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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睿士     烈明txt下载     烈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有前途

    朱平安等人抵达凤阳城下的时候,简直有一种来错了地方的感觉。

    前日里,还萧瑟异常的皇城脚下,此时却人山人海,热闹非常。凤阳各部守军将捕获的俘虏和民壮像商品一般摆在城下,向凤阳百姓彰显自己的武勇。引得蛰伏在皇城内提心吊胆好几天的百姓们也都倾巢而出,全部都跑到城外来看热闹。小商小贩也都借机将生意坐到了城墙脚下,卖各种吃食的络绎不绝。

    朱平安等百余人血战了大半夜,此时一到城下,便有百姓从他们的号服以及身上的血渍认出来,立刻便围上一群小贩,争着抢着将成碗的酿豆腐、豆糕、汤饼等往士卒的手里塞。

    “军爷,辛苦了,尝尝小人的手艺!”

    “凤阳得以逃过兵灾,全是军爷的功劳,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眨眼间,士卒们各个怀中都被塞上小山一般的吃食,就连马鞍的褡裢中都被塞得满满当当。

    朱平安端坐于马上,无奈百姓的热情,只好接过两碗酿豆腐,随手便送给了马车上的周勉和陈圆圆。

    周勉一皱眉,心中暗道:“这等小民的吃食,难道也能入口!”

    可陈圆圆却是小心翼翼的接过来,红着脸道了声谢,随即躲入车厢中。

    肚饿难耐,周勉这才捏着鼻子尝了两口,却不由的眉开眼笑,“美味,难得的美味!”当即稀里哗啦的吃了个精光,随手将空碗丢给小贩,呼喝道:“再给老爷来一碗!”

    送酿豆腐的小贩斜着眼看看他,嘴里嘟囔道:“这算什么道理,我这豆腐是送给军爷吃的,你这家伙却又是哪路的神仙?”

    周勉立刻瞪圆了眼睛,“无知小民,知道老爷的身份吗?”当下一指前边骑马的朱平安,“看到没有,那就是昨晚一战全歼乱匪的朱平安百户,昨晚老爷我可是和他并肩作战……!”

    没等他的话说完,小贩随即尖叫起来,“可不得了了,这就是救了咱们全城百姓的朱百户!”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好一会,人群忽然间再度沸腾起来,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恩公在上,小民等叩谢恩公的救命之恩!”

    朱平安却有些始料不及的尴尬,刚要下马搀扶,却见身边的人却一下子四散开去,嘴里还不停的叫嚷着:“朱百户回来了,大伙快来参见啊!”

    “俺这瞎了眼的杀才,怎么能给恩公那等吃食!”小贩们一个个恨不得抽自己的耳光。

    顷刻间,人们又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将通往城门的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远处挤不进来的百姓,纷纷将吃食向着马队扔过来,一时间,板鸭、烧鸡、成块的熏肉就像是成了不要钱的一般,如雨点一样飞进士卒们的怀里。

    就连岳锦峰和洪胖子等人也傻了眼,洪胖子抱着两只肥的流油的板鸭不停的感叹,“看看咱大人,这才是民心所向啊。适才我还抱怨护陵新军那些家伙沾了咱们的光,不知道分润了多少功劳,现在看来,老百姓心里是有计较的啊!”

    岳锦峰虽然没有说话,但一直冰冷如铁的脸上,也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随即从洪胖子手中抢过一只鸭子来,放在嘴边大嚼起来。

    卖酿豆腐的小贩满头大汗的挤到马车边,将一块足有四五斤重的羊腿肉不由分说塞到周勉的怀里,连连作揖,“老爷大量,小的有眼无珠,不知道老爷竟是高墙军的英雄好汉。这是小人家前几日刚杀的一头羊,本意是打算过中秋的。可要不是老爷们浴血奋战,咱们这等小民哪来的安生日子啊!更不要说什么过中秋节了!”

    周勉怀抱着羊腿,一时间竟然愣在了当场,陈圆圆也挑起了布帘,好奇的看着这一幕情景。

    周勉愣了好一会,这才舔舔嘴唇,将羊腿仔细的放回小贩手里,看着小贩诧异的表情,赶忙笑着解释道:“小哥别误会,这羊肉你还是带回去和家人享用吧。我还是喜欢你家的豆腐。那个,那个豆腐能不能再给我来两碗!”

    “我也要再来一碗!”车内的陈圆圆也跟着低声说了一句。

    小贩呆立片刻,随即大笑起来,“好叻,老爷和小姐请稍待,酿豆腐马上就来!”

    周勉定定的看着小贩的背影,忽然笑出声来,摸着下巴上的短须,“得名又得利,这个小百户,倒还真是个人才!”

    周勉却没注意到,身后的车厢布帘被悄悄的扯开了一条缝隙,一双美目痴痴的看向不远处朱平安的背影,梨涡浅笑。

    张大狗兄弟两个费了好大的劲,这才挤进人群,看到了朱平安顿时高喊道:“大人,大人,路巡抚路大人和城中诸位大人都在城门处等候呢,请速速前往拜见!”

    朱平安这才得以摆脱百姓们的围堵,缓步走出人群,身后的士卒们得知前方有官员迎候,也赶忙重新排列了队伍,将身上的吃食等物品收拾停当。

    城门处已经由兵马司的巡检围出了好大一片空地,一众文武官员都站在当中等候各部士卒的归来。段喜年也是一个时辰前刚刚回转,虽然冲杀追击到一半,护陵新军队伍已经脱离了大队,但在张大狗兄弟二人的部属以及路振飞亲兵督战队的护卫下,段喜年还是大有斩获,因此,一回来,便得到了路振飞和阖城官员的祝贺,整个人也变得神采飞扬。

    听到朱平安回来的消息,段喜年更是兴奋,之前不久,朱平安已经派人回来送信,乱匪头目一阵风已经被当场斩首,还有大小十数个匪首也都被杀,这样一来,高墙卫的功劳便绝对是首屈一指啊!段喜年的小算盘也打的很快,这次托朱平安的福,他的官职恐怕是也要向上挪一挪了。

    因此面对一众凤阳武官,尤其是面对班操军指挥使等人满怀嫉妒的恭贺时,段喜年故意摆足了架子,挺胸叠肚,同时心里也在腹诽:“让你们这帮家伙看笑话,还是平安长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有道理啊,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啊!”

    城楼上已然是彩旗飘扬,路振飞等凤阳文武官员俱是一身官服肃立在城门口。

    朱平安不敢托大,赶忙将马匹甩给手下,紧走几步,单膝跪倒,朗声说道:“卑职高墙卫百户朱平安奉巡抚路大人所命,出城迎敌,幸得护陵新军、班操军等诸部友军配合,又得各位大人鼎力支援,顺利剿灭乱匪一阵风王金勇所部,斩获无数,前来复命!”

    一句话说完,城门口处的空气仿佛是瞬间凝固了一样,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文武官员互相看看,频频点头,眼里同时传达出一个意思:“看看,看看,这小子太会做人了,一句话便将功劳分润给了大家伙,无一落空。啥也不说了,这小子,有前途!”

    周勉正大模大样的坐在马车上吃酿豆腐,一听这话,顿时一口豆腐浆喷溅出来,顿时咳嗽不止,连忙捂住了嘴,跑到了马车后。等喘息平定下来,暗骂不止,“京城中会来事的人见得多了,还没见过这样年纪的小妖孽!”

    继而周勉又点点头,“这人,我看行!”

    随着文武官员的脸色瞬间柔和起来,路振飞却是哭笑不得,无可奈何的向前走了两步,将朱平安搀扶起来,低声说道:“你这少年倒是会做人,一句话便收买了阖城文武!”

    朱平安一躬身,“全是大人运筹帷幄,神机妙算……!”

    “停、停!”路振飞赶忙阻止他进一步拍马屁的趋势,心中虽然不以为意,但却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少顷,路振飞收敛笑容,低声在朱平安耳边说道:“石应诏已经被锦衣卫抓捕。唐庶人也被严密保护起来,今后,有本官在凤阳一天,便保他夫妇二人一日的平安,你也可以放心了!”

    朱平安心头一凛,再次翻身跪倒,“多谢大人出手相助,保全我家王爷!”

    “卢九德卢公公期间出了不少力,回头表示一下谢意!”

    “卑职明白!”

    路振飞正色说道:“看不出你这小小年纪,竟然懂得如许的人情世故,可是……”。

    路振飞话锋一转,“你会做人,但并不代表本官也会这样做人,谁有功谁有过,本官心中一清二楚,也轮不到你来替本官做主分润功劳,派送人情!”

    朱平安不敢起身,只得连连叩首,“大人英明!”

    身后的官员以及周围数千民众不清楚二人在说些什么,只是看朱平安在恭敬地行礼,不由得发出一阵赞叹声,“巡抚大人慧眼识人啊,朱百户也言辞谦恭、礼节周到,两人真是相得益彰啊!”

    路振飞也明白朱平安的苦衷,出身低微,加上官阶不高,骤然间立下这么一个大功,难免为成为众矢之的,刚刚的一番话也是他为了自保不得已而为之。

    但在路振飞看来,朱平安还年轻,虽然出身受了限制,但如今国家动荡,正是用人之际,焉知将来没有一展身手的机会。但切不可小小年纪便如此油滑,这对他的以后也不是什么好事情。路振飞此言,全是因为惜才所发。

    敲打点拨完毕,见目的已经达到,路振飞伸手将朱平安搀扶起来,“快去梳洗一下吧,中午时分,本官要宴请有功之臣,你随同段指挥使一同参加!”

    随后,路振飞挺直身躯,向着京城的方向一拱手,“这次能击溃乱匪,全赖陛下皇恩浩荡,全城官民一心,路某,在此拜谢了!”说完,冲着百姓人群深深一揖。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天佑凤阳、天佑大明!”

第十七章 收服

    高墙卫的营地就在凤阳校场的一测,依山环水,山青水绿。乱匪入寇以来,这里也遭到了洗劫,好好的营地被糟蹋的不成样子。段喜年早已经有了对策,从俘虏中挑选了五百名民壮还有他们的家眷,大概有九百多人,全部带了回来,就负责校场和高墙卫驻地的整饬。

    就在刚才,朱平安向路振飞求情,这些民壮不过是被流贼胁迫而来,其中很多都是各省的饥民。他们辗转千里,所为的不过是每日两餐,以此来保全全家老小的性命,其中或许有助纣为虐的行为,但罪不当诛。现在流贼已灭,凤阳重建在即,不如将这些劳力投入到工程中,每日提供基本的饭食,便可以让这些人倾尽全力的报效。

    再说,上次李自成、张献忠攻陷凤阳时,曾屠尽全城富户,百姓也死伤无数,现在也可以以这部分人丁来填充凤阳,毕竟人口也是一个城市发展必须具备的重要条件。

    对于朱平安的建议,路振飞很是赞同,立刻责成有关人等办理。

    朱平安等人回到营地的时候,民壮和家眷们已经在着手打扫。朱平安将周勉和陈圆圆先行安顿在自己所住的小院,条件是简陋了点,但周勉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所办的差使还是保持低调为妙,因此并没有介意。

    朱平安也说的明白,周勉的事情,大庭广众之下向路振飞禀报,显然不合时宜,所以最好还是趁中午赴宴时私下告知。

    周勉却摇了摇头,“我说朱兄弟啊,我思来想去,这件事情还是不去麻烦路大人为好!”

    “这是为何?”朱平安很奇怪。周勉是嘉定伯府的人,这次办差在凤阳遇到变故,除了凤阳巡抚路振飞,还能求助于谁呢?

    周勉嘿嘿一笑:“其中缘由我就不细说了,兄弟是个聪明人,应该能猜到一二。我家伯爷千里迢迢运一名女子进京,知道的人多了总不是什么好事啊!”

    朱平安恍然大悟,“周总管说的是啊!”

    周勉大手一挥,“还叫什么总管,你我也算是共历生死的交情,称呼我兄长即可!”

    周勉精明的很,虽然朱平安目前只不过是一个百户,但这少年心思玲珑,办事稳妥,颇有大将之风,现在看来,飞黄腾达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周勉倒有意和这个知情识趣的少年多多交往一下,而且看朱平安的心思,也有意挂上嘉定伯府这条线,自己不放从中撮合一下,落下些好处那是没问题的。

    朱平安也不做作,当下便笑着答应下来。“周兄,不如这样。明日得闲的话,小弟预备去拜谢一下凤阳府镇守中官卢九德卢公公,您看是不是可以通过他老人家,派人秘密护送你们进京?”

    周勉一拍手,“妙啊!”

    卢九德是宫中出来的内官,自然便是皇帝与皇后的家奴,由他来做这件事情,既可以不大张旗鼓,又可以保证沿途的安全,实在是一举两得,而且此人应该和嘉定伯也有一定的交情,由他来办是再合适不过的了。相比较之下,路振飞的直名享誉天下,一旦他得知这件事情,少不了要闹个惊天动地。

    正说话间,张大狗出现在门口,神情古怪、欲言又止。

    见此情况,朱平安知道张大狗是有事情,所以便向周勉告了辞,又嘱咐在此伺候的兵卒尽心服侍,这才出了门。

    到了门外,转过一道院墙,朱平安这才问道:“有什么急事?”

    谁料想,张大狗却扑通一声跪倒在朱平安的面前,“求大人饶我兄弟二狗一条贱命!”

    朱平安一愣,赶忙拉住他,“出了什么事情?”

    可怎么问,张大狗就是不说,好不容易站起身,拉着朱平安就往自己的住处去。

    半路遇到刚安置好朱聿键夫妇的曹无伤,看到张大狗这个样子也是一头雾水,跟着一起来到了张家。

    张家是外来户,张大狗兄弟二人逃离军户的身份是要被官服通缉的,因此在凤阳落户时便换了名字。无处可以容身,谎称流民再次入籍军户时,变换成了现在的名字。包括现在居住的三间草房,也是朱平安带领百户所的兄弟一起修建的,外面只是一圈土坯墙。

    进得院子,一眼便看见张二狗鼻青脸肿的跪在母亲张秦氏的面前,五十多岁的张秦氏手执一根巴掌粗的竹篾条,胸口气得一起一伏,脸色铁青,让从未见过老太太发怒的朱平安都有些不知所措。

    一抬头看到朱平安和曹无伤走进来,张秦氏赶忙站起身,扔掉手中的竹篾条,翻身跪倒,一个响头便叩到了地上。

    朱平安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搀扶,老妇人却无论如何不肯起来,“我家二狗对不住大人,险些害的大人……!”老妇人一时哽咽难言,一旁的张大狗也再次跪倒,强拉着张二狗给朱平安叩头。

    这下更是让朱平安糊涂,好不容易才将老妇人和张大狗给劝了起来,这二人却是异口同声的让张二狗继续长跪。

    等到老妇人止住悲声,这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原来,这两天以来,张秦氏便发觉自己的次子张二狗有些不对劲。来时心神恍惚,做事情心不在焉的,听大狗回来说,他在训练时也经常走神,说是有些闹肚子不舒服,但老妇人却对自己的儿子知之甚深,一看便知道他是有心事。

    朱平安一战击溃流贼大军,张二狗困在城中,心神愈发的焦躁不安,问他,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直到老妇人在打扫房间时,发现了他藏在床铺下面的二百两银票。

    这让张秦氏大吃一惊,自己的两个儿子随时逃离军户,但也是为生计所迫,在辽镇实在是呆不下去不得已而为之,但却都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庄户人。

    自打朱平安接掌百户所以来,军户们总算开垦了一些荒田,朱平安还每月定时发给贴补银子,钱虽然不多,可这却是军户们从来未曾享受过的好日子,看着两个儿子成了百户大人的左右手,现在也成了带兵的小旗,张秦氏那是打心眼里赶到欣慰和高兴,从早到晚,没少在亡夫的灵位前念叨朱平安的好处。

    可这骤然间却见到了二百两银子的巨款,叫张秦氏如何不心惊肉跳。虽然丈夫走得早,自己也没念过书,但张秦氏在两个儿子身上的教导却是没少下功夫。不识字可以,但是为人处世的道理一定要懂,忠义仁孝的祖训一定要恪守。

    于是,在张秦氏的一再逼问,甚至是动用了家法的情况下,张二狗终于吐露了实情。

    就在半个月之前,石应诏偶然间得知了高墙卫中有人偷偷给罪宗朱聿键夫妇送供给的事情。于是开始暗中调查,最后便查到了朱平安的身上,而张大狗和张二狗兄弟则是具体负责的执行者,通常由他们安排人趁着当值悄悄的送进高墙。

    于是,石应诏便派人将张二狗悄悄的控制起来,威逼利诱,没有效果之下,便胁迫他,如果不说出实情,便要加害他的老母和兄长。

    张二狗无奈,只好吐露了实情。石应诏思来想去,得知朱平安近期要冒险潜入高墙探望朱聿键夫妇,这才准备来个人赃俱获,以此作为借口来治朱聿键的罪。这才有了当夜,发生在高墙内的一幕。

    说到这里,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曹无伤气不打一处来,一脚将张二狗踢翻,手中的长剑已经脱鞘而出,““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忘了如今的太平是谁给的了吗?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张大狗不敢阻拦,只是一个劲的在地上磕头。张秦氏脸上却显现出一种别样的决然,“大狗,你起来,你兄弟做下这忘恩负义的事情,神鬼憎恶,让曹爷杀了他,我就当没生这个儿子!”

    这句话一出,曹无伤的剑反倒停在了半空中,踌躇了半晌,恨恨的一跺脚,转身走开,对着墙壁生闷气。

    张二狗伏在地上,泣不成声,“大人,小人猪油蒙了心,做出这等腌臜事来,上对不起高堂,下对不起兄弟,最对不起的就是大人,您,您赏小人一刀吧!”

    朱平安叹了口气,搬过来一把竹凳,扶着张秦氏坐下来。“婶娘,我初到凤阳时,举目无亲,是您里里外外帮着我和无伤安定下来,每日缝缝补补,这份情意我始终记在心里。大狗和二狗自我到百户所,便始终尽心尽力的帮着我办差做事,这些我也都记得。”

    朱平安看都没看张二狗,反而蹲在张秦氏的身边,“二狗是做错了事情,可平心而论,要不是他心里存着仁孝两个字,他又怎么会甘心情愿受那老阉奴的摆布?”

    朱平安用眼神示意张大狗将二狗搀扶起来,但张二狗只顾得落泪,根本不愿起身。

    朱平安这才柔声说道:“事情到了现在,一切都风吹云散,石应诏已经被锦衣卫抓了起来,以后也不会再有人平白打咱们的主意。二狗虽然做了错事,但本心并没有错啊!既然如此,咱们又何必苦苦揪着不放呢,更何况,他现在又知道了错,肯诚心面对,您说,这不是天大的好事情吗?”

    张秦氏感动的又落下泪来,“大人,我只是一个村妇,大道理不懂,但至少知道知恩图报。二狗犯了错,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不处罚是不可能的,还请大人成全,也让我的心里能好受一点!”

    朱平安笑了笑,站起身,用脚尖一踢张二狗,“还不快给我滚起来。婶娘他老人家说的话没错。既然是军户,便要晓得有功必赏、有错必罚的道理。这样,总旗的职司你是不能再做了,从明日开始,便跟在我的身边,做我的亲兵。反正这次立了大功,老子升官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身边正缺一个腿脚利索、办事勤勉的人。老子身边的这些个琐碎事情便都交给你了!”

    张二狗不可置信抬起头,豆大的眼泪止不住的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大人放心,今后二狗的性命便是大人的,如果有人要对大人不利,必须先从小人的尸首上跨过去!”

第十八章 会写诗的百户

    巡抚衙门的庆功宴会甚是无趣,凤阳的各级官员齐聚一堂,为击溃流贼大军的胜利举杯庆贺。原本朱平安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但他却是此次大捷的主导人物,因此也就成了继巡抚路振飞之后的第二个主角。

    虽然看起来路振飞颇有些不喜,但毕竟身在官场,许多惯例也未能免俗。席间除了美酒佳肴,还有官员家中豢养的戏班前来唱曲,马戏班前来助兴,总之是其乐融融。

    朱平安心知肚明自己就是因为饮酒才穿越到如今的时代,因此,自打接掌百户一职来,便甚少饮酒,也算是给自己一个警醒。但今天却是不成,凤阳的文武官员因为朱平安在城门的一番话,对他的印象自然大好起来,无论是文官或是武将部分官阶,都纷纷前来与其共饮一杯,饶是明代的酒水酒精度不高,但这样喝下来,朱平安也很快便招架不住了。

    不到一个时辰,朱平安便已经趴在自己的案几上酣然入睡。

    宴会结束后,段喜年的亲兵将他送回到住处。

    这一通好睡,竟是一觉睡到了掌灯时分。朱平安睁开惺忪的双眼,胃里还是翻江倒海的难受,呼出的气息连自己都有些受不了,勉强撑着坐起来,一阵阵的出虚汗,看来酒这东西实在是不能再碰了。

    忽然之间,鼻子中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酸香扑鼻,像是醒酒汤。

    一瞬间,朱平安的各种感官似乎一下子复原了,扭头看去,旁边的案几上正摆放着一碗尚有余温的醒酒汤。汤色雪白如奶汁,其上还配有豆腐、青菜和笋丝,看起来令人食指大动。

    早上便是在城门处对付着吃了点,中午又喝了那么多的酒,水米为打牙,此时虽然胃中难受,但看到这么一大碗色香味俱佳的醒酒汤,朱平安的食欲一下子便给勾了上来。

    当即端过碗来,不多时便吃了精光。一身透汗出来,酒气也被排解的差不多了,精神当即便好了很多。

    屋里还准备了洗漱的用水,朱平安洗了把脸,顿时神清气爽。虽有些诧异,但朱平安却以为是曹无准备的,只是奇怪,曹无伤什么时候还有这么好的厨艺。

    看看屋里,似乎段喜年找来的那几个充作下人的民壮家眷活计很不错,里里外外收拾的都很整洁。原先这个院子就是朱平安和曹无伤两个人,曹无伤随姚少钦那个老怪物,,年纪轻轻的却是不修边幅,而朱平安更是根本没打扫这个概念。如今看来,房间收拾的干净些,倒真是不错。

    朱平安信步出了卧房,院子里静悄悄的,反倒是周围的住户各家都是喧闹无比,劫后余生,看来今天凤阳城内都是一派庆祝的气氛啊!

    一眼看见正屋的窗子上却透出烛光来,朱平安酒醉之后,完全忘了自己这里的新住客,当下便来看个究竟。

    房门没有关,初秋的夜晚,天高云淡,一轮明月高挂于天际,照的整个院子都是亮堂堂的。朱平安站在门口,探身向里看去。

    烛光之下,一个穿着浅色襦裙的窈窕身影背对着房门,低着头,似乎正在桌子上信笔疾书。偶尔停顿下来,好像在冥思苦想。

    朱平安的胸口像是被大锤重重的砸了一下,赶忙揉了揉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熟悉的衣裙、熟悉的姿态,除了她还能有谁!

    “语菱,你,你何时回来的?”朱平安一时间有些哽咽难言。

    身影慢慢转身,露出一张绝美的容颜,樱唇微启,似乎被朱平安突兀的声音给吓了一跳。那容颜,分明并不是朱平安心中日思夜想的人儿,而是暂住于此的陈圆圆。

    朱平安这才从惊喜的梦境中清醒过来。实在是太像了,语菱在凤阳的时候,便是像如此这般站在桌前,或写文,或作画,而自己总是喜欢从背后吓她一下。久而久之,语菱仅是从脚步声,便可以判断出来者究竟是不是朱平安,但为了满足朱平安顽皮的恶作剧感,她总是配合的装作被吓了一跳的样子,一边嗔怪、一边浅笑。

    朱平安猛的拍了一下脑门,“怎么将这件事情给忘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浓浓的失落感,梦中的人儿还是离开了自己的身边。

    朱平安歉意的一拱手,“请恕在下唐突了,姑娘勿怪。”

    陈圆圆连忙还礼,“是小女子占用了大人的厅堂,打扰到大人,实在是小女子的过错!”

    “那碗醒酒汤,是……?”朱平安没有进门,而是又向后退了一步,就站在门口问道。

    陈圆圆一笑,“小女子许久未曾下厨,厨艺荒废了不少,可还入得大人之口?”

    朱平安颇有些尴尬的笑笑,“有劳姑娘了,实在是不胜酒量,让姑娘见笑了!”

    陈圆圆笑容不减,看着朱平安受礼的样子,心中更觉踏实温暖。

    忽然一阵风吹进正屋,将桌子上的白纸吹起,飘飘荡荡的就往门外而来,陈圆圆抓了两下没抓到,脚步情不自禁的便向前移,但朱平安就站在门前,陈圆圆只得又停下了追赶的脚步,眼睁睁的看着那张纸晃晃悠悠的飘落到朱平安的手中。

    朱平安双手接住纸张,好奇的看了一眼,却是大吃一惊,“这诗,这诗,是你写的?”

    陈圆圆掩住嘴唇,轻笑道:“大人却是说笑了,难道连自己中午时分的诗作都不记得了吗?”

    说着,陈圆圆便自顾自的吟诵起来:“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

    朱平安的脑袋嗡的一声,眼前直冒金星。这是怎么说的,秋瑾的诗词怎么成了自己写的,这是啥时候的事情,自己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陈圆圆冲着朱平安盈盈下拜,“拜读此诗,大人的忠义豪情,表露无遗,圆圆敬佩!”

    朱平安将双手白的如同拨浪鼓一般,“不是,不是,肯定是出了什么变故,我哪里会写诗了,我只是一个百户!”

    陈圆圆一笑,转身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叠文稿,“大人实在是谦虚了,虽然酒醉也能做出如许雄浑无双的诗句来,那这一篇呢,这是小女子整理房间时在书桌上发现的,难道大人也不肯承认是自己所做吗?”

    说着,陈圆圆便轻声读了起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读完之后,陈圆圆的心中忽然多了些莫名的伤感,“看来大人的心中是有一个难以忘怀的女子,竟然以如此闺怨的口吻诉说这离别之苦。人生若只如初见,当真是一语道破人心啊!只是不知道那个女子现在在哪里,究竟是何等样的神仙人物,竟能让如此文武双全的少年郎如此痴情?”

    陈圆圆的这些想法,朱平安自然是无从知道,只是他没想到,当日拿来送与木家小姐的一篇诗词竟然产生了这么大的反应。

    但一想起当日,她读到这篇诗词时的表情和反应,朱平安不禁百转柔肠。

    “平安哥哥,你不要以这篇诗词来暗示什么,好吗?父亲是父亲,就算他再反对你我的事情,注定的便已经注定。你不是也说了,人生若只如初见,谁让我一开始便遇到了你呢!”

    斯人斯言,言犹在耳。

    可是,自己也实在是太对不住还未出生的纳兰大才子和鉴湖女侠了!

    朱平安手忙脚乱的将诗稿藏在怀中,“一点消遣,不入姑娘法眼。”

    陈圆圆不禁略有些失望。

    朱平安紧接着问道:“可否请姑娘告知在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圆圆嘴角为挑,这才将从送朱平安回来的亲兵那里听到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大明朝,文贵武贱,在哪儿也不例外。就拿中午时分的庆功宴来说,亦是如此。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微醺的意思,凤阳府学正便提议饮酒作赋。这也是一种文官最为喜欢的环节。当然,其中也别有用意,朱平安毕竟是个武人,虽然替凤阳文武挣足了面子,但文官与武将之间的天然排斥,还是让凤阳的一干文官对他保持着鄙视的态度,也向借着这个机会扳回一局,为文官们挣挣面子,于是乎,众人一致同意。

    象段喜年这类武官,自然是借尿遁等种种的理由离席,免得到时丢了面子。

    而朱平安此时刚刚应对完众官员的敬酒,依然是酩酊大醉,坐在座位上已经是有些左摇右晃。路振飞体恤他,也认为他虽然受过启蒙,但也未必能应对一干饱学之士的刁难,于是就想命人先将他给送回去。

    但文官岂能善罢甘休,很快便找上了朱平安,并明言,作不上来诗词的,要罚整整三大杯酒。

    此时的朱平安一听说这个惩罚,当即便跳了起来,摆足架势,思虑片刻,便慷慨激昂的吟诵出鉴湖女侠的这首传世名作——《对酒》。

    结果满堂皆惊,就连路振飞都长大了嘴巴,酒水泼洒了一身都没察觉。

    虽然这首诗词的对仗并不十分规整,但其中包涵的囊括江海的豪气和体现出的忠义之心却是难以言表的。尤其是,这还是一个只受过启蒙的百户所作,百户是什么,就是粗鲁不名的武夫。但偏偏是这个武夫,却做出如此慷慨激昂的文字,让一干饱读诗书的文官情何以堪。

第十九章 但愿人长久

    朱平安万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原本是剽窃古人拿来搏心爱之人一笑的诗词竟然被陈圆圆发现,朱平安浑身是嘴也难以解释清楚。加之,他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即兴赋诗一首,这样一来,才名被扣到头上,再想摘掉可就困难了。

    正当朱平安急的面红耳赤极力解释的时候,却突然传来了院门被推开的声音。朱平安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自己竟然已经踏进了房门,双手紧紧握着陈圆圆的纤纤玉手不停的摆动。而对面的陈圆圆竟然没有挣脱的意思,只是一脸红晕的低着头,脑袋都快垂到胸脯上了。

    这一来,可是将朱平安吓了一跳,如果被人发现自己与陈圆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那可就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想想陈圆圆身上肩负的历史任务,朱平安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要是让周勉那个市侩的家伙认为自己吃了雄心豹子胆与崇祯抢女人,那可就是万劫不复了。

    念及于此,朱平安闪电一般放开陈圆圆的手,迅捷无比的从房间中跳将出来。两步来到水井旁,装出一副打水的模样来。陈圆圆呆呆的站了片刻,也清醒过来,赶忙躲进了里屋。

    不过,周勉却是被人扶进来的。两个模样周正的小厮一左一右,搀着他走进院子。后面还想还有两个低眉顺眼的丫鬟。

    喝得酩酊大醉的周勉一眼看见了朱平安,顿时来了精神,一把推开小厮,摇摇晃晃的快步走到朱平安身边,蒲扇大的巴掌,一掌拍在朱平安的肩头,“兄弟,你做的好事!”

    这一声,险些将朱平安的三魂七魄吓跑了一半,朱平安有些颤抖的回过头来,“周兄,慢慢听我解释成不成,小弟,小弟我可不是故意的!”

    周勉哈哈大笑,“解释个屁,老子就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

    “不要那么武断好不好,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朱平安眼神游移,很快找好了翻墙落荒而逃的路线。

    “嘿嘿!”又是一掌拍的朱平安呲牙咧嘴,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痛快啊!”周勉一咧大嘴,满口的酒气几乎将朱平安掀了一个跟斗。

    “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

    周勉意气风范:“哥哥我当年没发迹的时候,那也是咱们京城五军营的校尉,兄弟你这一首诗,可是写出咱们武人的气概,我听老段说,今天中午时分,可是将那些个酸臭文人给羞辱的不轻。诗词怎地,咱们武人照样作得出来,这意境、这气势、这文采,哪一点输给他们,就凭那些自命不凡、满口之乎者也的书呆子,作得出来吗?”

    “老段、武人?”朱平安有些糊涂。

    “没错,段喜年啊!”周勉有些自得,“要说这老段,的确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啊。也是兄弟你会做人,要和咱嘉定伯府挂上关系,还没忘了自己的上司。不过,你可能不知道,你那上司可是个连眉毛都是空心的人物。这不,吃了中午的酒席,下午时分便登门拜访,送来了五色礼物不说,还非要请我到家里去吃酒。临走,还送了我两个小厮和两个使唤丫头。兄弟,你可是有福气啊,跟着这样的上官,可是能学到不少东西啊!”

    朱平安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这个段喜年,还真是属狗的,自己只是在他面前提了两句,没想到他倒是放在了心上,这么快便付诸行动了。也难怪这个人一没靠山、二没本事,居然这么多年在凤阳一直屹立不倒。

    等等,朱平安转念一想,立刻回过味来。中午的事情,段喜年并没在场,这么快便得到了消息,还讲的绘声绘色。那不就是说,自己作诗的这件事情,应该已经传遍了大半个凤阳了!

    想到这儿,朱平安不禁暗暗叫苦。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吗?肚子里的存货就那么多,这名声一传出去,日后少不得被麻烦找上门。

    不成,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打定了主意,朱平安就立刻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看着朱平安落荒而逃的背影。周勉嘿嘿直笑,这个小百户,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周勉冲着朱平安的背影大喊道:“兄弟,卢公公那里的事情不着急,哥哥我还打算在凤阳多呆几天歇歇脚啊!”

    笑话,这么急着回京城干嘛。周勉可不是傻子,段喜年一上门,他的亲朋故交都会得到消息,说不定这几天就会有人找上门来。周勉从苏州弄来的财货,被流贼“劫走”了不少。这样的机会,如何能够错过。至于晚归几天,也不是什么事情,正好可以编一个脱险的离奇故事,也好多搏些伯爷的打赏,何乐而不为呢!

    ……

    一路狂奔到军营,就连站岗巡视的士卒都很惊奇,朱百户这是怎么了,灰头土脸的就跑回来了,这两天可是巡抚大人特意犒赏三军,分赐下酒水肉食不说,还允准各军休息三日,一众军官都忙着进城喝酒做了去了,怎么朱百户倒是抱着被褥回营里来了。

    军户,出则为兵、入则为农,这是洪武爷定下的祖制。因此,平日里训练结束后,军户们也都各回各家,留在军营中的都是些没有家眷的单身汉子,在朱平安的百户中,也就是岳锦峰这些人。

    阵亡的二十余名士卒的遗体已经装进棺椁,有家眷的,连同抚恤银子,都一并领了回去。只有岳锦峰麾下的五名边军老卒无亲无故,棺木暂时还停放在军营中,准备明日一早便安葬于凤凰山脚下。

    朱平安一进军营,便直接将被褥扔到了岳锦峰的房间中。军营中本来是给百户军官留有房子的,都是用了多年的草屋,早已经年久失修。朱平安到任后,用自己的银子给常驻军营的士卒修改了十余间土坯房,条件虽然艰苦,但总比住四面漏风的草屋强多了。

    最早的时候,朱平安便是住在这里。曹无伤因为身份特殊,朱平安唯恐被有心人察觉,便将他安排在张秦氏的村寨居住。今天晚上,曹无伤等人并不知道朱平安喝多的事情,因此,在中午时分便跟随洪胖子到张大狗兄弟家里吃饭热闹去了。

    正在房中和几个老卒喝酒的岳锦峰看见朱平安进来,便是一愣,“大人,这个时辰,您怎么过来了?”

    朱平安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自己则信步出来,直奔士卒们的营房。

    凌晨时分的一场恶战,朱平安麾下的边军老卒战死了五个人,受伤的还有二十多个,如今都全部交给了马夫王。

    军营中的医官本就稀少,像高墙卫这般的杂牌军更是基本没有配置。因此,医官的角色一向是由马夫王来充当。虽说是个兽医,但也总比没有强,更何况,马夫王这一年的时间在朱平安的指导下,慢慢学会了后世的一系列基础的急救护理业务,在军营中的名气也渐渐大了起来。如今,甚至是别营的士卒受伤,也会找到这里来。

    岳锦峰看着朱平安面色不善,赶忙遣散了几名老卒,自己也跟着来到了伤号的房间。在一旁解释道:“伤兵都由马夫王处理好了,只有两个断了胳膊的,估计是没办法再吃这碗饭了,其他的只要静养,没什么大问题。”

    朱平安点点头,在岳锦峰的指引下来到两名残疾的老兵床前。

    看到百户大人过来,两名老卒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被朱平安阻止。

    “大人,我这……!”老卒刚要说话。

    朱平安一摆手,“我明白。你们一日是我百户的人,终身便是。你们的去处我已经安排好了,这点你们不必担心。村寨还有些青壮,这次咱们还俘虏了不少流贼的民夫,也都是拖家带口的。一并安置到村子里,你们两个,便是咱们百户所民团的教头,月例银子和当兵时候一样,逢年过节自有钱粮送到家中。厮杀了半辈子,是该好好歇歇了,俘虏的流民中,有不少女子,找到合心意的,便对我说,只要人家女子愿意,兄弟们帮忙盖房子,给你们完婚,让你们早日传宗接代!”

    一番话说完,老卒目瞪口呆,继而便是像孩童一般哭泣起来,两人颤抖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在床铺上便翻身跪倒,一个劲的叩头。

    朱平安一皱眉,让岳锦峰把他们搀扶起来,环视屋中的伤兵,“诸位兄弟也都听见了。无规矩不成方圆,以后这就是咱们百户所的规矩,受了伤残疾的兄弟,一律安置到咱们的村寨。接下来,咱们要置办不少产业,坐吃山空,就是有座金山也扛不住啊,这些产业的用途便是保障咱们的后路。大家只要记住一句话,只要我朱平安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丢下跟我并肩作战的兄弟!”

    屋里一时鸦雀无声,继而,低低的抽泣声慢慢响起,“谢大人恩德!”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一帮老卒们齐齐的跪下去,恭恭敬敬的行礼。

    出的门来,朱平安的心情依然很压抑,忍不住长叹一声。

    岳锦峰劝慰道:“大人,上阵厮杀怎能没有死伤。这样已经算是走运的了!大人不必为此介怀!”

    朱平安抬头看天,明月高挂天空,转眼间便是中秋佳节了。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只是身处这乱世之中,又何时能人月两团圆呢?

第二十章 其罪当诛

    大明朝中秋节是没有休沐的,也只是因为刚刚打了一个大胜仗,衙门为了奖励士卒,这才破天荒的给了一天假期。

    八月十六一大清早,朱平安所部便恢复了训练。朝阳刚刚露出半个头,清晨的露水很快便将士卒的衣衫打湿,三百余人头顶的白色蒸气煞是壮观,跟着统一的节奏,围着校场进行着每日都有的十里距离的全副武装急行军。王金发拖在队伍的最后面,活像一只快要累瘫的死狗。

    “注意队列!保持呼吸节奏!”朱平安一身短打扮,外边罩着轻甲,身上和所有士卒一样,背着行军包裹、佩刀,跑在队伍的最前列。

    周围的居民已经对此见怪不怪,没有什么人在附近围观,只是两个早起放牛的牧童饶有兴致的趴在校场大门边的横木上,看得兴高采烈。

    洪胖子和马夫王却不在队列中,早早的,他们便将百户所目前拥有的两百多匹各色战马赶到了凤凰山脚下,这可是百户所目前作为宝贵的资源。其中有原先从段喜年那里弄来的,大部分则是此次战役的战利品。

    洪胖子和马夫王对这些战马可是宝贝的紧,恨不得天天睡在马厩里,每日里的刷洗、喂饮更是殷勤备至。军营中没有精细的饲料,就连在整个凤阳城中也找不到,于是两人便打上了凤凰山的主意,那里水草丰茂,正是放牧的好去处,不过因为靠近皇陵,历来不允许擅自进入。这还是朱平安花费了一些金银,买通了护陵新军的军官,才得以弄到了一块“专有牧场”。

    朱平安本来还有些惴惴不安。这倒不是为了之前在巡抚衙门的庆功宴上大出风头的事情,而是相距凤阳不远,正在和州一代肆虐的流贼枭雄八大王——张献忠。

    那天攻进一阵风中军大营的时候,迎面遇到的百余名骑兵,为首的张可望,被朱平安打的吐血落马,而后被那个叫做的张如靖的年轻人救走。

    这两个人可并不是什么无名小卒,在南明的历史中足可以算得上能够搅动天下的人物。当然,现在的他们不过是初出茅庐,没有什么可值得朱平安忌惮的。可他们的后面还站着一个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人物,那便是他们的义父,也就是后来建立大西政权的张献忠。

    这个人的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嗜杀残忍可是出了名的,万一因为一阵风的原因,被他给盯上,那绝对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好事情。

    还好昨日得到消息,张献忠所部攻克和州之后,与巡抚庐州、太平的都御使史可法陷入苦战。史可法亲自披甲执锐,组织黄冈、潜山、桐城等守军联合防守御敌,硬是将张献忠牢牢地拖在了当地,几番激战,互有死伤,但生生是让张献忠无计可施。

    朱平安这才放下心来,加入张献忠恼羞成怒,亲自挥军直扑凤阳,那凤阳城是万万守不住的。朱平安不禁对史可法感激莫名。

    殊不知,此时的史可法也正在感激凤阳方面的捷报。原本,接到凤阳告急的消息,南京兵部便下令史可法部予以增援,但因为面对张献忠的猛攻,史可法一时也调不出兵力支援凤阳。另外史可法还担心,深恐凤阳失陷,一阵风的三万大军再调头东进,那太平一线可就凶险异常了。

    现在可好,流贼一阵风在凤阳城下全军覆没,张献忠就算再凶猛,此时也只能孤军奋战,这样一来,史可法的压力就减轻了许多。

    行军训练一结束,休息一炷香的时间,接着便是队列训练和刺杀训练。这些便由岳锦峰和张氏兄弟三名小旗代为安排了。、

    朱平安还没来得及卸甲,段喜年却一身官服骑着马兴冲冲的赶来,见面拉着朱平安就走,“快,朝廷的旨意到巡抚衙门了,路大人有命,让你我二人速速赶去接旨!”

    ……

    巡抚衙门已然是中门大开,整饬的干干净净,路振飞虽然不喜欢奉迎和奢华,但也遵照规矩,沐浴更衣、焚香设案,并将镇守太监卢九德和凤阳知府、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等主官一一请来,看到段喜年和朱平安穿的整整齐齐在队列的末尾站好,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站起身请一名风尘仆仆的绿衣宦官开始宣旨。

    圣旨辞藻华丽、晦涩难懂,但最后的封赏,朱平安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从圣旨的内容中可以看得出来,崇祯皇帝对于此次凤阳大捷是极为高兴的。毕竟流贼祸患山陕、北直隶多年,难得此次竟有全歼三万乱匪的战绩,皇帝自然是龙颜大悦,因此,绝对不吝于封赏。

    高墙卫指挥使段喜年作为出城决战的主将,自然是功不可没,升任从二品凤阳卫指挥同知。凤阳卫都指挥使以及两名指挥同知在崇祯八年流贼攻克凤阳之后,便被下旨赐死,直到如今这三个位置依然空缺。段喜年此次做了指挥同知,便等于是占据了凤阳府的最高武官职位,可以说是这次的最大受益者。

    段喜年忍不住喜极而泣,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个劲的叩谢天恩,最后还是攽旨的宦官看不下去了,使人将他搀扶了起来。

    其他的凤阳文武,也都具有封赏,路振飞升任正三品的左副都御使,继续巡抚重建凤阳。

    至于朱平安的封赏,则放在了最后。升任高墙卫从四品指挥同知,掌高墙卫事,也就是明摆着告诉朱平安,“好好干,高墙卫指挥使迟早便是你的!”。还有赐下的金银以及凤阳附近的两百亩良田,同时还有一个世袭锦衣卫百户的恩赏。

    捧着兵部的告身和一身御赐的崭新官服,朱平安面色平静的叩谢完毕,依旧退到最末的位置。心中却如翻江倒海一般,这种感觉倒是和当初在后世骤然被提拔的感觉一般无二,只是早已经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只是周遭众人对于他的这种淡定倒是颇为诧异。

    绿袍宦官宣读完毕,看看路振飞和卢九德,一笑:“路大人、卢公公,还有件事情。皇陵镇守太监石应诏触犯国法,小人奉命将其带回京城领罪。”

    路振飞和卢九德匆匆对视一眼,卢九德向前跨出一步,冲着绿袍宦官一拱手,“常公公明鉴,咱家也是正想禀明这件事情。石应诏前日夜半,已经在狱中留下一封遗书,自缢身亡!”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路振飞回身冷冷看了一眼,周遭又立刻回复到鸦雀无声的状态。

    绿袍宦官倒是毫不意外,反而浮现出笑容,点点头,“既然如此,就有劳卢公公将遗书交给小人,等验明罪官正身,便即刻返京复命!”

    一直低着头的朱平安惊诧的抬起头来。石应诏死了?怎么会这么容易?当初,流贼围城的时候,自己不是派遣曹无伤将石应诏凌虐朱聿键的事情原原本本的都禀告了路振飞吗?依照他的脾气秉性,怎么可能容忍这样一桩惊天大案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被遮掩过去,还有,石应诏背后有什么人?究竟是谁想对朱聿键不利?这些都还没有一个结果。

    现在石应诏已死,所有的秘密也都随之湮没,那之后,会不会还会有人来对付朱聿键?

    朱平安之所以选择通过曹无伤向路振飞和盘托出,便是相信了自己的历史知识,根据其人性格做出的决定,却没想到路振飞却轻描淡写的将事情交给了内官自己来处理,这似乎有违于史书中对他的记载和评价,也正是这一点点的出入,让朱平安寄希望于借助路振飞出手,一下子揪出幕后黑手,斩草除根的打算落了空。

    朱平安抬起的双眼正和路振飞冷冷看来的目光撞在一起,心头一凛,赶忙又低下头去。

    路振飞此时也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件事情上,作为巡抚一方的钦差御史,他很清楚皇帝此次命他来凤阳的意义所在。与这样的皇家阴私相比,还有很大大事等待着他去做。

    得了好处的文武官员相继散去,朱平安冲着路振飞一躬身刚来离开,却被路振飞叫住,“你随我来后堂!”

    语气不容置疑。

    朱平安无法,只得将告身等物交给段喜年的亲兵带回军营,自己则在巡抚衙门的小吏引领下来到后堂。

    不多时,路振飞便换了一身家常衣服出来,屏退左右。

    “石应诏死了!你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今天还得到了陛下的赏赐,怎么本官看你似乎并不怎么高兴啊?”

    朱平安站起身,路振飞摆手让他坐下。“下官不敢,只是……!”

    路振飞自顾自的说道:“一名王府家生子,维护自家主人,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不过,朝局错综复杂,事有轻重缓急,本官上了弹劾的奏章,这是尽了本分。事涉宫内,本官再插手,便有些僭越了!”

    路振飞的眼睛定定的看向朱平安,让朱平安的心头蓦然升起一股寒意。

    “你知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已然是僭越了。”

    “如果不是你立下了大功,惊动了天子,你以为卢九德会留下你这条性命吗?”

    朱平安大吃一惊,离开座位翻身跪倒:“请大人明示!”

    路振飞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漂浮在上面的茶叶,“当日在高墙内发生的事情,石应诏虽然下令封锁消息,但卢九德还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说得简单点,卢九德认为,你知道的,太多了!”

    “利用内官矛盾,其后又想以本官为刀,除掉石应诏,你,哼哼,其罪当诛啊!”

第二十一章 迷雾

    整个巡抚衙门寂静的令人不安,路振飞就这样直直的坐在堂上,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朱平安。此时,就算是一阵清风吹过院落,偶有几片树叶悄悄的滑落下来,落在地面上的声音也是清晰可闻。

    朱平安就这样跪在厅堂正中,身上内衬的单衣已经被冷汗浸透,一滴汗珠从鼻尖悄然滑落,就落在面前的石板地上。

    自己的所作所为被眼前的这个明末名臣看的清清楚楚,亏得自己还以穿越者的身份自居,自以为了解史书、野史中记载的各类掌故。现在想来,确实是太低估古人的智慧了。

    “怎么办?”朱平安面对着自穿越以来最大的困难。是出言敷衍,还是抽身而走?朱平安不断的在这两种选择中游移。

    可到了最后,朱平安还是缓缓的抬起了头,双手抱拳,“下官知罪,请大人按律责罚!”

    路振飞不动声色的将茶盏放在桌上,站起身,倒背着双手走到朱平安的面前,围着他踱了几圈。

    “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路振飞低声吟诵完毕,大有深意的看向朱平安,“若不是这首七律,只怕你早已经人头落地了!”

    朱平安心中一宽,此时才察觉到路振飞不过是以此来敲打自己。先是揭露了石应诏的罪行,然后又是击溃三万流贼大军,之后是庆功宴醉酒赋诗,这些天自己实在是太过耀眼了!

    路振飞挥挥手,让朱平安起身落座。这次坐回自己的座位,“阴谋诡计始终是上不得台面的小道。看你也是胸藏锦绣的男儿,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只要你收敛锋芒、潜心用学,何愁不能光宗耀祖、一展所长,博一个好前程!”

    “大人提点的极是!”朱平安恭恭敬敬的道谢。

    “罢了,听闻你曾启蒙,不知授业恩师是哪一位啊?”

    “回禀大人,恕下官直言恩师名讳,恩师乃是北直隶广平府曲周县木严梓木老先生。”

    路振飞端着茶盏的手一哆嗦,几滴茶水倾洒在衣袖上,但他却恍然不知,随手撂下茶盏,猛的站起身来。“你说的可是天启五年获进士出身的木严梓,木一纶?”

    朱平安诧异的回答道:“正是,大人认得恩师?”

    路振飞倒吸一口凉气,开始重新打量朱平安,口吻却有些心不在焉。“哦,我与贵师有同乡之谊,又是天启五年乙丑科同年进士,彼此相知甚深。”

    朱平安恍然大悟。

    路振飞沉默了好一会,接着问道:“一纶兄是何时开始将你收录门下的?”

    “回禀大人,是崇祯三年。木先生来到王府任教习,下官有幸得木先生垂怜,录入门下。崇祯九年的时候,我家王爷获罪入高墙,木先生便迁回京城。”

    路振飞点点头,这在时间上倒也说得过去。当年他和木严梓初入仕途,意气相投,引为知己。后路振飞外放泾阳知县。木严梓却留在了京城,因为上疏弹劾魏忠贤,被罢官免职。路振飞听闻他之后便回到家乡,此后便失去了消息。谁料想,他却在崇祯三年的时候去了南阳唐王府。

    想不通的事情越来越多,路振飞忽然感觉有些头痛。

    想那木严梓何等高傲的性子,天启七年时直言上疏弹劾魏忠贤,闹得满城风雨。怎么会去王府担任区区一个教习?又怎么会收一个王府家奴作为弟子,教授课业?这么多年,自己不止一次去信派人打听他的下落,而他居然一直没有显露自己的行迹,这是为何?这中间的可疑之处实在是太多。

    也许,答案便在眼前这少年百户的身上!

    路振飞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端起茶盏向着朱平安示意,朱平安会意,浅尝一口茶水之后便起身告辞。

    看着他的身影,路振飞想了又想,终于还是举手叫住了他,“听闻你的百户所颇有声色,这几日本官得了闲暇,便会亲自去看看。”

    朱平安顿时叫苦不已,只得苦着脸答应下来。

    “还有,带句话给嘉定伯府的那个奴才,在凤阳盘桓了这几日,还嫌不够树大招风吗?速速滚回京城去!”

    朱平安走后,路振飞信步走到厅堂的廊下,看着院中的树叶簌簌落下,眼中的精光闪烁不停。看看天色,已经到了午时,便叫来一名心腹家人。

    “私下去告诉凤阳卫指挥同知段喜年,天黑之后,一个人到书房来见我!”

    ……

    一路上,朱平安都想不明白路振飞要来百户所是为了什么。浑浑噩噩之中,便来到了自己住所附近。

    到了跟前,才想到自己这里还住着周勉和陈圆圆。本打算拨转马头,回军营去暂住。一抬头,却发现自己家的门前张灯结彩,煞是热闹。

    洪胖子和周勉两个人站在面前,接待着络绎不绝登门拜访的人群。上门的宾客竟然都坐到了门外,不过来往都是些武夫,倒是没人讲究这些,一个个高谈阔论,旁若无人。

    岳锦峰则指挥着手下的兵卒将一担担的各色礼物搬进厢房,就连刚刚投靠过来的王金发也忙的脚不沾地,和张大狗兄弟两个忙里忙外,端茶送水。朱平安眼尖,居然看见高墙卫的两个千户也都在其中帮忙,虽是满头大汗,但两人却是笑容可掬。此种场合没见曹无伤,想来是刻意躲开了,估计不错的话,这家伙应该躲在厨房。

    “大人回来了!”随着王金发一声兴奋的高喊,院门前的所有人都将脑袋齐刷刷的移向了朱平安的方向。

    于是,呼啦一下子,现场的上百口子齐齐站了起来,向着朱平安涌了过来。

    “恭喜大人荣升指挥同知,贺喜大人高升啊!”此类的声音不绝于耳。

    翻身下马的朱平安旋即被人群所包围,周围的噪音虽然弄得他头晕目眩,但却是不好拒绝众人的好意,只得打起精神,摆出笑容,不停的拱手致谢。

    洪胖子赶过来为朱平安解了围,“诸位、诸位,我家大人刚刚回来,请容他换身衣服出来。福满楼定的酒菜马上就到,诸位且请宽坐,喝杯水酒。我家大人马上出来与诸位同乐,如何?”

    众人轰然叫好。

    朱平安这才得以脱身,来到厢房。刚进门就被吓了一跳,小山一般的礼物已经堆满了整个厢房,套间中已是挤得下不去脚了。

    “这些人,巡抚衙门一传出消息,就分别前往段大人府上和咱们这儿了,那些还不够品级的军官,却是一窝蜂的拥到这儿来。带的都是些不值几个钱的劣酒和果品,却打算好了要在咱们这儿大吃一通!”洪胖子没好气的说道。

    周勉大模大样的坐到了一个箱子上面,顺手抓起一块礼盒中的果品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你懂个屁,这都是人气,平安兄弟要想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应酬这些下级军官是必不可少的。这些人看起来不起眼,但既能成事、也能坏事!”

    朱平安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没想到周勉却是对官场的这些事情看的如此通透,看来跟在嘉定伯的身边的确是学到了不少东西。趁着周勉得意洋洋的劲儿,朱平安将路振飞的话原封不动的送给了他。

    原打算看着周勉发窘的样子,没想到,这家伙倒是纹丝不乱,将手上的碎屑拍落于地。“路大人是个明白人,没有直接将我锁拿问罪,就是给了嘉定伯也面子,我不能不接着。反正卢公公那边也已经安排好了,既然如此,这两天,我们就启程回京!”

    忽然,套间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女子惊呼声,朱平安诧异的看去。周勉笑道:“非是旁人,今日登门的宾客众多,兄弟你这儿缺一个点算的人物,我便临时让圆圆登记造册,这些人情将来是要还的,缺漏了可是不美!”

    周勉是个明白人,朱平安便不再多说什么,王金发腿脚麻利的捧来了一身便服,伺候着朱平安换上,朱平安回身冲周勉一笑:“周兄,相逢既是有缘,今日不说,明日,我摆酒为你饯行!”

    周勉道了声谢,看着朱平安带着洪胖子和王金发等人出门。

    陈圆圆捏着裙角小心翼翼的从套间里边出来,周勉没有回身,而是冷冷的说道:“你应该很清楚自己将来要做什么,即使是动了心思,我劝你最好深埋于心,这对你对他,都不是坏事!”

    周勉走后,陈圆圆一时呆立在原地,两只大眼睛中竟然蕴满了水汽,手一松,攥着的纸和笔掉落下来。

    ……

    看着王金发殷勤的模样,朱平安会心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金发,你是初来乍到,老洪和岳锦峰看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些你都忍了下来,我很欣慰。”

    王金发闻言,鼻子一发酸,险些掉下眼泪来。“大人……”。

    朱平安摆摆手,“其实咱们都是吃苦人出身。老洪和岳锦峰没有恶意,只要用心结交,这两个人都是可以换命的好汉子!”

    朱平安一指不远处笑容可掬的洪胖子,“老洪可不是天生这么胖的。他是大同人,家乡遭了大灾,逃到凤阳时,全家十余口就剩下他自己!原来骨瘦如柴,却是在逃难的路上饿坏了身体,到如今喝凉水都会长肉!”

    “还有岳锦峰,边军出身,身上的伤疤不可胜数,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一阵风王金勇!”朱平安一提到这个名字,王金发身子不禁一颤。

    “我不是逼你杀自己的堂兄。但情势所迫,他非死不可。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

    王金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话时已经有了哭音。“大人是小人的再生父母。小人随堂兄作乱,本意便是活一天算一天。如今竟然能受朝廷招安,获取官职,跟随大人做事,那是小人修来的福分。堂兄上路前说的那些话,俱是肺腑之言。我王家一脉,现如今只剩下我一人,如能跟随大人博取功名富贵,光宗耀祖!堂兄在天有灵,对大人也是感激不尽的!”

    “好了好了!”朱平安笑着将他扶起来,“大好的日子哭什么,已经是带兵的小旗了,成什么样子。明日快去高墙卫那里挑选一些民壮,也好尽快把手下的兵丁给凑齐了,那时候,你这个官职才是名符其实!”

    “谢大人!”王金发站起身,抹了把眼泪,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大人,请恕小人唐突,昨日小人在俘获的民壮里面找到一个人,小人斗胆请大人见他一见!”

第二十二章 不要后悔

    阴世纲施礼站毕,偷眼观察着这位新晋的高墙卫指挥同知大人。看模样不过十来岁的年纪,脸庞虽然还有些稚嫩,但眉宇间却没有少年人独有的青涩,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不停的扫视着自己,那眼神似乎能直达自己的内心,让阴世纲情不自禁的紧张起来。

    一旁的王金发垂首侍立,完全是一副家奴的样子。想想之前的那个在流贼大军中飞扬跋扈的王金发,阴世纲心中一阵感慨。听说便是王金发一刀斩下了一阵风王金勇的首级,以此作为进身之阶,看服色,已经是得了一个小旗的官职,貌似现在还做了这位朱大人的亲兵。

    可阴世纲心中却如明镜一般,所谓的王金发为谋取官身不惜杀害堂兄的传言未必是真。在流贼大营中呆了一段时间,阴世纲自觉还是很了解这个并没有多少心机的王金发的。

    事情摆明了是这位朱大人逼迫王金发斩了一阵风的首级,逼得王金发没有退路,只能投入官军的阵营,以便借机吸纳流贼中的悍勇士卒收为己用,再通过王金发招募流民中有一技之长的人,要说这位大人的手段,还真是狠辣啊!

    这些天,王金发打着高墙卫的旗号,走遍俘虏营,搜刮到不少工匠和悍卒,想来也是这位大人的授意。

    “阴先生是哪里人啊?”端坐的朱平安忽然问道。

    阴世纲站起身深深一揖,“不敢称先生,学生是河南仪封县人,侥幸曾经中过举人!”

    “哦?”朱平安很诧异,没想到流贼军中居然还有举人身份的士人,但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阴世纲汗透衣衫,“唉,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啊!”

    此时的阴世纲再也顾不得所谓举人的体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明鉴,学生是被乱匪逼迫,还有学生的家人,都被扣在营中,不得不从啊!”

    “朝廷养士两百余年,不思报效朝廷,却是投靠反贼,为反贼出谋划策。本官听说,你在一阵风军中,确实出了不少好主意啊。当晚,本官夜观流贼大营,只有中军营盘设立还算规整,听闻这也是你的功劳啊!”

    阴世纲抖如筛糠,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学生有罪、学生有罪!”

    这种文人,在大明朝比比皆是。自持才高、好高骛远,且不注重实务,对朝廷,对国家有益无害。在地方上无须承担税赋徭役不说,反倒吸引百姓和农户将田地送至其门下,逃避朝廷的赋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加速了明朝中后期的土地兼并,也是明帝国最后不堪重负灭亡的一个重要原因。

    如果不是听说,这阴世纲的祖上曾经在历经嘉靖、隆庆、万历三朝的名臣谭纶潭子理的麾下做过事,阴世纲本人也粗通一些军务。朱平安早就命人将其退出去斩首、以儆效尤了。

    看着阴世纲的额头已经磕出了血,朱平安这才摆摆手,冷笑一声,“罢了,要不是看你还有些才干,就凭着你从贼这一件事情,本官也饶不了你。但你要记得,你在流贼军中做过军师的这件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一旦有心人上报朝廷,等待你的仍将是满门抄斩的命运。”

    阴世纲这才抬起头,一脸绝望的看向朱平安,“请大人明示,学生一定遵照大人嘱咐,如有欺瞒,愿遭五雷轰顶之击!”

    阴世纲不同于王金发。招揽王金发,朱平安看中的是他江湖人的身份。

    随着官职的升迁,权力的提升,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便需要人去做。张大狗兄弟两个、洪胖子、岳锦峰显然并不适合,曹无伤就更不用说,除了一身超绝的武功和一张迷死人不偿命的俊秀面容,智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些人做武将、做兄弟,出生入死都没问题。但要是去做些动脑子、耍手段的事情,那就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王金发游历江湖多年,对于流贼、江湖豪客的圈子十分熟悉,这些阅历和人脉正是朱平安所需要的。

    而阴世纲不同,这个人是个读书人,可以毫无阻挡的进入士人的世界。而他也是个只重实际利益的人,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什么事情都可以做的出来,心中毫无义理可言。对于这种人只要紧紧的握住他的咽喉,便可以牢牢的掌控。况且阴世纲对于官场上的一些规矩和勾当也是一清二楚,某些事情便可以经过他来打点,例如,眼前便有一桩极为适合他去做的事情。

    朱平安站起身,缓缓走到阴世纲的面前,一双黑色的官靴在阴世纲的眼前站定。“抬起头来!”

    阴世纲茫然的抬起头,朱平安从怀中拿出一块手帕,用手指夹着轻轻拭去阴世纲额头上的血迹,“你要牢牢的记住。性命和前程都是我给你的,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拿回来!”

    一张稚嫩的面庞,却吐出如许阴狠的话语,强烈的对比让阴世纲不寒而栗。

    ……

    “朱平安到底是什么人?不要告诉我他只是唐王府家奴之类的鬼话!本官既然深夜召你前来相问,你应该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朱平安对阴世纲训话的同时,段喜年同样在接受着路振飞的叱问。只是眼前的情形实在不好蒙混过关。

    从二品武官品阶的段喜年在正三品的路振飞面前只能规规矩矩的站定,这在大明朝可不是什么笑话。更何况,路振飞还是代天子巡抚凤阳的钦差御史,小小的一个凤阳卫指挥同知在他面前更是抬不起头来。

    “这个,这个……。大人实在是说笑了,朱平安本就不过是王府的家生子,父母俱是王府的家奴,早已亡故。他们一家的名册、户籍以及证人都留在南阳,大人大可以派人去查!”

    “啪!”的一声,路振飞的手掌重重的拍在红木的书桌上。

    整个院落的下人已经被路振飞全部赶了出去,此处也只剩下路振飞和段喜年两人。突如其来的一声脆响,让段喜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段喜年是个老兵痞,滑不留手是出了名的。他如此来搪塞,路振飞倒是一时没有别的办法,只得板下脸来。

    “段大人,莫要忘了,朱平安深夜私入高墙,这可是死罪。人证、物证都在本官手中,如果事发,你这个上官可是同样逃不了罪责。只可惜,这个指挥同知的位置,还没坐热乎就要拱手让出,实在是太可惜了!”

    段喜年一愣,他却是忽略了这件事情。石应诏虽然已经死了,可朱平安当日夜入高墙的事情可是传的风言风语,如果路振飞要拿这件事情来说事,恐怕真的是大为麻烦啊!

    段喜年稍稍思考了一下,抬头问道:“大人,段某斗胆问一句,朱平安不过是高墙卫的一名军官,为何大人却如此记挂他的事情?”

    这一句话倒真把路振飞给问住了。为什么死死的抓着朱平安不放?难道是因为他立下大功,能人所不能?还是因为他和木严梓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抑或是因为他作的那首七律?

    还是就因为两个字——“好奇”?

    一直以来,朱平安的所作所为给了路振飞不少的惊奇。因为他的出现,凤阳得以保得平安;因为他,石应诏被逼自缢;因为他,凤阳士林大受打击。而他就像一个宝藏,不知道今后的日子里,还能给所有人怎样的惊喜!

    “朱平安有才,本官身为巡抚,身负天子之托,他的才干自然不能等闲视之。可他的身份的确有令人生疑之处,如果不能调查清楚,这样的人,本官怎么向朝廷推荐重用?”路振飞好歹说出了这样一个牵强的理由,说完之后,自己都想抽自己大嘴巴。

    段喜年笑笑,之前的犹豫一扫而光。路振飞的清名天下皆知,要说他想对付朱平安这样一个小人物,打死段喜年都不会相信。今天却这样软硬兼施的来套问朱平安的下落,确实是有些怪异。但段喜年现在却忽然间并不担心了。

    虽然路振飞语焉不详,但起码证明他并没有恶意。再说,朱平安身上的故事,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是听都不敢听的东西。段喜年可以确定,就算路振飞知道了整件事情的真相,他也不会向旁人透露一个字,因为事涉天家隐私,谁都没有兴趣在这些荒唐事情中插上一脚。更何况是路振飞这样的聪明人。

    想到这儿,段喜年从容的一拱手,施施然的走到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大人,您不必如此。朱平安的事情不是一句话就能够说清楚的。很多事情,虽然年头隔得久远,但段某每当想起来还是如同梦魇一般。大人既然要听,那段某就详细的讲来。可是!”

    段喜年话锋猛的一转,“还请大人听完之后不要后悔!”

    路振飞猛然一愣,但看段喜年的表情并不是在刻意为之,因此,他的脸色也逐渐肃穆起来,“段大人请讲,路某洗耳恭听!”

    “路大人可还记得唐王府的老王爷,唐端王殿下吗?”

    路振飞点点头。

    “还有一位,如今囚禁在高墙之内的唐庶人的父亲,您可还记得?”

    段喜年的语调平缓,但一字一句落入路振飞的耳朵中,便宛如一声惊雷。两个人物单独说起来,路振飞还不以为意,但两个名字忽然重叠起来,却令他骤然间想起了一则尘封已久的轶事。

第二十三章 鞑子

    虽然已经到了戌时,朱平安宅院中的热闹气氛依然没有减弱。凤阳坊市被流贼破坏殆尽,皇城内逃难的凤阳百姓已经各自归家,但也都是分布在城郊的各个村落里,自然也就没有了什么宵禁之说。

    朱平安在城内皇城脚下的福满楼定了二十桌酒席。流贼刚刚退去,虽然没有什么好酒好菜,福满楼的老板却是凤阳知府的亲眷,自然有的是法子。

    当下便将从流贼手中夺来的牲畜宰杀了不少,大鱼大肉的搭配起来,倒是正和前来祝贺的这些军官们的胃口,一个个捧着酒坛,啃着大块的羊肉,高谈阔论,不亦乐乎。

    曹无伤却不喜热闹,才加上他不善饮酒,也不适合出现在这个场合,因此一早便躲进了厨房。张大狗勤快的帮他弄来了两条烤羊腿和一小坛福满楼特制的米酒,来巴结这位小爷。

    自打兄弟张二狗出卖朱平安的事情曝光以来,张大狗总觉得在这些兄弟面前抬不起头来。朱平安饶过张二狗,那是大人有大量。可张大狗总觉得身边的这些兄弟看他们兄弟两个的目光却有些异样,这让他苦闷不已。

    还有眼前的这位曹无伤曹小爷,那可是大人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虽说平日里说话做事总是带着一股阴柔的气息,但端的是一个不惧生死的好兄弟。

    不管任何人,只要是敢说出一丁点对朱平安不利的话语,这位小爷可是立刻拔剑相向。就连百户所的兄弟在外边受了欺负,这位小爷也是二话不说,先去将对头痛扁了一顿再说。因此,虽然他人不苟言笑,但百户所的兄弟却是对他服气的很。

    看着曹无伤有滋有味的吃完了羊腿,酒坛中的米酒也滴酒不剩,张大狗这才试探着问道:“曹爷,还想用点什么,俺这就去弄!”

    曹无伤打了个饱嗝,脸上透出幸福的笑容,吃饱的感觉真好啊!

    回想当年初入王府的时候,自己身小力弱,常常被管事太监邹靖打骂,被饿个一顿两顿那更是家常便饭。因此吃饱饭,也就成了曹无伤生命中除卫护朱平安之外最重要的事情。

    曹无伤永远都记得那个漆黑的夜晚,自己被整整饿了两天,只能静悄悄的躲在马厩的草堆中闭目等死。当时,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可是,院子中熄灯之后,一个矮小的黑影却悄悄的摸到了马厩,将两个馒头塞到他的手中。月光洒在他的脸上,那张面孔是曹无伤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在他看来,这个人便是神仙、是来搭救自己的神仙。

    后来,曹无伤才知道,那个摸进马厩的人便是朱平安,当时,他六岁,比自己还小了两岁,是王府的家生子。

    再后来,在朱平安的帮助下,曹无伤被姚少钦那个老怪物要了过去,虽然每天都要打熬身体练功,但毕竟能吃饱饭了。

    再再后来,曹无伤知道了朱平安的真正身份,原来他竟然是唐王府世孙的儿子。崇祯五年的时候,朱聿键继位成了唐王,但朱平安却依然是家生子的身份,这个时候,曹无伤才知道,原来,朱平安竟是唐王殿下在幽禁期间和宫女所生的私生子。

    可在曹无伤的心目中,朱平安便是当仁不让的唐王世子,所以,曹无伤经常会下意识的喊出“世子爷”三个字,直到被朱平安训斥的多了,这才慢慢改口。

    两个人一路扶持走到如今,现在,有钱了,朱平安也升官了,曹无伤觉得,现在的日子才是最幸福的。

    曹无伤很没风度的将两只油汪汪的大手在身上的袍子上擦了擦。透过窗户看看天色,“大狗,你还有事情要做吗?”

    张大狗不明所以的摇摇头。

    “那就好,今晚我还要出去做上一票。你带几个心腹兄弟给我打下手!”

    张大狗眼睛一亮,“曹爷,今晚还要做事?”

    “废话,你没看见兵马司的几个头头都在这儿嘛!坊市中的巡查肯定松懈,今晚不做何时做?”

    “好咧!”曹无伤奉朱平安所命暗查凤阳富户的私产,张大狗也是知情人之一,平时便是由他带人给曹无伤打下手,搬运财货。一听到曹无伤的这句话,张大狗顿时来了精神。

    当下,张大狗迅速召集五名心腹,带上平素趁手的鹤嘴锄和铁铲,跟在曹无伤的身后除了后门,一行人也不说话,飞快的向着凤阳曾经最热闹的坊市赶去。

    这片地方便是当日,朱平安被石应诏堵在城门外之后经过的那片坊市的废墟。凤阳曾经最大的珠宝玉器店和江淮盐商的店铺都聚集在这一带。

    曹无伤判断的没错,今日凤阳文武都得了赏赐,因此各家都忙于摆宴庆贺,街上的兵马司巡检也趁机偷了懒,黑乎乎的旷野上,只看见起伏的废墟轮廓,竟是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前几日,曹无伤已经趁夜半时分来探过珠宝玉器店的虚实,在此颇有一些收货,能拿走的已经全部带回了百户所,今夜来的主要目的便是江淮盐商在此的商号——祥顺记。

    江淮盐商,富甲天下,和朝中的各个文官集团、勋贵甚至是内官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当日,李自成、张献忠三日之内便攻克凤阳外城,之后便是对凤阳城中的富户进行大肆劫掠和屠杀。祥顺记作为江淮盐商在凤阳最大的商号,自然是首当其冲。

    商号的各色人等,被乱匪杀了个精光,财货也都充作了军资,听说仅是现银,便抄走了十余万两。这样的消息,曹无伤从朱平安的口中得知后,不禁怦然心动。

    乖乖,现银就十余万两,那私藏的银票、珍宝能少的了吗?

    凤阳是漕运的一个极其重要的中转站,江淮的粮米、盐等货物相当一部分都要通过凤阳流转。加上大明朝以中都为祖宗基业,历朝历代,不断迁徙富户充实凤阳,因此,凤阳可以说是除江南之外第二个富商云集的地区。

    朱平安从后世的资料中得知,明朝灭亡后,满清重修凤阳,当然不可能按照明朝的规格建造,但即便是如此,还是从凤阳的废墟中找到了为数不少的金银财货,相传这些都是当年凤阳富户留下来的东西,因为流贼的缘故,没能从凤阳城及时搬运出去。反倒是白白便宜了满清鞑子。

    念及于此,朱平安才命令曹无伤勘察凤阳坊市地形,并从官府弄来了凤阳坊市的地图,对照富户所在位置进行寻找。而曹无伤得自于姚少钦的教授,一身功夫除外,还得了姚少钦以当年做盗贼时一手寻龙点穴的手段,自然是无往而不利,几个月时间,所得已经颇为可观。

    曹无伤等人潜踪隐迹,悄悄来到祥顺记的这片废墟附近。张大狗一看,便有些发晕,这祥顺记当年在凤阳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商号,仅是占地就达到十余亩的面积。更何况他们还开设有客栈,专门招待来往的贵宾,据说其中奢华无比。

    这么一大片地界,可是要怎么找啊!

    张大狗刚要说话,却被曹无伤一把捂住了嘴巴,按倒在地上,后面的几名士卒赶忙俯下身来。

    曹无伤小声说道:“有人!”

    众人定睛看去,废墟上模模糊糊闪动着几个身影。

    曹无伤等人彼此诧异的看看,莫非还有同道中人也打上了这片废墟的主意。

    曹无伤使个眼色,众人悄无声息的匍匐着慢慢靠近几个人影活动的区域。

    “范爷,这活儿没法干了!”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被称作范爷的是个四十岁左右、身材臃肿的中年人,此时正坐在一块大石上喘气,听到这句话,赶忙阻止:“低声些,莫非想将巡检引来吗?”

    那说话的大汉将手中的铁铲扔到一边,“老子不干了,整整在这乱石堆上找了两天了,连个影子都没找到!”

    范爷急的直跺脚,“我说许老三,当初可是说好了的。这好好的活计可不比挖坟掘墓,有甚风险?不比你呆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好的多了!”

    大汉悻悻的坐到地上,从腰间摸出水囊,咕咕咚咚灌了一通,抹抹嘴,“不行,歇会再干,就这样没日没夜的找寻,铁人也经受不住!”

    说话间,废墟上又冒出四个身影,大步走到近前,一个高个子低声问范爷。“如何了?”

    范爷赶忙起身答话:“宁先生,还是没有发现,当初号里没留下一个活口,是以连一个知情人都没留下,咱们只能一点一点的挖。”

    高个子宁先生叹口气,转向身边一个矮壮汉子,“图满大人,您看……?”

    矮个子没说话,只是做了一个继续找的手势。

    忽然间,一个正在掘地的汉子忽然惊喜的低声喊道:“这里有道暗门!”

    众人赶忙围拢过来。

    清凉的月光下,地上的砖石被搬开,又向下挖了有三尺的深度,一扇铁制的暗门显现出来。

    范爷拍着胸口,“苍天保佑,可算找着了!”

    宁先生连露喜色,抓过一名汉子手中的铁锤,刚要去砸地上暗门的铁锁,却被许老三拦住,“慢着!”

    宁先生一愣,随即看看范爷。范爷一拍脑门,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递过去,“拿着,数目刚好!”

    许老三结果银票,嘿嘿一笑,“范爷,数目怕是不对吧?”

    “怎么不对,说好的五百两……!”

    “对不住,兄弟我也没想到这个活儿这么难办,现在价钱涨了,要价一千两!”

    “你!”范爷气的脸色铁青,和宁先生对视一眼,只得无奈的叹口气,打算再掏些银子出来。

    而此时,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矮壮汉子图满却突然暴起,闪电般的从腰间抽出一把尺许长的短刀。众人只觉刀光一闪,一颗头颅便冲天而起,溅出的鲜血喷洒了范爷和高个子一脸。

    “顺刀,是鞑子!”张大狗情不自禁的喊出了声。

第二十四章 杀?还是杀?

    许老三的首级打着滚飞上天空,眼珠子瞪得老大,似乎还没有完全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无头的尸身直到首级坠地,这才栽倒在尘埃里,他的几名手下哀嚎一声就纷纷抽出兵刃向着图顺扑来。

    张大狗的一句话,已经让图顺察觉到附近埋伏着其他人。他根本不管扑上来的许老三的手下,而是纵身向着张大狗等人隐身的废墟疾奔而来,而他身后的宁先生则带着两名手下很有默契的挡住了许老三的人,范爷则赶忙举起铁锤猛砸地上暗门的铁锁,身形敏捷无比,和他肥胖的体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甫一交手,张大狗便觉察到不对劲,面前的图顺虽然身材不高,却敦实有力,力道大的出奇,又拔出一把长柄的镔铁长刀,一照面便和张大狗来了个硬碰硬,一下将其震得连退了好几步。

    而上来接应的士卒,则被图顺干净利落的砍翻了两个,剩下的三个对他一个,竟然还是节节败退。张大狗心头一凛,如此难缠的鞑子他不是没有见过,单兵作战的能力冠绝天下,这样的鞑子只有一类,他们的名字叫做白摆牙喇兵。

    摆牙喇是后金立国之初的主力部队,跟随**哈赤以及八旗旗主南征北战,虽然是主力,但却称不上真正的精锐。而随着后金转化为满清,鞑子军制进一步完善改进,之前的摆牙喇被统称为红摆牙喇兵,也称红甲兵。

    而满清真正的精锐则是白摆牙喇兵,亦称白甲兵,这些人是满清军中最悍勇的士卒,慢慢转化为奴酋大汗和满清王公贵族的护兵。也就是后来满清入关之后设立的“护军”和“前锋营”。

    张大狗出身边军,和满清鞑子不止一次的交过手,对于鞑子的战斗力自然了然于胸。此时,却在大明腹地中都凤阳见到就连平素边关战事中都不易见到的白甲兵,心中的惊骇可想而知。

    此时,许老三的几个手下已经全部被宁先生等人杀死,宁先生看看场中的情势,示意图顺两个手下上去帮忙速战速决,而他自己则帮助范爷一起对付那道铁门。

    图顺疾攻两刀,逼退张大狗仅剩的三名士卒。他已看出张大狗是这帮突然出现的人的首领,打算先拿下他再说。他这次奉命协助宁先生入关,办的是极为隐秘的差事,无论如何不能有半点闪失,凡是发现他们行踪的人务必一个活口也不能留下。

    眨眼之间,张大狗的手下士卒已是各个带伤,眼看着图顺以雷霆万钧之势奔向张大狗,却无能为力。一刀砍下,张大狗以刀格挡,两刀相碰之间,迸出一连串的火花,图顺刀刀猛攻,张大狗只能步步后退。

    硬生生的挡了五刀之后,张大狗的双臂酸麻不已,一颗心也冷到了冰点,在边军中打滚了数年,虽然也曾斩杀过两个鞑子,但如此悍勇的鞑子却是第一次遇到。眼看着图顺又是狞笑着一刀劈向自己的面门,张大狗只能勉强的双手抬起刀柄再次格挡,心里却是清楚,自己是无论如何挡不住这一刀了。

    而此时,旁边连续响起了两声惨呼,图顺心头一沉,分辨出这正是追随自己的那两名步甲护卫,不知是遭了谁的毒手。那个范爷虽然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但那宁先生却是主子再三交代要严密保护的角色,图顺稍一走神,身法劲道便慢了一分。

    张大狗只感觉自己的衣领猛然间被人攥住,随即便向后高高的抛起,直飞出十余步远,虽然被摔得七荤八素,但好歹性命却是保住了。

    曹无伤笔直的站在距离图顺五步距离的地方,缓缓抬起右脚,将沾血的长剑在鞋底上擦拭干净,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图顺。

    “曹爷,这小子是鞑子的白甲兵,身手好的很,小心啊!”张大狗从地上爬起来,喘匀了气息便提醒道。

    曹无伤冷哼了一声,脸上现出不屑的神色。

    图顺一摆手中镔铁刀,没想到从自己刀下救走张大狗的竟然是这么一个少年。个头倒是很高,但身形却是瘦削无比,长得就像一个娘们,手中的长剑,怎么看怎么像是小孩子玩耍的玩具。

    图顺偷眼看看附近,张大狗已经带人开始围攻正在砸锁的宁先生和范爷,两个人无奈,只得挥舞兵刃抵挡。但两个人一个是生意人,一个是文人,身手差了许多,而自己这边仅剩的两名手下全部被面前的这个少年杀死,因此,宁先生两人渐渐有些不支。

    图顺低吼一声,立刻闪身扑向曹无伤,打算一刀劈死这少年便去救援宁先生。

    但这势在必得的一刀却落了空,眨眼之间,曹无伤便失去了踪影,图顺一刀劈空,踉踉跄跄的向前跑了好几步才收住身形。

    刚要转身,却听见身后一声冷冷的笑声,图顺大吃一惊,只得向前躲闪,却被曹无伤一脚正踢在腰眼上,随即便被踢飞出去。

    图顺径直摔了一个恶狗扑食,尘土碎屑灌了满嘴,还没等他翻过身来,曹无伤已经一脚踏住他的脊背,运剑如飞。图顺惨呼连连间,手筋、脚筋已经在瞬间被挑断。曹无伤接着一脚挥出,正中图顺的脑袋,图顺哼都没哼一声,便晕死过去。

    宁先生在远处看的真真切切,心下惊恐不已,没等曹无伤赶来,他便一把将身前的范爷推向张大狗等四人,自己则一矮身,抓起一把泥土散扬开去,自己则飞身逃进黑暗之中。

    范爷惨呼一声,身上被三把刀剑穿透,怨毒的目光转向宁先生逃走的方向,接着便倒地身亡。

    等张大狗等人冲过来,再找寻时,宁先生已然是逃得无影无踪。张大狗刚要吩咐手下四散寻找,却被曹无伤喝止,指指那道地上铁门,示意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

    ……

    一个时辰后,从暗门下地室中取得的东西,连同重伤昏迷的图顺以及范爷的尸体全部被带到了朱平安的面前。

    “所有的尸体都掩埋了,咱们折损的两名兄弟的尸身已经安置好。”曹无伤向朱平安详细回禀了晚上发生的一切。

    送走前来庆贺的军官们,又安排好阴世纲的事情,时间已经接近子时。朱平安刚要歇息,曹无伤和张大狗等人便回来了。

    曹无伤等人在地室中的收获颇为丰富。这个暗室显然是当年祥顺记商号大掌柜设置的密室。里面仅仅是银票,便有二十余万两。还有大掌柜经年收藏的古董和玉器,累计价值更是远远超过了银票。

    当然除此之外,曹无伤等人还有更多的发现。

    进入密室之后,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具骷髅,从衣服质地和配饰上判断,这人便是当年祥顺记的大掌柜。看来是在流贼忽然攻入城中之后,祥顺记上下已经来不及将有价值的物品及时转走。而大掌柜便留在了密室中焚烧书信。之后,祥顺记被乱军洗劫,宅院和产业被一把火烧光,大掌柜也因为窒息死在了暗室中。

    一个商号的大掌柜,尤其还是江淮盐商祥顺商号的大掌柜。乱兵入城时,不是想着保全财货、保全性命,却是躲在了密室中焚烧书信,这一点便让人疑窦丛生。

    掌柜尸身身边的火盆中,留有大量的灰烬,还有一些未完全焚毁的纸片,曹无伤跟随朱平安时间久了,知道朱平安心细如发的特点加上这件事情中又牵扯到鞑子,所以便索性将所有东西全部打包回来,供朱平安仔细研究。

    范爷和几具尸体上的物品也全部被搜检出来,但确实没什么线索,只能从路引上判断,他们是从京城来到凤阳的,而据张大狗回忆,这位范爷的口音有着浓重的山西味道。而宁先生虽然说得是官话,但隐隐却有些关外的口音。

    事情既然牵扯到鞑子,朱平安当然不会等闲视之,在仔细勘验了所有的资料之后,虽然始终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但祥顺记商号内同鞑子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因为从残余的纸片上可以看出,当年大掌柜烧毁的正是生意来往的账册,只不过留下的线索太少,让人无法一窥全貌。而纸片上透露出的几个词语却让朱平安印象深刻。

    “茂阳伯”、“口外”、“介休”。

    另外便是一些出货入货的记录,货物样目繁杂,但都以数字代替,所以根本无从知道都是些什么货物。

    看来范爷和宁先生要找的,也就是这些东西。很明显,这些书信和账册对他们来说,很是重要。

    屋子里,参与今晚议事的人全部都是朱平安的心腹。王金发和张二狗守在门外,严禁闲杂人等的靠近。屋中也只是岳锦峰、张大狗、曹无伤、洪胖子,另外便加上了阴世纲。

    原本阴世纲是打算回避的,但朱平安却将他留了下来,这也让他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同时心中又有些窃喜,这说明,朱平安已经将他纳入到可以信赖的人的范围中了。

    朱平安将纸片摆在书桌上,反复看着其中的细节。

    慢慢的,一条路线图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浮现出来。自江淮至凤阳、再到京城,然后再到张家口。这意味着什么?是货物的运输路线?还是祥顺记固定的经商路线?宁先生、范爷还有那个鞑子图顺为什么要处心积虑掩盖这些东西?

    阴世纲同样也在看着这些纸片,听完刚刚张大狗和曹无伤的讲述,他似乎隐隐约约抓住了一些什么,但又不甚明晰,但一看到带有“介休”字样的纸片,他的眼前忽然一亮。

    “咳咳!”阴世纲小心翼翼的想要发言,却被朱平安抢在了前面,“阴先生,介休是不是山西范氏的祖籍?”

    阴世纲一愣,马上便明了朱平安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随即一揖,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大人英明,介休的确是范氏的祖籍,口外便是其基业所在!”

    阴世纲让朱平安会心一笑,他赞许的看看阴世纲,这个人的确是个人才,至少见识和分析能力都属于上选。

    另一方面让朱平安感到兴奋的是,曹无伤的无心之举居然引出了一只庞然大物的蛛丝马迹,这个明末时期最大的汉奸家族,竟然将触角伸到了凤阳,那应该怎么办呢?

    是杀呢?还是,杀呢?

第二十五章 要你何用

    介休范氏,乃是山西晋商的代表。晋商发迹始于明朝建国之初,自明建立以来,国防军事的重点始终在北方。帝国设置九边重镇,部署百万军队。这就需要大量的军事物资。于是,朝廷并以“盐引”为酬谢,鼓励商人将粮食和草料运往北方边镇,这就是所谓的“开中制”。

    山西商人敏锐地捕捉了这个商业机会,他们从河南、山东以及江南地区将粮食运往北部边镇,以换得“盐引”,再折身辗转两淮、河东、四川等地出产食盐的地方,凭“盐引”来购买食盐,最后到全国其他地方出售食盐获利。由此赚取了大量的财富,成为盛极一时的商业帮派——晋商,建立了庞大的商业帝国。

    介休范氏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其他如王氏、靳氏、梁氏等皆以范氏马首是瞻,在其羽翼之下。

    此时的晋商,其影响力虽然远不如满清时,但在九边军镇却已经是根深蒂固。介休范氏如今的家主是范永斗,也正是他,将大明的资源源源不断的运出关外,最终将这异族哺育成了一头牙尖爪利的猛兽。

    来自于后世的朱平安自然对这些历史耳熟能详。不过即便是他,也万万没有想到,范氏的势力居然能深入到大明腹心,而且还有正牌的鞑子精锐从旁协助。如此看来,朱平安目前的实力还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大明躯体上的毒瘤。

    此时的阴世纲还不了解自己的这位新主子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但作为刚刚加入到这个阵营中的一员,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提醒朱平安。

    “大人,介休范氏富甲天下,在朝中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自嘉靖年间,山西商人便以开设族学名满天下,教授出大批士子充实朝堂,其中亦不乏名臣良将。例如,嘉靖朝时的兵部尚书杨博,便是出自山西。”

    阴世纲偷眼观察下朱平安,发觉他是在认真倾听自己的谏言,不由得来了精神,声音也逐渐大了起来。“此次的事情,学生不知大人作何打算,但如果范氏知道是大人坏了他们的事情。学生恐怕,之后他们将对大人的前程有所不利啊!”

    阴世纲的分析让朱平安很是满意。作为一名举人,能了解并分析出目前的形势,这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不过,由于身处知识层面的不同,阴世纲还是有他的局限性所在。另外一点,便是,他还没有了解到朱平安内心的真实想法。

    “阴先生所言甚是。本官原本也没打算和范氏过不去,今晚的事情是赶巧了。不过,既然范氏和鞑子扯上了关系,那说不得,本官就要干一干这虎口拔牙的勾当了!”

    和颜悦色的朱平安忽然间变得脸色狰狞起来,阴世纲心头一颤,恍惚间似乎了解到一点朱平安内心的想法,“看来这位小爷对鞑子着实没有什么好感,怎么一提到鞑子,整张脸都变形了!”

    “大人,那个鞑子已经被曹爷生擒,挑断了脚筋和手筋,要不要审一审?”张大狗瓮声瓮气的问道。

    “审个屁!”朱平安一拍椅子扶手,“这种鞑子,哪个手上没沾过汉人的血,把人带回田庄,交给岳锦峰。只要别弄死,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留着他一条命,之后交给巡抚路大人!”

    ……

    宁先生一路跌跌撞撞的跑了有小半个时辰,看看方向,这才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向皇城玄武门之外的一所小庄院。

    凤阳城正在重建之中,四周的城墙尚未完工,原先的富户被流贼剿杀干净。各大坊市也就多了很多的无主之地,各个衙门倒是抢得先机,占据了原本的风水宝地。就拿玄武门外来说,便有不少衙门将治所挪到了这里。边上,便是官员们的私产宅院。

    宁先生蹑手蹑脚的来到一所青砖绿瓦的宅院后门,轻轻敲击了几下,院门随即悄无声息的打开。

    宁先生进门后,开门的家丁,探身向外看了看,自言自语的摇摇头,“出去五个,怎么只回来一个?”

    宁先生在一名早就等候在门里的家人的带领下,穿过两个院落,来到个僻静的小院,正房中还亮着灯火,显然主人并没有休息。

    家人没有通报,而是直接将宁先生让进了正房,端上茶水,随即退出小院,将院门关好,侍立在门外。

    屋中的主任是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古铜脸庞,三缕长须,身着居家的棉布长袍。直到家人关上院门的声音传来,便一改之前风轻云淡的表情,换上一副急匆匆的脸色,扔到手中的书本,几步走到宁先生的面前。

    “出了什么事?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

    宁先生惊魂未定,一口气喝光了眼前的茶水,觉得不解渴,又站起身将主人的茶杯抢过来,杯到茶干。

    “别提了!遇见来路不明的人了,老范、图顺和两个步甲全部折进去了。图顺还被人抓了活口!”

    “什么!”主人的声音当即高了八度,“怎么不灭口!图顺可是鞑子!”

    宁先生当即沉下脸来。“鞑子?这个词,你廖千户用合适吗?别忘了,你是在帮我们做事情,也就是在帮关外大清做事!”

    廖千户气急败坏,“如果不是京城贺公公的命令在,本官如何会帮你们做事情。勾结关外,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你明白就好!”宁先生冷冷的回答道:“更可况,你还是凤阳锦衣卫所的千户大人,那就更是罪加一等!”

    廖千户一时语塞,颓然的坐到宁先生身边的椅子上,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

    “当务之急,是你要帮我把差使做好,以后廖大人升官发财那是你的事情,跟我宁通有何干系。但如今,哼哼,如果廖大人要拿我宁某人的人头来换取荣华富贵,那么,说不定等待大人的,便是灭门之祸!”

    宁通的一番话,使得廖千户便像是被抽去精神气一般,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心中已经将那位贺公公和眼前宁通的祖宗八辈骂了一个遍。

    宁通简明扼要的将刚刚的事情复述了一遍,着重说明来的人并没有穿着任何表明身份的衣服,只能看出其中的一个高瘦少年,样貌俊秀,但武功高的出奇,身手阴柔诡异,绝对不是军将们那种大开大合的路数。

    廖千户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已然是将心一横,做好了一条道走到黑的打算。

    对于宁通说起的人物,廖千户仔细回忆了一下,还真是想到一找各这样的人。

    “说起来,倒是有这么一个人,但好像是某位武将的家奴而已!”

    “是谁?”宁通顿时来了精神。

    廖千户调整了一下情绪,话音逐渐变得沉稳起来,“宁先生可曾听闻数天之前,凤阳守军击溃流贼一阵风的事情?“

    宁通点点头,“明军何时有这种战力,应该又是杀良冒功的举动吧?”

    廖千户老脸一红,“这次真不是,是实打实的战功。而且全靠了这个人,才有如此大胜。廖某不才,这次也是沾了他的光,还得了一些封赏!”

    “此人是谁?”

    “已升任高墙卫指挥同知的朱平安!此人率百余劲卒,夜袭流贼大营,导致流贼营啸,继而和城中守军前后夹击,才有如此大胜!”

    廖千户的话让宁通很是意外。这些年,关外透过范氏商行在大明各地的商号,除了获得丰富的物资补充,便是得到了大明朝廷朝野的各种资讯信息,由此来判断明军虚实,为频频入关抢掠提供情报支持。

    如今的大明已然是日薄西山,官军疲于应付流贼和关外满清铁骑,精锐十不存三,加上天灾人祸,赤地千里。曾经不可一世的明帝国就像一座千疮百孔的老房子,只要在何时的时机踹上一脚,便会轰然倒塌。而今,关外的大汗皇太极便是在等待这样的一个机会。

    宁通虽是汉人,但自家伯父却早已是满清的高官,此次也是由于伯父的一力推荐,获得了进入关内,联合范氏向关外运送物资和情报的差使。

    凤阳祥顺记商号,便是江淮和京城乃至关外运输及联络渠道的一个重要环节。从这里,大明南直隶、江淮甚至于江南的各种物资和消息可以源源不断地流入到关外。而流贼在崇祯八年时的进犯,却使得祥顺记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给范氏的差使带来了很大的困难。

    这次,便是要恢复在凤阳的联络点和中转站。

    但最大的麻烦是,路振飞奉旨重建凤阳,却将祥顺记原先的坊市划归朝廷所有,并且动工在即。而祥顺记原先存放的大量的来往交易的账册和消息记录却还深埋在商号的废墟之下。这一年多的时间中,范氏派人几经寻找,却一直未曾找到那些东西。可这些东西一旦被官府,尤其是被路振飞发现,对于范氏来说,将是灭顶之灾。

    原本,一阵风突袭凤阳,给了宁通极大的希望,流寇再次洗劫凤阳,便给了他可趁之机,他大可以在流寇撤走之后,潜入凤阳,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所有的账册,但却是没想到一阵风连城都没进来,三万大军便烟消云散。

    迫不得已,宁通只得带范氏子弟和图顺等人潜入凤阳,被称为范爷的人便是范氏在南直隶的负责人。由于当年流寇入城之后,祥顺记掌柜和伙计无一生还,在多方寻找无果之后,他便找来一名流窜在江淮一带的盗墓贼协助查找。

    好不容易有了些线索,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就连图顺都被抓了活口。

    “不行!”宁通反复思量,霍然站起身。“图顺绝对不能落到路振飞的手中,还有那个朱平安,也不能留下活口!”

    “他可是朝廷命官!从四品的指挥同知,没有名目,怎能治罪?”廖千户舔了舔嘴唇,艰难的回答道。

    宁通冷笑一声,“如果我记得不错,廖大人可是凤阳锦衣卫的千户。侦缉、捕拿、审问,不正是廖大人的职责所在吗?再者说,你廖大人做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宁通打量一下屋中的摆设,“如果我记得不错,这间宅子原本是某位凤阳官员的私产。结果,还不是你廖大人轻飘飘的一句贪渎,便将其全家抓进了大狱,这宅院不也姓廖了吗?”

    廖千户顿时脸白如纸。

    “一个从四品的武官,在你们大明朝还算是个官吗?你若连这都办不到,那我大清又何必每年花费这么许多的银子!”

    说完话,宁通拂袖而去,只留下呆若木鸡的廖千户。

第二十六章 练兵

    无意中发现范氏家族在凤阳的与鞑子勾结的线索,让朱平安很是兴奋了一阵,来自于后世的他,自然明了这个家族对于明帝国的危害性。不过,阴世纲的提醒也没有错,现在的自己与整个范氏家族在朝野之间的势力相比,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了,要想和他们斗,还需要好好的思虑和斟酌一番。

    打铁还须自身硬,这个道理朱平安牢记于心。没有实力,便妄图挑战手握权势的上位者,那不是勇气,而是自寻死路。

    朱平安在王金发的陪同下,走遍了万余人的俘虏营地。之前已经由王金发挑选了流民中的各色工匠三百余人,全部补充到千户所中。现在,朱平安正式荣升为高墙卫的指挥同知,更是可以大张旗鼓的招兵买马。

    凤阳一战中,流贼大军遭受重创,仅是在营啸中阵亡的便有几千人,但大部分是右营和后军民夫营。中军大营溃败时,官军已经出城,因此大多数人都做了俘虏。

    护陵新军、班操军虽也有招兵的需要,但其指挥使们却不是傻子,这些年吃差额空饷,个个吃的满嘴流油,如今虽然想扩充下人手,但招入人手来,还要向兵部报验。编制就这么多,人数是多了,可到手的饷银和粮草却会大幅减少,思来想去,各位指挥使还是打消了主意。

    于是,庞大的人力资源便便宜了朱平安。不过,以朱平安现在的实力和身家,想要一下吃掉这么多人也是不现实的。再者说,真能吃得下,恐怕路振飞和凤阳阖城文武都会觉得不对劲。一个小小的从四品指挥同知,哪来的如此实力能够养活一万多人!

    因此,朱平安在王金发的协助下,从流民中选了八百人的精壮补充到自己所管辖的千户所中。这些人,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来自于九边以及山陕的逃跑军户,在本地是在混不下去了,这才加入到流贼中。跟着流贼饥一顿饱一顿,勉强混条性命,而且大多还有家眷随从。

    朱平安没有将这些军户自成一军,而是将原有的三百子弟打乱重编,编为三个百户所。岳锦峰、张大狗和他自己各领一个,以三百子弟兵为骨干。一面开始屯田,私下在凤凰山附近纳入无主田地,交给军户和家眷种植。反正目前凤阳卫是段喜年在当家,只要有了人、有了荒地,他乐得从中分一份利润。而另一面,朱平安则大张旗鼓的开展新兵集训。

    这些个新加入的军户,虽然战场经验、个人体质和战斗技巧都没得说,但个个都是老兵油子,大明军队中的坏毛病也一样没落下。恃强凌弱、各组山头、无利不起早、配合生疏、吃软怕硬,擅打顺风仗等等,不一而足。

    整合集训的第一天,八百人的队伍松松垮垮的站在了校场的点兵台前。凤阳卫的这块校场,目前已经成了高墙卫,也就是朱平安千户所的指定专用校场。其他的如护陵新军等各部根本也没人来此训练。

    一大早,天上的云彩便如同墨汁一般,黑压压的堆积在头顶,校场宽阔平整,风势很是强烈,看架势是要有一场豪雨来临了。

    八百人一大早便被岳锦峰等军官赶出了营帐,此时已经是怨声载道。松松垮垮的站在较场上,三五成群,根本没有什么阵型可言。

    反倒是朱平安的三百子弟兵,此时已经单独结成方针,规规矩矩的摆出了所谓立正的姿势,动也不动的站在台前,各个眼观鼻、鼻问心,挺立如松。

    岳锦峰等人得了朱平安的吩咐,也不理会新兵们,整队完毕,便回到子弟兵方阵前立正站好。

    朱平安和洪胖子、张二狗、王金发等人骑马进入校场,到得点兵台前,便是微微皱眉。

    下马后,阴世纲从台后转出来,跑的略有些气喘,“大人!”

    “何事?”

    “有件急务回禀。最近这两三天,大人的府邸、村寨还有咱们的田庄附近都出现了一些不知底细的人,看来是冲着大人来的!”

    阴世纲带着些钦佩的表情说道:“还是大人深谋远虑啊,附近的车店、酒馆、茶肆、工匠坊都有咱们的眼线在,这些来历不明的人一出现,咱们便得到了消息!”

    朱平安一笑,“那些可不是眼线,那是咱们军户们实打实的亲眷,都被安插到各个地方做工,有一些还是千户所的产业,有了消息自然会第一时间通知!”

    阴世纲恍然大悟。

    朱平安凑到阴世纲跟前,“阴先生,来的这些天,对咱们千户所也有了了解,你认为如何?”

    知道这是朱平安对自己的考校,阴世纲赶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回大人的话。学生也算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各地卫所,但像咱们这千户所这般情景的,却是第一次见到,感触良多啊!”

    朱平安摆摆手,“这不算什么,以后千户所的事情,还要阴先生从旁协助本官处理。这些天,你多走一走、看一看,将观感弄出一个章程来,咱们再斟酌斟酌!”

    阴世纲一愣,立刻明白朱平安这是要大用自己,当下便是深深一揖,“学生一定竭尽全力,不负大人所托!”

    朱平安竖起一根手指。“当下的第一要务,就要阴先生来主持!”

    “请大人吩咐!”

    “千户所中武事还是由本官全权负责。但我们需要尽快建立一个组织。怎么说呢,说白一点,便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现在尤其需要一队可以弄到各种消息的人马!不知道,阴先生对于这件事情有没有兴趣?”

    阴世纲心头一凛。“弄到各种消息的人马!我的天哪!在大明朝,除了厂卫能够侦缉天下,还有什么人马能做这种事情!这位大人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察觉到阴世纲的脸色有异,朱平安轻笑一声,“不必着急,阴先生可以仔细考虑一下!”

    “此人所图非小!”这是阴世纲继震惊之后的第一感觉。但转瞬间,他又被一种莫名的兴奋所包围。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烟消云散,这种人生被一刀斩断的感觉曾经让阴世纲觉得生不如死。之所以答应在朱平安麾下做事,起初完全是因为朱平安已经掌控了自己的未来。毕竟阴世纲曾经从贼,这种事情一旦传扬开去,那天下之大,便再也没有了阴世纲的容身之所。

    可现在,朱平安轻飘飘的一句话,又让阴世纲凭空多了几分对于未来的幻想。

    如今朝廷、天下是个什么局面,阴世纲一路走来,比谁都更加清楚几分。流贼、鞑子已经成了大明朝廷挥之不去的噩梦,朝中权贵纸醉金迷,诺大一个天下烽烟四起。阴世纲不止一次的揣测,难道这就是所谓要改朝换代的气象?

    投奔流贼之初,原也想做出一番事业,可那一帮泥腿子,见识短浅,只求今朝有酒今朝醉,自己根本无法一展所长。

    而朱平安的出现,让阴世纲在被迫咽下苦果的同时,又仿佛发现了一线光明。年纪不大,但却杀伐果断,做事有板有眼,虽然新奇,效果却是令人惊叹,如今他向自己抛来正式招揽的诚意,自己接还是不接呢?

    看着阴世纲苦苦挣扎的样子,朱平安则是一脸轻松,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阴世纲的面前。看着他的脸色由犹豫慢慢转向坚定。

    打定了主意,阴世纲也不抬头,径直双膝跪倒在朱平安的面前,“得蒙大人不弃,学生愿效犬马之劳!十天之内,学生将依据大人所言,奉上章程!”

    朱平安哈哈大笑,双手将阴世纲搀扶起来。旁边的张二狗和王金发、洪胖子则面面相觑,不知道两人这是在打什么机锋。

    朱平安指指王金发,“金发出身江湖,市井之间的事情他可以协助你,抓紧时间,尽快将整个框架堆起来,这便是大功一件!”

    阴世纲点头应是一扫数天以来的颓废和迷茫,代之以信心满满的笑容,告辞之后,立刻和王金发飞马出了校场。

    此时,校场内却一片惊呼,原来竟是下起拇指大小的冰雹来。要说,这刚过八月十五,天气还未到感觉寒冷的时候,此时却出现这种极端天气,看来,明末阶段处于小冰河期的确是不争的事实啊。

    朱平安来不及感叹,脸色却随着校场中四散奔逃的那八百士卒而瞬间阴沉下来。

    而朱平安麾下的三百老兵却站在校场内丝毫未动。

    “军中执法官何在!”朱平安大喊一声。

    “在!”岳锦峰快步跑出来,脸上笼罩着一层杀气,向朱平安拱手施礼后,手掌便按上了佩刀的刀柄,眼神不自觉的瞥向在树下躲避冰雹的士卒。

    “传令集合,三声鼓声不到场中集合的,即刻赶出军旅,家眷亦逐出村寨,再不续用,任其自生自灭!”

    岳锦峰大声将朱平安的命令传达了一遍。躲避冰雹的士卒们这才不情愿的从树丛中走出来,但还是用毡帽、头盔等物件遮住了头部,阵型也是凌乱不堪。

    朱平安并没有训斥他们,将马鞭丢给张二狗,信步走上点兵台,顶盔贯甲,亦是站在冰雹中,昂然直立。

    大约半柱香的功夫,冰雹渐渐停歇,士卒们这才看清楚朱平安的稚嫩模样,不由得有些惊讶,于是乎,四下交头接耳的人更多了。

    朱平安大喊一身:“岳锦峰,刚刚最先跑出队伍的十个人可看清楚了!”

    “回大人的话,看清楚了!”

    “未得允准,擅自离开队列。虽然罪不责众,但领头者罪无可赦!即刻拿下,每人二十军棍,以儆效尤!”

    “是!”岳锦峰带领身穿红衣的执法队士卒,站到新进千户所的八百名士兵面前,逐一点出刚刚最先跑出队列的十个人,执法队立刻上前拿下。

    这下,便等于捅了马蜂窝,众新进士卒顿时乱了起来。

    岳锦峰也不说话,将手一招,执法队二十名士兵立刻整齐划一的退后五步散到点兵台两边。

    朱平安右手一举。

    张大狗的声音立刻响起,在他的指挥下,老兵方阵一个转向,齐刷刷的面向新进士卒的队列。再一声令下,老兵将手中的长枪平端,张大狗喊着节拍,黑压压的一个枪阵便向新进士卒们缓缓逼来。

第二十七章 服不服!

    “怎么,要造反吗?”朱平安矗立在点兵台上,手按刀柄,宛如一座雕像,静静的看着台下蠢蠢欲动的新进士卒,目光中充满了不屑。

    “违令者,本官不杀你。不过马上给老子卷铺盖走人,本官麾下,不养闲人。临走时,记得带上你们的家眷,之后分田发饷,与你等无关。自生自灭去吧!”

    一句话,让新进士卒立刻安静下来。这些人走南闯北,什么场面没见过,一个少年的话如何能让他们消停。但这两天呆在千户所的军营中,见到的可都是让他们瞠目结舌的情形。

    当兵的军户每月都有一两饷银,注意,是实打实的一两纹银,没有折色、没有克扣,是稳稳装进自己口袋的一两纹银啊!

    大明北方军队包括九边,军饷克扣、拖延已经是家常便饭,普通军士辛苦大半年也未必能拿到一个月的饷银,即使发放也都换成了高粱粟米等杂粮。

    当时,江南富庶地区的战兵每月有饷一两五钱,米五斗。而北军包括九边重镇的边军每月有米一担,折银一两。看着还行,其实数月、半年不发饷,只发粟米或者干脆连粮食都没有是常有的事情。为此,兵变时常发生,就连当年威震天下的督师袁崇焕都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宁远兵变可是杀得人头滚滚。

    可这个千户所不仅每月按时发放饷银,居然还有地给军户们耕种。进军营的时候,正赶上秋收,那金灿灿的粮食看的人眼花,恨不得将肚子里的馋虫都给勾出来。

    新进士卒们都是苦哈哈出身,官军中混不下去,便去投靠流贼,跟着流贼是痛快,但只是一时。说到底,这些人的骨子里还是农民,攻城掠地、杀人放火远没有守着土地来得踏实。

    饷银和土地,这两样诱惑实在是太大了,有了它们,生活才能继续下去,生命才可以延续下去。

    所以,朱平安此话一出,即使是闹得最凶的士卒也顿时哑了声。

    岳锦峰和一群执法队队员凶神恶煞的将最先跑出队列的十个人拉了出来,径直按倒在湿漉漉的黄土地上,扒掉裤子就开始用刑。二十军棍说来不多,可这些执法队的人却是不留丝毫情面,二十棍子下去,十个人的屁股皮开肉绽。

    朱平安招招手,早已准备在一旁的马夫王带着一队穿着白大褂的民壮抬着简易的担架跑过来,将是个呲牙咧嘴的士卒抬上,风一般的跑向校场外几座挂着红十字标志的帐篷。

    “都给老子看清楚!”岳锦峰扯着嗓子喊道:“那是咱们千户大人体恤,凡是受了伤的兄弟,千户所负责治疗,记得那个红色的十字标记,那便是咱们千户所战时救助所,有了伤病就去那里报到!明白吗!”

    看着士卒们好奇的眼神,岳锦峰冷笑一声,接着说道:“好教你们知道,咱们朱大人,便是亲率百余精骑冲溃你们流贼大营的主将,贼酋一阵风就是死在大人的手上!”

    士卒们一阵惊呼,看向朱平安的眼神多了些畏惧。但还有三十余名居中的士卒,抱着膀子围拢在一名精瘦的中年汉子四周。那汉子双手背在身后,嘴里咬着一枚草根,两只白多黑少的眼珠滴溜溜的围着朱平安打转。

    “大人此言差矣,流贼各自为战,非是我等战力孱弱,实在是各部太过混乱。深夜受袭,无大将调动其中,我等士卒无法挽回败局。大人胜的实在是侥幸!”

    “大胆,是谁在大放厥词?”岳锦峰怒吼。

    朱平安笑着看向那个居中而立的士兵,那人穿着一身破旧的鸳鸯袄,脚上裹着厚厚的白布,穿着一双草鞋,和普通的流贼士兵的打扮没什么不同。两鬓微有些斑白,只是一双扫帚眉毛随着脚步的移动上下抖动,看起来甚是滑稽。不过举手投足自有一股威严,以至于四周的士兵不由自主的为他让来了一条通道。

    朱平安冲着岳锦峰摆摆手,“无妨,他说的是实话!”

    朱平安看向那汉子,“怎么称呼?”

    汉子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小的仇泽”,神色间不卑不亢。

    “听起来,你还是不服气?”

    “大人夜袭,一战成名,小的自然是佩服。不过,依小的愚见,此次获胜也不过是大人的运道更好而已!”仇泽的神态很恭敬,但言辞间却是带着刺。

    “很好!”朱平安轻轻一跃,从点兵台上跳下,稳稳的站到仇泽的身前。“军中的事情说来也好办,既然不服,那便从头打过!”

    岳锦峰一愣,“大人……!”

    朱平安挥挥手,“不妨事,兄弟们以后是要并肩作战的,心中留根刺总是不妥!今天是点兵的好日子,顺道便将这档子事情一并给解决了。”

    张二狗小跑着上来,帮助朱平安解甲,朱平安一面摘去铁盔,一面对仇泽说道:“我看你也是条汉子,丑话说在前边。当着全军兄弟的面,今日你如能胜我,我给你一个百户的职位。但假如你输了,又当如何?”

    仇泽一笑:“自然是尽心竭力供大人驱使!”

    “好!”朱平安伸出手掌,和仇泽轻轻一击,“快人快语,痛快!你想要如何比斗?”

    “小的挑选十人出来,大人这边随意,二十人,三十人都可!”

    “哈哈!本官不占你这便宜,老子也挑十个兄弟,跟你斗这一场!”朱平安爽朗的大笑。

    虽然语言粗俗,但仇泽和身后的新进士卒却感到无比的亲近,对朱平安的观感也逐渐好了起来。这位少年千户大人虽然治军严厉,但似乎并不是个很难接近的人,和以前见过的那些官员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校场中,常年准备的都有木刀木枪,刀刃未开封,枪头也用白布裹好,以免训练中伤到士卒。此时,拿过来便可以用。

    岳锦峰本想参与,但朱平安没同意,愣是选了包括张二狗在内的十名普通士卒。

    仇泽和手下士卒选了木枪、藤牌、木刀,还选了几根一丈长的木棍。

    朱平安偷眼看着他们的布阵。仇泽手持长刀在前,两名木枪兵手持盾牌掩护身后,在后面,是四名挥舞着长木竿的士卒,中间是两名木枪手,最后则是两名手执木刀的士卒,负责守卫侧翼和身后。

    朱平安心中不由得一笑,原来如此,这仇泽看来倒是有真才实学,有个老兵的样子,居然会使这套近战阵法,而且还有了些自己的变化。

    朱平安在内的十一个人则站成了一排,各执刀枪,静观其变。

    随着岳锦峰的一声大喝,仇泽带人首先杀了上来。

    朱平安手一挥,整排人心领神会,随即跟随他的脚步,齐齐向后退却。节奏、步伐保持一致,虽然退却但丝毫不乱。

    仇泽一愣,但此时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挥舞刀枪,一边招呼同伴保持阵型,一边紧追不舍。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朱平安虽然退却,但走的却不是一条直线,不时拐上一个弯,这样一来,仇泽等人想要保持一个整齐的队形便不是那么容易了,但仇泽也不是易于之辈,随即便喝令同伴之间间距扩大,为接敌战斗做好准备。

    转了两圈之后,周围看热闹的新进士卒便大声呱噪起来,不住的向着朱平安子弟兵的方针喝倒彩,而岳锦峰等人仅仅是撇撇嘴,毫不理会。

    看着仇泽的表情越来越不淡定,朱平安的心中一动,就在下一个转弯的当口,大喝一声:“三三!”

    原本直线的队伍顿时分成三个三人的小组,每组两名刀手,一名枪手,从正面、左右两翼向着仇泽的队伍发动攻击。

    仇泽的队伍战线拉得长,虽然预留了空间,但骤然遇袭,还是有些慌了手脚。

    朱平安的两个三人小组直接攻击仇泽队列的腰部,枪手吸引手执长木竿士卒的注意,两名刀手从两翼猛攻他们的下盘。负责保护的木枪手和刀手合适面对过如此立体式的攻击,一时间将不知道是该防范枪手,还是刀手,不免有些混乱。这样一来,仇泽队列顿时出现了前后脱节的现象。

    仇泽和身后的两名长枪手,面对正面三人小组的攻击,虽然攻势凌厉,但却失去了身后手指长木竿士卒的保护,一时间只能保持攻击的姿态,却不敢深入。

    就在此时,朱平安和张二狗却突然加入到战团中,一左一右,从三个小组的缝隙中插了进来,直接扑向仇泽身后的两名长枪手,不过一个照面,便将两人放倒在地。

    接着,两人不管旁边的仇泽,又向后杀去,配合两个三人小组合力将仇泽剩余的八名士卒围住,仇泽想要回援,却被正面三人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接下来的战斗就简单了许多,朱平安和张二狗悍勇无比,贴身插进仇泽队列中,长木竿、长枪毫无优势可言,被两人和其他六名士兵三下五除二的打倒在地。

    转回身,朱平安笑吟吟的的看向正在和三人小组厮杀的仇泽,“仇军头,还打算孤身对付我们十一个人吗?”

    张二狗呵呵一笑,就准备带着两个小组六个人上去解决战斗。

    仇泽却恼羞成怒,一刀荡开眼前的木枪,一个回身,捡起地上一把遗落的木刀,双手舞刀便向朱平安杀过来。

    朱平安拦住跃跃欲试的张二狗等人,脚尖一挑,一面藤制圆盾到了手中,手执木刀便迎了上去。

    仇泽运刀如风,双刀将身前三到四尺的空间护得风雨不透,劲风扑面。饶是岳锦峰等人也是脸上微微变色。

    而朱平安则是以圆盾护体,手中的木刀势如千钧,硬生生的将仇泽的刀网砸开了一个缺口,圆盾稍一用力,便磕飞了仇泽的左手刀。

    仇泽还没遇到过如此难缠的对手,一时间血贯双瞳,就连眉角的长眉都飘散开去,散发着浓烈的杀气,双手同时按住刀柄,刀锋向上,一下下的狠劈过来。

    “大人小心,这小子失心疯了!”岳锦峰不由得提醒道。

    朱平安一个不小心,手中的木刀被仇泽一下子震飞,仇泽一声狞笑,挺身又狠狠的劈了下来。

    岳锦峰等人大惊失色,周围上千人鸦雀无声。

    朱平安索性丢掉了手中的圆盾,一个纵身,避开仇泽势若雷霆的一击,欺到仇泽的身前,一双手牢牢的抓住仇泽的双手手腕,右腿膝盖闪电般的顶了上来,重重的击打在仇泽的小腹部。

    仇泽惨呼一声,丢掉手中的木刀,径直向后飞出十余步。

    朱平安悄然落地,看向嘴角沁血,一脸痛苦的仇泽,“说,服不服!”

第二十八章 何意啊?

    按照大明军制,每三年更换一次军卒服装。而这新加入到高墙卫千户所的八百名士卒中的老兵,身上的鸳鸯袄都已经破旧的不成样子,大部分人就像仇泽一样,连双像样的靴子都没有,只能用白布裹脚,然后再套上一双自己编织的草鞋。

    按照仇泽的话来说,官军和流贼营中,差别并不大,至少在服装和补给上来说,都要靠自己来解决。

    朱平安却有些诧异,所谓贼过如梳、兵过如洗。正如当天见到王金发的时候,这小子可是得了不少好处,难道说流贼还有不发财的吗?

    问到这儿的时候,仇泽和一班兄弟苦笑不已。

    刚刚的一场恶斗,让仇泽等人心服口服。朱平安其实在他们摆出那个阵型的时候,已经猜到了一些端倪,一问之下,果不其然。

    万历十五年十二月八日,一代将星戚继光陨落。戚继光虽然身死,但却留下了包含毕生心血的《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

    戚继光的侄儿戚金继承其衣钵,也练出了如同戚家军一般的强军,成为浙军。

    天启元年,大明与后金展开争夺沈阳与辽阳的战役。戚金带领浙兵,在川浙总兵陈策的带领下,驰援沈阳。

    在这一战中,大明的两支强兵在浑河边走向了末路。川军白杆兵在重创正白旗精锐之后,遭到后金军猛烈的炮火打击,只有少部分人撤回到浑河南岸。

    接着便是戚家军的延续——浙兵军团上阵。后金军以四旗的兵力渡过浑河,包围明军阵地开始猛攻。久攻不克,遭受到重大伤亡后,奴酋**哈赤气急败坏,命令各旗不惜一切死伤轮番攻击。

    明军逐渐弹尽粮绝,浙兵的车阵也终于被攻破,浙兵遂以哨为单位组成鸳鸯阵,与后金军展开惨烈的肉搏,每个队形中狼筅手、藤牌手、刀手相互掩护配合与敌鏖战,特别是浙兵使用由凶猛的日本刀改进而来的戚家刀,挥舞之处后金兵无不血肉横飞,但终因寡不敌众和连续两天的急行军以及激烈战斗造成体力不支,浙兵不断的倒下。

    战至傍晚,仅存的几十名浙军将士将总兵陈策和戚金牢牢的围在中央,鸳鸯阵依然在乱军中左冲右突,数以千计的后金军竟然无可奈何。

    残阳即将落下,夕阳的余晖将天地和浑河染成一片血色。后金军面对着这数十人,竟然失去了再次肉搏的勇气,只得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浙军活下来的兄弟不愿意丢下戚将主独自回到故乡,宁愿不要朝廷的封赏也要留在关外与鞑子血战,之后几乎全部战死在辽阳。我大兄因为断了一臂一腿,才被送下战场,可我家二兄以及家乡的子弟,全部都留在了关外,连尸首都没能运回来啊!”

    仇泽说到这里,忍不住放声痛哭。周围士卒也是一片哽咽。

    “大人!”仇泽不顾两名士卒的搀扶,一个头磕在地上。“今日到了军营,看到大人亲兵的方队,小的霎时间便想到了大兄的浙兵弟兄。当日他们也是如这般一样,军纪严明、令行禁止。小的心潮澎湃,才想试大人一试,冲撞了大人虎威,罪该万死!”

    朱平安双手搀扶。其实在第一眼看到仇泽等人的阵型的时候,他便想到了戚继光的“鸳鸯阵”,但仇泽等人空有其形,只知道保持阵型,而不知道加以灵活运用。因此要破阵,说来也是容易的很,不过是加强扯动,打乱他们的队形便是,这也是朱平安从后世的足球战术中突然想到的。

    一问才知道,仇泽的大哥、二哥原本都是戚金的亲兵。耳濡目染,也得到了戚金练兵的方法。仇泽大哥受伤残疾回到故里之后,一心想要再复浙军强兵荣光,但无奈读书不多,很多精要之处只能凭借他自己的理解讲述给自己的幼弟仇泽等浙军遗孤,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马夫王端来一碗药汁,看着仇泽喝下去,这才笑道:“不妨事,大人已然是留了分寸,将养个几天便无大碍!”

    仇泽苍白的脸色慢慢透出一丝红晕,哆嗦着双手将一名同袍递过来的破包袱抱在怀里。

    抚摸了半晌,这才打开包袱,从里边摸出一个厚厚的油纸包,双手奉给朱平安,“大人,这边是家兄过世时交给小人的,家兄再三嘱咐小人,一定要将其托付给真正有才学的人!今天,小人总算不负家兄所托!”

    朱平安疑惑着接过来,一打开,里边是两本线装的书籍,竟然是《纪效新书》和《练兵纪要》的手抄本。

    “这……?”

    仇泽缓缓说道:“大人,这便是当年戚金戚将主亲手抄录的戚爷爷的兵书,小人兄弟识字不多,留在身边只知道是宝贝,却是无从让它发挥效用。今日献给大人,愿大人能让戚爷爷的兵法重见天日,为死去的浙兵兄弟洗刷耻辱!”

    薄薄的两本书碰在手中,朱平安却觉得重如千斤。这便是汉人百姓、大明将士最朴素的想法,他们抛家舍业,甘洒热血,为国战至最后一息,所求的不过是不再受鞑子欺侮,国泰民安而已啊!

    朱平安一转身,向着北方郑重的连鞠三躬,举起右手手掌,“戚将主,您在天英灵不散。我朱平安今日对天发誓,总有一天,我会带领麾下将士,北伐关外,剿灭鞑虏,将所有战死在关外的大明将士遗骨迎回故乡安葬供奉,令我大明威名光耀九州!”

    “大人恩德啊!”仇泽领着士卒们,一个个眼含热泪,直挺挺的跪在了朱平安身后。

    朱平安一转身,“仇泽!”

    “在!”仇泽猛的站起身,矗立在朱平安身前。

    “今日是你们加入我卫所的大好日子,从今日起,你们便是我朱平安的生死兄弟,有我一口饭吃,便断不会让兄弟们挨饿。现在,由你配合岳锦峰总旗登录将士名录,还有家眷安置,一并由千户所负责。两天之内,全部安置完毕,后日清晨,本官在校场点兵,所有军官士卒全部到位,开始整训。明白吗?”

    “是!”仇泽行了一个军礼。“请大人放心!”

    在仇泽和岳锦峰的主持下,士卒们很快拍好了队列,就在校场边支起的帐篷中开始登记造册,另一边,洪胖子带着人开始帮助家眷们搬家,把所有家什和农具拉上骡车,统一送往凤凰山中的田庄。

    朱平安深吸一口气,将两本书籍贴身放好,虽然感觉肩上的胆子又沉重了几分,但更多的,却是颇为满足的成就感。

    人群渐渐散去,朱平安却发现在不远处站着几个人影,天色阴沉,一时间看不清楚,等到走近几步,却赫然发现是路振飞。

    朱平安心头一惊,赶忙疾奔过去施礼,“平安不知大人驾到,未曾远迎,请大人恕罪!”

    路振飞没有穿官袍,只是一身浅灰的长袍,头上戴着冠巾,猛然一看,便像是城中书院的教习先生。身后也只跟着两名随从,一个车夫赶着马车停在校场外的树荫下。

    “朱千户,今日这一战,令路某大开眼界啊!”路振飞笑呵呵的说道。

    “一介武夫,如何当得起大人夸奖!”

    “呵呵,路某可是说过,这几日要来贵千户所观摩一二,所以,今天也就没打招呼,本意也是不愿劳师动众。不知道,朱千户可有兴趣陪着路某人在你这千户所和村寨、田庄走上一走啊!”

    朱平安心中暗暗叫苦,但脸上却是不敢表露出来,“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路振飞信步走进校场,一眼便看到不远处矗立的十余顶白色帐篷,尤其是帐篷上还标有一个硕大的红色十字图案。

    “这,这是何意啊?”路振飞问道。

    朱平安赶忙解释。因为训练强度大,时常会有士卒受伤,因此,便将医官等人安置在这校场附近。遇到小伤,随时可以处置,而且不影响士卒训练。遇到重伤,则可及时救治,不至于耽误了时间。

    “那这标记是何意啊?”

    朱平安犹豫了一下,急中生智,“只是下官信手涂鸦,求的是一个醒目而已,并没有别的含义!”

    路振飞赞许的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接着向营地一带走去。

    朱平安长出一口气,不由暗暗佩服自己的急智。

    此时,一些士卒已经完成了登记,在张大狗的引领下到了一个被木栅栏围住的营地。营地四周围着白色幔布,里面热气蒸腾,恍恍惚惚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张大狗扯着嗓子喊道:“都把衣服脱光,扔到到前面的的大坑内。然后进去洗澡,每人必须泡上半柱香的时辰,把身上清洗干净,出口处可是有人检查,不合格的,回去重新来过!”

    一群汉子苦着脸,在大门处脱了个精光,几十个白花花的光腚甚是刺眼,一众人嘻嘻哈哈哈的进入到营帐内,不多时便传出惨叫声,“这水怎么如此烫人!”

    张大狗撇撇嘴,“废话,不烫掉你们一层皮,如何算洗澡?”

    说着便指挥戴着白色口罩以及手套的士卒将火油倒进大坑,点燃士卒们脱下的破旧衣衫,不一会,烈焰和黑烟腾起,一股冲鼻的气味四散开来。

    张大狗手脚麻利的从手下那里抢来一个口罩戴上,“这群傻蛋,天晓得几年没洗过澡了!”

    路振飞皱起了眉头,被烟气呛得睁不开眼,朱平安赶忙奉上一个口罩,指点路振飞戴上。

    “这,这又是何意啊?”

第二十九章 交换条件

    路振飞虽然算不上明末时期一等一的名臣,但在民政和军事方面也算一员干才。饶是如此,也被朱平安一连串的奇思妙想弄得晕头涨脑。看到一众新编士卒排队洗澡,不由得万分诧异。

    朱平安少不得再费一番口舌解释。大明官军和流贼的生活状况以及作战状态令人咋舌。行军时,一顶营帐中便挤了十余名士卒,卫生条件更是差得离谱,跳蚤、虱子爬的满身都是,日常洗漱也就是洗脸,烫脚、洗澡都是奢侈的享受。

    如此一来,一旦有什么传染病,就连最轻微的感冒风寒都会传染一大批人,这样一来,又何谈战斗力呢?

    朱平安的做法是后世常用的消毒措施,也是阻挡人群密集区域内传染病流行的最简单实用的办法。士卒们的旧衣服便是最大传染源,经年不换洗,不知道窝藏了多少的病菌,是以一定要烧掉。集中用热水洗澡,便是后世浴池的功效,这在朱平安军中已经存在了一段时间,洪胖子、岳锦峰等人都领略过“泡澡“的妙处。

    传染源被焚毁,人体得到清洁,自然会使士卒们的身体素质有大为的改观,这也从基础上保证了部队的战斗力。

    朱平安一席话说完,路振飞站在原地,抚着胡须许久没有说话。良久这才莞尔一笑,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而是施施然的接着又逛了下去。

    安置家眷的人群此时已经散去了不少,朱平安征调、借用了不少骡车和马车,将家具俺们分批运往村寨,那里已经搭建了不少的临时帐篷,暂时供六百余人的家眷居住。等购买的土石、砖料以及雇佣的工匠到位,便可立即开始修建住房。

    一想到马上就要住进属于自己的宅院、拥有可耕种的田地,每个家眷都是喜气洋洋的。见到朱平安一行人走过来,家眷们不管男女老幼都是站在路旁躬身施礼,齐声感谢朱平安的恩德。

    洪胖子却苦着脸跑过来,见到路振飞也在,当即闭上了嘴,不敢多言。

    路振飞轻松的摆摆手,示意洪胖子不要顾忌。得到朱平安的允准,洪胖子这才开了口。“大人,咱们现在可是入不敷出,小的这个军需官现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朱平安心中有数。这些天是捞了不少金银。从张如靖那里抢来的万两黄金是暂时不能动的,金子如今在凤阳城实在是太过惹眼。从祥顺记弄来的银票都有标记,总要漂白一番才能兑换。剩下的都是些古董、金银玉器等,也要换成银子才有得用。算起来,朱平安现在已经是两百万的身家,却是仍然要为手中紧缺的现银发愁。

    大战之前,算上所有的银子,也不过也就是一万多两。要知道,当时,岳锦峰那些老卒的赏银还是没有发的。现在,大战结束,手下三百余名子弟兵的饷银和赏银、还有阵亡将士的抚恤都要分发下去,仅这两项就占用了一半。

    剩下的五千多两银子要完成这家眷和士卒,总共一千五百余人的安置工作,却是有些捉襟见肘。

    “首先是粮米!”洪胖子拿来了账册,“丰年时,一两银子能买两石粮食,现在,只够买一石。农具,像什么铁犁、锄头之类的,咱们的匠户可以打造一些,但差额还是不小。另外便是耕牛,咱们村寨里现如今总共有二十头,用起来已然是紧张。现在多了这么多人丁,还要新开垦五百亩田地,加上大人您的私田,至少还要再买三十头。”

    “那就买吧!”朱平安闭着眼睛算了好一阵。

    “大人,您说的倒轻巧!”洪胖子无奈的说道:“原先,一头耕牛需三两银子,现在呢,八两!”

    “什么?”朱平安大吃一惊,“怎么涨了快三倍!”

    “兵荒马乱的,又让流贼这么一闹腾,牛马市都缺货啊!您去打听打听,这还是今日的价格,到明日,说不得还要涨成什么样子!”

    仅是耕牛一项,便要花费两千多两银子,已经许久没为钱发过愁的朱平安顿时脑袋大了三圈。接下来可是还要面对新村寨的建设工程,银子都没了,这拿什么去安置百姓!

    一旁默不作声的路振飞却突然开了口,“耕牛的事情,或许本官能帮上一些小忙!”

    朱平安一愣,随即深深一揖,“还请大人明示!”

    路振飞说的法子也很简单。流贼攻打凤阳时,随军的牲畜中便有不少的牛马,大战时折损了大半,但还有一些被官府收编。路振飞的意思是,现在凤阳重修在即,可以由他出面,先划拨一些耕牛到朱平安的千户所。等新田开垦完毕,再交还官府。

    当然这并不是没有条件的。

    看着一连声答应下来,喜气洋洋的朱平安,路振飞忽然收敛了笑容。“刚刚那个士卒交给你的那两册书,拿来我看!”

    朱平安一阵肉痛,路振飞这是要干嘛,不是想抢自己的珍藏吧?

    从穿越至今,朱平安的事业和人生还算顺风顺水。这得益于他的知识优势,但打仗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小聪明只能赢得一时,自己在军事上的造诣和经验还远远不足。朱平安很明白这个道理。这也是他分外看中仇泽赠给他的这两本书的原因,正打算趁闲暇时分好好研究一下这两本戚继光的呕心沥血之作,却没想到路振飞会横刀夺爱。

    朱平安的脸颊抽搐着,万分不情愿的将两册书摸出来,犹豫着交给路振飞。

    路振飞没好气的看看他,接过来,大略翻了一下,语音平淡的说道:“哦,原来是这两本!”

    朱平安大喜,以为路振飞对这两本书毫不在意,便伸手去接。

    谁知路振飞却又将手伸了回去,将两册书在朱平安眼前一晃,“想学吗?”

    朱平安下意识的点点头。

    路振飞一笑,“那好,交换耕牛的条件便是。从下月初一开始,每晚酉时到巡抚衙门来找我,本官亲自为你讲解这两册书,当然,还会有别的经史子集。每日一个时辰!”

    朱平安一下子愣在了原地,还没搞清楚路振飞这是何意,路振飞却已经招手将马车唤了过来,上了马车冲朱平安说道:“快点跟上,本官还要去你的村寨看一看!”

    朱平安带了张二狗和两名亲兵,纵马护卫着路振飞向着村寨的方向奔去。

    一路上,朱平安都没想明白路振飞的用意何在,但又不敢出声询问。只是看着路振飞斜靠在马车的车窗旁,看着沿途正在田间地头秋收的农民,不住的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和满足的笑容。

    进了凤凰山,速度放缓下来,不多时便进了村寨。路振飞查看了流民的安置情况,对千户所的进度甚为满意。秋收完毕,便可以开始开垦荒田,这样一来,便可以赶上明年的春播,想来到了明年,如果天公作美,高墙卫的守成应该是不错。

    村寨的东边,紧邻河水,是一派整齐的土坯房,热火朝天,看来像是千户所的匠户集中地。

    各个门前都挂了个牌子,上写着“铁匠组壹号”等字样,不由让路振飞大为好奇。

    朱平安有详细的解释了一番。千户所中的匠户按照各自手艺类型,分为铁匠组、木匠组、泥匠组、火器组等,甚至于村寨中的妇女还组成了纺织组,在农闲时分纺纱织布。这样各司其职,各组中又分为若干工序,分别有人负责,形成一个简易的流水作业系统,可以大大加快制造的进度。一般的农具、兵器、军服等,只要数量不是太多,千户所中的匠户便可以承包下来。以完工数量领取薪酬,这也大大激发了工匠的劳作积极性。

    目前唯一的缺憾便是,制作用的原料太少。大明的生铁属于朝廷专卖,隶属于镇守太监管辖。朱平安也想通过路振飞和卢九德商量一下,再购进一些生铁,毕竟凤阳卫军械库提供的兵器都是些积攒了多年的陈旧货色,根本无法上阵使用,还是自己打造更为放心一些。

    路振飞想了想,居然就答应了下来,让朱平安很是兴奋。

    一路走来,村寨和军营中朝气蓬勃的景象让路振飞很是高兴,看到时机不错,朱平安趁机走上前来,说有事情向路振飞禀告。

    路振飞兴致不错,当下便跟着朱平安来到了村寨西边的一个小院。

    小院四周警戒森严,让路振飞很是诧异,来到正堂坐下后,等张二狗奉上茶水,朱平安使个眼色,张二狗便退了下去。

    “大人,下官实在是遇到了一件颇为棘手的事情,思来想去都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今日有幸遇到大人来此巡查,下官也想将这件事情回禀给大人,请大人定夺!”

    虽然是一般的茶叶,水质也不是很讲究,但路振飞心情不错,喝得也是津津有味,当下便点点头。

    朱平安这才让张二狗等人进来。

    张二狗和两名亲兵抬了一个担架进来,上面躺着一个壮汉,大睁着双眼,嘴里被塞上了棉布,浑身上下被绑在担架上,不住的挣扎。

    “这是何人?”路振飞一愣。

    朱平安没有回答,而是走到担架旁,劈手将壮汉的帽子打掉,拽掉头上的假发,一个光溜溜的脑袋和一根又黑又亮的辫子显露出来。

第三十章 锦衣卫登门

    “东虏!”路振飞一下子瞪圆了眼睛,将茶碗丢在桌上,起身走到近前,好一通打量。

    之所以敢将图顺拉出去给路振飞看,朱平安是基于后世的历史知识。整个凤阳的文武官员中,也只有路振飞能让朱平安万全信任,虽然不久之前,路振飞因为朱平安的所作所为,没少敲打他。但朱平安知道,这位巡抚大人却是南明历史中少有的忠臣义士。

    直到人生的最后阶段,他依然在为北伐贡献着最后的力量。南明隆武帝,也就是朱平安的父亲,也在不断的邀请路振飞奔赴福州,希望委以其重任,辅佐他完成光复大明的重任,可惜因为山高路远,路振飞最终还是死在了去往福州的路途上。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这是路振飞的遗憾,也是隆武帝的悲哀。

    假如路振飞能够到达福州,以他的能力和影响力、号召力,隆武朝廷未必会那么快的便走到覆亡的边缘。

    所以,凤阳城内任何一名官员都有可能和范氏家族扯上关系,但路振飞却绝不可能。

    “大人小心!”朱平安一把拉住路振飞,“这家伙悍勇异常,应该是鞑子中的白甲精兵,为了生擒他,下官赔上了两名兄弟的性命!”

    “怎么抓到的?”路振飞仔细看了看徒劳挣扎的图顺,又坐回到椅子上。刚刚不错的心情顿时低沉下来。

    朱平安将事情的经过详细的复述了一遍。当然略去了曹无伤等人夜探祥顺记废墟的事情,只是说高墙卫士卒在当值结束返回营地的时候,偶遇鞑子以及几名汉人,上前盘问时发生了冲突,当场格杀了几人,还抓了一个活口。

    “有口供吗?”路振飞阴沉着脸。他没想到鞑子居然会出现在凤阳这大明腹心之地,这说明了什么。路振飞提醒着自己不去往最坏的地方打算,但他很清楚,这只能证明,鞑子早已经开始了对大明的渗透。

    朱平安摇摇头。他没有撒谎。自从将图顺交给岳锦峰,这两天以来,岳锦峰已经动用了各种手段,想从他的嘴里套出一些话来。甚至于朱平安也提供了后世的一些审讯手段,但没办法,一方面,这个图顺确实嘴很严,另一方面,他也真的并没有掌握多少大明的官话,即使是失去了神智,嘴中喃喃自语,说的也是部族的土话,连还知道些些满语的岳锦峰都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就这么一个活口?”路振飞有些坐不住了,身为凤阳巡抚,治下居然出现了鞑子的细作,似乎还和大明有名的商贾勾搭在一起,看来事态颇为严重啊!

    “逃走了一个,像是汉人!听闻其他人称之为宁先生!”

    “怎么会这样。介休范氏虽为商贾,却以诗书耕读传家,在地方上颇有善名,怎么会和东虏扯在一起!”路振飞举得有些不可思议,将手中的一柄折扇捏的咔吧作响。

    “是不是查一查?在凤阳城内找寻这个人的下落?”朱平安试探着问道。

    路振飞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一般的案件交给按察使司或者兵马司都还算合适,可是这件事情牵扯到关外的鞑子,却有些棘手了。

    此时,阴世纲从院子外边进来,透过正堂的大门看到朱平安和路振飞正在说话,便站到了院子中等候。

    这两天将他忙的着实不轻,朱平安的设想很大胆,但也很必要。阴世纲透过这一点,总算摸到了朱平安内心的一些真实想法。自己的这位恩主不是一般人,暗藏的野心令阴世纲有些触目惊心,但更多的还是兴奋和激动。

    默默无名的混了这么多年,作为一名大明朝正宗的读书人,阴世纲对于权利的渴望变得尤为迫切。说一千道一万,自己已经是上了朱平安这艘船,再想下船已然是不可能了。今后只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而且朱平安已经表露出对自己才华的欣赏,阴世纲急切的希望通过一个机会来让朱平安认识到自己真正的价值。

    等待间,下人来报。凤阳府锦衣卫所千户廖永堂求见。

    阴世纲一愣,赶忙退到角落里,垂首侍立。屋中的路振飞和廖永堂都是凤阳府的头面人物,并不是他这样一个千户所中的小吏可以随意参见的。遇到这种情况,还是刻意避开为妙。但锦衣卫上门,还是让阴世纲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阴世纲心念一动,叫过张二狗来,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张二狗点头应是,转身出了院门。

    下人一禀报,朱平安有些意外。路振飞却是眼前一亮,“怎么将此人给忘记了!快请!”

    锦衣卫的大名对朱平安来说如雷贯耳,这得益于后世甄大侠主演的电影和诸多网络名家的有关著作。但朱平安却与其一直没有什么交往,毕竟锦衣卫是天子亲军,而高墙卫不过是卫戍禁垣的普通卫所。说白一点,一个是天子直属机构,一个不过是高级一点的狱卒。压根没有可比性。

    也因此,廖永堂虽只是正五品的千户武官,但由于身份特殊,所以对路振飞只是拱手施礼,和朱平安这个指挥同知也仅仅是平级见礼。

    路振飞轻松了不少,廖永堂的出现让他找到了解决鞑子探子一案的办法。锦衣卫负责侦缉、刑讯,如此大案只能由他们来办,地方三司插手都不太合适。

    廖永堂三十几岁的年纪,面皮白净,身形高大,一身千户的锦衣服色甚是合体,自有一股威严,但说话却是和气的很。来朱平安这儿,也只带了几名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侍卫,都立在堂下。

    奉茶之后,朱平安还没说话。廖永堂却抢先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朱大人这里是为了一桩公务!”说着,斜眼看了看还停在角落中担架上的图顺。

    路振飞呵呵一笑,手抚短须,“廖千户来得正好,本官和朱大人正要有一桩公务要交予廖千户!”

    阴世纲提着茶水壶,顺着角落慢慢走进正堂,朱平安不以为意,路振飞和廖永堂则以为他是朱平安的随从,因此都没有过问,倒完茶水之后,阴世纲便退到了朱平安的身后侍立。

    路振飞说完,廖永堂顿时笑了起来。“这下可巧了,想不到路大人也是为此而来。”

    路振飞一愣,“莫非……!”

    廖永堂笑着点点头,“正是。千户所最近得到消息,关外今年的收成不好,鞑子频频寇边,甚至于派出哨探潜入我大明腹地,采买盐铁等物。下官得了消息,布置下去,还真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这不,得知朱千户的属下前几日曾在晚间和不明身份的人交手,便登门拜访问询一下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路振飞和朱平安互相看看,同时笑起来。朱平安此时也没有想得太多,毕竟侦缉便是人家锦衣卫的分内事,虽然这些年锦衣卫的威势也大不如前,但好歹是天子亲军,掌管着朝野内外的情势搜集的权力,过问也是应该。

    “既然如此,那就不妨将人交给廖千户,由锦衣卫彻查此事,然后向朝廷回报消息!”路振飞建议道。

    朱平安当即同意,交给锦衣卫这样专业部门去查访,总比自己这样的武夫去做这样的事情来得方便。再说,介休范家是一定要铲除的,但现在来说,以朱平安的实力还为时过早,自己又没办法直接告知廖永堂背后黑手便是范永斗那个汉奸老匹夫,所以不妨把人交给锦衣卫,由他们顺藤摸瓜,铲除这些鞑子的密探,即使有什么朝廷的官员出面包庇,相信以锦衣卫的地位也会迎刃而解。

    而且看这个廖永堂,身居高位也没有什么架子,朱平安觉得,这个人倒是可以好好结交一下,以后也好依靠锦衣卫的渠道多做些事情。

    于是,朱平安很痛快的将人交给了廖永堂。路振飞也卸下了一个担子,轻松了不少,和廖永堂一起起身告辞。

    朱平安将两人送到院外。路振飞登上马车之时,又叮嘱了一句,“莫忘了下月初一的事情,本官准时在书房等你!”

    朱平安躬身施礼答应下来。这让一旁已经上马的廖永堂却身为诧异。

    一路打马扬鞭,廖永堂的手下雇了一辆马车将图顺运回锦衣卫千户所。

    廖永堂一行直接从偏门进入千户所,到得前院下了马,廖永堂立刻吩咐手下将图顺抬进后院,并安排医师为其治伤。图顺睁开眼睛看了看,松了一口气,一句话也没说。

    “把人关押在狱监,记住,一定要单独关押。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见他!他有什么需要,都满足他,找两个懂鞑子话的人伺候。事情结束之后,杀了灭口!”

    走廊的灯光之下,廖永堂面色狰狞的吩咐自己的心腹侍卫。

    安排完毕,廖永堂急匆匆赶回自己的宅院。

    宁通已然是等得焦躁不已。看到廖永堂进门,赶忙上前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人,已经要回来了!”

    宁通总算长出一口气,“他招了没有?”

    廖永堂摇摇头,“应该没有,我看路振飞和朱平安都是一筹莫展的样子!”

    “路振飞也在朱平安那儿?”宁通很惊奇。

    “没错,而且看两人的私交很是不错!”

    宁通握紧了拳头,“幸亏下手早,要不然,被路振飞那个老匹夫就缠上,不知道要生出什么样的麻烦!”

    廖永堂轻蔑的看看宁通,“既然如此,那咱们不妨来谈谈生意!”

    宁通一愣神,不明所以。

    “我帮你们摆平这两个隐患。事成之后,我要五千两黄金,大明是呆不下去了,我只能远走高飞。如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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