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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睿士     烈明txt下载     烈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地方保护主义

    这一切都得益于后世的一系列的应对检查的准备工作,朱平安虽然在后世混得并不如意,但至少对于这种应付上头的询问、检查是颇有心得的。如果不精通这一法门,那在后世可是要吃大亏的,顺而言之,这一套,在明朝同样是行得通的。

    出于职业的敏感,朱平安自打接手百户所以来,便将手中的来往账目做得天花乱坠。不要说以东厂、锦衣卫的这些账花子,就是拿到后世,那也是跳不出一丁点错来。

    “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这是朱平安一直以来的信条,想要在这些账目上找出自己的错处来,别说张云汉做不到,就连户部和司礼监的那些查账能手来,也是决计办不到的,这一点,朱平安有绝对的自信心。

    朱平安还是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冲着张云汉深施一礼,“钦差大人明鉴,下官百户所是有别的养兵之道。”

    张云汉眼睛一亮,“如实讲来!”

    王品情不自禁的微微一点头,张云汉主审此案的过程,传到外边去,绝对是司礼监的奇耻大辱。办案之前没有做足功课,只是一知半解,闹出笑话来不说,反倒是差点被朱平安抓住了痛脚,虽是点到即止,但却让凤阳文武不免看轻了内官的本事。

    “崇祯九年至今,下官率领百户所上下军民,开垦了数百亩荒田。另外,百户所的匠户还承接了一些活计和生意,以此来养活百户所的军民!”

    如今的张云汉已然是有些惊弓之鸟的意味,唯恐这又是朱平安给自己下的套子,赶忙又看了看一旁的袁敏和王品,见两人没有异议,这才气势汹汹的又一拍惊堂木,“荒田,可是经过了有司衙门的首肯?”

    不等张云汉的话音落地,堂下旁听的凤阳文武官员中当即便有一人站了出来,“钦差容禀,高墙卫开垦之荒田业已在凤阳知府衙门登记造册。”

    张云汉被这人弄得火冒三丈,好不容易又找到一个由头,还没展开,便被此人打断,这凤阳官员莫不是都商量好的了,存心要给本钦差难堪?

    站出来的正是凤阳知府。张云汉不审廖永堂、朱平安究竟是谁与鞑子有勾结,反倒是缠着高墙卫所的钱粮来源不停的追问,让凤阳文武不由得心惊肉跳,偷眼看着张云汉,心里却是将其亲眷骂了个遍。

    在布政使和按察使两位的眼神逼迫之下,知府大人只得做了出头鸟。在凤阳这一亩三分地上,高墙卫除了是仅有的可拿得出手的精锐之师外,在这凤阳官场上也是有口皆碑。军饷、粮草,不用问,各衙门是要按照惯例克扣下来一些的。

    而这一两年,开垦的荒田则也成了凤阳的一大税源,按时按量及时足额入库不说,逢年过节,段喜年和朱平安和一老一少也是知情识趣,每个衙门的主官都打点的妥妥帖帖,叫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到了这种时候,眼看着张云汉要将这张关系网给掀开,凤阳知府衙门、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就第一个要举双手反对。

    知府的话讲完之后,不到一盏茶的时分,一张府衙出具的《崇祯九年凤阳府朱平安买地赤契》便已摆到了张云汉的面前。

    “钦差大人请看,朱平安所开垦的荒田全部已被他购买下来,上面有当地里长、见证人的画押,推**也是一式两份。还有这两年来的完税账册和清单,全部在此。”

    张云汉险些吐出一口鲜,血来。面前的条条大路被眼前的这些个文武大员给封的死死的,害得自己一连两次结结实实的撞在了南墙上,这次凤阳之行,怎么如此的艰难。

    王品看出了张云汉的怒气和无奈,只得咳嗽了两声,“张公公,此案中还有一名关键人物,便是那名举人张继祖,他毕竟是率众冲击锦衣卫衙门的首脑,不如叫他上来盘问一二!”

    好不容易压住了自己几欲爆炸的情绪,张云汉定定心神,点点头,王品的话的确有道理,既然从高墙卫那里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来处理朱平安,那倒不如从张继祖身上打开突破口。

    张继祖是被人扶上堂来的,而扶他的人则是两名要好的士子,其中一人正是梁康。

    朱平安退到了堂下一角站定,转身看看身后的阴世纲,阴世纲默不作声的点点头,他便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已经无须自己再操心了,阴世纲已经办得妥妥当当。

    反倒是一边的廖永堂,双眼死死的盯着朱平安,投来怨毒的目光,看他那架势,如果身旁不是跟着两名衙役,恐怕随时会扑上来咬朱平安一口。

    朱平安迎着他吃人的目光,不屑的一笑。如无意外,这个廖永堂已经是死人一个,做汉奸是要付出代价的,不过看来他始终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上得堂来的张继祖很奇怪,从他开始插手这件事情开始,这种感觉从始至终都伴随着他。张继祖虽然醉心经史,关心国事,但并不是那种迂腐不化的书呆子。

    冲击锦衣卫衙门,逼迫锦衣卫找出与鞑子勾结的真凶,这是大义在驱使着张继祖冲锋陷阵。只是一切都来的太过容易了一些,自己的振臂一呼,竟然有成百上千人影从跟随,连张继祖都对自己的号召力有些意外。

    接着事情便一步步脱离了掌控,矛头开始转向千户廖永堂,接着便是自己莫名其妙的中刀昏迷,之后就是被激怒的百姓士子联手抄了锦衣卫千户所,竟然又去了廖永堂的私宅,找到了真正的鞑子。

    而今,在张继祖看来,真相已然大白于天下,可刚刚听了堂审的经过,似乎其中还另有隐情,而这位宫里来的钦差竟然一个劲的将注意力引向凤阳的风云人物——朱平安,整件事情变得诡异无比,让张继祖的思路不由得混乱之极。

    “张继祖,到底是为何你要率众冲击锦衣卫千户所,是不是受了他人的指使?”

    张云汉的这一句话,顿时让在场的文武官员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起来,就连王品都有些尴尬,赶忙端起了茶盏挡住了自己的脸庞。

    面对着正襟危坐的内官,张继祖虽然心中不情愿,但还是做足了礼节,语调却是平淡的很。“公公容禀,当日里朱平安朱大人擒获鞑子细作的事情在凤阳可是街知巷闻,我等处于义愤,只是想找出与鞑子勾结的败类,盼望锦衣卫能够公审此案,给黎民百姓一个交待,仅此而已,没想到却遇到锦衣卫千户廖永堂的屠刀相向,这才酿成此等事件,其中并无人指使,仅是我等士人大义所驱!”

    “笑话!”张云汉顶到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隐忍的怒气顿时爆发出来,“你等学子,不思苦读中举,偏来参与这侦缉事宜,难道便是正途吗?再者,你等皆是手无寸铁之人,若无人在其中指使、接应相助,如何能攻破守卫森严的锦衣卫千户所?张继祖,我念你是举人身份,不忍看你被革除了功名,这才好言相问。还不从实招来,背后究竟是何人在主使?”

    张继祖的一张脸顿时变得铁青,双臂一振,便挣开了梁康两人的搀扶,身躯挺得笔直,上前疾走两步,指着张云汉破口大骂:“阉贼,凤阳城内确有官员私通鞑子,你身为钦差却是绝口不提,反倒是在我等义举和高墙卫钱粮之事上纠缠不已,你到底居心何在?莫非想学那魏阉颠倒黑白不成!”

    “反了、反了!”张云汉被气的火冒三丈,拍案而起,“还不将这个罪员拿下,咆哮公堂,侮辱钦差,该当何罪!”

    堂下鸦雀无声,张云汉带来的护卫便要动手拿人。

    此时,正堂一侧却忽然传来一声冷笑。“原来张公公便是如此审案的,却不知,这到底是圣意啊,还是就是司礼监的意思呢?”

    话音一落,从偏厅大步走出一位武官袍服的老者,不用问,便是特意赶来凤阳卫张继祖出头的黄公辅。

    “张继祖出身我东林书院,莫不是这东林二字让张公公忌惮,这才要对张继祖下手,非要让他承认受人唆使,冲击锦衣卫千户所吗?”

    黄公辅连行礼都省略掉,昂然站在堂上,双目直视张云汉。

    张云汉气的浑身直打哆嗦,“黄公辅,你,你,你这是藐视钦差!”

    “钦差,张公公还记得自己是钦差吗?别忘了,圣上派你来凤阳,是要审问东虏细作一事,你摸着胸口扪心自问,折腾了一天,你问的事情可与东虏有一丝相干吗?”

    张云汉一时语塞。

    朱平安倒是没想到会如此急不可耐的跳出来,但仔细一想不禁释然。东林党与内官水火不容,在魏忠贤掌权时期遭到严酷杀戮,这仇怨已然是无法化解。张云汉的一番话,顿时便挑起了黄公辅内心的旧恨,立刻便误认为张云汉这是借机将火烧到东林党的身上,因此这才勃然大怒。

    只不过,如果让他们这样纠缠下去,显然没什么意义,反而有可能将事情弄得越来越复杂。

    朱平安一抬头,猛然间和王品的眼神交汇在一起,却发现对方的嘴唇在一张一翕,仔细读来,竟然是“适可而止”四个字。

    朱平安心头一凛,赶忙低下头来。思来想去,却找不到与这位王公公有任何的交集之处。

    无奈,朱平安只得偷偷向阴世纲使了个眼色。

    阴世纲会意,随即清咳一声。

    堂中站立的梁康顿时身子一颤,却猛然向前走了两步,“诸位大人容禀,生员有话要说!”

第四十七章 多谢

    梁康的开口,反倒让堂上堂下变得一片寂静。黄公辅须发皆张,怒视张云汉,张云汉双手撑着案几,两只眼珠凸起,死死的盯着黄公辅,毫不退让,而梁康的一句话则让两人顿时冷静下来。

    张云汉喘匀了气息,缓缓坐回到椅子上,而陈子壮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堂上,轻轻将黄公辅给拉了回去,两人隔着老远又互相怒视了片刻,这才罢手。

    “你是何人?”张云汉问道。

    梁康战战兢兢的施礼,“生员是凤阳府学茂才梁康!”

    “有何要务禀报?”张云汉的一腔怒火仍未消散,看向梁康的目光不禁带上了浓浓的狠辣,“仔细说来,要是与本案无关,小心本钦差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梁康抖若筛糠,但在不远处阴世纲冷冷眼神的逼视之下,还是哆嗦着从怀中摸出一捆书信,双手呈递上去。“公公容禀,当日生员也参与了向锦衣卫陈情,这些书信是在廖永堂廖千户的私宅中发现的,发现它们的百姓并不认得字,于是便交给了生员。”

    梁康急忙抬起头来,手忙脚乱的为自己开脱道:“这些书信,小人也并未查看过,所有的密封印记都未打开,原想着今日能呈献给诸位大人,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刚刚看到诸位大人为此案起了争执,这才斗胆开口,请诸位大人明察!”

    朱平安看看阴世纲,阴世纲赶忙恭敬的低下头来,朱平安不易察觉的点点头。

    朱平安并没有想到阴世纲也做了这么多万全的准备。事实上,他们并没有在廖永堂的私宅以及锦衣卫千户所中找到有关于和鞑子以及京城联络的书信。反倒是廖永堂的家信找到了不少。看来这阴世纲便是利用这些东西,做出了可以利用的书信。

    朱平安不自觉的一笑,随即便看到堂上端坐的王品同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左右护卫审验过信件,这才呈给张云汉。

    张云汉拣出一封打开,看了片刻,面色便是大变,在场的官员俱是察言观色的高手,看到了张云汉的脸色阴晴不定,一时间议论纷纷。

    张云汉略一思忖,将信装进信封,这才稳住心神,“诸位,今日时候已经不早了,本钦差千里兼程,也是有些累了,既然本案内情复杂,便非一日之功就可以审定的,这样,不妨明日一早继续审理!”

    王品一拱手,“张公公明鉴,咱家赞同!”

    袁敏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堂下的黄公辅却得势不饶人,“张公公,此举却是何意。案件审理正在关键之处,也有了新的线索,为何要半途而废,这样一来,免不了让人顿生疑虑啊!”

    可张云汉却浑似没听到黄公辅的叫嚷一般,急匆匆的冲王品和袁敏招招手,便遁入了后堂,任凭黄公辅大喊大叫,竟是连一句话都没说。

    左右的护卫当即便将梁康看住,准备将其暂时看押起来。梁康哭丧着脸又看向朱平安和阴世纲,阴世纲不动声色的眨眨眼,示意他按照吩咐办事。

    而廖永堂则在张云汉的示意下,再次被抓捕起来,廖永堂大惊失色,原本以为自己至少可以借着钦差和锦衣卫上官的威势,将水搅浑,自己也好趁乱脱身,却没想到张云汉看了一封书信之后,立刻变了脸色,还将自己上了镣铐。刚要叫喊冤枉,立刻便有东厂的人过来用破布堵住了他的嘴巴,硬生生拖将下去。

    可一旁的张继祖此时见到梁康被抓,顿时发作起来,顾不得肩头的伤势,便要上前据理力争,被朱平安一把抓住,“张先生不必如此,钦差审案自有章法,再说如今大庭广众之下,无人可以颠倒黑白、一手遮天!”

    黄公辅叫嚷归叫嚷,但毕竟旧历宦海,一看到廖永堂被架上镣铐待下去,而朱平安则毫发无伤的站在那里,当即便意识到了局面的改观,因此也停止了叫喊,走过来安抚张继祖。

    黄公辅和陈子壮一开口,张继祖便不敢再造次,只得跟随祖父张善先行回去休息,等候明天的堂审。

    黄公辅上下打量了一番朱平安,“你就是设计击溃流贼大军的朱平安?”

    朱平安不敢怠慢,虽然眼前的这位老者目前也只是区区的参政品级,但其影响力和资历都是不容小觑,更何况他身后还有整个东林党文官作为奥援。当下便恭恭敬敬的以晚辈之礼相见。

    黄公辅冲着走过来的路振飞一笑,“见白啊,果然不负能臣之名,一路走来,中都已然慢慢恢复元气,就连凤阳的兵马都一战成名!”

    路振飞笑着给黄公辅、陈子壮两人见礼。“两位老大人真是说笑了,要不是卢督师出凤阳剿贼,也不会险些让一班流寇险些再次袭扰中都,学生到凤阳这才几日功夫,这等功劳学生可不敢窃为己有!”

    此时,段喜年等一干凤阳文武见路振飞与黄公辅等人相谈甚欢,早已借机离开。

    路振飞又叫过朱平安,给黄公辅和陈子壮一一介绍。黄公辅和陈子壮将路振飞对朱平安甚是喜爱,又见朱平安很是恭顺的站在路振飞身后,执的却是弟子之礼,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都是稀奇不已。

    ……

    王品和袁敏已经在客厅等候了一个时辰,却始终没见到张云汉的影子。

    袁敏有些坐卧不宁,但看着王品那张冷脸又不敢询问,执的老老实实的坐下喝茶,不大会的功夫已经往茅房跑了好几趟。

    王品则怡然自得的品茶,心里却实在是好奇,不知道朱平安又使出了怎样的手段,能让张云汉如此心神大乱。

    来之前,王品确实对王承恩关于朱平安的论断有些不以为然,他甚至觉得,这其中或许是自己的义父王承恩在加以指点和帮助,才使得这个小小的指挥同知做下这样的大事来。

    但现在看来,自己的确有些低估这个少年了。

    一般的年纪,却和自己的义弟怀德是如此的相似,让王品不由得对朱平安充满了兴趣。

    想想两年来自己的隐忍终于换来了的回报,王品一时间又有些心潮起伏。好在宫内那位主子爷和义父的位置到如今已算是稳如泰山,王品这才感觉自己当年的牺牲总算来得其所。

    但王品的性格历来便是如此,居安思危,吃过一次亏的人大多能意识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主子爷的位置总算安稳下来,但并不意味着以后的路途便一直会是平坦大道。想一想宫内的局面和那位主子身边的各色人等,王品不由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除了那位杨先生,其他人真的很难算得上人才。这样的班底,一旦万岁爷以国事交托,又怎么能办得妥妥当当、万无一失呢?

    不过,在凤阳的所见所闻,倒是让王品眼前一亮,朱平安果然是有些手段,这样的实干型的人才也正是那位主子爷目前急需的,更何况,他的手中还掌握着一定的兵权。时值乱世,这可是奇缺的资源啊!

    只是,看看眼前义父对于朱平安的重视,自己贸然拉拢,会不会遭来义父他老人家的反对呢?

    一时间,王品想的有些出神,竟然连张云汉从后堂中出来都没发觉。

    “张公公!”袁敏赶忙迎上去,却意外的发现张云汉的脸色憔悴至极,只是恨恨的将那一摞书信扔到花厅的茶几上,让袁敏早已准备好的奉承话都没敢说出口。

    “两位,都看看吧!”张云汉无力的倒在王品对面的座位上,指指眼前的书信。

    袁敏试探着看看王品,没敢伸手,王品却自顾自的挑了一封,开始仔细的阅读起来。

    看完一封,丢下再拿一封,王品的神色也逐渐凝重起来。

    “王兄弟”,张云汉难得用上了婉转的语气,“贺有龄和曹公公是什么关系,你是清楚的,这廖永堂走的是曹公公的门路也是不假,可你会相信曹公公会出卖朝廷吗?”

    “锦衣卫已经出了事情,这是躲也躲不开的。可如今,这事情一旦再牵扯到宫内,就会出**烦的。”

    王品看着书信,一个字没有说,而张云汉却在唠叨个不停。

    “这件事情,咱家必须要和你商量一下,事涉内宫,就算咱们平日里有什么不对,可在这件事情上,咱们必须得照顾宫里的大局,一旦被捅出来,宫里很多人都会人头落地,城门失火、焉知不会殃及池鱼啊!”

    一旁的袁敏听得心惊肉跳,只恨自己没有随身带着匕首之类的东西,否则一定要将自己的这双耳朵给割了去,听张云汉这么一番话,便知道这书信中牵扯的事情绝对是惊天动地,这可不是袁敏这样的小角色可以担当的!

    “先不说事情的真假,可有一点你我必须明白,一旦牵扯到鞑子,依着万岁爷的脾气,那可是宁杀错勿放过,想想当日的袁蛮子……!”

    王品将书信往茶几上一丢,“张公公,我只说一句话。廖永堂万万不可再留,朱平安是路振飞的人,动他便如同动路振飞,想想民意和中都文武的反应再做决断。王某言尽于此,告辞!”

    说着,王品站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张云汉也站起来,冲着王品的背影一拱手,“王兄弟,多谢!”

第四十八章 云淙书院

    张云汉坐在大堂上,一时有些恍惚。常年处于深宫之内,出来办差才发现,这差使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办得天衣无缝的。

    张云汉忽然想起嘉靖朝时,查办浙江织造衙门的往事,镇守太监府、织造衙门、河道守备衙门几乎被一扫而空,仅是上品秩的内官便被处决了好几个,虽然此事并不被朝野所知晓,但身为内官,每当讲述起这段往事,总会叫人不寒而栗。

    还有当年烜赫一时的魏忠贤倒台的时候,宫内的大清洗,不说是血流成河,那也是一夜之间数十颗人头落地的惨事。当今圣上的脾气秉性,张云汉一清二楚,急于求成、刻薄寡恩、喜怒无常,凤阳的这些个腌臜事情一旦传到他的耳朵里,内官将面临何等的处罚,想一想,张云汉都是一身的冷汗。

    更何况,昨夜京城飞鸽传书,竟然送来的是曹化淳的亲笔书信。

    谁能想到,一个破败的凤阳城,竟然惊动了深宫中的那位皇后娘娘。曹化淳信上提及,嘉定伯周奎面见皇后之后,皇后便在曹化淳面前若有若无的提到了凤阳的事情,其中竟然还有朱平安的名字,言及这样的忠臣猛将乃是国之栋梁,审案时千万要再三复核、谨慎斟酌,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然是将朱平安纳入到不可追究的人等之中。

    一个小小的武官,居然直达天听,这让张云汉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周皇后与崇祯帝乃是患难夫妻,辅佐崇祯由信王一介藩王顺利登上九五之尊。虽然崇祯更为宠爱田贵妃,但对于这位结发妻子的敬爱和尊重却是丝毫未减。

    曹化淳的一封书信,彻底坚定了张云汉速战速决的决心。什么要将朱平安拉下马来的打算瞬间烟消云散。笑话,真要这么干的话,恐怕自己的人头就要先一步落地了。

    满堂的凤阳文武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端坐的张云汉,整个厅堂中静的连落下一根针都清晰可闻。而张云汉却想出了神,一时没有察觉,让气氛变得古怪异常。

    “张公公……!”王品小声提醒了一句。

    张云汉这才回过神来,自嘲般尴尬的笑笑,伸手要拿起惊堂木,却觉得有千斤之重,用尽力气拍了一下,苦涩的说出一番话来。

    “经查,锦衣卫凤阳千户所千户廖永堂与关外鞑虏勾结、收受贿赂、倒卖军资,人证物证俱在,责押赴京城锦衣卫亲军衙门受审定罪。”

    众人一阵哗然,没想到昨日还抓着朱平安念念不忘的张云汉今日却忽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而被押在堂下、五花大绑的廖永堂则是瘫坐在地,口中被塞进了核桃,支支吾吾的泪流满面,却说不出一句话。

    张云汉冷冷的看了众人一眼,“另有凤阳府举人张继祖,率众冲击锦衣卫衙门,虽然心怀国事、情有可原,但其罪难恕。着即在家闭门思过一年!”

    黄公辅顿时坐不住了,刚要起身反驳,却被陈子壮一把拽住衣袖,“振玺兄,还争什么?庚辰年的会试又不曾错过。继祖率众冲击衙门,总是他的不是,张云汉此举已然是手下留情。闭门思过一年只是表面文章,继祖恰好可以在家苦读应试啊!”

    黄公辅仔细想了想,这才坐回座位。

    讲完了话,张云汉长出了一口气,“本案到此为止,凤阳文武各司其职,用心办差吧!”

    ……

    廖永堂一案终结,所有人都齐齐松了一口气。张云汉虽然未达成目的,但总算遵从曹化淳的吩咐将事情画上了一个句号,对上对下也算是有了一个交待。因此也轻松下来,接下来,便是应对凤阳官员的各种宴请,其中当然少不了各种的好处,所以,张云汉的心情很快便调整了过来,只有袁敏跑前跑后,依然伺候的耐心细致。

    黄公辅和陈子壮眼见张继祖无甚大碍,也决定离开。路振飞设宴为两人践行,朱平安奉师命陪坐,而张善本来也要赴宴,却因偶感风寒临时未能成行,张继祖只得单独前来赴宴。

    黄公辅、陈子壮和张继祖都是烙印鲜明的东林党人。天启年间,东林党被阉党剿杀,元气大伤,崇祯继位之后,为免一家独大,对东林党也是一面打压、一面压制,因此东林一系并未恢复在万历和天启年间的声势,反倒是在江南,东林党在士林和民间倒是影响颇大。

    席间,黄、陈、张三人与路振飞吟诗作赋,倒是相谈甚欢,可是苦了在一旁陪坐的朱平安,四人口中的一些古诗词,尚算能听懂少许,可之乎者也一出来,完全就是在听外星语系了,搞得朱平安头大如斗。

    陈子壮与黄公辅却是倍感诧异,席间不停旁敲侧击的询问路振飞和朱平安究竟是不是师生的名分,路振飞却总是笑而不答,弄的两个老家伙也是无可奈何。

    张继祖也是分外的好奇。要知道,大明朝文武对立是延续了百年的传统,勋贵是武官的代表,基本上与文官很少打交道,更不要说通婚之类的交往。而仁宗、宣宗之后,文官势力稳步上行,到得正统和景泰年间,土木堡一役,勋贵势力大损,彻底失去了和文官一较长短的能力。

    之后的武官则完全被文官压制,武官跪拜同级文官更是形成了常态。军饷、粮草、装备、器械全部被文官通过六部牢牢的掌握在手心里,这种状况,只有到了如今才略有改观。

    只是,大明帝国也已经日薄西山,武官再度崛起只能意味着中枢已经无力掌控地方,手握兵权的武官开始毫无忌惮的搜掠地方,以此养兵,而完全不必仰仗朝廷。最典型的例子便是,自万历年间,武官便开始大肆扩张自己的私兵——家丁,到了目前,大明朝真正的精锐便是这些家丁。

    黄公辅等人奇怪的是,路振飞在士林中享有盛誉,怎么会将一名武官收入门下。这如果传出去,对于路振飞的声名也会有所妨碍。

    但路振飞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而言谈话语间却是对朱平安这个弟子推崇备至、爱护有加。

    张继祖却忽然间想起一件事情。“听闻坊间传颂的那首《对酒》,便是朱大人所作,不知可有此事?”

    陈子壮蓦然一惊,“可是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这首《对酒》?”

    朱平安顿时红了脸,冲着众人连道惭愧。路振飞抚须微笑不语。

    黄公辅颔首轻吟诗句,不觉沉醉其中,“武能安邦定国、文能对酒当歌,平安贤侄还真是个妙人啊!当浮一大白!”说着便自斟自饮一杯。

    “哪里比得上秋涛先生七岁成诗,以:待我明年游上苑,探花因便问嫦娥。对:天公今夜意如何,不放银灯照碧波。那是何等的美谈啊!”路振飞和陈子壮共饮一杯。

    陈子壮笑着摆摆手,“笑谈,笑谈罢了!”

    “不成想,万历己未科,一语成谶,真真是应了当年的诗句,集声果真成了殿试的第三名,稳稳的得了一个探花郎,在士林和民间是何等的美谈啊!”黄公辅在一旁笑着说道。

    朱平安饶有兴致的听着三人的回忆,这些个典故他也曾经听过,但是陈子壮一语成谶,真的做了探花郎却还是第一次听说。

    陈子壮笑着叹口气,“往事已矣,现如今国家社稷面临如此困境,在下早已提不起遣词造句的兴致了!”

    一句话让在场的众人不禁有些黯然。

    路振飞赶忙示意朱平安为众人斟酒,又将话题引开,“那秋涛先生这次是意欲去往何处啊?”

    崇祯五年,皇帝处于对大臣的失望,想要任用宗亲,在宗室中寻找人才,并打算委以官职。遭到了时任礼部右侍郎的陈子壮的极力反对,引得崇祯震怒,以其“沮诏间亲”,下廷杖。而当时已经接任唐王的朱聿键却对其言论颇为不满,于是上疏弹劾,陈子壮被下诏狱。幸得皇太后和众臣求情,这才在第二年春被释放出狱。

    此后,陈子壮便游历四方,讲学授徒,足迹遍布大江南北。

    “振玺兄奉旨参政湖广,领兵备事,在下边打算前往广东一行,愚弟子升和几位至交好友打算在那里创办书院,特请在下前往授徒讲学。本是与振玺兄同行南下,却不想半途听闻继祖的事情,所以便赶来中都。”陈子壮解释道。

    “可是白云山的云淙书院?”朱平安一时口快。

    陈子壮却是大为惊奇,“平安小友从何处得知,据说那书院至今还未曾定名啊?”

    “云淙?白云之上,淙淙有声!书院又恰在白云山,妙啊!这个名字果然是妙啊!”黄公辅不由得抚掌大笑。

    陈子壮不由得惊诧莫名,仔细品味这个名字,也是不住的点头。路振飞虽然瞪了朱平安一眼,但脸上却满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朱平安不由得又是一阵惭愧,没想到一句无心之语,竟然使得南明历史上著名的书院就此诞生。只是一联想到这陈子壮当年曾和自己的父亲对立,心下又忍不住有些忐忑。

    “北方局势糜乱,在下和数位志同道合的好友也是想借此机会招收人才,授以经世治乱之道,以为朝廷之用啊!”

    陈子壮的一句话让黄公辅和路振飞频频点头。

    但朱平安却摇了摇头,“陈公此言谬矣,如果只教授经世之学,那一旦国家动荡,仅凭一些书生又如何能扭转大局呢?”

第四十九章 赌约

    朱平安的一句话让黄公辅等人一愣。

    “住口!”路振飞赶忙打断了朱平安的话语,“振玺公和集声先生都是当世大儒,哪里轮得到你这黄口小儿在此胡言乱语!”

    朱平安一挺脖子,“先生,学生只是就事论事,以往授课之时,先生还曾说集思广益,要虚心接纳别人的见解,怎么如今却又出尔反尔!”

    路振飞不气反笑,“你这孩童……!”

    一直沉默不语的张继祖却突然开了口,“见白先生容禀,朱世兄的话未尝没有道理!”

    陈子壮和黄公辅捻须互视一眼,同时将目光投向张继祖和朱平安两人,看来是对两人的见解颇有兴趣,路振飞也就此闭口,打算听一听两人的分析。

    张继祖冲着三人施礼完毕,这才说道:“以往学生也是觉得修习经史,以此报效朝廷、造福百姓。但回到凤阳之后,所见所闻却与学堂上知晓的道理大相径庭。别的不说,单说前些日,流贼大军逼近凤阳,阖城文武竟然手足无措,要不是见白先生和朱世兄指挥若定,舍命一击,中都现在如何,犹未可知啊!”

    张继祖叹口气,“当时学生毫无办法,只觉得空有一身抱负和文才,却无用武之地,眼见着流贼大军进驻凤阳城下,却是无所适从。”

    朱平安却是脸上一红,好在黄公辅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张继祖的身上,并未注意到他的窘态。

    前日里为了对付廖永堂,朱平安命阴世纲策动凤阳府士子闹事,头一个目标便选中了这个张继祖。只因为他是凤阳府为数不多的举人,而且还又东林党人的身份,在士林中影响颇大,况且此人和众多士子一样,喜爱纵论国事、指摘朝廷得失,很像后世的所谓愤青一族。

    于是,张继祖变成了朱平安手中的一把利剑,将锦衣卫千户所捣了个稀巴烂,最后还被勒令在家闭门思过一年。

    现在听张继祖所言所行,朱平安倒是发现,这位张家大少爷倒是个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相比较自己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一时间竟然有些惭愧不已。

    “社稷动荡,我辈已不能仅限于经世之学了!”陈子壮点点头,竟然对张继祖所言深有同感。“旁的不说,单说如今朝中的大员,杨嗣昌、卢象昇、孙传庭这些人,哪一个不是精通兵事的,但局面依然难以改观。就像振玺兄,不是也由文转武,要兼顾湖广的兵事了吗?”

    黄公辅苦笑连连,他这也是被赶鸭子上架。兼管兵事谈何容易,在湖广任布政司参议的这些年,相继平定了湘南和湘西的“瑶乱”,虽然得胜而归,但发现的大明军中的问题却是让他触目惊心。战力匮乏、将官无能,小小的一个部族叛乱,竟然费劲千辛万苦打了两年多才算彻底平定,这样的军队,如何能和日益强悍的流贼以及关外鞑虏相抗衡?

    于是,朱平安便适时的提出了自己的见解。陈子壮开设云淙书院,便可以邀请黄公辅这样兼通文武的干才前去授课,让士子们先初步了解兵事,熟悉战争,这样一来,一旦国家有变,即刻便可以上马统兵御敌,也不会出现南明时期大批士子从军却无谓牺牲的悲惨局面了。

    但朱平安的想法却有些一厢情愿了。

    黄公辅这个由文转武的官员却首先表示了怀疑。别的不说,就说士林对于武事的天然抵触,便是一道很难跨过的鸿沟,如今虽然局势糜烂,但远没有到国破家亡的地步,让一心只读圣贤书、削尖了脑袋走科举独木桥的士子们学习兵事,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黄公辅的判断无疑是比较客观的,这让朱平安不禁有些灰心。抓起桌上的酒杯,猛灌了一杯,酒气上头,热血上涌,心中不禁悲愤莫名。

    “天灾人祸,我大明可是一样不缺,长此以往,不出十年,必然亡国灭种,难道诸位士林中人、国之栋梁就眼睁睁的看着我大明江山落入贼手吗?”

    “平安,不得妄言!”路振飞立刻喝止。

    “先生,平安没有妄言!”朱平安将酒杯重重的放到桌子上。

    “先说人祸!”朱平安站起身,将桌面上的杯盘撤到一边,留下几个酒杯,蘸着酒水画出一幅地图来,“崇祯九年,张献忠会同乱匪老回回等号称二十万进攻荆襄,大败襄阳总兵秦翼明,之后沿江东下。今年二月,攻克安庆,要不是朝廷下诏左良玉、刘良佐等部截击,恐怕此时淮扬已经失陷!”

    黄公辅、陈子壮看着桌上简单却清晰的地图,一时间沉默不语。

    “张献忠攻皖不克,乱匪一阵风的三万大军葬身中都城下,张献忠失去奥援,只得退走庐江。史可法、左良玉等人连败张献忠,将其逼进潜江,谁料左良玉竟然拥兵自保,不仅退缩不前,反而总兵劫掠百姓,之后独自北还,致使大好局面一朝崩溃!”

    “杨嗣昌定下的四正六隅之策,已经开始显现威力,李自成为洪承畴所败,已经不得不向四川退却。张献忠兵败潜江,此时也已是丧家之犬,只要各部同心协力,剿灭这两大匪患只在朝夕之间。”

    路振飞哼了一声,“这些战事你我已推演多次,形势已经向着有利于朝廷的方向发展,如何能称得上人祸?”

    朱平安苦笑了一声,“原因是那时我和先生都忽略了两个重要的方面。第一,关外皮岛失陷、朝鲜归附满清,满清自此之后再无掣肘之患,可以一心一意对关内用兵。第二,一旦满清入寇,势必要抽调官军精锐拱卫京师,但乱匪还要不要再剿。”

    朱平安的双眼不禁有些泛红,“假如学生猜测的不错,来年,满清必然要对关内大举用兵,此次规模将远超往日。诸位不妨试想一下,如果满清铁骑南下,朝廷将会如何应对?”

    黄公辅和陈子壮互相看了看,“危言耸听,奴酋皇太极继承汗位不过几年的光景,而且不曾停止用兵,怎么会一定在明年入口关内呢?”

    朱平安坐直了身体,不禁笑了起来,但脸上满是苦涩。“两位还没有想明白吗?鞑子与流贼就是我大明躯体上的两颗毒瘤,他们会眼看着彼此被朝廷分而治之吗?没有流贼,我朝廷数十万大军即刻便会云集九边,满清何来入寇的机会?没有鞑子,流贼能逍遥这么多年吗?”

    朱平安一拍桌子,“如今流贼陷入困境,眼看朝不保夕,鞑子会坐视不管吗?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难道诸位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吗?”

    “试想一下,满清一旦进犯,剿灭流贼的大好局面将会即刻烟消云散,说不定,还会有朝廷官员打着招安的主意,养虎为患。等到朝廷和鞑子厮杀的筋疲力尽之时,这些个流贼便会毫不犹豫的再度举起反旗!”

    朱平安说了这么一大番话,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一般。但这就是真实的历史,虽然眼下不过是朱平安的猜测,但朱平安知道,这些“猜测”正在一点点的变成现实。

    黄公辅、陈子壮,包括路振飞和张继祖都不禁悚然而惊,回想这自天启年间延续至今的战事历程,的确便如同朱平安所说的一样,鞑子和流贼一北一南,一唱一和,正在不断的损耗着大明的实力,而现在的大明已然接近于崩溃的边缘,物价飞涨、民不聊生、吏治腐败、烽烟遍地。

    “那,那你说的天灾呢,又是什么意思?”陈子壮喝了一杯酒,这才压住心中的惊骇,带着颤抖的语音问道。

    这还用说吗?明末时期的小冰河期啊!朱平安在心里呐喊。

    要说崇祯还真是一位运气极差的皇帝,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没有像他遭受过如此之多的困难。自崇祯继位开始,一直到明朝覆亡的这二十余年之间,便是整个小冰河期最为寒冷、干旱的一段时期。清朝所谓的“康雍乾”盛世,纯粹是一个笑话。要不是土豆等高产耐旱农作物的大规模种植、气候的转暖,怎么会迎来人口爆炸式的增长,从这一点上来说,崇祯的运气实在是太悲催了。

    但这些,朱平安没办法明明白白的告诉黄公辅等人,只能托词自己曾经遇到一位世外高人,精通天象,已经推算出自崇祯元年开始,将会有二十年左右的极端恶劣天气困扰大明疆域。

    也许这个说法,反而能让他们半信半疑,其实,信一半就够了。

    朱平安说完,酒桌上的众人陷入到长时间的沉默当中。所谓的天灾,众人的确是半信半疑,但将近十年来的大旱和寒冷天气却是不争的事实。而朱平安对于目前局势的分析却让众人相信了大半。

    没办法,这些都是摆在眼前、无法辩驳的事实啊!

    黄公辅抓起酒滩,咕咕咚咚灌了一大口,不管自己的长须被淋得透湿,将酒坛随手一丢,“平安小子,老夫与你立个赌约,假如明年鞑子真会大举入寇,老夫和集声贤弟便即刻开始在书院中教授兵事,不管士子们愿不愿意学,就算老夫找来些农家子弟和军户子弟,也要仿照昔日武院的规制将兵事传授下去,你看如何?”

    “当真?”朱平安惊喜莫名,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言语真的起了效果,如果能让这些将来的南明精英现在就意识到局势的严峻,由此开始早做准备,那对于将来的抗清大业绝对是一大臂助。

    陈子壮笑着拍拍路振飞的手臂,“见白收了一个好学生啊!”

    黄公辅则冲着朱平安嘿嘿一笑,也抓住路振飞的手臂,“你恩师在此,老夫还能诳你不成。不过,加入你输了……!”

    “黄大人请明言,小子愿赌服输,甘受惩处!”

    “哈哈,那倒不用,只是听见白贤弟说,你这麾下可是有当年戚金将军的部属,怎么样,假如赌输了,送几名老卒到老夫军中可否啊?”

第五十章 海上来客

    接下来的几天,朱平安带领着黄公辅和陈子壮走遍了高墙卫所的各个营地。看到朱平安麾下士卒的训练,黄公辅偌大的年纪,竟是爆发出如孩童一般的欢欣喜悦,看着仇泽和一群浙军老卒带领着士卒在校场上生龙活虎的英资,黄公辅的口水几乎都要流下来了。

    “这才是精锐啊,想当年戚家军威震南北,使得我大明四方疆域平定。这才多少年的功夫,怎么由得一干流贼和鞑子肆虐!”黄公辅唏嘘不已。

    岳锦峰、张大狗等人此时已经荣升百户之职,训练间隙,看到一名上了年纪的武官毫无形象的蹲在校场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场中的士卒,都是大感诧异。

    “这老货是谁,怎么盯着咱们的士卒不放,不会是来挖人的吧?”洪胖子抠着鼻孔,一副警觉的样子。

    岳锦峰回头看看朱平安等人,“慎言,没看到大人对他们两个很是恭敬吗?”

    此时,张大狗率领两百名骑兵如旋风一般掠过校场,掀起漫天的烟尘,张大狗哈哈大笑,豪气干云,一众顶盔贯甲的骑兵也是一脸的得色。

    岳锦峰和洪胖子以及麾下正在喝水休息的士卒们措手不及,一个个被弄得灰头土脸。

    洪胖子不禁破口大骂:“你个天杀的老狗子,没看见你家胖爷在这儿饮水吗?”

    张大狗的百户以骑兵为主,吸纳了跟随张氏兄弟一同入关的辽镇老兵,还有便是招降的流贼中的精悍马贼。一个月下来,整支骑兵队伍已经有模有样。虽然还达不到一人双马的标准配置,但每名骑兵的装备却是羡煞旁人。每人配备高墙卫匠户所出品的明军制式长刀和长枪,手弩、短刀、弩箭无一不精。百户所还有一百多人的辅兵队伍,专门伺候这些骑兵大爷。

    相比较之下,岳锦峰麾下的步卒方阵以及火器营便显得有些寒碜了。

    整个火器营不过两百人,其中的各式火铳还不到一百把,制式更是五花八门,只有其中的精锐才能用上匠户所打造的新火铳,数量也仅是三十支左右。

    一轮齐射下来,烟雾弥漫,呛得人睁不开眼睛,可对面的靶子上,却只有稀稀落落的几十个弹孔,竟然有将近三分之一的人脱靶,剩下的都是没打响的陈旧火铳。

    黄公辅和陈子壮信步走上前去,随手从士卒手中搜集了几支火铳,翻来覆去的一看,眉头顿时皱成一个川字。

    “怎么还是崇祯元年的家伙!“陈子壮发现了火铳上面的标记。

    面对这样的成绩,朱平安也有些抬不起头,狠狠瞪了岳锦峰一眼之后,赶忙解释道:“兵部已经许久未曾下发过新的火铳,这还是从凤阳卫所中淘换来的装备,虽是陈旧了些,但毕竟能用,就拿来应付士卒训练了!”

    黄公辅则拿着一杆崭新的火铳赞不绝口。

    “这是小侄匠户所的出品,但造价太高,耗铁量极高,因此到现在为止,也只打造出了二十余支!”唯恐黄公辅开口讨要,朱平安赶忙打上预防针。

    黄公辅撇撇嘴,“好吝啬的小子,难道老夫还会占你的便宜不成?”

    说着一指陈子壮,“需要用铁,就找集声贤弟商量!”

    朱平安一愣,随即而来的便是莫名的惊喜。打造火铳、长枪、钢刀无一不需要大量的精铁,但凤阳周边并无铁矿,只有镇守太监府保有一些精铁,之前由路振飞牵线,朱平安花了一笔银子从卢九德手中买了过来,但还是相距太远。此时一听到陈子壮居然有弄到铁矿的门路,这对于朱平安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

    陈子壮笑了笑,“愚弟子升科举并不如意,因此便留在广东一边晋学、一边打理家中产业,他在惠州便有一个铁矿。平安贤侄如果有意,我可以休书一封,相信问题不大!”

    “可是”,朱平安有些怀疑,“朝廷对于盐铁的监管向来极为严密,就算之前已经裁撤掉一批矿监,可现如今依旧是掌控极严……!”

    陈子壮很清楚朱平安的担心,不禁苦笑,“说是如此说,其实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崇祯八年时,圣上下旨裁撤矿监,一部分矿产便落入地方官府之手,监管极为混乱,到如今已经是名不副实。还有一大部分便归于民间,产量、售出虽有朝廷监管,但其中漏洞甚多,加上各级官吏盘剥,大部分已经入不敷出。愚弟子升名下的那个铁矿便是如此。”

    黄公辅一抚长须,“老夫做的这个中人如何,为你们两家都解决了大问题。一买一卖,两边俱是得了实惠,平安小子,你看咱们的赌约是不是可以提前兑现哪?”

    朱平安连忙摆手,“那怎么行,小侄的这些新军初建,正需要老卒带领,如果被您带走,那小侄这里还如何训练啊!”

    黄公辅翻翻白眼,“早知你小子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这样,既然不肯给我人,那我就把人派过来,在你这里学习兵事。老夫先声明,我的人可是要全程参加你的日常训练,一项都不能缺漏,还有,你小子可不能藏私!”

    朱平安这才放松下来,连忙摆出笑脸,“这是自然,黄伯父放心,都是我大明的军卒,小侄一定不会看人下菜。不过,小侄有一点要声明,小侄麾下的训练可是严酷的很,吃不得苦的人小侄可是不要!”

    黄公辅哈哈大笑,“你放心,老夫派来的便是身边的十名亲兵,跟随老夫征战湘南,也算是劲卒精锐,绝对不会拖你的后腿!”

    关于惠州铁矿,朱平安也略知一二。明代中叶,广东由于山水纵横,矿产丰富,开始出现开矿热潮。而惠州一带的铁矿产量高居全省之冠,逐渐超越英德和韶州地区成为铁矿开采的核心区域。在这股热潮的吸引下,大批流民涌入广东惠州群山之中,寻找矿脉,也使得当地民乱不断。

    大明朝廷的矿产政策随着内阁和皇帝的更替不断发生变化,造成的接过便是官府对于矿产的掌控力度急剧下滑。地方豪族和民间豪商逐渐成为惠州和潮州一带矿产的实际掌控者。但其中却又与官府藕断丝连,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外人很难插足其中。

    而陈子壮的一番话却让朱平安眼前一亮,能在惠州掌握铁矿,始终屹立不倒的,绝对是在当地有实力的豪族,现在能和他们攀上关系,开展交易,铁矿的用量便绝对可以得到保证。

    朱平安喜不自胜,立刻便缠上了陈子壮,陈子壮无可奈何,便答应一回到广东便立刻着手安排此项交易。

    十天之后,黄公辅满意的留下十名亲兵,这才和陈子壮离开了凤阳。而得到了陈子壮的保证,也让朱平安欣喜若狂。但接下来,还有一个好消息传来,外出将近一个月的王金发回来了。

    这让朱平安有些奇怪,王金发走时曾言明要到宁波一带寻找之前认识的海上豪客来做交易,算算时间,这也有些太快了吧!

    一个月未见,王金发确实有些消瘦了,看来路上也吃了不少的苦头,但精神还算不错。一见到朱平安,顿时双膝跪倒,声音竟然都哽咽起来,“大爷,小的,小的幸不辱命!”

    这一番**裸的表白搞得朱平安哭笑不得,好不容易将他拉起来,王金发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个不停。

    原来,王金发没走出多远,便遇到了张献忠所部流贼与官军混战,不管是官军还是流贼,将好端端的江淮祸害的不成样子,王金发也被官军抓了壮丁,所带的金银被洗劫一空,好不容易才了逃出来。但想到第一次办差便弄成这个样子,王金发实在是没脸回来见朱平安,于是一咬牙、一横心,干脆沿街乞食,徒步向着宁波方向摸索前行。

    好在到了扬州之后,通过当地的江湖朋友周济,总算捡了一条性命。在这些人的帮助下,终于和之前的那些海上的熟人取得了联系。

    听完王金发的哭诉,朱平安也是赞许的点点头。这个人虽然没什么才干,但还算有些毅力,无论如何总是将差事给办成了,这就值得褒奖和奖励。

    王金发稳定了情绪,这才将自己联络到的人引进朱平安的官厅。

    来的是两个人,一个矮小精悍的汉子,三十多岁的年纪,颌下的短须如同根根钢针,见到朱平安没有丝毫的惧意,反而是用两只狭长的眼睛不停的上下打量。

    而另一个则穿着胖大的斗篷,浑身上下包括脑袋都被包裹的严严实实,比之那矮小汉子高了足足有一头,但就是看不清样貌。只是从此人已进入房间,整个厅堂间便弥漫着一种令人起腻的香味。

    两人还带了七八名随从,看模样都是桀骜不驯的彪悍之辈,全部被张二狗挡在了门外,朱平安的亲兵们手按刀柄严密监视。

    “这是小的以前在海边的朋友,四海商会的大掌柜……!”

    矮小汉子打断了王金发的介绍,大大咧咧的冲着朱平安一抱拳,“给大人见礼了,小人叫刘小刀,领着兄弟们在海上混口饭吃,不知大人找小人来,所为何事啊?”

    “大胆,一介草民,见到大人,竟敢不跪,该当何罪!”张二狗一声怒喝。

    刘小刀斜着眼睛看看朱平安,“大人见谅,小人们只是在海上讨生活的粗坯,不懂得什么礼节,既然大人看不惯,那小人们这就告辞就是了!”

    说完,双手抱肩,冷笑着看着朱平安。

    朱平安没有说话,慢慢站起身走下台阶,站到刘小刀的面前,上下看了几眼,冰冷的眼神让刘小刀不禁心头一寒。

    可是,朱平安并没有理会他,而是迈步绕过刘小刀,走到那斗篷客面前。“朋友,做生意便要有个做生意的样子,犯不上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你们在海上是很威风,可总要靠着我大明的万里疆域赚钱发财,自断财路,这可不是明智之举,你说,是吗?”

    朱平安忽然一笑,“或许,我应该换个更恰当的称呼。来自于欧罗巴格拉斯的朋友,你说,是吗?”

第五十一章 欺人太甚

    斗篷客明显战栗了一下,接着便摘下自己头上厚厚的头套,去掉裹在脸上的汗巾,露出一张标准的欧洲男性的脸庞来。线条分明、鼻梁高挺,褐色的卷发,双目深邃,一双幽绿的眼睛,在正午的日光下闪闪发光。

    张二狗和一群侍卫没想到斗篷下竟然是这么一张脸,“仓啷啷”数声轻响,一柄柄钢刀已经夺鞘而出,“保护大人!”“小心这妖怪伤了大人!”

    张二狗更是斜跨几步,抢到朱平安身前,将其挡了个严严实实。

    “您看!”斗篷客满脸无辜的耸耸肩膀,“我的朋友,您现在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将脸藏起来了吧!”

    朱平安一脚将身前一副忠心护主模样的张二狗踢到一旁,笑着冲斗篷客和刘小刀拱拱手,“不好意思两位,手下这些家伙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千万别忘心里去!”

    在朱平安的大声呵斥下,张二狗一干亲兵们总算小心翼翼的将佩刀收了起来,但眼神依然是警惕无比。

    斗篷客不以为意,恭恭敬敬的冲着朱平安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节,这才和刘小刀一起坐下,刘小刀看来对此人倒是礼敬有加,很自觉的坐到了他的下手位。

    “请原谅,我的朋友,您是怎么看出我是来自于欧罗巴呢?还有您提及的格拉斯,那可是法国的小城,您居然也知道,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斗篷客一脸的好奇。他的汉话非常标准,期中却夹杂了一些闽粤地区的口音,听起来非常像后世常见的所谓“宝岛腔”。

    朱平安自得的一笑。现在可是17世纪,在遥远的欧洲,也只有一处地方才能产出斗篷客身上的那种香味来。那便是法国的小城格拉斯。

    16世纪时,欧洲的贵族开始流行使用一种带有香味的手套。而这种手套便是产自于法国格拉斯。阿尔卑斯山脚下的格拉斯,地处坡地,得天独厚的自然和地理条件也使得它成为整个欧洲闻名的“花园之都”。丰富的鲜花资源、流传已久的制作皮具和提取香精的技术,让格拉斯成为“香水”这一上流社会奢侈品的发源地。

    到了如今,整个欧洲的香水基本上都来自于这个小城。17世纪的欧洲人都知道,最迷人的香水一定来自于格拉斯。这一点,朱平安也很清楚。

    听着朱平安如数家珍的说起斗篷客身上香味的来历,斗篷客不禁有些震惊了。大明沿海地区,早已经出现了来自于世界各地的商人和冒险家,但对于内陆的百姓来说,这些身形高大、双目眼色不一的白种人还是一种令人震惊的存在。尤其是眼前的这名大明军官竟然还知道自己所用香水的典故和来历,更是让斗篷客惊诧莫名。

    斗篷客再次站起来向朱平安施礼,这一次,脸上的神情庄重了许多,就连一旁听得嘴都合不上的刘小刀也站起身,跟在斗篷客的身后向朱平安行礼。

    “佛郎机商团首领洛佩斯参见阁下!”“四海商会掌柜刘小刀拜见大人!”

    朱平安看着洛佩斯和刘小刀两个,嘴角不禁透出一丝笑容。想要找些个洗钱的,没想到竟然来了两条大鱼。联想到王金发之前的介绍,眼前的这两个人的身份可以说是呼之欲出啊。

    重新落座之后,下人将茶水、糕点奉上,朱平安便只留下了闻讯赶来的阴世纲,其他的人包括一班亲卫则统统赶了出去。看来,今天不止能做些洗钱的交易,弄不好还能搞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好处来。

    洛佩斯立刻意识到主题来了,马上放下了茶杯,清清嗓子,便对朱平安说道:“亲爱的大人,听说您手中有一笔金银没有合法的手续,但又急需支应……?”

    朱平安却没有急于回答洛佩斯的问题。如果王金发找来的是从事海贸的豪商,恐怕这次交易朱平安至少要损失十分之一的财富,可没想到王金发出去转悠了一圈,找来的却是这么两个货色。吃惊之余,带给朱平安更多的则是惊喜,而且是大大的惊喜。现在,看在他们的面上,朱平安就要好好合计一下准备从他们身上落下多少好处来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朱平安招招手,阴世纲便从带进来的小木箱中拿出一根金锭和一叠银票放在洛佩斯的面前。“洛佩斯先生,就是这么多东西,你给估个价钱吧,需要多少手续费,才能让我安全的使用这些金银!”

    洛佩斯认真翻看了一下,嘴角沁出笑容,“事情不好办啊,金锭是五十两一枚的,扁体弧端,束腰,上有铭文:随驾银作局销镕捌成色金伍拾两重作头黄凯等匠人林招弟正德肆年捌月日。熔炉再铸,耗费太大,我们也没有这样的设施。”

    洛佩斯像是在自言自语,“还有这银票。”洛佩斯掏出一个金丝单片眼镜,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请原谅我的坦白。日升号和天成号,这些都是贵国山西商人在特定范围内发行流通的。在北方地区或许有使用的范围和必要,但在沿海一带,未必能有多大的价值。”

    “所以呢?”朱平安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漫不经心的问道。“请说你的结论吧,洛佩斯先生!”

    洛佩斯犹豫了一下,伸出一只手掌张开,“所以,大人如果想要做这笔生意,我们要占五成!”

    “什么!”阴世纲顿时便站了起来,脸上的不豫之色显现无遗。

    就连一旁的王金发也连连向刘小刀猛使眼色,但刘小刀大喇喇的坐在椅子上,视若无睹。

    朱平安轻轻笑了起来,仿佛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好一阵,才勉强压制下来。“洛佩斯先生快人快语,更是行家,一眼便看出我这些东西是见不得光的。”

    洛佩斯脸有得色,和刘小刀飞快的交换了一下眼神。

    “不过!”朱平安话锋一转,“做生意讲价钱总要有来有往。没错,我的这些金银是来路不正,但总不能你们说了一个价钱,我便要遵照执行,那样也有悖于公平交易的原则。”

    洛佩斯自信满满的看向朱平安。虽然他是一个外来人,但并不妨碍他看出身处的这个东方古国正面临着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北方的异族,正在不断的壮大、磨尖自己爪牙。而帝国的内部,却是贪腐盛行、效率低下,还有百年不遇的恶劣天气的影响,一切都预示着这个帝国将要会有一段长期的混乱时期。

    而此时,也正是像他一样的冒险者火中取栗的大好时机。佛郎机的海军已经逐渐失去了称霸海洋的资格和实力,眼前的荷兰马车夫正在一点点的蚕食着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的地盘,要不是因为如此,他也不至于花费这么大的力气来和一个地方的武官来谈一笔利润不过百十万两银子的生意

    像这些土包子,就是要用信心和困难击倒他们,让他们彻底成为自己手中可随意揉捏的玩物。更何况,现在除了自己,有谁还能帮助到他们?

    “我的价钱是……!”朱平安慢条斯理的伸出一根手指,在洛佩斯的面前一晃,“一成!”

    洛佩斯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一股怒气从心头猛然升起,蛋挞还是一把按住几欲暴起的刘小刀。“大人,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朱平安一本正经的摇摇头,“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实话实说,我原本的价位只是百分之五而已,但想了想,你们现在也不容易,更何况还是金发的老朋友,这才忍痛出到了百分之十的价位!”

    洛佩斯霍的站起身来,“大人,您这是对我们商团的侮辱,如今的大明帝国,有谁敢接一单生意,我们远道而来是抱着极大的诚意的,但您的做法实在是让我们很失望,对不起,告辞了!”

    说完,便气哼哼的和刘小刀打算出门就走。

    朱平安赶忙站起身来,将手一摆“瞒着,洛佩斯先生,既然这桩生意谈不成,不妨来谈谈别的生意,买卖不成仁义在嘛,咱们都是在大明的土地上混饭吃,日后总有相见的时候,何必为了这一桩生意便闹得如此尴尬呢?”

    洛佩斯这才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向朱平安,但是声音却是冰冷了许多。

    “不知大人还想谈什么生意?”

    “本官麾下有一支火枪营,但无奈如今朝廷举步维艰,欠饷不说,就连装备也是没了着落,所以,本官打算购进一批新式火枪,洛佩斯先生既然是佛郎机商团的主脑,想必会对这样的生意有兴趣!”

    “不知道大人打算购进多少支火枪?”

    “一千只!”

    洛佩斯低头想了想,“我们商团卖给倭国大名的火枪价格是十二两一支,并配备两个基次的火药。大人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按照十五两一支的价格,配备同样的火药,并派专人指导使用。毕竟,这里和倭国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价钱总归会高一点!”

    朱平安的脸上又露出笑容,“不,不,这不是我的心理价格!”

    洛佩斯双目圆睁,抬头盯着朱平安,“不知大人所想是……?”

    朱平安伸出五个手指,“五两银子一支!”

    洛佩斯差点喷出一口鲜血,手指颤抖着指向朱平安,“你根本没有诚意和我们交易,你,你欺人太甚!”

第五十二章 野心家的魅力

    在片刻的沉寂之后,洛佩斯面色狰狞的说出了一句话,“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朱平安摸摸鼻子,“我想不出我到底哪里疯狂?”

    “那你就是在消遣我们!”刘小刀紧紧跟在洛佩斯的身后,面色不善的看向朱平安和王金发。王金发也有些不自然,但并不敢贸然开口,只得低着头垂手侍立。

    “洛佩斯先生、刘掌柜,我正是考虑到我们双方的处境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刘小刀怒极反笑,“哈哈,朱大人,你说的未免有些太好笑了!”

    经历了最初的恼怒,洛佩斯看着朱平安平淡的申请却忽然恢复了冷静,他突然插话进来,脸色的潮红逐渐褪去,声音却依然冰冷如冰。“我倒是想听一听,大人您是如何为我们双方考虑的。”

    “如果我记得不错,曾经在海上风头无两的‘十八芝’如今已经名存实亡了吧?”

    朱平安的一句话顿时让刘小刀和洛佩斯变了脸色,刘小刀满怀怨毒的看着王金发,王金发却惊慌失措的摇摇头,示意这并不是自己告诉朱平安的。

    十八芝的解体在海上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自从崇祯八年广岛海面上一场旷日持久的海战之后,曾经与郑芝龙平起平坐的海上大豪刘香自尽身亡,“十八芝”便已经名存实亡。

    郑芝龙肃清了内陆沿海一带的大小海盗,成为南中国海的实际霸主,更是控制了几乎所有份额的海上贸易。

    “杨六、杨七、郭怀一、李魁奇被生擒,刘香无路可走,愤而投海,洪旭、甘辉、施大瑄投靠郑芝龙。经此一战,荷兰人的势力大张,郑芝龙也得到了大明朝廷的奖赏,成为福建水师的总兵官。可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却元气大伤,据说只能困守马尼拉苟延残喘。只是不知道刘掌柜和洛佩斯先生是不是也是其中之一呢?”

    “印度洋、太平洋、非洲东西海岸的据点,不知道今日,还有多少能属于葡萄牙人,想来洛佩斯先生如今的日子也不好过!”朱平安一边说一边打量洛佩斯和刘小刀的脸色。

    洛佩斯就像被抽了气的皮球,一屁股瘫坐在座位上,刘小刀也没了刚才的气势,整个人低沉下来。

    朱平安却是自顾自的说个不停,“为了表示诚意,再说说我自己吧。目前来说,我只能算是大明帝国中一名普通的中级军官。”朱平安尽量用洛佩斯能够充分理解的白话来说明。

    “相信洛佩斯先生也会感觉得到,我们的帝国正面临着百年以来从未有过的大变局。北方的异族蠢蠢欲动,帝国的核心区域却又是叛军四起,一旦局势再度恶化,就将面对一个英雄争霸的混乱时代。”

    朱平安的话将洛佩斯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就连阴世纲也是眼前一亮,神情专注且带着些莫名的兴奋。

    “如果出现这样的局面,作为一名军人,我必然需要大量的武器和金钱以及土地。不过可惜的是,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一块可以利用的地盘作为根基。眼前所拥有的便是金钱和军队。实不相瞒,目前我就控制着一支千人的精锐之师,他们不仅善战,而且对我绝对忠心。”

    洛佩斯有些明白朱平安的意思了,他忽然插话说道:“可你并没有太大的权力和地盘,这是你目前最大的隐患。请恕我直言,我并不是商会中唯一能做主的人,商会的股东们会发表他们的意见……!”

    “所以我们要从小生意开始啊!”朱平安狡猾的渣渣眼睛,“例如火枪!”

    “三年!”朱平安自信的伸出三根手指,“只需要三年时间,我便可以弄到一块完全属于自己的地盘,到时候,洛佩斯先生可以根据形势再做决定!”

    洛佩斯有些犹豫了,他没想到朱平安竟然画了这么一块大蛋糕出来,虽然美味,却只是镜中花、水中月,不过却不停的闪耀着诱惑的光芒。

    洛佩斯本人是西班牙人,正是由于葡萄牙和荷兰的崛起,才将西班牙这个曾经无敌于海上的帝国拉下马来,变成如今的衰败模样,不得不跟在葡萄牙人的屁股后面捡一些残羹冷炙,可现在葡萄牙人又被荷兰人击败,西班牙商团的日子便更加不好过了。

    郑芝龙与和荷兰人合作,更是得到了大明朝廷的支持,与刘香在广东海面上激战一场,而刘香的身后正是所谓的佛郎机人,也就是葡萄牙和西班牙人。

    刘香败亡,也预示着南中国海彻底没有了佛郎机商团的立足之地,荷兰的东印度公司趁虚而入成了最后的受益者。

    一直以来,要不是佛郎机商团在倭国的多年经营,加上掌控者马尼拉的重要区域,恐怕这些远洋贸易就真的被荷兰人和郑芝龙给霸占了,饶是如此,佛郎机商团还要每年向郑家上缴几十万两白银的过路费。

    可现在,朱平安将一个可以翻身的机会摆在了洛佩斯的面前。不过,洛佩斯却是犹豫再三,因为现在的朱平安相对于郑芝龙来说实在是太弱小了。

    但这毕竟是一个机会啊。而且,在洛佩斯看来,朱平安万全不同于他接触过的所有大明官员,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朝气。

    “也许,他真能创造出一个奇迹来?”洛佩斯心里暗暗想到。

    看出洛佩斯心中的天人交战,朱平安笑了笑,“说说刚才的金银生意吧。我知道佛郎机商团在倭国根基深厚,有的是办法弄到白银和黄金,这样,我可以考虑将付给贵商团的利润提高到两成。但要声明一点,我只要黄金,而且要按照倭国的金银兑换比例,也就是说,四两白银兑换一两黄金。”

    洛佩斯仔细算了一下,“五两,这笔生意我自己便可拿下来。银票我可以找门路来套现,就按照你说的兑换比例,两成,我干了!”

    刘小刀闻听刚要劝阻,朱平安却鼓掌大笑,“洛佩斯先生果然是商业奇才,只是做个中间人,便可以白白得到不少的收益啊!”

    洛佩斯一时语塞。此时的金银比价,在倭国是一比四,在大明却是一比十,倭国盛产黄金,但白银保有量却是极少,这笔生意等于是将朱平安手中的财富全部兑换成黄金,而且按照的是倭国的金银比价,这其中,洛佩斯和朱平安都是占了大便宜的。

    “不过,火枪的价格我却只能坚持五两银子一支了!”朱平安说道。

    “没问题”,洛佩斯瞬间便下了决心。虽然每支火枪他要赔上五两银子的代价,但和之前的金银交易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数目。更何况,此次交易已经让他额外多了一份赌注,从任何方面来说,他都稳赚不赔。

    洛佩斯站起身,走到朱平安面前,伸出右手,“我希望这是我们合作的开端,一切就看大人您的成绩了!”

    朱平安和他一握手,又看看他身后的刘小刀,“以后你会发现,你今天的决定是多么的正确!”

    ……

    离开的时候,洛佩斯踌躇满志,但刘小刀却是一脸愁容,在他看来,自家的这个后台老板着实是被朱平安给忽悠住了。

    广东一场前所未有的惨烈海战结束后,郑芝龙赔上了他号称“龙智虎勇”的亲弟弟郑芝虎,可自己这边,大龙头刘香也因被逼入绝境而投海自尽。“十八芝”中唯一可以和郑家分庭抗礼的刘香一脉自此化为过眼烟云。

    这些年,佛郎机人和刘小刀等刘香的残兵败将不得不龟缩在倭国至大明江淮一带的部分岛屿上,静待时机复起,但郑家在荷兰和大明朝廷的扶持下,却是愈发的如烈火烹油一般红火,从倭国至马六甲,还有到马尼拉一线的海贸被他们牢牢的掌控在手中,麾下水师达到五万余众,各式战船也有四千余艘,真正成为了大明海域内的第一家族。

    刘小刀等人再想恢复刘香时代的荣耀,谈何容易。

    作为佛郎机人在大明的贸易代表,刘小刀等人和西班牙人、葡萄牙人一起陷入到低潮中。

    可今天,刘小刀却感觉洛佩斯一扫刚刚的阴霾和震怒,变得有些兴奋起来。

    “洛佩斯先生,回去的话,我们如何对商团的股东交待呢?这可是二十多万两黄金……!”

    洛佩斯却笑着摇摇头,因为相貌上的不便,所以,他一直呆在马车上,到了朱平安这里,谈妥了生意,又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回,这些天,即使他正在壮年也有些吃不消了。

    洛佩斯斜靠在车厢内的软榻上,虽然在微笑,却显得异常疲惫。“不要通过商会的议事会,这笔生意我们自己来做。”

    广东一战之后,佛郎机人在大明的贸易主导地位被彻底击垮,即便是商团内部也变得分崩离析,大多数人希望将商团的业务重心转回非洲和倭国。此时如果要通过商团弄出这么大一笔财富来,必然会招致众人的一致反对。

    反正左右不过是赚倭国大名和德川家的银子而已,倒不如直接由自己来做,这便是洛佩斯的想法,左右一倒手,轻轻松松便可以赚得不菲的利润,又何必假手于人呢?

    “您就对这个朱平安这么有信心?”刘小刀仗着胆子问道。

    洛佩斯出身的想了一会儿,忽然抿嘴一笑,“或许是因为他有野心,就像我一样!“

第五十三章 一路向北

    崇祯十一年的新年刚过,凤阳城门外的官道上还是一片萧瑟的意味。乱匪李自成和张献忠接连兵败,已经向着西南方向败退,朝野一片沸腾,都盼望着新年新气象,能今早平定流贼,也好赶在今年的春田及时开垦播种,过一个平安、丰收的年景。

    早上城门一开,凤阳城内便驶出了十余辆马车,一连又是一个多月滴水未见,土地被冻得坚硬无比,车轮碾压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早出城的百姓好奇的打量着这些马车,但每辆马车左右都有三四名彪悍的骑马汉子守卫,一看便知不是善茬,冷冷的目光扫视一圈,四周的闲汉和百姓赶忙小跑几步,生怕被这些个家伙给盯上。

    车队一路前行,直到十里之外的凉亭这才停下来。凉亭显得格外的荒僻,已然是看不到什么行人,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茶寮立在官道的旁边,破旧的幌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听到声响,茶寮中钻出几个身影,打量了一下,这才冲着茶寮之内躬身施礼,“大人,来了!”

    而其中一人则向着车队挥挥手,大声喊道:“请通禀阴先生,大人在此相送!”

    朱平安身着皮裘在张二狗和王金发的卫护下从茶寮中走出来,料峭的寒风吹在脸上犹如刀割一般,看看车队的护卫都换上了统一的棉装、皮袄,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一身商贾打扮的阴世纲从车上下来,看到朱平安不禁有些意外。早几日便已经得了朱平安的吩咐,要他赴京城和周勉会和,在京城中安插一个互通消息的所在。为此,阴世纲便暂时放下了朱平安交待的建立消息来源的事宜,好在这小半年以来,总算也有了大致的雏形,招募的人手虽不多,可都是经过了层层的筛选和审验,就算阴世纲暂时离开,朱平安也万全可以掌控得来,就目前来说,凤阳有些什么风吹草动,已经是瞒不过朱平安的眼睛和耳朵。

    朱平安拉着阴世纲走进茶寮,张二狗和王金发等一干侍卫则是分布在茶寮的附近警戒。

    进得茶寮的草屋,一股热气迎面扑来,屋中摆着两个火盆和一桌简单的酒菜。茶寮的主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汉看到两人进来,赶忙将火钳放下,道了个诺,转身带上房门出去。

    阴世纲这才发现,原来曹无伤也在屋中。看神情却是有些闷闷不乐,独自一人坐在桌旁,自斟自饮,喝着闷酒。

    朱平安也不理他,招呼阴世纲坐下来,拿起暖壶中侵泡的一壶热酒,帮阴世纲满上一杯。

    酒过三巡,朱平安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嘱咐了那么多,昨晚却还是睡不着,又不愿一大早登门,惊扰到嫂夫人和侄儿侄女,因此,便在这凉亭处等候,想着有些事情还要和先生商量一下!”

    朱平安的一番话让阴世纲心头一暖,站起身,冲着朱平安肃然施礼。“世纲让大人挂怀了!大人放心,此去京师,定然不负大人所托!”

    朱平安的脸色却渐渐凝重起来,“先生误会了,平安不是担心此行的成败,实在是此行对于我高墙卫来说实在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阴世纲一愣,“大人何出此言?”

    “去岁,黄公辅和陈子壮两位大人来凤阳时与本官的赌约想必先生已经得知了吧?”

    “略有耳闻。”

    “先生是不是觉得本官有些危言耸听?”

    阴世纲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朱平安苦笑,“这才是人之常情啊,本官所言确实有些匪夷所思了。”朱平安猛的灌下一杯酒来,脸色变得有些潮红,“但鞑子入寇却是千真万确的!”

    朱平安按住阴世纲的手臂,“先生不要问我消息从何而来,但看今年年末的大局便知。但在此之前,我等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本来这些事情我是想缓一缓再说,可是辗转反侧、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先向你交待清楚为妙!”

    崇祯十一年九月,清军分东西两路入塞,京师震动,兵锋直达山东。崇祯下诏各地总兵、都司入京勤王。此一役,朝中议和、主站两派文官的争斗也同样进行至白热化,最终酿成惨祸。原蓟辽总督孙承宗率全家老幼死守高阳,城破,满门殉国。宣大督师卢象昇被朝局掣肘无可用之兵,空有万夫不当之勇和两千锐卒,却只能奋战至死。

    而流贼李自成和张献忠趁此机会,再度举起反旗,大明局势再度陷入不可扭转的深渊。

    算算日期,距今也只不过有八个月而已。这也是朱平安迫不得已命阴世纲放下手头的差使火速进京的原因。当此关键时刻,掌握朝廷的动向,得到鞑子进兵的具体消息才是重中之重啊!

    因为朱平安筹谋已久的便是这场战事,参与其中,博得一些功劳,这才有了发展壮大的良机,要么兵败身死,要么一战成名,今后的富贵荣辱全系在这一战之上。

    在京城中扎下根来,与周奎接上线,保持对宫内和朝局的了解,这也是明末乱世中必须拥有的能力。虽然朱平安知晓历史,但那历史毕竟是后人所书写,当时的一点一滴、起转承合,只要有一点出了纰漏,便是无法挽回的损失。

    因此,阴世纲入京是当务之急。

    朱平安指指一旁闷头喝酒的曹无伤,“此行任务甚重,我将无伤也派给你,这一年来,我将流民中的几名子弟交给他,秘密训练,此时总算能派上一些用场。有他在你身边,你的安全可以放心,再者说,一旦有些必要的任务,他和他麾下的子弟都可以大展所长。”

    曹无伤气哼哼的放下酒杯,“小的离开,那少爷你的安危怎么办?”

    朱平安一绷脸,“跟你说过多少次,只有京城那边打点好了,我这边一旦上阵,才能多一份把握,也就是说,你和阴先生在京城做的越出色,我这边便越安全!”

    曹无伤的眼圈有些泛红,只能重重的点点头,“少爷如有危难,就飞鸽传书,二狗身边的信鸽都是我一手饲养,飞抵京城不过三两天的光景,就算你身在万军从中,无伤也有把握助你脱险!”

    朱平安这才放松下来,重重的点点头。

    临走前,阴世纲又转回身来,“大人,学生有一句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离别之际,还望大人能斟酌一二。”

    “先生但讲无妨!”

    “新任镇守太监王品似乎对大人别有用心,大人千万要小心!”

    看着阴世纲毅然决然离开的背影,朱平安陷入了沉思。

    卢九德离开凤阳到南京走马上任,新来的这位王品却和前任迥然不同。此人虽是内官,身上却完全看不到大多数内官都有的骄横,平日里和凤阳文武官员谈笑之间便打得火热,官员甚至是平民百姓有事求到门上,没有一次拒绝的,事情办得稳妥仔细,不偏不倚,虽然来了不过小半年的时间,却是赢得了极佳的风评。

    连带着当年被乱匪洗劫的皇陵等设施,在王品的主导下,也开始进行大规模的整饬,钱粮用度做的是条理分明,得到了宫内宫外的一致认可。

    就是这样八面玲珑的人,却是对朱平安青眼有加,平日里没事的时候,总喜欢去高墙卫的田庄、校场走走逛逛,一来二去,和段喜年,甚至是朱平安麾下的军官都混得厮熟。加之王品也没有架子,一身便服来去自如,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任谁都看不出这竟是凤阳的镇守中官。

    对于王品的示好,朱平安却保持着天生的警惕,就连路振飞也私下提醒自己的学生,王品这样一个人,以前在宫内可是数得着的人物,只知道前些年在宫中闹出了些事情,结果贬到都知监,究竟事出何因,那就不得而知了,总之是大有来头。像这样的内官,朱平安这样的身份,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沉思间,一骑快马沿着官道疾驰而至,“大人,巡抚路大人请您至府上一行!”

    “何事?”

    “小的实在不知,只是听闻前来送信的人说,镇守中官王公公也在路大人的府上!”

    朱平安的脑袋顿时大了一圈。不用问,这是自己的恩师在急招自己去挡枪呢!这个王品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路振飞酷爱棋艺,隔三差五的总要带上自己的一副玛瑙棋子到路振飞的府上去叨扰一下。刚开始,路振飞也乐得结交这个棋友,但时间一长,路振飞便品出其中不一样的味道来,但具体情形却没有告知朱平安,只是说王品此人所图非小,于是乎,便经常找朱平安这个臭棋篓子来顶缸敷衍王品。

    王品倒是不以为意,每月总要抽几天的空闲时间上门请教,这也成了朱平安躲也躲不掉的苦差事。

    想想呆会儿又要被王品“狠虐”的情景,朱平安不禁有些垂头丧气。

    亲兵去牵马的当口,张二狗红着脸凑过来,“大人,俺家老娘想请大人中午时分到家里去一趟!”

    “莫不是婶娘身子不舒服了,可叫马夫王找大夫五看过了?”张氏兄弟的老娘虽是个农妇,但眼界和心胸却是朱平安甚为佩服的,加上她治家甚严,张氏兄弟两个又极为孝顺,所以在乡间是很有名望的。

    一段时间没见,老人家也毕竟上了年纪,朱平安听闻,顿时有些不放心。

    “那,那倒不是……!”张二狗忽然支支吾吾起来,一旁的王金发却只是掩嘴偷笑。

    “你这憨货,到底是为了何事婶娘如此急着找我,你这是生生急死我不成!”

    憋屈了半晌,张二狗还是没说出来,“您,您去了就知道了!”

第五十四章 苦差事

    一连踹了张二狗两个跟斗,这家伙却是打死也不吐口,王金发笑着上来解劝,“大人就不必在逼问二狗兄弟了,反正不是什么坏事,路大人那里还要去应卯,大人就可以以此为借口,早点脱身了!”

    王金发到底在江湖上打拼多年,考虑事情和待人接物远非张二狗这个鲁直汉子可比。

    朱平安这才放过了张二狗,一行人策马扬鞭直奔巡抚衙门。

    到得门外,早有路振飞的心腹家人老管家路安在此相迎,便将朱平安径直引进了路振飞的书房。

    路振飞的家眷都在京城,平日里便在巡抚衙门的后院安歇,由路安带着几名从京城府邸中跟来的家人伺候,生活过的简朴异常。诺大的书房中也只留了一只火盆,空荡荡的还是有些寒气。

    路振飞一身家居棉袍,和王品对面而坐,王品则是一身锦衣玉带,乍一看便像是某位高门中的翩翩佳公子,手中还抱着一个青铜的暖壶。朱平安进门的时候,两人正在聚精会神的对弈。

    朱平安蹑手蹑脚的进来,从路安的手中接过水壶,帮两人续上茶水,便垂手侍立在一旁。

    不多会的功夫,路振飞便投子认输,看来今天又是无一胜绩。但路振飞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不快,回头看看朱平安,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好了,本官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就由平安代老夫和王公公对弈几局吧!”

    王品呵呵一笑,白净的脸庞如沐春风,“路大人既然还有公务在身,那便请去忙碌,好在还有平安贤弟相陪,王某可是要杀个痛快了!”

    路振飞歉意冲王品拱拱手,起身趁王品喝茶的时机,用眼角的余光向着对面的墙壁上匆匆一瞥,随即向朱平安挤挤眼,这才施施然的出了书房。

    朱平安整整衣襟,端坐于王品的对面,眼睛却投向刚刚路振飞示意的地方。洁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浓墨山水,这是路振飞闲来无事所做,画幅的一边是两行风骨十足的隶书,也是路振飞最喜欢的诗句:“东风知我欲山行,吹断檐间积雨声。”

    这一下可把朱平安给搞糊涂了。这副作品还是路振飞刚刚到凤阳上任时所做,诗句则是苏轼《新城道中》的一句。记得刚刚看到这副作品的时候,朱平安还忍不住对路振飞当时的心境做了分析。

    从路振飞的言谈话语以及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来看,崇祯帝打算用路振飞整饬两淮,确保漕运的畅通。路振飞一朝复出,简在帝心,且身负重任,自己也有了用武之地,用此诗此景可谓是相得益彰、恰如其分。

    可今天他却冲自己示意这副山水和诗词所为何来,饶是朱平安想破了脑袋,一时间也难以琢磨清楚。

    王品的棋艺高超,这是朱平安早已领教过的,自己那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棋艺着实是拿出手来,加上心中有事,不到一个时辰,已经被连下三城。

    “王公公棋艺高明,平安实在是佩服!”

    王品笑了笑,朱平安的棋艺他看的清清楚楚,确实是新手级别,和自己相差太多。王品之所以常常登门拜访路振飞,便是想与这对师徒拉近关系,套套交情,以便能让这两人为自己所用。身后的恩主已经来了书信,对于他再度被起复也是着实的高兴,并隐晦的请他在凤阳隐忍一段时间,以待时机重返宫中。

    这让王品感激莫名。时间已经过去两年,但恩主始终没有忘记自己,这便是令王品最为欣慰和感怀的事情。

    基于这种原因,让王品忽视了临来时王承恩的谆谆嘱托,并急于想要为恩主做些什么。恩主年龄虽幼,但其心智却宛如成人一般,曾多次说起身边可用之人少之又少,于是,王品便打起了路振飞和朱平安师徒的主意。

    王品看似漫不经心的清理着棋盘,口中却缓缓说道:“弈棋本是小道,只为消遣排解,胜负着实无须挂怀。平安贤弟小小年纪便能孤身创下这一份家业,已属难能可贵。”

    朱平安一笑,再次为王品斟满茶盏,“王公公实在是太高看平安了。这一路走来,幸得恩师、段大人等关爱照拂,平安也听说,王公公可是宫内内书堂出身,一身技业即便在京城也是赫赫有名的,能陪公公弈棋,那是平安的福分,这一段时间,平安可是受益匪浅啊!”

    王品满意的笑起来,眼神瞥向窗外枯黄的树枝,“是啊,内书堂中苦读四年,然后在钟粹宫一呆便是八年,这期间的酸甜苦辣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也只有在平安贤弟的面前,我才能吐一吐苦水。这人哪,其实最重要的便是要选择一条正确的道路,路上不仅有至交好友陪伴,还要有贵人遮风挡雨,这路才能走得顺畅,你说对不对?平安贤弟!”

    王品的话轻描淡写,但在朱平安的心中却无异于点燃了一颗炸雷。王品的话中包含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他的来历以及表示出的对于朱平安的招揽之意,显露无疑。

    “钟粹宫!”这一个名字已经显示出王品背后的角色是谁。后世大量的文学作品中都有这个宫殿的名字,都是作为太后及后妃的生活场所出现。

    但在明代,这就迥然不同了。隆庆年间,钟粹宫正式成为一国储君,也就是太子的寝宫,其后一直沿用到明朝灭亡。也就是说,王品已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他是东宫的人。

    王品究竟是怎样盯上自己的,朱平安并不知晓,也许是自己这一段时间实在是太过惹眼了,也许是王品想将自己拉上太子这条船,总之不管怎么说,路振飞绝对也是受到过类似的暗示的。怪不得最近王品一上门,路振飞便召自己来陪他下棋,搞了半天是以此来躲避王品的游说。

    这个老狐狸,自己不愿意做,倒将自己给顶在了前面,想想刚才路振飞临走时挤眼的古怪表情,朱平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老家伙,想自己置身事外,他也不想想,自己可是他的学生,一旦上了太子的船,他这个老师也脱不了干系,再者一说,他就这么么相信自己的定力,任谁只要一听是太子的召唤,这从龙之功的吸引力立马可以让人头晕目眩,忙不迭的上前投靠,路振飞就不怕自己受不了诱惑?

    可是,朱平安会去捧太子的臭脚吗?当然不会,离大明朝最后的时间也只剩下六年,太子朱慈烺在这六年间究竟有何作为,就连历史上也是语焉不详,这个大明最后的储君也就是在李自成攻克北京之后才露了一小脸,之后便被满清残忍的杀害了。

    从崇祯十一年到十七年这之间,朱平安不知道朱慈烺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现在看来,他能驾驭住王品这等人物,就算年龄不大,也绝对是个不简单的角色啊!

    “哈哈,公公的话真是至理名言啊,够平安揣摩领会一段时间的!”

    一想通了这些事情,朱平安当即决定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看看天色已近午时,和王金发约定的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果然,门外一声通禀,王金发一挑门帘走了进来,先是给王品和朱平安行了大礼,接着便摆出一副焦急的神色,“大人,您快回去看看吧,看来的确是有事情,张家老太太这都派人来问了三次了!”

    朱平安暗暗好笑,王金发确是没白收下来,遇上这等事情,比之张二狗那帮军汉做的可是不知好了多少倍。

    朱平安赶忙也换上一副惊诧莫名的表情,“是吗?婶娘如此催促,想必是一定出了大事,我这就去!”

    说完,歉意冲王品一拱手,“王公公实在是对不住,您看……!”

    王品很是诧异,“这位婶娘是平安贤弟府上的长辈?”

    “那倒不是!”朱平安这才将与张家的交情说了一遍,特别是说明了张氏老夫人在朱平安初到凤阳时多方帮扶的事情。

    “原来如此!”王品的脸上露出浓浓的笑意,“贤弟如今已是四品的武官,却难得不忘旧日恩情,实在是难能可贵啊!”

    “那在下便向王公公先告个假,今日未能让公公尽兴,实在是平安的不是。改日,平安置办一桌酒席,单独请公公过府饮宴!”

    “慢着!”王品一把拉住了朱平安,“这天寒地冻的,路大人还要忙公务,我左右也是无事,倒不如随贤弟去田庄走一遭,叨扰一餐如何?”

    “啊?”朱平安当时便张大了嘴巴,

    “贤弟放心,我此去只是散心,绝不会耽误贤弟做事情!怎么,不欢迎吗?”王品似笑非笑的看着朱平安。

    “哪里哪里!”朱平安连连叫苦,但王品官大一级,如何能拒绝呢。而且又是这样折节相交,叫朱平安如何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王品只带了两个从人,整顿好了马匹,和路安打了一声招呼,便和朱平安并马疾驰,向着城外的田庄而来。

第五十五章 蔬菜大棚

    尽管已经来过多次,但一路上,王品还是对沿途见到的景象赞叹不已。刚刚过完崇祯十一年的新春佳节,农田中也没有什么活计,军户们便在各自百户的带领下在村头、田庄的空地上开始了冬季的集训。单件的夹心棉袄,轻便的薄底快靴,统一的狗皮帽子,上百人一组的威猛气势,包括众人吞吐出的腾腾的雾气,都让连绵的几座田庄显出格外与众不同的生机勃勃。

    碗口大的马蹄踏在坚硬黝黑的土地上,声音清脆响亮,沿途被惊觉的军户子弟以及哨兵纷纷向朱平安一行肃然行军礼。

    朱平安微微一错身,将右拳放至胸前,当做是还礼。

    身后的王品不由得有些惊诧。凤阳连续两年大旱,军户流离失所,班操军、护陵新军等卫所不说十室九空,现在也已是逃亡了大半,别说这每季例行的出操,就连吃饭都是个问题。

    可单单是这朱平安直辖的千户所却日益的兴旺起来。很长一段时间,王品都在暗暗的思索这个问题,朱平安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来做到这一点的。可后来,一想到路振飞,王品便释然了,不禁暗骂自己糊涂。

    那路振飞可是朱平安的授业恩师,难道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门生为难不成,肯定是在辎重钱粮、兵器甲杖等方面都给予了大量的支持,路振飞虽是能员干吏,但对自己的学生,怎能会没有一点私心呢?说起来,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但这也从另一个方面显示出这对师徒的才华横溢。

    如今,田贵妃所生的永王朱慈炤已经渐渐长大,虽说自家的主子已经占据东宫之位,但皇帝对田贵妃的恩宠却是愈发的浓烈起来。这样一直发展下去,焉知今后不会发生子凭母贵的变故来。

    况且,田贵妃的生父田弘遇目前贵为左都督,与京师一班勋贵武将打得火热,且仗着自家女儿受宠,竟然开始肆无忌惮的与朝中大员、宫中内官结交。而自家主子的那位外祖父嘉定伯却只知敛财,朝中竟是无一奥援,一旦有变,如何能掌控大局。

    王品思来想去,凤阳的路振飞颇得圣眷,倒是极有可能入住中枢内阁,如果将他拉拢过来,那等于是又将朱平安掌握在了手中。如此一文一武,俱是国之干才,加上两人的影响力,便足以和田氏一争高下了。

    只是自己暗示了多次,路振飞却迟迟不曾表态,让王品一筹莫展,看来,还是要将重点放在朱平安的身上,通过他来逐步的影响路振飞的态度。

    王品的胡思乱想,朱平安自然无从得知,眼见着快马加鞭进入田庄,不远处便已是张氏兄弟的宅院。

    黄土筑城的院墙有一人多高,听闻马蹄声响,四邻中豢养的看门狗俱是吠叫着围拢过来,但马匹冲到近前,却又四散着奔逃开来。

    院子中听得动静,几条黑塔般的大汉赶忙跑了出来,正是张大狗、洪胖子、岳锦峰和仇泽等人。军中汉子,粗鲁憨直,虽然初来时和老卒们起过争执,但仇泽的一身本事却是让岳锦峰等人都佩服不已的,因此不到整编结束,几个人便已混的厮熟,仇泽更是干脆认了张大狗的老娘为义母,径直搬到了张家来住。

    众人见到朱平安,俱是欢喜,又看到后边一身锦衣的王品,都是犯起了嘀咕,上前牵住马匹,施礼完毕之后,面面相觑,倒是不知该如何说话了。

    王品洒脱的一笑,将马鞭扔到旁边王金发的怀中,“莫要拘礼,咱家是跟着朱大人蹭顿午饭的,一个个这般模样,莫不是不欢迎咱家啊!”

    王品如此一说,顿时将气氛缓和下来。有明一朝,太监监军、掌管御马监、京营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情。很多太监也都是出身行伍,除了身份特殊之外,同样精通军务,一身马上步战的功夫也都不亚于统兵的大将。为了笼络军心,一些中官则干脆住进军营与士卒同吃同住,更是与一般将士一般无二。因此,其实在大明军中,对于内官倒不是极为排斥。

    朱平安也笑了笑,“王公公可是请也请不到的贵客,今日难得来到咱们田庄,你们几个可要打起精神来伺候,万万不可慢待。告诉婶娘一声,咱们那大棚中的蔬菜瓜果可不要舍不得啊!”

    “那是自然!”几个人轰然叫好,这边张大狗便叫了自己的兄弟二狗到后院将埋在地下的陈年老酒给挖出来招待贵客。

    此时每到冬季,农户包括州城的百姓,都是以秋收余下的粮食过冬,家境好一点的便有地窖,可以储藏一些春夏时分种植的蔬菜等,但这毕竟是少数,随着崇祯年间流贼祸乱北方,就连京师中的小康之家也未必能在冬天吃到蔬菜了,也只有豪富高门家中常年配有冰窖,这才能吃到蔬菜瓜果。

    走进院内,青石砖铺就的道路两旁,豁然便是两个大约丈许长的帐篷,王品心下大奇,赶忙走进仔细观看,用手一摸却发现,原来这帐篷竟是用浅色的油布搭建而成的。

    张大狗看到朱平安点头,这才快走两步,拉起帐篷的门帘,王品还未探头查看,便已觉得一股热气扑面,不由得惊讶的转向朱平安,“这是何物啊?”

    “呵呵,公公一看便知!”

    王品有些迟疑探头看了看,却发现里面是一畦一畦整齐的土地,期间点缀着鲜绿脆嫩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冬日里绝无仅有的蔬菜等作物。

    王品不由得好奇心大起,赶忙钻进了帐篷,一进门,就忙不迭的脱掉了身上的披风,甩手扔给了身后的随从。

    不仅是土地上种着蔬菜,帐篷中搭着大大小小的架子,酒店许久未曾见到的胡瓜这里竟然也有,而且似乎个头更大,其他的如菠薐菜、刀豆、扁豆、辣椒、菱白、黄韭等一应俱全。

    就连冬日中皇宫大内的用菜,都未必有这样一个帐篷中的种类齐全。

    王品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朱贤弟,这是,这是……?”

    “这叫蔬菜大棚”,朱平安解释道:“凤阳连年干旱,土地荒芜,今年冬日又格外寒冷,小弟便收集了一些蔬菜种子,以油布搭建大棚,防寒保温。在这帐篷中,竟是如同春日一般,加上婶娘一家精耕细作,才有如此的收成。”

    “蔬菜大棚!”王品喃喃的念着这几个字,“贤弟真是大才啊,在这冬日里竟然有如许种类的菜品,真是令愚兄大开眼界,端的是扭转了乾坤,令菜品改变了生长的时令,真是,真是鬼斧神工、奇思妙想啊!”

    其实,这只不过是朱平安诸多试验中的一个,后世的很多的技术和知识,绝大部分都很难再如今这个时代实现,科技和生产力的发展是有着其自身规律的,不可能一口吃成胖子。于是朱平安就打算将那些简单易行的东西先行加以利用。

    蔬菜大棚的创意早已有之,但在明代这个时代,并没有合适的东西来扮演保温塑料膜的角色,而这又是大棚搭建的最基础的材料。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揣摩,终于让朱平安发现了油布这种材料。油布最早出现于东汉末年和三国时期,百姓偶然间将布匹遗落在油桶中,其后却发现浸过油的布匹变得坚韧、光滑且不易透水,于是便拿来做了防水的用途,多用于帐篷、雨伞等物。

    而在明朝这个时期,想要找到比油布密度还大的材料,实在是很困难,虽然油布的隔绝性和透光性远远比不上塑料膜,但在如今也只能将就了。

    好在经过实验,朱平安最终选定了用桐油侵泡布匹的材料,其中又得到马夫王的建议,配以一些粘稠物质,例如皮胶等配合使用,最终使大棚油布诞生于世。虽然没有塑料膜效果好,但保温的功效却是立竿见影的显现出来,也就在去年的年末,总算中出了第一拨的蔬菜。

    唯一的缺点便是,成本太高。这个成本,倒并非指的是人工和蔬菜种子、以及周期,而指的是桐油和布匹,相比较而言,仅是布匹一项,这个大棚便不是一般的人家可以用得起的。

    所以,目前也只能当做尝鲜的奢侈品来使用。如果要推广的话,必须要保证有足够的布匹使用,而且这些布匹的价格不能太高。

    忽然之间,朱平安看到枝头上挂着的一样红艳艳的东西,顿时有些呆住了,指着问张大狗,“大狗,这东西居然种活了?”

    张大狗咧嘴一笑,“大人亲自交代的事情,俺娘可是经心着呢,您是这段时间没过来,早前已经结了几个,都被俺娘当成宝贝给收起来了!”

    忽然张大狗脸色一变,“大人,俺,俺可是只偷吃了一个,您可千万不能告诉俺娘啊!”

    朱平安看着那些红艳欲滴的果实,心头猛然一酸,深埋在心底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翻涌出来。后世年幼的时候,没到夏末秋初,便和父母一起买回大量这样的果实,切碎了放进输液用的玻璃瓶中,密封严实。等到了冬天,便可以享用这夏天的美味。如今,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只是,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时光了。

    王品倒是没察觉到朱平安的异样,指指那艳欲滴的果实问王品,“贤弟,这是何物啊?”

    朱平安看了看,“回禀公公,这东西叫西……,哦,叫做番茄,是从海外番邦传进来的,也是机缘巧合,之前过年的时候,小弟偶然间从过路的番商手中购得一些种子。这东西本是春天播种,夏季收获,但小弟实验之下,居然在这大棚中种活了!”

    “这东西颜色如此鲜艳,也能食用?”王品将信将疑。

    “那是当然”,说着,朱平安从枝头上摘下一个,张嘴便是一口,鲜红的汁液顺着嘴角流淌下来,“酸甜鲜美,甚是可口啊!”

    朱平安又摘下一个塞到王品的手中,“公公也请尝尝!”

    朱平安转身离去,王品却将那番茄果实顺手藏进了自己的衣袖之中。

第五十六章 真实目的

    张老夫人的手艺的确不俗,虽然只是一些家常菜,却是关外辽镇的口味,在凤阳这地界上却是少见的很,加上冬日里极为稀罕的各种菜蔬,着实让人食指大动。

    按照民间的风俗,女眷是不能上桌待客的,因此也就是张氏兄弟和洪胖子等人在陪着朱平安和王品用餐。王品虽是内官,但其豁达和豪迈却是在军中已经传扬开了的,在他的力邀下,洪胖子、岳锦峰和仇泽等人也共坐一席。

    酒过三巡,朱平安告了个罪,便和张大狗起身离席。今日毕竟是张老夫人相约,总在前面喝酒不去拜见实在是说不过去。再说,张氏兄弟欲言又止的情形也实在让朱平安无法安坐。自打来到凤阳,张老夫人便操持着朱平安和曹无伤的一切起居,在朱平安的心中,就是将老人家当做了自家的长辈一般,如今她有事情,怎能不急着问个清楚呢?

    到了后院,一进门便看见,张老夫人和自家的两个仆妇正坐在院子中的太阳地里作者针线活。听见脚步声响,仆妇看见朱平安进来,立刻起身行礼,便收拾了东西避开。张老夫人则笑盈盈的站起来,正欲行礼时,却被朱平安一把拦住。

    “婶娘这是要折杀平安吗?有日子没来看望婶娘,我这心里老大过意不去,还没给婶娘请安,怎么能要您给我行礼呢?”

    朱平安和张大狗一左一右搀扶着老妇人坐下,张老夫人便是一声叹息,“原也不想因为这些小事惊动大人,但实在是……,唉!”

    见到母亲叹气,张大狗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都是孩儿的错,母亲千万不可因此气坏了身体,是打是罚,全由得母亲大人,只要您心里能舒服些!”

    这一来可就让朱平安有些糊涂了,张氏一家,母慈子孝这是远近闻名的,张家兄弟两个憨直淳朴,侍母至孝这是没的说的,怎么今天却弄了如此一出?

    张老夫人娓娓道来,这才解开了朱平安心中的疑问。

    原来,张家兄弟两个,老幺张二狗今年已经二十,早已到了婚配的年龄。张家是军户出身,早年是由关外逃到关内来的,因为身上背着逃离军户的名分,孩子的婚事自然无从谈起。可自打朱平安来到高墙卫,百户所的日子是越过越红火,田庄富庶的名声也逐渐传到相邻的村寨。

    而张氏兄弟两人,一个是授了实打实百户的官位,另一个则是朱平安身边的亲兵首领,眼见着前途也是一片大好。于是乎,这十里八村的人上门为张氏兄弟提亲的人也络绎不绝,险险踏破了张家的门槛。

    自家的儿子有了富贵,上门提亲的人也越聚越多,不光是附近的军户人家,就连凤阳城内的小康之家,和一些军官的亲眷也都上门来探寻结亲的可能性。张老夫人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愈发挑拣的仔细起来,要为两个儿子看一门好亲事来。

    也就在前些日子,老妇人相中了凤阳卫护陵新军一位千户的闺女。这名千户大人今年已经快五十岁了,膝下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要说起来也算是缘分,上次出城迎战流贼时,整个凤阳城便是只有这位千户大人与张氏兄弟和段喜年一起出城杀敌,也算是患难之交。那位千户一眼便相中了张二狗,早就动了招婿的心思,前不久便差人来打听消息,和张家却是一拍即合。

    张老夫人已经仔仔细细的打听过,那千户家的闺女却是远近闻名的贤良女子。母亲一直缠绵病榻,她却是自小在床前伺候,这一来便是七年,还特意在佛前许下心愿,只要母亲身体安康,她宁愿一生一世不食荤腥。也许真是其孝心感动了神佛,母亲居然身体逐渐见好,眼见着到了十六岁,家里这才急着为其张罗婚事。

    本来两家人都愿意的事情,算得上天作之合,但眼前却有一桩躲不开的烦心事情。那边是张大狗的婚事。

    张大狗原先曾有过婚配,自小便由父母做主,招进家中一位童养媳。只不过当年在进关逃难的路上,那女子得了急病去世,张大狗与其感情深厚,时至今日都未曾续弦,婚事也就此搁下。

    但如今却是不同,二弟的婚事已经定下,反倒是他这做兄长的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张老夫人念着乡间的风俗,这做兄弟的成婚反倒在兄长之前,无论如何总是说不过去,于是便托媒人给张大狗说亲,但这张大狗却是个执拗脾气,心中念着亡妻,说什么也不肯再成婚。

    张老夫人无奈这才请了朱平安来说服张大狗。

    听了这其中的缘故,朱平安也有些头痛,张大狗虽然憨直,但却是个有主心骨的家伙,这些年来,不仅是找到张家提亲的人不少,就连段喜年和朱平安也没少见过替他提亲的中人。

    这一直以来,他都念念不忘死在逃难路上的亡妻,虽然两人还没有正式成婚入洞房,可在张大狗的心中,那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子便是自己唯一的妻子。

    曾经不止一次,酒醉之后的张大狗都会满脸是泪的竖起一根指头,“只要再有一口吃食,真的!如果我那天能找到一口米粥,幼娘断不会就这么丢了性命!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便是幼娘,为了让我们兄弟有一条活路,你们知不知道,她竟然用刀割下自己腿上的肉来给我们吃,可笑我们兄弟二人竟然以为那是田鼠肉,哈哈哈!”

    每当张大狗说起这些事情,朱平安和曹无伤总是感同身受的心酸和难过。每个人都经历过生离死别的痛苦,时间久了,也许那便不是痛苦,慢慢就变成了自己最珍贵的回忆,虽然每次想起,总会有刀割一般的难受,但那痛苦却让记忆历久弥新。

    这些个事情,直到如今,张大狗都没有对母亲和二狗说过,也许他觉得这些事情有他自己来默默的回忆就足够了,但如今,朱平安却要劝他丢弃这些回忆,可能吗?

    张大狗给自己的母亲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母亲大人就不要难为朱大人了,孩儿此生只有幼娘一位妻子,这是无法更改的。孩儿对幼娘亏欠甚多,无法回报,再娶新人进门,无非是让两个人都难受罢了。请母亲大人不要再逼孩儿,大不了我这兄长就以鳏夫的身份孤独终老便是!”

    说完,起身便出了门。

    朱平安一愣,接着便想要劝慰张老夫人,但张老夫人却似乎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只是再次长叹了一声,“大人无须再劝,老妇人也明白这孩子心里是如何想的,今日请大人过来,原想着即便是大人亲来,也未必能劝得动这头倔驴,不过是有别的事情,才顺道以此为名义,请大人过来,老妇人有一件事情相告。”

    一句话让朱平安更是惊讶,他没想到,张老夫人却是早已知道无法劝动自己的儿子,却是因为别的事情才以此为借口将自己请了过来,

    “婶娘有事情,派人前来只会一声便是,平安岂有不来的道理,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

    张老夫人仔细看看朱平安,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为难的神情,斟酌了好一会,这才开口,“这件事情,老妇人至今也没想到与大人到底有何关系,但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告知大人一声为妙!”

    说完,老夫人提高了嗓音,“大狗你这逆子,莫要走远,就站到门口,为娘和大人有几句要紧话要说!”

    门外的张大狗也甚是诧异,但并不敢违逆母命,乖乖的站到了院子中。

    “前日里的晚间,段大人忽然派人将老身找了过去……!”老夫人这才缓缓说道。

    “段喜年?”朱平安不禁一愣,他找张老夫人有何原因。

    “段大人对此事很是甚重,见到老身之后,什么也没说,便请我上了马车,只是带了两名从人,便轻车简从的出发。”

    “也不知走了多久,这才停下来,请老身下了车,进了一所大宅院。那宅院甚是宏大,就像是宫殿一般!”

    朱平安听得云里雾绕,不知道老夫人这是在讲什么。

    “院子虽大,却是没什么人住,走了几重院子,这才停下来。一个须发皆白却没有胡须的老者领着老身进了一间厢房。屋中只有两个人,一个大概三十多岁的男子,床榻上则有一个相同年纪的妇人,显然已是身怀六甲。老妇人曾经在乡间为人接生,因此稍一诊断,便知那妇人已有大概五个多月的身孕。”

    “婶娘,这……?”

    “大人勿要多言,听老身讲述便是!”张老夫人神色间无比的凝重。

    “加上那老者,三人并没有多言,只是询问了那妇人的情况。经老身诊断,那妇人只是偶感风寒,但却是在孕期,因此他们不敢等闲视之,也许更有不得已的苦衷,求到了段大人的眼前,段大人为了保密,这才请老身过府一行!”

    “说到这里,大人应该能猜到那三人是何人了吧?”张老夫人猛的一抬头,一双晶亮的眸子盯住了朱平安。

    “实不相瞒,大人和他们的关系,老身也略有耳闻。老身斗胆一言,老身在人世间比大人多活了几十个春秋,对于人情事理自然也多些见识,老身不知这与大人是否有什么干系,但毕竟多多少少牵扯到大人,所以,这才出此下策,将大人请过来,据实以告!”

    朱平安顿时愣在了当场。

第五十七章 收货

    张老夫人虽然说得隐晦,但朱平安还是一下子边听出了其中的关键所在。

    这一段日子忙于麾下千户所的各项筹建,倒是忽略了对高墙内朱聿键夫妇的关心,总想着石应诏已死,又来了一个对自己颇为热情的王品,朱聿键夫妇总算可以过上一段安稳日子,却没想到生出这样的变故来。

    一时间,连朱平安自己都有些吃不准自己对这样的事情究竟是应该感到高兴还是应该加强提防。

    按常理来说,朱平安对自己的那位亲生母亲都没有太过清晰的印象,自己的父亲朱聿键半生坎坷,虽然如今仍在监禁之中,但曾氏有了身孕,今后的生活又不必太过紧张,总算一家人其乐融融。

    但朱平安却深知这样的事情对于自己来说却未必是什么好事。

    且不说宗室大族内部的勾心斗角、血腥阴私层出不穷,单说那位自己的继母,王妃曾氏对于自己便没有什么好感。

    王府中人绝大多数都不知道朱平安的真实身份,都以为他不过是个家生子。但王妃曾氏却是一早便已看出了其中的端倪,自从崇祯三年与朱聿键完婚之后不久,便弄清楚了朱平安的来历。早在王府中时,便对朱平安横竖看不过眼,明里暗里也下了不少绊子,好在当初的老太监姚少钦多方维护,朱平安总算一路有惊无险的走到如今。

    现如今曾氏怀了朱聿键的骨血,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唐王一脉的嫡子。不久的将来,朱聿键一步登天,那这个嫡子可是唐王府顺理成章的世子殿下。到那时,曾氏和他能容得下朱平安这个异类存在吗?

    心乱如麻,朱平安忍不住摇了摇脑袋。也许自己真的是想的有些多了,从穿越的那一刻开始,自己便没有打算借助于唐王府来做些什么事情,以前不会,今后更不会。朱聿键崛起和陨落只在须臾之间,曾氏和她的嫡子未必能对自己做些什么。更可况,朱聿键的登基注定是一个悲剧收场,要权没权、要钱没钱、要兵没兵,又如何能跟自己相提并论呢?

    想到这儿,朱平安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一些。由于身份和血统的限制,在这个时代想要做些事情,难度确实有些高,但一想到数年之后即将挥舞着屠刀南下的满清鞑子,朱平安浑身的热血顿时沸腾起来。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既然上天让我来到这个时代,那总不会来打酱油的,既然如此,又何必执着于那些勾心斗角的腌臜事情,倒不如放开手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总算没白来这一趟!”

    朱平安感激的拜谢过张老夫人,张老夫人却笑着摆摆手,“大人谢老身做甚,其实最应该谢谢段大人,看得出来,这些事情他不方便直接和大人讲,于是便借了老身这张嘴将事情交待给大人啊!”

    朱平安一笑,段喜年这人看似粗豪、胆小,没有原则,但在关键时候却还分得清轻重缓急。朱聿键就算是曾为王爷,但现在却是阶下囚,对于段喜年来说,照顾好他们夫妇的起居生活已算是全了当年的主仆情分,而段喜年荣升指挥同知却是分润了朱平安的功劳,这一点,他只要记在心里,便不会对朱平安隐瞒什么。

    张大狗的事情也只好先放着,当务之急是将二狗的婚事给定下来。二十岁的年纪,在乡野农家已然是几个孩子的爹了,老妇人年纪大了,也急着抱孙子,此事是万万不能再拖了。

    结亲的千户家姓孙,孙家对这门亲事乐意的很,也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来,只是孙家的女儿却是提出来,鉴于其母亲的身体,想将成亲的日子定在年末,到时候母亲的身体大好,也能亲手送女儿出嫁。

    未来的儿媳以孝为先,张老夫人自然是应允下来,接着便是赶在成亲的日子前,将三媒六礼等一系列繁琐的礼仪进行完毕。好在现下千户所中,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总是可以将张二狗的婚事办得妥妥当当的。

    朱平安和老夫人谈及二狗的婚事,正说得的高兴时,张大狗却喊了一声走进屋里来,凑到朱平安的身边,“大人,海上那些人回来了!”

    一句话说的朱平安腾地站起身来。海上的人还能有谁,铁定便是洛佩斯那些人。这些日子以来,不说岳锦峰、洪胖子等人心神不定,就连朱平安心中也是没底,大把的金银交给了洛佩斯他们,万一有个闪失,这些年曹无伤的辛苦可是全都白费了。

    更何况,这半年以来仅凭着那些田地,也仅够千户所中老老少少不饿肚子,想要进一步装备士卒却是无从谈起,加上坐吃山空,弄来的那些个银子早已经花费的七七八八,如果洛佩斯他们再不回来,那朱平安可就真是要砸锅卖铁了。

    当下心急火燎的向张老夫人告辞,朱平安便快步来到前院,此时,王品和众人正喝到酒酣处。千户所里的事情,朱平安也没打算让王品知道那么多,只是向仇泽和岳锦峰使了个眼色,将张二狗和王金发、洪胖子留了下来,吩咐好好招待王品,自己则推说千户中有急务,这才脱身出来。

    来人就等在高墙卫的军营中,留守的士卒不多,朱平安一到军营,除了自己的亲兵,便将所有士卒都打发了出去,分散到营寨的各个方向,确保无人能窥视营地中的情形。

    出乎意料的是,洛佩斯此次并没有来凤阳,为首的是刘小刀。带了将近两百多名汉子,压着二十多辆大车,一看便是人困马乏,看来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怎么也没打个招呼,就这样直接过来,路上还太平吗?”朱平安心有余悸,看架势,刘小刀是将黄金和火枪一同给运了过来,现如今这世道,路上不是官兵便是流贼,还有数也数不清的劫匪和马贼,这么一大块肥肉是如何安安稳稳运到凤阳来的。

    刘小刀却是呵呵直笑,语气中也有掩饰不住的得色。“好教大人得知,小人等原是坐惯了这等买本钱的买卖,和江淮一带的各个山寨、帮派都有些交情,流贼嘛,都被官军赶到了四川一带,也就是官府那边,出了点小麻烦,不过,只要有银子开道,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沟沟坎坎!”

    刘小刀从怀中摸出一叠纸钞,双手奉给朱平安,“这是提取十万两黄金的凭证,大人交给我们的财货金银包括古董、字画等物折合成白银共计一百二十万两。扣除小人等的费用和沿途的花销、打点,一共是九十万两白银。按照倭国的金银比率,应当支付给大人十八万两黄金,这次我运来了八万两。其他的洛佩斯先生全部换成了江淮盐商钱号的银票,大人可以随时支取。洛佩斯先生还说,所有的钱财已经消除了痕迹,大人可以放心使用。”

    “不过”,刘小刀顿了一下,“大人虽然没有明说,但洛佩斯先生还是发现,大人交托的这笔金银却是与山西商人集团有干系。洛佩斯先生特意提醒大人,虽然目前来说黄金没有问题,但贵国山西商人集团在北方的势力不可小视,他们未必便不能查到大人的身上,还请大人千万小心保重,万不可忘了和洛佩斯先生之间的承诺!”

    刘小刀本是一粗豪之辈,这一番话却说得进退有度,显然是洛佩斯口述,刘小刀死记硬背下来,虽然生硬,却是洛佩斯的好意提醒。

    朱平安点点头,“洛佩斯先生的好意,本官心领了。刘当家回去之后,请务必转达本官的谢意,

    好不容易背了这么一大通话,刘小刀也是松了一口气,转眼间便恢复了江湖大豪的本色。便不再废话,亲自带着人从马车上卸下一个木箱,当着朱平安的面撬了开来,搬走堆在上面的一些散货,露出包裹的整整齐齐的长方形的油纸包。

    “每捆五支火铳,全是目前佛郎机人手中最吃得开的样式,听闻军队中也在用,威力自然不同凡响!”说起自家的火枪,刘小刀显然有些得意。

    朱平安拿起一支看了看,枪托上的铭纹还是崭新的,枪身擦了油脂,保养的还算妥当,但朱平安还是一皱眉,“火绳枪?”

    看到朱平安的脸色有些不豫,刘小刀有些诧异佛郎机商团虽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历来注重商业信誉,虽然这次的军火买卖是吃了点亏,但却是为以后的大宗交易做铺垫,洛佩斯还专门扣下了一批运往倭国的法国产火枪,用来全力供应朱平安,却没想到朱平安看起来并不是很满意的样子。

    “没有燧发枪吗?”朱平安忽然问道。

    “燧发枪?什么东西?”这一问竟然问住了刘小刀。

    “大人所说的是不是那种以机械击打火石,点燃火药射击,并且不惧风雨的火铳?”刘小刀想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

    刘小刀苦笑一声,“大人的见识小人是佩服的,不过,请恕小人说句实话,这种火枪,就算在佛郎机和欧罗巴诸国,也是只有王室亲卫队和个别精锐才能使用的。这次给大人送来的货色,洛佩斯先生还是特意调配了一个叫什么法兰西的军队制式的装备啊!”

    朱平安一拍脑门,暗骂自己糊涂,怎么竟然忘记了这一点。燧发枪在此时已经出现于欧洲,在西班牙、法国都有生产,但此时的燧发枪,其性能和射击精度、射程较之使用已久的火绳枪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加之造价昂贵,做工繁琐,因此并未大规模装备于作战部队,在遥远的东方更加是很难看到。

    不过,就在崇祯八年的时候,大明境内却也出现了燧发枪的原型。原兵部侍郎毕懋康研制出了大明历史上第一支燧发枪。但由于此时的大明正处于内忧外患期间,因此这项技术并未实际应用于军功产业,更没有装备至大明军中。

第五十八章 改造

    在朱平安的心目中,关外的满清铁骑始终是最具有危险性的敌人。对付这种彪悍的骑兵,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要么就是训练出一支同样精锐的骑兵之师来,要么便是以科技的发展,也就是**来对付,火枪和火炮也正是这种兵种天然的克星。

    遥想当年的英法联军对阵三万僧格林沁统帅的八旗精锐骑兵时的战绩,便可以看出火枪对于冷兵器时代的骑兵有着多么大的杀伤力。

    然而,朱平安却忽略了一件事情。16世纪中叶,法国钟表匠马汉在德国人基弗斯和西班牙人的研究基础上,对已经面世,但只是王公贵族玩物和收藏品的燧发枪进行了完善和革新。他在击锤的钳口上夹了一块燧石。还在传火孔边设有一击砧,如果需要射击时,就扣引扳机,在弹簧的作用下,将燧石重重地打在火门边上,冒出火星,引燃火药。这种结构的射击模式,取代了以前火绳枪的明火射击模式,极大增强了安全性,提高了设射击速度。由此,燧发枪开始进入军队中服役,但真正成为日常的制式武器,却是在18世纪初了。

    作为燧发枪的革新者和推广者,法国陆军在17世纪末也只是将燧发枪配备了掷弹兵而已,直到1717年才明令将燧发枪定为军队制式武器,并配发海陆军各个步兵兵团。

    所以,朱平安就要面对一个问题,对于现如今的大明,包括佛郎机人来说,燧发枪都是一种遥不可及的武器。

    不过,灰心之余总算还有一点希望。崇祯八年时,毕懋康发明出一种原始意义上的燧发枪,但由于技术的不成熟,射击精度和射程都有较大的偏差,而且成本较高,所以在当时也未得到推广。现在想起来,只要能找到毕懋康的这一作品,并加以改良,未必不能得到好的结果。

    但就目前的条件来说,既然洛佩斯的火绳枪已经引进过来,当务之急便是立刻投入训练,毕竟离满清鞑子再次入寇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朱平安顺手抄起一支火枪,用棉布擦去枪身上的油渍,掂了掂重量,迈步走到旁边的一座营帐后边,正对着山林。

    朱平安装好引药和发射火药,又将含在口中的弹丸送进枪管,以通条将火药弹丸捣实。不可否认,这种火绳枪的操作实在是繁复无比。饶是朱平安平时也接触过匠作坊的火铳,此时操作起来速度仍然不快。

    随着朱平安一声命令,早有亲兵跑过来,点着了火枪的火绳,看着那嗞嗞燃烧的火绳,岳锦峰和邱泽两人对视了一眼,不免有些担心,现如今大明军中除了边镇,用到火枪的人马是极少的,大明军中的火枪炸膛几率极高,更何况这还是海外蛮夷弄来的货色,岳锦峰等人始终是有些信不过。

    朱平安却是沉稳异常,不论是后世的在部队中磨砺的经历,还是跟随姚少钦的打熬,都或多或少的接触到了火枪这种东西,因此并没有如岳锦峰等人一般对于火枪的天然排斥感。再说,法国人的产品在当时来说,算得上是名牌货。说句难听点的实在话,可是要比大明火器作坊中的那些出品要好得多。

    朱平安平端火枪,瞄准了约六十步开外的一棵可供两人环抱的大树,讲金属弯钩压进火枪的火门,扣动扳机,落下的火绳点燃引药,引药瞬间点燃枪管中的火药,一团刺眼的白光伴随着暴雷一般的声响闪过,对面大树上赫然出现一个弹孔,几块树皮的碎屑四散迸射,

    朱平安估摸了一下时间,从装药直到发射,期间的时间大约是两分钟多一点,这还是建立在自己对于火绳枪并不算陌生的基础上。而现在千户所中,士卒们操控匠户们打造的火绳枪,发射一次一般都是三分钟左右的时间,要是以这种速度来对付鞑子骑兵,再加上射程问题的考虑,在对阵骑兵的战斗中能发动一轮齐射已经是极限了。

    解决这个问题就需要两个办法。第一,提高士卒操控火枪的熟练程度,缩短发射时间,当然这个办法是治标不治本的。当年的戚家军在操控火枪等火器时,还明明白白的列了十项操作规程,熟练士卒一步步弄完至少也需要一分钟左右的时间;第二,便是因地制宜,完善火绳枪的性能,也可以说,根据现有的火枪进行改造,最好是能改造成燧发枪,还能克服射程短、精度低的问题,可是朱平安也明白,想要做到这一点,要比第一个办法困难的多。

    所以,只有先利用现有的装备来想办法了。

    大明军中历来便有鸟铳手这一配备,但多个“鸟”字,朱平安总觉得别扭,于是便将自己麾下的鸟铳手统一称为火枪手。大明的火枪手配备的弹药都有定制,为避免战时再称量火药的重量,军中便给火枪手配备了大小一样的竹管,提前分发定量的火药,其中的一个则放着弹丸。作战时,一个竹管中火药的分量刚好够射击一次。

    看着这些个竹管和因陋就简找来的木管,朱平安一下子想到了一样东西——定装火药。这些不就是最早意义上的定装火药吗?

    用更容易精确的手工制作的纸筒来代替竹管,这不是更为方便吗?不也是后世短暂出现过的纸壳子弹的雏形吗?

    将定量火药和弹丸装于一个纸筒,作战时,只需要咬开一个口子,倒进火门一些,剩下的全部投进枪管压实即可,这不就节省了一些时间嘛?同时,也减轻了士兵们的负担,可以携带更多的弹药啊!

    朱平安眉飞色舞的说着,却没注意到身边的刘小刀的眼中透出一样的神采。他偷眼看了看自己腰间的一把手铳,还有腰带上系着的火药葫芦以及弹丸铁盒,猛地咽下一口口水,“大人实在是高明啊,就是小人等在海上争斗,如此一来,便可以凭空多射击两轮啊!”

    朱平安招呼一声,岳锦峰立刻找来了一名老兵,也是操控火枪的行家里手。不大会的功夫,手下亲兵便做出十余个纸筒定装火药来,里面的火药数量全部过秤称量力求精确。

    老卒摆弄了一会火枪,其实和大明的鸟铳原理是一般无二的。这才开始装弹射击。倒药、装药、压火、装弹、装火绳,这一系列的步骤下来,朱平安暗自计算了一下,竟然已经完全可以在一分钟之内完成,稍加训练的话,一分钟发射两次绝对不是问题。

    朱平安满意的点点头,这些天他正在忙着弄一本叫做《步兵操典》的小册子,其实也就是根据后世德、法陆军的操典来因地制宜的进行改编的产物。未来要面对的战争,即便是冷兵器作战,军队的技术、纪律、规范指数也要达到一个较高的水平,这样次啊能最大限度的发挥整体的力量,同时可以掩盖单兵素质以及装备上的某些缺憾,所以,统一士卒训练、强化纪律,使得士卒在枪林弹雨面前仍能机械的保持战术动作的规范性便势在必行。

    朱平安的设想是,通过这本《步兵操典》,来使麾下的三个百户的一千二百人的士卒变成一个稳固的集体。不仅是步兵要学,张大狗的骑兵部队也要学,先从军官开始,然后才是士卒,毕竟现在军中的士卒百分之九十的人士大字不识一个,通过授课的形式是绝对行不通的,倒不如先将军官们集中起来进行填鸭式教学,再以军官带动士卒的训练。以点带面,慢慢使得整支队伍形成合力。

    这本操典中其中也包含了火枪兵的操作规范,现在看来,其中的部分内容需要修改,将来的时候,一旦燧发枪改良成功,装备到部队,操典的内容还需要再度完善。

    现在当务之急,是需要几个真正的职业军人来充当教官,将朱平安的思路完美的、全面的贯彻下去。

    于是乎,朱平安再度想到了洛佩斯,“刘首领……!”朱平安笑嘻嘻的问道。

    “大人不必客气,叫我小刀就可以!”

    刘小刀试射了几发纸壳定装弹药,心中在惊骇之余,对于朱平安的印象也大为改观,言辞语气立刻谦恭起来。

    “看来还要麻烦你和洛佩斯先生了!”

    “大人说的哪里话,您我两家如今正是携手合作,大展宏图的时候,洛佩斯先生对您也是推崇备至,你有何要求,但讲无妨,只要是小人力所能及的事情。”

    朱平安将自己的想法一说,他的本意无非是想雇佣一些佛郎机或者欧罗巴陆军强国的退役军官,开加强麾下军队的现代化进程。早在万历年间,沿海一带便有佛郎机的退役军官和士兵加入到海商或者海盗的队伍中去,而对当年的后金用兵的时候,大明军中更是直接雇佣了佛郎机的军官参与指挥火器部队,其中还有一些人英勇战死在关外,得到了朝廷的表彰和抚恤。

    现在呢,朱平安就是想通过洛佩斯商团的关系,找一些职业军人加入到自己的部队中。

    朱平安和颜悦色的拍拍刘小刀的肩膀,“你放心,这还是生意,断断不会让你们吃了亏。愿意来的人按年薪制结算,上阵但有损伤都会有抚恤,即便阵亡也有安家银子。不愿上阵的,便安心在我军中做参谋或者教官。不过,我只要职业军人,那些海盗、囚徒、冒险家什么的我可是没兴趣!”

    刘小刀嘿嘿一笑,“这个大人放心,我们商团中便有不少退役的佛郎机军官,专程来大明赚银子的,有了这样的便宜怎能不来,只怕大人到时候只嫌人数太多呢!”

第五十九章 机会来了

    别看麾下也就这区区一千多人的战力,但朱平安倾注在其中的心血却是不可计数。洛佩斯的银钱总算及时到来,也算是缓解了朱平安目前的困境,至少不必再为手下这两千多人的吃饭问题发愁了。

    凤阳今年又是大旱,眼见着守成未必能比得上去年,虽然朱平安带人打造了不少的水车、又挖掘了十余口深水井,但水量却总是不尽如人意。看来,又要花费不少银子在粮食上。

    之前让王金发去找的玉米、番薯等作物的种子,已经再度委托给洛佩斯,但至今还是没有消息。据洛佩斯所说,这些个东西在佛郎机倒是常见,但于大明之间的距离相去甚远,他会安排船队带过来一些,可时间至少需要一年。

    洛佩斯也答应派人到马尼拉、琉球、倭国等地找寻一下,应该也可以找得到,但同样需要时间。

    朱平安只是知道,这些种子是在明末期间出现在沿海一带的,但大明的百姓对这些外来的种植品警惕性甚高,所以也就未曾得到广泛的种植、

    好在目前执掌凤阳大局的是路振飞、段喜年和王品三人,日常还能优先供给一些钱粮、兵甲器械,也算是稍稍补充一下高墙卫。

    洛佩斯托刘小刀转达的提醒,朱平安并没有放在心上。宁通的事情做得很隐没,除了寥寥几个心腹,并没有人知道他是死在了朱平安的手中。宁完我和范氏就算想从之前的银票上发现线索,同样需要时间,更何况,范氏虽然手眼通天,但势力都集中在北直隶、山陕一带,凤阳的事情未必能插进手来。

    可以说,现在的凤阳军政民三司,包括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等衙门,和朱平安的关系都不错,且不论什么文武对峙的问题,在这个时候,有钱便是一切。朱平安官声不错,又能做事,待人接物也没的说,又和路振飞关系密切,凤阳文武也都乐得与其交往。

    唯一令朱平安烦心的,便是王品的存在。

    这家伙简直是一条无处不在的跗骨之蛆,没事就往巡抚衙门和高墙卫跑,路振飞是虚以为蛇,一路敷衍,朱平安是没少顶缸,但这家伙倒是坚韧,丝毫不以为意,照样跑的欢快无比。但上次试探之后,言谈间却再也不提什么拉拢的意思,只是一味的和朱平安套交情。

    朱平安也不理会他那么多,反正火枪运到,每日里就是住在军营中督促士卒的训练,尤其是对火枪营这个新组建的部队更是下了大工夫。

    整建制的火枪营目前是三百人,全部归属于朱平安的直属百户,这并不是朱平安不放心将这支部队交给岳锦峰等人不放心,而是现在也只有自己才懂得火枪营练兵的精要之处,交给岳锦峰等人就不知念出什么经来了。倒是对于仇泽,朱平安甚是看重,毕竟原先浙兵的建制中就由火枪这一序列,仇泽也能对火枪营的训练提出一些中肯的意见来。

    时间已至盛夏,训练却未曾放松片刻。凤凰山中的一片谷地中,整日里乒乒乓乓的响个不停,周围的飞鸟走兽全部被惊吓的不得不迁徙离开,山谷中始终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火药硫磺味道。就连视线之内,也都是被一层淡淡的蓝色烟雾给包裹着,经久不散。

    火枪兵列成三行,每人间隔五步的距离,对面六百步之外便是张大狗的骑兵队伍,手中握着寒光闪闪的兵器,看着对面局促不安的火枪营士卒,人人脸上都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随着朱平安手中的红旗落下,站在火枪营后的仇泽口中的哨子也顿时响起。张大狗双脚一夹马腹,立刻向着火枪营的阵型冲去,身后是连连怪叫着的骑兵队伍。

    火枪营士卒便在仇泽有节拍的哨声中开始手忙脚乱的装填。

    六百步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在骑兵的脚程下也是转瞬即到。仇泽的数声哨响之后,将近有七成的士卒总算完成了第一轮的装填,作势发射一轮之后,眼见着骑兵已经到了咫尺之间,大部分的士卒顿时更加慌乱起来,其中居然还有士卒手一哆嗦,将火枪给丢在了地上。

    张大狗的骑兵呼喝着冲进火枪营的阵型中,马蹄震动大地的频率和腾起的烟尘让大部分士卒都恐惧的闭上了眼睛,骑兵就从火枪营士卒之间的间隙冲了过去,一边快意的冲锋,一边用手中的刀背敲打没来得及发射的士卒,当然也绝对少不了那些连枪都丢掉的倒霉鬼。

    看着这样的情形,朱平安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射击练习已经告一段落,按照仇泽所说的当年戚家军的考核标准。八十步外立五尺高一木牌,火枪手三发一中,十发一中方为熟练。可以说,目前的火枪营全部都能达到这一标准。

    弄来的法兰西火绳枪较之戚家军当年使用的鸟铳工艺又精进了许多,射程也提高到一百二十步至一百五十步之间。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朱平安也拼了老命供应火药等物资,田庄内更是以军户家眷中的老弱妇孺组建了火器作坊的弹药组,专门制作纸壳定装弹药。也保证了火枪营的正常训练。

    但单纯的射击训练之后,接下来就要训练火枪营士卒的心理素质。两军对阵,火枪营势必要最先面对敌人的进攻,面对来势汹汹的骑兵或者步兵冲锋,保持稳定的状态是最重要的,这关系到射速和射击精度,也影响了第一轮远距离打击的效果如何,最终决定着战事的走向。

    为了提高士卒的心理抗击打能力,朱平安别出心裁的相处了这个办法。借用后世用坦克来锻炼士兵的办法,朱平安以骑兵冲阵的强大威势来考验士卒。第一次的冲击,没有一个士卒能够在六百步的距离内实现两连发,当然,这并没有采用什么“三段击”的办法,而是单纯以士兵的熟练程度和手速来计算。

    但结果实在是惨不忍睹。且不说士卒们面对骑兵冲锋时仅有的一轮射击效果如何,但是士兵们的状态就令朱平安极为不满。如果在战时,可以肯定的是,至少会有三分之一的士卒会顶不住压力,转身逃跑。

    看着朱平安发火的样子,凉棚下的王品不禁一笑,这小家伙专注实事,却是官场上并不多见的人物。和自己的那位锋芒内敛、毕恭毕敬的义弟相比,似乎更多些可爱之处。

    “好了,喝杯茶润润嗓子,说起来,你也是凤阳数得着的武官,这大热的天儿,满身的盔甲,连我这凉棚都不来光顾一下。知道的是你体恤士卒,以身作则,不知道的就会以为你这是故作姿态。”

    朱平安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行了,即便是戚爷爷当日,也没有你这种法子,看看那些个士卒,一个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须知这只是第一次合练,眼前的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至少还有一半人能射出第一轮来。你就消消火,要不了两个月,一定会大有改观的!”

    朱平安这才哼了一声,扭头对岳锦峰说道:“按照军规和训练效果标准,今天火枪营的晚饭免了,今后七天之内不得再见肉食!”

    岳锦峰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躬身施礼,“大人放心,卑职已记录在案,刚刚将火枪丢下的士卒每人还有二十下鞭笞的处罚!”

    朱平安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记住告诉行刑手,别把人给打废了,集训还有一段时间,本官可不想见到马夫王那里人满为患!”

    “卑职明白!”

    王品信步走出凉棚,将一碗凉茶递到朱平安的手上,“六百步的距离是不是太近了,两军对阵八百至一千步是常有的事情,你未免对士卒们有些苛刻了!”

    “此时不苛刻,战时敌人可不会手下留情,更何况,那些可是如同畜生一般的鞑子!”朱平安的一句话将王品噎的直翻白眼。

    偏又无可辩驳,王品思索了半晌,这才找到了一点借口。“既然距离长短无法更改,便可以想办法改良一下火枪,将发射的距离弄远一点不是更好嘛!”

    朱平安眼珠一转。王品还是上套了!

    转眼间,朱平安的脸上便换上了衣服笑容,“王大哥既然如此说,那就一定是有解决的办法了,不如说出来,兄弟也参详参详!”

    王品一愣,“我哪里有什么法子,不过是提个建议而已!”

    “王公公说的哪里话,谁不知道您在京师中可是数得着的人物,人脉广、面子大,一定是有十足的把握才如此说。再者说,兄弟们都在此处听着,王公公总不能自己说的话都不认吧!”一旁的洪胖子阴阳怪气的说道。

    “放肆,给我闭嘴!”声音虽然严厉,但朱平安的脸上却依然是笑眯眯的。

    王品看看朱平安等人,品了好一会,这才品出些味道来,没好气的看向朱平安,“说吧,又想耍什么花样,可别找我再要什么生铁了啊!卢公公走时便给你弄了一批,我这上任才半年,已经给你敲诈去了四千多斤的生铁,再要可是没有了!”

    朱平安嘻嘻一笑,“这次不是生铁的事情……!”

    一听此话,王品倒是更为头痛,生铁都不要了,天知道这家伙又想找什么样的麻烦。

    “嘿嘿,听闻前兵部侍郎毕懋康已经致仕还乡,如今却是云游四海,下落不明。”

    “什么意思?”王品有些糊涂了。

    “崇祯八年时,毕懋康曾经向陛下晋奉过一样东西,据说是叫什么自发火铳……!”

    王品这才恍然大悟,搞了半天,朱平安是在打这样的主意。

    “你也说了,那是给万岁爷的贡品,难不成还想偷过来据为己有!”

    朱平安搓搓手,“那倒不是,贡品我可不敢要,不过这毕懋康既然献上了这件东西,那就铁定会一同奉上这东西的制作图纸。要么跟随那件火铳留在了大内,要么留在兵部造作局。呵呵,王大哥是京城中的这个……!”朱平安一伸大拇指。

    “小弟就想一观那张图纸,如此而已!”

    王品摸着下巴打量打量朱平安,眼珠转了转,顿时笑了起来。他已经察觉到这是朱平安想要利用自己,可对王品并没有因此而生气,因为他感觉到,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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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点心作坊

    王品很痛快的答应下来,却让朱平安生出一丝不安来。这家伙可是东宫的关系不清不楚,自打来到凤阳,虽然表面上是一幅嘻嘻哈哈,不插手任何事务的样子,可是私底下却将镇守太监的位置维护的如同铁桶一般稳固,路振飞平时和他打交道都是谨小慎微,更何况目前来说只是一个指挥同知的朱平安。

    一个月前,陈子壮联络的广东生铁悄悄运进凤阳。为了那一个赌约,黄公辅和陈子壮宁肯背上私运生铁的罪名也要完成对朱平安的承诺,由此便可见他们着实是被朱平安的“预言”上了心。也因为这条路线的搭建完毕,朱平安的军器打造作坊才终于算是名符其实。这也逐渐摆脱了对镇守太监府的“压榨”。

    看着王品略显得意的带着人马离去,朱平安的心头不禁愈发燥热起来。王品其人不简单,到凤阳来的目的更是难以推测,虽然现在对自己和路振飞并没有恶意,但时间久了,自己和恩师这样敷衍他,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来。

    世道险恶,人心险恶,不得不防啊。

    看看日头,已经过了午时,不远处的火枪营士卒正在休整,一个个躲在树荫下昏昏欲睡,朱平安忍不住又是一股怒气涌上心头。

    “岳锦峰、张大狗!”

    “属下在!”

    “继续操练!所有骑兵全部换上夹刀棍!再有懈怠退缩者,全部敲脑袋,谁要是碰上了锋刃,那可就是咎由自取了!”

    火枪营顿时一阵哀嚎。就连岳锦峰的心头也是一阵抽搐,大人这看来是动了真怒了。夹刀棍可是大明骑兵的标准配置武器,长约八尺,顶端加上五寸短刃,上马可刺,下马可击,仅是棍棒,便有两寸厚,这要是打在身上,加上骑兵的冲击力,那感觉可是欲仙欲死。

    张大狗却是兴奋异常,招呼手下上马,看来是对今天这个训练科目喜欢得紧,看着那些火枪营的新兵被虐的无可奈何,骑兵们也是兴致高涨。

    朱平安阴沉着脸看看嗷嗷直叫的骑兵,“谁敢手下留情,就和火枪营一起受罚,做得好,晚上赏给你们十头肥猪!”

    骑兵们顿时欣喜若狂。要知道在此时的明代,肉品之中猪肉可是难得的美味。一斤猪肉合两钱银子,相当于后世的十八元每斤。价格比之后世也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此时最便宜的莫过于羊肉,才一钱二分银子,较之后世差的太远。

    也因此,平日里就算有有肉食,也大多以牛羊肉为主,猪肉在此时,可算是奢侈品了。

    看着骑兵们满怀对猪肉的憧憬不知疲倦的连续冲击着火枪营的阵型,逐渐的,火枪营的士卒们也稳定下来,朱平安的心情才轻松了一些。接下来,便可以布置火枪营和长枪步兵的配合了。

    正在凝神观看间,张二狗从后边摸上来,“大人,您还未曾用过午膳呢,要不要……?”

    朱平安看得入神,只是摆摆手。

    “马夫王的点心作坊就在附近,您看,要不要去他那里用午膳!”一旁的王金发赶紧进言。

    “点心作坊?”朱平安一个激灵,猛然间想到些事情,“对了,马夫王经营的如何了?”

    王金发一笑,“大人是贵人多忘事,前两天马夫王便派人来请大人前去巡视,料想着定是做出了些好东西,急着向大人邀功呢!”

    “走,看看去!”朱平安迫不及待的站起身。张二狗总算松了一口气,感激的向王金发拱拱手。

    此去二十余里,便进入到凤凰山的山脉深处,已是渺无人迹。除了沿途偶尔出没的野兽和林间的鸟语,周围寂静一片。

    三个月前,朱平安成立了这个作坊,名为“点心作坊”。其实是一处隐秘的所在。具体是做什么的,除了朱平安和张二狗、王金发两名亲兵首领以及支持人马夫人,就连洪胖子等人也不得而知。

    进入到山间,骤然清凉了许多,浑身的臭汗渐渐散去,不由得一阵心旷神怡。

    酷暑尽去,人骑在马上便禁不住有些倦意上头,朱平安摇摇晃晃的坐在马上,脑袋不自觉的耷拉下来,张二狗早已下了吗,拉着朱平安坐骑的缰绳,在前边引路。

    “轰隆”一声巨响,顿时将朱平安的坐骑给惊了起来,前蹄高高扬起,吁溜溜一声长嘶,竟然险些将朱平安给丢下马来,还好张二狗机警,双手死死的套住缰绳,朱平安向后仰了一下,赶忙前倾,这才稳住身体。

    “怎么回事?”朱平安怒吼道。

    一帮亲兵抽出兵刃守护在四周,一个眼尖的指着东边的方向,“大人,快看那里!”

    目测大概有二三里的距离,透过树影婆娑的丛林,远处一股的黑色烟柱腾空而起,虽然不是很大,但却有了蘑菇云的痕迹。

    “快,都上马,过去看看!”

    顺着山道策马扬鞭,山中的道路虽然坎坷,但却没什么坡度,骑马的速度也是极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众人便来到了近前。

    这里也正是点心作坊的所在地,山谷中,十来间新建的青瓦房,众人还没到近前便被守护在外围的哨兵给拦了下来,见是朱平安亲自到来,赶忙放行,也早有人通知了马夫王。

    来到近前,一看马夫王的样子,众人顿时笑出了声。

    一身褐色的短打扮,早已没了原来的样子,浑身上下满是黑色的印记,脸上也是一脸黑油,身后的几个工匠也俱是如此。像是刚从煤洞中爬出来的一样。

    “马夫王,刚刚在捣鼓些什么,怎么这么大的声响!”

    马夫王却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上下嘴唇激动的一张一翕,好半晌这才一个头磕在地上,“大人,成了,成了!”

    朱平安立刻来了精神,翻身下马,一把将马夫王给提溜起来,“真成了?”

    马夫王连连点头。

    在马夫王的带领下,众人迫不及待的跑向房子后边的一块被平整出来的荒地。

    荒地上的野草已经被熏得发黑,正中间的一块则是干脆被烧成了白地,露出同样黝黑的土壤,扑鼻的硫磺气息熏得人透不过起来。马夫王急忙拿过一叠口罩,每人分发一个。

    “何长水,快,快,大人来了,快和大人说说,手艺上的事情还是你在行!”马夫王着急忙慌的招呼一个又黑又胖赤着上身的中年汉子。

    汉子只穿着一条庞大的洒裤,腰间系着一条赤红的腰带,线条感十足的肌肉上闪动着油彩的光泽,脸上同样是一片漆黑,一笑便露出两排黄牙。

    这便是马夫王的副手,也是跟随张氏兄弟从关外来到凤阳的匠户,家传的便是火器制造的手艺,也是朱平安麾下匠户中手艺最好的一个。被朱平安委任了一个技术总监的名号,竟是让这八尺大汉感动的长跪不起,当下便带了学徒和帮手进山,在这里一呆便是三个月。

    “这是起先大明军中的神机箭车!”何长水指着不远处一辆类似于后世两轮板车的东西说道。

    这神机箭车起源于南宋,原是南宋军队对付蒙古大军的,后来蒙古人占了中原,又逐步完善,接着便是用到了对付欧洲人的战争中,斩获无数。再后来,十五世纪的朝鲜人又对其进行了改良,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板车上竖起一块板子,板子上留有洞口,上面密密麻麻的插着二百余只加装了管子的粗大铁制羽箭,羽箭被火绳连接在一起,已经点燃,瞬间可连续发射。后面操纵的士兵可以在板车后面的把手下面垫石块,以此来调整射击方向和高度。

    “遵照大人的话,小的将羽箭全部用生铁打制,这东西要求不高,只要重量足,加大火药数量,飞的比竹制羽箭要远得多,就是火药耗费的有些多!”

    “发射之后的打击距离能有多少?”

    “八百步到一千步!”

    “效果如何?”

    何长水不禁有些尴尬的摸摸头,“不容易控制,要想准确打击一个目标有些困难,打击一大片没问题!”

    朱平安一拍手,“这样就成!”

    得到朱平安的肯定,何长水顿时咧嘴笑了起来。献宝似的招呼自己的帮工将一堆铁架子搬了过来。

    “大人,你说的那个东西,小人等也弄了出来,这就组装起来让您看看!”何长水不停的搓手,显是激动非常,“这威力……,真是没的说!”

    不消片刻,众人边将杂乱的铁架子给组装了起来。前边是两根铁管交错,形成一个托举的架子。后边则是一个极像是铁梯子的东西,与前边的两根铁管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形,便于在任何地形保持稳定。

    铁梯子上装有轨道,还有发射机簧,都被刷上了黑色的油漆,应该是防止生锈用的,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厚重。

    旁边的两个壮汉一起动手搬过来一枚东西,朱平安顿时看直了眼,“这特么是导弹吗?”

    何长水亲自上手,和工匠们一起将两枚这样的东西安装到架子上,转回身对朱平安说道:“大人,这便是咱们弄出来的‘点心’,馅料多种多样,您老人家想先看哪一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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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明介绍:
关于烈明: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是大明皇室用生命践行的誓言。
即便是身为藩王庶子的朱平安,血管中同样流淌着来自于太祖高皇帝一脉相传的烈性和骄傲。
崇祯十年,一朝穿越,便肩负起光复大明的重担。战凤阳、定两淮、征齐鲁、伐辽东、直捣黄龙、定鼎天下。
冲冠一怒为红颜,跃马横刀复河山。
以我火,烈大明,重新书写一段酣畅淋漓的英雄史诗!
烈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烈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烈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