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该当何罪
但自从进入到高墙卫的辅兵营中,李如靖便一直被一种奇怪的感觉笼罩着。虽然是辅兵,但每日里的集训却是必不可少的,不管晴空万里还是刮风下雨,每日清晨一早,五百辅兵便被要求统一在淮河岸边的空地上集合。
有时候一站便是个把时辰,晴天还好说,天气不好的时候,士卒们就叫苦连天。当刚有动作,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军棍都砸下来。李如靖年纪虽轻,但却行伍多年,很快便发现军官们其实是藏了劲道的。
等到亲眼得见战兵们的训练,辅兵们这才无话可说。
虽然是辅兵,但每月五分银子的月例却一直未曾中断,很多人便是冲着这些银子来的,每天还有两顿货真价实的正餐,这一点虽然比不上战兵的一日三餐,但对于这些流民出身的汉子来说,却是天堂一般的生活。糠麸夹杂着白面的蒸饼,每月还能见到两次荤腥,一入营还新发两套衣衫,天气转冷还有棉袄配发,这样丰衣足食的生活到哪里去找。
李如靖也是苦出身,当然知道这种生活水准对于如今大明百姓的意义所在。说句不好听的,如果大明境内是这般的生活,恐怕自己的义父从此就要退休养老了。
晚上没事的时候,军官们便各自来到管辖的营寨,虽然依然是高高在上的态度,但至少没有打骂和任意役使士卒。而好似按照手中的一本小册子,换成自己口中的语言,详细讲述行军中的常识和训练中的注意事项。还有便是再三强调军纪。即便是辅兵营,也是有一支五十人的执法队的,这些人刀不离身,就等着军官一声令下,顷刻间便能取人的项上首级。
没多久,李如靖便找机会看到了军官手中那本小册子的封面,名曰《士兵操典》。
李如靖这才发现。他的计划与当初的构想有了巨大的偏差。但再想逃,却是没那么容易了。辅兵十人为一棚。设棚长一名,士卒互相监督,如果一棚中有了逃兵,棚长斩首。其余人等领军棍开革出营。笑话,有了这样的好差事,谁肯离开。于是乎,就连上厕所,辅兵们都是三人成行。
一路上,虽然是白日行军,夜晚扎营,但路上却是平静了许多。流贼三股最大的势力,李自成遁入商洛山中。张献忠和罗汝才摇身一变成了官军,连带着南北直隶的大小盗匪都偃旗息鼓,生怕被官军当做了出头鸟。更何况。朱平安这支官军盔甲鲜明,全副武装,傻子才会打他们的主意。
渐渐进入到北直隶的地面,一路走来,愈发的感受到战争逼近的肃杀感。沿途大大小小的村庄几无一人,遇到的只有大股大股的流民和逃难的百姓。
散出去的探马不断将消息传递回来。清兵兵分两路。一路由睿亲王多尔衮率领,多铎、豪格、阿巴泰辅之由青山口入关;另一路则由贝勒岳托领兵。杜度辅佐,由墙子岭突破。明蓟辽总督吴阿衡率军血战,但监军邓希诏、总兵吴国军却临阵脱逃,致使明军大败,吴阿衡战死殉国,清军得以长驱直入,绕过京师,扑向霸州、沧州一线。
崇祯皇帝已经急诏山西总兵王朴、都督签事虎大威、宣化总兵杨国柱等部入援京师。宣大总督卢象昇的父亲于五月去世,按照朝廷惯例和风俗,他是要回乡丁忧的,但崇祯皇帝连发五道诏旨,硬是将其召回到军中,负责统一指挥各路援军作战。但又派遣了高启潜作为监军太监,总领各路军马。
朱平安仔细查阅了探马送回来的消息,加上后世对于这场战役的了解。另外便是阴世纲自京师源源不断发回来的最新消息。可以确定,此次大战,明军根本占不到什么便宜。
崇祯皇帝下令山陕、南直隶各地兵马勤王,但真正动起来的,也只有凤阳朱平安一支人马。其他入援京师的只有宣大的山西军队以及辽镇的关宁军。其中宣大兵马三万,分属各部。关宁军四万,却被监军太监高启潜牢牢的掌握在手中。如此一来,勤王大军首先便面临着一个指挥不畅的问题。
督师卢象昇最多只能指挥三万军队,而监军高启潜却控制着装备最为精良、战斗力最为强悍的四万关宁军。这样一来,面对着将近十万的满清大军,从力量上来说便已落了下风。
满清的两路大军就像两只铁拳,一左一右。而明军的两大部队,却是各怀心思,互不统属,战力高下,一眼便知。
况且,如今朝局大乱,已经改任兵部尚书的杨嗣昌主张先全力剿灭流寇的残余,想办法于满清议和,换取暂时的和平。对于与满清作战,纯粹是心不在焉。而崇祯皇帝对他的建议,因为对流贼作战的顺利而变得愈发深信不疑。
如今京城中已出现沸沸扬扬的留言。说杨嗣昌为与清军议和,已然和高启潜等人合谋,派遣了以占卜为生的瞎子周元忠与满清秘密接触,并且下达了“不可浪战”的命令。消息一出,京中百姓和士林举座皆惊,但没有真凭实据,目前来说,谁也不敢指摘杨嗣昌和高启潜的不是,因为崇祯就是他们身后的靠山,说也不想因此而白白丢掉了性命。
目前的最新消息是,朝廷又派出内阁首辅刘宇亮为督查,前往军中抚慰勤王各部。如此一来,军中的形势更加混乱不堪。
如今已是十月末,清军一路势如破竹,涿州、通州据说已经失守,而清军的兵锋已经逼近高阳一线,只要攻克了高阳,清军便可以立刻杀进河间府和真定府区域。
宣大军队目前驻扎在真定府,卢象昇业已赶回军中,但听说他此次进京面圣并不顺利。阴世纲送来的消息让朱平安有些意外,居然将一些隐秘的事情也给挖了出来,听说这还是得益于木语菱的帮忙,借助于其父亲木老先生和长公主朱媺娖,才弄到了这些珍贵的情报。
卢象昇的奏对还算中规中矩,崇祯皇帝也表达了对其的信任,兵赐予尚方宝剑,总督各路人马保卫京师。注意,崇祯皇帝的口中所言是保卫京师,并不包括京师以外的地区,当然也不包括与清军主力进行决战。卢象昇不是傻子,显然体会到了这一点,于是便在之后的与杨嗣昌的会面中闹得很不愉快。
外人只知二人不欢而散,并不知道两人是为了何事而争吵,但朱平安分析之后,便可以断定,“不可浪战”,绝对是崇祯皇帝与杨嗣昌、高启潜等人早就计议已定的事情。卢象昇一定是为了这件事情才和杨嗣昌闹翻了脸。
所以,接下来的仗,不好打啊!
十一初的时候,朱平安所部抵达真定府晋县,而卢象昇的大军也已从真定出发,恰好在晋县扎营,朱平安所部马上向卢象昇靠拢。
两千人的部队,出现在卢象昇大营五里之外的时候,便有巡哨拦住了去路,并立刻通知卢象昇。
在两队巡哨的带领下,朱平安所部缓缓向卢象昇靠近。
两队巡哨不过两百人,衣甲破旧不堪,士卒身材精瘦,但收却始终按在腰间的佩刀上,即使是验看了岳锦峰提供的兵部调令以及中都凤阳出具的公文。浑浊的眼神不时透出精光,在朱平安麾下士卒的身上扫来扫去。
距离答应二里的地方,传令兵疾驰而至,传达卢象昇命令,令朱平安所部就地扎营。并请朱平安至大营叙话。
朱平安领命之后,便立刻令麾下各部扎营,一切调度有序,不过半个时辰,营寨的轮廓便显现出来,两队巡哨士卒的眼中透出诧异的神色。
之后,朱平安才随传令兵向卢象昇的中军大营而去。
可刚刚到了营寨附近,忽然间却金鼓大作。中军大营旁边的一座两千余人的营寨顿时混乱起来。人喊马嘶,乱作一团,却是拔营起寨的架势,而其他营寨却是纹丝不动。只有大批的士卒好奇的向这边观望,显然是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朱平安本想问传令兵,但一看到他茫然的神色,便料想他也不知情,只得作罢。
不多时,那座营寨的士卒,便收拾好了行装,开始整队出营,看方向,应该是向西而去。
此时,中军大营一阵马蹄声,士卒们纷纷让道两边,流出一条通道,几十匹战马风一般的疾驰过来。
为首一员大将,身着锁子甲,并未戴头盔,额头处还绑缚着一根白色孝带,年纪不过四十岁左右,颧骨高耸,下巴上的胡须也是残参差不齐,两样满是血丝。
而他身后一人却是朱平安的老相识,前一阵子到潜入凤阳,送毕懋康火铳图样的杨廷麟。
朱平安翻身下马,站到路旁,身后的王金发和张二狗等亲兵也都下了吗,整整齐齐的排在朱平安的身后。
那员大将来到近前,猛然勒住马缰,看看朱平安,用嘶哑的嗓音问道:“可是中都朱指挥佥事?”
朱平安心知这必定是督师卢象昇,便行了个军礼,“下官中都留守司指挥佥事朱平安率所部向卢督师报到!”
“报到?”卢象昇嘴角一挑,显然被这个字眼搞得一愣神,想了想,明白了这字眼的一丝,这才点点头,“朱将军一路辛苦,且稍待片刻,代本官处理完眼前这桩事情再来叙话!”
说着打马扬鞭,追上那准备拔营西去的人马,冲着为首的大将怒吼道:“王朴,未得军令便私自拔营,你该当何罪!”(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狙杀王朴
卢象昇的这声怒吼,终于使得混乱的军营消停下来,卢象昇虽治军严厉,却始终与士卒同甘共苦,在军中威望颇高,准备起兵拔营的这部士卒看到卢象昇,顿时没了主意,扛着兵甲器械,不由得面面相觑,全都耷拉下脑袋,不知如何回话。
“王朴在哪里,出来答话!”卢象昇手扶剑柄,大声喝道。
士卒分开道路,一员白面铁甲大将这才在亲兵的护卫下,纵马慢慢赶至阵前。
“王朴,大敌当前,你却要撤兵西归,究竟意欲何为!”
山西大同总兵王朴三十余岁的年纪,与卢象昇以及其身后侍立的虎大威、杨国柱等将领不同,脸上却是没有任何风霜的痕迹,白净的面庞,一部短须,乍一看便像是个文官,只是身上的一尘不染的铁甲才增添了一些英武的气质。
“督帅大人何出此言,王朴虽不才,但也知道临阵脱逃的罪名是万万担当不起的!”王朴边说便从身后亲兵的手中拿过一份纸卷。“这是兵部的檄文,不止送到了督帅的大帐中,也送到了下官的手中!”
“山西塘报,鞑子西趋山西,太原危急!兵部命督帅立刻驰援,督帅为何不遵令执行。如果督帅不肯回师救援山西,本官身为大同总兵,却有守土之责,更何况兵部已经下发文书,命我等回援。请问督帅,本官何错之有?”
王朴的声音很大。说完这番话之后,还将手中的文书向四周遍示诸军,接着便冷眼看着卢象昇。前几日。卢象昇刚刚被崇祯帝下旨斥责作战不力,未能缓解清兵的攻势,已经诏命收回其兵部尚书衔和尚方宝剑,此刻的卢象昇身上也仅仅有一个督师的名号,对于王朴来说,着实没什么好怕的。更何况,还有兵部杨嗣昌亲笔签发的文书在手。卢象昇有资格抗命吗?
卢象昇的一张脸瞬间铁青。而他身后不远处的朱平安则听了个清清楚楚。阴世纲传来的消息再度得到了验证,卢象昇与杨嗣昌、高启潜之间的分歧甚大。杨嗣昌等人为了能使自己的方略得到执行,不惜对卢象昇多方掣肘,先是以高启潜为监军,夺走了关宁军的指挥权。再以刘宇亮为督察,再度对卢象昇加以控制。
眼前的大同兵马临阵撤退,看来便是杨嗣昌精心炮制的第三步棋。
众所周知,清军南下,其主力一直在北直隶肆虐,对于城高墙厚,重兵云集的京师,他们不会傻到豁出去用满嘴牙齿去啃这块硬骨头,他们的目标则是防守空虚的南直隶或者山东。这一点。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
所谓清军西趋山西,兵临太原之类的消息。不过是清军以小股游骑骚扰西线的疑兵之计。
满清的可以动员的总兵力如今不过十余万,此次入寇的力量便达到十万之众。留守的兵力除了要守卫本土,还要防备蒙古未曾归附的部落,以及刚刚被逼签订城下之盟且一直想要再度回归大明属下的朝鲜,哪里来的余力同时三线作战。
王朴身为一镇总兵,竟然连这些常识都忽略了,这就说明。杨嗣昌就是要以他为棋子,削弱卢象昇手中的兵力。避免卢象昇与清军展开决战。好为他的议和之举扫清障碍、之后又可以以作战不力的罪名,一举铲除卢象昇这个不肯听命的重臣。
朱平安不动声色的挥挥手,王金发心领神会的凑过来。“命令岳锦峰,辅兵营继续搭建营寨,其余诸营全体出动,阻断大同所部的归路,如果他们胆敢硬闯,先做掉几个不怕死的,以儆效尤!”
王金发一犹豫,“大爷,我军新至,又没得到督师大人的首肯,这么做会不会……!”
朱平安的嘴角挤出一丝阴冷的笑容,“放手去做,我自有分寸!”
“明白!”王金发不敢再劝,调转马头回营送信。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般的战友。用这句话来形容真正历史中的卢象昇,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白色的孝带随风摇摆,不时轻轻拂过卢象昇刀凿斧刻一般棱角分明的脸庞。
五月中,老父病故,身为人子的他只是匆匆赶回去见了最后一面,就被朝廷的连续五道诏旨给召回到军中,接着便是面对着无法收拾的局面。一面是鞑子主力肆虐北直隶平原,一面却是朝廷各方的多方掣肘,林林总总,将卢象昇拖得疲惫不堪。在北直隶转战两月,士卒疲惫不堪,粮饷补给都成了一纸空文,虎大威和杨国柱两镇总兵倒是没说什么,大明军中历来便是如此。可这王朴却是在卢象昇面前抱怨了多次。
如今一得到兵部的公文,王朴立刻便如同得到了圣旨一般,连个招呼都没打,便要率领麾下八千部队返回山西。卢象昇麾下虽有三万大军,但其实能战之兵不过一万六千,王朴的大同士卒便占了将近一半有余,如今他这一撤,接下来的仗还怎么打?
卢象昇犹豫之间,王朴再度开了口,“督帅,本官是奉了兵部的命令。事先未曾禀报督帅,是本官的错,本官特地向督帅赔罪。”王品也不下马,就是朝着卢象昇一拱手。“不过,兵部的命令王某可是不敢违抗,还请督帅让开道路,使我等尽快上路,免得误了大事,对上面不好交代!”
卢象昇没有说话,他身后的杨廷麟却是怒发冲冠。“王朴你这贼子,如今战事正酣,你却要拔营西归,将督帅大人置于何地,将这满营将士和朝廷大事置于何地?”
王朴冷冷一笑,再次晃晃手中的公文。“杨大人,你看清楚,这可是兵部下发的指令。还有尚书大人的印章!王某若不遵从,便是抗令不遵,你要我如何向朝廷交代?”
杨廷麟一时语塞。
话音刚落,大营中却是再度热闹起来,但与刚刚的杂乱不同,这次的声响却是格外的富有节奏。上千人的队伍踩着相同的步伐,整齐划一的出营。双脚落地的刹那,竟然使得地面都出现了微微的颤动。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朱平安的千余人马牢牢的堵在了官道的正中央,掐断了大同兵马的西归之路。
最前面的事三百名火枪手,排成三列,身后则是两个长枪阵殿后。张大狗的数百名骑兵呼喝着冲出阵营。绕着大同兵马转了一圈。大同兵马士卒惊慌不已,纷纷向后退却。此时八千大同兵马还有大半未曾出营,被骑兵一逼迫,顿时阵脚大乱,互相踩踏拥挤,竟是将整个大营闹了个天翻地覆。
在长枪阵中的岳锦峰见此情形,顿时撇撇嘴,对身旁的洪胖子说道:“我晋军悍勇,天下闻名。不想这大同兵马竟然孱弱至斯,真是丢光了我三晋子弟的脸面!“
洪胖子拍打着胸前的重甲,不由哈哈大笑:“老岳。你却是忘了,大人早就提过,如今的晋军和陕军的精锐,都在商洛山中剿贼呢!这些个大同兵马根本就是来凑数的,看看那主官的德行,便知其麾下兵马是个什么样子了。依我看。人数再多,也经不起大狗马队的一个冲锋!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样从鞑子的刀下逃生的!”
王朴脸色一变,“督帅大人,你这是何意,莫非想要逼迫我大同军马留下吗?”
卢象昇亦是诧异,回身看看朱平安,“朱大人,这是你的兵马吧?你这是……?”
朱平安躬身行礼,朗声说道:“启禀督帅,王朴临阵脱逃,罪在不赦,下官请督帅大人执行军法。其部下是受其蛊惑,不宜知罪,安抚军心,命其各归营寨即可!”
“哦?”卢象昇一愣,打量着朱平安,“朱大人,你要知道,王朴手中可是有……!”
话音未落,朱平安手一抬,火枪营中的仇泽立刻将一支火枪抬起,搭在前边士卒的肩膀上,火绳被迅速点燃。
“砰“的一声巨响,众人簇拥着的王朴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眉间便绽开一朵血花,王朴身形晃了两晃,大睁着双眼,口中发出“嚯嚯”的声响,继而翻身栽落马下。
这一下,整个大营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追随着王朴栽落的身影,这一刻,所有的人的呼吸都顷刻间骤然停止。
卢象昇情不自禁的一拉胯下战马的缰绳,马匹的前蹄高高扬起,发出“吁溜溜”的叫声,转了两个圈,这才安静下来。
“他杀了大人!”随着一声凄厉的叫喊,大同军马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王朴的亲兵们翻身下马,围拢在他的尸首身前,其中一个用手去试探王朴的呼吸,发觉他早已气绝身亡。
“这些中都军马杀了大人,弟兄们,大人一死,我等也没有了活路!杀了那中都主将为大人报仇啊!”
王朴的家丁顿时胍躁起来,满面悲愤的抽出兵刃向着朱平安杀来。
家丁便是一镇主将的豢养的私兵。平时装备以最好的盔甲和器械,饷银也是足额发放,个个都是精心选拔出来的悍勇之徒,只忠于自己的家主,对于朝廷的命令则不闻不问,这也是明末时期军户制度和募兵制败坏的产物,也间接的形成了南明时期武将藩镇的格局。
面对着百十名张牙舞爪面对自己而来的王朴家丁。卢象昇一愣之下,继而大怒,刚要开口阻止。
旁边的朱平安却是面无表情的再次一挥手。第一排的火枪手早已准备完毕,此时已经点上火绳,片刻之后,一整排的白烟夹杂着火焰喷射而出。一连声的巨响,使得整个军营的人马都震惊了。
声响过后,白烟渐渐被风吹散,百十名王朴家丁已经倒下了三分之二,剩下的被这巨大的声响吓得呆若木鸡,手中举着兵刃,看着地上同伴的尸体,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马蹄声骤然响起,张大狗带着骑兵挥舞着手中的长刀杀将过来,随着刀光的上下起伏,数十颗人头伴随着血光冲上半空。
大营门前陷入可怕的沉寂。(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杨廷麟的成长
谁也没有想到朱平安就这么云淡风轻的便直接干掉了大同总兵王朴。王朴乃是一镇藩将,实打实的朝廷命官,却被朱平安一枪轰开了脑袋。在场的几千人顿时愣在了当场,其中也包括身为督帅的卢象昇以及杨廷璘。
张大狗的骑兵将百十名王朴的亲兵家丁砍翻于地,并没有就此罢休。张大狗一声唿哨,当即便有几十名骑兵翻身下马,手执钢刀,对准那些尚且在哀嚎不已,却没有断气的家丁,挨个补刀。直到场中的地上没有一个留有气息的,这才又上了马,一阵风似的回到主阵中。
张大狗却策马径直奔向王朴的尸首,王朴四周的将官和士卒见状纷纷惊恐后退,生怕这个满身血污却浑不在意的杀神将自己当做了下一个目标,王朴尸身的周围顿时空出来一大片区域。
张大狗却不追赶他们,反而是奔至王朴尸身处,一个矮身,便将地上的那份兵部公文抓在手中。返身回到朱平安的身边。
“大人,大狗前来交令!”
朱平安赞许的点点头,接过张大狗手中的公文,看了两眼,随手撕成碎片,信手一丢,纸片顺着风势纷纷扬扬,片刻之间便已经被吹得看不见影踪。
“朱平安,你擅杀朝廷大将,该当何罪!”回过味来的杨廷麟这才意识到,朱平安此举无异于造反,当下最要紧的便是将卢象昇与这件事情割裂开来。
朱平安没理会杨廷麟。向着卢象昇一抱拳,“督帅容禀,按照朝廷规制。督帅为山陕、南北直隶勤王兵马总管。兵部有令。直接知会督帅便可。如今王朴居然越过督帅收到了兵部的命令,这其中的确是不妥。卑职以为,这是王朴为自己临阵脱逃寻找挡箭牌,为此假造兵部敕令,迷惑督帅和麾下将士!卑职斗胆直言,仅是未得将令便擅自撤退这一条,王朴便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看看卢象昇若有所思的神情。朱平安又小声说道:“纵然兵部的命令是真的,但这擅自命令勤王大军撤退的命令却直接给了王朴。这其中的含义督帅应该清楚,倘若这个盖子揭开,恐怕连兵部相关人等都未必能讨得了好去!督帅,大同兵马若是离开。军心必定动摇,当断不断,必有后患啊!”
按照卢象昇的想法,这王朴的确该杀。可卢象昇心理清楚,王朴确实是奉了兵部和杨嗣昌的命令西撤的,仅是这一点,便令卢象昇投鼠忌器。自己在前线作战,大部精锐都归到了高启潜的麾下,留给自己的只有这三镇总兵的人马以及宣大的督标营。王朴如果一撤,等于是将自己至于到无兵可调的境地,恐怕就连虎大威和杨国柱都会生出别样的心思来。
令卢象昇没有想到的是。初来乍到的朱平安做了自己都不敢做的事情,虽然狠辣了些,但却是为了整个勤王大军的安危,若任由王朴撤离,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啊!
卢象昇又仔细看了看朱平安,看年龄不过十六七岁。小小年纪便有如此的手段,的确是令人咋舌。脑子也是动的飞快。瞬间便想到了栽赃于王朴的办法。假冒兵部名义,为临阵脱逃开脱,这一个罪名便可以名正言顺的用军法处决了他。兵部杨嗣昌那边,越过卢象昇擅自将命令传给王朴,本就是不合规制的做法,一旦给掀开,仅是朝廷中的言官和御史都能给杨嗣昌冠上一个居心叵测的罪名。
王朴一死,销毁兵部的命令,这倒的确是个好主意。只不过,这少年恐怕从此就要惹上杨嗣昌这个仇家了,难道他便不怕?
卢象昇定定神,立刻命令大同军马各归原位,原大同右卫参将唐通暂时掌管大同人马。卢象昇又以战事在即为借口,从大同军中抽调了三千精锐临时补充到宣大军中,统一指挥。
王朴这一死,大同军中立刻没有了主心骨,只能任由卢象昇揉捏。卢象昇更严令军中上下一个口径,王朴是在遇敌作战时,中了鞑子火器的流弹而亡,卢象昇将为其向朝廷请功厚葬,封妻荫子。
如此一来,总算安抚住了大同的军心。更何况,还有唐通暂时升任为大同代总兵,唐通更是感激涕零,立刻向卢象昇表示了忠心。回营之后,立刻撤换王朴的心腹,当然也杀了少数不肯服从的人,将自己的部下安插到各营之中,很快,大同军马便恢复了平静。
事毕,朱平安的部队回归本营。卢象昇特意命人将他请到中军大帐叙话。这本是应有之意,朱平安的这个下马威不仅除掉了王朴,震慑了大同人马,更是震动了整个宣大的勤王部队以及卢象昇本人。
“此子这是积习难改,将来必是一方跋扈藩镇!”跟随着卢象昇一回到中军大帐,杨廷麟立刻气咻咻的说道。
“伯祥与那朱平安有旧交?”卢象昇很好奇。
杨廷麟讪讪的笑笑,“略有所知!”
卢象昇却情不自禁的点点头,“军中仍须杀伐手段,况且如今的军中泾渭分明,不用这等雷霆手段确实难以服众,如果今日真让王朴撤军,那我等可就……!”
“督帅糊涂啊,此子这是心怀叵测。您仔细想想,这件事情将来要落到谁的头上,还不是要找落在您的肩上。朝廷中杨嗣昌、高启潜之辈只会把这笔账算在您的身上。”
杨廷麟一提起这个,卢象昇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卢象昇本是两榜进士出身,崇祯二年时,因为在大名府任知府期间政绩卓著,被升任为广平、顺德、大名三府兵备道,屡次进剿流贼。战功赫赫。其后入兵部,由此执掌军事多年。朝堂上的党争令其深恶痛绝,这也是他一直甘于在外领兵。而不愿升任朝堂的主要原因。
一句话说到底,他卢象昇宁肯远离朝堂,也不远招惹中枢的那些是是非非。
可世事往往事与愿违,你不去找麻烦却不代表麻烦不会找上门来。就像现在,他卢象昇只想为国一战,但换来的却是意想不到的重重阻力。
卢象昇一拳猛击在帐篷的柱杆上,浑身的甲叶哗哗作响。杨廷麟是自己的至交好友,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并没有错。可他不能仅仅局限于个人的荣辱。而是要将眼光投向不远的将来,即将遇到的鞑子主力,和麾下这两万多人的性命啊!庆都和真定的两场血战之后,麾下三万多人锐减到不足两万。朱平安的两千援军看似雄壮,但上了战场又能发挥多大的作用,现在还难说。
“朝廷之事,伯祥无需多言,愚兄心中有数。此后无非是寻找东虏主力,务求决战便是!”
“督帅不可!”杨廷麟喊出声的同时,帐外却异口同声的响起了相同的话语。
杨廷麟话一出口,顿时诧异的向着大帐的门口看去。亲兵通报,朱平安以及虎大威和杨国柱三人已经在帐外等候。
朱平安和谦虚的跟在虎大威和杨国柱身后进帐。两人都是军中宿将,杨国柱更是已经一把年纪,虽说刚刚看到朱平安杀伐果断。一句话之间便杀了王朴,让虎大威和杨国柱心中犯了嘀咕,但现在显露出来的谦卑身段却又让两人舒心了不少。
“刚才在帐外喊话的可是朱大人?”卢象昇问道。
朱平安点头称是。历史上的卢象昇也的确是这样一个死脑筋的人,一面奋勇作战,一面心中惴惴不安,生怕自己重蹈袁崇焕的覆辙。连一个清名都不能留下。所以便在王朴率军离开后,不顾众人的劝阻。依然继续向北进发,最后陷入鞑子重围之中,弹尽粮绝,战死沙场。
现如今,朱平安既然加入到宣大军中,就无论如何不能让这段历史重演。他卢象昇想死可以,但不能拉着这两万多明军将士去当垫背的,尤其是不能拉着朱平安一起去自投死路。
杀王朴只是一个铺垫,一方面,这家伙确实该死。历史上的王朴坑害了两任朝廷督师,一次是在河北,坑了卢象昇,卢象昇因此成了空头司令,被逼战死沙场。一次是在松山,坑了洪承畴,要不是他和大明军中的后起之秀吴三桂联手撂挑子,临阵脱逃,日后的锦州、松山大战,明军也不至于败得那么惨,一股脑将仅剩的十余万精锐全部给赔了个精光,就连关外的据点也丢了个干干净净。
更何况,这家伙还是山西商人一手捧出来的武官,虽然历史上并无真凭实据证明他便是满清的卧底,但此人的种种所为,全部是在关键时刻狠狠捅了大明一刀,令满清坐收渔利。这样的人,留之何益!
另一方面,杀了王朴,才能让卢象昇的宣大勤王之军获得喘息之机,也保存了一定的实力。虽然大同兵马的战斗力乏善可陈,但毕竟是边军,总比招募的新兵要强得多,只要利用得当,还是有文章可做的。
朱平安还没说话,杨廷麟便冷哼了一声,抢先说道:“督帅,我军日前在真定、巨鹿和赵州之间连续与敌接战,虽然是小股战斗,但消息表明,鞑子主力也就在离此不远的地方,想来不久之后便会遭遇,以我军目前战力,外无……那个,强援!”
杨廷麟刚想说“外无援兵”,忽然看见朱平安,顿觉不妥,仓促之下改为了“外无强援”,让朱平安好一阵暗笑。
看着朱平安那略显促狭的表情,杨廷麟不由得老脸一红。
“……内无粮草,以疲惫之师,迎战数倍于我的精锐骑兵,焉有胜机!”杨廷麟越说越激动,声音也逐渐大起来。
虎大威和杨国柱两名总兵也知道杨廷麟目前虽挂职兵部,却与卢象昇是莫逆之交,因此对于他略有不敬的话语也不以为意,只是专心听着,也希望杨廷麟能找出一些破敌或者自保之策,毕竟谁也不想在这场没有希望的战役中付出血的代价。
“目前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移兵畿南三府,即广平、顺德和大名。督帅在此三地任兵备道多年,素有民望。不妨以此为根基,筹募粮草,休养士马。待半月之后,再寻敌决战!”
“畿南三府虽然也有匪、旱之灾,但并未受到鞑子蹂躏,并不算残破,民心可用。督帅如能移军三府,则不但粮草无匮乏之忧,兵马亦会四方云集。从前南宋金人南下,三府百姓蜂拥而起,结寨自保,抗击金兵,无奈南宋朝廷立意主和,使岳少保北伐之谋不行,三府父老痛哭绝望,实为千古憾事。”
“督帅平生以岳少保自勉,何不承其遗志,联络三府父老子弟,共御强虏!”
一番话说完,虎大威和杨国柱不禁连连点头,而朱平安则干脆拍起了巴掌。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杨廷麟不愧是一代名臣,在军中历练了一段时日,这天才的棱角立刻便显现出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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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恭迎大驾
朱平安感觉自己的表现和眼神已经够真诚了,但杨廷麟对他还是不假辞色,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接着便将热切的眼神投向了卢象昇。
平心而论,杨廷麟的这个建议确实是上上之策。朱平安原本的构想与之相差甚大,甚至于在一年之前就开始为河北战事做谋划,但现在看来,类似于杨廷麟这些名臣思考问题的方法还是和他这个穿越者有着很大的区别。穿越者喜欢利用发散的思维来考虑事情,而这些名臣则是因地制宜,利用一切可用的资源来解决难题,从这一点上来说,朱平安要向古人学习的还有很多。
卢象昇是个卓越的武将不假,即便他本身是个文官,但他身上以及经历中所散发出来的武将气质却完全将他文官的身份遮掩下去。虽然见面时间不长,但朱平安却是对其神交已久,根据观感和分析,卢象昇也只不过是个将才,如果没有他性格上的瑕疵,绝对可以是个帅才,但很可惜,目前的他还受困于自己的这些先天的缺点。
心肠不够黑、脸皮不够厚,这就是卢象昇最大的性格短板。做一个纯军事主官还算合格,一旦军事和政治挂上钩,立刻手足无措、应对无方。历史上的他,便是心中饱含着万般不甘,率领着最后的六千残兵与三万清兵血战一场,最后仍未阻挡清军肆虐山东,死的毫无价值。
在朱平安看来。就目前而言,卢象昇的才能甚至还不及杨廷麟。杨廷麟虽然还未经受过重大的考验和单独执掌一方的试炼机会,但现在绝对是一名一流的参谋人员。
果不其然。杨廷麟的建议对于卢象昇来说根本没有多大的作用。卢象昇痛苦的摇摇头,“最近两月以来,枢臣与权阉蒙蔽主上,疏揭交攻。环顾朝中内外人情,尽伏危机,以相嫁祸。本官以待罪之身,暂统军务。常不知何时就逮,倘若移师三府。朝廷必加以临敌畏战之罪,不出数日便会有缇骑前来。与其死于西市,何若死于沙场!”
“可是,纵然督帅不惜死于沙场。又与国何益?”
“但求无愧于心,不负圣恩!”卢象昇的嘴唇哆嗦着说出这一句话来。
杨廷麟也顿时没了刚刚的神采激扬,一掌排在帐中的桌子上,“难道国家就要亡在这些人的手上,我,我不甘心!”
卢象昇也一时无言,思来想去,这才又开了口,“眼下还有一条路可走。”
“督帅请讲!”
“伯祥。我想拜托你前往保定一行!”
杨廷麟冷笑连连,一拱手,“督帅是要我去找督察诸军的刘宇亮刘绵竹作秦庭之哭。讨来援兵吗?”
卢象昇长叹一声点点头。
“督帅且慢!”朱平安一听是这件事情,便知要坏菜。卢象昇这是要托付后事啊,将杨廷麟打发到保定刘宇亮处讨要救兵。这不是开玩笑嘛!真当哥们是傻子啊!
刘宇亮是内阁首辅,胆小怕事是出了名的,这次要不是崇祯逼迫的紧,鬼才相信他会从京城里来到北直隶这个兵荒马乱的地方来。找他要救兵。就凭保定府那几千守城部队,自顾已经不暇。哪里来的余力解救真定。高启潜手下的关宁兵又岂是刘宇亮能够调动得了的!
杨廷麟是拍拍屁股走了,可朱平安的两千人可还是在这里,还有虎大威和杨国柱的人马,这些人可没义务跟着卢象昇去求什么为国捐躯的英名。
一看到卢象昇想要将杨廷麟速速的打发走,朱平安顿时急了眼,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交浅言深的顾忌,赶忙开口劝阻。
“督帅且慢,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军尚有两万之众,足可一战。卑职倒有些建议,或许可以稍解督帅之忧!”
虎大威一拍巴掌,他这个山西代总兵做的时间可不短了,但山西本地士商宗族观念极重,是以他这个陕西人便成了外来户一般。不仅麾下的陕西子弟兵很难在当地得到补给,就连在山西的影响反倒不如王朴这个根正苗红的大同总兵。这次奉旨加入到宣大总督麾下,仗是打了不少,手下的兵卒也折损了不少,却是眼见着这战事越打越窝囊,搞不好,大家伙还真要在河北混一个为国捐躯的荣誉称号。
虎大威本身肚子中便憋着一股火,要不是感念卢象昇的为人和恩德,说不定,王朴拔营一走,他便立刻后脚跟上了。
一旁的杨国柱也是如此。他本是东江镇平辽总兵官毛文龙的属下,毛文龙被袁崇焕矫诏所杀,之后东江镇和皮岛陷落,杨国柱带着两个儿子辗转千里,回到关内,目前暂居蓟镇总兵。在袁崇焕和毛文龙的那段恩怨了结以及辽东局势恶化之后,杨国柱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又在辽东派系中有了一定的地位,他也不想不明不白的死在这河北之地。
因此,当朱平安一说出目前困局有法可解的话来后,虎大威和杨国柱倒是最先两个欢呼雀跃的人。
“你会有什么主意?”杨廷麟则半信半疑,不过在凤阳一行之后,他倒是不敢过于小觑朱平安。
卢象昇闻言,也精神为之一振,“朱大人有话请直说!”他指指帐中的五个人,“目前军中以我们五人为尊,大家同坐一条船,朱大人尽管直言便是!”
“就是就是!”虎大威身高过人,一身镔铁盔甲总是显得小了一号,略显笨重的身材此时却身轻如燕,连忙倒上一碗热水,递给朱平安,“咱军中都是直性汉子,有啥话直说就是!”
相比之下,上了年纪的杨国柱更为老成持重。和卢象昇交换了一下眼色,便匆匆走到帐门口,分开大帐的帘子。高声喊道:“传督帅将令,帐外所有人,退出三十步开外,如有靠近,格杀勿论!”
帐外的各家亲兵齐声应诺,接着便是杂乱的脚步声和盔甲的摩擦声,不多时。四周重回寂静。
朱平安也不和几位无论从官位还是从年纪来说,都远远超过自己的将官客气。接过虎大威递来的热水,咕咚咚喝了个干净,随手将碗丢在一旁。看看众人略显紧张和兴奋的表情,低声问卢象昇。“督帅在京城中可有熟识的言官御史……?”
……
十一月十一,京师广安门。鞑子入寇,京师戒严,勤王兵马大多驻扎在城外,鞑子却绕过了京师,挥师直指河北,北直隶风声鹤唳,反倒是京师的气氛轻松了许多,外城的城门每天打开两个时辰。供士农工商出行。但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谁肯在这个时候离开城池外出,因此。城门处冷冷清清,倒是周围屯驻的,小心翼翼看守的兵马司和京营士卒手执刀枪、谨慎戒备的样子平添了几分肃杀的气息。
城门里面一排瓦房,便是驻守城门处的守卫部队的歇脚之处。最里边的一间房子,此时却是温暖如春,两个仆役将烧的旺旺的火盆抬进房间。顺手将已经用了个把时辰的旧火盆撤下,躬身退了出去。
周勉与往日不同。只穿了一件普通的家人服色,脑袋上的棉帽放在手边。就这样一身打扮,走在街上,谁也不会认出这便是嘉定伯府的大管家来。
对面,是一名身着游击盔甲的军官,四十多岁的年纪,瘦小枯干,屁股根本就没坐到板凳上,一个劲的忙着帮周勉夹菜、添酒,嘴里也是笑话不断,惹得周勉开怀大笑。
“莫再斟酒了,今天是来办事,喝高了总是不妥!”
“周爷太谦虚了,这京城内外谁不知您是海量。更何况,小的知道您今日来,特意预备的是这西城锦鲤楼自产的米酒,酒劲委实小的很,绝对不妨事!”
周勉笑着用筷子指指小个子游击,“老方,你这嘴还有这心思,就是富贵的本钱哪!”
方游击连连点头,“还不是嘉定伯爷和周爷的关照,小的才能袭了这世职,小的如果连这一点都记不得,那不就成了猪狗不如的东西了!”
周勉笑了笑,随即板下脸来,“我再说一遍,今日我可是没到过广安门,任谁问起,都给我死死的咬住了,明白吗?”
方游击又是指天画地的赌咒发誓一番。
一个家人悄悄的进门,“爷,来了!”
周勉立刻站起身来,也不说话,径直向门外走去。
一来到寒风凛冽的外边,周勉顿时打了个冷战,皱着眉头将一袭破旧的皮袄套在身上,冲着远处街角处挥挥手。
城门处,士卒正在检验两辆远道而来要进城的马车。方游击一声呵斥,士卒们赶忙放行,马车慢悠悠的进了城。街角处立刻跑上来几个人,为首的一人拦住马车,将马车带到街边,小碎步跑到马车边问道:“可是日升货栈的高掌柜?”
马车边一名护院打扮的汉子点点头,“车上便是我家掌柜!”
那人笑着做个揖,“小人是四海货栈的,阴掌柜特意命我等在城门处迎候,请随小人来,高掌柜的住处都是预备好的!晚上,阴掌柜做东,为高掌柜接风洗尘!”
两辆马车边跟在那几人的身后,顺着街巷向东走去。
周勉向几名手下使个眼色,上了马,紧紧跟在后面。
转了几个弯,在一条冷僻的街角处停下,院门大开,马车径直从边门驶了进去。
院门随即被重重的关上,周勉从偏门而入,而跟在身后的几个家人瞬间散开来,分布在街道各处,盯着周围的动静。
周勉进了院,立刻小跑着来到院子中的一辆黑漆马车边,双膝跪倒在地,“小的周勉,奉我家主人之命,迎候阁老大驾!”(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暗流
马车中好半晌没有回音,周勉就这样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不一会双腿便开始发麻,一阵阵的寒意像根根尖刺不停的扎向膝盖的缝隙。
又过了一会儿,车厢中才传来一声闷闷的冷哼。“哼,不知道是谁给你家主人出的好主意。老夫好不容易远离是非之地,好好的在宜兴尽享天伦之乐,却偏偏又将老夫给诳回京城这趟浑水中来!”
话音一落,马车车厢的门帘挑起,一位年纪约在五十岁上下的老者出现在众人面前,紫铜色的面庞,身形胖大魁梧,一身天蓝色的圆领罩袍,脖子中围着雪白的毛领,手中捧着一个暖炉,虽然眼睛下面青色的眼袋格外引人注目,但一双环眼却是眨也不眨的盯着跪在地上的周勉,不怒自威。
虽是天寒地冻,周勉身前的石板地上,却已经显出汗水滴下的痕迹。
此时,阴世纲自正堂小跑着迎出来,见此情形,连忙跪到周勉的身前,“小民阴世纲,叩见阁老大人!”
说完,满面笑容的抬起头来,“这京城的时节,每到冬季总是如此的寒气逼人,也难怪阁老不舒服。江南乃是鱼米之乡,此时应当正是品酒尝蟹的好季节。不过,阁老只要在京师呆上一段时间,自然而然的便能察觉到其中的妙处。您说是吗,阁老?”
“大胆!”马车边一旁肃立的侍卫立刻喝止。
“小民知罪!”阴世纲笑盈盈的拜伏下去。脸上却是没有一丝知罪的意思。
胖大老者闻言愣了一下,手抚长须呵呵笑了两声,“你这厮说话倒是有趣。听言语像是个读书人?”
“回阁老的话,小民曾是崇祯四年辛未科的举人……!”
胖大老者点点头,“好了,连日赶路老夫也乏了,知会嘉定伯一声,老夫晚间再赴约!”
“是!”周勉和阴世纲双双回答道。
胖大老者在几名侍卫的搀扶下,才下了马车。走到跪着的阴世纲身边时,停下了脚步。看似不经意的说道:“读书人胸藏锦绣,这是好的,但如果锋芒太露,多数情形之下都会扎到自己。切记切记!”
阴世纲又是一个头叩在地上,“小民多谢阁老提醒!”
一入正堂,便有两个衣着华美的娇柔侍婢迎上来,一左一右搀住了胖大老者,胖大老者满意的点点头,便在侍婢的陪伴下径直走进后堂歇息。
而他带来的十余名侍卫也不和周勉以及阴世纲打招呼,便把守住了通往后宅的各个入口,就连正堂前都站上了两人。
阴世纲和周勉从地上起身,周勉擦擦额头的汗迹。看看阴世纲,阴世纲却招招手,一名从人疾奔而至。“多准备些上等的吃食和好酒。给这些侍卫送去,他们要做什么,咱们不可多问!”
退到门房处,周勉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原先有些发白的面孔逐渐恢复血色。看着阴世纲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冲他拱拱手。“阴掌柜,我真是服了。这周阁老可还是老脾气,除了皇上,任何人都是不假辞令。却是你,第一次见到这等人物,居然镇定自若,老哥我佩服啊!”
阴世纲冷冷一笑,“这周延儒不过是色厉内荏的人物,要不是当初得罪的人过多,家中的子弟又在宜兴老家飞扬跋扈,被温体仁抓住了把柄,又如何能被免了首辅一职!”
周勉心有惴惴,咬着牙问阴世纲,“这次可有把握,我家伯爷可是将身家性命都押了上去,可万万不能出差错啊!”
阴世纲一笑,拍拍周勉的胳膊,“周兄,你莫非忘了我家大人是个什么人吗?他办的事情何尝出过差错?”
阴世纲拿出一封书信,交给周勉,“周兄不妨看看这封信,是我家大人前几日送过来的!”
周勉将信将疑的拆开信,一目十行的匆匆看完,刚刚涌上的血色瞬间又像退潮一般散去,“朱平安,朱平安他杀了大同总兵!”
“当然,那王朴伪造兵部文书,意欲临阵脱逃,我家大人当然不会放过他。再说,卢督师也晓得其中的利害,定然不会坐视不管,周兄但请看今后这些天朝廷的反应,那杨嗣昌和高启潜也只能是吃一个哑巴亏!”
阴世纲的声调渐渐压低,“周兄,别忘了,如今我家大人和嘉定伯府可是捆在一起的。那田弘遇和杨嗣昌、高启潜来往甚密,如今更是联手把持朝政,我等如果不奋起反击,将来恐怕……!”
这一句话才真正说到了周勉的心窝子上。嘉定伯府看似风光,其实荣华富贵都系于太子一个人的身上。东宫的位置不稳,首当其冲的便是皇后和嘉定伯,嘉定伯府一旦出事,周勉绝对落不下什么好处来。
田贵妃的父亲田弘遇与勋贵、文官大肆结交。皇帝却不闻不问,长此以往,如何了得。嘉定伯周奎虽是小门小户出身、爱财不爱权,可也明了这其中的要紧之处。如果不能阻止田弘遇进一步的扩张势力和人脉,那将来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而目前,田弘遇最为倚重的便是杨嗣昌和高启潜。这两人一内一外,仗着崇祯皇帝的赏识和信任,把持朝政,架空首辅刘宇亮。一旦要做出什么事情来,周奎如何抵挡。
这一点不仅是周皇后想到了,就连周奎自己也想到了。
可周奎并没有自己的幕僚班子,便只能求助于目前与其休戚相关的朱平安,阴世纲也便成了周奎的最大谋主。阴世纲自打来到京城,不到一年的光景,便将生意打理的妥妥帖帖,就连张云汉对其都是赞不绝口。周奎更是因曾经帮过朱平安的大忙。料想朱平安便是想通过他结交皇后和东宫,于是更是将阴世纲当做了自己的心腹一般。
于是乎,阴世纲便果断的根据朱平安目前的形势。按照朱平安的吩咐,做了一些相应的安排,其中之一,便是将周延儒偷偷弄到了京城。
阴世纲指指后院,“这可是尊大佛。周兄以为他肯老老实实的呆在宜兴吗?实话告诉你,根据小弟的消息,早在半月之前。这位老大人便已经到了天津卫。京城中潜流涌动,他又岂能置身事外。只怕他比我们更早些就已经开始部署一应事务了!”
周勉悚然而惊,“难道他想复出?”
阴世纲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内阁的位置便如同走花灯一般,风水轮流转。温体仁倒台,其后是张至发、薛国观、刘宇亮。目前的杨嗣昌是极有希望来做这个位置的。这个人可不是张至发、刘宇亮之辈,一旦他上位,周延儒未必能再有复出的机会!所以……!”
阴世纲呵呵一笑,其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
“曹化淳那边得到了消息吗?”乾清宫的值房内,王承恩端坐于正位,一边烫着脚,一边问怀德。
宫里的地龙已经开始运作,整个值房内都是一股热气蒸腾。温暖如春,只是略显干燥了些。
怀德在桌面上的海碗中又加了些水,这才挽起袖子。蹲下身子为王承恩洗脚。
“没有,出了廖永堂的事情,锦衣卫如今是缩头缩脑,加上骆养性平日里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脾气,因此锦衣卫方面绝对没有察觉。东厂方面如今是曹化淳交给张云汉在执掌,京城内的番子应该都是打过招呼。花了银子的。儿子揣测,曹化淳未必知道这件事情。”
王承恩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不会,张云汉此人咱家了解。没有背着曹化淳做小动作的胆子,咱家想,如今朝局纷乱,杨嗣昌和高启潜正是红得发紫的时候,曹化淳的心中也应该有自己的算计。他极有可能已经知道了此事,却乐得作壁上观,坐山观虎斗,何乐而不为!”
“义父说的是,是儿子小看了曹化淳!”
王承恩笑了笑,“是你的年纪和阅历还未到。咱家和曹化淳、高启潜共事多年,彼此知之甚深。咱家不和他们争权,他们对咱们也就留有一分情面。不过,你不同,日后在这宫里,不知道要面对多少明枪暗箭,对任何人都怀有一分警惕之心,这是必须要有的!”
说到这儿,王承恩幽幽的叹口气,“可惜王品那孩子未必能认识到这一点。”
说到王品,怀德也是一阵沉默。自己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复王品的来信,目的就是在于提醒自己这位义兄,需要来信向王承恩解释关于和东宫联络的事情。但这位义兄却不知是因为何故,直到今天也没有任何的动作,实在是令怀德有些想不通。
但王承恩也并没有在王品的事情上纠缠过多。朱平安一到宣大军中便斩杀了大同总兵王朴,令王承恩不禁击节叫好。杨嗣昌搞得小花样,目的不外是陷害卢象昇和曾经弹劾过他的杨廷麟。朱平安却能当断则断,立刻斩杀杨嗣昌的棋子王朴,这一着卢象昇都未必有勇气做得出来,一下便化解了杨嗣昌的攻势,将大同军队掌握在手中。
接下来,他还会用什么办法来化解仍旧存在的危局呢?自己是否应该现在便出手相助呢?王承恩一时间想的入了神。
“对了义父,这几天您都陪在皇爷身边,儿子还没来得及向您禀报。斩杀王朴的当天,卢督师的信使便赶往京城,进京之后径直去了都察院御史徐志兴以及六科郎官曾侊的府邸,之后便迅速赶回!”
“哦?”王承恩一愣,眼睛随即睁开,透出两道精光来。
话音未落,门外边有人气喘吁吁的禀报,“启禀王公公,前线送来高阳战报。昨日正午时分,高阳城陷落,原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太傅孙承宗老大人……!”
“孙阁老如何了?快说!”王承恩直接快步走到门前,双手推开房门,全然不顾湿漉漉的双脚就踏在冰冷的地面上。
“孙阁老,孙阁老及其全家二十余口,全部壮烈殉国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盟友
浓重的黑烟将天空牢牢的遮挡,阳光只能透过缝隙照射下来,城门楼上刻着“高阳”两个字的牌匾上满是羽箭,不太高大的城墙上都是豁口,大队的身穿号衣,脑后拖着辫子的清兵便是通过这些豁口冲进了城内,城池中隐约可以听到凌乱的惨叫声。骑兵则放开了坐骑的脚程,直接从城门冲杀进去。
多尔衮并没有进城,只是矗立在城门外的一个高坡上,冷眼看着这幅场景,眼前的景象最近已经看过多次了,完全没有了最初时的兴奋和畅快了。
小小的一个高阳城,城池破旧,守兵仅有千人,却花费了三天的时间才拿下来。城破之后,全城已经没剩下多少活人了,大部分都死在了这些天来的攻守战斗中。
看看那些尸首,有老弱、有妇孺,他们都不是士兵,却拿起了刀枪和八旗精锐拼个你死我活,最终倒在这他们死都不想离开的家乡。这一刻,多尔衮的心情有些复杂,这不是第一次侵入大明的领地,却让多尔衮产生些许一种不祥的预感,大明百姓的反抗要比之前的几次强烈了许多,反倒是那些大明军队,却着实是远远不如往昔。
正想得出神,一群骑兵从城中呼啸而出,眨眼之间便来到了近前,其中还包裹着两辆没有车厢的马车。
“哥!”多铎没带头盔,粗黑的辫子借着风势高高扬起。满脸都是得色。
勒住马匹,多铎用马鞭一指两辆马车。“哥,指挥此城防守的南人大官抓到了。不过……!”
车板上并排放着十余具尸身,其中还有未成年的孩童,每人身上都是布满了刀枪的伤痕。
多尔衮一皱眉,一挥手中的马鞭,清脆的打在多铎的铠甲上,“不是说了要活口吗?”
多铎一阵苦笑,“哥。我也是没办法啊!这些个南人说什么也不投降,我们不动手。他们便会冲上来要了我们的命啊!就那个老头子……!”多铎一指其中一具老者的尸身。
“愣是砍伤了我手下两个亲兵,最后才力竭而死,听说他便是那个什么阁老,姓孙的!”
多尔衮一愣。赶忙滚鞍下马,来到近前。面前的孙承宗虽然早已气绝,但两只眼睛却依然是睁得大大的,不甘的神色跃然于脸庞之上。
多尔衮站定身形,冲着孙承宗的尸身长身一揖。多铎不屑的撇撇嘴,没敢再说话。
“将这位孙阁老与家人葬在城外吧,竖个牌子,给南人指明他的下葬之处!”
多尔衮怅然若失,这一路而来。还没有一个大明的官吏肯归附于大清,不管是眼前的孙承宗还是寻常小吏,竟无一人投降。这些汉人虽然孱弱,但气节着实令人敬佩。
“哥,豪格来了!”骑在马上的多铎看着远处疾驰而来的一彪军马,对多尔衮说道。
豪格,满清皇帝皇太极长子,身高八尺有余。英武过人,此次率军从董家口边墙破城而入。一个月前,与多尔衮在易州会师,击败卢象昇的宣大部队。现在又和多尔衮联手拿下了高阳。
豪格风风火火的来到近前,在马上对着多尔衮行了一礼。“十四叔,高阳城内存粮不多,不敷大军使用。宁完我派人送信,范家的商号在定州囤积了大批粮草,建议我军攻破定州就食!”
多尔衮挥挥手,多铎从怀中摸出一张牛皮制成的地图,仔细看了看定州的位置,又问了一句,“卢象昇那蛮子如今在何处?”
多铎策马凑过来,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位置说道:“宁完我的探子和我们的前哨送来的消息一致。卢象昇自易州新败之后,便屯驻于真定府神武右卫,收拢残兵,目前动向不明。”
多尔衮凝神思考了一阵,果断的挥手下令。“命令大军立刻转道向南,三天之内,拿下定州,筹集粮草,然后进兵真定,务必要将卢象昇所部一举歼灭。”
“得令!”多铎立刻兴奋起来,刚要拨转马头离开,豪格却忽然说道:“十四叔!”
“大阿哥还不清楚本王的军令吗?要不要本王再重复一遍!”多尔衮冷冷的说道。
豪格一拱手,“末将不敢!只是右翼阿巴泰所部目前兵锋已经抵达宁津,按照之前的约定,我左翼大军应该即刻东进与他们会师,然后攻略山东啊!”
“哼!”多尔衮嗤笑一声,将地图丢还给多铎。“这还用不着大阿哥来提醒本王。劫掠河北和山东之地,是大军出发之前便已订好的战略。但事易时移,兵家讲究的便是一个随机应变,本王总不能拘泥不化,不知变通吧!”
一旁的多铎不禁笑了起来。
豪格瞪了多铎一眼,虽然多尔衮的冷嘲热讽已经让他满腔怒火,但多尔衮毕竟是这次征南左翼军的主帅,即便自己比他还要大上几岁,但多尔衮却是自己不折不扣的长辈,如此一来,豪格也只能忍气吞声。
“十四叔说笑了,侄儿绝对不是这个意思。河北之地已是残破不堪,南人又抽调各路兵马驰援京城,侄儿是担心大军在此地逗留,一旦陷入四面围攻,便是不妥啊!”
“笑话!”多尔衮冷笑连连,“宁完我的消息本王也曾收到。南人朝堂争论不休,到现在还寄希望于我大清议和,好腾出手来剿灭流寇。高启潜那个宦官领着数万辽东精锐止步于鸡泽,存的便是观望的念头。要不然,为何迟迟未曾增援卢象昇!”
“那卢象昇号称‘疯子’,乃是南人中力主与我大清死战的将领,如今麾下还有万人的兵力,一旦我军东进,他必定会尾随而至。如今之计,我军唯有全歼卢象昇所部,消除后顾之忧。此后,河北之地便任由我军驰骋,如此一来,还算不妥吗?”
豪格一时无言以对。
多尔衮不再多言,拨转马头,又回身说了一句,“大阿哥虽然勇猛,但战阵之事是需要为将者根据变化和形势多多思量才是,大阿哥将镶黄旗的兵马交给鳌拜统带,你就留在本王身边多加学习吧!”
一旁的多铎早已乐开了花,多尔衮一声呼喝,带着亲兵和多铎等人扬长而去。
豪格目眦欲裂,手扶刀柄几次几欲抽出佩刀来,最后还是无奈的叹息一声,胸中一股邪火无处发泄,挥手招来一名亲兵,“告诉宁完我的信使,要是定州城内没有粮草或是他的消息有误,老子扒了他的皮!”
……
赶往京城的信使四天便跑了个来回,带回来的是绝好的消息。都察院御史徐志兴以及六科郎官曾侊已经答应上疏弹劾杨嗣昌,这两人都是卢象昇的同乡,虽然官位不高,却又同乡之谊,私交甚笃,再加上朱平安慷慨贡献出的一笔金银,两人很痛快的便答应下里。
言官,是大明朝独有的一道风景。升斗小民如何了解国家大事,一是通过邸报,二便是听言官的一张嘴巴。百姓中识字者寥寥可数,邸报也就无从谈起。于是乎,言官们的举动变成了街头巷尾、酒楼茶肆中寻常百姓议论的焦点所在。
风闻奏事,不以进言获罪,这是明朝皇帝必须遵守的祖训。一晃两百年过去,大明的言官也养成了敢斗、敢言的彪悍风格。长期以来的权力斗争,也使得言官逐渐成为最好的舆论工具,直到如今,言官们大多已经没有了是非观念,就像是一群关在笼子中的斗犬,只要有人打开笼子,扔过来一根骨头,他们便狂吠着朝目标奔去,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杨嗣昌、高启潜暗中与满清议和,这在京城已经传的是沸沸扬扬,之所以没人敢动,一方面是没有可供参考的消息,另一方面便是朝局混乱,各大势力偏偏都在此时存了观望的念头,可一旦有人站出来开第一炮,那形势立刻便会热闹起来。
朱平安的打算便是,找到这第一个炮手。周奎不行,只知道敛财,仅从他被文官集团弹劾不下数十次便知道他没有这方面的人脉。他没有,可是眼前却有一个现成的人选。
卢象昇可是根正苗红的文官出身,虽然出仕以来都执掌兵事,在外领兵居多,可不能排除他在文官中的影响力,徐志兴和曾侊便是他手中为数不多可供驱使的棋子。
再接下来,便是要找一个足以和杨嗣昌分庭抗礼的人物。思来想去,朱平安想到了周延儒,根据朱平安的记忆,此人是在崇祯十四年再度复出占据了首辅之位,最后被赐死。但如今的朝局摆在面前,朱平安就不相信这个权力欲极强的老家伙能心安理得的坐在家中养老。他毕竟是做过一任首辅的大臣,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一大批跟随他的文官都寄希望于他的复出。如果运作得当,那这个老家伙便可以提前再度入阁了。
朝中纷乱,正是可供利用的良机。果不其然,根据阴世纲的消息,人老心不老的周延儒居然一早便潜伏到了天津卫的宅子内,悄悄的在暗处观察着朝中的一举一动。朱平安明白,他这是在等一个时机,一个扭转乾坤改变命运的时机。
于是,朱平安便将这个时机送到了他的面前。扳倒杨嗣昌,谋取内阁的一席之地,便是周延儒的目的,在这一点上,周奎、朱平安、卢象昇、杨廷麟和他高度一致。于是,一个小范围的政治同盟悄然形成。(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粮草之谜
卢象昇和杨廷麟来找朱平安的时候,他正躲在营帐中翻看最近两个月的战报。朱平安是初来乍到,为了能让他尽快熟悉敌我态势和军情,卢象昇派人将手中所有的战报都送了过来。
“刚刚得到的消息!”卢象昇将一份浸透着汗水,还洒有几滴鲜血的战报递过来,“高阳失守,孙阁老全家以身殉国了!”
卢象昇的声音低沉,眼眶红肿,一旁的杨廷麟虽然极力压制,但看得出此时他的心情也是同样跌至低谷。
“孙阁老困守高阳,曾向本官和高启潜都发来了求救信书,但……!”卢象昇自责万分。孙承宗不仅是朝廷中的老前辈,资历威望无人可比,更是先帝天启皇帝的恩师,他的殉国对于大明朝廷来说是巨大的损失。
朱平安站起身,孙承宗的殉国是意料中事,高阳城小兵寡,失陷只是早晚的事情。只是孙承宗不愿丢下家乡父老,这才义无反顾的选择了与城池同归于尽,从个人气节上来说,孙承宗无疑是个刚烈的君子。
但眼下的卢象昇确实没有余力去救援高阳,先不说兵员的问题,单单是粮草如今便没有着落。
“本官估算着,也许这几日便会有圣旨下到军中,陛下一定会催促我们火速进兵,逼迫清军退兵。”
“这是何意,我军新败,不仅没有粮饷,而且没有一兵一卒的支援。如何能和清军力拼?”杨廷麟火冒三丈。
卢象昇无奈的摇头叹息,“伯祥,你还不清楚吗?我等的困境。陛下是一个字都不会知道的!”
杨廷麟略略一想,便明白了卢象昇话里的意思,“杨、高二贼,堵塞圣听,这天下还有没有讲理的地方?”
朱平安摇摇头,“杨大人,与其如同怨妇一般在这里叫骂。倒不如想想我军今后该如何用兵!”
一句话将杨廷麟噎的直翻白眼。
朱平安也没有理他,情知这杨廷麟便是一头倔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倒不用给他什么好脸色,说不定反倒激起他的雄心。能琢磨出一些类似于退至三府的好方略。
卢象昇轻咳一声,这才说道:“本官已经与徐、曾两位大人约定,本月末,他们便会同时呈递弹劾奏章,接下来,朱大人打算如何做呢?”
卢象昇客客气气,朱平安也不好装大头蒜,当下一拱手。“督帅放心,末将已经安排人等在京城散布消息。杨嗣昌、高启潜与满清鞑子暗中议和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整个京师。就算没有实质的证据,也能搞得他们灰头土脸。如此一来,徐、曾两位大人的奏章一上。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逼迫着杨、高二贼不得不用兵与鞑子决战!”
“就这么简单?”杨廷麟闻言,火气又不可遏制的爆发出来。“朱平安,这算是哪门子主意。杨、高二贼欺瞒皇上,就算外边吵得如何惊天动地,他们都有法子向皇上进言。蒙蔽圣听。如此一拖下来,我等困局依然无法化解!”
“还有。你莫忘了,那王朴可是一镇总兵,你说杀便杀了,杨、高二贼必然会以此大做文章,到时候,你这官职恐怕也难保!”
朱平安呵呵一笑,“倒是让杨大人费心牵挂了。只不过,杀王朴一事,杨嗣昌和高启潜恐怕还是会算在你杨大人和督帅的头上,末将官卑言微,大概还入不了他们二人的法眼!”
“你,你你……!”杨廷麟一时间气的说不出话来,没想到朱平安居然耍起了无赖,将杀王朴的事情直接推了个干净。
“好了,好了”,卢象昇只得做起了和事老。“伯祥,为何总是与朱大人斗嘴。朱大人自打来到军中,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了众人着想。京师的事情,断不会如此简单,你且静下心来听朱大人详谈一二才是!”
卢象昇发了话,杨廷麟也不便再发作,狠狠瞪了朱平安一眼,自顾自的倒碗水,气咻咻的喝起来。
卢象昇的态度让朱平安很是满意。此人虽然于政争一道完全不通,但难得的是自知,将所有在京城运作的事情全部交给了相识不久的朱平安,也算是难得的信任。
“督帅言重了。末将刚才所说也是实情。具体的内容请恕末将暂时不能相告,不过督帅请放心,徐、曾二位大人的奏章一上,必然会有朝廷中的有力人物相助,督帅且请放宽心。当务之急,是确定我们进兵的方略,唯有击败或者重挫鞑子主力,朝堂之上才好相互呼应,我等才有一线生机啊!”
朱平安的话发自肺腑,卢象昇也感同身受,虽然不知道朱平安究竟在京师布下了什么暗棋,不过他最后所说却是千真万确,没有战绩,就算朝堂上的局面再有利,也逃不过皇帝的雷霆之怒。
“根据探马送来的消息,鞑子攻克高阳之后,大肆劫掠城镇,看来军中也是缺粮。然后他们整军南下,本官判断,他们应该是冲着定州而去!”
朱平安和卢象昇对着营帐中的地图观察的很仔细,定州就在真定以北不过两百里的地方。清军如果攻克定州,接下来肯定会继续南下,向着真定方向而来,寻机歼灭卢象昇的宣大军团。
杨廷麟讪讪的放下水碗,也站到了地图边。“督帅,卑职还是那句话,我军应该即刻赶赴三府,筹集粮草,招募士卒,补充之后,再作计较!”
朱平安很难得的点点头,“督帅,杨大人所言甚是。目前最宝贵的就是时间,我军必须保证要在二十天内牢牢的拖住鞑子,要不然,就算朝堂发生变化也是于事无补。三府是督帅起家的地方。民心士卒都可一用,望督帅早下决心!不过,在撤军之前。末将觉得咱们还有些事情要做!”
卢象昇正在捻须思考,听朱平安如此一说,连忙挥手,“朱大人直言无妨!”
朱平安将一叠厚厚的战报拿过来。“末将这几日一直在看各地的战报。从中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朱平安冲着一拱手,“末将说之前,还想请教杨大人一个问题!”
杨廷麟顿时误以为朱平安这是在挑衅,当下便不冷不热的回道:“杨某才疏学浅。不敢得朱大人如此高抬!”
朱平安一笑,“杨大人客气了。杨大人久在中枢,应该比末将或者是督帅大人更为熟悉全面的情形,在下确实是有疑问,这才诚心请教!”说完。又是一揖。
卢象昇也开了口,“伯祥,事涉兵家大事,朱大人可不是在说笑!”
杨廷麟只得站直了身体,收起脸上的戏谑之色,向朱平安还礼,“朱大人但请发问,杨某知无不言!”
“说来也简单,杨大人可知这次鞑子入寇。随军能携带多少粮草?”
杨廷麟一愣,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鞑子此次进兵,左右两路人马。合计人数十万,包含满清八旗精锐六万,汉军八旗两万,还有漠南蒙古诸部的骑兵大约一万多人,剩下的便是民壮和辅兵。携带的粮草应该只够月余使用,毕竟满清这次入寇的目的便是劫掠四方。就食于大明,况且去岁和今岁。关外的粮食收成也不好,听闻饿死了不少牲畜牛羊。”
“如此一来,便有些蹊跷了”,朱平安将战报分别递到卢象昇和杨廷麟的手上,“鞑子九月寇边,到如今已近两月,却依然是生龙活虎,丝毫不为给养一事发愁,这是所为何来?”
“沿路城池被鞑子攻陷了不少,莫不是从这些城池中抢来的粮食?”杨廷麟说道。
朱平安摇摇头,“非也,如果末将没有记错的话。早在鞑子入寇之时,内阁便下达命令,命令北直隶各地坚守城池的同时,要坚壁清野,不让鞑子从大明境内获取粮草补给。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没有这道命令,又或者各地官府执行不力,那这些年,大明灾情严重,尤其是山陕和北直隶更是一年到头都未下一场雨,粮食欠收严重,官府和百姓手中都没有余粮,饿殍遍地,荒野千里。鞑子就算劫掠四方,也未必能筹集到足够数万大军所用的粮草啊!”
朱平安的一番话让卢象昇和杨廷麟连连点头。这说的的确是千真万确的事情,莫说是各地官府的府库,听闻就算是城中富户的家中存粮也见了底。清军一路烧杀而来,反倒是明军因为缺粮导致了部分城池失守,这是有迹可循的,例如吕平州、定兴、荣成便是因为无粮导致军心涣散才致失陷的。如此一说,这清军的补给倒是真的有些奇怪了。
朱平安翻检出几张战报,指给卢象昇和杨廷麟,“两位大人请看这些战报,却是有些匪夷所思。根据线报,清军攻克寿州、雄县这几处地方,得到了大量补充,据探马回报,攻克这些城池之后,清军征集了大批的车辆,专门押运粮草补给,这些个城池哪来这么许多的粮草补给!”
“对啊!”杨廷麟一拍脑门,“督帅可曾记得,战事之初,您曾经命我到寿州征集粮草,但寿州知府却是无可奈何,连年大旱,州城附近的农户十室九空,府库中空空如也,当时我只能失望而归,还曾向您请罪!”
“不错,是有此事,不仅是寿州,雄县等地也都是这种情形,可是鞑子是从哪里搞来的粮草呢?”卢象昇百思不得其解。
朱平安不动声色的拍拍杨廷麟的手臂,“杨大人可还记得去岁在中都发生的一件事情,是关于锦衣卫千户廖永堂的!”
杨廷麟定定的回想了一下,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你的意思是说……!”
朱平安重重的点点头,“没错,末将正是如此想的!”(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李如靖和瞎子
时至傍晚,刚刚用过晚饭,辅兵营的首领洪胖子和成震便回到了军营中。真定府的百姓大部分已经难逃,饶是如此,目前卢象昇的宣大军中还是缺粮,部分士卒已经开始四处挖掘草根树皮,虽然已经从已知的历史中知道了卢象昇所部最后的困窘,但这一幕还是令朱平安十分震惊。
朱平安所部自凤阳出发时,可以说是满载而行,朱平安一声令下,命令洪胖子将大部分带出的粮食分赠给友军,虎大威、杨国柱包括卢象昇都是感激莫名,但朱平安部兵少,带的粮食也是针对麾下两千人的数量,对于整个宣大大军就有些捉襟见肘了。满打满算,所有的粮食也不过能够食用五天的。
为此,卢象昇、朱平安等诸将聚在中军大帐中足足商议了大半天,最终晚饭之后有了决定。得到朱平安吩咐的洪胖子匆匆赶回辅兵营,叫上成震便来士卒营中办差。
“奶奶的,大人一声令下,从凤阳带出来的粮草就被那些陕西兵、蓟镇兵给分去了大半。现在那些小子见了我洪胖子,个个低眉顺眼,跟见了亲爹似的。可过了这几天,老子他奶奶的也得饿肚子,老成,你说这大人是不是犯糊涂了!”洪胖子一脸晦气的对成震诉苦。
成震虽然是黄公辅的亲兵,但在凤阳也已经呆了快一年,转过年去,便要返回到宝庆军中。在凤阳的这一年。辛苦是辛苦了些,但成震却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舒心快意。高墙卫丰衣足食,从不克扣士卒的军饷粮秣。就连衣衫都是军中统一定制,按时按季节下发的。训练是辛苦了些,可却让成震了解到很多闻所未闻的新见识。
黄公辅当时留下成震等人的用意便是要他们用心揣摩学习朱平安的练兵方法,有朝一日回到宝庆,便可以借鉴一二。成震也知道,自己的这位老上司和朱平安打赌是打输了的,心不甘情不愿的给朱平安来了一封只有四个字的来信——“愿赌服输”。听说。黄公辅已然在宝庆建立了武校,准备招募一些落魄的读书人加入进去。培养军中的普通军官苗子。
和主管军中后勤补给的洪胖子交往多了,成震也知道这个家伙是个一等一的好汉子,只是有些吝啬,属于貔貅一类的人物。只能进不能出。更何况这次将大部分的粮草都供给了友军,着实令他是心疼不已。
“洪头,您可是军中的老人。朱大人的脾气还不知晓,他何时做过赔本的买卖,既然将粮草分散诸军,那就肯定是有了打算,要不然也不会都这个时辰了还要让我们两个来办这些事情!”成震笑着开解道。
洪胖子懊恼的一拍脑门,“看我这猪脑子,整天价算账核销的都算糊涂了。刚刚还在大人面前好一通埋汰,这不成,待会定要向大人陪个不是去!”
看着成震嗤笑不已。洪胖子顿时有些脸上挂不住,赶忙转移话题,“我说老成,大人可是说了,要找的是弓马娴熟,胆子大的兄弟。你们辅兵营里还能有这人才!”
成震当时便不乐意了,“洪头。看您这话说得。我们辅兵营怎么了,那也就是挂着一辅兵的牌子,其实您能不清楚?咱们辅兵营的训练可是和战兵营差不离的,比之朝廷的其他诸部军马,就算是卢督师麾下的天雄军,也绝对不遑多让!”
看着成震气哄哄的样子,洪胖子忍俊不禁,赶紧拱手致歉,“老成、老成,千万别生气,我信了还不成!”
成震却不愿罢休,干脆一声命令,将全营五百人都召集起来,当着洪胖子的面挑人,不一会便跳出来四十多人。
队列中的李如靖正在犯糊涂,却冷不防听到成震喊了一声,“书生呢,第七棚的书生呢?”
李如靖面色白皙,虽然勇武,却因为这相貌没少被一个棚里的兄弟拿来说笑,还因此被起了一个“书生”的外号。
“大人,在这里呢!”糊里糊涂的李如靖被身旁的一个兄弟将手给举了起来。
“快出来,还有你,就是你,别乱看,瞎子!”成震不耐烦的喊道,队列中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这瞎子便是将李如靖的手给举起来的那个家伙。将近四十岁的年纪,一部胡须乱糟糟的,因为眼睛太小,几近于一条缝隙,才被戏称为“瞎子”。据他自己所说,原先是马贼,只不过因为心肠不够硬,杀不了人,交不了投名状,这才被同伙赶了出来。之后流落在这淮河岸边讨生活,辅兵营成立的时候,趁机吃粮当了兵。身手虽然稀松平常,但一身骑术却着实了得。
因为性子随和,加之那副长相着实引人发笑,瞎子便成了与他的代号,以至于真名倒是无人记得了。
跳出来的五十名骑术好手,分为两组,一组由李如靖统带,另一组便由瞎子带领,两人都是辅兵营第七棚出身,一时间第七棚的棚长虽然没被选中,但因为麾下出了两个入得营官法眼的人物,也变得洋洋得意起来。
洪胖子挥挥手,将面色的笑容收敛起来,换上一副凝重的表情。“都给老子听清楚喽,这次去办差可是有极大的可能遇上鞑子,大人特意交代,此次的差使他会亲自领兵,要不是因为骑兵太少,也不会动用咱们辅兵营的弟兄,你们毕竟不是战兵,此次办差属于自愿,不愿意去的,就此散去,愿意去的,一会儿跟着老子领甲械去,有命回来,就是咱们高墙卫在册的军户,所有体例一视同仁!”
一番话说的一帮辅兵心潮澎湃。有命回来就能转为正式的辅兵,这对于他们来说可是不小的诱惑。凤阳城谁不知道,朱平安千户所的士卒每人都能分得几亩薄田,千户所给负责挖水渠饮水,实在不行就挖深井,也算在千户所的账上,装备甲械都由卫所负担,更要命的是,据传说,朱平安的千户所居然还每月给士卒发饷银。
虽然,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千户所的士卒承认这件事情。但空穴来分,未必无因啊!看着那些正式的战兵吃得饱、穿得暖,面色红润,静气十足,威风八面的样子,众辅兵是看在眼里,馋在心里啊!以至于,没有一个人愿意退出的。
奶奶的,不就是留着金钱鼠尾辫子的鞑子吗?老子们可都是在淮河岸边横着走的,同样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臂膀,胯下不少那一条子孙根的爷们,有啥可惧怕的!
待到领过装备甲胄之后,辅兵们则更是乐开了花。高墙卫正式战兵目前使用的较为简单的板甲,虽然外观不好看,却重在实用。而分发给辅兵们的则是从留守司衙门中淘换来的一批崭新的皮甲,结实、美观不说,在这寒冬腊月的天气中更是增添了挡御风沙,保暖的效果。
另外便是每人得到的明军制式军刀、长枪,长弓和满满一斛羽箭,这些东西是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啊。
分发装备的同时,李如靖则有些暗暗叫苦,他本和朱平安照过面,委实忌惮朱平安会再次想起自己是谁来。于是便在脸庞上加了一条挡御风沙的面巾,好在这是军中不少人的习惯,因此并未有人怀疑。
收拾东西的时候,李如靖本打算暗中溜之大吉,但这两日军中的戒备却比往日更加严密,岳锦峰的执法队配合着鸣哨、暗哨将大营护卫的水泄不通,李如靖和两名手下竟是没找到一点机会。
两名手下年纪不大,但跟随李如靖也有些年头,此时心里不免惴惴不安,“四公子,您这一去,小的们着实是放心不下啊!万一出了差错,小的们可没办法向八大王和大公子交代啊!”
例如金虽然经历过一些战阵,但面对满清鞑子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心里也有些忐忑。但在属下的面前,还是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有甚怕的,朱平安还要亲自领兵前往,如果有危险,他这高墙卫的武官会以身犯险吗?”
手下迟疑的点点头,“倒真是这个道理,不过,这次官军的行踪的确有些诡异,不仅是朱平安,就连陕西兵和蓟镇的兵马也都调动起来,抽调的都是马军精锐,还都是大将领兵,蓟镇杨国柱没有去,但还是派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各自督战一路兵马,虎大威,以及卢象昇手下的宣大军也都派出一哨人马,更奇怪的是,他们居然奔赴不同的方向,这……?”
“不同的方向?”李如靖摸着长出寸许短须的下巴,一时间有些头晕了。官军这是要做什么,统一抽调马军骑兵,这是要偷袭敌营还是要袭击敌军的辎重部队?可威慑呢么不集中兵力,反倒要将兵马派往各个不同的方向,官军这葫芦里到底是买的什么药?
正在一筹莫展间,帐帘一挑,瞎子急匆匆的走进来,身上已然换上了皮甲,腰佩钢刀,手指长枪,背上斜跨长弓,到真有了些鹦鹉的意味。
看到李如靖的两个朋友也在帐里,赶忙笑着打个招呼,然后拉起李如靖就往外走。
“快些,快些,朱大人已经来到营寨,现下便要立即出发,晚了点卯的时间,可是要吃大亏的!”(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德昌号的秘密
天色擦黑,大约在戌时时分,朱平安率领王金发、张二狗、成震以及两百名骑兵,出了神武右卫的大营北门,一路向北疾驰而去。
出了五十名辅兵,还有便是张大狗麾下的一百五十余名正式骑兵,都是头戴翻檐的镔铁盔,头盔中包裹了棉布,外面还罩着动物的毛皮,比之常见的红缨要英武许多。身上的铁甲之外则是对襟的红色大氅,填充了棉花,厚实、暖和,必要时还可以抵御火器射击的冲击力。看的辅兵们羡慕不已。
李如靖却没见心思用到这上面,高墙卫士卒尤其是骑兵的装备是他早就知道的,他现在想的,便是今晚朱平安究竟打算干什么。宣达军中的精锐尽出,而且去的还不是一个方向,这些个官军这样的举动着实让人猜不透。
转眼间,向北已经奔出了五十里地的距离,古人常说的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和效率,其实并没有那么夸张。所谓加急,便是不惜马力的疾奔,借助于当时的驿站更换马匹,一夜疾驰三百里是很正常的,当然特殊情况下,四百里也是有可能的。
李如靖算了算距离,沿途还不断有斥候哨探之类的人送来消息,和朱平安匆匆见面低声禀报几句之后,便又向北、向东骑马离开。李如靖猜测,朱平安这是与其他的几路人马以及向北撒开的斥候保持着联系,越往北走,离鞑子大军的距离也就越近。听说。高阳已经陷落了,鞑子正马不停蹄的继续南下,像这样走下去。迟早都有碰面的时候。
朱平安到底是要去哪里?到了新乐县城,县城中早有人等在城门处,一行人换过马匹,匆匆拿了些吃食和饮水,便穿城而过,一刻不停。
李如靖心中瞬间闪过一个地名——定州。
朱平安的心里此时却是七上八下。虽然是穿越者,但对于明末时期的这场大的战役。自己却只是了解了一个大致的轮廓,具体的细节早已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了。想要把握住胜机,目前最要紧的便是和时间赛跑。
通过分析战报,朱平安已经可以确定,满清早已在北直隶河北之地建立起了一整套完整的潜伏人员架构。这些人所从事的未必是搜集重要情报的工作。但在这次清军南下的战事中,却在为其提供着粮秣草料的消息,甚至是早已囤积了一定数量的粮草供清军使用。要不然,要在贫瘠的河北之地挤压出供数万大军使用的粮草谈何容易。
明军做不到,清军却轻而易举的做到了,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十有七八便是山西商人从中捣鬼,便如同凤阳一般,依托当地的商业分支机构,干着为清军南下提供情报和补给的勾当。
寅时时分。一行人重要赶到定州的州治所在定州县城。城头上一片黑暗,但当朱平安等人一经靠近城墙,城楼上忽然一声梆子响。灯笼火把亮起了一片。
王金发赶忙单人独骑靠近城墙,对着城头喊道:“我等是宣大军所部,奉卢督师所命,前来定州公干!”
说完,弯弓搭箭,将早已预备好的行文射上城楼。城楼上的人不敢怠慢。又用火把照了好一会,这才将城门缓缓打开。
城门一开。一众人等纵马缓步入城,这才发现城门处已经聚集了数百名兵丁和青壮,手执各种兵刃,严阵以待,警惕的看着入城的朱平安等人。
“哪位是中都留守司的指挥佥事朱平安大人当面?”人群中走出一名身穿六品官服的官员来,冲着众人一拱手。
朱平安不敢怠慢,赶忙下马见礼,“不才正是朱平安,不知这位大人是……?”
一旁早有人说道:“这位便是我定州府衙的通判廖劲达廖大人!”
“哦?”朱平安一愣,这定州通判廖劲达却是一名年纪不大的青年,唇红齿白,形容却是有些憔悴,看来清兵逼近给与他和整座定州城的压力也不小。
“时间紧迫,本官便不说客气话了,未知知府大人可曾收到昨日卢督师派人送来的文书?”
廖劲达点点头,“已然收到了!”
“那就劳烦廖大人带路,带本官速速请见知府大人,本官有紧急军务禀报!”
廖劲达却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分公文来,“朱大人误会了,是本官收到了公文!”
“那知府大人呢?”朱平安顿时有些焦急,不知道这廖劲达这么卖关子是何故。
廖劲达苦笑一声,冲着朱平安一拱手,“不瞒朱大人,廖某现在已经是这定州府城中最大的官了!”
“啊!”朱平安顿时惊呼出声。
一旁围拢而来的百姓和兵卒也顿时低下了头,脸上浮现出悲痛之色。
廖劲达接着说道:“定州知府大人前几日接到高阳危急的消息,更接到孙阁老的书信。实不相瞒,鄙府知府大人乃是孙阁老的学生,闻听孙阁老遇险,便抽调定州兵马北上救援。谁料在张登附近遇到鞑子阻击,知府大人力战而亡。而鄙府同知大人则于日前率领百姓军民加固城防,不慎从城头摔下,伤重离世。由此,廖某只得觍颜暂代府事!”
廖劲达长叹一声,继而脸色有些微红,“实话实说,廖某是上月刚刚走马上任的,对于定州的事务还不熟悉,却是让朱大人见笑了!”
朱平安确却是郑重的一揖,“廖大人临危受命,却毅然赴此险地就任,眼看兵临城下,还带领军民严阵以待。此等胆色,朱某虽是武夫,亦是感佩不已!”
廖劲达客气了几句,便直接对朱平安说道:“本官刚刚收到的消息,下午时分博野失守,清兵屠城劫掠,浪费了一些时间,目前已经抵达祁州城下,想来这两日内便会逼近定州。”
听到这个消息,朱平安顿时松了一口气。如果真能如廖劲达所说,有两天时间的话,那一切的布置就从容了许多了。
“如此正好,等今夜大事已毕,廖大人便可以组织军民徐徐而退,曲阳一带未发现鞑子的行踪,想来应该安全。”
廖劲达却笑着摇摇头,“多谢大人美意,但百姓能走,廖某却不能走。”
朱平安一愣,“为何?”
“本官有守土之责,知府和同知大人已经尽了本分,接下来,便是本官了,朝廷将定州交予我等官吏,我等便应尽责守土,哪怕是与城池俱焚!”
朱平安一阵沉默,这便是士大夫的骄傲与尊严,你可以指责他们无休止的党同伐异,也可以不屑于他们的无知和自大,同样也可以痛恨他们中的某些人的无耻和背叛。但不可否认,士大夫中还是有真正信仰忠诚和责任的人存在的,眼前的廖劲达便是一个。
廖劲达微微一笑,眼角透出一丝稍显稚气的老成。“卢督师信中所言,本官都已经派可靠人详查,时间紧急,咱们不妨边走边说!”
士卒牵过一匹马,廖劲达又招呼了近两百名包括衙役、士卒、百姓的队伍,这才向着城中进发。
“卢督师所说的山西商号,在定州确有分支,名曰德昌号,就在定州县城的西南。掌柜名叫刁贵,是三年前派驻到这里来的,此人名声还不错,乐善好施,又为府学捐了不少银子,去岁还修饬了学社。人称‘刁大善人’,这样的人能和鞑虏有联系吗?”廖劲达显得半信半疑。
“卢督师的意思也是防患于未然,好好查一查,咱们上门搜一搜,不就都清楚了吗?”
朱平安一转念,“怎么,这个刁贵还在城中吗?”
廖劲达也不是傻子,略一思考,便晓得其中不对劲,鞑子日益逼近,近来城中的富户几乎都逃散四方,留下的都是无处可去的饥民和自愿留下守城的青壮。这刁贵身娇肉贵,怎么到了这时候还留在城中,这不符合常理啊!
德昌号在城南占地不小,前边是铺子,后边便是掌柜的宅子和仓库,几乎占了两条街的长度。将近五百人的队伍刚一靠近,四周便立刻有黑影攒动。
廖劲达从怀里又掏出一张纸来,接着清朗的月光递给朱平安,“这是从四周街坊处搜集来的情报,仅是白日中的进货,便达到了十次,每次都是二十余辆大车云锦仓库。德昌号对外称是布匹等,要运往九边边镇的。”
朱平安冷哼了一声,“何止千里迢迢,九边用的布匹哪里需要河北周转,看来这德昌号的确有问题。”
话音刚落,队伍前边便嘈杂起来,似乎是领路的衙役们遇到了德昌号安排在这附近看守的人。
廖劲达皱皱眉,低头向着马前的士卒吩咐道:“告诉前边的人,不要和他们纠缠,今晚是来找刁大掌柜的,让他们速速通报,就说我廖劲达有要事求见!”
士卒答应一声,高举着火把便向前面跑去,课既阻碍此时,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弦声,接着便隐约有利器划破空气的摩擦声。
朱平安一抬头,双脚一夹马腹,挡在廖劲达的身前,右手已在同时闪电般的拔出腰间的佩刀,朝空中狠狠一劈,迎面而来的一缕寒光被直接劈成两段。
而辅兵营中的瞎子原本就坐在马上打瞌睡,弓弦响动的声音却让他猛地长身而起,头颅抬起的同时,手中的长弓已经弓开如满月,一支羽箭即刻射出。
数十步开外的墙头上,随着一声闷哼,一个黑影直挺挺的掉落下来。(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熟悉的背影
李如靖吃了一惊,回头看向瞎子,见他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不禁好奇问道:“瞎子,你不是不杀人吗?”
瞎子一手执长弓,一手漫不经心的抠抠鼻孔,朝着不远处努努嘴。
李如靖定睛一看,那跌落下来的黑影又站了起来,灯火的照耀下,那人一手扶着插在肩头的羽箭,一手撑着地面,一双眼睛满是怨毒的看向瞎子。
右肩中箭,暂时是没办法再发射冷箭了。
廖劲达的全身涌上一股寒意,刚刚要不是朱平安动作神速的拦下那一箭,恐怕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看来这德昌号的确有问题。
“把他给本官拿下!”廖劲达大声命令道。大队的士卒和青壮一窝蜂的上前擒拿此人,可还没到近前,墙头上又是跳下来十数个身影,挥舞着长刀,跳进人群,大杀大砍起来,廖劲达手下的队伍顿时大乱,就像潮水一般撤了下来。
朱平安摇摇头,转身对成震使个眼色,成震一挥手,跟随而来的一百五十余名战兵立刻结好了阵型,骑着高头大马,慢慢的向墙边挤压过来。
士卒和民壮溃散着从骑兵阵列的缝隙中溃散到后方,惊魂未定的看向那边厢没来得及逃走的同伴,被那些黑衣人一刀一个,干净利落的砍翻在地。骑兵阵慢慢缩小间隙,冷眼看着面前的敌人。
张二狗凑到朱平安身边。“大人,这些人用的都是顺刀,和凤阳的鞑子一样。不过这些人倒是不像鞑子,进退有序,功夫倒像是我明军军中的!甚是奇怪!”
“难道是二鞑子?”旁边的王金发插了一句。
所谓二鞑子,便指的是满清的汉军旗,老奴酋努尔哈赤在关外辽东屠杀汉人百万,到了皇太极这一代,发现如此杀下去实在不是个办法。于是便开始选用汉人败类入朝为官。并征调辽东汉人以及明朝降军进入军队,成立汉军旗。以青色大纛为旗帜,称为汉军旗。后扩为两旗,之后又扩为四旗,清军入关之后。统一整编为汉军八旗,并逐渐代替满八旗和蒙古八旗成为进军江南,肃平明军抵抗的主力军。
这些人被大明军民称之为“二鞑子”,著名的二鞑子有很多,后来的洪承畴以及现在颇得皇太极信重的范文程、宁完我等都在其中。
朱平安哼了一声,“管他什么鞑子,只要是替满清做事的,就一个别想活!”说完,手一挥。
前排的二十余名骑兵立刻齐齐的举起了手臂。双手平端起一架小巧的手弩,手弩上拉的满满的机簧上便卡着三根投着寒光的弩箭。
朱平安的手一落,几十只弩箭便飞速的穿过空气的阻隔向着那十余个黑衣汉子激射而去。
十来个挥舞着钢刀杀奔而来的汉子。只发出一连串此起彼伏的惨叫,便直接被射翻在地,几个还没有气绝的人打着滚在尸首堆中哀嚎,廖劲达的手紧紧抓着马匹的缰绳,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而此时,院中的刁贵则更为着急。眼见着满清的大军已经到了祁州。眨眼之间便可以攻到定州,自己身上的这幅重担总算可以交托。每日里干着这提心吊胆。被人抓到便是诛九族大罪的勾当,刁贵觉得压力山大。总想着清军一入城,将这些堆积了半年之久的粮秣一扫而空,自己便可以喘口气,顺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到京城去看看自己在那里养的一房小妾和刚刚诞下的孩子。
范家家主范永斗心思缜密啊,凡是如同刁贵一般的外房掌柜,家眷都必须留在山西总号,托词是总号代为照管,免了掌柜们的后顾之忧,其实还不就是人质。可这做的是掉脑袋的活计,谁也不能保证不出纰漏,为了给老刁家留条根,刁贵这才花了大价钱,偷偷从江南找了个丫头来,纳为妾,生了个儿子,防备的便是一旦有变,自己还有条后路。
哪知道,这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了,却出了这档子事情,通判廖劲达竟然领着大队人马找上门来。刁贵顿觉事情不妙。
这廖劲达年岁不大,可却是个难缠的人物,刚刚走马上任,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偏偏还主管刑狱和治安,弄得这些日子以来,进货都要小心翼翼的,如今他气势汹汹的大半夜上门来,总不是为了喝茶聊天。
现如今刁贵便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且不说能不能出城,但是这宅院中隐藏的这许多的粮秣便是个大问题,留下吧,那就是实打实的罪证,一把火烧了吧,满清肯定会恼羞成怒,这相邻的十来处城池,也就定州府城的商号规模大些,储存的粮食也多,一旦都烧了,满清的大军立刻便会陷入无粮可用的窘境,到时候,不仅是明军要找自己,清兵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刁贵一连发了三只信鸽,向祁州的清军求援,希望他们能尽快向定州靠拢,但他也明白,祁州和定州之间还有一百五十多里地的路程,等到清军赶到这里的时候,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但刁贵又实在不想坐以待毙,眼下,不用问,四周一定给官军包围起来了,再想从正面杀出去已然是不可能了。好在当初刁贵也算未雨绸缪,将这商号打造的高大坚固,商号中豢养了百十号壮汉,都是江湖上有命的厮杀之徒,花了大价钱养起来的。
而宁完我奉命赶至关内的时候,还抽调了数百名汉军旗的勇士随行,便是为了以防万一,如今在这德昌号就藏匿了一百多人,加上德昌号自己的人手,总人数有近三百人,商号内兵器甲杖一应俱全,还有数之不尽的金银和粮草,如果能坚持一到两天,未必没有脱险的机会啊!
再说,后院还有一条地道,是自己最后的退路,实在是守不住,便从地道脱逃,在这城中找个隐蔽之处躲藏下来,坚持到清兵破城,自己还可以趁乱逃走,直接去京城接了美妾爱子,此后便可以脱离苦海,安享富贵了。
念及于此,刁贵一面命令众手下登上墙头拼死防御,一面偷偷向几名心腹是个眼色,几名心腹立刻围绕过来,护着刁贵慢慢推到通往后宅的甬道边。
刚刚站定身形,却见大门处忽然凭空出现一个大洞,五寸厚的包铁木门,就像是纸糊的一般,火光伴着木屑和碎裂的铁皮四溅,这是耳中却炸开一声惊雷,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将院中站立的家丁和勇士扫倒了一大片,断肢残臂就像下雨一样落下来。
好一会,院内的众人才有人醒悟过来,扯着嗓子惨嚎起来,“不好了,官军动用火炮了!”
这一声叫喊才将陷入震惊状态中的众人惊醒过来,刁贵被巨大的气浪震倒在地,见此情形便知大势已经不可挽回,做梦也没想到廖劲达这个书生竟然如此狠辣,为了攻破这宅院,居然调动了火炮过来,如此近的距离,一发实心炮弹飞出,这宅院就算再坚固,又拿什么来抵御?
不等刁贵发布新的命令,两扇残破的大门已经被轰然推倒,执刀持械的大明官军蜂拥而入,一看这些士卒的模样,刁贵的心中顿时一凉。
这些官军绝对不是定州城内的士卒,看这鲜明的盔甲,锋利的兵刃以及慑人的杀气,比之那些久经战阵的边镇老卒也不遑多让,商号中的家丁在汉军旗的勇士在他们面前简直就是一些未成年的孩童。他们身上穿的什么盔甲,整个就是被铁皮包括起来了,刀枪砍下,充其量不过是一个白点、一道白线而已,大明军中何时多了这么许多虎狼之师。
众心腹一看形势不妙,拉着刁贵就往后院跑,刁贵此时才算清醒一些,扯着嗓子喊道:“防火、防火,粮仓一定要烧掉!”
宁完我派来的汉军旗士卒总算有些悍勇的,也是上过战场的,连忙分出大部分人拼死阻挡官军前进的脚步,另外一小部分人,则取了火把,踩着满员的尸首不要命的向着侧院粮仓奔去。
“拦着他们!不能让他们点火!”朱平安一个激灵,赶忙下令。
话音未落,身后的瞎子和成震等人已经是连续几支羽箭飞射而出,奔跑的汉军旗士卒顿时倒下几个,剩下的连头也不回,只是亡命奔跑。
李如靖扔下长弓,一个纵身跳上墙头,沿着墙头的青瓦,疾奔数步,拧身跳进院落,正好落在阻挡官军的士卒身后,然后抓住院中一棵百年老树的枯藤,顺势一荡,直接飞起一丈多高,轻飘飘的落在手执火把狂奔的几人面前。
“好身手!”朱平安一眼便看见了李如靖的身形,不由得拍手叫好。却没注意到身边的瞎子,两眼缓缓张开,看着李如靖的身影,却透出一股复杂的眼神来。
李如靖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将几名无路可逃的士卒砍翻在地,又将火把挨个踢进院中的水池。
朱平安却一下子愣住了,摸摸下巴,看看身边不远处得意的成震和洪胖子,不由自主的喃喃自语道:“奇怪,此人的身手为何有种熟悉的感觉,莫非在哪里见过?”(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青云之贺
眼前的事情太多,而朱平安对于这个熟悉的背影也实在是想不起来,转瞬间便丢在了脑后,反正此人就在自己的军中,日后再访查也不迟。
刁贵还是没能逃走,大明官军的速度是他始料未及的,原先做的重重打算全部落了空,没跑了几步,便被觊觎他很久的瞎子一箭射在大腿上,瘫倒在地。
被两名士卒生生给拖到朱平安的面前,朱平安仔细看了看他,“你这就是这德昌号的主事?”
刁贵已然是魂飞魄散,不等朱平安仔细询问,立刻一个头磕在地上,“大人饶命,小人知无不言!”
“你是范家的人,还是宁完我的人?”朱平安的一句话更是让刁贵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就连一旁的廖劲达也有些惊诧莫名。
刁贵寻思了好一会儿,将脑袋不住碰向地面,“大人明鉴,小人等都是范家的属下,那些在院墙上袭击通判大人的,则是宁大人,啊不,是宁完我那贼子派来的关外汉军旗士卒!”
情况和朱平安设想的一致,宁完我果然一早便将触手伸进了大明腹地,范家的商号便是最好的渗透平台。
朱平安将一只脚踏在刁贵的肩膀上,“如此就好,本官没耐心听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宁完我那贼子想要做什么本官一清二楚,今日这德昌号上下别想有人活命。可你和其他人不同。你明白本官的意思吗?”
“明白,明白!”朱平安的话中透出一线生机,刁贵久在江湖上打滚。如何听不出来,赶忙回答:“请给小人纸笔,别的不敢说,方圆五百里之内都有范家安置的屯粮之地,小人这就写下来!”
朱平安这才将穿着官靴的脚收回来,满意的点点头,“不止这些。还有范家的运作方式等等,在北直隶一带有没有总管的人物。都要写下来。事成之后,你的细软都还发还给你,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本官绝不阻拦!”
刁贵喜出望外。万没想到事情居然还有转机,当即便从王金发手中接过纸笔,就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开始奋笔疾书。
范家算什么,德昌号被抄,人员全部被杀,他刁贵自然可以瞒天过海,诈死埋名,料想范家也不会对他留在山西的结发妻子和孩子怎么样。只要能回到京城,带上小妾和孩子出外躲上一段时日。待到数年之后再派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回山西,将婆娘母子给接出来,这富贵荣华还是一样也少不了。
朱平安的手下便在这院子中将俘虏的汉军旗和德昌号的伙计一一斩杀。杀戮就在刁贵身边,鲜血不知不觉的流淌过来,刁贵看了一眼,忍不住一哆嗦,继而硬起心肠,不向旁边张望。
冲进后院的衙役和定州卫所的士卒回来禀报。后院都是满满的粮垛,还有地下。挖的也全都是地窖,不仅有数目超过四千石的粮食,还有大量的牲畜冻肉。
“娘的,怪不得满清大军非要攻破定州,这里的存量足够五万大军人吃马喂个五六天了,还有这周边大大小小的储粮地,再征战月余也没问题,鞑子的供给比之我官军要富庶多了!”朱平安一算之下,吃惊的说不话来。
廖劲达当时便红了眼,这些天操心劳力的守城,这全城上万人的生死都压在他稚嫩的肩头,仅是粮草一项,便让他一筹莫展。府库中的存粮加上城中富户临走时和盘托出的余粮,总计也不过两百石,眼看着鞑子还没来,全城百姓就要全体去挖树根摘草叶、掏老鼠洞充饥了,却没想到城中德昌号竟然有如此多的粮食。
“廖大人,本官再劝一句,定州城是万万守不住的,与其在此白白牺牲,不如向南撤退,与卢督师合兵一处,也好有个照应!”
廖劲达此时却忽然间轻松了许多。“本官明白朱大人的好意,这找到粮食,百姓便有了活路,原本百姓不愿意离开定州是因为手中无粮,跑到外边去也是送死,想着便不如死在家乡。现下有了这如许多的粮食,百姓便可以离开定州城池了,本官这就下令,让百姓领粮然后即刻出城逃难,躲过刀兵之灾!”
朱平安一把按住他跃跃欲试的身形,看看他热切的眼神,实在是有些不忍。“我的意思是,大人可以一起走!”
廖劲达呵呵笑了两声,“大人的心意劲达心领了。但本官还是不走了。且不说守土之责,只说这粮食,本官就不能走。”
廖劲达的双眼忽然变得格外清澈有神,“大人不说,本官也明白。这里的粮食咱们是拿不完的,就算全部装车,鞑子旦夕即至,咱们也是死路一条。与其这样,倒不如固守城池,为大人南撤争取一定的时间。如今有了粮食,军心可以稍稍振作,能走的已经都走了,肯留下的士卒都是抱着必死之志的,说不定到时能将鞑子大军击退,也犹未可知啊!”
朱平安的心里暗自叹息一声,眼前的这位年轻的通判大人早已将形势看的明明白白,所谓的据守成功的话,恐怕连他自己也是不信。坚守定州城,便能为逃散的百姓和朱平安等人押运部分粮食回真定创造时间,廖劲达这是铁了心要在定州血战到底了。
廖劲达冲着朱平安拱拱手,“朱大人没什么事情的话,本官这就去征调马车,从速将粮草押运出城。卢督师那里早就断粮了,本官也是早就知道的。”
此时,刁贵哆嗦着双手将数张写满了字迹的纸张呈递给朱平安,“大人,小人所知,都在上面!”
胆战心惊的看着朱平安和廖劲达一目十行的看完,刁贵这才仗着胆子说道:“两位大人,您看,小人这……!”
朱平安微微颔首,“好了,去吧,一路顺风!”
刁贵顿时大喜过望,连连作揖,转身就往院外跑去。朱平安向着站在门口的成震使个眼色,成震的手马上抚上了刀柄。
可还没等成震迎上去,廖劲达已经一个箭步跟了上去,跑动中,已经将身上的佩剑抽了出来,不由分手便从身后将刁贵刺了一个透心凉。
刁贵捂住胸口,面孔煞白的廖劲达费尽力气将剑刃抽了出来,站在原地吁吁喘气。刁贵痛苦万状的扭回身来,手指朱平安和廖劲达,“为什么?”
“这半月之内,定州城饿死了多少军民,有什么话,你下去向他们解释吧!”不等朱平安开口,廖劲达便恶狠狠的说道。
朱平安点点头,“没错,本官是答应过你,但廖大人的确没说要绕过你!”
刁贵心有不甘的踉跄着向着廖劲达奔来,刚一挪动脚步,身后的成震又是一刀,直接将其首级给砍了下来,又冲着他跌倒的尸身吐了口唾沫。
廖劲达逐渐适应了这血腥的气息,面上的青涩和犹疑慢慢褪去,冲着朱平安点点头,自去调配马车装运粮草。
城中的骡马不多,也仅够三十辆大车使用,百姓们齐齐动手,总算将近千石的粮食冻肉装车,剩下的便无计可施了,只能交给廖劲达处理。
廖劲达则呵呵一笑,“晓谕全城,今日本官做东,请全城军民大开朵颐!”军民轰然而应,却使得朱平安的心中一股酸涩,很不是滋味。
凌晨时分,三十辆马车缓缓自南门驶出,朱平安安排王金发和百余名战兵押运粮草先行离开,而大批的百姓也在此时携带着救命的粮食匆匆离城而去,但每个人在出城的时候,都是满含热泪的跪在城门处,向着不远处的年轻的通判大人磕头谢恩。廖劲达虽然眼含泪花,但还是满面笑容的拱手道别。
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廖劲达也催促着朱平安尽快上路。朱平安想了想,还是打算再劝一下廖劲达。大明的官吏见得多了,但像廖劲达这般满是朝气、毫无烟火气的官员,朱平安还是第一次得见,虽然假设若干年之后,这廖劲达也许会变得和其他的官员一样的市侩而自私,但至少现在的他是最为纯真和质朴的,这也是未来的大明最需要的人才!一想到他要跟随着这定州城同生共死,朱平安的心中实在是不忍。
廖劲达却拦住了朱平安,根本没有让他将话说出来。“此时此刻,能与阖城军民共赴守土之责,廖某已然是心满意足,大人不必再劝了!”
话音未落,一名军卒打马而来,虽在数丈之外,已经开始高声叫嚷:“大人,北门外十里处已见鞑子游骑,北门镇守游击请您速速前去指挥!”
一听到此言,廖劲达顿时笑了笑。朝阳已经缓缓跃出地平线,廖劲达的笑容变得愈发灿烂,“人各有志,廖某既然选择已定,就先和大人道声珍重了!”
看着廖劲达鉴定的面孔,朱平安只能无奈的带着数十名辅兵上马出城。
厚重的城门就在身后缓缓关闭,朱平安一带马缰,战马打了个转,又面向城门,看着微笑着的廖劲达在城门的缝隙中挥手向自己告别,朱平安只觉得胸口处的憋闷和怒火无处发泄。
朱平安骑着战马猛地一转身,冲着张二狗和成震以及五十余名辅兵大声高呼道:“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有所为有所不为,今廖大人为掩护我等撤退,甘愿于定州府城共存亡,我等身为大明军人,岂能这样便拂袖而去。”
朱平安盯着数十名部下的面孔,一字一句的说道:“来的鞑子必是大军前锋斥候,谁有胆子,跟本官去收割几枚首级,献于城下,为廖大人此去青云而贺!”(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夫复何求
众人轰然应诺,就连李如靖也是热血澎湃。年幼时便加入到张献忠流民大军的麾下,这些年也是南征北战,但与东虏鞑子交手却是头一遭。不知何故,李如靖总觉得此次出阵与以往不同,似乎这样的战斗更能激发出他的斗志,至于原因,李如靖自己也说不清楚。
定州府城其实便是定州县,在河北之地属于一般的小城池,从南门到本门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河北之地都是一马平川的的旷野之地,城外的农田荒芜多时,杂草丛生,在这冬日里看去,遍地都是枯萎的黄色。北门外的集市早就荒废,剩下一片孤零零的茅草屋和土坯房。远处便是西汉中山王陵的双峰山,依稀可见山脚下的树林边,一字排开二十余名骑兵,对着定州城指指点点,不时发出嚣张的笑声。
朱平安一抬手,众人同时放缓了速度,朱平安便边回身对成震笑着说话,便摘下挂在马鞍上的铁制制式骑兵长枪。“成震,今日让本官看看你练兵的手段,如果不合格,那你还要在我高墙卫中多待上一段时间了!”
一句话将辅兵们说的哄笑起来,都知道成震是黄公辅的亲兵队正,在凤阳一呆便是一年,边学习操练之术,边带兵实践,这是将来黄公辅要在宝庆军中大用的人物。辅兵营在他的带领下,进步神速,唯一的缺点便是没经历过战阵。朱平安的一句戏言,却让辅兵们骤然间放松下来。
成震一挺脖子,“大人瞧好便是!”冲着辅兵一声招呼。“书生,瞎子,分为两队冲锋!一个不留!”
辅兵营的五十名骑兵立刻分为两队,在李如靖和瞎子的带领下,分做两翼,向着树林边的鞑子骑兵包抄过去。
李如靖的脸上依旧蒙着黑布,只有两只眼睛犀利如刀。瞎子则还是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催动马匹的同时,双手却利索的取下背上的长弓。羽箭已经搭在弓弦上。
对于朱平安而言,李如靖和瞎子是这次定州之行的两个发现,一个擅射,一个身手超群。即使是在战兵营中也是不多见的好手,看来这成震倒是慧眼识人,假以时日,这辅兵营绝对会成为战兵的极好补充,只是过段日子成震总要返回宝庆,着实是有些可惜了。
鞑子的斥候骑兵也发现了朱平安这股骑兵,但显然并没有放在心上,明军的战斗力一年不如一年,就连鼎鼎大名的关宁铁骑这些年也都是龟缩在城关中。不敢再与满清一争高下,普通的士卒更是惧怕野战,只能依托于城墙火器自保。进入北直隶以来。无论是地方守备部队还是野战精兵,战力更是无法与满清大军相抗衡,因此,满清军中上下对明军都是嗤之以鼻,轻视的很。
此时见到小股骑兵主动靠上来,清军斥候顿时大喜过望。迫不及待的拍马迎上来。
这股斥候骑兵是满清前哨的一个小队,隶属于镶白旗下某个牛录。黄色的里衣外边便是棉甲,装备已经算是精良,一般的士卒是没有棉甲可以配备的。斥候为军中前驱,所以选拔的也都是军中的骑射高手,还因此装备了可以抵御明军火器的棉甲,可见这些鞑子确实是有些门道。
相距两百步开外,双方便开始互射箭支。朱平安在军中曾针对满清骑兵向军官士兵们做过专门的说明。满清制式长弓,长约一米半。弓力强劲,远超明军,加之清军士兵喜用重箭,因此平射距离便可以达到百步和两百步之间,抛射的距离更是可以达到四百步,甚至超过了欧洲长弓。
也因此,朱平安特意在军中推广了清弓的使用,大大改善了明军的弓箭攻击能力。
一交手之下,清军便大吃一惊,这股明军仅是骑射功夫便不在自己之下。尤其是领头的两个头目,箭法更是惊人,短短的百步距离仅是这两人便射中了五名满清斥候,双方还未接触,鞑子斥候骑兵便损失了八个。
辅兵营这边也有伤亡,五人被射落马下。
眼见着即将要接触,成震一声呼啸,辅兵收起弓箭,大队立刻分为左右两翼,沿着鞑子骑兵阵型的边缘擦身而过。此时每名辅兵的手中便多了一把制作精巧的手弩。趁着双方擦身的一刹那,弩机瞬间发射。
鞑子骑兵显然没想到这股明军装备如此精良,竟然每人还拥有近战所用的手弩,顿时吃了一惊,但清军骑兵经验老到,一发觉形势不对,便立刻散开了队形,同时将身体藏到了马腹的一边。
但辅兵们却是齐齐的将手弩下垂,径直将目标对准了骑兵胯下的战马,一轮发射下来,又是七八名清兵被中箭的战马甩了下来,摔了个七荤八素,接着便被后边疾驰而来的张二狗等亲兵一刀砍掉了脑袋。
清兵何曾见过如此配合默契的攻击方式,气的哇哇大叫,剩下的七名清兵须发皆张,其中的一名头目更是扯掉了头盔,露出黑油油的一条鼠尾辫子来,嗷嗷嚎叫着带领仅存的六名部下向朱平安等人杀来。
朱平安等人拨转马头,快速迎上来。手弩发射完毕,辅兵每人都操起了趁手的兵刃,和清兵接战在一起。不可否认,清兵斥候的单兵作战能力还是要优于辅兵的,四五名辅兵缠住一名鞑子骑兵,一时间竟然还是难以全歼,反倒是辅兵这边不过是便有了伤亡,折损了五六名士卒。
朱平安挥动手中的铁枪直扑鞑子的带队军官,那鞑子头目也看出朱平安是这队明军的头领,张嘴将辫子咬住,砍翻两名挡路的辅兵,径直和朱平安交上了手。
瞎子倒是没有随大队接战,一看战局陷入胶着,便刻意退出十余步的距离,张弓搭箭,瞄准了战团当中的鞑子士兵,一箭一个,甚是干净利落。
而李如靖则趁着这个当口,飞身从马上跳起,直接跃上了那正与朱平安交手的鞑子头目的马上,鞑子头目措不及防,被李如靖一把勒住了脖子,李如靖顺势从腿上拔出匕首,硬生生的捅穿了他的颈部,一时鲜血激喷而出,鞑子头目应声掉落马下。
朱平安冲着李如靖赞许的点点头,李如靖则赶忙跳下马来,生怕朱平安认出自己来,将那鞑子头目的首级砍下,系在了腰间。
此时,战斗已然结束,瞎子一连射倒了四名鞑子斥候,斥候一落马便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瞬间被刀砍斧剁成了肉泥。
看看自己这边的损失,朱平安的心里还是叹了口气,平心而论,自己这边的装备绝对不亚于鞑子骑兵,配合作战也算默契,但单打独斗的能力还是比之不足。看来日后还是要在这方面加强训练,至少要在辅兵营也使用戚家军的武技训练办法,培养更为优秀的士卒。
收拢了鞑子的首级,将战死士卒的尸身放到马匹上,朱平安等人这才打马扬鞭来到定州城北门外。
城楼上的士卒和百姓看到朱平安等人得胜而归,顿时欢声雷动,廖劲达更是连连拱手。
朱平安一声令下,众辅兵便翻身下马,将鞑子的首级在城门处摆成一座小山的形状。朱平安冲着城下躬身长揖,一指那鞑子的首级,“朱某不才,幸得将士用命,才有如此斩获,特献于廖大人及定州阖城军民,以壮行色!”
廖劲达心潮澎湃,连连道谢。此时,百姓们的喝彩声忽然停止,纷纷看向远方。
朱平安心头一凛,和众辅兵回头张望,远处烟尘大起,隐约可见色彩斑斓的旗帜,就连大地都似乎传来了有节奏的颤动。
廖劲达脸色一变,赶忙向着城下的朱平安喊道:“朱大人速走,一定是鞑子的主力赶到了!”
朱平安万万没想到满清的主力竟然来的这么快,看来这鞑子的主帅多尔衮也的确是深得用兵之精要,本想着他最快也要到晚上或者明日一早才能赶到定州,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看来是匆匆攻下了祁州,未作休整,便直扑定州而来。
由此可见定州对于多尔衮的重要性。
廖劲达冲着朱平安挥挥手,“朱大人防线,请转告卢督师,本官一定竭尽全力卫护定州,一旦无有转机,本官便一把火烧了这城中的所有存粮,让鞑子空欢喜一场,哈哈!”
说完,廖劲达高声大笑起来。
朱平安心中黯然,便不再多言,冲着城头上一拱手,“廖大人珍重,朱某便告辞了!”
辅兵营在朱平安的带领下,纷纷拨转马头,向着南方疾驰而去。
廖劲达看着朱平安一行渐渐走远,这才松了一口气,此时,百姓们已经将滚木礌石搬上了城头,城上还架起十余口大铁锅,将柴火烧的极旺,锅中的油不多时便已烧开,咕嘟嘟的冒着气泡。
廖劲达看看身边的军民,嘴角浮现出笑容,“廖某何德何能,竟然有如许多的百姓愿意跟随我同生共死,做官至此,夫复何求!”(未完待续)
ps:道歉了,昨晚饮酒过量,今天吐了一天,匆匆码完一章,眼皮直打架。说声抱歉,先欠一章,一定奉还!
第八十八章 吐血
朱平安等人回归真定大营的第二天,便传来了定州失陷的消息,据探马称,鞑子进城之后,城内便火光冲天,燃起的火焰照亮了整个天空,满城军民无一降敌,全部力战而亡。
廖劲达总算求仁得仁,朱平安不知道是该为他难过还是替他感到欣慰。
清军不惜死伤的攻克定州,承担了不小的伤亡,据说死伤达到了两千人之多,可见攻防战的惨烈,不过朱平安估计这些伤亡中还是以汉军旗居多。蒙古和八旗长于骑射,多尔衮也不会拿如此宝贵的兵源去消耗,最先投入攻城战的肯定是汉军旗这些二鞑子炮灰。
定州的存粮大大解决了目前军中缺粮的问题,更为可喜的是,此次虎大威、杨国柱以及宣大督标营都有不小的斩获,范氏商行储存在河北各地的粮草据点一夜之间几乎被连根拔起,抢来的粮草共计有六千多石,足够真定这两万多人半月使用了。
京师方面还没有新的消息传来,兵部对于王朴的死也没有过多的表态,卢象昇的奏疏中写明了王朴是死于战阵之中,就算兵部知道王朴真正的死因,暂时来说也是无可奈何,毕竟卢象昇统军在外,如何措辞,如何解释都由他一人说了算,杨嗣昌的手伸的再长,也无法直接到军中查清楚王朴一事的来龙去脉。
高启潜依旧屯兵鸡泽,没有一点要开拔北上于清军决战的意思。以卢象昇这两万残兵,还是要面对多尔衮的五万精锐,难度可想而知。
朱平安的判断是。目前多尔衮也即将要陷入无粮可用的窘境中,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便是硬着头皮继续南下,只有消灭了卢象昇的宣大军团,他转道向东与阿巴泰会师才会没有后顾之忧,所以,杨廷麟提出的转战畿南三府的建议必须马上施行。吸引多尔衮大军南下追击,然后利用三府之民心、地形予以击破。
可卢象昇还是有些犹豫。他的内心中还是害怕朝廷会以畏敌不战的名义对自己下手。死,他卢象昇不怕,可要是让他背着这样一个罪名去死,那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恕我直言。督帅所虑似乎有些杞人忧天了。今时今日,形势已经变化,杨嗣昌和高启潜之流一意与满清求和,本身并无错误,无非是要彻底解决流贼之后,再养精蓄锐与清军决战。但在目前来说,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过一厢情愿了。清军不会坐视大明内乱被平定,流贼也不会因为朝廷的方略而改变造反的实质。反而是白白使得百姓平白遭了鞑子的毒手,流离失所。”
朱平安分析了一大通眼前的形势。见卢象昇还是一副踌躇的神色,索性将话摆到了桌面。“大人别忘了,如今朝堂之中也有我们的人在。杨嗣昌和高启潜再想将脏水泼到督帅您的身上恐怕也么那么容易!”
个性使然,历史上卢象昇的悲剧绝对不是偶然为之,其中卢象昇自身的眼光、想法和局限性也是造成他个人最后兵败身死的主要原因。朱平安做要做的,便是打消他的顾虑,使其下定决心离开真定府南下,这里已成死地。多尔衮为了消除后顾之忧,争夺粮草和补给。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围攻宣大军团,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朱平安可不想为了他卢象昇的一个虚名,就将自己的两千子弟兵白白的消耗在这场没有胜算的战斗中。
“督帅,当早下决心啊!”虎大威和杨国柱齐齐站了起来,连带焦急之色。
杨廷麟则干脆站到了大帐门口,就等着卢象昇下令他便立刻传达下去。
一时间,帐中的四个人全将目光集中在了卢象昇的身上。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帐中静的有些不同寻常。
良久,卢象昇这才恨恨的一拍大腿,“也罢!就依诸位所言!即刻整军南下三府!”
“是!”“督帅英明!”
……
即使是拿下了定州府城,多尔衮依然是一脸铁青,前哨的一个小队的八旗精兵被定州守军杀的干干净净,人头摆在了城门前,摆明了是一种决死一战的示威。多尔衮大军一到,连营寨都没有来得及扎下,便立刻开始攻城。
非是多尔衮不体恤军力,实在是迫不得已,刚刚拿下祁州,便接到定州城内范氏商行德昌号的飞鸽传书,定州守军似乎发觉了他们的所作所为,商号周围连日来已经出现不明身份的暗探,商号掌柜唯恐坏了大事,因此这才动用信鸽送信,催促清军尽快向定州靠拢。
这个消息让多尔衮悚然而惊,满清大军深入大明腹地,靠的是什么,一是四处劫掠,二便是范氏商号早在半年之前便开始不遗余力储存的粮草。如今北直隶残破,大明地方遭受天灾,别说官府,就连农户手中也是没有余粮,清军四处烧杀抢掠,抢的的金银财货是不少,但却不能拿来当饭吃,因此对于范氏供应的粮草的依赖性大大增加,这是多尔衮入关之前也没有想到的。
定州在多尔衮心目中的位置便可想而知。据宁完我的消息,范氏商号在定州囤积了六千石的粮食,可是北直隶和河北诸府中最多的,只要拿下定州,便可以获取支撑大军八天左右的粮草,加上河北诸府中的粮草,足够大军在河北周旋半月到一月有余。现在,忽然接到消息,说定州粮草出了问题,多尔衮如何能不心惊肉跳!
紧赶慢赶,总算在凌晨时分赶到了定州城下,却先是斥候小队被整队全歼,开了入关以来的先河,令多尔衮麾下诸将暴跳如雷,接着便是与城中彻底失去了联系,为了争取时间,争取粮草,多尔衮只得无奈的下令立刻开始攻城。
但却没想到,这样一座小小的定州府城,却耗费了多尔衮将近两天的时间,为此,攻城的汉军旗损失惨重,足足两千人倒在了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城脚下。直到城池最终陷落,城中的百姓和士卒竟然开展开了殊死的巷战,每一条街巷都成了清军的噩梦。不死不退,这边是定州军民的真实写照,战况最激烈的时候,多尔衮甚至派出了自己的摆牙喇精兵助战,但最后却还是没有能抢到一颗粮食。
城中最后陷落的便是德昌号,这里是一座精心修筑的大宅院,看来范氏商号在上面花费了不少的心思,但如今却成了清军最难啃的骨头,好不容易用尸首和鲜血攻破了院墙,宅院内却突然火起,堆积如山的粮食被泼上了烈酒和浓油,一支火把扔上去,便立刻烈焰腾空。
看着那些被点燃的粮食堆,多尔衮心如刀绞,差点喷出一口血来。
守城的明军主官此刻就在这火焰之中,跟随他的还有两百多名军民,他们都再也没能从这宅院中走出来,他们选择了和这些粮草同归于尽,同时也浇灭了多尔衮心头希望的火光。
没有粮草,大军如何再南下追击卢象昇所部,如何再转道向东,与阿巴泰顺利会师,这成了摆在多尔衮面前的一大难题。
然而,这一切还没有结束,刚刚荡平了城中残余的战斗,多尔衮直接到了定州知府衙门暂时歇息,军中的存粮仅够四天使用,当务之急是早做决断,看看如何化解眼前的危局。
多尔衮甚至感觉到,豪格的脸上都在有意无意的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这更让他的心情坏到了极点。
挥刀砍死了两个反抗激烈的知府衙门里的侍女,多尔衮始终觉得心底一股邪火发泄不出来,披着大氅便来到前厅,还没坐定,堂外已经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一个人。
“十四爷,十四爷,奴才宁完我请见!”
多尔衮不耐烦的摆摆手,“有话快说,战时哪有那么多的规矩!”
宁完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脸的烟火之色,看来是快马奔至定州城来的。
“要你筹集粮草的事情做得如何了,定州的粮草被那杀千刀的南人官员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本王麾下这数万精锐可等着粮食下锅呢!”
宁完我一个激灵,赶忙又跪倒在地,“奴才有罪,奴才辜负了十四爷的期望!”
“快说,到底怎么了?”多尔衮一听,猛然间站起身来,他也听出宁完我带来的未必是什么好消息。
“新乐、阜平、行唐等地的商号在这两日内接连被查抄,全是卢象昇的宣大军所为,他们派出精锐骑兵赶赴各地,将范氏商号的一干人等斩尽杀绝,还查抄了大批的粮草,没有来得及搬走的,或是交给了当地驻军,或是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如今,如今……”
宁完我战战兢兢的看看多尔衮,生怕他暴怒之下便是一刀砍过来。
多尔衮的脸庞瞬间失去了血色,最怕的结果还是来了,他强压住胸口的一股血气,缓缓坐回到椅子上。“说,如今怎样了!”
“如今,奴才可征调的粮食不过千余石,奴才是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这么多粮食,其他的,实在是追不回来了!”
“卢象昇!”多尔衮暴起,一脚将宁完我提了个跟斗,接着便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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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嘱托
自世宗肃皇帝开始,大明朝的朝会便已经成了一种形式上的名词,世宗皇帝二十年不上朝,以“早朝率多弥文,至军国大务,何尝不日经心?”为由,一举揭穿了朝会的实质意义,自此之后,历任皇帝更是不将朝会当做一回事情。
崇祯皇帝即位之后,一改前朝时的颓势,恢复了神宗时期每月逢三、六、九日朝会的旧制,事必躬亲,但又焦头烂额。
今日一早,便是朝会的日子。北直隶的战报如同雪片一般从四方飞来,整整一夜,崇祯始终都没合过眼,这些战报就像一块块巨石压在心头。寄予厚望的卢象昇没能续写平贼的奇迹,连战连败,如今龟缩在真定再也不肯出击。
崇祯皇帝倒是没理会高启潜。杨嗣昌和高启潜与他早有计议,对付鞑子便以卢象昇为主,他可是名正言顺的宣大督师,和东虏作战便是他的责任。而高启潜的责任便是牢牢的守住通往江淮一带的各个战略要地,确保江淮和江南不受荼毒,为大明保住粮税的来源即可。接下来便是看与满清皇太极的议和结果如何。
现在,杨嗣昌已经命令洪承畴和孙传庭尽快集结剿贼的部队,立刻北上,协助高启潜守卫南北直隶的交通要地。
王承恩蹑手蹑脚的带着两个小太监走进暖阁,“皇爷,太子殿下来了!”
崇祯这才从纷乱的思绪中脱离出来。点点头。让太子来,也是他自己的决定,太子已经十三岁。是该接触一些政事了。这些年,崇祯遍请大儒教导太子的学业,但同时又不想让文人士子的那一套东西对自己的儿子影响太深,可谓是矛盾无比。做信王的时候,崇祯对文官集团可谓是推崇备至,即便是他能成功登上皇位,这其中文官集团也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但等到登基之后。尤其是接触到政务之后,崇祯便越来越感觉到大大小小的文官集团。包括树大根深的东林党人对于朝政的掣肘,也包括他们对于皇权的挑战。所以,崇祯在初期积极的打压宦官、厂卫之后,这两年已经逐渐意识到平衡的重要性。要扶植起另一股势力和文官集团对抗,实现朝局的平衡,恐怕才是为君之道。
因此,崇祯皇帝有意识的开始对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太子朱慈烺灌输类似的东西,当然,这些绝对不能够明说,不说太子如今年纪尚幼,很多东西并不是言传身教便能够体会的,单说太子身边东宫的一批官员。他们一旦发现太子有这样的苗头,恐怕又不知道要生出什么样的乱子来了。
朱慈烺穿戴整齐,神情恭顺严谨。让崇祯皇帝很是满意。想了想,也没有再嘱咐什么,便吩咐一旁伺候的怀德先将太子带出去,他有些话要对王承恩说。
“昨晚你也是一夜没睡吧?”崇祯忽然问道。
王承恩一惊,“皇爷如何得知?”
崇祯淡淡一笑,“你这个老货。擦拭你的那些宝贝,还用得着瞒着朕吗?”
王承恩随即矮下身去。“让皇爷见笑了!奴婢这也是坐下病了,每隔几日,总要将那些东西拿出来擦一擦,生怕损毁!”
可忽然之间,王承恩便发现自己的言辞有误,赶忙跪倒下去,“皇爷恕罪,奴婢绝不是希望当日的一幕重演,只不过,只不过……!”王承恩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额头上开始冒出汗滴。
崇祯却没有因此着恼,倒是欣慰的将王承恩搀扶起来,又用力的按按他冰凉的双手。“知道朕这么多年为何总是睡不着吗?”
崇祯皇帝在屋中缓缓的踱着步伐,“一是因为国事繁重,另一个缘由便是朕总会做恶梦,每次都会梦到那天晚上的情形。你一个人守在门前,操持着那些东西,院外便是此起彼伏的杀戮,朕和皇后的身前,只剩下你一个人!”
“皇爷不要再说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皇爷已然是九五之尊,不会再有当日的事情了。奴婢这就去把那些东西全部销毁!”王承恩的表情已经有些扭曲,努力控制着不让眼泪夺眶而出。
崇祯却一把抓住他的手,“朕懂你的心思,居安思危,看看这满朝上下,还有几个人能够做到。当日王府中出来的奴才,又有谁能像你王承恩一般做到这一点!”
崇祯拍拍王承恩佝偻的肩膀,“不要去销毁那些东西,朕也知道,那些东西对你来说有极其重要的意义,留在身边吧,也能给朕一个警醒,这天下还远没有到刀枪入库的时候啊!”
王承恩再也控制不住,跪倒在地,脑袋紧紧顶着地面,一时间哽咽无言。
崇祯收敛了一下心神,让王承恩起身,自己则简单用了些早饭。吃完之后,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对了,天津卫赵良栋办差如何?”
“回皇爷的话,自打到总兵任之后,为官勤勉,做事也很谨慎!”
崇祯点点头,“天津卫的事情是办妥了,那威海卫你有什么人选呢?”
王承恩摇摇头,“皇爷恕罪,这可是极为机密的大事,赵良栋毕竟是当初潜邸的家奴,跟随皇爷多年,又在九边历练了这几年,总算是通过考验。可如今,像这样忠心耿耿,老成持重的人选的确是太少了,老奴只怕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朝堂之上就立刻会产生轩然大波啊!”
崇祯深有同感的点头,“数年前,朕就苦于身边没有合适的人手可以调配,曾经想遴选宗室子弟中的人才为我所用,却是被陈子壮一手破坏,还闹得沸沸扬扬,此事也不了了之。朕就不明白,怎么如今的大明朝,朕要做些事情、找些合用的人才怎么就这么难!”
王承恩心头一动,脑子中飞快的权衡利弊,这才下定决心,凑到崇祯身边,小声说道:“皇爷可还记得前唐王殿下,如今被困拘在中都高墙内的唐庶人吗?”
崇祯仔细想了一会,眼前豁然开朗,“自然记得,崇祯九年,他擅自领兵勤王,这才被废为庶人,朕怎能不记得。要说起来,朱聿键此人倒是有些胆色,虽然朕也知道他确实是一心为公,但祖宗成法在,又岂能堵住悠悠之口!”
“皇爷英明”,王承恩松了一口气,这才继续说道:“如今老奴倒是发现了一个人,此人与唐庶人有着莫大的关系,才干也是有的,难得的是他和唐庶人有着一般的忠君之道,老奴也正在查核之中,一旦有了消息,老奴立刻将他举荐给皇上!”
总算在朝会之前得到一个好消息,崇祯顿时轻松了不少,指着王承恩笑道:“你这个老货,偏在朕的面前也要卖上关子,好,且容你放肆一回。”
崇祯站起身,整整身上明黄色的龙袍,“天津和威海卫的事情一了,朕总算可以放下心思来处理国事了,能让朕没有后顾之忧的,除了你王承恩,还有谁啊!”
崇祯站在暖阁的门口,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又是向天哈哈大笑几声,这才迈步走进乾清宫的大殿。
这一番话,倒是让王承恩愣在了当场,好半晌,这才回过神来,心中忍不住一酸,赶忙也跟了出来。
刚出来,就看到怀德站在大殿门口,不住的向自己使眼色。
王承恩走过来,忍不住训斥怀德两句,“做什么,不知道今天是朝会的大日子吗?有什么事情不能晚点说!”
怀德一脸苦笑,“干爹,儿子也是替人传话,要是能躲得开的,儿子岂敢在这个时候来打扰您老人家!”
王承恩一跺脚,这才跟着怀德走出大殿,径直下了台阶,又转到大殿的后边,还没开口,面前却忽然跳出一个娇俏的身影。
王承恩一愣,看清了那人的模样,连忙躬身施礼。“长公主安好,老奴王承恩有礼!”
朱媺娖连忙扶住王承恩将要下拜的身躯,“王公公说哪里话了,您可是父皇身前最得用的人,又是看着本宫和太子殿下一起长大的,本宫如何当得起这样的大礼!”
说起来,王承恩倒是与这位长公主殿下朱媺娖甚是投缘,朱媺娖虽是出身于深宫,但却生来一副豪迈的个性,对待崇祯身边的内官都是亲和有加,尤其是王承恩,更是打骨子里亲近,究其原因,便是王承恩与世无争的个性使然。
“殿下此来是……?”王承恩也不和朱媺娖过分客气,加之今天是朝会的大日子,崇祯皇帝身边不能没有人伺候,因此便直截了当的问朱媺娖此来何意。
“那个……!”朱媺娖倒是一下子拘谨起来,眼神游移不定,不住的瞥向远处的宫墙,王承恩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却见一个淡青色的身影一闪而逝。
“怎么是这丫头!”王承恩的心头一动,心思飞转之下,便已经明白了其中的蹊跷所在。
“本宫听说今日朝会,太子哥哥被父皇召见参与,本宫久居深宫,无缘得见此等盛事,这个,这个,也想进殿去开开眼界!”
王承恩的眉头立刻拧成一个疙瘩,“殿下,这朝会是何等样事,一旦被皇爷发现,奴才一介奴婢倒是无所谓,而您是要承担罪责的啊!”
“王公公!”朱媺娖一计不成,顿时使出了杀手锏,双手拽住王承恩的胳膊便不撒手,一副撒娇的模样。
王承恩哭笑不得,虽然明知道她最后会来这么一出,但这等招式实在是无可抵御。况且,看清楚了刚刚躲开那人的模样,王承恩立刻便猜到了朱媺娖此举的意义。(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聋相发难
阴世纲和曹无伤刚刚来到京城,王承恩便已经得到了怀德的通报,曹无伤找到木语菱的事情,王承恩也是心中有数,这些天,更是晓得木语菱这丫头利用自己入宫讲学的父亲以及长公主朱媺娖来打探朝堂的消息,猜的没错的话,十有八九是通过曹无伤传递给朱平安的。
王承恩不觉很是欣慰,当年的小儿女如今终于长大成人了,难能可贵的是虽远隔千里,心中却始终装着彼此,尽一切最大的努力来为对方分忧,这让王承恩感触良多,但一想到自己那位脾气执拗的老友木严梓,王承恩却是一阵气堵。
朱媺娖既然开了口,背后还有木语菱那丫头的助力,王承恩自然不会等闲视之,当下苦笑连连的点头同意,命怀德带着朱媺娖去换了一身小宦官的衣服,又千叮咛万嘱咐,这才将朱媺娖领入了乾清宫大殿。
大殿中文武官员已经齐备,山呼万岁之后,便开始议事。王承恩将朱媺娖安排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中,这才悄悄的回归本位。
内阁首辅刘宇亮外出督军,如今的文官首位便是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兼掌兵部事的杨嗣昌,一身大红的绯袍,顾盼左右,不怒自威。
今日的朝会气氛略有些压抑,杨嗣昌不免有些焦躁。得崇祯帝信任有加,更主要的则是杨嗣昌献上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方略收到了极佳的效果。杨嗣昌推荐的熊文灿总督五省军务。连战连捷,将李自成的残部逼进商洛山中,只是由于地势复杂。如今还迟迟未能抓到李自成等一干匪首。而张献忠、罗汝才之流已经不得不向熊文灿投降归顺,这样一来,身处朝堂之上的杨嗣昌自然有了底气,一时风头无两。
居庙堂之高,自然要深谋远虑,好不容易稳住了平乱的局势,朝中的反对声音一下子减弱了很多。但杨嗣昌却不敢掉以轻心。文官集团内部派系林立,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自仁宗朝时起,内阁是英雄地,也是英雄冢,多少名臣在此折戟沉沙。到了崇祯朝,内阁的更换更像是走马灯一般,令人眼花缭乱,为了能稳固自己的地位和权势,必须要拿出更为显赫的政绩来。
于是乎,杨嗣昌决心走一步险棋。先集中一切资源平定流贼之乱,与关外满清秘密议和,然后养精蓄锐,争取一战而定辽东。如此一来。还有谁能撼动他杨嗣昌的“中兴名臣”的地位。
很幸运的是,他终于找到了两个最重要的盟友,崇祯皇帝和掌管御马监亲军、监督天下兵马的高启潜。有了这两个人的支持。杨嗣昌感觉自己完全能做成这件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只是最近,在京师的市井之间,却忽然出现了一些诡异的消息。高启潜和辽东巡抚方一藻派出的使者周元忠的消息忽然传遍了大街小巷,一时间众说纷纭,言官御史和士子文人更是蠢蠢欲动,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这令杨嗣昌不禁忧惧万分。议和一事。崇祯早已应允,但到了实际表态的时候。却怎么也不肯吐口。这样一来,便将杨嗣昌推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半年前开始的和议,直到如今也没商量出一个给关外满清的回复,满清则是干脆直接的兴兵入寇,两路大军横扫北直隶河北之地,这些天,杨嗣昌多次秘密进宫面圣,希望崇祯“圣鉴允行”,早下决断,颁布旨意,哪怕是密旨也可,尽快与满清达成协议,好腾出手来全力剿灭流寇残余。袁崇焕前车之鉴,杨嗣昌可不想落得一个千刀万剐的下场。
可崇祯皇帝依然是首鼠两端,迟疑不决。
于是便有了今日的朝会,崇祯皇帝打算再试探一下百官的意思,然后再下决断。杨嗣昌眯着眼睛思忖了好一会,这才打定了主意。北直隶之地如今力主死战的只有卢象昇的宣大军团,崇祯之所以犹豫不决,便是寄希望于卢象昇能顺利击退清军,好摆脱不得不和满清议和的尴尬境地,也就是说,崇祯还在等卢象昇的消息。
这就说明,杨嗣昌如果要说服崇祯坚持和议,就必须先解决掉卢象昇这个不稳定因素。想明白了这一点,杨嗣昌顿时有了主意。
等到崇祯剪短的开场白一讲完,杨嗣昌便赶忙站了出来,“陛下,臣有话要说!”
朝堂之上静悄悄的一片,谁都知道杨嗣昌目前虽尚未正式入阁,但却担着首辅的权位,他既然站出来,谁也不会说什么。
“宣大总督卢象昇率兵与入寇鞑虏决战,于庆都三战三败,之后屯兵于真定,臣朝会前刚刚收到鸡泽驻军送来的急报,卢象昇竟然擅自率军向广平、顺德一带后撤。臣以为卢象昇这是畏敌如虎,意欲拥兵自保,臣请朝廷降旨,撤换卢象昇至京师有司衙门治罪,并以干员替之!”
一语既出,满堂哗然,就连崇祯皇帝也是一愣。“居然有这等事情?可属实?”
“千真万确!料想战报在今日之内也必将到达京师,呈览御前!”
“卢象昇大胆!”一身冕服的崇祯皇帝勃然大怒,卢象昇出京之时,曾在御前指天发誓将万死以报朝廷,却想不到,如今坐拥数万大军竟然不战而走,崇祯皇帝如何能够接受!
“骆养性何在?”
骆养性一个激灵,慌忙从队列中站了出来,“臣在!”
“命锦衣卫速速……!”
崇祯皇帝正欲命骆养性即刻派出缇骑前往河北捉拿卢象昇入京问罪。文官队列中却忽然传出一个声音,“陛下,老臣有本上奏!”
殿中文武众人都是一愣,谁也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在崇祯盛怒的时候出言打断,因此都好奇的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探寻。
人群中,慢慢走出一位同样是绯袍的文官来,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一把长须已然是白多黑少,身躯胖大,步伐移动的不疾不徐。
看清了出声的为何人,崇祯、杨嗣昌,包括众文武都是一愣。
绯袍老者便在众人的注视下来到御阶前,在杨嗣昌的身边站定,气定神闲的躬身施礼。
王承恩小心翼翼的看看崇祯,发现崇祯并没有因为此人的出现而变得愈发震怒,相反,反倒是刻意压下了怒火,向着自己点点头。
王承恩马上撩起袍子,小跑着下了御阶来到那绯袍老者的面前,凑近他的耳边,大声喊道:“贺阁老,您老可好,皇上问您有何本章要奏,尽管奏来便是!”
费了吃奶的劲喊了三遍,老者似乎这才听清楚王承恩的话语,点点头,一开口,声音便是比之旁人要高上数倍,瓮声瓮气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惹得不少人都皱起了眉头。
“老臣今日要弹劾兵部右侍郎陈新甲!”
一句话顿时让众人都傻了眼。傻子都知道如今的兵部是杨嗣昌兼管,这陈新甲又是杨嗣昌麾下的干将,被一力推荐到兵部任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宣大军事。这老家伙吃饱了没事干,弹劾这两个红得发紫的人做什么。
杨嗣昌的脸上却有些挂不住了。面前的老者他很熟悉,此人便是崇祯一朝有名的直臣,又是大明朝独一无二的“聋子阁臣”贺逢圣。乃是历经三朝的老臣子,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出身,旧历宦海,素有清名,乃是清流文官的中流砥柱。自崇祯九年加太子太保衔,升任文渊阁大学士以来,便是内阁中的一员。
由于自幼家贫因病耳聋,所以平素在内阁中并不过多的参与政务,内阁大学士的名位更像是崇祯皇帝赋予他的荣誉称号。但此人生性耿直,而且自奉俭朴,其清廉是天下人皆知的。
杨嗣昌自忖平时对其也是尊敬有加,却没想到,今天一上来,他却抢先弹劾了自己的左右手陈新甲。
“贺阁老……!”杨嗣昌嗫嚅着想要说两句,贺逢圣却是一挥手,“杨尚书,今日乃是公义,非是老夫刻意针对,这一点,还请杨尚书担待。”
如此一说,杨嗣昌却是没法再开口了,只得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听贺逢圣开始说话。
“老臣今日所上奏章,事关重大,且时间紧急,老臣未来得及与诸位阁臣商议便直接奏报上来,请皇上恕罪!”
贺逢圣不慌不忙的从怀中摸出一封奏疏,交到王承恩的手上,王承恩又飞奔着传递到崇祯的手中。
“兵部右侍郎陈新甲擅自发布兵部命令,命山西大同总兵官王朴自北直隶前线撤军,险些酿成大祸。老臣请陛下降旨,彻查其擅权自专之罪!”
大殿中顿时轰的一声炸开了锅。“那王朴不是战死了吗?怎么又成了临阵脱逃,河北宣大军中到底是发生了何事,怎么如此纷乱?”每个人都顶着这样的一个疑问。
贺逢圣的这番话出口,站在崇祯身后的王承恩眼中却是精光一闪。朱平安、卢象昇都没胆子解开的盖子,想不到却由这贺逢圣揭开了,贺逢圣哪里得来的消息?难道是偷偷潜入京城的那一位所为?
王承恩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看来这位前阁老大人的功力依旧啊,不发则已,一发则雷霆万钧,倒是别出心裁,竟然说动了贺逢圣来开这一炮。却不知,朱平安是否想到这些个变故。若是知道了,又该如何应对呢,这老家伙可是和杨嗣昌一样不好对付,千万莫要前门驱虎,后门进狼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