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奇袭老君营
狂风带着暴雨倾盆而至,这次的飓风持续了整整三天,久旱的田地得到了充分的滋润。飓风侵袭了登州的西南部,大嵩卫、靖海卫,包括莱州的鳌山卫、胶州、即墨都在范围之内。一天还好,整整下了三天,这雨水便成了灾祸了。
山东都司都指挥同知兼副总兵佟文焕便是为此焦虑不已,因为这次飓风的影响,从即墨到大嵩卫的大山所足足走了有两天,行军速度大大减慢,一万士卒的队伍稀稀拉拉,从军官到下面的小卒都是疲惫不堪。
但这雨水和狂风丝毫没有要停止下来的迹象。刚刚得到消息,前方的道路已经被雨水冲刷下来的山石阻塞,前锋正在清理,大军不得不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众士卒是松了一口气,但接下来又遇到了难题,这荒山野岭毫无遮挡之处,看这地形,一马平川,在此安营扎寨的话,仅是生火做饭便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随军带来的粮食大多已经是湿漉漉的,好些士卒还因为骤变的天气感染了风寒,战力因此而大打折扣。算算日子,今日已经是六月初五,沿路派出的联络信使也不知是因为天气,还是别的原因,没有一个回转,更让佟文焕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平心而论,佟文焕并不情愿打这一仗。湖广剿贼、关外抵御鞑虏,这对佟文焕来说都没有问题,可这次的战事却让他感到分外的憋闷。
根据可靠的消息。登州大嵩卫的主将岳锦峰、靖海卫主将李定国两人都是朱平安的心腹大将,两人也都曾经参与过巨鹿和奴酋多尔衮的血战。从内心来说,佟文焕着实不愿同这样的对手交锋。但形势所迫,逼得他不得不将屠刀指向自己的同袍。
听闻大嵩卫和靖海卫两卫前一阶段裁撤了大批老弱军户士卒,目前两卫的总兵力不过六千人,应该来说取胜是没有问题的,只要刘泽清在登州得手、郑家水师顺利攻克威海卫,两卫必然军心大乱,此次交锋也是稳操胜券的。但不知什么原因。佟文焕的心头总是沉甸甸的,似乎预感到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将要发生。
思来想去。佟文焕还是决定不能在这旷野上扎营。大雨倾盆,视线收到阻碍,登州军一旦发动突袭,己方必然要大乱。正在踌躇间。前方来报,道路已经被清理干净,大军可以继续上路。另外,前面十里处有一处村寨,名唤老君营,哨探已经勘察过,其中的百姓早已逃散,可以容纳大军休整。
听闻这个消息,众将精神为之一振。佟文焕也知道如今是人困马乏,看看天色也已经到了午时左右,的确是应该找个地方歇息一下。让兵马聊解疲乏。
十里地转眼即到,看看老君营的地形,佟文焕不禁又皱起了眉头,这是几个夹在四周高地之间的村寨。登州南部地势平坦,但大嵩卫这一段却是高低起伏,加上紧邻五龙河的一条支流。如果一旦登州军在此设伏,根本无需动手。只需将这条支流的上下游河水拦堵,随着雨水而暴涨的河水将会立刻淹没这高地之间的老君营。
想到这里,佟文焕立刻出了一身的冷汗,当即否定了在老君营安营扎寨的方案。众军官顿时叫苦不迭,纷纷劝谏,从早上到现在,士卒粒米未进,加上暴雨如注,兵马都是困顿不堪,再走下去的话,大军要是面对登州军的话没有一战之力。
正在纷乱见,前方的斥候紧急求见。禀报说,大嵩卫岳锦峰已经放弃坚守海阳县城,率军与李定国部合兵一处,两军退至乳山寨据守,严阵以待。
众将闻听更是松了一口气,如今已打探到登州军的位置,那么在老君营扎寨便没有太大的风险了。
但佟文焕却是脸色一变,“尔等懂得什么!那岳锦峰和李定国都是追随朱平安从巨鹿的死人堆中爬出来的悍将,突袭老君营还需要大军出动吗,只需数百人便可以轻易的将眼前的河流堵截,到时不需一兵一卒,我等便俱成了这河中鱼虾的美食了!”
佟文焕大手一挥,命令马不停滴,立刻开拔,路上用些干粮,晚间抵达海阳时再做休整。
命令一出,士卒们叫苦不迭,刚刚找了个干燥的地方准备埋锅造饭,却等来了继续前进的命令,一连三天连顿热饭都没吃上,士卒们的怨言可想而知。但军官们也是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挥舞着鞭子到处找茬,大军只能有气无力的再度开拔前进。
大军缓缓走出老君营的村寨,高地延绵而上,前边便是毗邻官道的老君山,说是山,其实不过是座规模较大的土坡,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在雨水的冲刷下更是显得绿油油的生机盎然。
佟文焕上了马,披上蓑衣,看着疲乏的士卒暗暗叹口气,但也没有逼得办法,只得催促着部队上路。
官道笔直通畅,唯一的一点便是泥泞不堪,车马陷入其中便是半天拔不出身来。佟文焕倒是没觉得什么,只是身旁两名步行的镇抚军官的谈话倒是一字不落的落入耳中。
“听闻这登州境内的官道如今都是重新整饬了一遍,用的皆是都司衙门出产的一种叫做什么水泥的东西铺设,路面平坦,坚硬无比,尤其不怕雨水侵蚀。怎么在这大嵩卫的地界上没看到一处呢?”
另一个也是频频点头,“我家内兄曾经多次往返济南和登州,也说这登州如今的官道真是宽阔平坦,马车行在上面,就连颠簸都少了许多,往返的时间减少良多,我前日里也在纳闷,怎么一处这路面都未曾见过呢?”
佟文焕的四肢酸痛无比,坐在马上闭幕养神,开始倒没觉得什么,但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顿时变了脸色,连忙勒住马缰。
“来人,将地上的黄泥拨开,看看这路面到底是何样的?”
军官们和士卒面面相觑,但还是依令而行,十几个士卒拿来木锨等物,合力将脚下地面上的黄泥掀开,一名士卒捡起一块青黑色的东西来,一脸迷惘之色,奉到佟文焕的面前,“大人,泥巴太深,下面却都是这种碎料,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说是石板吧,又不太像!”
佟文焕接过来看看,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四面的地形,脸上的凝重之色更甚,随即大喝一声,“令大军加快速度前进,不得在原地停留!”
但现在的情形岂能是说快便快的起来的,地上的黄泥深达一尺,大军随行还有各种的辎重粮草等物,佟文焕的命令一出,大军催动向前,但车马却是前仆后继的陷入到黄泥当中,越是急切,反倒越是寸步难行,不多时,已经将管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就在佟文焕急的满头冒汗的当口,老君山的山顶却忽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极像是凭空降下一个炸雷来,惶恐的众人抬头看去,山东却是冒起了一团火光,继而黑烟滚滚。
佟文焕大惊失色,“抛下辎重,各军奋力向前冲出去!”
但为时已晚。经过多日的雨水冲刷,老君山的山体已经是湿滑无比,此时遭遇突变,泥沙和着雨水一下子倒塌下来,黄色的逆流滚滚而下,粘稠的泥浆以泰山压顶之势向着官道倾斜而来。
同一时刻,大军的首尾两处相继响起了沉闷的军鼓声。佟文焕脸色发白,只得向前策马疾驰,也不管前边有没有士卒拦路。
人喊马嘶,乱做一团,可依然阻挡不了泥浆的倾泻而下,整个大军的中部一瞬间便被泥浆覆盖其中,虽然数量并不算太多,可也将官道附近方圆千步之内的地域覆盖的严严实实,人和马匹在其中翻滚挣扎,都裹上了一层黄色的泥浆。
佟文焕没跑出多远,便觉得一股大力袭来,被倾斜下来的泥浆将坐骑砸倒,自己也倒在了厚厚的泥地之中,还没起身,嘴巴已经被泥巴填满,身上的铠甲和蓑衣此时却成了累赘,想要起身,却是觉得身上像是被压了一座大山,泥浆中的士卒慌不择路,纷纷挣扎着向前后两个方向逃命,而泥浆继续倾斜而来,一些被砸倒的士卒被掩埋其中,却是再也没能够站起身来。
前军和后军也听到了那声巨响,回头看时,却见中军已经被泥浆掩埋,不由得心神大乱,大军的将官都在中军,普通的镇抚、百户一级的军官根本弹压不住惊惶的士卒。就在这个时候,号角、军鼓声大作,登州军从东西两侧杀奔出来,大雨中根本看不清他们的人数有多少,山东军士卒军心大乱,加上人困马乏,此时哪还有心思作战,因此一见登州军杀出,心思转的快的已然是扔掉了兵器,乖乖的跪倒了道路两旁,剩下的有样学样,一万大军顷刻间土崩瓦解。
佟文焕已经变成了一个泥人,好不容易从泥潭中挣脱出来,忙不迭的脱掉身上的蓑衣,刚想卸甲,对面一对骑兵已经沿着满是投降的山东军士卒的道路杀了过来。
骑兵在佟文焕的面前勒住马缰,为首的一员黑甲大将上下打量佟文焕,佟文焕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是佟都指挥同知?”黑甲大将问道。
“正是在下!”佟文焕脸上发烫,只得拱手回答道。
黑甲大将点点头,“在下靖海卫李定国,我家大帅让下官转告大人,刘泽清大军已被全歼,如今山东都司以及总兵府诸位将军俱在登州做客,请佟大人也务必赴登州一行!”(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连荐六员
山东大战的消息传到京师,免不了又是一番震动。嘉靖、万历年间的海上倭寇之乱历历在目,一晃数十年过去,这倭寇竟然卷土重来,山东总兵刘泽清居然也战死,自然是让人倍加忐忑。京城的百姓不明其中缘由,自然是以讹传讹,什么样的消息都是穿的满天飞。不过让人稍稍安心的是,海贼总算被打退,大功臣便是如今的登州副总兵朱平安。
其中也有关于刘泽清阴谋联结海匪,意图霸占登州和贸易区的传闻,不过在官军击退海匪兵缴获无数的消息中,便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反而使人感觉到一种浓浓的阴谋感,叫人无法相信。
官军得胜,百姓自然是欢欣鼓舞,尤其是还是曾在巨鹿之战中大放异彩的少年英雄朱平安,这更是令百姓们喜闻乐见的,加上当初他向皇帝请求赐婚的传闻,则更让他的故事成为京师风靡一时的美谈。
按说坊间的消息多种多样,身在中枢的朝臣和皇帝却未必会相信,他们的手中掌握着各种消息来源的渠道,得到的消息也似乎更为准确一些。可现在汇总而来的消息加上山东方面而来的如同雪片一般的奏章却是让整个中枢的内阁阁臣和皇帝陛下都犯了愁。
第一封进京的是刘泽清的奏章,奏明海寇犯境,刘泽清为报圣恩,不顾正在养伤的身体,尽起山东各府兵马援救登州。接着便是朱平安的报捷文书。言明已成功击退大股海寇,只是刘泽清不幸战死沙场。
然后便是令人疑窦丛生、莫名其妙的奏章。兖州知府邓藩锡、指挥使梁和中弹劾刘泽清擅自调动兵马,意图不轨;莱州知府彭为佐、指挥使唐千容弹劾刘泽清与海口勾结。纵兵劫掠地方,扣押朝廷命官。刘泽清长子刘之存等上疏弹劾朱平安阴谋陷害,于战阵之中暗杀刘泽清。
这一来,朝堂上可是乱作一团。原杨嗣昌一党的官员,将矛头直指朱平安,攻击焦点便是来自于刘之存的奏章,将刘泽清的死完全归咎于朱平安。请求朝廷治朱平安一个擅杀朝廷命官的大罪。
如今的兵部尚书已经换成了陈新甲。傅宗龙担任此职不过一年的时间,杨嗣昌督师湖广。大征“剿饷”,傅宗龙仗义执言,弹劾其“徒耗敝国家,不能报效。以气凌廷臣”,被杨嗣昌所忌,继而指使朝中党徒群起而攻之。崇祯也因为傅宗龙的不识时务而大怒,将其贬谪。陈新甲这才接过了兵部的职务。
朝中已有共识,兵事还是以杨嗣昌为主,这也是崇祯制定的制衡之策,因此陈新甲的接任便是一个明显的信号。兵部事务,周延儒一时间还插不进去手。
但此次山东用兵,却是给了周延儒一个极好的插手兵务的契机和借口。
一声令下。周延儒麾下的官员万箭齐发。刘泽清动用山东兵马,就算是为了剿贼,但为何不上报朝廷。即便是向兵部报备了,但抽调两千以上兵马,兵部便需向内阁呈报,内阁拟票,司礼监披红之后,皇帝御览才可实施。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兵事紧急,刘泽清不得已先行用兵。那为何在进入兖州、莱州时,竟然以湖广行辕的手令代替朝廷的敕令,劫掠地方,扣押命官,这还有一点王法吗?说到底,这是个程序问题,但这个程序却是牵扯到兵事,因此便显得尤为重要。
两派人马在朝堂上刺刀见红,杀的不亦乐乎,崇祯在这个时候,优柔寡断的老习惯再度显露无疑。杨嗣昌目前掌握着关内最为精锐的十万兵马,兵事上以他为主;周延儒身在中枢,是内阁的首辅,两个人因为山东的事情闹得不亦乐乎,实在是有失观瞻。
就这样磨蹭了近半个月,崇祯这才下定决心平息这场纷争。刘泽清弄出来的这场祸事,不管海寇是不是真的确有其事,登州是确实遭到了攻击,市舶司王品的回复确凿无误,海寇战船数百艘围攻威海卫军港和登州港口,与登莱水师血战,被击沉、击伤的舰船无算,这都是有实据可查的。如此一来,崇祯皇帝便就坡下驴,追封刘泽清为莱阳伯,太子少保,草草了事。人已经死了,再追查下去也是无益,只能徒惹争端。
崇祯皇帝看看司礼监拟好的诏旨,苦笑着吩咐用印。诸臣内斗的形势虽然心中切齿痛恨,但却是自己一手导演出来的,崇祯皇帝只得强忍着咽下这枚苦果。
内阁阁臣如今都在朝堂之上,周延儒、魏德藻、蒋德璟,加上一个新近刚刚入阁的郑三俊,还有兵部尚书陈新甲、户部右侍郎李建泰等人。
郑三俊是朝中清流的代表,万历二十六年的进士,长期在南京就职于南刑部、户部和吏部,此次被选拔入阁,也令很多人意想不到。因为之前,他曾被温体仁一党构陷下狱,幸得黄道周、卢象昇等人上疏求情复查,这才被洗脱了冤屈。之后被崇祯皇帝所赏识,擢升为大学士,内阁阁臣,并掌管吏部事务。上任之初,便向崇祯推荐了李邦华、刘宗周、史可法、冯元飏、陈士奇等五人,一时间在朝堂上也引起了轩然大波。
郑三俊的确也称得上目光如炬,一眼便已看穿了其中的利益纠葛。在同意了崇祯皇帝的处理意见之后,便直接说道:“皇上英明。之前朝廷派驻巡抚一职,便是为了能控制一方武将,莫使其一味做大,超出朝廷掌控之范围。当年颜继祖就任山东时,刘泽清虽然跋扈,但却没能惹出多大的乱子来……!”
说这话的同时,郑三俊大有深意的看看陈新甲和周延儒等人,继续说道:“刘泽清故去,山东总兵一职空缺。臣窃以为刚刚提出的两种方案都不合适!”
此言一出,周延儒的党羽和陈新甲等人顿时都脸现愠色,刚要还击,崇祯皇帝却出人意料的开口道:“爱卿可有打算?”
“刘泽清出镇山东数年,都司、卫所军官尽出于其门下,其长子刘之存接任山东总兵不过是萧规曹随,于朝廷无丝毫裨益。再说朱平安,如果臣记得不错,此子目前才十九岁,骤然再度提拔,于他未必是什么好事。此人倒也算有些才干,尤其是这次击溃来犯至海寇,彰显我大明天威,确实应当封赏。以臣看来,倒不如由他先将山东兵事兼任起来,看看成效再说。”
郑三俊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但巡抚一职不能再空缺,朝廷必须任命有司官员前往赴任,以便朝廷掌控地方军镇,避免再度出现地方武将越过朝廷私自调动兵马的例子!”
崇祯一笑,“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
郑三俊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臣举荐现任山东漕运副使兼右参议的方岳贡。此人为天启二年进士,历任户部主事、松江知府、山东漕运副使。为官清廉,素有干员之名!”
崇祯拍拍额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此人的名字为何如此熟悉?”
王承恩悄悄转过半边身子,用微小的声音说道:“皇爷,前次天下官员考评,此人并列前五。崇祯五年时,当时的礼部尚书徐阁老百年向皇爷您推荐过这个人,只不过当时因为这方岳贡在松江修筑海塘,被人诬告贪污了三千两银子,您吩咐有司彻查之后,这便搁置在一旁了。”
崇祯皇帝恍然大悟,忽然清晰的想起来方岳贡这个人来。崇祯五年时的内阁次辅徐光启在临终之前曾经向自己珍而重之的举荐过这个人,只不过之后因为牵扯到贪污案子,令自己对此人的观感大打折扣。不过后来,却听说他这是遭人诬陷。现在想想,最敬重的徐光启能如此郑重的向自己举荐这个人,那这方岳贡必然有着过人之处。
一旁的陈新甲却在此时冷冷的说道:“怪不得郑阁老如此说,原来是要举荐亲信人等入朝啊!“
郑三俊面不改色,向着崇祯大声说道:“臣入阁不过一月,一月之间,已经向朝廷举荐了五名官员,加上今日所说的方岳贡,共是六人。此六人,臣也都熟悉,了解他们的才干,也因此臣这才不遗余力的向陛下举荐。陈部堂此言,便是意指老夫此番举荐是任人唯亲,结党谋私。臣便请陛下下旨,派有司衙门彻查,如果老夫与这六人中任何一人有过私相授受的事情,老夫这便摘下乌纱,请辞出京。陈部堂以为如何?”
陈新甲倒是没想到这郑三俊如此刚烈,说话做事一点余地都不留,当下便讪讪的闭上了嘴巴。
崇祯却是没来由的心头一阵舒爽。周杨两党在朝廷上连番争斗,骗骗自己却是无能为力。兵事上需要仰仗杨嗣昌全力平贼,朝廷中又需要周延儒与之抗衡,总揽政事,这二人目前是缺一不可,但偏偏是这种制衡如今愈加激烈,两派人马为了各自利益,凡事必争,搅闹的中枢是不得安宁。
但安排这郑三俊入阁,倒真的是一记妙招。此人无党无派,却在朝野间的清流中有着无可比拟的地位。自此之后,任他们周杨两党互相扯皮,这最后一击的动作交给这郑三俊到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崇祯轻咳两声,赞许的点点头,“既是爱卿举荐,那此人断断不会错。既然如此,便召这方岳贡进京吧,朕要见一见他。山东毗邻京师,万万不能出了乱子,去岁德王被掳已是令朕无颜以对祖宗和天下苍生。如今刘泽清殉国,山东总不可无人掌总,便命朱平安以登州总兵的身份兼掌山东兵事吧!”(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物是人非
事情总算有了一个结果,朝臣们这才终止了吵闹,渐渐散去。崇祯皇帝轻轻揉捏着有些发酸的太阳穴,看着透过乾清宫大门投射进来的落日余晖,听着以及逐渐远离的朝臣们的议论声,用带着一丝阴冷的声音对王承恩说道:“派人去登州去告诉朱平安,不要再招惹事情出来了,朕要他守登州,是为了不时之需,不是要他招风惹雨。刘泽清的事情上了不了台面,但并不代表朕猜不出是个什么情形,让他好自为之!”
王承恩心头一凛,点头称是。
崇祯似乎在自言自语,“满朝文武皆是如此,让朕又能去相信谁!”
这一句话更是让王承恩惊悚莫名,直挺挺的跪倒在地上,“皇爷勿忧,天津卫和登州时皇爷早就预备下的两手准备。赵良栋和朱平安都是奴婢挑选出来的人选,他们身边也都有奴婢安插下来的人手,只要他们有所异动,绝对躲不过奴婢的眼线……!”
崇祯疲倦的摆摆手,“你误会朕的意思了。天津和登州的事情有你操持,朕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朱平安毕竟年少,有些事情还要你从旁指点。朕只是心头一阵悸动,杨文弱和洪亨九在关内和关外,统领着我大明二十余万精锐之师,这么长时间以来,竟是毫无进展,让朕怎能不忧心忡忡啊!”
“大伴,你可知道,从朕的内心中来说。朕实在是不愿意用到天津卫和登州这两步棋子啊!”
王承恩一时默然。
崇祯的意思他很明白,如今大明的安危已经全部寄托在洪承畴和杨嗣昌的身上,两人的身上分别肩负着剿贼和抵御满清的重任。他们手中的二十多万精锐,也是大明仅剩的可战之师。崇祯皇帝是在用他们进行着一场豪赌,一旦输了,大明将失去最后的屏障。以崇祯的个性来讲,他绝不愿意做一个丧师辱国的亡国之君,但上天真的会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好了”,崇祯长叹一声。推开面前御案上推挤如山的奏章,“朕回去歇息了。这会子也没什么事情。桂王遣人送入京师来一些难得的瓜果,你去挑选一些,送去慈宁宫皇嫂那里!”
王承恩心头猛地一颤,想要推却。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崇祯走了出去,接着便是随侍内官的高喊,“圣上起驾坤宁宫!”
王承恩在冷冷清清的乾清宫大殿中呆立了很长时间,直到怀德走进来,轻声呼唤,这才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义父,进呈给懿安皇后的瓜果都已经挑选妥当!”
“哦!”王承恩心不在焉的答应一声,信步就往大殿外走去。恍惚间,差点被门槛绊倒,幸亏怀德伸手相扶。
怀德诧异的看着王承恩。蠕动了两下嘴唇,却是没敢问出口。
懿安皇后,便是天启皇帝的皇后,也就是崇祯的皇嫂,出身于祥符张氏一门。天启皇帝驾崩之后,先是居住于慈庆宫。之后慈庆宫归于东宫,懿安皇后便搬到了慈宁宫居住。
慈宁宫位于内廷外隆宗门的西侧。王承恩步行过去,也需要小半个时辰,虽然已是黄昏,但这初夏的天气已经有了几分燥热,干燥的地面不时被风吹起一阵尘土,王承恩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怀德带了两个小宦官,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
进了慈宁宫,早有当值的内官迎上来,接了怀德等人手中送来的物品,王承恩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进宫,只是告诉前来迎接的内官,崇祯皇帝吩咐,这几日国事繁忙,等有了空闲便来给懿安皇后请安。
刚刚转身要走,宫内却跑出一名女官,看模样正是随侍在懿安皇后身边的凤仪女官,也是一直侍奉在懿安皇后身边的体己人。
女官匆匆给王承恩见礼,“王公公且慢走,娘娘知道您过来,特意吩咐请您到佛堂去!”
王承恩的脸色有些木然,默然的点点头,便吩咐怀德等人先行回去。
沿着西侧的廊庑一直向北,穿过徽音右门,便到了慈宁宫的大佛堂。
周围寂静一片,洒扫的分外干净,仅有的几个当值的内官和宫女看到女官和王承恩也是躬身执意,但并没有说话。
女官将王承恩领至佛堂前,推开大门,请王承恩进去,自己却将大门紧紧关闭,将佛堂前的一干人等全都赶了出去。
大门在身后合上,王承恩的心里却是轻轻叹了口气,一路上莫名的压力,到了这里却忽然间烟消云散。
佛堂内点着两盏长明灯,虽然门窗紧闭,光线却还充足。透过几层薄纱,依稀可见一个人影跪在佛龛前,双手合十,闭目诵经。
王承恩径直跪倒在地,“老奴王承恩拜见娘娘!”
屋中传出一声幽幽的叹息声,那薄纱之后的身影缓缓站起,走到前堂来,看看跪倒在地上的王承恩,缓缓说道:“两年未见,王承恩,你的头发又白了不少啊!”
王承恩颤抖着抬起头来,面前站着一名身穿淡黄色对襟常服的女子,明眸皓齿,满头青丝,虽然没有佩戴过多的饰品,但却自有一股雍容的气度。
“两年的时光,老奴是愈发的老迈了,可娘娘依然是从前的样貌,芳华如故啊!”王承恩的眼角忽然泛起了泪光。
面前的女子正是天启皇帝的皇后张嫣,到如今也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年纪,的确还是一如当年的清丽华贵。
张嫣苦涩的一笑,眼角堆砌出几条细密的皱纹来。让王承恩起身后,随即赐座。但王承恩却是坚持站着回话。
张嫣也没有勉强,坐到王承恩的对面,细细的打量了片刻。“还好,精神还算不错,这些年一直在皇上身边伺候,也真是难为你了!”
“皇上的确是勤勉之君,这一点,先帝确是比之不及啊!”张嫣幽幽的说道,脸上的苦笑意味更浓。
天启皇帝在位七年便即驾崩。张嫣年纪轻轻便守了寡,从皇后变为如今的懿安皇后。身份虽然贵重,但却不比往日的荣耀,此番话说出来,任谁都会感受其中的酸楚意味。
但王承恩却知道这位懿安皇后话中的深意。当即又跪拜下来。“娘娘何须如此说来,要不是先帝临终前运筹帷幄,如今的大明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还犹未可知啊!先帝天纵奇才,只是一时被奸人蒙蔽,其后拨云见日,不是又力挽狂澜,使得大明重回应有之道吗?”
张嫣脸上的表情终于轻松了一些,微笑着点点头,“最后那段时光。若不是沈师、青荷还有你和木一纶等人的劝谏和辅佐,恐怕先帝也未必能认识到大明已处于悬崖边缘的现实。说起来,你们才是大明的功臣啊!”
虽是如此说。但王承恩却是明白这位懿安皇后的心思。当年费尽心思的辅助信王朱由检登基,一方面他是天启皇帝的嫡亲弟弟,另一方面便是朱由检也的确素有贤名。但经历了那么多血腥和别离,到如今大明却还是不可逆转的走向崩溃,面对此情此景,王承恩可以深切体会到张嫣心中的苦闷和失落。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想当初,天启皇帝即位之初。便派遣王承恩潜入信王府,这一去便是七年。说起来,他还是忌惮信王的威胁。万历皇帝驾崩之后,太子朱常洛继位,结果却只做了一个月的天子便龙驭上宾。结果才有了天启帝的匆匆上位。
在这一段岁月中,天启皇帝领略了后宫中的种种争斗,包括自己生母的死因,以及东西两位选侍为皇位而展开的一系列明争暗斗。侥幸登上帝位的天启皇帝也由此对身边的每一个可能威胁到自己皇位的人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王承恩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派进了信王府,目的便是监视信王朱由检的一举一动。
“魏阉和客氏控制后宫和朝政,本宫和后宫嫔妃俱在阉党的掌控之中,先帝也因此一直无后。眼见大厦将倾,要不是沈先生和青荷,恐怕就连信王都……!”说起这些事情来,张嫣一时间变得有些激动,但还是适可而止的闭上了嘴巴,将下面的话生生吞进了肚子里。
“青荷若为男儿身,必定为我大明栋梁之才!”王承恩知道张嫣的苦楚,久居深宫,她太需要一个人来聆听她的倾诉了。但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的,例如他王承恩潜入信王府的目的,等等等等,也包括沈家在天启七年那场变乱中扮演的角色,以及他们和天启皇帝的关系。
也正因为如此,王承恩才刻意减少了张嫣的见面。毕竟现在的大明天子是崇祯皇帝,天启朝早已物是人非了。
说起沈青荷,张嫣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会心的笑容,“祥符张家和宜兴沈氏时代交好,本宫与青荷也是总角之交。说起来,青荷的确有男儿之风,要不然先帝也不会对她一往情深,言听计从。你知道吗?要说后宫中争宠夺爱之事,本宫身为一个女人,也不能置身事外,可偏偏是青荷,本宫却生不起一丝嫉妒的念头。她便是这样的人,能给每一个认识她的人都带来快乐,只要身边的人能快乐,她不惜付出生命!”
张嫣的自言自语,却让此时的王承恩心如刀绞,跪伏在地上,手指竟然在地面上划出了浅浅的痕迹,一滴滴的眼泪下来,落在面前的石板地上,显出一个个清晰的轮廓来。
“沈师入京,将青荷带到了京师,给了本宫希望,也给先帝,给大明带来了希望。可却没想到,那个夜晚,姚少钦之身入宫,救下了本宫,你在信王府拼死血战,救下了当今的皇帝,可沈师和青荷却……!”
张嫣一时间哽咽难言。
王承恩的灵魂却随着张嫣如泣如诉的言语飘荡出来,眼前的一切景物仿佛都在一瞬间回到了天启五年的那个春日的早晨。
一张娥眉素染的面孔,挺直的鼻翼和晶莹的双目透露着勃勃英气,青丝随着春风柔滑浮动,还有看到自己时的惊喜表情,那一刻永留心间。
“大葫芦,居然是你!木头呢?他是不是也来了京师?太好了,我三个终于又聚到一起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明月多情应笑我
即使是不愿意见到旧主,但今日和张嫣见这一面,却是让王承恩感触良多。张嫣久居深宫,内心的空虚和寂寞,加上失去权力之后的落寞,都让王承恩倍感凄凉。是以在这一个时辰之内,几乎都是张嫣在自言自语,王承恩则扮演的是一个合格的聆听者。
走出慈宁宫的时候,外面已经是满天星辰,王承恩只感觉到说不出的疲倦,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抬头便看到怀德急匆匆的迎上来。
走到僻静的地方,看看四下无人,怀德搀扶住王承恩的胳膊,小声禀报道:“义父,刚刚皇爷忽然下了诏旨,将唐庶人朱聿键从中都高墙内释放出来,特许其居住在祖宗陵寝所在之凤阳。每月供米六石,由中都镇守太监府照看。”
听了这句话,王承恩停下了脚步,双眉紧紧蹙起。皇帝这是要做什么?为什么忽然要将朱聿键从高墙内放出来?大明宗室因有罪革爵的庶人,但凡能从高墙内出来的,一律每月支应禄米,为的是不让宗室子弟过得太过有失体统,这是从英宗时传下的祖制。但从万历年间,禄米便降到了二石,为何皇帝要对这朱聿键如此优待?是看了朱平安的面子吗?
看着王承恩苦思的面容,怀德忍不住插话道:“义父,儿子多句嘴,有个消息您老人家恐怕还不知道。”
“讲!”
“就藩南阳的唐王朱聿鏼。自从继位以来,便是穷奢极欲,还做出了不少扰民的事情。地方官府多有弹劾。去岁皇爷还曾下旨申饬,但他还是置若罔闻,日日饮宴,彻夜不休。据咱们在南阳的眼线回报说,这朱聿鏼贪恋女色,极不爱惜身体,恐怕年寿不会……。不会太长!”
怀德的一句提醒,让王承恩瞬间便抓住了其中的关键。“唐王一系,如今还有什么人?”
“回义父的话!朱聿键继位时,为了替父报仇,崇祯九年时。便借故杀了他的两位叔父福山王朱器塽和安阳王朱器埈,另外还包括他的几个死的不明不白的堂兄弟。目前朱聿鏼还没有子嗣,一旦他……,唐藩一系就只剩下几个远房的子弟,论身份地位、嫡庶远近,远远无法和朱聿键相比!”
“那就是了!”王承恩狠狠的一拍大腿,“山东一事,还是让皇爷起了猜忌之心。平安在登州搞得有声有色,钱粮兵马无一不精。皇爷应该已经有所忌惮。为了以防万一,他提前将朱聿键释放出来,为的便是有一天。朱聿鏼一旦出事,朱聿键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恢复唐王的爵位。但这对于平安来说,却意味着要放弃目前所有的一切啊!”
“义父勿忧!”怀德看看四周,“据儿子看来,这只是皇爷目前提前预备下来的后着。现在局势尚不明朗,皇爷还需要平安少爷驻守登州以为后援。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便动手。儿子猜测,这些个事情要触发的话。必须有两个条件,一是北方局面安定下来,皇爷无后顾之忧;二则是天下大乱,平安少爷已经完成了将皇室由京师转移到南京的差使之后……!”
王承恩赞许的点点头,不由老怀大慰,“你这孩子,分析的很是准确,至少现在看来,平安还算是安全的!”
……
夜沉似水,坤宁宫早已经熄灭了灯火,就连旁边的弘德殿也陷入到一片静寂之中。但正房却仍然亮着一盏灯火,透过窗棂,隐隐约约的透出两个身影来。
“殿下,该安歇了!”邢沅叹口气,撤下了圆桌上丝毫没有动筷的饭菜。
朱媺娖托着香腮,靠在窗棂上,眼睛却盯着天空中一轮耀眼的明月,脑海中却怎么也忘不掉离开登州时的情景。
从木语菱成婚之后,直到离开,朱媺娖便再也没有见到过曹无伤。他似乎在有意无意的躲避着朱媺娖。
脖子上的挂着的一条晶莹剔透的珍珠项链,便是他留给朱媺娖的唯一纪念。
听木语菱说,那是他亲自到海边去从蚌客手中花高价买来的一批珍珠蚌。又亲自动手,从蚌壳中找出珍珠来,选出大小色泽一般无二的来,亲手做成了这串项链。
朱媺娖满心的欢喜,却被木语菱的一句话彻底击个粉碎。
“媺娖,这些话我本不该说。但不说出来,却是白白的给了你希望。你是大明的长公主,须得明了你的归宿绝对不是自己能够做的了主的。将来的姻缘自有陛下和皇后娘娘来为你精心挑选,那也绝对是品貌无双的贵介子弟……!”
“父皇和母后对我百般宠爱,说不定会依着我的性子来挑选呢!”朱媺娖爱不释手的把玩着脖颈中的项链,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媺娖!”木语菱的口气不由得变得严厉起来,但看到朱媺娖那喜不自胜的表情,心头却忽然涌起了一股怜爱之情,紧紧的将朱媺娖揽在自己的怀中,“傻丫头,不是我和平安要惊醒你的美梦。但你和他,的确真的走不到一起来!”
“为什么!”朱媺娖从木语菱的怀中挣脱出来,木语菱的话就像一根尖刺,触痛了她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
木语菱甚至不敢看朱媺娖的眼睛,她也深知自己这句话一出,将会对朱媺娖造成怎样的伤害,但这句话却是不能不说。
“因为,因为无伤是,是内官!”
“内官!”朱媺娖仿佛瞬间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窖。浑身上下变得冰冷无比。自小在宫中长大,对这个名词,她还是多多少少的知道一点的。
木语菱痛苦的点点头,“你也知道,我和平安还有无伤是在唐王府中相识的,那一年,无伤父母双亡,被卖进王府为奴,当时便已经是……。这么多年来,平安和无伤相依为命,彼此扶持才走到今天。我和平安是真心希望无伤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但世事如此,无伤和我们两个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守着一个虚无缥缈的美梦沉醉下去,越陷越深!”
朱媺娖脸白如纸,仿佛是一下子失去了灵魂一般,更是让木语菱心疼无比,紧紧抓住她冰冷的双手,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她。
从登州回到京师,朱媺娖便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状态。在崇祯和周皇后面前她还会勉强挤出依稀一些笑容来,但在自己寝宫弘德殿中,她便如同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躯壳,整天都是神不守舍的。
邢沅摇摇头,将一杯沏好的茶水放到朱媺娖的身边。虽然她还不知道朱媺娖的登州之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傻子也看的出来,朱媺娖是为了什么心伤。
邢沅搬过一把古琴,纤纤玉指拨动琴弦,绵柔的音调缓缓奏出,邢沅樱唇微启,“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孤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近来怕说当时事,结编兰襟,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
缠绵的诗词伴随着婉转的琴音飘散在偌大的殿阁中,朱媺娖的脸颊上蓦然滑下两行珠泪,慢慢的回转头来,“沅沅,这是你所做的词吗?”
邢沅一收琴弦,站起身走到朱媺娖的身边,将那杯散发着热气的茶水端至朱媺娖的手中。
“殿下可是猜错了,这是朱平安朱大人所做。当日奴婢在中都盘桓数日,便是住在朱大人的府上,有幸见到了几首诗词,便一一摘录下来,谱成曲调……!”
朱媺娖难得露出了笑容,“你心里还是记挂着朱平安,是吗?”
邢沅双手交织在一起,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形容的笑容来。“记挂着便已经足够了,邢沅是何等身份,岂能奢望大人的垂青。更何况,如今大人已经迎娶了木家小姐,两人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奴婢又何必暗自神伤呢?唯有将他牢牢的放在心中,祈望他平安多福,便已足够了!”
朱媺娖点点头,眼神又投向窗外孤冷的月光。“明月多情应笑我!这世间总归是要多情的人儿受伤吗?”
“殿下何必执着!”邢沅解劝道:“世事十有七八不能尽如人意,殿下乃是天家贵胄,日后自然会有一段好姻缘相伴左右。”
朱媺娖轻叹一声,长长的睫毛落下来,容颜间浮现出一缕苦涩的笑容,“身在深宫大内,又有什么事情是自己能做主的?登州一行,便是此生最大的奢侈,至此之后不在做任何奢望?”
朱媺娖看了看满是关切眼神的邢沅,不禁又笑起来,但心情却是好了许多。“你对朱平安还是一往情深,这我看得出来。木家姐姐心思质朴,虚怀若谷,断不会因为这便看轻了你。赶明得了机会,我去和木家姐姐说,让那朱平安把你纳进府去。如今他也是正二品的总兵官,有两房妻妾又算得了什么,正好开枝散叶。也免得你在我这宫里每日里唱这些靡靡之音,缠绵婔词,唉声叹气的!”
“殿下……!”邢沅顿时羞红了脸。(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千里求情
七月的凤阳,骄阳似火,知了不厌其烦的吵闹着,坊市的大小街道行人寥寥。五月间,京师、北直隶大疫,中都凤阳却也遭此厄运,加上连年干旱,就连一向富庶的高墙卫也颓败下来,百姓四处离散。路振飞当年一手打造的稍显振作之势的中都城再度陷入到萎靡当中。
到了七月间,疫情总算缓和下来,但中都却已经有近半的百姓逃散到四方。凤阳总督高光斗数次向朝廷请求拨粮赈济,但如今的京师却已经是自身难保,面对着关内关外二十多万大军的耗用,朝廷已然是拨不出来半分银子和一斗粮食供凤阳救灾了。
就在凤阳午门之外的官署聚集区,云霁街鼓楼向东,便是凤阳的镇守太监府,旁边临近允安坊的位置便有一处僻静的宅院,规模不大,但却笼罩在一片成荫的绿树当中,原本是皇陵镇守太监石应诏的别院,如今却悄然的换成了新的主人。
此时,朱聿键便躺在这宅院的后宅中树荫下的一架竹椅上,手中拿着一卷书册,旁边的小几上放置着一壶浓茶,相比较与中都城内的萧条,他这里的确可以算是世外桃源了。
上月中旬,朱聿键接到京师的旨意,在被关押了将近五年的时间后,朱聿键终于再度获得了自由。虽然现在仍是在中都镇守太监的监管之下,但总要比在高墙内要强的多了。甚至一个月还有两天的时间。朱聿键一家还可以在镇守太监府的人员的陪同下到凤阳城中到处走一走。
每月镇守太监府都会将禄米和银两拨到府中,如今的镇守太监钱德富也是王品的老熟人,在王品的关照下自然不会薄待了朱聿键一家。如今朱聿键每日里呆在这宅院内。还有几名内官和婢女服侍,生活总算是无忧了。曾氏所生的儿子朱琳源如今也已经将要两岁,刚刚学会了走路,每日里在这庭院里不得安生,也为一家人的生活增添了无穷的乐趣。
儿子朱琳源和曾氏在后院午睡,朱聿键则怎么也睡不着,于是便躲到了这花园的树荫下。一杯浓茶,一卷书册便足以打发这午后的慵懒时光。
正在昏昏欲睡的时候。邹靖却从前院跑了进来,“主子,有客求见!”
朱聿键猛地一激灵,手中的书卷也掉在了地上。邹靖手脚麻利的捡起来。
“是何人?通报镇守太监府了吗?”
“来客说的很清楚,一同递进来的还有镇守太监府以及总督府的手令,说是已经知会过高总督和钱公公了。”
邹靖递上一张拜帖一份礼单。朱聿键接过来一看,上面的落款写的是:“愚弟郑鸿逵拜上。”看看那那份礼单,却包罗万象,什么吃穿住用之物,还有纹银千两。
朱聿键蓦然一愣,绞尽脑汁的想了半晌,这才想起一个身影来。不禁笑了笑。“原来是郑曰渐到访,快请!”
但见到郑鸿逵时,却让朱聿键吃了一惊。
眼前的郑鸿逵较之从前消瘦了许多。整个人蜷缩在一架软榻之内,是被几名从人给抬进朱聿键的书房中的,脸色虽然黝黑,但却密布着一种大病初愈的虚弱之态。
“曰渐贤弟,你这是!”朱聿键吃惊的合不拢嘴。
仆人们将郑鸿逵抬进来,邹靖又吩咐府中的下人抬进两个冰盆。奉上茶水,这才领着郑鸿逵的从人们离开。反手将房门掩上。
郑鸿逵苦笑着摇摇头,“有劳兄长挂怀了,如今已然好了很多,再有一个月便可以下地走动了。小弟这一双腿,是在海上的时候受了伤,又被海水浸泡了多时,这才拖延到如今。”
郑鸿逵是什么身份,朱聿键自然是一清二楚,对于郑芝龙,朱聿键并没有多少的好感,一个海匪出身的商贾,如今摇身一变已经成了手握一省兵权的正一品总兵官。这在大明的盛世中是无法想象的事情,想当年,倭寇作乱时,明廷也对海寇首领进行招抚,又何尝如此的低声下气。现如今要不是北疆不靖,流贼此起彼伏,也万万轮不到郑芝龙来掌管一省的兵事。
但对于郑鸿逵,朱聿键反倒是容易接纳。他毕竟算是一个读书人,相交之下,也没有一般士子的迂腐之气,倒是甚对朱聿键的脾气。
聊完伤情,朱聿键这才问起郑鸿逵的来意。郑鸿逵又是苦笑连连,黑脸上莫名其妙的泛起一丝潮红来,这才说起事情的经过。“实不相瞒,这才来,是来央求兄长来代为求情的!”郑鸿逵拍拍自己受伤的右腿,“海上这一遭,我郑家吃了大亏,虽说都是咎由自取,但如今还没人家牢牢的捏在手心中,所以,不得不来请兄长代为说和!”
这一来,朱聿键更是奇怪。“贤弟此言差矣,崇祯九年时,愚兄便被禁锢在高墙之内。上月时分,蒙皇上开恩,这才解除了对愚兄的禁锢,容许吾在这凤阳颐养天年。这一连五载,愚兄不问世事,就连故人都没有见过面,又何谈与人说和呢?”
郑鸿逵颇有些不好意思,“不瞒兄长,与我郑家起了误会的这位,却是与您有着颇深的渊源!”
“哦?是哪一位?”
“便是从贵府中出身的朱平安,即是如今位居登州副总兵的那一位!”
朱聿键倒是如何也没有想到郑鸿逵会说出朱平安的名字来。朱平安领兵离开凤阳之后,接着便是进京蒙崇祯皇帝召见,之后留在京师养病,而后去登州赴任。期间倒是来过两封书信,但都是保平安的话语,倒是没有涉及其他。
朱平安走后,开始时。王品和段喜年因为朱聿键幼子遇刺一案,对朱聿键的安全很是上心,时不时的进入高墙探望。也能捎带着一些消息进来。但如今王品也到登州上任,段喜年接掌了都司衙门的职务,被疫情和大旱搞得焦头烂额,是以来探望朱聿键的次数也都屈指可数。所以,朱聿键倒是很少接触到外边的消息。
郑鸿逵看着朱聿键微微皱起的眉头,心中却是猜测朱聿键可能是由于如今是庶人身份,恐怕要向昔日的王府奴才开口求情。于面子上说不过去,因此这才有些犯难。
但郑鸿逵如今可是耽误不起。威海卫一战。郑家水师突出重围返回福建的不到一百艘舰船,主力舰船更是丧失殆尽,不是被击沉便是被登莱水师俘虏,两万人的兵马也折损了七八成。郑森和施琅等一众水师将官都被朱平安生擒。就连他自己也是深受重伤,都今日都不曾复原。
狼狈逃回福建,长兄郑芝龙虽然是没有格外怪罪,但郑鸿逵也知道自家长兄的脾气,威海卫一战的确是丢尽了郑家的脸面,就连少主都被人生擒活捉,他郑鸿逵如果不能妥善解决此事,将来还有何脸面在郑家立足。这些日子以来,郑家多次派人前往登州协商。请求归还郑森等人,但朱平安却是狮子大开口,摆出的条件非常刻薄。万般无奈之下。郑鸿逵也只能不顾自己的身体未愈,便急匆匆的赶来中都凤阳需求朱聿键的帮助。
于是,郑鸿逵连忙解释道:“说起来这也是我郑家鲁莽了,于登州开海贸一事上确是要求的有些过分。这些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事情,我郑家也知道做的实在是过分,因此也有诚意做出一定的补偿。便是企盼朱副总兵能体谅我们的难处,尽快将我家大公子送回福建!”
“愚弟这也是无计可施。这才千里迢迢的赶到凤阳来,请兄长代为说情,还望兄长看在愚弟的薄面上,能施以援手,我郑家上下感激不尽,日后定当厚报!”
说着郑鸿逵便要挣扎着起身给朱聿键行大礼。朱聿键慌忙起身拦住他,“贤弟这说的是哪里话?只是愚兄在这高墙内一呆便是五载,朱平安虽然是当日王府中的家奴,可如今他却是一府的总兵官,吾却是这中都的庶人,只怕吾之所言,他未必会听啊!”
朱聿键故意卖了个关子,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来。心中却着实是如同刚吃了一块冰镇西瓜一般舒爽。想想自己这半生,蹉跎岁月匆匆而过,被禁锢的时间竟然占据了其中的大半,除了当日继承藩王之位时定计除掉自己的两位叔父之外,今日还是自己这半生中难得畅快的日子。堂堂的海上豪族郑家竟然也有求到自己这里的时候,人生的际遇真是让人始料未及啊!
郑鸿逵却是着了急,“兄长万不可如此说。愚弟虽然不才,但来之前还是仔细的打听了一下朱大人当初与贵府之间的交集。那朱大人虽然不过是一介家奴出身,为人却是豪侠任勇,忠义可鉴。但是心甘情愿的跟随兄长不辞辛苦的来到中都,又在高墙卫中多方照顾打点,这觉不是一般人物能做的出来的啊!”
朱聿键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郑鸿逵,听到他夸赞自己的儿子,心中自然是更加的快慰。又装作了犹豫了片刻,这才点头应下,答应休书一封,代为求情。
郑鸿逵大喜过望,连连称谢,看着朱聿键在书桌上奋笔疾书,写就一封书信。匆匆浏览了一遍,这才珍而重之的将书信塞进自己的怀里。但却是吞吞吐吐的又说道:“兄长勿怪小弟心思多,小弟只是想,如今只有这一封书信,那朱副总兵未必会痛快的放人,要是兄长这里能遣一府中的故人一同前往,或许……!”
朱聿键想了想,不由得苦笑,“如今我这府中,只有一个原先王府的老奴跟随左右,除此之外再无旁人,贤弟若不嫌弃,便由这老奴代为兄随你去登州一行,如何?”(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陈永华的爹
不知不觉,郑森等人在登州已经呆了两个月,天气渐渐炎热起来,登州方面确实将这一干人等照顾有加。郑森等人都被安置在蓬莱都司衙门内的单独跨院,军情司和亲卫右千户沈恪的属下联合看守,郑森和一众水师将官都被限制自由,除此之外,衣食住行都是按照贵宾的标准执行。但施琅和他的一名少年亲随却是被单独看押起来。
说是看押,但朱平安却出人预料的给了施琅两人极大的自由,包括军情处和右千户的人员都未曾限制两个人的活动,他们可以在登州除军事禁区之外的任何区域内活动。其实两人大可以借助这些机会逃走,可朱平安也知道,郑森如今还在自己的手中,施琅两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走的。
施琅也没有客气,每日里便是带着自己那个刚刚十二岁,唤作刘国轩的小亲随在登州城中闲逛。沈恪奉朱平安的命令,也只是派了两个士卒相伴,甚至于还特许他们进入讲武堂和蓬莱的水师军港参观。
登州的一切让十九岁的施琅和十二岁的刘国轩大开眼界。虽然自小便在海边长大,跟随郑军水师见惯了各种世面。但登州和蓬莱的一切还是两个人倍觉新鲜。
不说别的,单说这衙门中的规矩便是千奇百怪,每个衙门都是自有一套规矩,张贴在办公地点,每人都需按照规矩来行事,如此一来。整个衙门便更像是一台机器在运作,每日里发动起来,所有的差事便迎刃而解。效率高的让人不可思议。
还有就是衙门中的食堂,施琅和刘国轩可是没见过哪个衙门中还有这样的设置。每到中午,偌大的衙门食堂便挤满了前来打饭的长龙,一日三餐本是富人才有的享受,但衙门却为差役、官差和官员提供了这一项服务。新设的四品以上的官员的小餐厅也正式运营,听闻之前朱平安等一干登州主要的官员都是亲自来食堂用餐,却弄得众多的差役不敢前来吃饭。没办法,朱平安只得另开了一个四品以上官员的小餐厅。同时也允许带有品级的官员派人前来食堂打饭。现如今毕竟是在大明,过度的平等观念离深入人心还很遥远。
威海卫一战,郑军水师只逃出去几十艘舰船,大部分舰船不是被击沉便是被登莱水师俘虏。战后计点。修葺之后便可以继续在水师中服役的舰船便达到了两百余艘。其中还包括郑家自己仿造的荷兰三桅炮船十余艘,也就是说,登莱水师这一战,没费多大的功夫便平白将实力拓展了一倍。现在即便是郑家水师倾巢而出,也要重新掂量掂量了。
施琅和刘国轩却是对当日一战耿耿于怀,好几次都跑到了蓬莱城外的水师码头去探查,想要查清楚当日究竟是何种火器将郑家水师打的如此的狼狈。射程如此之远、火力如此之密集,施琅也总算在海上颇有见识,但却从未见过任何一支水师使用过这样的武器。不弄清楚这一点,施琅的确是寝食难安。
但登莱水师是绝对不会将自己利器视之于人的,安装在各条舰船上的火箭发射架早已经被拆除下来。因此当面对施琅费尽心思的刨根问底的时候,童万钧等一众水师军官总是呵呵一笑:“小子,等你什么时候加入了咱们登莱水师,自然会知晓这其中的奥妙!”搞得施琅心痒难耐,却总是无可奈何。
郑家水师被俘获的士卒共计有六千余人,如今全部都被关押在蓬莱城外的军营中。由新军同意看管,衣食不愁。这些天看着新军的同意操练。这些个郑军士卒都是感叹不已,看看人家的军服、铠甲和装备,郑军士卒只能是自叹不如。一些无牵无挂的的军汉的心思也因此活络起来。
于是,等到登州都司衙门一放出消息,说是投降士卒如果愿意留在登州的话,如果审查合格加入新军的话,一应待遇将和新军士卒一般,从此以后便可以成为登州新军的正式人员。消息一出,郑军士卒顿时炸开了锅,在登州呆了两个月,将登州军看的清清楚楚。吃粮当兵,这里可没有克扣军饷一说。每月里一两银子的军饷,定时足额发放,日常供给的军粮更是没有问题。立有军功,家中便可以分到土地耕作,第一年还可以得到免征税赋的优待,环顾这大明天下,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事情。
因此,第一天,便有一千多郑军士卒报名参加新军,到了第三天,几乎一半的士卒都报了名,剩下的便都是些在福建有家眷,或者便是郑军的军官们,做海匪自由惯了,平白不想被拘束起来。登州都司也有所安排,郑家迟早会派人前来协商战后的事宜,到时候这些人便统一要郑家拿银子来换,包括他们在登州的花销,都要郑家报销,总之是绝对有利可图。
果不其然,八月初,郑鸿逵便再次来到了登州,与他同行的还有郑芝龙的幼弟郑袭,以及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再有便是朱聿键的贴身侍奉老太监邹靖。
对于邹靖的到来,朱平安倒是有些意外,但转瞬间便明白了其中的含义。看来,这郑鸿逵是走通了自己老爹的门路,特意让邹靖前来传话说清来了。但这郑鸿逵和朱聿键是如何认识的呢?
朱平安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按照后世的记载,似乎朱聿键后来能继承皇位,成为隆武皇帝,便是这个郑鸿逵在其中穿针引线。由此看来,这两个人倒是从前就相识,也怪不得郑家这么轻易的便将隆武朝廷建立并掌控起来,原来关键是在这儿啊!
一路走来,登州城内欣欣向荣,都司衙门戒备森严,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兵卒,邹靖却是心中忐忑不已。当年的私生子已成了今日的气候,想起当年自己的所为,虽然这些年朱平安一直表示说既往不咎,可如今人家身居高位,对付自己还不是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天知道,朱平安和曹无伤的心里是不是记着当年的恩怨,自己这一遭真是不该来啊!
硬着头皮走进都司衙门的官厅,朱平安率领阴世纲、郭追众人早已在阶下等候,邹靖下意识的又将身子向后缩了缩。
再见朱平安,郑鸿逵明显的感到心虚了许多,连忙命人将软榻放下来,自己就要挣扎着站起身来。
朱平安却抢前几步,将郑鸿逵按住,“曰渐公不必多礼,咱们不是初见,就不要这么客套了。”
郑鸿逵老脸一红,本想要多说几句漂亮话掩饰一下自己的尴尬,但朱平安却是只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便穿过众人,径直走向了那走在众人最后边的老太监。
郑鸿逵一愣,和身边的那名中年文士交换了一下眼色,却是同时心中感叹。看来这次托朱聿键代为讲情还是押对了赌注。朱平安对原唐王府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厚啊!
朱平安搀扶住邹靖,却将邹靖给了吓了一跳,“大……!”
“大郎”两个字还没有出口,邹靖却猛然意识到这不是在凤阳,于是赶忙改口,“大人折杀奴婢了!”但邹靖的这个表情,却是被那中年文士看在了眼中。
朱平安微笑着摇头,“邹公公说哪里话,我可是您看着长大的,您可是平安的长辈。如果知道是您要来登州,平安早就应出城去迎接,实在是失礼了!”
邹靖浑身一哆嗦,眼泪又不由自主的落下来,脸上满是激动带来的红晕。但一抬头,又看到不远处曹无伤冷冰冰的眼神,心头便是一颤,连忙又将头低了下去。
朱平安却是牢牢的搀住了邹靖,便在众人的眼前,将其迎进厅来。
宾主落座之后,郑鸿逵这才将一同来的两人介绍给朱平安。各自不高的便是郑芝龙的幼弟郑袭,看来也是文士,白面短须,说话也很有分寸。
另一个则着实让朱平安吃了一惊,“在下陈鼎,得蒙郑总兵信任,如今忝居总兵府教谕。”
“那陈永华是……?”朱平安不禁脱口而出。
这一来,不仅是陈鼎,就连郑鸿逵和郑袭也是一愣。陈鼎嗫嚅着嘴唇,好半晌这才回答道:“陈永华乃是下官长子,今年刚刚七岁,不知朱大人是从何得知?”
朱平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鲁莽,猛然间见到了陈鼎,立刻便意识到,这便是后世耳熟能详的“陈总舵主”的亲爹,实在是太过惊喜,这才不经意的喊出声来。
“哦,那个……!”朱平安尴尬的笑笑,“这个,贸易区亦有福建而来的客商,听闻他们所说,福建龙海可是出了个神童,五岁便能出口成诗,还常以诸葛孔明自居,由是这才印象深刻!原来,陈大人便是那神童的父亲,真是久仰久仰!”
暗暗的擦把汗,朱平安直道侥幸。
陈鼎却依然是有些怀疑。但自家的长子陈永华却的确是龙海一带闻名的神童,自家的儿子名声居然能传到山东来,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感到与有荣焉,朱平安这么一说,总是让陈鼎的心中倍觉舒畅。(未完待续)
ps:临近年末,单位事务繁忙,年后家中又要添丁,睿士真是忙的不亦乐乎,为应付春节假期和年后的伺候月子,睿士不得不存些稿子,最近一段时间恐怕都要单更了,诸位见谅!
第八十三章 未雨绸缪
郑鸿逵等三人也没有躲躲闪闪,而是径直的说明了来意。首先是为郑家和登州产生的误会感到抱歉,经此一战,郑家已经了解到登州的与众不同以及战力的彪悍,想要以武力将登州划入郑家体系之内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由此,郑芝龙也改变了最初的思路,那便是由对抗改为合作。郑家已经表态,愿以现银的形式购买贸易区二期的部分商铺,以此作为双方合作的开始。
第二呢,就是赎回郑森等人。郑芝龙纵横海上多年,如今又混迹官场,深知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郑芝龙表示,愿以两百万两白银赎回郑森等一干被俘军官和士卒。
朱平安偷偷和阴世纲对视一眼,俱都为郑家的财大气粗而咋舌不已,原本朱平安还打算敲个百十万两银子来充裕一下自己的内库。现在看来,自己的格局还是太小了,太小看郑芝龙这个海上土豪了。
但对于郑鸿逵所说的要回那些被登莱水师擒获的战船,朱平安却是寸步不让。为了这一战,登莱水师也损失了一些力量,正是大肆进补的时候,如何能将到了嘴里的肥肉再吐出来。想要也可以,再拿银子来换。
朱平安将朱聿键的来信重新装回到信封内,表明了自己的意思。这还是看在旧主的份上,格外开恩将郑森等人交还给郑家。登州和郑家彼此河水不犯井水,郑家水师却勾结刘泽清大举来袭。要不是登州上下一心,将来犯之敌击退,恐怕此时登州就要变成阿鼻地狱了。这个时候。还敢和登州讨价还价,任谁朱平安也不给面子。
朱平安站起身,吩咐下人换上新茶,这才说道:“朝廷已经下了诏旨,命本官以登州总兵的名义节制山东诸卫兵马。山东和福建一南一北,共同戍守大明海疆。此次误会造成如此的伤亡,本官也是于心不忍。但既为大明北方海疆至屏障,便要承担守土之责。登莱水师重建不久。便遭此损失,贵方如果不能赔付相关损失,但这些战船就算是内阁有命,也请恕本官不能奉还!”
朱平安一开口便将话给说死了。弄得郑鸿逵、郑袭和陈鼎也是十分被动。但仔细想一想,不过是些破旧的战船,也犯不上再为此花费过多的银子,于是就此作罢,此事揭过不提。
于是乎,事情很快便有了结果,郑家运银的船队不日便将抵达登州,到时候朱平安便设宴为郑森等人践行。
回到登州方面准备的驿馆,郑鸿逵等三人便聚在了一起。银子对郑家来说不是什么问题,关键是此次的战败令郑家的威望大大受损。围绕着对待朱平安的态度,郑家内部也分为意见截然相反的两派。萧拱辰等一班郑家武将主张再起大兵血洗登州,而郑鸿逵等郑家子弟和一干文臣则主张和平解决此事,不宜再节外生枝。
如今郑家好不容易获得官身,原先不过占据金门、厦门等地以为根基,现在却有了机会将触角逐步的伸向福建内陆,继而邻省的广袤地域。这等于是郑家开始逐渐在陆地上渗透势力。在这个关键时刻,如果一旦达不到速战速决的效果。和登州方面陷入苦战,单是朝廷那方面便很难交代。
因为这个原因,郑芝龙最终咬着牙做出了和解的决定,风水轮流转,总有一天会将今日失去的全部拿回来。
郑鸿逵叹口气,“当日我等真是小看了朱平安这个人,没想到此子年纪不大,却有如此的能耐,假以时日,必将是大明朝廷的一代名臣啊!”
郑袭却是非常赞同四哥的意见,“郑家在内陆的根基浅薄,这个时候做事还是要低调一些,像朱平安这种人,还是与之合作,双方才都有好处啊!水师是咱们的依仗,却是在他面前讨不到半点便宜,这样的对手既然没办法消灭,那就将其变为朋友,总是稳妥一些啊!”
陈鼎却是轻笑不已,“这个朱平安的确是个有趣的人物,进入登州这一路走来,所见所闻都是新奇独特,看来他不仅在兵事上颇有建树,于民政一道更是干练通达啊!就拿这水泥制成的官道,便是一项利国利民的创举,咱们福建要是能修成两条这样的道路,那也能从中获益不少啊!”
郑鸿逵一笑:“此番来,便是要与登州合作。至于怎么合作,大帅已经全权交由先生打理,先生大可以将登州的一些可以利用的东西引进到咱们福建去啊!”
陈鼎一拱手,“四爷放心,鼎必不辱使命!”说着一摇折扇,竟是将话题引向了另一方向。“两位不知道发现没有,那与我等一起来的宦官邹靖,似是对朱平安颇为忌惮,却不知是何原因?”
“这个在下却是知道!”郑鸿逵回答道:“在中都时也曾听人说起过一些朱平安的事情。听闻当年在唐王府时,邹靖作为总管太监,倒是没少了整治朱平安,也因此有些恩怨。不过看今日朱平安的表现,倒是没将那些个恩怨放在心上,对待那邹靖确如同长辈一般。”
陈鼎一皱眉头,收起折扇,“说起来也奇怪,邹靖初见朱平安,口中吐出一个‘大’字来,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不妥,这才慌忙间改口……”。
“哈哈,陈先生果然是心细如发,不过这邹靖说的可是‘大人’二字,先生着实是多虑了!”郑袭哈哈一笑。
陈鼎却依然是凝神思索,“看那邹靖的模样,应该不是这么简单,日后咱们免不了要与朱平安打交道,有些事情还是打探仔细一些为好!”
郑鸿逵点点头,“先生所说有理。不管其中有没有东西,查一查便是,如果真有咱们需要的东西。那便是再好不过了。如此这件事情就交给在下去查!”
……
郑鸿逵等人离开之后,朱平安又特意让人将邹靖送回自己的宅子中去。邹靖和岳父木严梓、妻子木语菱毕竟算是相识一场,虽然当初相处并不算愉快,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既然他来到登州,总要和故人见一见的。
邹靖千恩万谢的告辞离开,临别时。朱平安还特意笑着嘱咐道:“公公此来登州,一定要多住些日子。让我等聊表地主之谊。听闻父亲也已经被朝廷恩旨释出高墙,这实在是件天大的喜事。成婚之后,事务繁忙,也没有给他老人家去过书信。这一次,且容我准备些礼物,再写几封书信,到时烦劳公公一并带回去!”
邹靖满脸是泪,被下人搀扶着前往朱家宅院。曹无伤却在此时走了过来,“少爷,这邹靖不过是条老狗而已,何苦对他如此客气,难道便忘了当日他对咱们的羞辱吗?”
朱平安一笑。却是没有理会曹无伤的话。反而是让众将各自散去忙碌,对阴世纲说道:“这几日,再带着施琅他们到处转转。把消息都放给郑森,务必要使其对施琅两人产生怀疑!他和那个刘国轩都是水师的人才,此二人本官要定了!”
阴世纲一笑,“学生这就去办!”
目送阴世纲离去,朱平安这才招手将气鼓鼓的曹无伤叫进内堂。室内再无他人,朱平安这才开口说道:“无伤。巨鹿一战咱们损失了多少兄弟?”
曹无伤一愣,“共计是一千五百余人!”
朱平安点点头。拿起书桌案头的一叠文卷,“准确的说,是一千五百零六人。这便是那一千五百零六位兄弟的名册,其中就包括了二狗和成震。这份名册每天都放在我的书桌上,每日里一看到它,我就会想到当初的教训。”
“巨鹿一战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其中最宝贵的便是不能将自己的命运托付在别人的身上。”
曹无伤若有所思,“少爷的意思是……?”
“未雨绸缪啊!”朱平安轻叹一声,“京师中暗潮涌动。朝廷已经任命山东漕运副使兼右参议方岳贡为新任的山东巡抚,不日就要抵达山东。还有这次王爷从高墙中获释的消息,这背后的藏着的东西都不简单啊!”
王承恩已经将京师中发生的一切迅疾传到了登州。朝中的情况朱平安也掌握的一清二楚。为掣肘周延儒和杨嗣昌,崇祯启用清流郑三俊入阁,郑三俊继而举荐方岳贡为山东巡抚。这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就是为了从旁监视朱平安,以制衡登州的继续做大吗?
还有朱聿键的突然获释,表面上看来是对朱平安的恩赏,但却也是崇祯对于朱平安的警告。“朕能用你,同样可以一下将你打入地狱!”这便是这件事情背后的潜台词,朱平安看的清清楚楚。一旦朱平安在登州有所异动,崇祯便会立刻宣布朱平安的宗室身份,到时候,朱平安手中的兵权和地盘将会转瞬间化为乌有。
在这些阴谋和争斗面前,朱平安别无选择,只能是提前做些准备。还有他那素未谋面的同父异母的幼弟朱琳源。按道理来说,他才是唐王朱聿键的嫡亲儿子,也正是如今大明意义中的合法王位继承人。崇祯有意无意的在朱平安面前提起要恢复朱聿键的王位,并册立他为世子的许诺,其实并非看起来那么美好,这背后便是一把挑动着嫡庶之争的匕首。
念及这些,朱平安的眼睛中闪过一抹阴冷的神色。“邹靖算得了什么,连颗棋子都算不上。但将来却未必没有用处,现在将他笼络过来,总好过仓促之间下手。无伤,将来咱们是要做大事情的,何必要将那些小事情放在心上,这些天,我便交给你一项差使,好好的陪着邹靖在登州和蓬莱转一转,他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小人,用的好了,将来未必不是一颗极好的棋子!”(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登州消息报
在朱平安的授意下,木严梓和木语菱自然对邹靖照顾的无微不至,木语菱更是以长辈礼对其,更是让邹靖感激涕零。木语菱还在私下告诉邹靖,如今登州境内一片欣欣向荣,听闻邹靖还有一个从子留在南阳,日子过得甚是艰难,不妨便将其送到登州来。到时看其人才,合适的话便委任为一员小吏,实在不行的话,便授予其一些田产,自己耕种。日后邹靖总要有退下来的一天,到时便可以在登州养老。如此一来,邹靖更是感恩戴德。
郑鸿逵等三人便留在都司衙门等待郑家的运银船队到港,以此交换郑森等人。朱平安就在这个时候腾出手来,处置俘获的一众山东都司衙门和总兵府的军官。
之所以迟迟没有处置这些人,便是因为朱平安之前不过是登州总兵,还没有这方面的权限。但如今可是不同,朝廷已经颁发诏旨,责成朱平安以登州总兵的名号署理山东兵事,朱平安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开始发号施令了。
被俘的人中,身份最为尊贵的便是山东副总兵佟文焕,以及济南、青州的指挥使郑隆芳和郭品良。东昌指挥使姚文昌在乱军中被杀,等于是将官位给空了出来。朝廷对此也没有发表意见,摆明了是要朱平安自己选择人选。对于这一点,朱平安当然没有客气,直接举荐了杨德凯接任东昌的指挥使一职。但还是要兼任登州的副总兵和指挥同知一职。
刘之存和刘之炳、刘之干等人在山东已经没有了立足之地,兵部尚书陈新甲在杨嗣昌的授意下,安排三人进入辽镇边军。离开济南之前。刘之存大哭一场,还指天画地发下毒誓,总有一天,要取下朱平安的首级为亡父报仇雪恨。
刘之存兄弟一走,济南的山东总兵府和都司衙门便空了出来。但朱平安也没有将治所移往济南的打算,毕竟根基都在登州、蓬莱和威海卫,在全面掌控山东之前。最好不要轻易的离开老巢,更何况。崇祯本就是打算以朱平安守卫登州,为一旦来临的朝廷大转移做准备,他也不会同意朱平安移往济南。再有便是,新任山东巡抚方岳贡即将上任。届时他将在济南坐阵,朱平安还摸不清这个人的脾气,但既然是为制衡自己而来,暂时还是不要和他发生直接冲突为妙。
对于佟文焕、郑隆芳和郭品良三个人,朱平安也没打算赶尽杀绝,这三个人还是要接着用下去,贸贸然斩草除根,恐怕会引起崇祯的警觉和反感。通过观察,这三个人倒是于兵事上有着一定的能力。倒不是那种混吃等死的官僚。朱平安命他们将家眷送到登州,便让他们各归原位。至于佟文焕,便留在了登州就职。作为副手参与山东兵事管理。
但济南、东昌、兖州、青州诸府就要开始执行和登莱一般的新政,首先便是要清理土地。通过一年多的执行,朱平安的土地政策确是得到了深入的贯彻,原本占有大量土地的豪族、官宦、商贾等阶层,经过朱平安的潜移默化,已经开始将注意力转向商业。
朱平安也不是要他们将所有的土地都交出来供流民、军队耕种。而是通过商业发展的手段,使他们慢慢的将眼光投向海洋和商贸。相比较而言。这些渠道所产生的利润将远远的超过土地的收成。和郑家开展合作之后,来自于安南、缅甸等东南诸国的粮食将源源不断的涌入山东,到时候,他们就会更加发现土地和商业相比,之间的差距会有多么的大。
接着便是对各府军队的掌控,随着讲武堂第一期学员的毕业,朱平安也打算这些学员充实到新军当中,接着第二期和第三期的学员便会在山东军制的改革中渗透到各府的卫所当中,担任基层军官,由此逐渐将山东军队掌握在手中。之后再慢慢提升军队的训练和战斗力,这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
……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到了下午时分,热闹了一天的海港和贸易区终于恢复了平静,蓬莱城中却是热闹非凡,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衙门更是取消了今晚的宵禁,让全城百姓军民尽兴而欢。
就连新军士卒今日也得了一天的假期,蓬莱城的治安由都司衙门亲卫左右千户的人马接管,新军士卒们更是欢声雷动。有家室的早早便领了中秋的奖赏,买酒买肉回家和家人团聚。没有家室的则三五成群的进入到蓬莱城中,饮酒作乐。大街小巷中,隶属于督查室的执法队穿梭其中,便是为了查处借酒生事的军卒。
贸易区也破例的早早关门,商贾们鲜衣怒马进城去庆祝,蓬莱城中的酒楼茶肆赌坊一时间人满为患,东家们个个乐的合不拢嘴。
就在关闭城门之前,从蓬莱的东门处缓缓走入一行车队,守门的百户认真检查了这一行人的路引,挥手放行。
蓬莱城中的街道无论是大街还是小巷,如今已经清一色换成了水泥道路,平整干净,沿街的商铺也是统一规划,看起来赏心悦目。只不过今日街道上人潮如织,摩肩接踵,是以车队一时间只能缓步前行。
一辆马车上的车帘打开,钻出一个梳着朝天髻的小脑袋来,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街景,不由得兴奋大叫起来,“娘,快看,这里竟然比京师还要热闹!”
车厢中是一名中年妇人和一个妙龄少女,妇人有些咳嗽,少女则赶忙双手捶背,脸上现出关切之色,扭头对那孩童说道:“世宁,快将车帘放下,母亲受不得风寒!”
孩童只得不情愿的钻回到车厢中,少顷。妇人止住了咳嗽,爱怜的摸摸孩童的脑袋,“我儿。以后咱们就要在这登州住上一段时日,你还怕没有机会见到这热闹的场景吗?”
孩童闻言顿时又露出了笑容。
此时,车厢外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嫂夫人,已经到了登州,愚弟还想在这城中到处走一走、看一看,访查一下本地民情。请恕愚弟便不再相送了!”
妇人闻言,连忙吩咐停下马车。将车帘高高跳起,车厢外站着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文士。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躬身在马车旁边等候。
妇人连忙下了车,微微躬身,“实在是有劳大人一路将我们母子送至登州!”
中年文士脸庞黝黑。腰间还悬着一柄宝剑,显是能文能武,闻言躬身施礼,“嫂夫人客气了,伯雅兄如今在外统兵,无暇顾及家中,清泉自当为兄长解忧。正好如今又是来山东赴任,何谈辛苦二字啊!”
妇人笑着说道:“京师瘟疫还未平息,我家老爷惦念我的身体。这才和卢少保商议,想将我送到登州来看一看西洋医师的手段,要不是大人一路相送。我母子千里迢迢来到登州谈何容易啊!”
两人客气了几句,中年文士一指前边,“刚刚下人已经打探过,前面不远处的坊市边便是登州的都司衙门,嫂夫人请自去登门吧。清泉此次来原也没打算惊动衙门中人,还是私底下看一看。最为妥当!”
两人当下互相拜别告辞,妇人一行车队径直向着都司衙门而来。而那中年文士则骑着一头青驴。带着几名下人奔向了蓬莱最为繁华的坊市。
沿街商铺鳞次栉比,灯火照耀的如同白昼一般,中年文士边走边看,还不住的点头,口中喃喃自语,“人言这朱平安诸多奇思妙想,今日一见,登州辖地倒是在他的治理下愈发的兴旺起来!”
转念一想,中年文士又要摇了摇头,“那赵光抃和杨廷麟都是朝中的干员,说不定却是他们二人的功劳呢,那朱平安毕竟是一介武夫,哪里来的如此手段?”
正行进间,前方忽然喧哗起来,接着便是好几个瘦小的身影从人群中穿梭过来,口中还在大喊着:“今日的《登州消息》新鲜出炉,三文钱一份,欲买从速了!”
定睛一看,却是几个十一二岁的孩童,身上背着大大的褡裢,其中包裹着为数不少的纸张,手中摇晃着一卷,不停的叫卖。
街上的行人也纷纷停下脚步,不时便有人跑过来几文钱,买下一份纸张,仔细的阅读起来。
还有附近的商贾闻言也是派人匆匆过来购买,其时很多人未必认得字,因此买下一份来,就跑到路边的茶肆去,找到几个读书人打扮的年轻人,送上一壶热茶,请其高声读书人也不拒绝,当即便接过来,摇头晃脑的高声念诵起来。
这一幕,令中年文士啧啧称奇,当下便吩咐下人也去买了一份。
展开一看,便是扑鼻的幽默清香,文印雕刻的俊雅整洁,白纸黑字《登州消息》,使人爱不释手。这纸张不过四张,却是设计的错落有致,白纸上分割为数个板块。仔细看来,其中该却是饱含着不少朝廷邸报中的消息,只不过以更为通俗易懂的语言撰写出来,市井小民一听便知是什么意思。其余的板块则天文地理、历史、人文无所不包。尤其是这纸张的险要位置,还刊载了贸易区二期的规划和蓝图,包括商铺投放市场的时间和具体的位置及价格,标明了欢迎各地商贾踊跃投资。
尤其是在专栏位置,竟然还有如今登州知府赵光抃的署名文章。中年文士自然是对他的文风颇为熟悉,一看到那锋芒毕露的文笔,便不禁露出笑容来。
专栏文章是记述了日前登州境内水泥道路的使用情况。水泥道路虽然坚硬,但因为最近一段时期,贸易区贸易量迅猛增加,大量商贾运输货物都以官道为主,负载有重物的车辆碾压,已经导致了一些地段的水泥道路不堪重负。为此赵光抃提出建议,指出水泥道路是官民商贾的共有财产,商贾运输造成的路面损毁,给百姓出行和官府使用造成了困难,为此,赵光抃决意从即日起对商贾加征过路费,以货物的重量计量,超出部分要缴纳费用。所缴纳的费用全部用于损坏道路的整修。为避免有人从中牟利,特意聘请登州都司衙门和登州按察使司衙门共同参与,加强监督。(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巡抚大人走基层
第二天清晨,方岳贡早早的便起床,用了些早点,便匆匆的向着蓬莱城外的贸易区而去。
虽然昨夜蓬莱城内彻夜欢腾,但今日一早,城门边便挤满了要出城的商贾和百姓。穿着青色制服的所谓城管大队已经在梳理交通。昨晚,听客栈中的伙计言道,这些个城管大队的人员原本就是这四乡八邻的地痞无赖。朱平安初到登州,便接连开展了两次名为“严打”的行动。登州、蓬莱、黄县、招远等地的监牢人满为患,这些个城狐社鼠被扫荡一空,登州境内的治安情况也猛然间好转起来。
就在这些城狐社鼠惶惶不可终日,百姓也以为衙门要大开杀戒的时候。朱平安却出人意料的只惩处了一些民愤极大的家伙,相反却对大部分人格外开恩,只是让都指挥同知洪胖子组建了城管这个部门,将城市的卫生、交通和治安全部交给这些家伙打理,并以军法治之。却是收到了出奇好的效果。
原本有些趁机勒索百姓、借机生事、吃拿卡要的家伙,短短的时间内却全部被郭追的督查室砍了首级,脑袋挂在城门上示众。自此之后,关于城管大队的投诉却是少了许多,各城之内的治安情况也步入正轨。
看着那些彪形大汉一丝不苟的疏导交通,方岳贡却是感叹于朱平安的奇特手段。
出了城,映入眼帘的便是阡陌纵横的农田。相比较而言,方岳贡反倒是更为关心农事的情况。
方岳贡虽然是天启二年的进士出身,却是深谙农事。初仕为户部主事时,便“历典仓库,督水平粮储”。掌管着大明户部粮食储备的任务。后来出任松江知府,更是以兴修水利、鼓励耕种闻名。任职山东时,更是督办漕粮运输,每次考评都是优等。
方岳贡信步走向一片农田,俯下身子看了许久。竟是没有看出这地里面所种植为何物。枝叶低矮翠绿,却不见有什么果实。放眼看去,这目线所及的农田中似乎种植的都是这种作物。这让一向自诩精通农事的方岳贡也不由得有些诧异。
但方岳贡这一行人却是引起了不远处城管队员的注意,蓬莱城外的这千亩土地都是种植的都是一种作物,很是被总兵大人看重。如今这方岳贡这一行人看起来却像是对农田中的作物甚为感兴趣,顿时便被城管队员注意上。
刚要上前询问,旁边却是过来了一个身影,拿出一块腰牌在城管众人眼前一晃。众城管队员顿时噤若寒蝉,口称大人。
那人只是摆摆手,城管队员便识趣的四散开来。
方岳贡等人却没觉察到身后发生的种种,不远处一个老农走上田埂,在农田旁的水井中汲水。
方岳贡便走上前去,冲着老农一拱手。“老丈,在下途经此地,口渴难耐。可否赐一碗水喝?”
老农憨厚的一笑,也不说话,径直便用水瓢舀了一瓢水双手递到方岳贡的面前。
方岳贡道声谢,接过来一饮而尽,冰凉甘甜。痛饮之后,方岳贡不禁咂咂嘴巴。又问老农这农田中所种是何物。
老农顿时笑了起来,“看先生是外方来的读书人。可是没有喝过咱们这里的井水。实不相瞒,咱山东连年干旱,河水干涸,还是托了总兵大人的福,在咱们这登州界内广挖深井,又从北曲山、蹲犬山、岠嵎山这些个高山上修筑水渠,把山泉引到这田地中。咱们登州的农田和人畜用水才算有了着落。”
说着这些话,老农的双手却是没闲着,蹲下身,从脚下的田地中挖出一株种植的作物来。那绿茎之下竟然还结着好几个椭圆形的果实。
老农顺手摘下一个,将泥土在自己的裤子上擦去,露出黄色的表皮来,递给方岳贡:“这东西叫做土豆,全靠着它,咱们登州才能捱过这荒年啊,去年的时候,这海外的粮食还没运进来,咱们种的粮食着实不够吃用。总兵大人开始种植这东西的时候,咱们还不敢轻易去种,生怕颗粒无收。哪里想到,半年之后,都司衙门的官田中,这东西的亩产竟然有千斤之多,就算是些薄田,每亩的产出也在八百斤以上。”
闻听此言,方岳贡的手一哆嗦,接着便是牢牢的抱住了手中的土豆,脸上却是显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来。“老丈说的可是实言?”
老农微微一笑,伸手指指远处的另外一处田地,“那边种的叫做番薯,也是总兵大人从海外弄来的种子。亩产轻松便可以超过千斤,有了这两样耐寒耐旱的东西,我登州的百姓何惧这大旱荒年啊!”
方岳贡的双手剧烈的颤抖起来,亩产过千斤,这对于大明百姓来说究竟是着怎样的一种意义。也就是说,一旦大明境内广发种植这些东西,至少大明的百姓便可以平安的度过荒年,又有多少纷乱会因为这两样东西而迎刃而解呢?
“登州境内无流贼”,这句流传在山东境内的谚语之前方岳贡还以为是以讹传讹,现在看来,却有什么稀奇!粮食足够百姓食用,人心安定,又哪里来的流民呢?
“这都是宝贝啊!”良久,方岳贡才从震惊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不由得赞叹道,他忽然间感觉到此次登州之行,确是不虚此行。一时间方岳贡不由得有些后悔,在山东任职也有三年的时间,以往听闻登州如何兴盛,总觉得言过其实,朱平安不过一介武夫,哪里会治理民政呢?但今天这老农,确是满口的“总兵大人”,看来这朱平安的确是深得民望啊!
“这土豆和番薯要是能在整个山东推行开来,那真的是造福万民啊!”方岳贡情不自禁的说道。
老农却忽然笑了起来,“先生这话却是说错了。咱们登州的百姓是有福之人,遇到了朱总兵这样的好官。但想要将这两种作物推广开来,却是千难万难。”
方岳贡一愣,“此话怎讲?”
“这田地原本都是官府、豪族和商贾的,咱们升斗小民如今哪有自家的田地,要种什么,咱们哪里说了算。再者说,这两样东西产量如此惊人,据总兵大人说,只要种植得当,亩产还会提升。先生请想一想,如果这两样东西遍布天下,那些官府、商贾开的粮铺还如何过活?”
老农的话虽然粗糙,方岳贡却是听了个明明白白。粮食产量大增,便意味着粮价暴跌,粮铺背后的官员、商贾和权贵如何能够接受。更何况,如今大明北方还有几处地域是能够安心耕种的,便是有了这能拯救万民于水火的粮食又能如何呢?
想通了这个道理,方岳贡不有怅然若失。
将土豆还给老农,方岳贡又指指远处的一排排的低矮的看似好像帐篷一般的东西问道:“借问老丈,哪些是何物?”
老农爽朗的大笑起来,“那些可是总兵大人的宝贝,先生感兴趣,不妨前去看看,那帐篷外虽然有守卫的兵卒,不过并不阻拦旁人观看参观!”
辞别了老农,方岳贡带着从人信马向那一处地方走来,走到近前,这才看清楚这帐篷的独特之处,帐篷分为数列,每列长约五丈,竟是用浅色的油布搭建而成。如今已是初秋,却看到偶有从里面进出的人等去都是一副夏天的短打扮。手中捧着的东西确实千奇百怪,却大都是些红红绿绿、颜色鲜艳的果实。
凑到帐篷的门口,门前确实站着几名兵卒,看到众人当即便上前拦住。方岳贡却是有些奇怪,刚刚才听老农说,此处兵部限制外人访察,怎么现在却有人阻拦呢?
透过门口乡里看,里面却是种植的整整齐齐的一畦畦的瓜果蔬菜,除了大明常见的扁豆、菱白等物之外,其余的却是一样也没有见过。
稍稍凑近了一些,便感觉到一股热风扑面。
此时,帐篷其中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可是巡抚方大人大驾光临,快请进来吧!”
方岳贡闻言当即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旁边一名文士打扮模样的中年人已然是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敢问可是方大人当面,下官阴世纲,忝居登州总兵府参议一职,我家大帅早已在此恭候多时了,巡抚大人快请进!”
旁边的士卒俱都齐齐的下跪行礼,方岳贡一愣之后,浮现出一丝苦笑,看来孙夫人还是将自己的行踪透露给了朱平安。
当下便不再拒绝,方岳贡迈步走进大棚,热气恍如盛夏,十余步开外的田地中站起一人,年岁不大,浓眉细目,嘴角满是笑意,一身短褂,脚上一双满是泥点的布鞋。
看着一身装扮,方岳贡却有些糊涂了,还没开口,那年轻人已然是一躬到地,“本官朱平安拜见巡抚方大人!”
大明朝文贵武贱,同品级的武官有时候还会跪拜文官,这已经不是什么奇闻。巡抚虽然品级不高,但却是代表天子巡守地方,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地方文武之首,朱平安虽是总兵,但照样要听命于巡抚。只不过,如今登莱巡抚一位空缺,朱平安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顶头上司,但对于山东巡抚方岳贡依然要表示出极大的尊重。(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论道
朱平安歉意的笑笑,在从人奉上来的水盆中洗干净了双手,又罩上一身圆领的对襟袍服,只是一双满是泥浆泥点的双脚看起来着实有些不伦不类。
“想不到朱总兵如此关注农事!”方岳贡实在是想不起什么开场白,只得就事论事。
“民以食为天!”朱平安从容不迫的解释道:“平安虽是武官,但无粮又何谈保家卫国,只能先从农事入手,让军民先填饱了肚子再言其他!”
朱平安说的是再明白不过的大实话,这一点让方岳贡深以为然。
“方大人任松江知府时,曾经于漴阙一带修建石塘,言而总之,不也是为了松江农事吗?即便事后被宵小陷害,大人依然百折不回,仅就这一点来说,平安便对大人钦佩不已!”
朱平安的一番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方岳贡虽是专注于实事,但松江石塘却是他仕途生涯中颇为自豪的一件事情。即便是后来离开松江转任,当地百姓依然是对其感恩戴德,专门修建了“报功祠”以为纪念。据说,现在仍是香火鼎盛。
“朱大人严重了!”方岳贡心潮起伏之下,一直板着的面孔也终于轻松下来。
朱平安客气了两句,大棚中不远处站着的十余名农夫模样的人却始终有些战战兢兢,看到两位大人终于露出笑容来,这些人才仗着胆子走上前来,小声的回禀道:“大人既是今日公务繁忙。我等小民便先行告辞,改日再来叨扰大人!”
朱平安摆摆手,“各位乡邻不必如此客气。今日所讲之番茄、辣椒的栽培技术,无外乎既是这么多,一方面是深耕细中,另一方面最为关键的便是温度、水分、肥料的配给。这蔬菜大棚每日里都对诸位开放,哪日有空便过来,这边也有研究所的匠人在此,他们也尽可解答诸位的疑问。”
一众农夫千恩万谢。
看着方岳贡疑惑不解的样子。朱平安又免不了解释道:“这番茄和辣椒都是海外运进来的种子,种植开来后。收益颇丰。早先下官曾在中都种植过一段时日,只是未曾一窥到其中奥妙,所以产量不尽如人意。如今各方流民涌来登州,其中不乏精通农事的百姓。于是便召集起来,利用这蔬菜大棚调节温度,顺便将这些技术工艺传授给四方的百姓。”
方岳贡不由得频频点头,朱平安肯俯下身子倾注于实事,从这一点来说,便颇对他的脾胃。方岳贡也久在山东,登州的发展一日千里,也是有所耳闻,但如今既然擢升为巡抚。便要站在不同的高度上来看待问题。
现在看来,这朱平安的确是一员干才,不过。他的新军和卫所扩军可也是不争的事实。和刘泽清为争夺登州,打的不可开交,方岳贡由此也猜度到了崇祯皇帝命他担任巡抚一职的意义所在。无外乎便是担心朱平安的一方独大,朝廷便会渐渐失去应有的掌控,有明一朝,对付边镇和统兵的大将不都是这么做的吗?不是文官来制衡。便是内官前来监军,始终是要将武官牢牢的压在下面而已。
想到这儿。方岳贡不禁笑了笑,“朱大人为了见本官,还真是煞费苦心。想来昨夜得到消息后,大人便做了不少的安排吧?”
朱平安顿时笑了起来。方岳贡这是疑心自己在驱使百姓逢场作戏,刻意巴结啊!
“大人说的不错!正因为大人专注于实事,心系百姓,所以平安才这大费周章的来见大人。原本平安是要在贸易区恭候大人的,但仔细一想,国以农为本,想来大人一出城,便会探查农事,所以这才在此等候。”
朱平安直视着方岳贡的双眼,“说句无礼的话,如果来山东的是个尸位素餐之辈,平安又何须如此麻烦,遣人送上重礼便是!到时两不相干,各自为政,岂不轻松?”
方岳贡眉头一皱,虽然明知道朱平安的这番话有些过分,但却偏偏反驳不得。话里话外都挑明了对自己的尊重,而且一再强调,这种尊重是基于自己肯做实事的基础上。要不是这样,恐怕这朱平安对懒得理会自己。
文官自有风骨,这方岳贡也不例外。更为难得的是,这人便是历史上崇祯皇帝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就在李自成大军逼近京师之前,时任左副都御使的方岳贡才被任命为东阁大学士,开创了“阁臣带御史衔”的先河。
不过三个月之后,方岳贡再度被擢升为正一品,文渊阁大学士,并兼任户部、兵部两部尚书,总督漕运、屯田、练兵诸务。如果仅仅一个月之后,京师便即陷落,恐怕方岳贡就会成为自洪武年间废除宰相一职以来,大明手握实权的实际意义上的一国之相了。
可惜,历史并没有给方岳贡足够的时间,他的理想、抱负和才华都没有得到充分的发挥。不过联想到崇祯皇帝对其赋予的希望和重用,是不难猜测到方岳贡是的确具有着过人的才能的。
朱平安之所以想和方岳贡见上一面,便是想看一看这个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如果真如历史上所说的那样,那自己在山东推行的一系列政策,其中包括最重要的土地政策便可以适时的抛给他,由他这个正牌的山东巡抚来完成,同时也可以打消崇祯皇帝对自己的猜忌和怀疑。
还有一点令朱平安颇感兴趣的便是,据李定国所说,其义父张献忠就对方岳贡甚是敬佩。那还是在张献忠再度自谷城起兵的时候,闻听朝廷大员方岳贡之弟方岳宗居住在谷城,便派人将方岳宗缉拿起来追赃助饷。但搜查结果却出乎张献忠的意料之外。方岳宗家除了书籍之外,竟是一无长物。
张献忠大惊之下连忙将方岳宗释放出来,并与其交谈。得知其兄方岳贡为官清廉乃是尽人皆知之事,顿生敬意。于是就休书一封,派人送往方岳贡处,以示尊敬。信中便感叹道:“使为官者人人皆如我公,百姓不受脧削之苦,献忠何能起事?”其敬重之情溢于言表。
今日当朱平安说起这件旧事来,方岳贡却是脸色大变。张献忠送信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太多,而方岳贡当日收到这封书信之后。读完之后便付之一炬,毕竟和一个反贼投资扯到一起,对一个朝廷官员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没料想今日却被朱平安揭开这个盖子。让方岳贡一时间有些又惊又怒。
但朱平安似乎并不打算在这件事情上要挟方岳贡,而是淡淡的说道:“大人清廉高义,虽是反贼,亦是为大人所折服。张献忠那厮虽然残忍暴戾,不过有句话算是肺腑之言,便是那句‘百姓不受脧削之苦,献忠何能起事?’如果吏治清明,耕者有其田,如今的天下又哪来的纷乱一说呢?”
“未知朱大人以为现如今纷乱的根源在何处?”方岳贡直接问道。他也想以此一问。来探一探朱平安的深浅。
“根源嘛?”朱平安故意卖了个关子,装作踌躇片刻这才回答道:“首推土地。万历年间,张居正实行一条鞭法。便是看到了其中的关键所在。但窃以为,一条鞭法便如同鲧治水,只堵不疏,最后只能以失败告终。”
“莫非朱大人欲效法大禹?”
朱平安点点头,“正有此意。大人在山东也有数年,兴许也曾耳闻如今登州的土地之策。贸易区建成之后。商业价值凸显,权贵、商贾、豪强包括大批官员都被其中的利润所吸引。登州便以土地换商业。从中套取了数量不少的土地,之后,贸易区飞速发展,吸引的土地数量也越来越多。毕竟如今田地价格可是每况愈下。另一方面,大量的军屯土地从军官们手中收回,当然,这也是在下官到达登州之后,对四卫清洗的基础上,才达到的效果。如此双管齐下,才有了今日的局面。下官粗略的计算了一下,如今登州衙门已经掌握了境内七成的土地。也正是有了这七成的土地,登州兵马才在一年之内获得了如许的规模和战斗力。”
“七成土地全部纳为官田,都司衙门和知府衙门已经联合成了一个新的治事机构,专门负责土地事务的处理。将土地发还军户和百姓耕种,辅以一定的优惠举措,由耕种者向衙门缴纳一定数量的粮食收成,此后,这土地便由耕种者负责管理,但这田地的主人却只能是朝廷。日后再度有了土地兼并严重的情况,朝廷也可以以持有者的身份进行疏导和管理。不至于像现在一般束手无策。”
大棚内虽然闷热无比,但却鸦雀无声,阴世纲一干心腹之人静悄悄的侍立在一旁,朱平安则是滔滔不绝的说着,方岳贡紧锁着眉头,不停在棚内的空地上来回踱步,朱平安说的每一句话都落在他的耳中,继而深深的刻在心里。
朱平安对于登州的诸项举措及时的很是清楚,但着重说的还是土地一策。土地收归朝廷,百姓不过是耕种者,土地不得自由买卖,更不得私下更换管理者名称,这样一来,自明朝中期开始的,佃户以土地投效权贵或有功名在身的士人这种躲避田赋的现象便可以得到彻底的遏制。
“等等,土地不能流转,那所有的苛捐杂税不都是要加征到百姓的身上。刚施行时或许可以,但之后呢,一旦遇有灾祸,朝廷要加派赋税和徭役,如何是好?再者说,官吏鱼龙混杂,土地之策能够准确的执行下去吗?”
朱平安微笑着点点头,方岳贡果然开始思考了。应有的目的已经达到,大的思路一旦确定,明末的这些社会精英们自然会想到千种万种来保障期执行的办法的。(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茂山铁矿
和方岳贡的第一次见面还算顺利,方岳贡是如今朝堂上的后起之秀,朱平安也没奢望第一次见面便虎躯一震将其纳入帐下。他只是希望这次会面能给方岳贡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
如今的山东,登州一府独大,乡邻的莱州已经逐渐被纳入到体系之内。刘泽清死后,朱平安便将触角延伸到兖州、东昌、济南诸府,力图慢慢的将整个山东纳入到自己的掌握之中,这个需要一定的时间来完成。
现在方岳贡来到山东,心中最大的愿望不必问便知是尽快整肃山东官场,优化民生。还有一个便是要监视朱平安,但兵权他是再也大不了主意了,如今的山东各府,武官已经全部都被朱平安直接或者间接的控制在手心里。换句话说,现在朝廷的诏旨未必管用,但朱平安的手令却是一定一的有效。
有关于登州的各项政策目前说到底目前还只是初始阶段,朱平安自认并不是一个天资出众的政客,也做不到如同历史上诸多伟大的政治家一般的功绩。但他的优势便是能将后世而来的各种知识融入到登州的建设中来,结合大明目前的实际情况,找出其中能够实际操作同时也确实能带来收益的举措,尽最大的可能,以最快的时间将自己壮大起来。将土地分配给百姓,以商业带动整个登州的经济腾飞,聚拢可供使用的资金,以备战时使用。这便已经足够了。
至于一统之后的各种建设,那是要在打破原有统治框架后才能选择的,朱平安自忖自己也没有那个能耐。真走到了那一步,自然会有合适的人来做这件事情。现在,只能是一步步的向前走,盼望着能取得最好的结果。
朱平安说的很多,方岳贡听得也很仔细,看得出来,朱平安的话对他的触动很大。所谓另辟蹊径大概也就是这个道理吧。能起到多大的作用,朱平安不敢说。但提出的这种令各个阶层都满意的土地政策,朱平安却是有自信方岳贡一定能够接受,而且还会在现有基础上更加的完善起来。
送走了方岳贡,朱平安赶回都司衙门。孙夫人一行已经都安排妥当。朱平安又特意安排了如今的登州第一医院的马夫王马院长延请院内的中医名家和西洋医师为孙夫人诊治,蓬莱靠海,如今的天气也正值初秋,利于其休养调理。
刚刚回到衙门,王品便匆匆登门,言道鲁王朱以海的船队不日便要出发前往朝鲜,因此次船队规模较大,因此市舶司必须要和贸易区打个招呼,因为船队回来之后的货物装卸量将远超以往。王品必须要提前和朱平安打个招呼,以鲁王朱以海目前的货物存储量是无论如何不能满足需要的,必须要由朱平安来协调。在数月之后,滕空一定数量的仓库备用。不过,朱平安和很清楚,王品这么积极的前来,必定是在其中加入了份额。
佟文焕投向登州,加上军情处得来的消息。鲁王朱以海在刘泽清和朱平安之间的争斗中扮演的角色也显露于人前。他竟然敢将自己的商道指给刘泽清的军队使用,这一点也让朱平安大为恼火。
看来。这个鲁王殿下还真的不是什么令人省心的角色,一遇到机会便想弄出点动静来。不严加整治一下看来是不行了。
“鲁王和朝鲜那边做的是什么生意?”朱平安忽然问道。
王品倒是一愣,他却是不知道朱以海以往做的那些个小动作。当下便回答道:“鲁王名下的商号和朝鲜那边一直都有往来,鲁王的商号实力雄厚,朝鲜王室和官员也乐于和其打交道。因此,贸易量一直不小。满清逼迫朝鲜就范之后,从朝鲜摞掠了数十万士民充实关外。朝鲜因此元气大伤,也因为这个原因,此次必须要和鲁王进行一桩数额巨大的交易。交易的东西包括:毛皮、山参、铁矿……!”
“什么,铁矿?”朱平安忽然喊叫起来。
“没错啊!”王品解释道:“不过这些铁矿都是运回大明境内,倒卖给边军各镇,倒是没有和关外鞑子有任何的关系。再说,以往也没有这次这么大的数量。满清对待朝鲜甚是严苛,朝鲜王室入不敷出,只得私下里做这么些个交易来填充国库。”
朱平安径直站起来,暗骂自己糊涂,山东虽然也有各种矿产,但矿床规模却是不大,其中又多以伴生矿为主。山东中部倒是有一些铁矿,但经过大规模的采伐,接下来的开采困难重重,铁矿石的产量也逐年下降。身为大明镇将,又不敢大张旗鼓的收罗铁矿,逼不得已,朱平安不得不利用沈名先的关系,四处寻找铁矿石,以为军用。
但他却是忘了只有一海之隔的朝鲜却是个矿产储存极为丰富的地域。尤其是咸镜道的茂山郡内便储藏着近十亿吨产量的铁矿石,虽然主要为磁铁矿,但其中的赤铁矿的储藏量也是颇为可观的。可以说,只要拥有了茂山郡内的这些个矿山,登州军的军械原料便有了极为充沛的保障。
只不过,这茂山铁矿如今还处在未开发状态中,仍是一片青山绿水。朝鲜王室真是守着一个聚宝盆而不自知啊。
朱平安思索了片刻,“王大哥,烦劳你亲自去济南走一遭,亲自面见鲁王,以后这和朝鲜方面的交易中,别的我不管,但这生铁一项他便莫要再碰了。”
朱平安的这一句话,倒是将王品给吓了一跳,察言观色,朱平安却不像是在说笑话。
朱平安看出他的迷糊,笑着拍拍肩膀,“这次去济南,你带着新投效于我的佟文焕前去,鲁王一定会答应的!”
送走满脸糊涂的王品,朱平安召见阴世纲和杨德凯,吩咐登莱水师童万钧调拨出两员干将和一百艘俘获的郑军水师舰船待命,同时将李定国急召至蓬莱城。
“关外如今有消息了吗?”朱平安忽然问道。
“还没有!”提起跟随宁完我一起出关的霍五,阴世纲也是一脸愁容。“关外查验的甚是严谨,汉人到了关外如果没有抬旗更是寸步难行。咱们的人费劲千辛万苦也终于在盛京扎下根来,但如今还是没有传递回来消息!”
……
关外的盛京此时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三十余名身着便装的汉军旗亲卫将城外一座孤零零的土坯房子围了个水泄不通,手中的刀枪闪动着寒光,但偏偏是没有一丝声音发出来,就这么冷然的盯着那关着门的摇摇欲拽的房子。
房子的门窗紧闭,宁完我躺在一架躺椅上,身子勉强向前探出,嘴角不断的有口水流淌下来,却好像是浑然不觉一般。身边环绕着几名膀大腰圆的心腹之人,脚下的纳古却被捆绑的如同粽子一般。
对面的土墙下,霍五和两名手下同样是被绑缚的紧紧的,坐在一堆乱草上。
“你到底是何人?”宁完我的脸庞极不自然的扭曲着,左手不停的抚摸着待着手套的右手,其中的三根手指已经永远的留在了登州。
“在下霍五,李九成大人的亲兵……!”霍五平静的回答道。
“放屁!”宁完我的声音嘶哑,身子不停的颤抖。
纳古也在此时开了口,“宁大人,你可要想清楚,我家主子可是睿王殿下……!”
宁完我歪着脑袋死死的盯着纳古,“你是你,睿王是睿王,你也需要想清楚,如果这件事情被睿王给知道了,你和你的家人会是个什么下场!”
纳古闻听,顿时闭上了嘴巴。
“为何害我?”宁完我又将目光投向霍五。“你给我的药到底是何物,为何一断药,我便生不如死!”
“那是李九成大人当年留下的贡药,小人如何得知那是何物,只知道当日若不是此药,大人恐怕早已经死在了船上,断断没有今日的刀兵相向。”
“胡说八道”,宁完我只是虚弱的骂了一声,继而手又重重的垂下,脸上渐渐开始现出痛苦之色。
“大人可是又感到不适,莫非想要服药了吗?”霍五的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
宁完我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下来。身躯内却似乎有万只蚂蚁噬咬不已。
“唉!”霍五探口气,“还是让小人来为大人分忧吧!”
说完这句话,霍五三人已经如鬼魅一般从地上弹起来,手指中隐隐有寒光闪过,环绕着宁完我的几名大汉已经咽喉间冒血,却是连声音都发布出来,只是偶尔发出喉头处蠕动的声音。
几具尸身相继栽倒。但宁完我已然是滑落到了地上,双手手指不住的脸上划来划去,不多时,脸上已经是数条血痕。
霍五的一名手下将纳古的绳索解开,纳古心有余悸的站起来,看着宁完我却有着一种难辨的兔死狐悲的失落。
霍五一脚踏在宁完我的身上,一手却将一个药丸扔进他的口中。时候不大,宁完我却是渐渐止住了野兽一般的低嚎,神色间也恢复了清明之色。
大口喘着粗气,宁完我抬起红肿的双眼看向纳古,又看看霍五,“纳古也中了此毒吧?”
霍五点点头。“此毒的厉害大人已经领教过多次,不知今后有何打算?”
“你背后的主子是谁?”宁完我虽然恶狠狠的问道,但眼中已经流露出绝望的神色。(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盛京变故
此时的关外,到处是一片肃杀之气。从去岁开始,明廷大军便分路向关外云集,洪承畴领蓟辽总督、兼掌宣大兵事,总理对关外满清作战。大同总兵唐通、山海关总兵马科、宁远总兵吴三桂、宣府总兵杨国柱、蓟州总兵白广恩、前廷卫总兵王廷臣、玉田总兵曹变蛟、密云总兵姚勋等八大总兵所部陆续抵达辽东,来势汹汹,眼看着便有一场大战即将来临。
在这种情况下,满清加大了对明朝探子的清查力度。关外汉人一时间又陷入到人人自危的状态中。当年努尔哈赤打死屠杀关外汉人,曾经是数十颗人头落地,白山黑水竟然给浸染的一片鲜红。
这种情况直到皇太极登基之后才有所好转,他改变了努尔哈赤一心杀光汉人,在辽东建立起纯满人政权的初衷,改而创建汉军八旗,孤立汉人入旗,并允准汉人入朝为官,这才逐渐终止了关外屠杀汉人的惨事。只是没想到,因为洪承畴的大举出关,又使得关外汉人陷入到被清洗的命运中。
关内大旱,连年天灾,关外也好不到哪里去。从去岁得到消息开始,皇太极便诏令八旗旗主大肆聚集人马操练,但粮草却是一直供给的颇为不顺畅。山右八家在关内河北、山东的据点被清除干净,要不是朝中贺有龄等人在朝中费尽心思维护操持,张家口又地处偏僻,恐怕明廷的锦衣卫早就登门拜访范氏等山右商人了。
也因为如此。满清加大了对朝鲜和关外汉人的搜刮力度,大举征调粮草和生铁等军资,以为备战之用。整个辽东似乎都变成了一个火药桶。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但此时的皇太极却颇有些心不在焉,本打算以出兵为时机,趁机解除一批八旗权贵的兵权,换上自己得用的人手,但却被以代善、多尔衮为首的八旗旗主识破,自去征调整训兵马,摆出一副要为国尽忠死战的架势来。竟是趁机将皇太极的命令抛到了一边。这点也让皇太极无可奈何。
而此时,关雎宫宸妃海兰珠的病情却是愈发的严重了。皇太极遍请名医。甚至山右八家又从关内请来了几位岐黄圣手,但都是无可奈何,只是说按照如今的病情,宸妃能熬到明年开春已经算是奇迹了。
皇太极不由得心丧若死。整个人都变得萎靡不振起来,什么八旗旗务、辽东大战都丢到了脑后,国事全部托付给了代善和多尔衮,自己则躲在深宫中寸步不离的陪伴海兰珠。
前些时间,多尔衮率两白旗大军试探性的向宁远发动攻击,明军措手不及,代总兵金国凤及其两子战死沙场,清军取得初步胜利,随即向后撤退。并没有倾尽全力攻击宁远,由此探出明军的虚实。
此一战之后,皇太极召见多尔衮。在万般无奈之下将清军主帅的权力托付给他,这一来可是让多尔衮、多铎和阿济格三兄弟喜出望外。
多铎脸上满是笑容,眼中却散发着一种野兽独有的矍铄光芒。“因为一个女人,老四变成这样,大清国在他手中如何能够称霸辽东。早前要收回八旗兵权的魄力哪儿去了,真到了打仗用命的时候。除了咱们兄弟他还能仰仗谁?”
相比较而言,时任武英郡王的阿济格却是沉稳的很。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而是放下手中的马奶,将目光投向一直未曾说话的多尔衮,“只要咱们赢下这一仗,八旗中很多的墙头草都会顺势靠过来,咱们要不要……!”阿济格做了一个搂在怀中的动作。
多尔衮一抖袍子的下摆,站起身在厅中走了两圈,还是摇摇头,“那些人趋炎附势,招致麾下也是无用,平日里打好关系,关键时刻不拖后腿便足够了,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招来那位的警觉。宫里的消息玉儿自然会传出来,那位虽然整日里呆在关雎宫,但并非瞎子、聋子。他在位数年,培植下来的势力不可小觑。”
河北之战结束回到关外之后,多尔衮整个人都变得内敛谦和了许多,原先锋芒毕露的性格忽然间像是被套上了一层剑鞘,连带着在八旗中的风评都好了很多。
说到这里,阿济格忍不住插话道:“前日里我的福晋入宫,玉儿可是传出来一个消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说是不久之前的夜里,关雎宫忽然大乱,几名御医深夜奉诏入宫……!“
多铎无聊的摆摆手,“许是宸妃又有什么变故了吧?这些日子,哪里消停过啊!“
阿济格瞪了他一眼,“要是那样,我还说这些做什么?只是这次与以往大有不同,玉儿曾经派人探查,却发现此次关雎宫上下百口一词,显是在隐瞒什么。后来这才花了些钱财,买通了太医院中的一名切造生(太医院中负责药物调制、切片、炮制的小吏或者学徒),才打探出一些情形来。”
多尔衮示意两人噤声,走到门边向外看了看,这才又疾步走回来,“十三哥请讲!”
“听那切造生所说,这次太医们从宫里回来之后一反常态,所有药材的挑拣、炮制都没有假手于人,反而是亲自上手完成,之后匆匆送往关雎宫。就连熬药剩下的药渣也都被处理的干干净净。不过,那切造生倒是个有心人,通过小心查看院内药物的减少,发现太医们用的却是几味治疗心疾的药材!”
多铎顿时兴奋起来,“那莫不是说……!”
多尔衮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冷冷的说道:“这件事情只能咱们三兄弟和玉儿知道,十三哥,你这就派心腹人将那个切造生给解决了,万万不可留下痕迹!”
阿济格深知兹事体大,当下不再犹豫,匆匆起身告辞。
多铎却是依旧兴奋的难以自已,一下子从暖炕上跳下来,凑到多尔衮的身边,“哥,此乃是天赐良机啊。老四这些年来身子骨是每况愈下,又摊上宸妃这桩事情,难保不会出什么变故来,咱们可得做好准备,免得机会来临,咱们却……!”
多尔衮一摆手,“还是那句话,现在形势纷乱,不要管别人想什么做什么,咱们的当务之急是先打好眼前的这一仗再说其他。”
多铎讪讪的闭上了嘴巴。
多尔衮却继续说道:“我让你办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多铎有些垂头丧气,“这家伙软硬不吃,咱们又不好下重手,我是没办法了!”
多尔衮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戾色,“不行,一定要拿下此人,此人在两黄旗中颇有声望,豪格又对其言听计从,咱们只有拿下他,才能渗透进两黄旗的圈子去!”
“纳古回来了吗?”多尔衮问道。
话音未落,外边便有人禀报,说是宁完我和纳古求见。多尔衮大手一挥,命两人来见。
宁完我和纳古进门来,给多尔衮和多铎一一行礼。多尔衮喝了口热腾腾的马奶,让两人起身。如今多尔衮暂掌军事,八旗的调集和整训全在他的指挥之下,宁完我也不得不暂时归其调遣。
“宁大人负责谍探之事,这些日子以来在关外大肆搜捕南人探子,着实是辛苦了。纳古从南边回来,带回来的那三个汉人不是也交给你了吗?查的如何?”
一听这话,多铎倒是来了气,“宁完我你这奴才,拿着鸡毛当令箭。那三个汉人为了救纳古,其中那个叫霍五的还断了一条臂膀,还查什么,爷便为他们作保!”
多尔衮一笑,“不得胡言,大战在即,宁大人奉皇上口谕,大肆严查南人谍探是应有之意,哪儿能因为是咱们的奴才便因此网开一面呢?你说是吧,宁大人?”
宁完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才多有得罪,还望两位爷宽宏大量。如今已经查清楚了,那霍五等三人确是当年李九成的亲随心腹,还有孔有德大人的亲兵首领孔昆为其作保,是奴才多心了!”
多铎本欲起身赏宁完我一脚,但一看多尔衮摇头,还是满怀不忿的骂了几句这才作罢。
“行了,老宁,咱们也不是第一天相识,都知道你是忠心王事,此事便揭过不提了。如今天气渐冷,粮草是日渐紧缺了,关内的范家是指望不上了,还要从朝鲜那边多弄来一些粮食才是。你立刻和朝鲜那边联络一下,命令那边再准备三万石粮食以备大军使用,两月之后,务必要送达锦州外大军行营。”
宁完我满口应允下来,这才擦着冷汗起身告辞而去。
多尔衮则又吩咐道:“纳古,你协助十五爷尽快将那人给拿下来,用兵在即,本王没有那么多耐心一直等下去,事情成与不成就在这一个月之内。记住,本王不要他的首级,只要他甘心来投,明白吗?”
纳古偷眼看看多铎,顿时苦了脸。“主子,十五爷出马都不行,奴才有什么办法啊?”
多铎乐得嘿嘿直笑,多尔衮则没好气的赏了纳古一脚,“办好了这个差使,本王重重有赏,你从关内不是带来了三个汉人吗?南人诡诈,说不定便有什么好点子。如果办砸了,你们四个也不用回来见我了,直接去宁古塔于披甲人为奴吧!”(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何洛会献三策
洪承畴大军以锦州为屏障,分别控制着松山、杏山、塔山三座重要据点,以此阻断了满清大军南下锦州、山海关的交通要道。十三万明军主力也是自从萨尔浒之战后,清军所遇到的最大规模的明军反击。
两黄旗作为八旗中皇太极的嫡系部队,自然是免不了要参与这样一场大战。但肃亲王豪格却是郁郁寡欢。原本与皇太极商议好的,以自己为帅,皇太极坐镇中军,统领八旗劲旅一战击溃洪承畴,然后再借机逐步蚕食其他诸旗精锐的计划落了空。反而被多尔衮借机窃据了此次大战主帅的位置,豪格心生怨恨却又无可奈何。
今日里,多尔衮命两黄旗兵马即日兵进义州,屯驻台九一线,威逼小凌河一线,并命掌管户部的豪格抽调十万担军粮送抵军前。豪格顿生怒意,召集两黄旗将领,大骂多尔衮。
“多尔衮欺我太甚,其他诸旗如今都是整军备战,可两黄旗刚刚平定蒙古乌里赤部叛乱,兵马没有得到任何休整,这便整军前往锦州,不是让我两黄旗健儿去和南人厮杀消耗吗?这多尔衮好歹毒的心肠!十万担军粮,说的倒是轻松,辽东也是天灾频频,从南人那里弄来的粮食早就见了底,屯田的粮食就那么多,我到哪里再弄十万担军粮!”
一旁的两黄旗内大臣扬善早已气的哇哇大叫,“王爷,何须跟他客气。咱们直接奏明皇上,看他如此戏弄咱们两黄旗到底是意欲何为!”
旁边的诸如图尔格、罗硕、图赖、伊成格等人连连也是大呼小叫起来。反倒是站在豪格身边的何洛会神色凝重,但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何洛会。此时不过三十岁出头,时任正黄旗固山额真。其人颇有智谋,喜好汉学,因此颇得肃亲王豪格重用,以为智囊。
豪格骂骂咧咧了好一阵,这才渐渐冷静下来,发觉何洛会并未出言。这才问道:“何洛会,今日议事便是要商量出一个应对之策。你老是不出声,这是为何啊?”
何洛会心中暗暗叹口气。之前皇太极与长子豪格密谋,企图借整备大军之机将八旗兵权削弱一策,便是出于他的筹划。但是没想到。八旗贵族却是产生了如此大的反弹。当然这一点倒不是主要的原因,关键是皇太极心中挂念着宸妃的病情,没有利用自己的权威将八旗的反对之声彻底的压制下去,加上对多尔衮和代善等八旗贵族实力的忌惮,将一条好端端的计策给白白浪费。
再一点便是,透过这件事情,加上皇太极无奈再度任命多尔衮为征明主帅一事。让何洛会看的清清楚楚,豪格和多尔衮相比起来,在八旗中的实力和威望还相差的太多。就算皇太极压制住八旗的反弹。但豪格真的能控制住八旗的军队吗?
脑子中飞快的捋顺了思路,何洛会这才开口,“王爷。多尔衮自幼从军,十七岁便自领一军平定察哈尔部,多铎、阿济格也是军中猛将,控制兵权久矣。加之当年大妃阿巴泰刻意培植的势力,现在已经遍布八旗之中。宫中还有庄妃以为奥援,相比之下。咱们不免就落了下风。”
“这些个陈词滥调已说过多次,本王不想再听。说些能解目前困局的东西来!”
“王爷,奴才早就禀告过,当下要紧的是劝皇上早立储君之位。您自幼追随皇上东征西讨,又身为长子,储君之位除了您还能有谁够资格来做。”
何洛会的这一番话倒是让豪格的脸色柔和了许多。
“但,储君之位一日不定,王爷的位置便存着凶险。只有逼着皇上早下决心立您为储君,这才是万全之策啊!”
豪格叹息一声,“你说的我何尝不知,但宫里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宸妃的儿子去岁刚刚离世,如果他还在,这储君之位万万轮不到我,可如今皇阿玛日夜陪护宸妃,哪儿有心思来确定储君的人选啊!”
“王爷此言差矣,如今才正是机会!”何洛会斩钉截铁的说道。
旁边的扬善撇撇嘴,眼角露出一丝不屑来。这何洛会虽然身为满人却是学的一身的汉人做派,每日里之乎者也,连马奶、奶茶都不用,却是学了汉人吃茶,吟诗作赋,在两黄旗的确算是一个异类。更何况,此人出身低微,其父还是原先镶白旗的佐领,要不是这些年积攒些军功,又被豪格相中,怎么会被弄到正黄旗来。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却是深得豪格信任,倒是比自己这些个出生入死的武将还要信重。
豪格顿时来了精神,催促着何洛会从速禀来。
“王爷请想,如今宸妃的身体每况愈下,之前王爷倒是没少了走她的门路,对于王爷,宸妃也是尊重的很。在这个时候,宸妃也知道自己的身子骨撑不了多少时日,更何况现在的她早已没了任何的指望。倒是王爷如果能利用这个机会大献殷勤于前,她的一句话可是能当别人的十句、百句啊!”
“王爷不妨许诺,等登基之后,一定善对她的族人亲眷,并指天发誓,宸妃焉有不答应的道理!再者说,庄妃与其隔阂已久,如今庄妃的儿子好端端的,难保宸妃不生出嫉妒怨恨的心思来,王爷继位对她是百利而无一害啊。”
豪格频频点头。
“奴才说的这其二便是要王爷痛下决心,利用这次交战的机会一举铲除多尔衮兄弟。”
“什么?”豪格顿时愣在当场,就连扬善等武将也都瞪大了眼睛。
何洛会看看帐中的六七名将官,的确都是豪格的心腹。这才放心大胆的说道:“宸妃毕竟是女流之辈,要是全将希望放在她身上,未免有失稳妥。再说。皇上是英武之君,立储之事未必会全听宸妃的一家之言,如今皇后还在位,偏偏皇上又对其尊崇有加,难保不会生出什么变故来。所以在进行宸妃这方面的同时,王爷便要早做打算了!”
“什么……打算?”豪格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声音也有少许的颤抖。
“劝谏皇上务必要御驾亲征!”
“为何?”
“只有皇上御驾亲征。咱们才有机会铲除多尔衮兄弟。王爷请想,这么多年来。皇上难道过得便舒心吗?恕奴才说句大不敬的话,当年皇上联络四大贝勒,逼迫大妃殉葬,如果不是这样。那如今的皇位上坐的不就是多尔衮吗?如此的深仇大恨,偏偏皇上为了对八旗有交代,还不得不重用他们兄弟,到如今养虎为患,皇上难道便没有杀死他们兄弟的念头吗?”
一时间帐内鸦雀无声,众人彼此对视,发觉都是面孔煞白,额头上冷汗密布。
何洛会一转身,走到豪格面前俯身下跪。“请王爷听奴才一言,此行勿要铲除多尔衮兄弟,不然我等将来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说。到底要如何动手!”豪格的眼神散发着浓浓的杀气,一字一句的说道。
“很简单。对皇上晓以利害,一旦多尔衮此次统兵大获全胜,将来便再无可制衡的余地。皇上御驾亲征后,如战事顺利,便等战局平稳之后。出兵,出兵包围御营……!”
众人又是齐齐为之色变。
“苦谏皇上乘机铲除多尔衮兄弟。如皇上不允,便矫诏动手,不能再让多尔衮兄弟活着回到盛京!”
“若战事不利呢?”豪格的一张脸白的如同蜡纸,身躯也不由得晃动起来,两只手紧紧抓住交椅的扶手。
“若战事不利,便在归途中以皇命处死多尔衮,理由是丧师辱国!”
“皇阿玛会同意吗?这么做之后,回到盛京,他是不会放过我的!”豪格有些失神,口中喃喃自语。
何洛会却是急了,“不管皇上同不同意,咱们都要照此施行,开弓没有回头箭,不是他死便是我亡。成此大事之后,王爷便必须要登基称帝了……!”
“接下来便是奴才的第三策,王爷必须要尽快笼络济尔哈朗、硕塞、勒克德浑等人,这些人平日里与王爷关系匪浅,关键时候更是能倾其所有辅助王爷啊,有了这些人,两蓝旗包括两红旗都会有相当一部分人站在咱们这边。届时,八旗贵族都在军中,咱们只要矫诏控制住其中的如代善之流,便可以号令天下啊!”
豪格万万没想到何洛会的胸中竟然隐藏着这么一大盘棋,杀死多尔衮兄弟没有问题,清洗八旗贵族也没有问题,可关键是要挟持自己的父亲,他能做得到吗?
一直以来,何洛会在自己的麾下都已算无遗策著称,他也相信如果按照何洛会的办法行事,或许便可以一战定鼎辽东关外。但其中的风险的确是太大了,至少现在,皇太极便是眼前怎么也跨不过去的一道坎。
谁也没有想到,扬善却在此时忽然爆发起来,仓啷一声拔出佩刀,寒光闪闪的锋刃瞬间架在了何洛会的脖子上。
“王爷,不能相信何洛会!”
豪格直愣愣的看向他,“为何?”
“王爷请想,何洛会这是要鼓动王爷杀父弑君,一场变乱下来,我八旗必将元气大伤,此后拿什么来对抗明廷。再者说,一旦包围御营,便是不折不扣的叛乱,皇上一道旨意,便可以让我等化为齑粉。这何洛会意图不轨,他这是在怂恿着王爷走上不归之路啊!”
豪格颓丧的摇摇头,何洛会却是大声喊道:“奴才对王爷的忠诚天地可鉴……!”
扬善将手中的佩刀用力一压,“住嘴,起初我还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现在看来,你分明是和多尔衮兄弟串通,想让王爷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把话说明白!”豪格将头扭向扬善。
“禀王爷,前日里,奴才亲眼看到这何洛会与多铎的人私下往来,确凿无误!”(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不密的后果
何洛会很失望,极度的失望。倒不是因为扬善揭发的他与多铎手下私下往来的事情,何洛会出身低微,要不是豪格的信任和提拔,他也万万走不到如今的地位。
如今的满清,看似蒸蒸日上,但却同样是暗流汹涌,皇太极和八旗的矛盾由来已久,他歆慕中原文化,其企盼这能建立起同样的大一统的中央集权的国家模式,但却遭到了来自于八旗的强大阻力。
在这一点上,何洛会却是感同身受,作为一个出身低微,但却从汉人书籍中获取到知识力量的八旗子弟,他也深知满清这样走下去绝不是一片光明。契丹人的大辽、女真人的大金,包括蒙古人建立的大元帝国,不都是借鉴了汉人的文化,这才成为了烜赫一时的王朝吗?
在何洛会看来,自己的一身才华便是要让大清和大辽、大金、大元一样成为绵延数百年的王朝。也由此,他甘心投入豪格的麾下,以供驱使。所献上的一条条计策,也是为了能让豪格有朝一日登上那个大清的至尊宝座,开创亘古未有的盛世。而他自己也能成为彪炳史册的一代名臣,挥洒才华,在大清的历史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现实是残酷的。奉上的一条条策略,其中能付诸实施的不过十之二三。豪格的英武果敢全部体现在军事上,本质上却其实却是个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人。这一点在政争上表现的尤为突出。
就拿这次献上三策来说,计划虽然有风险,但何洛会却是自信将人心琢磨的极为透彻。尤其是其中最关键的两个角色,皇太极和宸妃,只要能够取得他们的支持,再拿出一点胆量和魄力,除掉多尔衮兄弟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但豪格却还是老毛病,一旦到了该决策的时候,心思便特别的活泛。想得多,做得少。竟然是一点风险也不敢冒,更不消说要他借机挟持皇太极,挺身上位了。
扬善所说的与他与多尔衮兄弟勾结,虽然豪格不过是一笑了之。但以何洛会对人心的把握,仅是从豪格的双眼中,何洛会便发觉了两人之间若隐若现的一道裂痕。
之所以会这样的失望,完全是何洛会对于豪格其人的失望,政争犹如战场,不是他死便是己亡,容不得半点的慈悲和犹豫。何洛会满腔热忱的献上自己呕心沥血制定出来的计划,却被豪格一口否决,其中的愤懑和怨念可想而知。当然更多的则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也许其余的便都是郁郁不得志的失落吧。
所以,何洛会喝得很醉。九月底的关外,已经开始飘起了雪花。何洛会便在这污秽的路边小酒肆当中喝得酩酊大醉。他仰慕汉人文化,更是憧憬那些所谓的一尘不染的士大夫风采,因此即便是如今在正黄旗中任固山额真这样的官位,至今仍是孑然一身,身边连个随从也没有。
直到将那酒肆中本就不多的存酒喝完,何洛会这才意犹未尽的走了出来。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和雪花一吹,关外烈酒的酒意顿时上头。脚步也变得踉跄起来。
空荡荡的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何洛会便凭着脑子中残存的意识扶着墙角向家的方向走去。寂寥的环境更增添了他心中的悲凉。放声大笑几声,除了引来家犬的一阵狂吠,竟是连个出声询问的人都没有。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风雪也越来越大,何洛一个没留神,脚下一滑却径直摔倒在雪地中,还没等纷纷扬扬的雪花飘到脸上,他却再也禁受不住困倦的侵袭,发出了响亮的鼾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何洛会一个激灵睁开眼睛,意识慢慢的恢复,恍然间想起自己是饮酒过量摔倒在地,但奇怪的是,身体和四肢却没有冰冷刺骨的寒意,就连脸上也是干干净净的。
身上盖着一件厚厚的纯白貂裘,毛皮柔滑温暖,全身上下都被融融的暖意包裹着。扭头一看,去看到一张关切的熟悉面庞,正是自己的好友,正黄旗梅勒章京冷僧机。看看周围,却是回到了刚刚饮酒的酒肆中,墙角平添了两个火盆,因此屋中一片暖意。
冷僧机看到何洛会苏醒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何洛会慢慢坐起身,却发觉自己原来是平躺在两张兑在一起的桌子上,不过桌面上却是平铺了一件斗篷。
何洛会揉了揉酸痛的额头,“我如何又回到了这里?”
冷僧机一笑,刚要回答,从门口却走进来一个人,一身白色的轻健武士罩袍,显得英气逼人,双手背在身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
“你醒了?”
何洛会借着烛光看清了此人的面貌,却是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连忙从桌子上爬下来,跪倒在地,“奴才何洛会参见睿王爷!”
冷僧机则连忙将桌上的斗篷和貂裘都恭恭敬敬的叠好,交到多尔衮身后的纳古手中。
“起来回话!”多尔衮不以为意,径直坐到了酒肆中的板凳上。
何洛会站起身,眼神却不住的看向冷僧机。冷僧机笑了笑:“嫂夫人久等兄长不归,因此才找到我的府上。我放心不下便出来寻找,结果在此地偶遇十四爷。众人一起找寻,才在这街边发现了兄长,兄长当时身体冰冷。十四爷唯恐兄长受了风寒,这才着人将兄长抬到这酒肆中,并以自己的斗篷和貂裘包裹,点上火盆。十四爷放心不下,一直都在此间守候,还好兄长并无大碍。”
何洛会何等的聪明,眼见着冷僧机说话时,时不时的将眼神投向多尔衮的背影,便知道这其中肯定不是那么简单。但此时也不好说破,只得恭敬的向多尔衮致谢。
多尔衮随意的摆摆手,“你虽然不隶属我两白旗,不过却是肃亲王大阿哥看重的人才,本王既然遇上了,总没有眼睁睁看着你躺在冰雪中受冻的道理,你不必记在心里,今日的事情本王也已嘱咐了下边的人和这酒肆的东家,万万不会传到肃亲王的耳中,你放心便是!”
“谢王爷体恤!”何洛会只得回答道。
“行了!”多尔衮站起身,纳古双手一抖,将那件貂裘披到了他的肩上。“既然无恙,便在此休息片刻,本王便先回去安歇了。”
何洛会和冷僧机将多尔衮送到门口,多尔衮却是一转身,笑吟吟的对何洛会小声说道:“你今日里向肃亲王所献三策,的确是环环相扣、精妙至极啊!”
“啊!”何洛会脸色发白,一股热血顿时直冲脑门,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真是绝妙啊!”多尔衮忍不住又赞叹一身,接着便是叹口气,“何洛会,本王和你说句心里话。如果本王是你,便断断不会献上这三策!”
“为何?”何洛会脑子一热,张口问道。
“因为你算清了每个人,却独独没有算清楚豪格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多尔衮大步走出酒肆,上马之前冲着若有所思的何洛会说了一句话,“三策一出,本王之命休矣!冲着这三策,本王便对你心生敬佩。为主筹谋,竟不得所用,真是令人唏嘘不已。如此人才竟不能为我所用,可惜、可叹啊!”说着打马扬鞭,径直带着几名亲随扬长而去。
何洛会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半晌都没有动作。
之后回到酒肆中,冷僧机倒了两杯滚烫的奶茶,将其中一杯递到何洛会的手中。
何洛会却是冷不丁的说了一句,“你早已经投靠了睿王,是吗?”
冷僧机尴尬的笑笑,接着便带着自嘲的意味说道:“我冷僧机不过是一个武夫,如今八旗之中唯独缺的便不是像小弟这样的人。小弟曾经虽睿王多次征战,蒙睿王多方提携,但他却不图任何回报。兄长说说看,小弟如果不助睿王,那还有廉耻之心吗?”
何洛会幽幽叹息。多尔衮的才干在八旗中有目共睹,即便是当今的大清皇帝皇太极都对其百般忌惮。今晚这件事情,多多少少会有多尔衮故意而为之,又借机让冷僧机从旁相劝的意味。“良禽择木而栖”,这句话的含义何洛会清楚的很,他也能感觉到自己如果投入到多尔衮的麾下,兴许会有更大的作为。
眼前的形势在他看来,已经明了。豪格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多尔衮的对手,两人之间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今日刚刚在军营中商议的计策,晚间便传到了多尔衮的耳朵中,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当时在场的扬善、图尔格、罗硕、图赖、伊成格等人中一定潜伏着多尔衮的耳目。两黄旗是皇太极和豪格的底细,如今却不知有多少人已经投靠了多尔衮,将来的事情,看起来真的是犹未可知啊!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何洛会念叨着这句话,脸上却显出迷惑的神色来。(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再抢施琅
多尔衮匆匆回到府邸,多铎、阿济格和霍五等人早已经在正厅等候多时。
一进门,多尔衮什么话也没说,便从腰间摸出一个金裸子丢给霍五,“这是本王给你的赏!”
多铎和阿济格则惊喜万分,“怎么,那何洛会答应投靠于咱们了?”
多尔衮嘴角显出笑意,“应该差不离了。要说这何洛会可真是个人才,所献三策,每一条都直插咱们的软肋,这样的人才要是不能为我所用,还是尽早杀了干净。可笑那豪格,守着这么一个俊杰却不知道人尽其才,只是白白的便宜了我等啊!”
多铎惊奇的回头看看身后不远处一脸谦恭的霍五,“你这奴才,虽断了一条臂膀,可这脑子却是分外灵光,要不说南人狡诈呢,果然所言非虚啊!”
霍五的脸上满是笑容和自得之色,言辞却是谦卑之极。“都是主子的洪福齐天,奴才不过是因势利导,才促成了这桩美事,万万不敢居功!“
多尔衮赞许的点点头,“先是命人和何洛会私下接触,让豪格得知产生嫌隙,接着让本王趁虚而入,安排的确是天衣无缝。之前怪不得你向本王要了那么多的何洛会和豪格的秘闻,却原来是揣度人心啊!这件差使办得不错,先到镶白旗任一个都统,你毕竟是南人,在旗中做事有些不便。等日后本王在汉军旗帮你补一个缺。到时再委任具体的官职和职司。”
“奴才谢主子的赏!”霍五适时的磕头谢恩,眼中却闪过一丝冷厉的光芒。纳古看在眼中,却是情不自禁的身子一颤。连忙低下头去,只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聊了一会关于何洛会的事情,多尔衮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眼见着大战在即,皇太极又以兵事相托,多尔衮自然是日理万机,忙的脚不沾地。
大军眼看着就要开拔到锦州一线,如今粮草依然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宁完我负责联络新近刚刚成为满清属国的朝鲜。命他们提供大军所需粮食,并抽调精锐助战。但朝鲜方面却总是一再推脱,这么多天过去,仍是未见有任何的动作,这不由得让多尔衮有些恼怒。
崇祯九年。皇太极自立为皇帝,建立大清国。命朝鲜觐见,但朝鲜方面确实态度强硬,天启七年的“丁卯之乱”积攒下来的仇恨瞬间爆发出来,朝鲜表态世代侍奉于大明,绝不肯成为满清的属国,也由此揭开了满清攻伐朝鲜之战的序幕。
崇祯十年,十万清军蜂拥涌入朝鲜,仅仅十二天便攻克了朝鲜都城。朝鲜国王李倧退守南汉城,明廷却始终未派出兵马支援,最后。李倧只得出城向皇太极请降,双方筑坛盟誓,朝鲜去大明年号,缴纳大明所赐诰命敕印奉满清正朔,每年岁贡,并奉二子为质。此后朝鲜正式成为满清的属国。史称“丙子之乱”。
但朝鲜朝野却始终涌动着浓厚的反清情绪。满清为满足攻伐所需。常常向朝鲜索取粮草、军资,朝鲜国内民不聊生。百姓负担加重,自然是哀鸿遍野。也因此,从朝鲜王室、士大夫阶层乃至庶民都对大明怀有极深的感情,暗中不断的通过各种渠道与大明联络,并向大明提供粮秣军资,希望有朝一日大明王师能驰援朝鲜,救民于水火。
这一次便是如此,朝鲜方面虽然答应了满清的要求,但却迟迟没有动作,多尔衮也为此很是愤怒。
“今日我已经入宫觐见,皇帝也知道了此事,已经责成英俄尔岱率五千精骑先期进驻义州,命朝鲜领议政、都承旨等大臣前往受审。另外还派遣了查布海为‘查勘敕使’,前往朝鲜,责问朝鲜王室,今后便常驻朝鲜,以为监督。英俄尔岱是议政大臣,更是咱们正白旗的固山额真,查布海也是咱们的人,这一次务必要令朝鲜全力配合。”
多尔衮又仔细思索了片刻,“朝鲜身处我大清之侧,与明廷更是藕断丝连。我已经向皇帝谏言,最好在朝鲜留驻一支兵马,能控制住朝鲜大局,查布海此行也是我的建议。再者说,朝鲜与大明山东隔海相望,如今听说是商贾往来不绝。咱们的劲敌朱平安便在那里屯驻,迟早是心腹之患,咱们大清欠缺水师,想要渡海讨伐山东是千难万难,但却要一定牢牢的守住朝鲜,一旦被朱平安趁虚而入,我大清便会腹背受敌,到时可就不堪设想了!”
多铎和阿济格两人连连点头。
多尔衮看了看霍五和纳古,“你们也下去休息吧,本王等还要计议些军机要事。你们都是从山东逃出来的,以后少不得要你们提供一些资情,到时本王再召你们来!”
霍五和纳古这才退了出来。除了王府没多远,迎面飞马赶来一人,正是霍五从山东带来的两名心腹之一。看到纳古在侧,欲言又止。
霍五不动声色的让纳古离开,纳古却犹犹豫豫,霍五便有些不耐烦,“让你走便走,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那东西可是贡品,你也省着点用,再过一些时日东西才能送到关外来,这一段时日老子也没有存货。总之是少不了你的便是。”
纳古这才放下心来,心满意足的告退离开。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街巷中,心腹这才凑近了霍五,声音中透露出无比的兴奋,“大哥,家中来人了!”
……
十月底的时候,郑家的船队抵达登州,郑鸿逵、郑袭和陈鼎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郑森也被朱平安大张旗鼓的请到了都司衙门。
见到郑森的那一刻,郑鸿逵等人总算安下心来。这么长时间未见,郑森的气色还算不错,看来朱平安虽然将其软禁起来。但却没有亏待。
“大公子!”郑鸿逵等人一揖到地。
郑森点点头,身后的一众被俘的郑军水师军官也都是有些尴尬。纵横海上这么多年,今日居然被主家用银子赎了回来,这对于军官来说也意味着一种羞辱。
杨德凯大步走进官厅,禀报朱平安,港口上的银子已经点算交割完毕。朱平安这才哈哈一笑,对郑森、郑鸿逵等人说道:“事情已经办妥。本官在衙门中准备了宴席,为大公子和郑四爷等送行。预祝一帆风顺,诸位千万不要推辞啊!”
郑森冷哼了一声,自从在海滩上被朱平安的兵马生擒之后,这么多的时日便一直被软禁在都司衙门之内。与外界失去了一切的联系,每日里便是读书、饮酒,朱平安倒是登门拜访过几次,但郑森却都拒绝了见面。郑森内心的骄傲,使得他根本不允许自己面对朱平安。
面对朱平安的邀请,郑森果断的一拱手,声音却是分外的冰冷。“多谢大人美意,离家数月,家中还有慈母倚门盼归。森亦是归心似箭,便就此与大人告别吧!”
郑森此言一出,郑鸿逵等人顿时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没错。仗是打败了,但主帅的气度总还是要有的,今后的海上,登莱水师也将正式控制大明北疆海域,郑家还有很多事情都要和登州打交道,郑森此举未免太不给朱平安面子了。更何况现在还是在登州。万一朱平安动怒,再将其扣押起来。岂不是太不划算。
郑鸿逵向前跨出一步,刚打算要向朱平安解释一二。朱平安却是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本官也没有强留的意思,这……!”
话还未说完,官厅的门前便是出现了两个身影。正是问询匆匆自登莱水师军港赶回来的施琅和刘国轩。
郑森看到他们两个,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倒是逍遥,在这蓬莱城中如鱼得水,依我看,那干脆就不要回福建了!”说完,拂袖便走。
郑鸿逵等人顿时脸色一变,但拦又拦不住,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郑森大步离开官厅。
郑袭向朱平安告一声罪,匆匆追了出去,施琅和刘国轩倒是没想到郑森会大发雷霆,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郑鸿逵则是连连作揖,连称抱歉,朱平安丝毫不以为意,“曰渐公不必在意,大公子在登州呆了这么些天,心中难免会有怨气,这是人之常情。以后山东和福建共掌南北海疆,合作的机会还多得是,还请曰渐公回去之后代我向郑总兵赔罪,这次的确是晚辈得罪了!”
朱平安这一番话,让郑鸿逵的心里是连连叹气,他和郑森差不多的年纪,但为人处世却是天差地别。
朱平安指指施琅和刘国轩,“当日曰渐公初来登州,本官便向您讨要过施琅,这孩子为人憨厚,性格直爽,甚是对本官的脾气,如今,曰渐公就要返回福建,本官便觍颜再次开口,不知道曰渐公能不能割爱呢?”
郑鸿逵闻听此言却是一惊,不由得仔细的看了看施琅和刘国轩,“这小子究竟有何过人之处,不就是精通水战吗?这样的人在我郑军水师车载斗量,朱平安却偏偏看上了他,居然两次开口讨要,究竟是何目的?”
但郑鸿逵却是没有敢答应下来,朱平安越是讨要,他便是越发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实在是抱歉,这施琅的父亲和兄弟如今都在福建衙门中任职,倘若我擅自做主将其留在了登州,到时也没办法向其家人交代,这……!”
朱平安没理会郑鸿逵,而是直接问施琅,“你呢,是个什么意思?愿意留在登莱水师吗?”
施琅却是为难的很,说实话,这一连数月间,在登莱水师中厮混,倒真是结交到不少的热血少年,尤其是每日里都到讲武堂去旁听。孙和鼎、张涛等人的课程让他大开眼界。而登莱水师的主官童万钧也是对他疼爱有加,平日里便是邀请了他和刘国轩住在他的家中,晚间便将自己的海战经验倾囊相授。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块散发着巨大吸引力的磁石,不断吸引着施琅。
“我还是要回福建去!”想了半晌,施琅咬着嘴唇回答道,虽然这个回答让朱平安不免有些失望,但他还是笑了笑,“本官绝不勉强你的意愿,日后还有机会,登莱水师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施琅和刘国轩两个人也没了精神,无精打采的跟在郑鸿逵、陈鼎的身后出了都司衙门。
迎面却是一名老者疾驰而至,到了近前,翻身下马,赫然便是童万钧。
“施家小子,刘国轩,你们要走?”童万钧气喘吁吁的问道。
施琅和刘国轩彼此对视一眼,眼眶略有些泛红。
童万钧跺跺脚,也没说什么,而是径直从怀中摸出一本书册来,交到施琅的手中。
施琅和刘国轩仔细一看,封皮上却是四个大字。“水师纪略”。
“此册是老夫当年跟随孙元化大人时,得孙大人教授,并记录了多年来的所学所思,今后便交给你们两个,回去以后仔细研读,万万不可将其束之高阁!”
施琅和刘国轩再也忍耐不住,眼泪顺着脸庞悄然滑落,两人径直跪在了童万钧的面前,连连叩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