段,不出半个时辰,这些药丸必定起效!”
洪胖子嘻嘻一笑,“老王,我可是在大人面前夸下了海口,你总不能让我失信于大人啊!”
“那是,那是!”马夫王连连躬身,“一定有效,不过,咱们得寻处僻静所在,一旦有变,免得咱们也受连累!”
此时已经过了六个营寨,后军民夫营和右军营等于是走了一个遍。朱平安看看四周的地形,不远处便是一阵风的中军所在,红绿相间的大纛在夜色中翻滚飘扬,煞是惹眼。营寨背后便是一个山坡,树木郁郁葱葱,正是绝佳的隐藏行迹的所在。
朱平安等人将马匹藏好,安排专人喂饲,他则与洪胖子、岳锦峰等人一起登上山坡,借着灌木的遮掩,
三面旷野,背倚凤凰山,夜风凛冽,朱平安一阵神清气爽。岳锦峰却有些犹疑,“大人,凭马夫王的几丸药,就能让流贼大乱?”
朱平安摇摇头,看向岳锦峰的眼神却大有深意,“我知道你是行伍出身,不妨回答我,什么是营啸?”
岳锦峰迟疑了片刻,接着月光仔细看了看朱平安,确认他不是在说笑,这才回答道:“军中历来便有十七禁律五十四斩,兵士久居军营,内心苦闷、烦躁、惊惧无处排泄,才会有营啸产生。”
朱平安赞许的点点头。
“可这流贼大营,散漫不堪,毫无章法可言,一遇变乱只会四散奔逃,也只有中军大营看起来还似模似样,应该会有几分战力,一旦有变只会严守营盘。像这般泾渭分明的人马,如何能产生营啸呢?”岳锦峰很是好奇。
朱平安笑着冲马夫王招招手。“来向岳小旗解释一下,我让你配的什么药?”
马夫王恭敬的行了礼,看得出有些自得,山羊胡子都是一翘一翘的。“回百户大人的话。小人配的是些清心理气、安神助眠的药丸。至于扔在流贼右军营的,则是些吃了便让人发狂的东西。”
这下,不禁连岳锦峰愣住了,就连洪胖子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众人眼巴巴的看向朱平安。最后还是岳锦峰仗着胆子问出了口,“大人此举是何用意啊?”
朱平安笑而不答,弯腰拔下几根野草,柠成一根并不粗的草绳。缠绕在左右双手的手指上,放在岳锦峰的面前。手指悄然用力一紧,野草的韧性极强,接着便松下来,然后,朱平安猛然发力,双手手指突然绷紧,野草绳瞬间被绷得笔直,之后,便是应声而断。
朱平安冲众人晃了晃手上断了的野草,“简单来说吧。人的精神,便像这根草绳,紧张的时间长了,猛然间松懈下来,然后再突然紧张,便很容易就像这根草绳一般,禁受不住而折断。”
又一指流贼大营,“王金发告诉我,流贼为了能在援军到达之前攻克凤阳,一日行军将近百里,正处于人困马乏的时候,马夫王的丸药可以让民夫营民壮的精神超乎寻常的放松下来,可一旦遇到某种突然而来的刺激,例如夜袭,他们便会很容易做出某种极端的反应。更何况,他们中很多人还是夜盲症的患者!至于刺激从何而来……,呵呵!”
朱平安越说越来劲,他已经很久没试过这种在众人面前指点江山的感觉了,回想起后世下到基层检查工作的情景,那阵势、那排场,别有一种熟悉的怀念滋味涌上心头啊。
“其实,这不过是心理学上的一个叫做承受度的概念,我只是做了一些具体的转换和利用,将其应用于……!”
朱平安忽然间闭上了嘴,他发现,手下这些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已经不正常了。
“承受度、精神?”洪胖子咂咂嘴。
“极端的反应?”岳锦峰莫名其妙。
“心理学、概念?”马夫王饶有兴致。
“大人,这都是什么意思?”三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这……!”朱平安哑口无言,心中暗暗叫苦。言多必失啊,这算不算露了马脚啊?
此时,山坡下大营里传来的热闹成功的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过去,朱平安这才松了一口气,说老实话,这几个名词根本没法解释啊!
果不其然,右军大营首先乱了起来。刚开始,大营中只是极个别的区域产生了混乱,远远看去,似乎只是个别士卒产生了争执,继而声响便愈发响亮起来。
王金发在几名朱平安手下的护卫下飞马冲上山坡。“大人,小的幸不辱命,已经有营盘乱起来了!”
朱平安满意的点点头,“王小旗,暂为你记下一功,战后再行奖赏!”
王金发不敢相信的盯着朱平安,猛然间翻身下马,双膝跪倒,“小的谢大人提拔!”
洪胖子等人翻着白眼的看向王金发。王金发略有些尴尬,只得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躲到了朱平安的身后。
朱平安冲着岳锦峰一挥手,“告诉弟兄们,可以开始了!”
随着岳锦峰手中的一枚钻天猴怪叫着钻入云层,早已隐蔽在流贼大营附近的士卒们,点燃了火把,将包裹着油浸布条的羽箭也引燃,纷纷向大营的帐篷、大车、粮草堆等易燃位置射去。
数量虽然不多,但造成的火势却蔓延的极快。因为,后军营的营地内,准备救火用的水缸、水渠等设施寥寥无几,人数再多,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势四下蔓延。
接着便是右军营的人喊马嘶,其中便有浑身冒火的身影,惨叫着从营帐内飞奔出来,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大杀大砍,直到熊熊烈火夺走他的最后一分生命的气息。大批的身影笼罩在火光中,盲目的左冲右突,而民壮营的混乱很明显吸引了他们,越来越多的人挥舞着手中的利刃奔向后军,民夫营被突如其来的袭击一下子给重建的人仰马翻。牲口被火光吓惊,发出一连串的悲鸣,努力的冲向围挡的栅栏,疯狂的踩踏倒在地上的身影。
更多的人就像没头苍蝇一般乱冲乱撞,很对人因此被砍翻在地,于是,更多的人,包括那些没有受伤的人也拿起了兵器,加入到砍杀的队伍中。他们没有别的想法,此时,只能用杀戮来保护自己。
一个营寨接着一个营寨,混乱就像病毒一般,迅速的向四周推进,慢慢挤压向整个大营的核心区域——一阵风的中军大营。
第十三章 天降横财
“乱匪大营起火了,速速通报巡抚大人!”
张大狗手扶垛口,手搭凉棚,登高望远。盯着流贼大营和百户所村寨的方向已经整整一夜了,双眼虽然酸痛不已,但一颗心却始终悬在了嗓子眼,不为别的,就为那失陷在城外的朱平安、洪胖子、岳锦峰以及百十名兄弟。
张大狗和兄弟二狗以及两百多名百户所的兄弟在城墙上整整守护了半夜。自打接到朱平安等人被堵在城外的消息,张大狗一干人便骤然火起,操持兵刃便要去找石应诏算账,嘴里叫嚷着:“不让活,便去城外投奔乱匪!”
幸好段喜年极力压制,这才没酿出什么大乱子来。
张大狗等人出不得成来,一个个焦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段喜年唯恐他们惹出什么祸端,便派遣他们和高墙卫其他千户的兵卒镇守东华门城垣。张大狗悄悄的吩咐手下,一旦城外有什么变故,不管什么人阻拦,一定要打开城门,冲出城去,接应百户大人和兄弟们进城。
子时时分,百户兵卒的家眷扶老携幼也来到城门附近,得知朱平安等人还是没有消息,一个个痛哭流涕,张大狗兄弟好一通苦劝,才劝得老娘和一众乡亲回去等候消息。
丑时刚过,眼尖的士卒一经发现了流贼大营中的火光,鼎沸的人声逐渐传来,张大狗等人欣喜若狂,就连在城门处歇脚的段喜年都闻声跑上城头,不顾一身重甲压得气喘吁吁,一掌拍在垛口的条砖上,呲牙咧嘴的叫嚷着手下立刻通知巡抚路振飞。
路振飞赶到城垣的时候,流贼大营的火势已经弥漫开来,冲天的火光将凤凰山下的皇城城墙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路振飞看了好一会儿,嘴唇抖动个不停,费尽千辛万苦才挤出几个字,“天佑凤阳、天佑大明啊!”
此时城下飞奔而来一名骑兵,看服色正是高墙卫属下。一边顺着城墙疾驰,一边高喊:“速速通报巡抚大人,高墙卫百户朱平安率部夜袭乱匪大营,大获全胜,请巡抚大人立刻派兵支援!”
城头上一时间欢声雷动。段喜年揉了揉眼睛,脸上霎时便笑成了一朵花,“赵全忠,是你小子吗?”
传令兵赵全忠勒住马匹,一抬头,“指挥使大人,正是小的!”
“朱百户呢?”
“百户大人已经带人杀进敌营了,乱匪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啊!百户大人请城内从速发兵,机不可失啊!”
段喜年转向路振飞,满面春风,“大人,真是我高墙卫的士卒啊,不会有错!”
路振飞得到了段喜年的肯定,猛的一转身,“传本官命令,班操军、护陵新军等即刻出城,追剿流贼!”
凤阳知府、布政使、按察使以及班操军等一干文武赶忙劝谏,“路大人,不可盲动啊,城外消息暂时还不清楚。只凭一人所言,恐怕误中了乱匪奸计啊!再说,我等之责在于守护凤阳,如今皇城安然无恙,稳妥之计,还是固守皇城等待南京援兵为宜啊!”
路振飞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诸位大人还真是一心为公啊!眼前的局势已经明了,却还打着坐山观虎斗,明哲保身的主意。”
诛心之言一出,文武官员顿时低下了头。路振飞虽然只是正四品的文官,但头上却戴着一顶代天子巡抚凤阳的帽子,那是货真价实的钦差。就冲着这个巡抚的名衔,文武大员就算品级再高,也不敢在他面前托大。
路振飞点点头,“也好,既然如此,那本官也不强求。但诸位大人也别怪本官不提醒,此次出城杀敌,凤阳各部自愿参与。不去的,本官也不会为难,只是日后叙功,要是有人想要从中浑水摸鱼,分润功劳,那就别怪本官翻脸无情了!”
众文武顿时松了一口气。只要不出城便好,凤阳就这么点人马,城外那可是三万乱匪大军,出城能落得下什么好处来?
段喜年一抱拳,“大人,卑职愿率部出城接应朱百户!”麾下的两名千户虽面露苦色,但路振飞在场,两人也不敢造次,只得跟在后边躬身施礼。
班操军指挥使憋气不吭。只有护陵新军的指挥使觉得面子上老大过意不去,便钦点一名千户领兵助阵。两军合计也有近两千五百余人的规模了。
路振飞点点头,“甚好,那就以段指挥使为主将,本官将全城的战马全部分配给尔等,立刻出城吧!得胜归来,本官亲自为你敬酒!”
……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天际中消失,虽然是黑夜,仍然可见漆黑如墨的云层慢慢的堆满天空,随着狰狞的闪光划破长空,滚滚的雷声突兀的砸了下来,震得人的耳膜嗡嗡作响。
狂风呼啸着吹向流贼大营,风助火势,大火毫不留情的扑向中军的方向。左军营虽然没有受到影响,但此时也是人喊马嘶、不战自乱,士卒们在各自头领的带领下,向着各个方向拼命奔逃,生怕火势蔓延到自己的营地。
看着这宛如地狱一般的场景,朱平安也不由得有些胆战心惊。
营啸,自古以来便是军伍的大忌,但却是无法逃避的祸患。也许是一个小兵由于梦魇喊了几声梦话,便会导致全军陷入到崩溃的状态中。着便是营啸的可怕之处。
朱平安清楚的记得,北宋太原之战,便是由于有人高喊“金兵来了、宗翰来了!”直接导致了二十万大军营啸溃散、死伤无数。
朱平安此战便是借鉴了后世淮海战役中的一场经典战斗。但说是战斗似乎有些不合适,说是营啸显然更为恰当。
孙元良十六兵团八万余人自陈官庄突围,撤退至萧县,一路人困马乏,自以为远离了战场,于是大军各部倒头便睡。孙元良所部被围困多日,骤然脱离战场,精神猛然间放松下来,直到半夜突然被小股部队发动了夜袭。
于是乎,整整八万大军顷刻间陷入营啸的崩溃状态,一直到天色放亮,整个兵团全部被歼灭。
现在的流贼大营与其何等相似,同样是急行军之后,士卒疲惫不堪。加上流贼各部指挥系统紊乱,军纪更是无从谈起。民壮营还要连夜赶工,精神肉体的承受度都已到极限,与之相邻最近的右军营发生混乱,自然会殃及池鱼,接着便是蔓延整个营地的大乱。
顺着风向,在闪电的掩映下,朱平安所部如同鬼神降临一般杀进流贼大营。此时的营地内,依然是尸横遍野,空气中那种浓郁的烟熏火燎的味道,伴随着厚重的血腥味,呛得人睁不开眼睛。到处是慌不择路的流贼士兵,茫然的四处乱窜,跑不多远,便不知道被哪里飞来的羽箭射倒,或是突然被人砍了一刀,死的不明不白。
冷兵器时代战争的残酷让朱平安为之心颤,士兵们好像是中了邪一样,不管是昔日的同袍,或是身边的至亲好友,为了活命,他们已然顾不得那么许多,只是将手中的刀枪挥舞的密不透风,生怕自己成为别人手中的亡魂。
朱平安百余人策马扬鞭,疾奔突进,一路上刀砍枪刺,不知道杀伤了多少流贼。一些士卒手中上好的精钢百炼刀业已砍的卷了刃,随即便在马上一矮身,从地上捡起一把兵刃接着砍杀起来。
岳锦峰麾下颇有一些悍勇的士卒,一边高呼痛快,一边扯掉身上的衣甲,赤着上身,任凭寒风的吹拂和鲜,血的四溅,脑袋上蒸腾起阵阵的白烟,仿佛是地狱中杀出的恶魔。
王金发的脸色煞白,被裹挟在阵型的中央,不停的指示着冲杀的方向。“大人,前边便是一阵风的中军大帐!”
暮色苍穹之下,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失去了理智的军卒被中军大营挡住了去路,如同波浪一般不断的冲击着营寨的栅栏和木墙,尸身填满了并不算深的壕沟,很多地方已经出现了缝隙,双方的长枪不断的突刺,没有惨叫,只有如野兽一般的嘶嚎,接着便是倒下死亡。他们甚至分辨不清面前的究竟是谁,而死在自己手中的又是谁。混乱中,无数的火把被扔进中军大营,火焰立时腾空而起。
乱匪的大营终于失陷了。
朱平安等人瞅个空子一路杀进大营,如同杀神附体一般,冲开一条血路,目标直指一阵风的营帐。
宽敞的平地上,如林的帐篷不是被点燃,便是被乱军践踏,视线一下子好了很多。人群中,百余人护卫着两辆马车突围而出。
朱平安以为是一阵风要突围,立刻高喊一声,“岳锦峰,拦住那马车!”
岳锦峰呼啸一声,带领麾下三十余名劲卒包抄上去。谁料这百余人倒是训练有素,即使是在乱军之中也丝毫不乱,当即便分成两队,从左右两翼围住了岳锦峰等人,一个照面下来,岳锦峰等人砍翻了十余人,但自己这边也有五人落马。
朱平安当即红了眼,这些个边军老卒可是他的心头肉,想不到一路上顺风顺水,竟然在这里折损了好几个。随即长啸一声,带着洪胖子诸人杀将而来。
朱平安的大队就像一柄烧红的尖刀,轻易的便将这百余人的包围圈撕开一个口子。为首的一个头戴红缨毡帽的高大汉子见情势不妙,当即拍马舞刀向着朱平安杀来。
朱平安用手中的长枪一格挡,径直将那汉子的长刀给荡开。那汉子一拨马头,双手的虎口处酸麻不已,“贼子好大的力气!”
待到看清楚朱平安的面容,那人却是一愣,他没想到对阵的明军百户竟然如此的年轻。
此时,身后另一个年轻人高喊红缨毡帽汉子,“大哥,不要恋战,即刻杀出重围才是!”
趁着红缨毡帽的汉子身形一滞的时候,朱平安快马挺枪向那汉子杀来,汉子一错身,原意是躲开朱平安的全力一击,却没想到朱平安这一击却是虚招。两人错马之际,朱平安将手中的长枪一横,顺势将枪杆抡圆,“啪”的一声,结结实实的砸在了红缨毡帽汉子的背上。
那汉子径直被砸落下马,半空中已是狂喷鲜血。一旁的少年大惊失色,“莫伤了我大哥,张如靖来也!”
“张如靖!”朱平安一愣,历史上似乎有个李如靖,倒是略有耳闻,这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个名人。
张如靖飞马而来挡住朱平安,手下们慌忙将那红缨毡帽汉子扶上了战马,打马扬鞭,连两辆马车都顾不上,立刻向外冲杀。
此时,王金发忽然高喊一声,“大人,一阵风跑了!”
趁着朱平安分心旁顾的当口,张如靖狠狠劈出两刀,随即调转马头就跑。朱平安也无心再追,张如靖一行才得以一路狂奔而去。
顺着王金发指的方向看去,一行人簇拥着一个麻脸金甲大将死命的向着东南方向逃去。
朱平安赶忙招呼一声,“别走了一阵风!”众人紧紧跟上,向着一阵风逃匿的方向追赶过去。
而洪胖子则带着马夫王和几个手下留在了后面。仔细看了看张如靖等人遗留下的两辆马车深深的车轮印,不禁眼睛一亮。
洪胖子翻身下马,手执钢刀,小心翼翼的挑开帘子,探头看去,里面装着几个硕大的木箱。
洪胖子护身冲着马夫王努努嘴。马夫王干瘪的脸上顿时露出苦笑,无可奈何的跳上马车,轻手轻脚的的打开木箱盖子,唯恐里面安装了什么机关。
但箱子中透出的金光,瞬间晃花了两人的眼睛。
第十四章 咱家就是天
蜿蜒的闪电划破天际,厚厚的云层中逐渐传来沉闷的雷声,不一会,豆大的雨点便飘落下来,这也是凤阳今年自立秋以来的第一场雨。冰凉的雨滴角落下来,战场上陷入癫狂状态的人们总算恢复了一点清明,彼此错愕茫然的看着面前的对手,这才发现,原来一夜的嗜血搏杀,倒下的和面前的敌人全部都是自己的同袍。
就在这个时候,凤阳皇城的方向却忽然有了响动。两扇铸铁包裹的厚重城门缓缓的拉开,巨大的噪音的吸引着战场上的流贼将目光转移到这里。
城门慢慢的开启,一股暗红色的铁流从城中涌出,大地忽然传来了某种不安的悸动,随之而来的是令人心悸的起伏。
一个凄厉的声音响起,“官军出城了!”
段喜年居中调度,两千五百骑兵在一刻钟不到时间,全部出城完毕。张大狗和张二狗兄弟两个率领着两百百户所士卒为箭头。大军出城完毕,稍微调整了一下阵型,随即向流贼大营猛扑过来。
马蹄的节奏由慢到快,就像是一个优雅的乐手逐渐进入到状态,整个旷野中只剩下奔雷一般踩踏土地的声音。那节奏,让每一个流贼士兵为之心碎。
没有人招呼,所有人在一瞬间便完成了由战斗到逃跑状态的转变,只是,就像成千上万只眉头苍蝇一般,到处乱冲乱撞,他们的心绪从高峰一眨眼便跌落至谷底,彻底崩溃了。
官军骑兵的队伍就像一只钢铁怪兽,凡事接触到它的人和物,瞬间被撕扯的粉碎。即使最没有战斗力的护陵新军,此时,也仿佛变成了恶狼,面对着四散奔逃的流贼,他们留着口水,不顾一切的摘取着头颅,手忙脚乱的系在腰上、马鞍上,直到再也无处可系。
人、马一刻不停,追亡逐北。骑兵的队伍也渐渐散乱开来。段喜年急的破口大骂。但护陵新军的队伍已经开始不受约束了。骑兵们跳下马,疯狂的搜索着尸体身上的财物,顺便割取尸体的首级。
时间不长,就连高墙卫的士卒也开始脱离了大队,遍地的尸身、粮草、辎重成了他们的主要目标,唯有骑兵大军的箭头,张家兄弟的二百人,以及跟随在他们身后路振飞的督战队,共计五百余人,还在不停的搜索、攻击、前进。
一阵风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刚到凤阳城下不过几个时辰,怎么就败了呢?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以往大军所过之处,官军避之不及,安营扎寨从未出现过如此的混乱,怎么偏偏就是今天出了事情呢?
张可望和张如靖,他已经顾不上了,生死各安天命吧!此时他唯一要做的事情,便是在亲信的保护下,尽快离开是非之地。只要保住命,便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如今天下大乱,黄河以北到处都是饥民,只要登高振臂一呼,马上就可聚集数万之众。想当年,李自成兵败车箱峡之后,不就是这么翻身的吗?
“大哥,后面有追兵!”
心腹的提醒让一阵风王金勇的自我安慰就此结束。回头一看,夜色朦胧中,一支人数不算太多的骑兵就在自己队伍的身后,前后相距不过两百步。
一阵风的脑袋一阵眩晕,凤阳的官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悍了。当年李自成和张献忠攻克凤阳时,面对的可是一万多南直隶的精锐,就这样,花费了不到一天时间便全部歼灭,怎么已换成自己,事情就变成这个样子呢!
一阵风催促加快速度的命令还没喊出口,身边已经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惨呼声,手下接二连三的坠马,刚刚说话的心腹,背上被接连射中了几支弩箭,跌落下马之后,瞬间被接连而过的马蹄擦得稀烂。
一阵风魂飞魄散,身子紧紧的伏在马背上,带出来的一百余名亲卫,一轮弩箭之后,只剩下不到六十人。
后面的骑兵很快追了上来,他们很有经验,一部紧追不舍,而另一部则绕道侧翼,利用熟悉的地形,抢在了一阵风的等人的前面。
一阵风抬头看见前方黑暗中的人影栋栋,心头猛然一沉。那些人影勒住了战马,就站在大路的中央,双手平端,不用猜也知道他们手中是些什么东西。
一阵风一咬牙,“弟兄们,冲过去,以后海阔天空,共享富贵!”
亲卫们也都是跟随一阵风多年的厮杀汉,平时用女人和金银喂饱了的,此时面临绝境,也都迸发出一股彪悍的血性,齐声高呼:“共享富贵!”更是有人用匕首狠刺胯下马匹,径直向着前方直冲而来。
机簧松开的清脆声音不绝于耳,紧接着就是羽箭的破风声。
一阵风只感觉自己的右胸口和左腿一凉,霎时间天旋地转,一头栽下马来。强大的撞击力使得他头破血流,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发现两条腿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努力了几下,他终于放弃了,只得翻转过身子,抬头看天。
雨点滴落下来,打在脸上还有种生疼的感觉,就在耳边,厮杀声渐渐停止了。
马蹄声悠然的响起,视线中出现了官军的身影,他们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一阵风,眼中没有复杂的情感,只是单纯的好奇。
“他就是一阵风?”一个年轻的不像话的百户军官问道。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回禀大人,他,他就是一阵风!”
一阵风猛然间回头,瞳孔不由得一缩,“王金发,是你!”
王金发瑟瑟缩缩的向后退了两步,不敢回答。
朱平安跳下马来,蹲在一阵风的身前,“问你个事情,刚刚我遇到一个叫做张如靖的人,是你的属下?”
一阵风一愣,随即摇摇头,“他是八大王的义子,原姓李,现在跟随八大王的姓氏。”
朱平安呆了一下,接着便露出笑容,自言自语道:“怪不得,原来是他!”
说完站起身,冲着王金发说道:“江湖上投靠总要有一个资本,我记得是叫做投名状,是吧?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一阵风毕竟和你沾亲带故,凭着他的首级我才能替你邀功请赏。何去何从,你自己做决定吧?”
岳锦峰将一柄钢刀扔到王金发的手中,自己的手却悄然按上了弩机。
王金发看看朱平安,朱平安却翻身上马,转过身去。
一阵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兄弟,既然是要当官,就要拿出点官威来。咱们老王家终于出了一个当官的,就算是要用我的脑袋来换,这笔生意也划算的紧。你记住喽,今日一动手,以后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哥哥这辈子吃香喝辣已经够本了,牵挂的就是做贼的不得入祠堂的家规。你小子如果真能出人头地,记得把哥哥我的牌位放回咱家祠堂去,哥哥就算做鬼也感激不尽!”
王金发泪流满面,跳下马来,冲着一阵风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再站起时,脸上已经满是毅然决然的神情,双手哆嗦着高举起钢刀,大喝一声,“大哥,小弟送你上路!”
……
城外激战正酣,高墙内的朱聿键夫妇同样是心神不宁。早前,邹靖从守卫那里打听到了流贼围困凤阳的消息,接着朱平安被堵在城外的消息也传了进来。
朱聿键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却着实担忧。多年来,虽然和这个长子交流不多,但毕竟父子连心,朱聿键还是对其很担忧的。
朱聿键心中明白,这是石应诏要对付他,牵扯到了朱平安的身上。对于自己的生死,很早之前,朱聿键便已经看的很淡了。作为唐王一脉,甚至是天下宗室中最奇特的一名继承人,朱聿键在禁锢中度过了十余个年头。其中不乏生死系于一线的时刻,现在的这些波折对于他来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了。
“是吾连累他啊!”朱聿键忍不住低声说道。
曾氏听见这句话,脸色稍稍一沉,转念一想自己夫妇的遭遇,还是仅仅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大门忽然间被推开,几十名皂衣大汉簇拥着石应诏昂然而入。
听到了动静,邹靖马上出来查看,却被推开房门而入的两名大汉撞了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朱聿键扭头看看曾氏,夫妇二人的脸上同时浮现出一丝苦笑,但更多的却是解脱的意味。
朱聿键轻拍曾氏手背,“下辈子,吾一定倾其所有补偿今世欠你的一切!”
曾氏忽然莞尔一笑,“那妾身就恭候王爷大驾了!”
两人四手相握,同时站起身。
石应诏冷眼看着两人,居然破天荒的冲着朱聿键夫妇一躬身,“王爷、王妃,咱家也是奉命行事。一切都是唐王朱聿鏼殿下的安排,要恨,你们就去恨他吧!”
说完,石应诏一挥手,身后的青衣宦官将两柄利剑扔在了朱聿键夫妇的面前。
石应诏双手背在身后,“王爷,王妃,您两位是自己上路呢,还是咱家命人送你们一程呢?”
倒卧在地的邹靖一跃而起,“石应诏,你大胆,王爷是天家贵胄,岂是你能逼迫的!朝廷和万岁爷一旦得知,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石应诏轻蔑的一笑,“老糊涂,告诉你,在这高墙之内,咱家就是天!”
身后的皂衣大汉,缓缓的抽出兵刃,慢慢逼向朱聿键夫妇两人!
第十五章 心荡漾
四名皂衣大汉手执明晃晃的利刃逼近朱聿键夫妇。曾氏的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朱聿键揽住她的肩膀,虽然亦是面色苍白,腰杆却愈发挺直。
忽然,一个黑影从房梁上一跃而下,随着身形的摆动,一缕剑锋快似鬼魅,眨眼间便划破了四名大汉的咽喉。
四个人兵刃齐齐落地,双手无助的卡住脖子上的伤口,嘴里发出类似于野兽一样的“嗬嗬”声,眼睛凸出,不消片刻,便相继倒地而亡。
曹无伤呼哨一声,从侧厢房中走廊中便钻出七八个高墙卫的士卒,挺刀横在朱聿键夫妇的身前,邹靖揉了揉眼睛大喜过望,赶忙奔过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唐王妃曾氏。
眼前骤然出现的变故让石应诏呆立了好半晌,继而连忙向后退出几步,身后的大汉们向前抢出,挡在石应诏身前的位置。
“你,你……!”石应诏惊惧地身子乱颤,“小猴崽子,你要造反不成?”
“要杀王爷,有圣旨吗?”曹无伤冷冷的问道。
石应诏一时语塞,“这……?”
“看来,这要造反的怕是另有其人吧?”曹无伤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讥诮。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石应诏恼羞成怒,冲着一干手下大声吼道:“快动手,一个不留!”
“慢着”,随着一声高声大喝,院子里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一群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家伙硬闯了进来,留在院子中看守的三个石应诏的手下,被这些人不由分说便砍翻在地。
接着,这些人便闯进了正堂,将石应诏等人逼到了角落中。
“呵呵,石公公,剑拔弩张的,您这是要做什么啊?”卢九德优哉游哉的走了进来,身后一个小宦官随手搬了一把椅子,仔细擦拭后,卢九德安然坐下,接过手下递来的紫砂茶壶,小口抿着茶水。
卢九德很清楚,石应诏凌虐宗室的背后大有内情。他也知道,石应诏目前和内宫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曹化淳走的很近,所图谋的便是重回大内或者外放做镇守中官。卢九德虽然也有同样的想法,在宫内也有强援支持,但并不想因为石应诏与曹化淳撕破脸皮。
也正是因为如此,卢九德力劝路振飞不要在这件事情中陷得过深。卢九德明白,一旦路振飞将事情弄得不可收拾,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毕竟他现在才是凤阳中官的首领太监。
宫里强援的一封来信,坚定了卢九德的想法。信中和卢九德心中所想一致,内官的事情还是由内官来解决,路振飞代天子巡抚凤阳,禁垣的事情他可以管,但最终不能由他来解决,这便是事情的底线。
还有便是,通过宫内强援的运作,卢九德出任南京镇守太监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这也意味着,卢九德将从凤阳这个流放贬谪宦官的地方重新走向前台,在这个时候,他一定按照宫中大佬的意思来妥善处理石应诏的事情。
另外有一点,便是卢九德最不能理解的。那便是,信中居然还提到了那个名不见经传的百户朱平安,叮嘱卢九德不妨酌情照顾一二。
看似毫不在意,但卢九德却不会等闲视之。
卢九德本打算事情过后便打听清楚朱平安的底细,这个百户的见识和胆魄实在令他有些忌惮,如果他没有什么够硬的靠山,那这样的人绝对不能留在世上。
但现在看来,这个人和宫里的确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卢九德很庆幸自己并没有贸然动手。
想通了这些事情,对于石应诏,卢九德只能暗道一声:“算你小子气运不佳了!”
卢九德看看忠心护主的曹无伤,赞赏的点点头,将目光转向已经退到墙角,脸如死灰的石应诏。“石公公,唉!何必呢,为了些银子,赔上自己的前程,值得吗?”
卢九德的话让石应诏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在大内厮混了这么多年,见惯了风风雨雨,卢九德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很是清楚。还有卢九德这番不露痕迹的话语,想要告诉他石应诏些什么,还不就是警告他不要随意攀扯吗!
石应诏抖如筛糠,盘算了好一会儿,这才颓然的说了一句,“无故加害宗亲,我石应诏认罪,请卢公公处置!”说完,摆了摆手,满脸惊恐的皂衣大汉便将手中的兵刃叮叮当当的扔了一地。
石应诏的态度让卢九德很是满意,他笑着拍拍手,“石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只要幡然悔悟,事情便还有转圜的余地。这样吧,就请石公公暂时先在锦衣卫千户所那里委屈两天,等宫里的旨意下了,咱们再说!”
锦衣卫将万念俱灰的石应诏和他的党羽尽数押走,偏偏就留下了一个人,也就是那个随侍在石应诏左右的青衣宦官。
卢九德背着双手,连看也不看他,“路大人弹劾石应诏的奏章通过锦衣卫的通道直抵京师,回复估计这一两天便会到。石应诏的性命是绝对保不住了,但咱家又怕他满嘴嚼舌根,说了不应该说的话……!”
青衣宦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的知道该如何做,求公公留小的一条性命,必定结草衔环,以报公公恩德!”
卢九德点点头,“那是自然,好生做事,好处少不了你的!”
看着青衣宦官千恩万谢的被锦衣卫押走。卢九德的声音顿时低沉下来,“事成之后,石应诏的手下,一个不留。包括他!”
身边的小宦官平静的一躬身,转身出去办差。
卢九德转过身来,脸上已经换上了人畜无害的笑容,冲着朱聿键夫妇连连躬身,“王爷、王妃,让您二位可是受惊了。奴婢看管不力,着实是死罪啊!“
“还好,一天的云彩都散了,眼前的事情不说,还有一个好消息,贵府的家将朱平安可是立了大功了,夜袭乱匪大营,大败贼寇。现下,路大人已经派兵出城接应,恐怕天亮的时候,就该入城叙功了!”
……
骤雨在清晨时分戛然而止,满天的乌云散去,碧空如洗,一轮红日跃出地平线,万道霞光照向凤阳城,虽然依然是断壁残垣,但阖城上下却流露出一种掩饰不住的劫后余生的欢喜。
各处兵马都已经汇集在凤阳皇城下。没有抓住机会的班操军将官们捶胸顿足,就连凤阳知府等一众文官也是脸上无光,谁能想到纵横辟阖南直隶的一阵风竟然这么不经打,区区一百余人的骑兵便轻易将其击溃,早知如此,就是派出家丁、护院出去,也能博一份天大的功劳啊!
护陵新军和高墙卫的士卒则是喜气洋洋,耀武扬威的将俘虏和俘获的民壮押到东华门外,大致的点算一下,仅是斩首便达到了三千多,当然,其中还有不少杀良冒功的,战乱时期,这些都是无法避免的。
而俘虏的流民和民壮也多达万余人,现在都圈禁在一个木栅栏围城的营寨内。至于辎重则更是堆积如山。每一个参战士卒的战袍和腰带也都是鼓鼓囊囊的,昨夜的战斗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过于简单了,简直就是天赐的发财良机。
就连对朱平安一直排斥的高墙卫的两名千户,现在也都是逢人便夸朱平安是凤阳的福将,什么年少有为、英武果敢的奉承话更是张嘴就来。段喜年更是被一群将官围在了当中,一张老脸绽放的如同花朵一般。昨晚信马由缰的出去一趟,收获颇丰不说,还有一份军功轻而易举的到手。此时的段喜年,这两天积郁在心头的对朱平安的那些腹诽早已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是感激和骄傲了。
朱平安此时也正在回返的路上,半路上便遇到了满脸惊喜的洪胖子,听说居然在张如靖的马车上截获了万两黄金,朱平安也是大喜过望。
战事一结束,就要对手下进行犒赏,还有对阵亡兄弟的补偿。这些朝廷不会考虑,但朱平安却一定要放在心上。原因就是,这三百余人的队伍可是朱平安真正意义上的“私兵”。他们效忠的对象只有一个,那便是朱平安。
原本,朱平安还为犒赏的事情有些犯愁。曹无伤这些日子以来,搜刮出来的财宝是不少,但却没地方变现出现银来,之前的赌坊因为战乱早已关门大吉,现在的凤阳是一穷二白,变现的事情的确让人头痛,总不能拿着这些个古董、字画、首饰、黄金去买东西吧。
现在可好,天下掉下馅饼来,正中朱平安的脑袋,朱平安如何能不欢喜呢。
朱平安吩咐洪胖子带人将黄金运回村寨妥善保管,这才领着大队向凤阳进发,路上又接着周勉和陈圆圆。周勉劫后余生,自然是眉飞色舞,加上其人的确是见闻广阔,一路上口若悬河,竟是将整队的百余名兄弟侃得头晕眼花。
反倒是陈圆圆,坐在马车上,却不时的挑起布帘打量着前边不远处一直很沉默的朱平安。
听周围的士卒们说起,陈圆圆才知道,这个朱百户竟然只有十五岁。天哪,十五岁便成了百户,还亲自领兵上阵,以百余人大破敌军三万,看到那马鞍上系着的流血的包裹没,听说那便是贼酋一阵风的首级!
这是何等的盖世英雄!
眼前的一切让陈圆圆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很多戏文中才能听说的英雄人物。什么赵子龙白马银枪、七进七出,舍身救主了;什么张翼德大喝一声,当阳河水倒流了;什么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千里走单骑了!
一时间,这些个英雄人物全都成了朱平安的化身。而那些虚幻的英雄,远不如眼前的少年来的真实。想到之前那些在秦淮河畔自命**才子的所谓青年才俊,陈圆圆暗中将他们与朱平安做了比较,得出的结论是,想吐!
陈圆圆的双手绞着手帕,心中情不自禁的想到:“少年英雄,不外如是!”
于是乎,少女的心,不经意间被悄悄拨动了心弦。
一缕清风,透过车窗的布帘,钻入陈圆圆的心房,犹如春风拂过,播下一颗种子,悄然吐出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