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平衡之道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足足下了两天,京师内外到处是一片银装素裹,百姓们虽然出行不便,但冬雪带来的关于来年的丰收的憧憬却是感染了每一个人。即便是如今风传的满清将要开始执行的“剃发令”带来的恐慌,也被这场大雪冲散了不少。
一大早,内廷长信门便由内侍打开,南海子的净军要在此时将内廷积攒的杂物、垃圾和粪便等运送出来,开门的内官一边揉着惺忪的双眼将大门缓缓推开,一边则没有好气的冲着净军内官们发着脾气。
冷不防,长信门内却是忽然冲出来几个人影。待到看清楚出来的人身上黑色皮袄上绣着的黄色龙纹,几个开门的内官连同一连串冻得瑟瑟缩缩的净军忙不迭的跪下身来。
“万岁爷吉祥!”尚未来得及打扫的白雪堆上顷刻间跪了一片的人。
净军的两轮木车上散发出来的味道熏得人睁不开眼睛,但冲出长信门的顺治皇帝却是根本浑不在意。十六岁稚气的脸上满是怒气,一张脸也不知道是被朔风吹拂的,还是因为胸中的怒火,显得红通通的。
从关外赶回来的多僖和岳乐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口中却是不停的劝阻道:“主子、主子,现在去拜谒太后是不是太早了些,也许太后还未起身呢?”
“现在还早?”顺治当即怒吼起来,“关外祖宗陵寝之地都丢了个精光。再等下去,朕的江山岂不是都要易主了吗?”
也许是因为地面湿滑,也许是因为胸中的怒气难平。顺治皇帝边说话边走路,一个不慎便是一个踉跄,吓得岳乐和多僖连忙相扶,但顺治皇帝站稳了身形却是气冲冲的甩开了两人的手,直奔北面的慈宁宫。
这个时辰,就连慈宁宫还未开启宫门,顺治皇帝将大门拍的嘭嘭作响。前来开门的内官一开门就吓得匍匐于地,谁也没见过这位少年天子这么龙颜大怒过。顺治皇帝也不理会他们。径直便向宫里走。
沿途的女官、内侍无不惊恐,纷纷匍匐于地,多僖和岳乐诚惶诚恐的跟随在身后,心中叫苦不迭。
太后大玉儿如今却是未曾居住在慈宁宫的正殿。大玉儿甚是喜爱花草。顺治皇帝侍母至孝,迁都来到京师之后,便将原仁寿宫的一部分划归到慈宁宫,由内廷大学士冯铨一手主持,将原有前明的花园扩建,改为如今的慈宁花园。
园中的建筑不多,却是广为种植珍贵草木,让大玉儿欣慰不已。
进入东墙的揽胜门,穿过花间的随墙门。向北不过二十多步,便是慈宁花园的正殿咸若馆。大玉儿如今便安居在这里。
但自从顺治皇帝无意之中看到多尔衮和大玉儿之间的幽会,便是对自己母亲搬到这里来的动机产生了怀疑。因此平日里除了问安,很少主动过来。
今天一大早气势汹汹的登门,就是极为少见的,下面的人早早通知了苏沫儿。
顺治皇帝心中有气,但对于苏沫儿却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脾气来。自幼便由她一手抚养长大,福临对苏沫儿总有一种类似于母亲的亲切。但今日里。顺治皇帝却只是哼了一声,便迈步走进咸若馆的前殿。
苏沫儿帮福临脱下外面沾满了雪花的皮氅。又吩咐下人送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奶茶,亲手呈递到福临的手中,没有问福临的来意,只是说太后已经起身,正在梳洗,请皇帝稍等片刻。
福临将奶茶一饮而尽,叹息一声,却是说到了别的事情上,“嬷嬷,昨日里朕已经下了旨意,齐穆赛这些年在宫里任事果敢,立功无数,在侍卫副统领的位置上着实是委屈了他。如今正在筹建九门军巡捕三营,负责京畿治安和皇城安全,朕给他留了一个提督的位置,等过完年,便去上任。你们的婚事也不要再拖了,您在额娘身边二十余年,不仅对额娘忠心耿耿,对朕也是照顾备至,这也权当是朕的一份感激之情吧!”
苏沫儿一愣,心神激荡之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还是多僖在旁边轻咳了一声,这才提醒了她,连忙跪倒在福临的面前,却是泪眼婆娑,一个劲的哽咽,却是说不出话来。
说话之间,大玉儿已经从寝殿来到,苏沫儿慌忙站起身来,知道福临这么早登门,一定是有重大的事情,因此对着大玉儿偷偷递了个眼色,边带着多僖和岳乐退了下去。
“皇帝这么早过来,有事?”大玉儿问道。
“敢问额娘,朕还是大清的皇帝吗?为什么册封多尔衮为皇叔父摄政王的消息朕事先一点都不知情?”
“放肆!”福临直截了当的提问顿时激怒了大玉儿。“你是一国之君,这是人子对母亲说话的态度吗?”
福临却是猛然站起身来,双膝跪倒在大玉儿的面前,身子却是挺得笔直。“朕是皇额娘的儿子,更是大清的一国之君。今日里刚刚从关外传来消息,郑亲王济尔哈朗、礼部侍郎英俄尔岱、宁古塔吴巴海、盛京提督东敏、牛庄统带科尔巴等人的首级全部悬在了盛京的南门之上,我留守盛京的宗亲无一人幸免,所有的被俘士卒更是被发配到朝鲜矿山服苦役,数万人的队伍饥寒交迫,沿途尽是冻饿而死的我大清满人百姓!”
“盛京失陷,关外的土地尽失,祖宗陵寝被明军侵占,这一切都是谁的过错,怎么还会想到在这个时候封他为皇叔父摄政王!这将朕置于何地?将我大清社稷置于何地?”
“还有朕的大哥,肃亲王豪格,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宗人府,这是谁在其中做的手脚,天下人有目共睹、心如明镜!这样的人居然还能占据摄政王的高位!简直是令我我大清宗族蒙羞!”
“住口!”大玉儿忍无可忍,霍然站起身来,手中把玩的一串佛珠应声落地,四散了一地。
但顺治皇帝福临却依然昂着头,并没有被大玉儿的怒气影响到分毫,一双倔强的眼睛依旧死死的盯着自己的母亲。
站起身来的大玉儿分明从那一双眼睛中看到皇太极的影子,心中不禁一阵悸动,胸口处顿时像是被针扎的一般,整个身体不自觉的弯曲起来。
“皇额娘!”福临这才慌了神,赶忙站起身,将大玉儿一把扶住,送到椅子上稳稳坐好。
此时的大玉儿心中全被哀伤和委屈所占据。辛辛苦苦筹谋的局面竟然成了割开母子亲情的匕首,自己忍辱负重,摆脱了皇太极的桎梏,帮助儿子排除万难登上了大清皇帝的宝座。又为了维持儿子的位置,付出这么多的牺牲,没想到换来的却是儿子的责问和愤恨,这其中的心酸和苦楚却是偏偏无法对儿子言明。
“皇帝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喘匀了气息之后,大玉儿这才低声说道:“是该到了亲政的年纪了!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来,大清是谁在支撑着走到如今?关外的大败诚然是有他的过错,可如果没有他,咱们大清又哪儿来的入主中原?”
“这只是其中的一层意思。另外一层意思,皇帝身边的也不缺乏有智之士,我想总会有人在你身边提起。大清的军政大权如今都在两白旗的手中,皇帝想要亲政,恐怕未必会从心所愿吧。再者一说,汉军绿营在湖广、四川所向披靡,张存仁和洪承畴这两年为大清攻城略地,汉官汉将的地位与日俱增,这些难道你都没有仔细的思虑一下吗?”
大玉儿的侃侃而谈,让福临脸上的表情渐渐起了变化。大玉儿的话看似散乱,但其中却是包含了不少的讯息。福临得满清饱学之士一力教导,还有索尼、苏克萨哈、张存仁等人的全力辅助,对于朝政也早已不是刚刚登基之时的一无所知了。大玉儿只是稍稍的提起几个要点,他立刻便品出了其中的深意。
大玉儿之后提起的“剃发令”更是让福临悚然而惊。
“汉官汉将地位的擢升,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朝中、八旗之中已经再无他人可以与其抗衡。朝政一道,讲究的是一个互相制衡,平衡之道看似简单,但却深邃繁复。皇帝天资聪颖,‘剃发令’一事,的确有些操之过急,另外手段也着实血腥,但索尼和本宫却是都未曾反对,包括张存仁、洪承畴、吴三桂这样的汉官都是一言不发,这背后的深意,皇帝不妨好好体会一二!”
大玉儿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福临就算是傻子,此时也能够体会到大玉儿在其中的压力和无奈。福临的心中涌起浓浓的暖意,母亲的内心深处还是在为自己打算,登位不易,保住现如今的皇位更是不易,接掌皇权则最为不易。
“剃发令”的推行可以将一大部分朝中的汉官汉将推到福临这一边,很大程度上,这使得皇帝的实力得到了增长。而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削弱两白旗手中的军政大权,这一点,才是殊为不易。(未完待续)
第三章 利益所在
隆武元年的正月初十,南直隶一带根本没有所谓的新春气息。因为郑芝龙大军的兵败,湖广巡抚何腾蛟在黄州府战死,湖广明军全线崩溃,郑芝龙所部狂奔数百里,到了南直隶境内的安庆,这才惊魂未定的停下脚步来。
此一役,郑军本身的精锐的便折损了四万多人,元气大伤,全盛时拼凑起来的三十万大军荡然无存。养精蓄锐好不容易从福建杀出来的郑家一下子被打回了原形。
到了安庆一连几天,已经清醒过来的郑芝龙都没有对外见客,甚至于连领兵来援的史可法、虎大威等人都没有见上一面。
但今日一大早,在听闻自己的长子郑森匆匆从湖广赶回来后,郑芝龙却是立刻召集了郑芝豹、郑鸿逵、萧拱辰、黄廷等人来见。
“湖广的情形现在如何了?”大病初愈的郑芝龙脸色还有些苍白,一身宽大的棉袍下显得空荡荡的,显然是消瘦了不少。但一见到郑森,还是迫不及待的问道。
满面征尘,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卸甲的郑森黯然的摇摇头,“守不住了,何腾蛟、卢鼎、傅上瑞、严起恒、章旷、周大启、吴晋锡等一干湖广将官都在黄州战死,堵胤锡下落不明,湖广全境都已经落入吴三桂的手中。加上那些降而复反的流贼,吴三桂的兵力已经接近三十万之众了。袁继咸退入江西据守,重兵守卫武宁、九江一线。连咱们败退下来的兵马都不准许进入江西。这次撤军,沿途又折损了不少士卒,甲械、辎重更是不计其数!”
一旁的郑鸿逵和萧拱辰冲着郑森偷偷的连打手势。意思是郑芝龙的身体刚刚恢复,切不可在此时再刺激到他。但郑森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这个时候再隐瞒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
“大兄!”看着郑森说完,郑鸿逵连忙说道:“不必过分忧虑,福建我郑家还有带甲数万,只要开口。随时还可以征召一两万南洋诸国的兵卒,吴三桂麾下也都是新建之军。一时之间未必会放胆进攻南直隶。史阁部和淮扬的路总督都在调派江南各地兵马拱卫京师,咱们只要坚守住安庆,清军便一筹莫展!”
郑森也完全同意郑鸿逵的建议。
没等郑芝龙说话,郑芝豹却是抢先开了口。“什么?还要坚守安庆?”
郑芝豹说话没有遮拦,“我看你们两个是被猪油蒙了心了吧?咱们从福建誓师北进,一下子可是掏出了这十余年的家底。我郑家纵横七海,何曾吃过这样的败仗。为了他朱明天下,咱们赔进去数万精锐,还有数不尽的辎重、军需和银子。别看咱们现在是坐着他们朱家的官,可说到底,咱们还是海商,讲究的是一个稳赚不赔。像是现在这等赔得精光的买卖,还理它作甚。倒不如转头回福建去,继续做咱们的海商买卖去。鞑子就算势大,到了海上拿咱们却能有什么办法?”
郑芝豹虽是国子监的太学生,但生性好武,在郑家中确是一员猛将,但头脑见识却是根本可以忽略不计。他这一番话,让郑森、郑鸿逵和萧拱辰不住的摇头。
但郑芝龙却是一脸凝重。思虑了良久,忽然之间却是用力的点了点头。这一来。让郑森和郑鸿逵、萧拱辰大吃了一惊。
“曰文的话虽然粗疏,但确有可取之处!”郑芝龙缓缓说道:“咱们如今虽然是朝廷大员,但做人却是不可忘本。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要忘了,咱们的根在福建!”
郑森顿时激动起来,“父亲,我郑家好不容易执掌中枢,如今虽然步履维艰,但何尝没有复起的机会!要是回去福建,那咱们这数万八闽子弟的血不时白流了吗?”
郑鸿逵也说道:“大兄,事情依然有可为。陛下对大兄和我郑家希望殷切,寄予厚望,要是咱们置陛下于不顾,那以后还以什么号令天下英雄!”
郑芝龙冷哼一声,将腿上盖着的锦被扔到一边,不管不顾的径自站起来。但身子却是一个趔趄,郑鸿逵和郑森赶忙相扶。
郑芝龙却是推开了两人,倔强的站直了身体,说话的声音因为怒气的缘故变得有些高亢和颤抖。“郑家还有多少血本去拼,拼光了手上的这些筹码,还有谁会在乎郑家,朱平安会放过郑家吗?郑家不管谁来做这个天下,但郑家万万不可丢掉海上的根基,只要有了根基,不管是大清还是大明,便没有人敢小觑我郑家的存在!”
“再者说,我并没有要放弃如今郑家在中枢的权柄,你们干什么这般大惊小怪!皇帝如今在南京,南京还在咱们的掌握之中,是去是留还不是咱们一句话的事情。就算是回了福建,皇帝还在咱们的手中,便照样可以掌握中枢大权,你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郑芝龙越说越来劲。“八闽多山、背依大海,咱们进退自如,皇帝在手中,还可以静观天下大局的走向,养精蓄锐,随时可以再度杀出……!”
郑芝龙滔滔不绝的一番堪堪而论,让郑森和郑鸿逵却是愣在了当场。郑森背后的冷汗迭出,扑通一声跪在了郑芝龙的面前,“父亲不可啊!陛下对我郑家恩深情重,青睐有加,我石井郑氏一门三侯,陛下将军国政事尽皆托付,如此信任,亘古未有。近日,陛下还曾孩儿说起,要赐予孩儿国姓,要让我郑家的富贵与国同休。这样的恩宠,这样的信重,咱们郑家咱们怎么能做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魏武啊!父亲三思啊!”
郑森的头怦怦触地,郑芝龙非但没有在意他的话语,反而是怒发冲冠。
“逆子,别忘了,你是姓郑,不是姓朱!更不是当今隆武皇帝的儿子,你是我郑芝龙的儿子,咱们郑家的基业迟早都是要交托到你的手上的!你的心思要用到郑家的兴衰荣辱上,而不是对他朱明一门心思的效忠!”
听了这话,郑森猛然间抬起头来,“难道说父亲还存了投清的打算吗?”
郑芝龙怒不可遏,一掌猛击在郑森的脸上,郑森的脸颊顿时高高肿起,这一来,就算是郑芝豹、郑鸿逵和萧拱辰也惊慌失措起来,忙不迭的跪在郑芝龙的面前,恳请息怒。
“来人!”郑芝龙怒吼道:“将这个逆子的兵器卸下,给我管到后院的马厩去面壁思过!”
侍从们闯进来,将郑森围住,取下他的佩刀和身上的兵符印信等物,郑芝龙余怒未消,指着郑鸿逵说道:“曰渐,我便把这个逆子交给你了,今后没有我等的允准,不许这个逆子调动一兵一卒,你将他好好的看管起来,要是让他跑了,或者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你也不用来见我了,直接回安平守护宗祠,向列祖列宗谢罪吧!”
郑鸿逵心中叹息,但也别无他法,只能唯唯诺诺的答应下来。
郑鸿逵押着郑森出去之后,郑芝豹和萧拱辰请郑芝龙示下,毕竟还有十万之众的大军,如今分散在南直隶和湖广交界地带的广袤战线上与清军作战,说是要撤军,总要有一个章法才是啊。
郑芝龙看看一直没有说话脸色有些苍白的黄廷,疲惫的开口说道:“你和梁立的部众如今都在栗子关是吗?”
“是,大帅!”
“你即刻回返军中,和梁立商议一下,看如何摆脱清军的纠缠,顺利的将兵马向东撤退。到枞阳附近集结,我会知会水师施福所部,在叶子湖一带安排舰船,之后沿着长江东进回返福建!”
“遵令!”
随后,郑芝龙又安排了萧拱辰接替郑森的职务,将他和郑芝豹麾下兵马的撤退事宜和路线也一并安置。
郑芝豹离开后,萧拱辰却是特意留在了最后,“大帅!黄昭先生昨日里来信,托付我请大帅示下。流寇罗汝才归降我郑家,如今就驻扎在潜山一线,对于他们的处置,要如何做呢?”
“黄昭的意思呢?”郑芝龙反问道。
“先生的意思是,流寇贼性难改,何腾蛟招抚王进才、马进忠、张先壁等就是咱们的前车之鉴,对于罗汝才,大帅最好是斩草除根,兼并了其中的精锐为我所用便可,首恶一定要除去!”
郑芝龙想了一会,还是摇摇头。“黄昭的话有道理,但我还是想再看一看。罗汝才、马守应的革左五营和其余的流寇不同,这些年来养精蓄锐,其中颇有些精兵令人称道。咱们这一撤军,身后留给清军的空挡不小,罗汝才和马守应所部留着还有大用处。他们这几万兵马,咱们用起来不放心,但用来替咱们掩护后翼却是极为合适!”
萧拱辰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郑芝龙的用意,他是想留下罗汝才这些兵马作为郑军撤退的屏障。一方面郑军可以毫无顾忌的撤军,另一方面则是对罗汝才其人的考验,如果此人能实心办事,为郑军撤退争取时间,那么将来这人也能够一用,如果还是流寇的老作风,那么便径直丢给清军去做炮灰了。
“大帅高见!”萧拱辰心悦诚服的拱手说道。(未完待续)
第四章 独守安庆
史可法带领着虎大威、刘肇基、王廷臣匆匆赶到安庆,随行的还有一万京营兵马。南京京营组建于义兴之变之后,是听从了方岳贡的建议,仿造山东军的模式打造的新军,但不得不说,隆武皇帝朱聿键和方岳贡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却忽略了一个最为重要的因素,那边是钱。
山东军之所以精锐,除了朱平安的整训和先进的军事理念之外,最重要的便是有着登莱海贸以及山东商贾阶层源源不断的支持,可南京京营显然没有这样的优越条件。卢九德交出京营兵权之后,邹靖接管,但朱聿键也深知自己这位心腹宦官并不是领兵的材料,因此便将京营全盘托付给了史可法。
现在说来,史可法、虎大威、王廷臣等众将对于山东军的训练和装备也只是一知半解。所以,目前的京营只能说是南明军中屈指可数的精锐而已,但绝对不能算是整个天下各大势力中的精兵。
到达安庆之后,史可法数次请见,但却始终没有见到郑芝龙其人。私下里,史可法也频频请郑鸿逵代为引见,但郑鸿逵也是无能为力。郑芝龙对外宣称闭门养病,任凭外边的战事如何焦灼、溃败,他却是一直没有露面。
史可法为此焦急难耐,战事糜烂到这种地步,掌握大明江浙、闽粤全部精锐的郑芝龙却是毫无动静、毫无作为。史可法本能觉察到这其中一定隐藏着什么阴谋。但他却是着实不愿往那最不该发生的方面去想。
正月十三的时候,原湖广兵备道、如今的湖广团练使、挂兵部侍郎衔的黄公辅撤退到安庆。宝庆府失陷后,黄公辅且战且退。好不容易撤进南直隶,身边麾下也只剩下三千多残兵。原本是打算去黄州与何腾蛟会师,但半途却是得到了何腾蛟兵败身死的消息,不得已只能向安庆转进。
史可法和黄公辅见面,却是相对无言,两人手中的兵力加起来也不到两万人,却是对眼前的战事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总掌兵权的郑芝龙又是躲着不见面。只能让两个人徒呼奈何。
正月十五这一天,郑军终于有了动作。但却是让史可法和黄公辅等人大吃一惊。
半夜的时分,史可法被忽然登门的虎大威、黄公辅等人惊醒。“阁部,大事不好了!郑家兵马开始整队出城,却是陆续向东开拔。这情形部队啊!”
史可法悚然而惊,顾不得梳洗,便换上了公服和众将骑马向着安庆城的东门而来。
一路上随处可见正在匆匆集结、调动的郑家士卒,还有装满了辎重军器的大车,看情形,哪里是去前线作战,分明便是撤军的架势。
史可法等人相顾失色,郑芝龙这是要做什么?当前正是清军大兵压境的时刻,安庆又处于南直隶的交通咽喉所在。是兵家必争之重镇,郑芝龙这一撤军,岂不是将南直隶的门户拱手让给了清军!
史可法急切的搜索着郑芝龙的所在。但到了其居住下榻之所却是人去楼空,赶忙又奔往东门,一路上却是根本没有见到一个郑军的将领。
好不容易在东门的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史可法匆忙下马,却是被马镫绊了一下,险些从马上一头栽下来。在亲兵扶持下下了马,一路踉踉跄跄的跑到那人的面前。
“定虏侯!”史可法的声音已经带着些哽咽。“大兵压境,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啊!”
郑鸿逵满脸通红的冲着史可法躬身施礼,“军令所在,曰渐也是身不由己,想着阁部一定会得知此事,曰渐便在这东门处一直等候,便是要给阁部一个交待!”
史可法连连摆手,“本官不要侯爷交代什么,曰渐的人品本官深知,本官只想请曰渐即刻带我去见平虏侯!”
郑鸿逵一连愧色的摇摇头,“大兄已经在两个时辰前离开安庆了,此时应该已经登船东返了!”
“什么!”史可法险些晕厥过去,“吴三桂数十万大军正在步步逼近,郑家兵马这一撤,南直隶便骤然空虚,形同虚设,京师也危在旦夕,平虏侯这是要置国家社稷于不顾吗?”
郑鸿逵连连摇头,想要为郑芝龙辩解一二,但却是想不出任何的说辞来,只得挤出一个笑容来,“阁部但请放宽心,大兄还要亲自去南京向陛下解释此事,还有,大兄还打算请陛下南巡福建,暂避清军锋芒,以图后事!”
郑鸿逵的一番话让史可法如遭雷击。他怔怔的看着郑鸿逵,骤然间大声呼喝起来,“郑鸿逵!你们兄弟到底要做什么!如今战事还有转机,你们却一意退兵,如此也就算了,竟然还要逼迫陛下撤出京师,前往福建,他郑芝龙这是要做魏武吗?”
郑鸿逵不停的摆手,却是根本无法解释。
史可法惨然大笑,转身离去,边走边扬天喊道:“天啊!你对我大明何其不公,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许元气,如今却是佞臣当道,生生的断送了大明的命脉!”
郑鸿逵呆呆的看着史可法等人背影,却是再也支撑不住,轰然跪倒在地,放声大哭,冲着史可法等人的背影连连叩首。
“阁部!”虎大威顿时吼叫起来,“当下,您要拿个主意才是啊,安庆是兵家重地,一旦落入清军之手,南直隶都难逃厄运!”
史可法拂去眼角渗出的泪水,忽然间大笑起来,“怕什么,还有我们在,总不能让清军不费一兵一卒便取了安庆去!”
黄公辅、虎大威等人大惊,“阁部不可,您是国家重臣,岂能身陷险地!”
黄公辅一抱拳,“阁部如果不弃,便由黄某来守卫这安庆城,这几日还会有湖广的败兵集结到安庆,下官麾下还有数千可战之兵,坚守半月应该不成问题!刚刚郑曰渐已经言明,郑芝龙还要去南京,挟持陛下入闽,此时南京正需要阁部回去主持大局啊!”
虎大威、刘肇基、王廷臣纷纷点头称是,史可法平静下来仔细思虑一番,也确是这个道理,但如今郑军大举撤退,安庆转眼间便会成为一座孤城,守卫在这里,岂不是要独自面对清军的主力,哪里还有生存的机会!
史可法又如何忍心让黄公辅来死守这孤城。
但黄公辅却是心意已决,对着史可法微微一笑,“阁部不必拘泥,下官逢皇命戍守湖广,如今湖广已失,守土之责已然背负,安庆乃是南京门户,下官驻守此地,也是对陛下有一个交待。还请阁部成全!”
看着黄公辅郑重的对自己躬身施礼,史可法的眼眶不觉已经湿润,“振玺兄……!”
虎大威哈哈一笑,“壮哉,黄兵备有如此决心,岂能少了我虎大威,末将原率领京营协同坚守安庆,请两位大人允准!”
一旁的刘肇基和王廷臣也沉声说道:“末将也愿留下一同坚守!”
黄公辅一笑,冲着王廷臣说道:“奉声贤弟便不必了,阁部回返南京,沿路尽是乱兵,郑家首鼠两端,也不知会打些什么主意,总要有人护卫阁部安全返回南京。这个重任除了奉声贤弟你,还当属何人啊!”
王廷臣一愣。
黄公辅却是将大手一挥,“就这么定了,你我俱是为国为民,又何必区分彼此!”
王廷臣无奈,只得答应下来。
事不宜迟,郑芝龙已经在去南京的路上,史可法也必须立刻赶回,所以即刻便须上路。
临别之际,黄公辅却是将史可法请到了一边,“阁部,此一别,当是后会无期,下官还有一些心里话不吐不快!”
史可法肃立说道:“振玺兄请讲,愚弟洗耳恭听!”
“坚守安庆,绝无幸理,这一点,黄某心知肚明。但有些事情我必须向阁部说明。当日,那还是睿王殿下坐镇凤阳的时候,黄某、前义兴朝司礼监秉笔王品王公公、陈集声贤弟和如今江淮的路总督,咱们五个人曾经对天盟誓,要力挽狂澜,扶大明于既倒。一路走来,睿王和咱们这些人总算做了一些事情。议立太子时,黄某很感激阁部能够仗义执言,其实黄某想说的是,这天下,还有大明,除了睿王,现在还有谁能够顾托付?”
“阁部想来还不知晓,睿王在关外大获全胜,清虏郑亲王济尔哈朗等人全部授首,贼巢盛京也被攻克,关外之地已经尽属大明。要不了多少时日,睿王便能尽起山东、辽东、河南的大军对清虏发动总攻,我想说的是,阁部如今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了。大明不能再这样走下去了,大明需要一位英明果敢的君王!”
“郑芝龙一党祸乱朝政,北伐无功而返,大明好不容易积攒的优势全部丧失殆尽,如今江南危殆、两广危殆、云贵危殆,阁部驻守南京,可以向江淮、河南求援,杨伯祥和路总督一定会派出援兵,只要守住南京,睿王的大军便指日可待!”
“而我黄公辅,会在安庆战至一兵一卒,最大限度的为阁部争取时间,还请阁部一定要不负我等重托!”(未完待续)
第五章 守城的人选
一路上,在打马狂奔的同时,史可法一直在思索临别时黄公辅所说的话。想起来,史可法自己都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短短的两年时间,他便经历了崇祯、义兴、弘光、隆武四朝,身为四朝的老臣,竟然还是不能力挽狂澜于既倒,每日里的奔波都显得那么的毫无意义。
生死之际,黄公辅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史可法没有丝毫的理由去怀疑他的动机和目的。当初力荐朱平安为太子,是出于义理和嫡庶尊卑的考虑,却是未曾真真切切的思考过到底谁究竟真正的能够拯救大明。
现在想起来,自己当初的想法实在是太过狭隘和可笑了。
三日的奔波之后,在看到了烟笼雾气中若隐若现的南京神策门的轮廓之后,史可法这才摒除了自己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怀着复杂的心情进了城。
进入到南京城内之后,史可法这才发觉,自己似乎还是来的晚了些。
郑家的大军已经控制了南京的内城十三座城门,门禁森严不说,士卒完全也是一种剑拔弩张的状态。对于史可法的到来,守城的郑军军官并没有多做阻拦,在派人立刻通知郑家的将领之后,便给予了放行。
进城之后,史可法第一时间来到了皇城,远远便看到宫门之外的守卫已经都换上了郑军的士卒,这让史可法更为忧心。
请见之后不过半个时辰。久未露面的司礼监掌印卢九德便急匆匆的跑出来相迎。
“阁部,您终于回来了!”卢九德一脸的沧桑,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
“陛下还在宫里吗?”史可法急切的问道。
卢九德哽咽着点点头。“陛下还在,但郑芝龙逼迫甚紧,今日更是已经带兵直闯宫城,非要陛下随他撤退到福建去,陛下执意不肯离开祖宗之地,如今还在奉天殿争执不下。如今京营都被郑军兵马监视起来,寡不敌众。咱家却是没有一点办法啊!”
史可法也不说话,抬脚就往奉天殿的方向走去。卢九德连忙跟上。
史可法赶到奉天殿的时候,大殿已经被郑军的士卒层层围困,郑芝龙的部下萧拱宸手扶剑柄守在殿门之外。
史可法走到近前,连看也不看萧拱宸。便径直向殿中走去,萧拱宸想要阻拦,但史可法如利箭一般的眼神射来,萧拱宸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之中。
史可法也不理会他,将手一挥,身后的王廷臣和一众亲随便一起上前,双手用力将奉天殿的殿门推开。两扇大门吱呀呀的打开,史可法带着凛冽潮湿的寒风大步走进殿内。
大殿之内,隆武朝廷的文武大员并不多。首辅黄道周、太子参政方岳贡正守在龙座的御阶之前,其余的文武群臣则瑟瑟缩缩的躲在了一旁,看着顶盔掼甲的郑芝龙带着手下众将则围在四周。其中有些人甚至于已经按上了腰间的剑柄,目光中的煞气毫不掩饰的透射出来。
随着大门推开传来的脚步声,郑芝龙回过身来看了看,却是并没有多少意外的表情,而是径直一抱拳,对着龙座上手扶额头的朱聿键说道:“陛下。不能再拖了,清军已经逼近南直隶。我军已经无法守卫南京城,还是请陛下速速决断,下旨南巡吧!”
看到史可法及时赶回,黄道周总算稍稍宽心,大声喝骂道:“佞臣,当前战局未明,你却一力逼迫陛下南巡福建究竟是何居心,我大明在南直隶还有兵马十余万,四方勤王之兵也将陆续汇集南京,你郑家深受陛下恩宠,当此时机,不思上报君恩,却是以大兵围困皇城,逼迫君上就范,你郑家难道就是这样来回报陛下的殷殷期许吗?”
黄道周的一番话让郑芝龙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但神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他也没有辩驳,而是径直束手站立,“陛下如果执意不肯南巡,那臣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郑芝龙挥挥手,手下的亲兵立刻跑出去,将刚刚合上的殿门重新打开,并向着外面的萧拱宸点点头。
不到一炷香的时分,萧拱宸便带着人大模大样的走进大殿来。
“郑芝龙!”见此情形,黄道周怒不可遏,上前紧走两步,手指郑芝龙,“你是要弑君吗?”
郑芝龙面无表情的回答道:“臣不敢,我郑家对陛下忠心耿耿,要不然当初也不会驰援千里,奉陛下即位为君!此番劝说陛下南巡福建,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陛下如果一意孤行,那臣只好……!”
郑芝龙一挥手,萧拱宸当即将手下的士卒散开,士卒们却是将簇拥在其中的两个身影推了出来。
“皇后!孩儿!”朱聿键大惊失色,就连黄道周、方岳贡和史可法都是相顾失色。
皇后曾氏和她的儿子朱琳源赫然就在萧拱宸等人之间,一脸凄苦的看向朱聿键。
“郑芝龙!”一直未曾说话的朱聿键满腔怒火的站起身,手指郑芝龙,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个身体就如同寒风中的树木颤抖不止。
“微臣也不想这么做,但事急从权,什么名声、什么君臣大义,微臣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郑芝龙淡淡的说道。
郑芝龙又看向黄道周、史可法等人,“诸位大人还有什么话要说?”
黄道周等人一时语塞,皇后和秦王如今都在郑芝龙的掌控之下,退一万步讲,就算是郑芝龙不挟持曾氏和朱琳源,就凭现在郑家在南京城中的兵力,他如果用强逼迫,那是谁也无法阻挡的。
看着手下的众臣无计可施的模样,朱聿键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坐倒在龙椅之上,口中喃喃的说道:“罢了、罢了,朕同意南巡便是!”
“陛下!”黄道周、史可法、方岳贡连带着群臣一同跪倒。此时此刻,众人的心中虽然悲愤满腔,但也都清楚,南巡一事已经无法阻挡了。
“臣愿意追随陛下一同南巡!”黄道周、方岳贡、周之藩同时恳求道。其余的曾樱、朱继祚、李光春、林欲楫等人也都纷纷附议。其中不乏愿意追随朱聿键忠心的臣子,但大部分却都是不愿留在南京这个险地的人。
大殿之上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南京在经历了众多的纷乱之后,在面对清军大兵压境的今天,郑家大军又全军撤退,那南京又何谈坚守呢?
但众人之中,却唯独史可法没有出声。在众人表达各自的意愿之后,史可法向前走了两步,冲着朱聿键深施一礼,“陛下,臣愿意留在南京!”
众人同时一愣,就连郑芝龙都诧异万分,忍不住开口道:“史阁部,虽然您心里对郑某鄙夷之极,但有些话本侯还是要说在当面。我郑家兵马正在陆续撤回福建、广东一线,南直隶、江浙一带的兵马虽然还有一些,但都是各自为战,清军来势汹汹,我军万难阻挡,您要留在南京据守,这恐怕……!”
史可法连看都没看郑芝龙一眼,轻蔑的一笑,“平虏侯弃守安庆之时,怎么从未有过如许的思量。自古国家社稷危难之际,总要由臣子挺身而出,匡扶危局,史某不才,于兵事粗疏浅薄,但这颗报国之心却是赤诚纯达。骤逢大变,人皆是以图自保,唯有鲜血才能警醒、振奋我国人之心。黄公辅、虎大威、刘肇基等国之干臣已决意在安庆战至最后,史某一介腐儒,不敢与众将军相提并论,但身为大明兵部尚书,坚守京师却是躲不开的职责,臣不才,愿率领京营兵马战至一兵一卒,与京师共存亡!”
史可法的一番话铿锵有力,让殿内的众臣都不由自主的低下头来,郑芝龙的脸上也一阵发烫,轻咳两声,不咸不淡的褒扬了几句,便打算带着朱聿键等人尽快上路。
走出奉天殿,四面眺望巍峨的宫城,朱聿键不禁悲从中来,双膝一软,跪倒在殿前悲戚不已,身旁的曾氏和朱琳源也一同跪倒,向已经来不及前去告别的宗庙方向连连叩首。
郑芝龙顿时有些不耐烦起来,冲着不远处的邹靖一瞪眼,邹靖不敢怠慢,带着一众内侍慌忙将朱聿键一家人搀扶起来,便登上早已准备好的御辇出宫。
看着大队人马的背影,史可法一直郁闷的心头此时反倒有些轻松的意味,一回身,却是有些诧异。“卢公,您缘何还在此处?”
卢九德一笑,“阁部孤身守卫京师,咱家不才,虽是个阉人,但执掌京营多年,于兵事一道总算有些心得。阁部如不嫌弃,咱家愿意在阁部麾下效命守城!”
史可法一愣之后,随即笑着拱拱手,“那史某便不客气了,难得卢公肯出手相助,这守城事宜的安置便拜托您了!”
卢九德笑着回答说:“阁部客气了,实不相瞒,睿王殿下前些日子也来过书信,希望咱家能承担起这南京的守备。不过,咱家毕竟是个内官,兵将们未必能够心悦诚服的听从调遣。如今阁部肯留下来,咱家却是长出了一口气啊!”
史可法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你,你也是睿王安排的人手!”
卢九德一笑,“是不是的,还有什么关系,总之只要咱们能够坚守一个月,睿王必定会有援军到来。在此之前,睿王还特意请路总督送过来一个人,有此人在,守卫南京绝对不是问题!”(未完待续)
第六章 指点迷津
卢九德居然也是朱平安的人,这让史可法惊讶不已。八零电子书/△小,..o看着卢九德胸有成竹的样子,史可法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朱平安没有算计到的。
卢九德也少不得要解释一二。湖广的形势恶化的如此之快,朱平安也始料未及,远在辽东的他仓促之下也动员了一些原本埋伏起来的暗线。现如今,能够支援南京的近在咫尺的江淮路振飞之外,还有一支兵马也会在不日之内赶到南京驻防,那便是曾经的江北三镇之一的黄得功。
在史可法赶到南京之前,路振飞和黄得功将要率兵勤王的消息便被卢九德散播出来,朱聿键自然是大喜过望,但这却是郑芝龙无法接受的。朱平安的势力渗透进中枢,对于郑家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而且,这也促使郑芝龙坚定了要带着朱聿键撤回福建的方略。
由于吴三桂的攻势尤其猛烈,路振飞和黄得功的兵马驰援还需要些时日,因此,在此之前史可法、卢九德务必要确保南京的安全。这样一来,安庆究竟能坚守到什么时间,便显得尤为重要。
仓促之下,朱平安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是推荐了一个人来到南京,而且这个人还隶属于路振飞的麾下。
看着眼前的这个其貌不扬、憨厚敦实的中年将官,史可法不禁有些狐疑,“这位是……?”
卢九德连忙介绍,“这位是路总督麾下的新军副都指挥使阎应元!”
阎应元的腰间还是悬挂着寸步不离身的那支铁锏,虽然没有着甲胄,但整个人一看便知是行伍出身。
史可法打量了好一会,也没有看出这个阎应元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既然是朱平安推荐过来的,想必总还要有些本事的。所以便开口问问阎应元的出身和经历。
这一问确实让史可法吓了一跳,原来这阎应元也不过是这两年中才到路振飞的军中效力,两年之前,此人还只是广东韶州英德县的一名主簿而已,而且还是那种没来得及上任的那种,当初充其量不过是典史的官职。在官场上根本不入流。
就是这样一个人,先是被朱平安推荐到了路振飞的麾下,接着又被推荐到自己这里来,而且听卢九德转述朱平安的意思,南京守城的重责完全可以托付给他。【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800】
一个小小的典史,竟然能得朱平安如此看重,让史可法的好奇心瞬间膨胀了无数倍。
史可法不是那种以貌取人,以官位衡量一个人才干的文官,朱平安既然如此的推崇。那此人必定会有过人之处。
“如果本部将南京守城事宜相托丽亨,丽亨你打算如何守城呢?”
阎应元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神色间也看不出任何的紧张,仅是这一diǎn,便让史可法平添了不少的好感。
阎应元没有考虑,直接开口便回答,说明他对守卫南京这件事情已经考虑了许久,胸有成竹。
“回阁部的话。南京城本身城高池险,紧邻长江。地势险要、虎踞龙盘,即便清军人数再多,急切之间也难以一举攻克。现如今,我军最大的短处便是兵力不足。清军已经推进到宿松、太湖一带,只要安庆守军能坚守半个月,我南京守军便有机会招募乡勇、加固城防。末将说句斗胆的话。如果大人要将守城之责交给末将,所有守城事宜便均要由末将来做主!”
史可法和卢九德对望一眼,顿时笑了起来,“那是自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本部还是懂得这个道理的。只不过,本部和卢公公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吧!”
“末将有三件事情想要交托阁部和卢公公!”阎应元也不客气,径直提出自己的条件。
“尽管说来!”
“第一,江淮路总督将调拨大批粮草由水路运抵南京,请阁部和公公代为接收,并妥善保管,粮草是用兵之基,阁部和公公一定要策应完全。第二,烦请两位在城中招募大批青壮,接下来,末将要对南京城防进行加固,工程虽然简易,但却需要大批人手。第三,鞑子诡计多端,郑芝龙便在襄阳吃了大亏,请两位命令南京各衙门严查鞑子奸细,以备不测!”
阎应元干脆利落的说了自己的请求,言语中虽然毫不客气,但史可法却是毫不在意,阎应元的那份自信已经深深的感染了他。
“丽亨放心,这三件事情,本部和卢公公一力应下了,南京守城的一切事务便拜托丽亨你了,还有何要求,本部便一口答应下来了,你只管放手去做便是。从今日开始,你便是南京守备总管,本部和卢公公皆是你麾下普通一卒!”
阎应元连忙拜谢,“阁部、卢公公,末将还有个不情之请,请两位成全!”
“丽亨但讲无妨!”
“末将在江阴担任典史多年,深知当地百姓民风淳朴但却忠勇彪悍,末将在江阴有不少同僚、亲友,末将临来之前,除了带领本部的两千兵马之外,便是派人前往江阴送去书信,请当地义勇前来南京协助守城,其中江阴现任典史陈明遇与末将是生死之交,其人文武双全,有胆有谋,末将恳请两位同意江阴父老入城守卫!”
……
两天了,清军主力被堵在明军的潜山防线已经足足有两天的时间了,却是寸步难行。潜山山势纵横,清军的火炮笨重难以运抵潜山城寨之下,仅有的一些子母炮等轻型火炮,面对地势高绝的防线却是无能为力,因此这些天以来,清军只能依靠人数上的巨大优势不断向潜山防线发起攻击。
这些天以来,北方大雪弥漫,南直隶的天气也好不到哪里去,连绵细密的冬雨一下起来便没完没了,山路湿滑难行、泥泞不堪。吴三桂绿营军中前明留下来的各种火器也没有了用武之地,只能依靠人力向前进攻,两天的时间,只拿下了两个小的不像话的堡寨。
吴三桂的军帐安置在潜山脚下的一个村落中,今天的雨势总算小了一些,一大早,吴三桂便催促着顺军的降将王进才、马进忠、张先壁等部再度向潜山发动攻击。
不到一个时辰,王进才的兵马便首先败退下来,吴三桂当时便火冒三丈,不由分说便命令亲兵将其抓起来砍了脑袋,首级挂在辕门的旗杆上。
半个时辰之后,马进忠、张先壁退却下来,却是直入中军,“王爷,为何杀了王进才!”两个人悲愤莫名。
自从投靠清军以来,只给了众将一个空空的官位,补给军械等物都是被吴三桂克扣了不少,但干的却是攻城拔寨的苦差事。像是这次进攻潜山,吴三桂的嫡系部队和清军八旗部队到现在还未动员一兵一卒,就是督促着原先顺军投降的各部兵马不要命的向前攻击。原先带出来的十万顺军降卒,仅在潜山一线,便折损了一万有余。
如今,王进才更是被砍了首级,这怎能不让其余的众将不兔死狐悲。
面对众人的质问,吴三桂却是冷冷一笑,“为何?镇守潜山的是什么人,你们心知肚明。他罗汝才早先在流寇中便薄有虚名,听闻与流寇阁部将领私交匪浅,你们这些人面对小小的潜山,两天时间寸功未立,莫不是私下里与罗汝才有了勾结,想要再度反我大清吗?”
马进忠和张先壁却是百口莫辩。当初在流寇军中,罗汝才的确是与众将交厚,但自从他离开顺军,众人和他便再也没有了交集。当年,罗汝才还是流寇的时候,是有了名的不吃眼前亏,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想不到投奔郑芝龙之后,竟然变成了现在这种死缠烂打的模样。
吴三桂阴冷的眼神扫过两人的面颊,让两个人不寒而栗。“你们给我挺清楚,大清可不是前明,前明对你们网开一面,只要不反,一切都好说。可大清却是完全不一样,大清以军功评定,实打实的功劳才是立身之本,要是只吃粮不出力,那可别怪本王翻脸无情!”
一旁的方光琛笑笑,上来解劝道:“两位将军也不必担忧,王进才是咎由自取,上山之后,便是有意隐藏了自己麾下兵马的主力,找一些流民前边冲锋,还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殊不知一切都在王爷的掌握之中,你们说说看,这样的人,不杀他何以整军纪、立军威!”
“王爷赏罚分明,两位将军在前方用命王爷是一清二楚,潜山是通往安庆和南京的必经之路,此战意义非同寻常,接下来两位将军还需要毒刺人马再度进攻,我大军才可以长驱直入啊!”
马进忠和张先壁无奈,只得悻悻告辞。
方光琛走到吴三桂的身边,“王爷,这战事有些不对劲啊!罗汝才是何等样的人,怎么会为郑芝龙死心塌地的卖命?这其中必有蹊跷啊!”
吴三桂摇摇头,“本王担心的倒不是这个,现如今,局势纷乱,本王也是有些迷惑了。满清压制消息,但本王却是知道,朱平安已经占据了关外之地了,赫图阿拉、盛京已经尽皆失陷了!咱们这一次挥师东进,究竟要何去何从,还有先生指diǎn迷津啊!”(未完待续。。)
第七章 仅此而已
“罗帅”,清军的进攻刚刚被击退,一头烟火之气的老回回马守应便找到了罗汝才,一见面就带着哭腔喊道:“不能再这么打了,咱们革左五营的种子可不多了,要是都丢在这潜山,以后还指望什么安身立命?”
吴三桂统帅数十万大军东进,郑芝龙跑的就像是一阵风,现在潜山一带也就剩下革左五营这几万人马,困守孤零零的潜山防线。数天下来,虽然击退了清军的十余次猛攻,但己方的伤亡也是不计其数。
罗汝才也不说话,一双眼睛怔怔的看向东面的天空。其实也看不到什么,甚至于连天空都被硝烟遮挡的严严实实。
连日来吴三桂不计成本的攻击,目的何在,在沙场上打滚了半辈子的罗汝才心里很清楚,他的用意是要全歼郑家的主力,如此一来,江南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掌握在手中。
罗汝才不过是一个降将,对于郑家自然没有什么归属之心,也没心思为他郑家做替死鬼。但罗汝才身后的那个人吗,却是一连来了数封书信,要求罗汝才的革左五营务必要在潜山坚守十天以上。如此一来,罗汝才却是只能够咬着牙在潜山死守了。
罗汝才没说话,一旁的军师吉硅却是只能解释道:“马帅,罗帅何尝愿意拿手下儿郎的性命来冒险,但如今确是无奈之举啊!李自成、张献忠昔日威风八面。到如今却是一个身死、一个被洪承畴压得喘不过气来,咱们与之相比,能苟活到现在已是颇为不易。这些年。咱们蜗居在英霍山中,要不是山东的接济,咱们如何能撑到今日。如今天下大势三分,也只有山东方面看似稳妥一些。罗帅这也是为咱们兄弟谋一条出路啊!”
吉硅这一番话,让马守应顿时默然。罗汝才的想法绝对没错,革左五营和朱平安、郑芝龙、多尔衮这些庞然大物比起来,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想要在这些大人物的夹缝中生存下来,便只能看准时机。再加上一点运气,但其中必要的付出是必不可少的。
马守应狠狠的一跺脚,“啥也不说了,老子到一线督战去。距离十天之期还有四天,说什么也要将这四天熬过去!”
马守应头也不回的离开,吉硅忐忑的看着前面的战事,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大帅!山东那边不会是拿咱们做挡箭牌,有意在消耗吴三桂的兵力吧?”
罗汝才这才收回了眼神,疲惫的靠在身旁的一棵苍天巨木上,苦笑两声,“你问我,我去问谁!咱们吃人家的、用人家的。让咱们投郑芝龙,咱们便依言而行,现在这世道早已不是咱们到处闯荡流窜的光景了。不依傍上一棵大树,咱们连一块落脚之地都没有!”
吉硅深以为是。
远处,清军金鼓大作,如蚁群一般的士卒又开始向潜山一线发动了进攻。
……
蓬莱,山东水师驻地。几年前的旧有的码头早已焕然一新,加上水师建设的水城、水寨。蓬莱的近海之内早已是舰船林立。
水师都指挥使童万钧上个月偶感风寒,原以为是小病。但没想到却是折腾了将近一个月,这才稍稍见好。算起来,童万钧已经是六十岁的年纪,这一场病痛下来,整个人都不再复往日的英姿勃勃,消瘦了一圈不说,如今就连在外边站的久一点,便要喘上好久。
但今日,童万钧却是执意来到了军港的码头。寒冬的海面上,风势凛冽,童万钧的大红披风吹得高高扬起,但身躯却是依然挺得如同标枪一般直韧。
山东水师刚刚经过三年多的发展,从早期的五百多艘破烂不堪的各种舰船发展到如今已经拥有了一千五百余艘战舰。三年的时间对于水师来说,实在是太过短暂,但在吸纳了郑军水师的主力舰船之后,山东水师的实力也是与日俱增。
仿造荷兰三桅炮船且经过改造的主力舰船已经达到一百艘,指挥舰船级别的大明宝船如今也已经拥有三艘,虽然还远远比不上成祖时的规模,但傲笑东海已经是绝无问题。
看着这些横亘在海面上的巨无霸,童万钧只觉得通体舒泰,似乎一刹那间,病痛也远离而去。
远处,名为“乘风”的指挥舰,也是山东水师中最为庞大的宝船,缓缓驶入海港。正德年间,兵部尚书刘大夏销毁宝船的图纸,希望以此来断绝大明海贸、海运的可能。但民间的造船工匠却是将宝船的建造技艺一代代流传下来。山东在组建登莱船厂的时候,便是从中发现了不少传承宝船建造技术的工匠,也因此使得宝船能够重见天日。
一艘舢板乘风破浪,眨眼之间便来到岸边,一身劲装的施琅、刘国轩和施显生龙活虎的跳上岸来。
“都督!”三人一眼便看到了在岸边矗立的童万钧,不由得吃了一惊,童万钧养病月余,不想今日竟然出现了军港。
施琅抢上前几步,从刘国轩的手中取过大氅,不由分说便披到了童万钧的身上,“海边风大,都督身体刚刚才见起色,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童万钧笑着拍拍施琅的手背,“我这一把老骨头算得了什么,倒是你,因为我这一病,却是将所有的担子都压到了你这个同知的身上。一连半个月昼夜不分的在海上操练,整个人都清减了不少!”
一旁的施显连忙说道:“都督的担心却是大可不必,我家大兄只要到了船上,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不会放在心上。再操劳对他来说,也甘之如饴啊!”
童万钧慈爱的看看黝黑的三人,心中老怀大慰。回到军港的治所之后,便吩咐亲随将早已准备好的驱寒的姜汤端上来,看着三人每人喝了一大碗,这才罢休。
施琅随意的用袖口擦擦嘴巴,却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都督,莫不是王爷要对南面用兵了?”
这一句话确实让刘国轩和施显险些跳起来,“要用兵了吗?娘的,这些日子可是把咱们给憋坏了,眼见着童大哥在辽东纵横驰骋,咱们可是连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施琅却是稳重一些,问完了问题,却是情不自禁的接着说道:“要对南面用兵,便是和吴三桂的兵马交手,他们都是陆师,水师可以忽略不计。咱们却是没有用武之地,要是王爷命咱们大举南下,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便是针对福建郑家!”
施琅迟疑了一下,“王爷总不会是让我等驰援败退回福建的郑芝龙吧!”
一提到这个名字,施显顿时怒发冲冠,“郑芝龙与我有杀父之仇,大兄,我等怎能去救援他这个杀父仇人!”
童万钧双眼一瞪,“大胆,现在说的是军令和王爷的钧旨,哪里轮得到你来挑肥拣瘦。讲武堂的训诫都忘到了脑后吗?我等军人,向来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军令如山的道理还用得着老夫再教你一遍吗?出去,自领二十军棍!”
施显还要争辩两句,但施琅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刘国轩眼见着势头不对,连忙将施显拽了出去,不多时,院子里便传来了军棍击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施琅则不为所动,只是静静的看着童万钧,这让童万钧不由得点点头,“很好,我总以为你仍旧会沉湎于仇恨之中,因此对此次用兵很是不放心,但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真是援救福建?”施琅开口问道。
童万钧点点头,“王爷钧旨,命山东水师南下。陛下和一众文武已经被郑芝龙胁迫前往福建,江南岌岌可危。江淮路总督和庐州黄得功两路人马将驰援南京,我军主力目前都在江北,并且要面对清军八旗精锐,分兵救援不是可取之道。所以,王爷的意思是由你统军前往闽粤支援!”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童万钧肯定的回答,但眼中的激赏意味却是更加的浓烈。
施琅点点头,一抱拳,“恩师放心,施琅一定不负王爷和恩师所托!”
“你就没什么要问的了?”童万钧的嘴角荡漾起一丝笑容。
施琅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而此时,童万钧却是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一封信笺来,递给施琅。“王爷要说的话,都在这封书信上!你自己看看吧!”
施琅双手接过,小心翼翼的打开,洁白的信纸上两行龙飞凤舞的大字显现在眼前。
“我不方便去做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见机行事即可!万事有我!”
剪短的几句话读完,刚刚还平静如常的施琅却忽然之间落下泪来。
童万钧缓缓的说道:“当初你还在郑家的时候,王爷便想将你弄到山东来。要不是王爷,你和施显也未必还能够活生生的站在这里。王爷对你的期望,你心里清楚,不用老夫再说。老夫只想对你说八个字:饮水思源、大局为重!”
施琅猛然起身,跪倒在童万钧的面前,“恩师请放宽心,施琅此去,定然不负您和王爷的重托!”(未完待续)
ps:多事之秋,如有断更,敬请见谅!
第八章 战安庆
隆武元年的二月初一,清军最终攻克潜山防线,这也得益于罗汝才、马守应革左五营的主动退却。要知道,即便是在正面防线全线失守之后,罗汝才和马守应还带领着麾下的两万多残兵退入茫茫山林之中,坚守了五天,马进忠、张先壁、马得功等顺军降军在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之后,依然无法逼迫革左五营就范。
但二月初一这一天,罗汝才和马守应却是在完成了狙击的任务之后,安然向南撤退,就在黄石矶附近,大感意外的郑芝龙也在感动之余派遣水师接应革左五营向长江下游撤退。
拿下了潜山,安庆就近在眼前。“万里长江此封喉,吴楚分疆第一州”,安庆的重要地理位置可见一斑。只要攻克安庆,向北,南京毫无阻隔;向南,大军可以挥师直入江西或者浙江。
此时,各路清军在消灭了湖广的明军残余部队之后,也纷纷向安庆一带集结。饶余贝勒博洛、汉军营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智顺王尚可喜等部皆在其中。
清军各方兵马相继汇集到安庆,从水陆两路将安庆围得水泄不通。这样一来,即便是吴三桂也不敢以一军统帅自居了。博洛自然不必说,那是阿巴泰的儿子,正儿八经的皇族,如今也是贝勒爷的身份,在多铎麾下那是首屈一指的大将。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则都是军中的老前辈。更是明军中投靠清廷的先驱,此时的吴三桂还远远没有和他们平起平坐的资历。
因此,吴三桂在这些个人面前便可以保持了谦恭的面目。博洛也就当热不让的成了南路清军的实际统帅。
对于面前的安庆城。博洛也没有过多的想法,自然是攻而克之。郑芝龙草草的退回福建,大军丢盔卸甲,争相逃命,如今的安庆城中,听闻也只有两万多残兵败将,而且还是各部勉强拼凑起来的。因此。博洛丝毫没有将即将到来的安庆攻防战放在心上。
二月初二一大早,借着汉家“龙抬头”的习俗。博洛一早便督促着麾下各部向安庆发起了猛攻。
排在最前面的,依然是顺军各降部,经过了连场的恶战,顺军各部也只剩下马得功、张先壁、马进忠三部。其余的将领都已经在战事中彻底变成了清军的炮灰。
所以,原本声势浩大的顺军降部如今也只剩下三万人。他们依然要在没有大型攻城器械辅助的情况下,充当清军攻上城头的垫脚石。
城墙下很快尸积如山,顺军各部欲哭无泪,但身后却是整齐划一的清军刀枪,他们此时总算也品尝到了当初驱赶流民百姓作为攻城死士的悲哀、无奈和愤恨的滋味。
一天之后,顺军各部的**便成为了清军接近城墙的屏障。城下的拒马、壕沟全部被尸体所掩埋。
博洛满意的看看远处的情形,心态轻松的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全然不顾身边吴三桂、孔有德等人颇有些不自然的神情。到了这个时候。原先的顺军各部已经全部消耗在安庆城下,就连马进忠、张先壁、马得功三人都已经变成了那尸山血海中的一部分。
“差不多了!”博洛点点头,“接下来就要看三位王爷的了!”博洛的眼神投向孔有德、耿仲明和尚可喜。说这句话的时候。博洛还不忘挖了一个坑下去。“平西王的兵马这些天攻城拔寨,又在潜山消耗了不少,这功劳嘛也要分润一些给其他人,再说了,平西王的关宁军以马军为主,日后还有大用的时候。是吧!呵呵!”
吴三桂的脸颊抽搐一下,不发一言。孔有德的心里只能叹息一声。上前说道:“全凭贝勒爷吩咐,老臣这便让乌真超哈部向安庆展开轰击!”
此次跟随博洛南下的是乌真超哈的左翼军,由汉军营的八大统带石廷柱统帅。石廷柱原为大明的广宁守备,辽东巡抚王化珍败走入关的时候,率部投降满清,如今已经成了八旗的旗人,还被授以“瓜尔佳”的姓氏。石廷柱麾下配备了两百门火炮,其中千斤以上的佛郎机炮便有八十门。火炮全线发射,自然是惊天动地。
安庆城墙土石崩裂,一轮炮击下来,原本斑驳的城墙到处都是豁口,但黄公辅却是命令民壮及时修补,尤其是城门,更是早已用条石封死。
在火炮的掩护下,清军的死兵开始慢慢向城墙靠近。皇太极创建汉军八旗,吸纳辽东汉人豪族加入,这些年来,汉八旗已经和满洲八旗的规制相差无几。攻城开始,便以死兵在前,这些死兵大多是各旗中的马甲士卒,身披两层粗劣的重甲,身前配以盾车,用来抵御明军猛烈的火器射击。往常,在死兵的身边左右还有大批的辅兵,操控打量的独轮小车,一为抵御枪弹、箭矢,二则是为填平壕沟。
但今日,顺军降部的尸身却是已经完成了这项任务。因此辅兵们也换上了衣甲,加入到死兵的行列中。
清军的盾车其实也都是仓促间制作出来。都是由高高厚实的木板搭建而成,上面披着厚厚的皮革棉被,可以有效的低档明军的火器和箭矢,下面装有木轮,可以不断向前推进。
安庆的城头都都配备有守城用的铜制佛郎机炮,射程虽然不远,但好歹也可以达到五六百步的距离。加上京营守军的火器,因此当清军已进入大致的射程,城头上便乒乒乓乓的响成一片。
实心的铁弹激射而出,最前面的十余辆盾车顿时被打得粉碎,更是捎带了车旁的数名清军死兵,飞溅开来的碎片和木刺也让周遭的死兵受伤者甚众。
但这些伤亡并没有能阻止清军汉军营大队的继续前进,几十辆盾车掩护着密密麻麻的士卒脚步不停的向着城墙靠近。
等到清军进入到两百步的距离,城上垛口处分散的明军火铳手便开始发威,硝烟弥漫之后,清军的士卒哀嚎着倒地,而身后的清军则快步赶上。弹丸在城上到城下的距离之间横飞,盾车上的皮革和棉被被打的砰砰作响,清军的旗帜也不断的被击中倒折。但对于盾车后的清军士卒伤害却是不大。
靠近城墙之后,清军的弓箭手便开始放箭。破空之声大作,清军士卒纷纷张弓搭箭向着垛口处射来。这些羽箭和重箭又准又狠又快,眨眼的功夫,明军中便有不少火铳手中箭受伤。
而当清军靠近城墙之后,明军的火炮便失去了作用,只能向着后队的清军部队连续轰击。
数十架云梯相继搭上城头,清军阵中的锐兵开始加快了速度向前本来,带领着死兵敏捷的爬上云梯,一刻不停的向着城头上来。
锐兵的明甲红缨在战阵中甚是显眼,他们也成了明军火铳手的最佳目标。黄公辅的军中,包括方岳贡和史可法打造的京营中,都仿造山东军的序列设置了狙击手这样的射手。但不得不说,山东军中的狙击火铳却是眼下守军并没有配备的。所以,精确打击的效果并不理想。
随着清军爬上云梯,早已准备好的滚木礌石便一股脑的丢了下来,清军的攻城士卒便像是下饺子一般跌落下来,但汉军八旗的战力也非比寻常,至少要比顺军降部强上太多。巨大的伤亡并没有使他们胆怯后退,反倒是更为勇猛的冲了上来。
刘肇基立刻招呼着麾下士卒准备金汁。而这些烧滚的粪水的杀伤力也是不同凡响,顿时便让城下的清军士卒惨嚎不已,即便是举着硕大的盾牌,清军也是被浇了个一头一脸,一个个皮开肉绽的摔下云梯,就连身上的皮甲和铁甲都不断的升起白烟,烧的滋滋作响。
跌下城头、侥幸不死的清军士卒也是受伤不轻,身上但凡是裸露的地方,全部被金汁粪水烧的不成人样。
刘肇基的这一手,总算让清军的进攻稍稍顿挫。
但粪水的数量毕竟有限,清军在稍稍退却时候,一发现明军的粪水停止浇泼下来,便再一次向城头攻过来。
这一次,黄公辅却是调动了京营中的一个五百人的火铳队上城驻守。方岳贡和史可法悉心打造京营的时候,将南京工部造作局的积存火铳进行了大批的翻新。说起来,这些打造于天启年间的火铳却是令人惊诧的精良,一千支鲁密铳中,也仅有几十支出现了瑕疵,其余的质量都是绝无问题。再加上一些自发火铳,也就是最原始的燧发火铳的助阵,形成了集中猛烈的火力,一个照面便让再次登上云梯的清军抱头鼠窜。
观战的博洛忍不住破口大骂,对于和明军的交战,除了当年在巨鹿一役中的闻风丧胆,还害得他的阿玛和兄长埋骨他乡,到现在为止,博洛对于山东军以外明军的战力都是不屑一顾。想不到今日在安庆却是出师不利,一转眼的功夫,攻打西门的汉军营便赔上了两千多人。
博洛这一番不分彼此的臭骂却是让耿仲明有些看不下去了。再怎么说,在场的辽东三位王爷也都是跟随皇太极平定辽东的有功之臣,几遍是在当年的阿巴泰面前,也未曾受过如此的折辱,想不到这博洛区区一个贝勒竟然敢狂悖至此。
耿仲明原意是想顶撞两句,但尚可喜却是微微摇头,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贝勒爷,又何必心急,小王的水师已经汇聚于安庆的水门之外,倒不如同时开始进攻,一点攻破,安庆便是无险可守了!”(未完待续)
第九章 破门而入
安庆位于江淮平原的要冲地带,素有“淮服之屏蔽,江介之要冲”之称,是进兵江南的门户,古来重镇,南临长江,北望淮河,控制着南来北往的必经要道。因为是漕运的重要据点,所以安庆的六座城门之外,各个方向还都设有规模宏大的水门。一是为漕运提供便利,二便是为城内排泄污水,遇洪灾时畅通水道只用。
其中最大的当属南面的镇海门。由于毗邻长江,漕运码头便是设于城门之外,为方便船只进出来往,便配置有一座庞大的水门。这座水门名为“安远”,设有三道三孔,每个道孔高约一丈,宽约五尺,深则达二十余步,平日里以沟渠通长江水,往来小舟或百料以下的小型船舶便从此处进出城池。
清军逼近之后,黄公辅便将水闸下放,彻底阻断了水门的进出,防止清兵由此进入安庆城。
水闸共分两道,一道为铁闸,以绞关升降,另一道则是临时添置,为一道厚重的石壁。尚可喜所说的突破点便在这里。
松山之战结束后,皇太极对于登莱水师的火力惊诧不已,也由此开始打造满洲的水师。但满人限于自身的骑射,八旗之中对于水师的建立却是不以为然。同时,由于建立水师所耗费的时间和资金的确太过漫长和庞大,也因此,清军的义州水师自从建立之后,也只是增设了一些赶缯船、巡船和多橹哨船而已。对于沿海地带的防守。其实并没有什么裨益。
义州被明军攻陷之后,义州水师撤回宁远一线,一直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之中。多尔衮便抽调他们进入到南下大军序列,作为江南攻略中的运输船队。
当日历负责筹建水师的也正是尚可喜。尚可喜投降清军之前,是皮岛总兵毛文龙的部下,担任广鹿岛副将,对于水师和火器颇有研究,也是清军中为数不多主张大力发展水师的人物。不过,由于八旗内部的阻力。水师并没有按照尚可喜期许的那样获得多尔衮等人的认可。直到现在,他麾下的这百余艘舰船组成的水师也只是充当了清军的运粮队而已。
因此。尚可喜对于此事也是耿耿于怀,迫切的希望用一场大胜来证明水师的重要性。对于安庆,他也是下了功夫研究。镇海门之内便是安庆的西正坊市,是安庆城中颇为有名的茶叶、稻米交易市场。其中房舍层叠,道路狭窄,且多有江南豪族的产业,一直以来便是安庆城防中的三不管地带,这里的兵力也最为匮乏。也就是说,只要打开水门,便可以长驱直入,拿下整个安庆。
尚可喜的建议得到了博洛的允准。吴三桂本想提醒一二,黄公辅毕竟也是大明朝中有名的老将。虽然一直以来官职并不显赫,但其人却是文官转武将的成功典型,兵事精通自然不在话下。安庆城防如此的疏漏之处应该不会不做防备。
但看看眼下的战局,以及博洛等人一心要一鼓作气尽快拿下安庆逼近南京的热切,吴三桂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尚可喜一声令下,清军水师便从长江航道向水门外的河道聚拢而来。他自己也登上了其中最大的赶缯船,矗立于船楼之上,亲自指挥战事。
清军水师的船只虽然都是一些中型小型舰船。但上面却是统一配装了五十斤到五百斤不等的佛郎机铜制火炮。镇海门水门之外的河道狭窄,不过两丈左右。清军水师的船只也只能派出一字长蛇阵向前攻击。
不出尚可喜的预料,镇海门的明军还是老一套,远处便以城头的火炮轰击,逼近城门便以弓箭、火器射击,但威势和密集程度远远不及之前在康济门、集贤门遇到的猛烈。可以想见,水门被封死,镇海门无处可以攻击进入,明军由此便对这里的防御忽视了不少,毕竟黄公辅手中不过区区两万残兵,也拿不出充裕的兵力防守六座城门。
现在看来,这镇海门的确就是明军的软肋所在。
但目前讲求的便是一个“快”字,一定要在明军抽调兵力增援镇海门之前结束战斗。要是让黄公辅发现清军的水师现身,及时作出调整,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尚可喜特意在白日的时候让步卒试探着进攻了一次,摸清明军的火力配置和大概认识,而主攻则选在了黑夜之间,趁着月黑风高的寒冬夜晚,清军战船缓缓逼近水门。
距离水门大约三百步左右距离的时候,清军的前哨船只便触动了明军在河面上预先铺设的渔网,渔网上挂有铃铛,顿时便是一阵叮里当啷的乱响,城头顿时亮起一片灯笼火把。
“鞑子上来了!”城头的明军一阵惊呼,接着是乒乒乓乓的火器轰击。
对于这样的情况,尚可喜也早有准备,前哨的十余艘艘舰船便立刻开始对城头进行火力压制,几十门佛郎机火炮的轰鸣,顿时让城头上的明军叫苦不迭,哑了火。
就趁这个时机,八条小型的舢板从大船的夹缝中突然杀出,目标直指镇海门外被石板封死的水门。舢板上装载了大量的火药,并配以两名水师的死兵,尚可喜的意图便是以这些装载了火药的船只炸开被封死的水门,剩下的那道铁门便不足为虑,然后以船只运载大批步卒进入镇海门,安庆便唾手可得。
但明军也不是没有防备,清军的八条舢板快要逼近石门的时候,船上的清军便惊呼起来,“水上有火油!”
尚可喜一怔,但随即命令手下亲兵,继续金鼓前进。与此同时,明军士卒从城头上开始将点燃的火把丢下来,水面上顷刻间便是一片火海。
准瞬间,八条舢板已经有船只被点燃,火药轰然炸开,整个水面上都是点点火光。尚可喜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一转身,便抢过了身边鼓手的鼓槌,用力的敲打起来,催促着前边的死兵继续向前。
但硝烟和火光却是遮挡了前边的一切,尚可喜虽然心急如焚,却是看不清前边的情势到底如何了。但随着火光的逐渐减弱,前面的声响也是越来越小,尚可喜的心也随之沉到了谷底。
但猛然间,前面水门处却是忽然传来了一声轰然巨响。尚可喜和水师的清军士卒顿时精神为之一振,齐齐的抬头向前看去,火光被风势吹散,隐约可见石板封死的水门已经展露出一个硕大的缺口来。
尚可喜激动的险些跳起来,四十多岁的人仿佛是一下子回到了青葱岁月,手臂有力的一挥,“众军向前,杀进安庆!”
身旁的亲兵还要劝慰尚可喜不要轻身涉险,但此时的尚可喜已经完全不在意这些。汉八旗如今这些王爷,听起来好听,其实也不过是满人的家奴。作为当初投靠皇太极的孔有德、耿仲明和尚可喜,现在在多尔衮的麾下明显不如吴三桂来的可靠。听闻中枢也有消息传出,说是为了尽快一统南北,清廷有意分封汉王,将西南、东南诸省作为封地分封给诸位汉王,以此来激励众人奋勇杀敌,尽快结束统一战事。当此时机,尚可喜如何能不心动,便是为了子孙后代谋一份基业,也要身先士卒,立下不世之功啊!
清军水师中的所有轻型舰船一窝蜂的向这水门处涌去,后面稍大一点的舰船则是不停的以火炮轰击城头,以此来压制明军的反击。但水门被炸开以后,城头的明军显然也是再没有了战意,反击的力度比之刚才减弱了不少。
数千清军蜂拥进入水门之内,手忙脚乱的将铁门绞了起来,再次向着安庆城内进发。船只劈波斩浪,甚至于连水面上的火势都不在乎,冲开杠杆舢板的碎片,嚎叫着杀进镇海门。
进入镇海门还是一条宽阔的水道,尚可喜身边也有找来的向导,这便是供漕运使用的运粮道,不过也早已成了城内富户豪族的运货通道,整个水道内显得拥挤不堪,到处都是各式各样的船只,险一险便阻塞了整个航道。
不出意外,水道两边便是不少的商铺,只不过早已没有了人烟,耳中还可以听到周遭明军的大呼小叫,显然是看到了清军入城,已经不战自乱。
尚可喜的一颗心总算放松下来,首先进入重镇安庆,一战成功,这一个天大的功劳,便能从此奠定自己在清军中的地位了。
但身旁却是忽然传来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王爷,不对啊!”向导有些狐疑的开了口。
“哪里不对?”尚可喜毫不在意的问道。
“小人怎么觉得这镇海门内的西正坊变了模样了!”向导不停的打量着四周。“王爷请看,这店铺之后似乎还有一道高墙,以前可是没有这东西啊!小人在安庆城中出入多次,也从未见过啊!”
尚可喜的心中一动,立刻吩咐清军向两边的坊市扔出火把,木制的建筑立刻点燃起来。火光耀眼,向导说的不错,远处坊市的后面,的确是有一道高墙存在。
“王爷,请恕小的见识短浅,不过,这坊市似乎是被改建成了瓮城了!”
“瓮城!”尚可喜的心头像是顷刻间被火把点亮了一般,这两个字眼让他顿时冒出一身的冷汗来。(未完待续)
第十章 义
“快!后队变前队,撤出去!”借着刚刚麾下士卒扔出火把diǎn燃的大火,还有向导口中的消息,尚可喜立刻觉察出其中不一样的意味来。[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800 ]△小,..o攻打水门如此的顺利,镇海门一鼓而下,凭空多了这么一道瓮城出来,这不是埋伏还能是什么!
但尚可喜说得容易,此刻攻进城来的船只已经有三百多艘,后面还在源源不断的跟上来,仓促之间,这么多人,这么多船都拥挤在狭窄的河道中,想要调头已经是势必登天。
乱糟糟的闹了一阵,除了将河道彻底堵死,清军的船队竟是丝毫动弹不得,还使得不少人在慌乱之中被挤下河去。
尚可喜急的汗出如浆,嗓子都喊哑了但却是丝毫不见起色。渐渐地,尚可喜发觉周围的情况有些不对劲,清军这边的船队乱成了一锅粥,但是四周的房舍包括那黑暗中若隐若现的一道瓮城的城墙却是寂静无声。
尚可喜扭转身子,四下仔细一打量,双腿一软,险些从船头掉下水去。
河道左右两边的瓮城,说是瓮城,其实也是粗糙的很,看得出是赶工而成,只是依托于显现坊市宅院的围墙、房舍搭建而成,只不过居高临下,死死的扼守住河道的两端,确实有一种威压的态势。如今,那并不高大的城墙上,密密麻麻全是黑乎乎的人影,灯光、火把一diǎn一diǎn的亮起来,河道左侧的最高处便是悬挂着一面明军的战旗,战旗下,一员身材高大的将官正在冷眼看着河道中清军的惊慌失措。
“虎大威!”尚可喜还是有些见识的,满清对于明军将领的情报还算周全,像是虎大威这样的将领,在多尔衮那里都是有相关的画像和资料的。尚可喜虽然未曾见过虎大威本人,但关于他的画像和消息却是了解的极为透彻,因此一看到那将官的容貌的身材和他身后那面带着“虎”字的战旗,便一下子猜了出来。
虎大威的脸色虽然冷峻,但心中却是乐开了花。黄公辅设下的这一个圈套,竟然钓上来尚可喜这么一条大鱼。实在是出乎意料。就连麾下的士卒都是喜不自胜,看着清军在河道中动弹不得,俨然便是困在河滩上的一块肥肉,纷纷跃跃欲试,便打算用手中的弓箭、火铳对着河道中射击。[txt全集下载]
“慢着!”虎大威摆摆手,“何须浪费我军的箭矢和弹药,扔下去些火油,还怕烧不死这些二鞑子吗!”
众人恍然大区,当即七手八脚的搬上来十几桶火油。径直向着下边的清军船队丢了下去。
火油桶落在船体上,摔了个粉碎,火油四溅。就在清军的一阵惊呼声中,耀眼的火把又从瓮城的城墙上丢了下来。
火焰顿时冲天而起,清军士卒立刻鬼哭狼嚎起来,船只拥堵在河道中寸步难行,四周又都是明军兵马,大火一烧起来。连个可以藏身的地方都没有,不少士卒纷纷下水暂避一时。
尚可喜一阵眩晕。在亲兵的扶持下才站稳了脚步,四面的热浪铺在脸上,灼热感带来的令人心悸的恐惧瞬间弥漫了全身。
“走,顺着船只走,能退出城去,便有活路!”尚可喜总算是久经战阵的老将。仓促之下还是想出了一个主意,如今船只都连在一处,只要趁着火势还没有完全燃烧起来之前,完全可以将这些船只当做一条退路,徒步向城外撤去。
于是。尚可喜再也顾不上自己的麾下的兵马士卒,在亲兵的扶持下一路沿着破损起火的船只踉踉跄跄的向水门方向跑去,沿途,不断有亲兵踩到了被烧毁的甲板,顿时一脚蹬空掉进水里去。
尚可喜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一双眼睛只是死死的盯着水门的方向,幸好,那里的豁口依然存在。
“将军!”亲卫们早就盯死了尚可喜,发现他有异动,立刻指给虎大威看,“贼酋尚可喜要跑!”
虎大威淡淡的看一眼,轻轻摆摆手,身边的传令官立刻将掌中的红旗摇动起来。
就在尚可喜等人将要到达水门的时候,镇海门的城头上却是忽然传来了一阵轰天的巨响,抬头看去,大块的石头、和铺天盖地的泥沙倾泻而下,刹那间便将水门处堵得严严实实,连带着水面上的船只都被掩盖起来,不少的清兵更是被活活掩埋在其中。
尚可喜忍不住发出一声哀嚎。跟随清军征战天下,几乎从无败绩,内心的骄傲和自得由此逐渐膨胀起来,但当绝境真的悄无声息的来到面前,他还是感到了浓烈的恐惧之感。
“手下留情!我们也是汉人!”不少清军大声哭喊起来。“我们也是逼于无奈!”
虎大威冷哼一声,“汉人?你们也配做汉人,下去跟自己祖宗解释吧!”
虎大威看看绝望之极的尚可喜,手一指,“想办法把他给我弄起来!”
“好嘞!”麾下的士卒高声应诺,话音刚落,无数支守城战时才会用到的镰钩便甩了出去。明军守城之时,镰钩是必不可少的,敌军凭借云车、井栏、云梯登城的时候,明军便甩出镰钩,将正在攀爬的敌军士卒构筑,生生拖到城头,乱刀砍死,或者干脆一甩,将其丢掉城下,摔个粉身碎骨。
此时的清军全部好似无头苍蝇一般在船头、水中这些狭小的区域内挣扎,却是成了明军镰钩最好的目标。
一时之间,不少清军便被镰钩钩中了衣甲或者皮肉,生拉硬拽的扯上城头,明军士卒就站在城头,长枪伸出不停的刺扎,被钩中的清军几乎无一幸免。
尚可喜惊惧不已,在亲兵的保护下,以佩刀格挡镰钩,但偏偏是无处可躲。忽然耳边听到一阵诡异的风声,尚可喜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吗,却是一张张渔网从天而降。
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尚可喜和身边的亲随便被渔网罩了个结结实实,这些渔网坚韧一场,一旦被网中,却是根本挣扎不脱,越挣扎,反倒是绑缚的越紧。而且渔网中还装有倒钩倒刺,一动之下,倒钩便构筑了衣服、盔甲,而且随着身体的扭动,倒刺却是越刺越深,转眼间便深入到皮肉中,让人痛苦异常。
尚可喜手中的佩刀早已经不知道扔到了何处,全身被渔网所紧紧绑缚,倒钩深入皮肉,鲜血长流,痛苦不堪。
“起!”随着明军的一声呐喊,尚可喜和他的亲随们便腾空而起,生生被拉到了瓮城的城墙之上,随着上升的势头,渔网再一次被紧紧收拢,倒钩勾住皮肉的感觉更是令人不堪忍受。
渔网迅速的升上城头,终于停止下来,尚可喜这才能稍稍的喘上一口气,但却不敢有丝毫的动作。渔网距离城头还有两尺左右的距离,上面的明军因为好奇纷纷挤在垛口向下看去。
“这便是大汉奸,鞑子的智顺王尚可喜啊!”
“娘的,这种人还能苟活于天地之间,真是令祖宗蒙羞啊!”
“快请将军过来,这家伙如何处置,是砍头还是凌迟?凌迟的话,给老子留几块肉,老子要下酒吃!”
这些个交谈清晰无误的传到了尚可喜的耳朵里,身体的伤痛倒是其次,但心中的悲凉和恐惧可想而知。当年为了生存,背叛了朝廷和国家,投靠满清,现如今却再度落到了明军的手中,这能不能说是一种报应!
尚可喜缓缓抬起头来,双手紧紧的抓住渔网的缝隙,努力的减轻自己的痛苦,掌控自己的声调。“我要见虎大威将军!”
“将死之人,见本将还有何话可说?”人群分开,虎大威走到多扩之处吗,脸色平静的看着尚可喜。
看到虎大威,尚可喜心中的惊惧忽然间不翼而飞,一种浓烈的求生**再度填满了整个心房。
“虎将军!我是尚可喜,大清的智顺王。安庆已经被重重包围,你们如论如何都脱不了身的!你给我一条生路,我便领着你和你的部下离开安庆,用我的性命换你们所有人的性命,这生意绝对划算!如果你不肯相信我,便带着人就跟在我的左右,我尚可喜对天盟誓,如有异心,人神共弃!”
虎大威看向尚可喜的眼神忽然间多了许多的鄙视和不屑。“你以为这世上的汉人都如你一样?哼哼,这么多年来,你在清军的麾下杀害了多少我汉人的士卒百姓,我不说,你自己心里也有数!说这番话之前,你为何不用脑子好好想一想,黄公辅大人,本将还有刘肇基将军,明知道安庆迟早会失陷,为何还要苦苦的镇守这座孤城?还有这城中的两万兄弟,难道他们便没有私心杂念吗?为何却是没有一人肯离开,独自逃生?尚可喜啊尚可喜,你活了这大半辈子,始终还是没弄清这‘义’字究竟是该如何书写啊?”
尚可喜一时语塞。
虎大威摇摇头,“看在你还是汉人的份上,本将不会让你受罪,这便上路吧!下去之后,好好和列祖列宗解释吧!”
虎大威的话音一落,身边亲卫手中的十余支长枪便从城头刺了出来,尚可喜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便被这些长枪刺了一个对穿,知道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的脸上依然保持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没有弄明白虎大威话里的含义究竟是如何。
“尸身丢进河里,跟河里的鞑子一起烧掉,首级挂上城头!”虎大威吩咐道。(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备战
二月初十,北风呼啸,天气终于放晴,史可法、卢九德、王廷臣登上正阳门向南眺望。十几天以来,清军的主力正在一刻不停的围攻安庆,其余的兵马则开始攻略南直隶,池州府已经危在旦夕,甚至于已经有清军的游骑出现在青阳、铜陵一线,局面显得愈发的严峻起来。
史可法眼睛盯着南面天空的朝霞,口中喃喃说道:“黄振玺已经做到他能做到的极致了,数天之前,探马好不容易将消息送过来,清军连续攻城不克,反倒是死伤惨重,只得趁夜偷袭镇海门,不料黄振玺却是早有准备,一把大火烧死清兵无算,还杀了叛将尚可喜,令清军徒呼奈何!”
卢九德颇有感触,“所以说,郑芝龙一战之后,战意全消,执意退往福建实在是失策。两浙精兵猛将甚多,清军虽然势大,但只要上下一心,破敌并不是什么难事!”
史可法一声叹息,“他不是看不到这一点,只不过是心里还存了别的念头,为空郑家的权势因此受到影响,实力受到损耗而已!”
卢九德深有同感的摇摇头,“存着这样的心思,郑芝龙也不过尔尔,郑家到了如今也算是到头了!”
史可法听出他的话里有话,但也不再就这话题说下去,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城上城下如同蚁群一般忙碌的民壮身上。
卢九德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当即明白了他的心思,也不纠缠,而是解释道:“阁部。到昨日为止,从当涂、建阳、建宁、和州等地赶来的青壮已经有六万余人,南京周边州府调拨来的兵马也达到了三万之众,虽然不是什么精兵,但依托坚城驻守,还是有一战之力的。江淮转运的大批粮草几日内便可到达,路总督和黄得功正在集中兵马。之后便可以驰援南京!倒是这路总督举荐而来的阎应元,这些天从江阴呼朋唤友找来了三千多人。却是形形色色,铁匠、石匠、泥瓦匠、贩夫走卒,林林总总,到了南京之后。便是忙的不可开交,看起来颇为奇特啊!”
史可法盯着这城头上来来往往的民众,一眼便看到阎应元和他举荐来的江阴典史陈明遇,两人都是一身短打扮,身上只是批了一件已经看不清楚颜色的棉衣,大声招呼着民壮将城墙上原有的豁口都标记下来。木匠们则将砍伐而来的木材做成木架,镶嵌在豁口之上,旁边还有石匠们这些天准备的大小不一的碎石。
城下,青壮们将气喘吁吁的将一桶桶搅拌好了的青黑色的淤泥抬上城头。混以碎石、竹筋,浇灌在木架之中。城中的百姓们则是带着吃食、饮水赶来助阵,同时也在好奇的打量着这些奇怪的举动。一时之间城上城下热闹不已。
“从阎应元来的那一天开始,咱家便按照他的说法,对全程进行管制。粮食、军械统一由官府保管、监控。进入城中的百姓则由锦衣卫、东厂联合户部勘验身份,此举抓出来不少鞑子的奸细。坊市之中以街为单位,各户联保,由本街的百姓抽调人手负责维持治安。同时配备水车等物,防止鞑子奸细纵火。如今城中倒是要比之前肃静了许多。就连那些浑水摸鱼的鸡鸣狗盗之徒也被抓起来不少!”
史可法的嘴角呡起,露出一丝微笑,挥挥手,“卢公,咱们也过去看看吧!”
本是隆冬的天气,但城上城下这干的热火朝天的万余民众,加上前来慰劳、看热闹的百姓,一时之间这正阳门附近却是荡漾着融融的暖意,使得史可法的不自觉的赶到全身发热,就连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你们这是……?”史可法等人挤进人群。
阎应元一抬头,发觉是史可法,连忙躬身行礼,“阁部……!”
周围的百姓顿时一阵惊呼,“史阁部,竟然是史阁部!”顿时,哗啦啦跪倒了一大片人。
史可法连忙双手相搀,让百姓们都起身。
陈明遇和阎应元的岁数差不多,身材却是远远比不上他的健硕,只是一双眼睛却是包含坚毅,一看便知是个性子果敢的汉子。其人话着实不多,向着史可法行礼之后,却是低着头只顾着招呼工匠们小心将那青黑你讲浇灌下去。看着工匠们做的不合心意,他却是一把抢过来泥桶,跳到硕大的吊篮中,亲自去浇灌填筑。
史可法情不自禁的点点头,这陈明遇倒是个实心用事的官员。
阎应元在一旁详细的解释。南京城年久失修,从万历年间开始,朝廷便再也没有对城防进行大规模的修缮,城墙上很多地方都是以黄土夯实,外边报上青砖,看似不错,实际上却是根本经不起外力的攻击,再加上年久失修,黄土、青砖纷纷脱落,因此必须要对墙体进行彻底的整修。
但时间有限,清军眼看着就要兵临南京,再用老办法来加固城防,时间上已经不允许。所以,阎应元便采用了在山东和江淮惯用的一套法子来巩固城墙。
其中用到的便是在山东和江淮风靡至今的水泥。水泥修筑官道,在山东、江淮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众所周知,水泥修葺的道路,坚硬无比,且不惧风吹雨淋,工期较之从前也大为减少。目前江淮更是以水泥修缮城防,效果也是不错。
现阶段的大明,钢筋是无从谈起,因此,路振飞便因地制宜,找到了一种可替代的产物,那就是毛竹的竹筋。这东西韧性十足,用来和水泥、碎石配合,加固城防最是合适不过。
具体的做法便是,先以木架做框,镶嵌于需要修缮的位置,将竹筋铺设其中,用以承重和增加硬度以及韧性。再将水泥和碎石搅拌在一处浇灌下去,充分晾干之后,便坚如磐石。
方法简单易行,加上江淮漕运而来的无数的水泥,因此短短十天之内,南京的城防加固工程便已经完成了十之七八。
“阁部请看!”阎应元带着史可法向东段走去,在一处已经完工的城墙处停下脚步。看起来,城墙上的青色已经干透,用手触摸冰凉坚硬。
阎应元四下踅摸,伸出手从工匠手中抄过一柄二三十斤的铁锤来,大步走到城墙边,请史可法等人向后撤一些,这才抡起铁锤来,向着城墙上的水泥铺设之处狠狠砸来。
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铁锤结结实实的砸到了城墙上,砰的一声,让众人的心头都是一颤。
阎应元却是毫不在意,将铁锤丢还给工匠,“阁部请看!”
史可法和卢九德好奇的走上前来,定睛一看,却是不由得吃了一惊,水泥铺设的城墙上面,不过是显现出一个白印,竟是丝毫没有破损的痕迹。
史可法却是诧异万分,看这青黑色的泥浆毫不起眼,没想到凝固之后竟然如此坚硬。史可法的双手不停的抚摸那水泥的墙面,口中不断念叨着“神物“这两个字,眼睛却是片刻不肯离开。
卢九德虽是诧异,但见到的稀奇事情多了,此时也已经是见怪不怪了。“说起来,这还是睿王爷在山东做总兵时鼓捣出来的东西,山东境内的官道由此全部由水泥铺设,确是让百姓和商贾们获益匪浅啊!”
史可法研究了好半晌,这才依依不舍的将眼光收回,跟着卢九德走出人群的时候,还是情不自禁的啧啧赞叹。“有了此物,清军的炮火又能如何啊!睿王此举,造福天下苍生啊!”
但转瞬间,史可法的眼神又是一黯,“卢公,你给我交代一句实在话,睿王,他究竟何时能返回南直隶?”
卢九德摇摇头,“这个咱家也吃不准,辽东战事你是知道的,现下山东、河北、河南也不太平,虽是会和清军交战,这战事一开,便是波及我大明全境,睿王也是知道这其中的厉害的,但凡辽东的局面平定下来,他一定会及时赶回的!”
史可法点点头,还是有些担忧,“安庆孤城,黄振玺麾下不过两万兵马,可守但不可久。他是存了死志来守城的,为的便是替咱么争取时间,可咱们坚守南京,也是为了替大明争取时间啊!”
卢九德频频点头,深以为是,刚要开解几句,一名亲随却是从城下急匆匆的跑上来,“报,清军分兵,贝勒博洛麾下正蓝旗固山额真达春率三万绿营和一万蒙古骑兵攻入庐州府,目前已经和靖南伯黄得功所部在舒城一带接站,战况不明!”
史可法和卢九德的心中顿时咯噔一下,脸色不由得变得有些苍白。清军的主将也不是泛泛之辈,此次分兵,分明就是为了拖住庐州的兵马,不让黄得功所部向南京一线靠拢。
路振飞因为要支援河南的杨廷麟,主力都驻扎在宿州和灵璧一线,集结进发是需要一定时间的,万一此时安庆失陷,南京可就成了清军主力的众矢之的了。南京究竟能不能坚持到路振飞兵马来援的时刻呢?(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生死相随
正月十五,安庆城已经百孔千疮,尚可喜的被杀让博洛势如疯虎,在这之后,他催动着清军毫不停歇的向着安庆城发动连续的猛攻。
安庆城原本储备不多的弹药、滚木礌石等守城物资很快被消耗一空,接下来便只能和清军进行殊死的肉搏战。
枞阳门和集贤门相继失守,清军大举入城,黄公辅、刘肇基和虎大威遂率领明军展开巷战。历史上的安庆屡经战火,因此防守体系及其完善,急切之下,清军却是难以迅速得手,只能在城中和明军展开一街一巷的争夺。
因为多尔衮的一纸诏书,剃发令开始执行,也正是因为“留发不留头”的残酷,也使得城中的百姓奋起反抗。
吴三桂麾下大将夏国相攻陷集贤门之后,大喜过望,立刻率军向城中突进,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仅是攻上城头之后,从城头下到城内的门道上边遭遇到了猛烈的反击。一大群看不清是什么服色的民壮挥舞着锄头、铁锤便愣是让清军遭受了不小的损失。等到好不容易从马道上突入城内,这才发现,原来刚刚入城的清军在北正街和德宽巷便陷入到了苦战之中。
街巷只有这么宽,清军虽然人多势众,但在这并不宽阔的街巷中却只能一步步的前进,每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几乎使用尸身来才能保证向前的攻击态势,即便是夏国相这样的沙场宿将也不由得肝胆欲裂。
夏国相不断的派人前往城外吴三桂处报告。请求大军从后支援,让博洛和吴三桂都是吃惊非小。明明已经拿下了两座城门,大军都在兴高采烈的入城。怎么这守城战依然如此的激烈,前方的入城部队不断在向中军请求支援,反倒是像这守城战刚刚打响一般。
看着吴三桂手忙脚乱的调派兵马,博洛的脸上顿时笼罩上一层怒气。这还仅仅是安庆而已,要是攻打南京还不得难于上青天吗?郑芝龙的大军早已跑的没了影,这黄公辅却是死死的据守安庆,原先明人一战即溃的作风哪里去了。怎么变得如此的难缠!
正在怒气填胸之际,却听到方光琛向吴三桂建议将小型火炮配置到前方兵马手中。以火炮轰击开路,加快攻城进度。博洛立刻变得怒不可遏。
“这成何体统!”博洛怒吼道:“一座小小的安庆,竟让二十多万大军踯躅不前,他黄公辅手中不过两万残兵和数万百姓。巷战竟然也要动用到火炮开路,这以后的战事还怎么打!”
“你们绿营不行,便换八旗精锐上去!本贝勒手中还有两千多白甲和一万正蓝旗和镶蓝旗的旗丁,统统派遣上去,由集贤门入城,也让你们绿营的士卒看看咱们八旗是怎么打仗的!”
吴三桂和一众汉军将领互相看看,虽然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怨气,但谁也没有辩解什么,其中部分人还存了隔岸观火看好戏的念头。当即便齐齐的下跪请罪。任由博洛将自己麾下的大将镶蓝旗的固山额真格图肯派了上去。
两蓝旗精兵的加入,尤其是白甲精兵的加入让攻城一方如虎添翼,不得不说。白甲精兵的确是名不虚传,至少现在,八旗的真正精锐还保持着相当水准的战斗力。在格图肯的率领下,清军很快攻占了北正街和德宽巷。
但前边传来的伤亡数字却也令格图肯大吃一惊。仅在这两条街巷,两蓝旗便付出了两百多人的伤亡,这可是实打实的八旗精锐。格图肯不禁心中肉疼,就凭这样一个战果回去之后。恐怕博洛也很难接受。
大街小巷尸积如山,其中城中的老弱妇孺也不在少数,格图肯看着这样一幅情景,不禁头皮发麻,但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想要临阵退却却是不可能的。这其中还包含了博洛想要和新组建的绿营一较长短的心思,格图肯自然不能半途而废,要不然,让博洛的面子往哪里放。
黄公辅的所在便是安庆的知府衙门,安庆知府皮应举以及安庐巡抚黄配玄都在这里听用。崇祯八年和十年的时候,张献忠曾经两度率领大军进攻安庆,希望以这里为突破点,进而大举攻略江南,但两次都无功而返。这也全考了皮应举和黄配玄两人在安庆的经营和修葺,正是他们的功劳,才将早已破败不堪的安庆城重新加固起来,形成了完整的防御体系。但这一次,在清军的炮火面前,安庆城已经难逃失陷的厄运了。
满身浴血的虎大威从北正街防线退却下来,刚刚在亲兵的搀扶下走进知府衙门,黄公辅等人便从里边迎了出来。
虎大威身上大小七八处伤口,虽然都经过了包扎,但鲜血还是渗透出来,看到黄公辅身子一软,径直瘫倒在地上。“振玺公!清军八旗精兵上来了,城池已经守不住了,您快走吧!”
黄公辅面色平静的搀扶起虎大威,“你已尽力了,在这里安歇片刻,本官早已命刘肇基准备了船只,你们便从镇海门沿水路离去吧!”
“那振玺公你……?”
黄公辅一笑,继而摇摇头,“当日阁部在时,本官便已经决意与安庆共存亡,如今坚守半月有余,本官总算不负所托,是时候兑现当初对阁部和百姓的誓言了!”
虎大威大哭不止,“振玺公不肯离开,我虎大威自当相陪,我大明崇祯、义兴两朝内乱不止,干戈不断,愿为大明舍死忘生的臣子却是少之又少,振玺公有此宏愿,大威愿生死跟从!”
说完,虎大威猛然推开黄公辅的搀扶,挺起佩刀,转身便又大步走了出去。
此时,刘肇基派出的心腹等人已经赶来催促,请黄公辅等人速速赶往镇海门会和,一同出城。但黄公辅却是将黄配玄和皮应举托付给了来人,自己却是大步走进了知府衙门的正堂,端坐于其中,再不肯出来。
刘肇基的心腹从人无奈只得请黄配玄和皮应举尽快上路。黄配玄和皮应举两人相视一笑,齐齐冲着正堂之上的黄公辅俯身行礼,一众人等这才匆匆的赶了出来。
但走了不过几道街巷,刘肇基的从人却是怎么也找不到皮应举和黄配玄两人的踪影,不禁焦急万分。
安庆城虽然也有内城,但却年久失修,内城的城墙早已是百孔千疮,清军很轻松便突破了这里,向着知府衙门进发。
通往知府衙门的十字大街还算宽阔一些,能容得下六匹马并排而行。但前面的清军刚刚踏上这条长街便停下了脚步。
格图肯心中焦急,纵马来到前面,抬眼向前看去,长街的另一端,却是被一群人死死的堵住,看人数,也不过才五六百人。其中有明军士卒,还有各色的百姓,但却无一例外的将仇恨的眼神透射向面前的清军。
“发什么愣!”格图肯举起马鞭便是一阵挥舞,“贝勒爷还等着咱们的消息,再多耽搁一刻,少不得还要吃苦头。不过是些明人的残兵败将,有何可犹豫的,给老子向前冲!”
清军的洪流开始缓缓向那拿数百明军和百姓涌过去,在清军看来,安庆城坚守到如今,眼前的这区区数百人已经不足一提,他们就像是一个摇摇欲坠的孤岛,在清军的疾风暴雨之下,眨眼之间就要沉没。
格图肯纵马冲在最前面,他的眼神已经落在了明军人群中一个身着铠甲的明军将领身上,那人身材高大,在人群中甚是引人注目,但身上却是血染征袍,旁边还有亲随相扶,显然是受伤不轻。看到哪明军将官,格图肯的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兴奋。
从入城开始,短短的一天光景,麾下这八旗精锐便折损了一千多人,其中还包括了四百多宝贵的白甲精兵,这在格图肯的征战历史中是从未遇到过的事情。因此,格图肯迫切的希望以赫赫的战功来洗刷部下伤亡如此巨大的损失。
一条长街,看似遥远,但纵马之下,却转眼即到。战马吞吐着阵阵的白气,似乎也感受到了自己主任内心的焦灼和狂躁。
人借马力,格图肯高高的举起手中的狼牙棒,在他看来,这一下便能将眼前的明军大将砸成肉泥。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高大的明军将领却在他之前首先有了动作。右手轻轻提起,双脚在地面上猛然一跺,看似虚弱的身躯忽然之间冲着格图肯猛扑过来。
一个雄健的身躯倾尽全力的冲过来,就连战马似乎都感觉到吃惊,不由自主的抬起双蹄,那明军将官却是狠狠的撞在了马腹之上。耳中只听到战马的一声悲鸣,格图肯搞搞挥起的狼牙棒也没有用武之地,整个人顿时被战马掀翻下来。
还没等落地,一道劲风却似扑面而来,格图肯吓得魂不附体,仓促之间一个就地打滚,就连狼牙棒也丢了出去,这才险险躲过了致命的一刀,饶是如此,脸颊上还是被刀锋轻轻蹭过,一片连着血肉的面皮被削了下来。
格图肯惊出一身汗浆,顾不得脸上的伤口,后退好几步,抬头看去。
那明军将领却是杵刀在地,口中鲜血狂喷,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格图肯,眨眼之间,却是轰然向后倒去。(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明人奸诈
在砍翻了最后一个反抗的明军士卒之后,长街终于回归平静,远处的厮杀声也在渐渐止歇,进攻安庆的战役终于走向尾声。明明只是一场规模不大的巷战,但格图肯却像是经历了一次难以掌握生死的决战,精神上所感受到的疲乏远远大于身体上的。
看着那满地的尸身,每夺走敌军的一条生命,他们必然要至少击倒一名八旗精锐,这样的伤亡是格图肯自入关以来都前所未见的。更重要的是,这遍地的尸体之中,很多都不是明军的士卒而是城中的百姓,他们手中的菜刀、铁叉、锄头都足以证明各自的身份。
还有那名将自己战马撞倒的明军武将,格图肯万万想不到他的瀕死一击居然会有这样的威势,以至于看着他的尸身,格图肯都狠不下心来命人砍下他的首级作为自己的军功。草原、满洲都以勇士为尊,但像这位明军将领这样的勇士,关外也万万再难找出第二个来。
刚刚手下的部卒找到了他身上的印符,原来他就是明军中有名的猛将虎大威。看着虎大威那死不瞑目、怒气充盈的双眼,格图肯没来由的感到浓烈的寒意。
十字长街的尽头就是安庆知府衙门,红砖白墙的院落就在眼前,大门却是敞开着,清军却是在安庆城中吃了不少的亏,再也不敢贸贸然的进入,拥堵在大门口,探头探脑的向里张望。隐约可见正堂处一名红袍明官端坐于其中。
格图肯看见麾下八旗兵和绿营兵这幅畏畏缩缩的模样,顿时怒不可遏,刚要下令冲进衙门中去。一旁的士卒却是来报,说是抓到了两个品阶不低的明朝文官。
格图肯看看士卒们押上来的两个人,头上的乌纱帽、身上的圆领袍服,都显示出他们的身份。两个人看到格图肯,当即大礼参拜,口中称道:“安庐巡抚黄配玄,安庆知府皮应举参见将军!”
格图肯对于汉话懂得不多。好在身旁便有辽东的汉人士卒,总算是将意思弄了个明白。对于这些趋炎附势。毫无意思气节的汉人,格图肯打心眼里是瞧不起的,但多尔衮以及朝廷却是投靠过来的汉人甚是器重,尤其是这两人一个是三品的巡抚大员。一个是四品的知府,却是南下以来少见的高官,因此,格图肯也不得不做出一定的姿态来。
“里面那人是谁?”格图肯指着那正堂之上的红袍官员问道。
“回禀将军,那正是镇守安庆的湖广参议兼任兵备道的黄公辅黄振玺大人!”皮应举恭谨的回答道。
“原来是他!”格图肯点点头,造成绿营和八旗如此之大伤亡的罪魁祸首就在此处,总算是没有白白付出这么多的代价。这个人无论是生擒还是就地斩杀,已经能够对博洛有个交代了。
正堂之内的黄公辅似乎也看到了格图肯身边的皮应举和黄配玄,看情形是怒发冲冠。破口大骂,相隔甚远,虽然挺得并不真切。但谁都知道那并不是什么好听的话语。
战事落下帷幕,敌军统帅就在眼前,身边已无一兵一卒,格图肯显得有些意兴阑珊,刚要命麾下士卒冲进去生擒黄公辅。黄配玄却是抢上前一步,“将军。外臣还有一事要禀明!”
格图肯一皱眉头,“讲!”
“大清攻克安庆之后。便要兵临南京。南京位于水陆要冲,虎踞龙盘,城池更是坚固无比,更有大明兵部尚书史可法亲自据守,我大清兵马想要一举克复想来并不容易。”
“哦?”格图肯很是诧异,“莫非你有什么好法子?”
黄配玄谄媚一笑,“外臣两人不才,都曾经在南京为官,因此,这些天便绘制了一幅南京的城池分布以及兵力配置的详图,想要进献给大清主将。嘿嘿,将军也是知道的,如今大明江山社稷将倾,我等外臣也想在新朝中谋划一官半职,这南京详图……!”
格图肯大喜过望,万万没想到天上居然砸下来这么一大块肥肉来。小小的一个安庆已经让清军损失不小,攻打南京更是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那要耗费多少兵马士卒!但眼前却是有人将南京的地形详图和兵力配置绘制成图送到手中,这实在是天大的喜事!
“图样在哪里?”格图肯急不可耐。
“外臣随身携带!”黄配玄回答道。
“速速拿来我看!”
黄配玄答应一声,随手便向怀中摸去,格图肯满脸急切之情,溢于言表。
黄配玄的手慢慢向外抽出,似乎是拿了什么东西出来,但忽然之间,他的手却是猛然一抖。刹那之间,一片白茫茫的东西瞬间丢在了格图肯的脸上。
格图肯只觉得眼前一花,接着双眼便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袭来,“石灰!”格图肯总算有些见识,立刻明白自己上当了,顾不得自己双眼的剧痛,右手急忙摸向腰间的兵刃。
周围的清军士卒实在是没想到会有如此的巨变,任谁也没想到眼前两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明朝文官会突然之间发难,所以一时都愣在了当场。
但一旁的皮应举也没有闲着,双手一挥,竟是将更多的石灰撒了出来,将周围的清军逼退,然后就挺身而上,紧紧的抱住了格图肯的身体。
格图肯只觉得胸腹之间一凉,皮应举暗藏的短刀便深深的刺了进去。
“啊!”格图肯痛苦难耐,不由得嘶声痛呼,挥起一拳将皮应举打了出去,皮应举口喷鲜血,萎顿倒地。
但黄配玄却是又扑了上来,已经是将近五十岁的年纪,但此时却是势如闪电,一把紧紧的搂住了格图肯的脖子,双腿紧紧缠绕在他的身上,让格图肯动弹不得,任凭格图肯如何挥拳猛击,黄配玄就是忍住不肯放手。
黄配玄哈哈笑了两声,鲜血从嘴角流淌下来,张口便咬住了格图肯的脖子,狠狠撕咬,顷刻间便要下一大块血肉来。格图肯脖子上的鲜血顿时激喷而出,剧痛之下,将黄配玄猛然掼在地上,双手捂住脖子痛呼不已。
“振玺公!”倒在地上的黄配玄勉强支撑起身体冲着知府衙门大堂之内的黄公辅喊道:“你看到没有!我等腐儒文官亦能杀贼!哈哈哈!”
“痛快!痛快!”皮应举也大声附和,“振玺公,我等二人先走一步,黄泉路上等着你来相会!”
四周的清军总算清醒过来,大怒之下,各挺刀枪冲了上来,顷刻间便将两人砍倒在血泊之中。
黄公辅看得分明,心中大恸,此时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站直了身体用力的拍着门板,“我大明亦有文忠烈、岳武穆,两位且慢行,我黄振玺顷刻便来相聚!”说完,拿起桌上的一盏油灯便扔向墙角。
清军手忙脚乱的围拢过来,但格图肯脖子上的伤口却是大的惊人,血管破裂,鲜血喷洒而出,谁也无能为力。不大会的功夫,格图肯便有些支撑不住了,眼神也逐渐涣散。
“将军!主子!”一大帮亲随手足无措,只能大声呼喊。
格图肯勉强睁开双眼,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出一句话来,“明人奸诈!奸诈啊!”说完,头便重重的垂下,再无声息。
清军顿时呱噪起来,拿起刀枪兵器便打算冲进知府衙门将黄公辅乱刃分尸。但一转头,知府衙门的正堂却是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他们这才发现,原来在正堂的四周早已堆满了一捆捆的干柴。
干柴上都撒了火油,因此,燃烧的极是迅猛,眨眼之间,整个正堂已经都在火焰的笼罩之下,但正堂内的黄公辅却是根本没有踏出来一步。
火势逐渐蔓延开来,清军惶恐的后退,看着熊熊大火,一颗心却是深深的被震撼。
等到博洛、吴三桂等人得到消息赶来的时候,能够见到的也只是格图肯的尸体以及已经烧成白地的知府衙门。
看着这副情景,吴三桂、夏国相、方光琛等人对视一眼,都是沉默不语。但博洛却是大发雷霆,鏖战将近一月,赔上了包括顺军降部、绿营、八旗在内的三万多士卒的生命,得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连麾下镶蓝旗的固山额真都被两个诈降的明朝文官夺去了性命,安庆之战打到这个份上,简直是狠狠的在博洛的脸上打了一个耳光。
“屠尽全城,三日之内不得封刀!”博洛大声喊道。
一旁的众将面面相觑。吴三桂只得站出来轻声说道:“贝勒爷,安庆城中百姓早已疏散了大半,留下的士卒和民壮,在这战事期间,到今日为止,除了明将刘肇基带领千余人从水路突出重围之外,其余的,已经全部战死在安庆城内!”
“什么!”博洛不可置信的看向吴三桂,直到身旁的心腹也点头示意,确认吴三桂所说都是事实之后,博洛才颓丧的低下头来,但转眼之间又猛然抬头,“人都死光了!便烧了这安庆城,一砖一石也不留下!”
吴三桂悚然而惊,刚要劝谏,但袖子却是被方光琛死死的拉住,回头看去,方光琛瞪着双眼轻轻摇了摇头。(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落河镇的夜袭
一天之后,史可法便得到了安庆陷落的消息,第三天,从安庆保护部分百姓妇孺撤退的刘肇基也抵达了南京。黄公辅、虎大威、黄配玄、皮应举等人殉国的消息让史可法悲痛不已,无论是卢九德、王廷臣、阎应元、陈明遇等人怎样劝慰,史可法自己的心里也清楚,现在不是悲戚伤怀的时候。清军二十多万大军浩浩荡荡眨眼间便会进逼南京城下,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坚守住南京,为大明保留一线希望和一丝元气。
南京城内目前共有守军四万人,加上民壮也不过七万人,镇守如此庞大的城池,确实显得有些单薄。阎应元主持的加固城防的工程也已进入到尾声,究竟成效如何还要在实战中慢慢检验,江淮的漕粮源源不断的从水路运进南京,现在是在和清军抢时间,争取在围城之前能够抢运多少便运多少。
史可法也早已命南京各部衙门疏散数十万南京百姓,相当一部分没有跟随隆武皇帝南下的朝臣担负起了这一项任务。户部侍郎曹彦伦和工部郎中康则诲也是当初朝中的主战派,户部和工部携手揽下了这一桩事务。锦衣卫指挥使周之藩跟随隆武帝南下,纠察城中探子和奸细的任务便由锦衣卫、兵马司、刑部衙门共同承担起来,目前抓总的人物居然是新任的成国公朱和畑。
说起这朱和畑,却是和朱平安关系匪浅。北京城陷落之后。成国公朱纯臣和嫡子被李自成部下所杀,府邸也被查抄。于是,隆武皇帝继位之后。便以其庶子朱和畑承继了勋爵。朱和畑是朱纯臣宠溺的幼子,由于是庶出,早前与继承爵位无缘,朱纯臣便将其托付给朱平安,在贸易区为其置办下大批的产业,以便让其衣食无忧。想不到,在成国公一系嫡系断绝之后。朱和畑却是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当年还是太子的朱慈烺,曾经派遣宦官封达潜入山东密谋夺取兵权和财权。朱和畑登门大骂封达,便是出自于朱平安的授意。朱和畑其人虽然顽劣不堪,但却是个赤诚性子,和朱平安甚是投缘。更是和朱平安的心腹后军都督洪大海交情莫逆,有八拜之交。说起来,他能够承继爵位,背后也有朱平安的推波助澜。
此次清军兵临城下,朱和畑却是留在了南京,毛遂自荐揽下了城内内保这项差事。带着一干新晋的勋贵,如英国公张世泽、魏国公徐文爵等一干大少暂时执掌锦衣卫,负责勘察城内的奸细。朱和畑对此次的差事格外的用心,特意想办法从山东洪大海那里借来了两百名城管衙门的差役。以这些人为骨干,组建了一支以锦衣卫、东厂、兵马司、刑部各衙门相配合的联合执法队。不到五天的时间,整个南京城之内的治安和风气为之一新。就连史可法和卢九德也是啧啧称奇。
消除了内患,接下来史可法等人望眼欲穿的便是各路的援军,路振飞的兵马只是时间问题,原本要赶来的黄得功却是被清军所困,清军正蓝旗固山额真达春的大军突入庐州府,黄得功率部与其血战十余天。终因寡不敌众兵败身亡。达春在占据庐州之后,即刻挥兵向东杀来。想要和博洛在南京城下会师。
河南的杨廷麟为了减轻南直隶的压力,开始向山陕进军,与阿济格的兵马在潼关一带激战。山东的卢象升则牢牢的拖住了清军的主力。也就是说,南直隶附近已经再难有大批的援军赶来,南京很有可能要面临孤军奋战的局面,即便是路振飞的兵马赶来,也和清军的数量相去甚远。
达春在庐州消灭了黄得功所部,也让博洛大喜过望。从他的内心来讲,对于朝廷重用汉军旗和绿营是极为不满的。八旗精锐困守河北京畿以及山陕,却让这些汉军南下攻城略地,更是向吴三桂、耿精忠、孔有德、尚可喜、洪承畴这些人许下了割地封王的许诺,这让八旗贵族情何以堪。所以,在得到了达春挥师向东进发的消息之后,博洛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清军南下分为两路,一路是攻入四川的洪承畴;另一路就是吴三桂。如今博洛却是已经大张旗鼓的夺取了吴三桂东路军的指挥一职。为了拿下攻克南京的不世之功,博洛立刻做出了分兵的决断。
现在东路清军共计兵马三十余万,其中八旗精兵和蒙古兵马不过六万余众,其余的都是吴三桂麾下的人马。分兵一方面是为了能占据攻克南京的大功,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削弱吴三桂等人的兵权。
博洛大手一挥,便将吴三桂麾下的十余万人马调拨到了自己的麾下,其中孔有德、耿精忠、石廷柱,包括吴三桂麾下的大将秦广廉、刘之源、吴守进等部,一时之间他的部众扩充到二十万之众,却是命吴三桂转道向东南,攻入浙江,追击郑芝龙的主力。
而他自己则要亲自率领东路清军的主力,直逼南京。
……
巢湖东岸,巢县县城城已经换上了清军的黄龙旗,达春并没有入城,两个时辰之前,巢县的东门失陷,清军大举入城,这和博洛攻克安庆几乎是同一天。
镇守庐州府的靖南伯黄得功中炮身亡,庐州守军顿时溃败,这让达春惊喜莫名。事实证明,博洛的方略是极为正确的,达春的四万兵马突袭庐州,顷刻间便打乱了明军的既定方略。黄得功拥兵三万,如果让他进入到南京城中,对于南京守军来说,绝对是一大臂助,现如今轻而易举的将其歼灭在庐州,一来可以截断派往南京方面的援军;二来对于南京守军的士气也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因此,在拿下巢县之后,达春只是让兵马士卒休整了两个时辰,趁着天光尚早,便迫不及待的下达了进兵的命令。从巢县顺流而上,便是和州,和州与南京西面的门户江浦就在咫尺之间,要是能赶在博洛大军进逼南京之前拿下江浦,达春估计,一个爵位便是手到擒来了。
再说,黄得功的部队已经被歼灭,余下的士卒四散奔逃,到江浦之间便再没有明军的大股兵马,顺势攻克江浦已经是易如反掌。
达春麾下的兵马分为三部分,其中包括了正蓝旗的旗丁、蒙古轻骑和一部分汉军营的士卒。在进入庐州以来,便和黄得功所部激战了数场,士卒们疲惫不堪,骑兵还算好一些,汉军营却都是步卒,如此一来便是叫苦连天。达春也不废话,当即砍了两个千总的脑袋,大军顿时令行禁止。
一路毫不停歇的赶到了落河镇,走到这里等于是已经进入到和州的地界。清军的队伍已经是稀稀拉拉的拖了好几里长,此时任凭达春如何威逼利诱,手下的兵马却是再难行进了。就连正蓝旗中的将领都开始有了抱怨,无奈,达春只能命令大军暂时在落河镇休整一夜,等到明日早间便一鼓作气的杀奔和州重镇和县县城。
落河镇力早已没有了人烟,剩下的只是空旷的民居房舍,放出去的探马也陆续来报,方圆五里之内已经再没有明军的踪迹,达春这才放下心来,让士卒埋锅造饭。
清军的士卒这些天都没有经过长时间的休整,达春的命令一下来,很多人甚至顾不上生火做饭,便躺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就连派驻到城楼处的兵丁都开始接二连三的打起了瞌睡。
落河镇方圆不大,并不能满族四万大军的需要,因此,达春并没有入城,而是带着正蓝旗的士卒在城外安营扎寨。
入夜之后,寒风逐渐凛冽,达春却是兴奋的有些难以入睡,想一想几天之后,自己便要出现在南京城下,这种大战之前的刺激和兴奋确实让达春的心绪难以平静。
于是,干脆披上了盔甲,带上亲随戈什哈到各寨巡营。但刚刚走出中军的大帐,却是感觉夜空突然明亮起来。
达春下意识的抬头一看,刹那间险些魂飞魄散。晴朗的夜空中,不知何时突然显现出点点的火光,划破苍穹,好像是大群的流星飞奔而来,目标直指清军大营。
眨眼之间,那流星却是已经一头扎进了清军的营地,风借火势,一转眼的功夫,清军大营中便是火光冲天。
“敌袭!”达春一个机灵,顺手拔出腰间的顺刀,手下的戈什哈更是大呼小叫起来,但他们的喊声随即被接踵而来的火器轰鸣所淹没。
一颗颗的实心炮弹跳跃着冲进清军的营寨,所过之处,便是一路的断肢残臂,很多清军在睡梦中便被夺走了性命。达春连忙聚到命令麾下兵马反击,但仓促之间,清军又是疲惫到了极点,因此,达春的命令发到是让士卒们不知所以然。偷袭的火力虽然不算是很猛烈,但清军却是自己先混乱起来。
此时,从东面和南面已经有两支骑兵队伍一前一后杀进清军的营寨,人数虽然不多,但却是让清军措手不及,突袭的骑兵们见人就杀,马蹄过处,清军士卒惨叫着接连倒地,根本连还击的机会都没有。
达春目眦欲裂,紧紧的盯着那些如同鬼魅一般从黑暗中杀出的骑兵,看服色是明军没错,但就是看不清他们的旗号。
忽然之间,一颗炮弹在营寨中爆炸,激起的火光顿时照亮了好大一片地域,达春这才看清楚了一名明军手中挥舞的战旗。
“大明凤阳总兵段!”(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最佳时机
    钱德富驻马在段喜年的身边,一张脸没有一点血色,虽然裹着厚厚的棉衣,但还是不停的打着冷战。身着两层铁甲的段喜年则不由自主的想向后退却,但却是心中忐忑,不时的回头偷眼查看身前一位身穿轻甲,腰配宝剑,身子挺得如同标枪的老者。
    山坡下的清军大营,此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冲天的火光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人喊马嘶,让这个冬夜平添了浓烈的肃杀之气。
    “集声先生!”段喜年终于忍不住了,凑近了静静观察着战况的陈子壮。“已经差不多了,要不,让兵马撤下来。清军毕竟人多势众,要是被他们发现咱们只有万余人,一旦被死死咬住,那……!”
    陈子壮闻言,回身看看段喜年,语调冰冷的说道:“跟着东虏这么久,好不容易觅得良机,这才刚刚开始便放弃不成?”
    陈子壮很清楚身边的段喜年和凤阳的镇守太监钱德富是什么货色。段喜年是朱平安的老上司,其人虽然市侩,但却是个很念旧的人,但其才能和胆略却是平庸之极。还有钱德富,义兴朝时曾经被一度撤换,朱聿键登位之后,念及他当初曾经在高墙之内多方照拂,才又让他官复原职,敛财是一把好手,但上阵却是不敢恭维。
    陈子壮在广东创办云淙书院,当年和朱平安一番交谈,对他的启发的很大。因此他和黄公辅便有意在书院中设立了兵事一科。选拔童子入学,这些年着实向山东和江淮输送了一些人才。
    郑芝龙兵败襄阳,消息传到广东。陈子壮便立刻坐不住了,带着自己的长子陈上图乘船匆匆北上。但由于遇到飓风,最后只能在扬州登岸。上岸之后,这才了解到如今的局面崩坏到了何种地步。
    陈子壮本打算直奔南京,但却是听说了至交好友黄公辅独守安庆的事情。因为担心老友的安危,陈子壮这才改变了行程。但走到凤阳时,就得到了安庆陷落。黄公辅等人殉国的消息。陈子壮悲痛欲绝,当即决意在凤阳起兵。南下御敌。
    自从朱平安剿灭一阵风之后,凤阳这些年倒是一直很太平。段喜年在朱聿键登基之后,被提拔为凤阳的正印总兵,还被赏赐了一个太平伯的爵位。小日在过得很是滋润。因此当陈子壮登门要求出兵南下的时候,他的本意是不愿掺和这些战事的。只要清军不打到凤阳,那外面打的再热闹也与他无关。
    钱德富打的也是这样的主意,但陈子壮如何能善罢甘休,凤阳的两个主官不肯点头同意,那出兵不就师出无名了吗!因此,陈子壮找来了张继祖的父亲,也就是凤阳城内的大族族长张善,由他出面招募义勇。并登门劝说段喜年和钱德富。
    张善自然是绝无二话,他的长孙张继祖如今可是朱平安麾下的大将,正在辽东军团效力。张家依附于山东,对于陈子壮的要求当然是满口答应下来,立刻登门对二人晓以利害。
    如今正是国难当头,隆武皇帝已经被迫南巡,朱平安还在辽东征战,段喜年和钱德富两人都是从龙之臣。此时不出兵的话,让天下人怎么看。一旦朱平安回返,又会怎样惩处两人。
    张善看透世事,说出来的这番话绵里藏针,将段喜年和钱德富吓得不轻,只能点头同意出兵。
    于是,陈子壮招募了三千乡勇,再加上段喜年的凤阳军,凑足了一万多人,便浩浩荡荡的向庐州进发。
    半路上,便得到黄得功战死,庐州失陷的消息。探马也查到了清军的行踪,陈子壮杀敌心切,便尾随着清军来到了落河镇,趁着清军人困马乏,半夜酣睡之际发动了突袭。想不到效果确实出奇的好。
    陈子壮一介文士,于兵事只是粗通一二。但他的长子陈上图却是早早的便投笔从戎,尤其是当陈子壮将当年朱平安曾经说过的一番话转述给他之后,更是坚定了他弃文从武的想法。早在广东的时候,陈上图便跟随乡勇四处剿贼。所以陈上图便成了这万余人兵马的主官。包括今晚夜袭敌营的主意也是他想出来的。
    先以火箭突袭,点燃清军大营引起混乱,再以随军携带的十几门虎蹲炮轰击,然后骑兵冲入敌营,现在看来,这种战法虽然老套,但面对着疲惫到极点的清军,却是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面对着段喜年和钱德富的请求,陈子壮根本没做理会。此时,从东面和南面突入敌营的两支骑兵已经会和到一处,陈上图手持一把长柄的镔铁大刀,杀得正是兴起,清军则哭爹叫娘的四处奔逃。
    陈子壮不禁热血沸腾,将腰间的宝剑抽出,迫不及待的命令全军出击,打算一举击溃清军。
    钱德富和段喜年无奈,只好躲在卫士的人群中,紧跟在陈子壮的身后,带着大队人马冲下山坡,直入敌阵。
    黑夜中,清军猝然受袭,已经溃散的不成样子,就连统帅达春乱军之中大腿上都中了一箭,正在万念俱灰之际,城中却是号炮连天,大队的蒙古骑兵从落河镇的南门杀了出来。
    跟随达春的蒙古骑兵隶属于科尔沁的附属部落杜尔伯特部,杜尔伯特部属于当年科尔沁和皇太极会盟的十个部落之一,之后被改建为哲里木十旗。旗主色楞为满清分封的镇国公、扎萨克固山贝子。曾经多次跟随多铎南下,屡建功勋,也是科尔沁部众颇具实力的分支部落。
    此次便是由色楞的长子沙津领兵跟随博洛出兵,总兵力有一万多人,清一色的蒙古轻骑。
    蒙古骑兵出城与陈子壮的主力绞杀在一起,清军也得以得到喘息之机,形势便逐渐发生了逆转。
    不得不说,段喜年毕竟是带兵之人,虽然胆略兵事平庸,但还是看出了明军和清军之间的差距。他的担心也在逐渐变为现实,蒙古骑兵杀上来之后,明军便陷入到被动之中,再想脱身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清军越聚越多,明军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凤阳军虽然有当年朱平安留下的一批老卒作为中坚骨干,但大部分却都是原先卫所的士卒,战力不过尔尔,清军又占据了人数上的优势,所以很快便形成了对明军的合围。
    陈子壮等人在包围圈中左冲右突,但却是怎么也冲不出清军的包围圈。
    达春手扶大腿的伤口,不由得一阵狞笑,“这些南人真是不自量力,区区万余兵马竟敢来打本将军的主意,就让本将军来送你们归西,权当是攻克南京之前的一道开胃菜!”
    钱德富和段喜年安安角奎,没想到离开凤阳的第一战便钻进了清军的包围圈,陈子壮显然并不适合带兵,这次可是他们父子给害惨了。
    陈子壮却是异常的冷静,此次出兵他便心存死志。郑芝龙贻误战机,将好好的北伐局面丧失殆尽,结果造成目前的危局。老友黄公辅为了给史可法等人坚守南京争取时间,孤军守卫安庆,最后求仁得仁,他陈子壮虽然是一介文士,但却满怀报国之志,能战死沙场也能一全忠义之名。
    想到这里,陈子壮不禁握紧了手中的三尺青锋,一旦战到最后,就要靠它来结果自己的性命了。
    清军层层叠得的围拢上来,明军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了。
    然而就在此时,落河镇北面却忽然之间响起了号炮,接着便是山呼海啸的呐喊声。
    清军和明军都是面面相觑,连忙各自向后退却。达春也是不明所以,连忙派遣手下前去城中探听,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没等手下人策马入城,城中的绿营兵却是连滚带爬的从城里撤了出来,为首的将官纵马来到达春面前,“将军!不好了,大队的明军忽然攻击落河镇北门,我军主力全部出城,兵力单薄,北门当即陷落,如今明军已经入城,向着南门杀过来了!”
    达春勃然大怒,一马鞭抽在那将官的脸上,“放屁,哪里来的明军,这庐州和和州境内哪儿还有大股的明军。一定是些明军的散兵游勇,分明是你们这些汉人畏敌怯战,临阵脱逃,再敢胡言乱语,老子砍了你的脑袋!”
    那将官捂着脸庞,带着哭腔回答道:“末将不敢欺瞒将军,漫山遍野都是明军,只怕最少要有数万之众,手中的火器也极是犀利,我军根本不得靠近啊!”
    说话间,沙津一指城头,“将军你看!”
    达春抬头看去,夜色中,城头猛然点燃起无数的灯笼火把,亮如白昼,身穿红黑相间战甲的明军已经攻占了城头,旌旗招展,到处都是明军的旗帜。
    “这是哪里来的明军!”达春的嘴巴张的可以塞下一个鸡蛋。还没等达春反应过来,城头的明军已经架起了火炮,对着清军的人马便是一阵狂轰滥炸,清军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顿时又陷入混乱之中。
    而包围圈中的陈子壮等人却是精神大振,援军在不经意之间到来,杀了清军一个措手不及,此时正是反击的最佳时机。(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福建有只惊弓之鸟
    原本的一场夜袭战,打到如今竟然成了一场大兵团之间的混战,小小的落河镇竟然聚集了双方将近十万的人马。后面增援而来的明军人数不少,装备也很精良,他们加入战团之后,胜负的天平很快便向明军一方倾斜了。
    清军在经历了庐州战役之后,一直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整,现在又要来面对这样一场硬仗,很快士卒们便坚持不了了。主将达春叫苦不迭,万没想到一夜之间竟然遇到了两股明军,而且一支比一支难缠。尤其是城头的明军火炮,达春都惊诧于他们是如何迅速的将其安放在城头的,对于清军的骑兵来说不啻于一场噩梦。
    蒙古轻骑的炮火的轰击下死伤惨重,就连杜尔伯特部落的首领沙津都被炮火击中,一条腿眨眼之间没了踪影。
    无奈之下,达春只得命令后撤,以绿营兵为后队,掩护主力缓缓向南撤军。
    天光放亮的时分,大战终于拉上了帷幕。落河镇之外已经全部被尸体所覆盖,战旗、刀枪散落一地,清军在付出了将近万人的伤亡之后,不得不向南面的博洛主力靠拢,达春的快速进兵、直逼南京的方略彻底破产。
    陈子壮收拢了自己的兵马,顾不得已经双腿发软直接被亲随从马上搀扶下来的段喜年和钱德富,便带上自己儿子陈上图匆匆前来拜见增援的明军将领。
    问过明军士卒才知道。明军主将此时正在城头,父子两人便等登上城头。
    城墙的垛口处站立着七八位明军将领,居中的一个人。看年纪也不过在三十岁上下,眉目英挺,却是带着浓厚的儒雅之气。看到陈子壮父子登城,那将领赶忙前来相迎。
    “敢问是云淙书院的秋涛先生吗?”那将领执礼甚恭,冲着陈子壮深施一礼。
    陈子壮不敢托大,连忙还礼,“不才正是在下。陈某还要多谢将军的援手之恩,敢问贵部是何处所来?”
    那将领微微一笑。“秋涛先生客气。末将归属于睿王驾前,乃是河南杨总督麾下,目下忝居河南都司都指挥同知一职。末将李岩见过秋涛先生!”
    “李岩!”陈子壮闻言一愣,居然是他。关于李岩的事情。陈子壮也曾耳闻,原先李岩曾是闯王李自成麾下的大将,可以说,李自成能够顺利入主京师,李岩功不可没。只是后来被李自成所猜忌,才逐渐贵引导视线之外。但陕西一战却是令天下为之侧目,李岩临危受命,在战况及其不利的情况下,为闯军扳回一局。要不是牛金星、刘宗敏等人嫉贤妒能。恐怕李岩真有可能将清军赶出山陕。
    流寇中的这样一个人才,居然被朱平安给挖了过去,真是令陈子壮大出意外。但内心中对于李岩身为士子。却效力于乱臣贼子,陈子壮却是极为不齿。因此脸上的热切和感激之情也瞬间消退了许多。当下只是淡淡的和李岩闲聊了几句,便打算告辞。
    李岩却是不以为意,追问道:“不知秋涛先生接下来有何打算,将要兵进何方呢?”
    “再觅良机,寻机歼敌!”李岩的这个问题。陈子壮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对于兵事一道。他的确不算是精通,当初起兵是为了策应安庆的战事,现在安庆已经陷落、黄公辅也身死报国。他却是没有了下一步的对策,反正只要是能给清军找麻烦就行。
    “末将倒是有个提议。如今史阁部镇守南京,号令天下兵马勤王京师。郑芝龙那逆贼却是裹挟了陛下和秦王南巡福建,南京城危在旦夕。目前杨总督正在对山陕用兵,暂时无法抽调兵力回援,因此才派遣末将所部星夜疾驰前往南京增援。秋涛先生麾下还有数千人马,不知是否愿意一道前往南京,助史阁部一臂之力呢?”
    ……
    隆武元年的正月二十八,吴三桂所部攻克杭州,浙江兵备佥事沈宸荃败走余姚。清军攻克浙江全境只是时间问题了。
    平白的被博洛抽调了麾下十余万精兵,还包括秦广廉麾下的一部关宁铁骑,这令吴三桂愤恨不已,但偏偏是无处讲理。拿下杭州之后,吴三桂命令休整一日,接着便要继续南下。他则召集了麾下的文武商议下一步的对策。
    面对着如今纷乱的天下大势,吴三桂也有些迷茫,从综合实力来看,目前大明和满清旗鼓相当,多尔衮和朱平安也都是智勇兼备的天之骄子,天下究竟最终花落谁家还真是令人无法捉摸。这对吴三桂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
    从内心来讲,吴三桂却是更愿意满清夺取天下。他已经背叛了大明一次,要是朱家得了天下,翻起旧账来,他吴三桂终是难逃一死。虽然在满清朝廷中是只被夹在风箱里的老鼠,但总比丢了性命、丢了荣华富贵身死族灭要强得多啊。
    吴三桂麾下的一众武将也都倾向于这个意思。只要能抱住荣华富贵,谁坐天下似乎对于他们来说根本是无所谓的事情。
    众人之中,唯独方光琛没有说话,一直低着头苦苦的思索。吴三桂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因此在军议结束之后,将他和夏国相单独留了下来。
    “廷献,军议之时为何一语不发?”吴三桂直接问道,言语中也透出一种不满。当此关键时刻,身为麾下的首席谋臣,方光琛的这种态度无疑令他很是不满。
    “王爷误会了!”方光琛急忙解释。“学生并无置身事外的意思,只是一直在筹谋,究竟如何运作才能让我等在此乱世之中保留一席之地,不至于将来后悔!”
    “哦?”吴三桂眉毛一挑,“那思虑的如何了?”
    方光琛站起身来,“敢问王爷,如今天下明清激战,您看好哪一边呢?”
    “这……!”吴三桂没想到方光琛又将皮球给踢了回来,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但转念一想,随即苦笑一声,“咱们还有的选吗?朱平安弄出来的《汉奸录》天下皆知,后面的几张白纸,想来便有我吴某人的一席之位吧!”
    方光琛微微一笑,摇摇头说道:“依学生看来,大明或满清,两家谁都信不过!”
    吴三桂一愣吗,却是有些被方光琛搞糊涂了。
    “照学生愚见,反倒是更为看好大明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王爷请看,如今满清辽东之地尽失,等于是没了根基,入关之后虽然占据了山陕、京畿河北,但时间尚短,加上剃发令的推行,已经令民怨沸腾。长久下去,必然激起各地民众的反抗。别看清军如今兵锋抵达南京,但这都是在汉军营和绿营的支持下才完成了。清军已经是强弩之末,难以再有寸进了!”
    吴三桂愣愣的看着方光琛,“那依廷献的意思……?”
    方光琛站直了身体,脸上忽然焕发出红光。“王爷如今重兵在握,等于是坐拥了雄厚的资本,无论是大明或是满清,对于王爷都不敢等闲视之。既然如此,王爷又何必执着的非要做出一个选择呢?”
    “廷献的意思是,坐山观虎斗?”吴三桂摇摇头,“这恐怕不现实吧!满清八旗贵族遍布我绿营军中,一应供给又都依赖于清军,我军一旦停滞不前,恐怕转瞬间便是杀身之祸啊!”
    方光琛呵呵一笑,“王爷着相了!博洛此次夺兵之举看似是咱们吃了不小的亏,可依学生看来却是是福非祸!王爷请想,咱们分兵南下,等于是摆脱了博洛的掌控。他要去啃南京这块硬骨头,便让他去啃。率军南下,浙江、两广、云贵都在眼前,哪里不可去得!”
    吴三桂顿时一惊。听方光琛的意思,竟是要自己拥兵自立,占据一块地盘,静观天下之变。
    但细细的思量一下,吴三桂却是被方光琛所描述着幅蓝图所吸引。是啊!手中掌握着绿营的十余万兵马,随意占据一块地盘,便可以自给自足,无论是大清还是大明,对于自己手中的兵马总不能等闲视之。再说,就凭这些资本,将来无论大清或是大明夺取了天下,自己混一个太平王爷做做,总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旁边的夏国相也是聪明人,早已听出了方光琛的弦外之音,不由得兴奋的站了起来。“廷献先生说的有理,王爷一声令下,汇集到麾下的兵马轻轻松松便可超过二十万,另外,江西、云贵目前还有不少六贼的残余兵马,只要王爷开口,这些丧家之犬还不得争先恐后的跑过来效命,到时候,几十万雄兵在手,还有谁敢小觑咱们!静观天下大局可以,咱们就是一争天下,又有何不可!”
    夏国相的一番话却是准确无误的戳中了吴三桂的心头所想。大明和满清都是想利用自己,夺取天下之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但只要有这兵马在手,朱平安、多尔衮之辈便不能小看了他吴三桂。
    方光琛走上前来,笑着说了一番话,更是让吴三桂眼睛放光。
    “王爷可别忘了,现在在福建还有一只富可敌国的惊弓之鸟,要是能将这只鸟儿攥在手中,那天下究竟属谁,还真的是犹未可知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