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生
“娘!文瑾醒了——”是个半大男孩的声音。
“哎,来了,来了!”
一个妇人,端着一碗清水,急匆匆走进来!她淡眉细眼,五官清秀,只是太瘦了,脸上没有什么肉,以至于两颊凹陷,颧骨下有一抹淡淡的阴影。不过,这并不影响文瑾对她的好感,妇人看的过来目光,很是慈爱祥和,让她本就柔和的面容,多了一份亲切。
天哪,这是什么地方?
钱文瑾睁眼看到的,是一间狭小的茅草屋,除了床,屋里没有其它的家具,她身上穿的,是一身满是补丁的男孩衣服,样子怪异,破旧的被褥,硬邦邦的。
一场车祸,自己竟然,竟然这么穿越了?成了个女扮男装,家中贫穷的病女孩!
就在文瑾胡思乱想时,那妇女把她扶起来,柔声道:“文瑾,喝点粥,喝点粥病就好了!”
天哪,这竟然是粥,文瑾看到简直能数清米粒的碗底,勉强不会坚持把这叫开水。
温热的水流滑进肚子,那股子恶心被压下了,身上的疲乏,似乎也减轻了一些。文瑾一口一口,把大半碗的稀粥都喝了。
妇女特别高兴,脸上露出一抹欣慰:“好孩子,你歇会儿,今天能吃饭了,再好好休息,病就好了”
她把碗收起来,帮文瑾重新躺好,大概心里高兴,做事的动作,都显得特别欢快。
“文翰他娘——!”院子里传来脚步声,一个男人对屋里喊话,带着抑制不住的欣喜,“翰他娘,我回来了!看我带回什么了?”
“你,你挣到钱了?”妇人走到房间门口,带着惊喜地说道。
“嗯,嗯,哈哈哈,看我带回米来了,二十几斤呢!”男人说话语调缓慢,带着足够的耐心,文瑾听了却是一阵心寒,四个人吃,能坚持几天呢?
不管今后如何,接下来两天,有稠稠香香的小米粥喝,文瑾终于有力气爬起来,能走到院子里晒太阳了。
二伯又去给石举人抄书赚钱去了,家里只有三个人,二伯母韦氏和堂哥钱文瀚,他们吃的粥掺了大半的野菜,只有文瑾,是纯粹的白粥!
“二伯母!”继承了前主部分记忆,文瑾知道这是二伯家,爹死娘嫁人,她是孤零零一小孤女。这几天,一边养病,她一边熟悉环境,知道生活在一个闻所未闻的朝代里,叫什么巨荣,皇帝姓钱。
她也姓钱,可惜,皇帝不是她姥爷,悲哀。
钱家所在的小镇,叫林津,往北五六里,就是大山,那里山峦叠嶂,层林尽染,景色美丽得如诗如画。
正是丰收的金秋时节,镇上的人,几乎都跑到山上采摘野果了,当地的人,把这项活动,叫赶山。
“瑾儿叫我吗?”韦氏在纺线,嗡嗡地摇着纺车,声音从北边的屋里传出来。
对了,本主钱文瑾,是个见人就发怯,十天难说一句话的木头人儿,难怪韦氏惊奇。
“二伯母,明天,我跟着文翰哥去赶山吧。”
镇上就有收购山货的,立刻就能变成铜钱,换回粮食。
“赶山?”韦氏惊讶地问完,忽然放下手上的活儿,从屋里冲出来,把文瑾吓了一大跳。
“你文翰哥赶山去了?”韦氏的脸上,全是焦急:“文翰去赶山了?这孩子怎的这么犟?山上有狼,前几天,你姑父还说,邻居让狼趴脊背上了!”
姑父杨柄娃说得神乎其神,邻家肩膀被狼爪抓得稀烂,据说,若不是拼命缩着脖子,狼没法下口,一起赶山的人听到呼救,过来赶跑了狼,不然,早就没命了。
“往年只有后山有狼,今年前山也有了,听说是一窝呢,两只大狼,还有一窝狼崽。”韦氏念念叨叨,捶胸跺足,可面对文瑾,她又能怎样?最后,情绪略微平复,还是返回纺线了,工钱早就借着花了,她是个守信的人,就是挂念儿子,也不忘还债。
嗡嗡的纺线声里,夹杂着喋喋不休的念叨,文瑾能够听出韦氏心里的不安与担忧,可她,又想不出办法安慰她,心里也有些后悔给她说了那话。
韦氏给文瑾道,“你去门口张望一张望,看你文翰哥回来没。”
文瑾应声出去。现在,赶山的人都一起出去,人多,狼就不敢出来,虽然不比以前收获大,也不是那么危险的。
谁在秋天不赶山呀,还能因为怕,就不生活了?
二伯念过书,写一手好字,平日替人写写算算,本来能养活一家人,他就是脾气太好,常常被赖账不给,一年半数血汗都收不回来。
文瑾已经决定了,自己这身体已经大好,明天就去赶山去!
她在竞争激烈的上一世,都能活得有房有车,没理由掌握了先进的思想和技能,在这里活不出个人样来!
钱家附近有个街坊叫王大山,为人热情,还是个半个猎人,每天跟着他上山的人有十几个。文翰和文瑾求了韦氏两天,一再保证紧跟大山伯,绝不乱跑,这才获准上山的资格。韦氏实在舍不得儿子冒险,可看到空空无也的米缸,她实在没法坚持了。男人的下一次收获,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纺线的钱,早就预支了,日子逼得她实在没了办法。
早上,两人匆匆爬起,啃了两个小米粑粑,便上了路。
看着很短的一截路程,真走起来,还不少费时间,因为一路都是上坡,走得文瑾气喘吁吁的。文瑾身体还虚弱,文翰,别人都叫他“小秀才”,可见以前是个读书人,没怎么干过农活,因此,也没有同行的人有劲儿。
咬着牙硬撑着,才上到半山腰,文瑾和文翰,都已是满脸的虚汗,脸色也累得苍白。
“瞧,核桃树!”文瑾忽然兴奋地指着前面!
前些天,她还是个鬼魂,远远望着,山上的核桃板栗,一棵挨着一棵,等爬到山上来,才发现一棵距离另一棵,竟然那么遥远,密密匝匝的树枝树叶,还有无处不在的藤蔓,把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十几米之外就看不清了。
身边的人无一有反应,文瑾猜测他们都没有看到。
或许是她个子矮,看到的角度与众不同。
大山伯用柴刀砍断一丛藤蔓,众人顿觉眼前豁然开朗。
“哦,有三棵核桃树!”文瑾惊喜地叫道。
“这孩子,眼睛就是亮!”大山伯夸了她一句。
今天来的十几个人,刚开始都不愿意带文翰和文瑾兄妹,他俩又没力气,又不够机敏,若是真遇到狼,肯定还是被袭击的对象,尤其是文瑾,又瘦又矮,还一副病容,一看就是个累赘。
大山伯这夸奖,就是给众人听的,是他答应带钱家兄弟。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文翰先挺起了胸膛,骄傲地环视了一圈:哼,还敢说他和“弟弟”没用吗?
文瑾和文翰是孩子,可孩子有孩子的好处,身量轻,被大人从下面推着,送到了树上,用长长的竹竿,把树上的果实打下来。
十几个大人在下面捡拾,收完一棵树,便移向下一棵。
事实证明,文瑾的眼力,的确比常人亮得多,一天时间里,她看到的果树最多,中午傍着山溪,吃了些干粮,他们又干了一个时辰,所有人的背篓,都满当当的了。
第二章 恩情
文瑾根本就背不动了,文翰也累得汗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勉强移到山脚下,两人都气喘吁吁,几乎寸步难行。
大山伯拿出一个补满补丁的粗布包袱,平铺在地上,从文瑾背上,取下背篓,往包袱里倒。
文瑾很惊诧,却不敢吭声,大山倒了一部分,给他身后的一个小伙子做了个手势,那人略有些不愿,却没说什么。
很快,文瑾和文翰背篓里的东西,让人分去大半,看到好几个不情愿的表情,文瑾忽然明白过来,大山伯是让大家帮她背呢。
“大山伯——”文瑾说不下去了。
“好孩子,谁还没个难处?你这不是刚病过嘛,过一阵身体就好了,伯伯就是想帮你,也用不着了呢。”
文瑾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
二伯母已经够让她感激的了,但那好歹是个亲戚,大山伯,不过一个邻居,这人,实在太好了。
文翰眼睛里也有泪光闪烁,他扭头过去,用手背抹了一下。一路上,文翰背着半篓子核桃栗子等,还要牵着文瑾,一路上不停地说些鼓励的话:“就快到了,你看到了吗?镇子上的人家做晚饭,那炊烟袅袅……”
是啊,这里的空气,干净地没有一丝尘埃,几里外都能看到淡白的青烟。文瑾感谢堂哥不断给她鼓气,咬着牙忍住脚底板钻心的疼痛,一步一步,终于走到了镇子中央。
王继善开的山货铺子,就在这里呢,大家疲惫地坐下,把篓子里的山货按品种分开,过了秤。
“要钱还是要粮食?”
王继善很会做生意,平日里过秤时,也比较公允,他又收山货,又卖粮食杂货,不出门,文瑾和文翰的劳动成果,就变成了粮食。
“我的都换成小米,弟弟的山货,秤包谷面吧。”文翰看着麦面箩筐,咬咬牙,说了个包谷。
粗粮便宜,能多吃几顿。
饥饿的滋味太难受了,哪怕吃死面的包谷饼子,能填饱肚子也好啊!
回去的路上,文翰的嘴角,一直高高地翘起,满脸掩饰不住的喜悦之气:“今晚咱们就熬小米粥,稠稠的。”
“嗯,吃个饱!”文瑾语气也十分欢快,虽然脚疼的要命,估计打的几个水泡,全磨破了。
“小秀才——,小秀才——”是大山伯伯在叫,兄妹俩停下脚步。
“小秀才走得倒快,站这儿等会,伯伯给你样东西。”刚好走到大山伯家门口,他匆匆进了家门,很快便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藤编的小篮子。
“给你一把草药,晚上用水煎了泡脚!”
文翰还想推辞,文瑾却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她不会白要大山伯的东西,这人情,等有了能力,加倍偿还就是。
“那把山菇,晚上熬到稀饭里,年轻人,光喝米粥不行啊!”
“谢谢大山伯!”文瑾的感激之情,远远大于这几句话里所表达的。经过这些时间的观察,这里资源富饶民风淳朴,她坚信,自己一定能做出成绩。嗯,通俗些说吧,就是一定能发家致富!
韦氏早就在大门口张望无数次了。她把纺车就放在大门口,每纺一根线,就要抬一次头,就要张望一次,这无数次,是千真万确如假包换的。
“娘!”文翰还是第一次带回这么多的粮食,这让他的小身板,挺得特别直,前后左右,都散发着无与伦比的自豪,连声音里,都自信满满。
“哎!累了吧?”韦氏三下两下,把身边的棉花、棉线收拾进篮子,文瑾跑过去帮她提着,文翰则帮着搬纺车,一家人乐呵呵走进大门。
确切的说,是柴扉,用细木棍编成的栅栏门。
院子里面是四面透风的茅草屋,外面有一对黑漆铜钉两寸厚的木门,也不般配呀,就像隔壁,人家外面的是那样的大门,门里配的是四檐八滴水的四合砖瓦小院儿,房门口带着三尺深的小走廊,下雨天在家里,都不怕踩到泥水。
十几天了,文瑾还是弄不明白,二伯和自己的父亲,怎的落魄如斯,大伯一家,为何那么富裕。一墙之隔,天上地下,还是一母同胞的三兄弟呢。
看到韦氏洗野菜,文翰的脸上有些失落。
“二伯母,我来洗菜,一会儿焯熟,咱凉拌着吃。”家里就只有盐,文瑾还遗憾没有油和酱醋呢,韦氏一句话让她更心酸。
“不用,不用,直接下到稀饭里,还能抵饿呢。”
“娘,我和文瑾今天,换来二十几斤粮食呢,就吃一顿饱饭吧。”
“二十几斤?”韦氏这才去看两个孩子放在院子里的背篓,篓子底部,各有一个颜色深灰,一看就是年头不短了的小布口袋。
她走过去取出来,拿在手里掂了掂,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惊喜:“你俩,你俩,一天就收了这么多?”
“娘,今天大山伯胳膊疼了,不能爬树,都是我和文瑾爬的,收了果子,首先是我们的,嘻嘻”
“你们哪里会爬树?明天可不能再干了,小心掉下来——”
韦氏的话没说完,文翰就打断了:“不会掉下来的。我也是伯伯们顶着脚推上树的,他们个子大,害怕踩断了树枝,我和文瑾人小,不怕!”
“二伯母,你放心,在树上,我和哥哥先用绳子把自己绑上,就算脚下树枝断了,也不会跌下来的,我们小心着呢。”文瑾插言道,文翰从小读书,并不是和别家的小孩子一样,每天爬高摸低,他也怕有万一呀,文瑾就用藤皮编了个短绳子,前头绑上树杈做出的钩子,每次爬上树,先把这个挂好,就像后世的保险带一样。
文瑾一边说,一边把东西拿出来,演示给韦氏。
“这就好!这就好!”韦氏显然还是有些担心,但神情中的焦虑少多了。
文翰见状,悄悄松口气,岔开话题:“娘,文瑾眼睛亮,好远都能看到果子,今天大家找到好几棵果树,每人都收满一背篓呢。”
文翰昨天回来,才收了几把干菇,几斤肉薄核大,没什么吃头的山枣,真正的原因,是听说西岗有狼,所有人都去东岗,十几天了,那里上上下下的果树,就被采摘一空,今天有大山伯,他们冒险去了西岗,不然,难说就有收获呢。
文翰和文瑾,哪敢给韦氏说这个呀,两人还想继续赶山呢。
看到儿子和侄儿苍白消瘦的笑脸,疲累不堪地歪在草编的墩子上,韦氏不再坚持吃菜粥,最终熬出了稠稠的稀饭——小米和包谷面的二合饭,文瑾把野菜用盐渍了,砸了个杏仁拌在里面提味,饭桌上,总算像那么回事了。
暖暖的香香的饭食下肚,一家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满足幸福的笑容。
第二天,文瑾和文翰,便又跟着大山伯,走出了镇子,奔向山岗。
文瑾看到大山伯的背篓里,放着弓和箭,心里忍不住往下沉。今天肯定还会继续往西,大山伯这是以备不测呢。
林津镇靠山那么近,本来不乏猎人的,这也是前山没有狼的原因,可就在五年前,朝廷要打仗,这里的猎户都被征召而去,大山伯以前,最多能打个兔子抓个野山鸡,再加上腿摔断过,这才留了下来,不然,就那么几只狼,哪里能威胁得了人呢?
今天的路线,比昨天更西了一些,才走到半山腰,众人的背篓就装满了。
文瑾看到大人们都带着包袱,这是准备装满了,放在背篓上面拿回去。她有些自责,应该想到这一步的。唉,就算想到了又怎样?她根本背不动。
“文瑾,咱俩用棍儿把栗子的外皮敲下来吧。”文翰低声说道。
“好呀!”文瑾立刻来了精神。
板栗的外面,还包着一层长满野刺的壳,若是去掉,岂不小了一大圈?这样,背篓就能装下更多的东西。
午饭时,看到两个小家伙乒乒乓乓的忙乎,几个大人都在笑。
“好了啦,小秀才,别忘了昨天背篓是怎样才拿回去的,今天大家未必还能帮你呢。”说这话的叫柴冬生,他抖了抖包袱,意思是,今天的包袱,可不像昨天那样,是空的了。
“不要你管,我能背动!”文翰倔强地道。
文瑾没说话,心里却在盘算一会儿怎么回去。这不是犯倔的事儿,背不动就是背不动,她才十岁,文翰也才十二岁,力气有限。
又收了两棵树,大山伯就招呼大家往回走。附近有狼,天色若是晚了,危险就大多了。
到了山脚,文瑾砍了几个树枝,编起来,把文翰和她的背篓口儿盖好,放在上面,用藤条和下面的树干捆在一起,几根野藤当拉绳,兄妹俩改背为拖,果然轻松多了。
“这俩小崽子,恁聪明,背不动,还能想着用拖的。”柴冬生出言不逊,大山伯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爬树的人,背篓要先装满,树下的人,才能往自己的里面装,文瑾文翰两个人小身轻,很容易就可以送到树上,而他俩的背篓,也比一般人的小,这也是一群大人,为何很容易就接纳他们的原因。
大山伯公平,为人也仗义,但世间百态,总有人厚道,有人奸猾,柴冬生,就是后者,一分一厘的和人算计。
走到镇子外,藤条磨断了,大山伯和另外一位叫水运的叔叔,帮着文翰和文瑾,把背篓拿进镇子里。
今天比昨天的收获还要大,全买了包谷面,这个便宜些,竟然有四十七斤。
两人用手提着背篓,满脸都是喜悦的笑容。
在山上,背篓还得靠肩膀驮,现在那里完全肿了,火辣辣的疼,空背篓也不敢放上去。
大山伯心细,看着两个小孩子,低声叹了口气。走到家门口,他和昨天一样,拿出了一把草药:“水煎服,把药渣捣碎,用布包了热敷肩膀,不然你俩明天可就上不了山了。
文翰没有像昨天那样推辞,说谢谢的时候有点瓮声瓮气的,文瑾离得近,能够看到他的眼角,水光闪烁。
走到没人的地方,文瑾轻声说道:“哥哥,你放心,咱们一定会有钱的,到时候给大山伯养老!”
“嗯!咱们一定会有钱的!”文翰握紧小拳头。
第三章 靠自己
韦氏依然在大门口纺棉花,今天的样子,比昨天略微淡定了些,看到儿子和侄儿,依然急急忙忙起来收拾纺车。
“娘!今天收的更多,我们买了四十多斤包谷面,咱家人可以吃贴饼子了。”
昨晚,韦氏只贴了六个,是今天兄妹俩的干粮,她在家,吃的是拌了多半野菜的馒头。或许是野菜吃太多了,一家人的脸色,都是又青又黄的,韦氏的尤甚。
想起前一阵子,韦氏把家里仅有的粮食卖了为自己请大夫,文瑾的心里就激荡不已,这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好,二伯又没在家,她只要装着疏忽一下,自己的小命就玩完了。
文瑾不是懵懂无知的孩童,从醒来的那一天,便想着如何报答这份恩情,此刻,她对着空气挥了一下拳头,努力吧,不仅是改变自己的命运,也要让韦氏的后半生,衣食无忧,幸福安康。
接下来两天,他们有幸进入了一片松林里,每天都可以采到满背篓的松籽。肩膀磨破了,文翰和文瑾用藤条绳把背篓缠在身上,韦氏看到了,眼泪汪汪的,柴冬生说话都变了语气:“咱家那俩小子,若是能有小秀才兄弟的这份狠劲儿,可就出息了。”
“唉,有一半也成!”孙成旺也叹气,他仨闺女,最后才有个儿子,惯得娇少爷一般。
大山伯看看他们:“这孩子啊,还是要念书呢,懂道理!”
“是!是!先生的板子,可会教育人了。”孙成旺接茬。
“不是先生的板子厉害,是咱这爹娘要会当,不能娇惯。”大山伯的话,让孙成旺闭了嘴。
家里的米缸面瓮都装满了,嘻嘻,文翰和文瑾乐得合不拢嘴。
“咱家这缸啊瓮的,都实在太小了。”文翰遗憾。
“没事,有钱也行。”文瑾安慰道。
“嘿嘿嘿”
自从文瑾来到这里,文翰整天眉头紧锁,小小年纪,愁闷地像个老头,现在展颜笑起来,文瑾发现他其实很俊,像了伯母的眉眼秀气,还像钱家人,皮肤很白。
接下来,文瑾每晚都留下一捧山货,核桃、松籽、栗子这些干果,富含蛋白质维生素,刚好是一家人急需的补养品,剥了壳让韦氏熬在饭里,那个香啊。
这天,因为走得远,回来天已经黑了,见韦氏没有在大门口张望。文瑾松口气,或许是二伯母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不再那么担忧焦虑了。
“娘,我们回来了。”文翰的声音里,透出喜悦,每天都有进账,家里的日子终于不那么窘迫,小小少年,很有成就感啊。
咦,二伯母怎么了?文瑾走进门,发现气氛不对,原来是有客人。这个客人,文瑾对她印象深刻,就是隔壁的大伯母焦氏。
“文才最喜欢吃的就是嫩核桃了,这两个当哥的,天天上山,没有一个想着弟弟,连一颗也没送过,哼!”焦氏看到文瑾背篓里的核桃,非常不满地说道。
凭什么要人的东西这么理直气壮?文瑾肚子里腹诽。
韦氏表情讪讪的,两手绞在一起,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一副非常对不起人家的样子。
看到文瑾愣愣地看着两人,焦氏更气,又重重地哼了一声,韦氏似乎清醒过来,赶紧叮咛文瑾:“瑾儿,把核桃给你大伯母。”
文瑾本来想立刻拒绝,可看到这院里几人的表情,知道说“不”没人支持,眼珠子转了转,改变了主意。
“大伯母,文才弟弟喜欢吃,怎不早说呢?我这就给你送过去。”
“不用,我自己拿。”
“背篓上又是泥又是土的,小心脏了衣服,还是我送吧。”
焦氏眨巴眨巴眼睛,坚决地说道:“还是我拿吧。”
文瑾吭吭哧哧的道:“背篓绑在身上呢,解开也慢得很……”她拼命磨蹭,就是不肯把背篓拿下来。
正是吃晚饭的时间,文瑾要是过去,焦氏最起码得给回礼吧?哪怕一个玉米面的贴饼子,那不那么的亏本。
文瑾的娘贺氏,和这位大伯母的奸诈有一拼,两人一贯针尖对麦芒,焦氏当然对文瑾提放的紧,两人就这么耗上了。
韦氏心疼孩子,又知道隔壁的饭比她的好多了,焦氏肯定不会留下吃饭,便不停地使眼色让文瑾快些。
焦氏想歪了:“文瑾想去大伯家?”
文瑾欣喜地扬眉道:“嗯,大伯家比二伯家吃的好,我都在二伯家住了一个多月了——”意思就是,她该在大伯家住一段时间了。
她是孤儿,两个伯伯换着养,本就应该呀。
韦氏没想到文瑾会这么说,有点难过地低下头,文翰也露出失望的神色。
焦氏的反应最剧烈,她就差跳起来了:“你做梦!几个烂核桃,就想到我家混吃混喝……”声音一出来,就知道上当了,她是来要核桃的呀,现在目的无论如何也达不到了,气得跺脚骂道,“跟你娘一般的贱坯子,只想混赖别家的东西——”
“谁来谁家呀?是我去你家混赖的吗?不要脸——”沉默的人,最容易出口伤人,何况本主的记忆里,她娘就是这么和大伯母对仗的,文瑾这么说,也不算是惊世骇俗。
韦氏冲上来,捂住了文瑾的嘴巴,文翰也过来,把文瑾往屋里拉。
焦氏“嗷”地一声,冲过来想打文瑾,被韦氏拦住了:“他大伯母,和小孩子置什么气,外面人听见了,该说咱不对,她没爹没娘的,也是可怜人。”
焦氏愤愤不平,但看到门口有人探头探脑的看热闹,只好作罢,扭头给韦氏道:“回头,你送过去。”
“……”韦氏还没说话,文瑾吼了一声:“不!这是我采的!”
“你瞧瞧,你瞧瞧,吃着谁的?穿着谁的?谁养活的你?竟然这么占食,没良心!老二家的,这样的人,你也敢养。”焦氏气恨地向韦氏控诉。
这女人好恶毒,文瑾曾经给韦氏带来多大的麻烦呀,本来这几天,她辛苦赶山,就是想让韦氏不认为自己是个累赘,可这几句话,立刻就令人联想起前些日子,她病弱不堪,二伯一家为此颇受连累。
幸好,焦氏面对的是韦氏。一个从小听到的就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秀才之女,她赡养文瑾,就不是图什么回报的。
韦氏根本不生气,还劝焦氏:“你别生气,她还是个孩子!”
“哼,惯得她!”没有拿到核桃,还惹了一肚子气,焦氏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呢,扭头气呼呼地走了。
文瑾卸下背篓,走到厨房外面,找来一块大石头垫着,拿一块小石头噼噼啪啪砸核桃。
“文瑾,不就几口核桃吗?不吃少不了什么,文才还小呢,就让给他吧。”韦氏劝道。
“为什么要让他?我病了的时候,大伯母一粒米都不肯给,拿别人的东西,就那么有理?”文瑾继续猛砸。
韦氏无奈地摇头:“这孩子,你大伯母就那么个人,别和她一般见识。”
“二伯母,她多大?要是还要我让着,她还不如寻根绳子吊死算了,羞不羞呀!”
“文瑾!”韦氏的语气有些严厉。
文瑾把半碗核桃仁洗净,面无表情地倒进韦氏正熬着的稀饭锅里。
“你这孩子!”韦氏真生气了,脸色十分严肃。
“二伯母,你知道我身体还虚,大夫让补养的,这每天赶山,不吃好点,根本坚持不住。”
看到侄子瘦弱不堪模样,一脸的菜色,两颊凹陷,韦氏深深地叹口气,她再圣母,也不能叫侄子让出口中的食物吧?
韦氏看了看儿子,文翰略有些气愤,却乖乖低下头,他明天要把自己的劳动果实送给隔壁了。
焦氏太奸诈,韦氏好的过了头,难怪亲娘贺氏要改嫁,这样的家庭,孤单的母女俩,的确大不易。文瑾默默地帮着韦氏烧火,她的内心,却如那火苗一样跳跃飞腾,难以平静。
照韦氏这性子,家里有金山银山,她也能让人搬空了。
二伯,比韦氏的性子更懦,自己的爹爹多年不在家,现在又传言命丧黄泉,难怪家产都被老大霸占,唉!今后,这个家想好过些,就得靠自己了,文瑾捏紧小拳头!
第四章 下套
“二伯母,若是明天大伯母再来,你就说,是我不让给的。”想起韦氏的“圣母”性格,文瑾觉得,还是提前为她安排好说辞。
果然,韦氏瞪她一眼。
“二伯母,不光是我,文翰哥也太瘦了,我们每天包谷面野菜都吃不饱,大伯母也没说送来一粒米,难道只能我们爱文才弟弟,她就不该爱文翰哥和我吗?”
再圣母的性格,在对待自己儿子的事情上,多少还是会偏心些的,文瑾的话,让韦氏又叹了口气。
“大夫给我看病时,不也说过让文翰哥补养补养吗?二伯母,他正长身体,你就不怕他身体熬坏了,不长个子,将来,将来不能延续钱家的香火吗?”
韦氏没想到文瑾小小年纪,竟然会问出这样的话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连回答都忘了。
文瑾的话,和韦氏一贯所受的教育背道而驰,虽然觉得有道理,但还是坚决地想要摒弃在耳朵之外,过了一会儿,她才咳嗽下,语气严厉地道:“文瑾!你怎么能妄论大人的是非?”
“是!二伯母,我,我错了。”文瑾语气十分委屈,哭了起来,“可是大伯母,从来就没爱过我,没关心过我,哪怕一丁点儿的关心,都没有,呜呜”
韦氏又叹气,忍不住用同情地看看文瑾,然后便低下头一声不吭地贴饼子,她心里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意和焦氏一般见识。
文瑾见哭得韦氏心软,趁机说道:“二伯母,大伯母若不拿东西来换,我绝不给她核桃。”
韦氏没想到文瑾这么犟,又不好再惹孩子伤心,只好答应下来。
文翰一直默默地看着,刚开始文瑾想去隔壁,他很失望,后来看出点端倪,心里忍不住赞一声,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吃饭的时候,把最黄最脆的那块饼子挑出来,放在文瑾面前。
没想到,第二天一粒山货也没采着。
大山伯这一队,因为每天都满载而归,加入的人越来越多,众人的胆子也越来越大,这天,晨曦还没升起,人们就出发了。
“大山伯,怎么这么早啊,天还没亮呢!”文瑾揉着眼睛,早饭都没来得及吃,韦氏把贴饼子和咸菜放在布包里,让他俩路上吃。
“小孩子就是不懂事,眼看秋天都要过去了,树上的栗子,都落了大半儿,你不急,当大人的还能不急吗?”柴冬生摇着头,端着架子道。
“明都知道山上有狼,还要这么早!”文瑾的话,让大人都沉默了。
柴冬生不高兴地呵斥:“就你多嘴!”
“文瑾说得有道理,一会儿到了山脚,咱们还是歇一歇吧。”大山伯赞许地文瑾一眼,他是这群人里领头的,威信比柴冬生高了不知多少倍,话语一出,没有一个人有异议,毕竟钱财没有命重要。
五里山路,走了不到两刻钟,就在山溪的旁边,大家各找地方坐了下来,文翰从布口袋拿出贴饼子,递给文瑾,两兄弟一口饼子,一口咸菜地吃起来。
柴冬生十分气愤地瞪着这边,他认为文瑾是因为没吃饭,才拿狼来说事。
文翰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身子,他从小就是乖孩子,不习惯有人用这样的眼光盯着。
“哥哥,我若说得不对,大山伯会听吗?他咱们这些人,哪个比他懂得更多?吃饭,别理他。”文瑾轻轻捅了堂兄一下,文翰精神一振,腰背又挺了起来,脸上的表情,都坚毅了许多。
“哈哈哈,大山,你们怎不上山呢?”又来了一伙人,领头的是屠夫张三虎,最近大家忙,再说有山货打牙祭,没人想起吃肉,屠夫只好兼职赶山,捞点外快。
“天还早,等等再说吧,西岗有狼呢。”大山伯好心提醒。
“早就跑走了。”张三虎不屑,大概觉得自己太过张狂,补了一句,“这几天我们都是这么早的。”
那一群人喧哗着走了,柴冬生站起来,期待地看着大山伯,见对方低头看着溪水,根本不为所动,他犹犹豫豫地想追上前面的人,大概怕人家不接受,最后只得坐下,却狠狠瞪了文瑾一眼。
太阳终于在山头露出半张笑脸,柴冬生又耐不住了,站起来催促大山伯:“这下可以走了吧?眼看秋天都过去了。”
大山伯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其实他心里也着急,忍不住对着山顶望了望。
“打狼呀——,狼来了——”山上忽然传来呼喊声,因为回声,四处飘荡,也判断不出到底是哪里喊的。
溪水边的人,都警惕地看着上面,下意识地攥紧手里的棍子。山上除了狼,还有蛇虫,他们一边走,要一边在荒草上敲打,现在,又作为防身武器了。
“过来!”大山伯对文瑾和文翰招手,示意他俩到他身边去。
文瑾心里涌出感动,跟着文翰跑过去,站在大人围成的圈子里。
山上吵吵嚷嚷的声音,越来越近,刚才走进山林的张屠夫一伙,又急匆匆跑出来,他身后有两人抬着用树枝绑成的担架,上面的人衣服残破,露出血琳琳的肩膀。
看到大山伯,张屠夫有些讪讪地扭过头去。
“大山哥,别去了,狼窝就在头顶,半山腰。”张屠夫的后面,有人好意提醒道。
“不落单还是没事的,都怪齐旺,看上一把山菇,一个人跑去摘,让狼抓到了空子。”张屠夫辩解道。
抬人的和伤者,是兄弟,他们也不言语,低头脚步迈得飞快,其他的人,还有想上山的,都磨磨蹭蹭站在大山附近,包括张屠夫。
“咱们两拨和一处,人多,把狼赶跑吧。”
大山伯回头望望:“这么大的山,哪里找狼呢?我也想把它赶走啊。”
张屠夫眼里闪过失望,低头用脚在地上蹭了蹭:“大山,你是猎人,害怕狼吗?我也带刀着呢,咱们上山吧。”
有人已经走远,有人闻听站住了,王大山很犹豫,最后还是掉转头:“回吧!”
刚刚出了事,没人敢冒险,众人虽然心有不甘,也无可奈何。
文瑾就是不甘心的一个,她走到大山伯的身边:“我们趁着人多,不如下点套子或挖个陷阱,把狼抓了才是正经,不然,明天还不是一样危险呀。”
张屠夫撇撇嘴:“说得轻巧,下套子都是家传的秘密,你懂吗?”
文瑾想说懂,最后忍住了,既然是不传之秘,这抓着了狼,就是大功一件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有说有笑的出镇子,偃旗息鼓无精打采地返回来,别提多沮丧了。
镇子前面,围了一群人,走近才看到那里贴了一张告示。
“秀才,看看上面写了什么?”张屠夫喊,他情绪早就缓过来了。他平日里杀猪就是进项,一家人吃穿不愁,不像其他人,若是秋天收入不好,一年的日子都难过。
文翰念起布告摇头晃脑,文瑾站在后面,使劲憋着笑,两人的模样,把其他人给逗笑了,刚才低靡的情绪略略好了些。
其实私塾的先生和学生,全都一念书就这么晃头,所有人都见怪不怪,只有文瑾例外。
县太爷发出悬赏令,打死狼的猎户,有重奖。
“唉,咱也不图什么赏赐,若是谁把狼打死,能让赶山就好了。”文翰自言自语,钻出人群往家走,一群人各回各家,最后只有王大山和他俩一路。
“大山伯,我想请你帮个忙!”文瑾央求道。
“行!”真是热心肠,毫不犹豫的回答,显得十分爽快。
“大山伯,我会下套儿。”在柴扉前面,文瑾瞧瞧四下无人,低声说道。
“你怎么会?”大山伯惊奇地挑起眉毛。
“我在书上看的。”钱家大爷在世时,家里的男孩子都有书念,文瑾六岁启蒙,到大爷过世,虽然在私塾只有一年半,但算是识字的。
“三叔的书里吗?”文翰热切地问,他最佩服文瑾的父亲,念书多,还在外历练,见多识广。
“嗯哪。”文瑾含糊地回答。
“怎么下?”大山伯刚问出口,立刻便脸红起来,他并不是想套取文瑾的秘密,只是好奇而已。
“其实简单得很,就是拿细铁丝弄个活套,横着绑在狼常常出没的树上,狼经过时,若是不察,头便进去了,然后,一拉,活套紧了,便退不出来,越拉越紧。”
文瑾边说边比划,大山伯和文翰立刻就听懂了,并且,也觉得是可行的。
“咱们准备一下,我去找几个人,把套儿下上。到时抓了狼,都是你们兄妹的。”
“这怎么行?咱们平分。”
大山伯脸上又红了:“不不,还是归你们。”
“不行,大山伯也是出了力的。”文翰说道。
大山伯脸更红:“听说有窝狼崽,抓了大狼,那个狼崽归我就成。”
“大狼也有你的份儿。”文瑾和文翰一起说道。
“呵呵,不争了,只要今后,你俩让我用这个法子套猎物就成,你们还得修房子,铁丝就由我准备了。”
两兄妹回头看看破烂的家,赶冬天来临之前,四面透风的墙壁,得再上些泥巴,屋顶也得再絮些草,不然,非冻死人不可,便对着大山伯点头,表示同意。
第五章 索取与报偿
大山伯脸色还是十分羞愧,匆匆走了,到了下午,便带着他的兄弟和侄儿,背篓里装了弓箭,提着猎刀,过来叫上文翰和文瑾,往山上走。
既然下套是秘密,他就不能带外人了。
文瑾手里提着一把砍柴刀,文翰拿着把斧子,都提着绳索,猛一看,就像要砍柴去。
大山伯带的铁丝可不少,顺着早上坐着的山溪往上走,到了山腰,便开始下套。
王家的人,都脸朝外凝神戒备,没有一个偷眼往里面瞧,文瑾心里暗赞,这一家人,都是可交往的,够义气,坦诚可信。
除了大套,文瑾还下了很多小的,只要狼爪踩进来,也能套住。
他们在张屠夫所说的狼窝一圈,把铁丝都下下去,这才返了回来。一路上,文翰的脸兴奋地发红,两眼也黑亮亮的,一看到文瑾,就忍不住笑一笑。虽然那套儿不是他想出来的,可“弟弟”的骄傲,就是他的骄傲呀。
第二天刚鸡叫三遍,柴扉就叩响了,文瑾和文翰,都在兴奋里爬起来,揣了一个烤干了的贴饼子,开了门就跟着王家的一群人往山上去,正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候,一路若不是有虫子嘶鸣,鸟儿扑扇翅膀,那寂静真让人难以经受。
到了山跟前,就听见狼嚎,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凄厉而怨毒,几个人都有些害怕,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过了一会儿,王大山轻轻笑了:“肯定是套住了,不然,哪会这么叫?”
几个僵硬的人影立刻便活泛了:“大哥,我听着那狼叫,一个声音粗,一个声音细,肯定是两个都套住了。”
“就在这里等会儿,天亮咱们再去看。”
虽然等待让人十分焦急,可人人心情振奋,时光却并不难耐,太阳终于跳上山岗,大山手一挥发了话:“走,看看去!”
昨天这里有人被狼伤了,镇上的大夫说,起码得躺两三个月,消息传开,今天一个赶山的都没有。
狼叫的声音时断时续,弱了许多,一群人循声而去,看到一条大公狼,它被套住了脖子,拼命挣扎,皮肤都勒破了,脖子一圈血迹斑斑,看到有人来,本来僵卧着,忽然跳起来,嘴里呜呜叫着,呲牙咧嘴地一脸威胁。
说不怕是假的,王大山这样的壮汉都停下了脚步,看到狼左奔右突,却不过原地打转,大家都忍不住露出微笑。
大山伯提着一把短柄的铁矛,大着胆子往狼跟前走去,那狼忽然张嘴,嚎叫了一声,他吓得一下子站住了,狼也很怕,又叫了一声,这一次,大山伯早有准备,锋利地铁矛猛地插进了狼嘴。
狼连叫声都发不出,在地上翻滚了几下,脚蹬了蹬,便不动了。
“死了!”
“狼死了!”身边的几个人都欢呼起来。
大山伯在狼身边,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看到狼确实没有气息,这才解开铁丝,收进背篓的藤编袋子里。
“我们去找另一只狼。”说话的是大山的堂弟保山,十七八岁的年纪,此刻,他看大山的眼光,充满了崇拜的意味。
“到底另一只狼套住了没有?别有危险。”文瑾提醒大家。
“肯定套住了,刚才我都听见嚎叫了。”保山坚持道。
“文瑾和文翰,你俩走中间,保山和铁山,走他俩前面,林山在前面开路,我断后,咱们找一找。
林山牵着狗,走在最前面,一群人在山林里转了半时辰,四眼黄狗便蹲在地上耍赖,一步也不肯动。
文瑾看到狗腿忍不住哆嗦,气得骂它:“这胆小鬼。”
“狼肯定在附近。”林山抬头四望。
保山和铁山一人在狗身上踢一脚,这才带众人开始搜寻。
“这里有血迹。”铁山喊道。
果然,前面的地上,一片狼藉,似乎狼拼命挣扎过,可,什么也瞧不见。
“狼呢?”
文瑾和文翰,也低头寻找。
大山伯最后没有铁丝了,把套儿拴在一棵小树上,小树被狼扯断了,狼跑了。
文瑾刚得出这样的结论,心里正遗憾呢,忽然看到树藤纵横的暗影里,一双绿幽幽的贼光!
“在那里!”她刚出声,那狼忽然蹿出来,保山反应最快,手里的铁叉对着狼就扎了过去,狼往旁边一闪,没中。
林山手里是一根青冈木的齐眉棍,他虽然没有保山敏捷,可力气却大,一棍下去,打在狼腰上。
狼是铜头铁尾豆腐腰,青冈木质地细密结实,干透了堪比金刚,拿着沉甸甸的,林山这一下又拼尽全力,只听得狼嗷一声嚎叫,便趴了下来,拼命挣扎也站不起来。
保山还想拿铁叉上去,被大山一把拉住了。
“别刺破了狼皮。”
保山住了手,大山故技重施,还是用铁矛扎进狼嘴,解决问题。
狼死了,文瑾才看到它脚上还带铁丝,拴着半截小树,小树卡在树丛中,狼没法脱身,这才在听到人声时,躲了起来。
四眼黄狗见狼死了,它的四条腿又灵活起来,扯着狗绳往前冲,大山领着众人,找到了狼窝。
竟然有六只半大的狼崽。
两只大狼都瘦骨嶙峋,狼崽却胖嘟嘟的,走起来尾部一扭一扭,看到大黄,它们竟然还敢扑上来搏斗,被几个人拿着哨棒一顿打,最后都趴下不动了。
“祖父老寒腿,我想要两只狼崽的皮,给老人家做个护膝,其余就给你们吧。”大山伯还是为学了文瑾的本事感到羞惭,情愿把功劳都让出来。
“大山伯,你别这样,猎狼的功劳,都是你们兄弟的,我和文瑾,能拿走两只大的都惭愧不已了,你就别再让我们难堪。”文翰推辞。
看到两人你来我往的,文瑾插言:“大山伯,说好的事情,就照着做吧。”
“那好吧。”大山看了看几个堂兄弟,然后说了一句,“刚好六只狼崽,二爷和三爷也一人一对狼皮护膝,县太爷若是有奖赏,就归钱家吧。”
几个兄弟一致同意。
文翰推辞不过,红着脸答应下来。
大山以后会下套捕猎,能受益一生,自然不在乎这一时得失。
一行人抬着大狼,挑着小狼,走进镇子时,引起巨大的轰动,几乎全镇百姓都过来看热闹,大山坚持说是文瑾捕猎的,他们不过是帮了个忙。
很多人怀疑这个说法,可看到两只大狼就那么抬进钱家,也不由得不信。
张屠夫跑来,表示愿意帮着把狼皮剥下来,只要最后给他一只狼腿就行。
“嘿嘿嘿,还没吃过狼肉呢,咱这一辈子,杀猪不少,没杀过狼,还不如两个小孩子呢。”
韦氏不知道该怎么办,扭头和儿子商量。
“就让张大叔帮忙吧,咱们又不会。”
“就是,小秀才说得对。嘿嘿嘿,我没机会杀活的狼,有机会剥了它的皮,也能泄愤。哼,昨天可把我气坏了。”
张屠夫在那里忙乎,看热闹的人一拨一拨,到了午饭时,才清净下来。
张屠夫把狼皮贴在墙上,狼肉剁开堆在案板上,剥了皮的狼头,洗干净放在锅里煮着,韦氏还让他剁开了一条狼腿,数根肋骨,也放在里面,那是准备送给邻居的。
小乡镇民风淳朴,谁家有了什么,都不会关门吃独食,多少送点儿,让大家尝尝滋味。
屠夫提起留给他的那只狼腿,和儿子告辞离去。
“这么多肉,咱们腌渍了,冬天吃吧。”文瑾高兴地笑弯了眼睛。
“怎么腌呢?”韦氏大概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肉,禁不住有些发愣。
文瑾也不会呀,回想前世学过的知识,知道盐能杀菌,想了想便说道:“煮一锅浓盐水,晾凉,把肉放进去泡一泡,然后拿出晒干,大概就可以了。”
“对,对,张屠夫刚才也这么说。”文翰眼睛一亮,接口道。
韦氏拿出一串铜钱,数了数,只有十三枚,犹豫了一下,全给了儿子:“去买些盐吧。”
这还是前几天,文瑾和文翰用山货换的,韦氏还了欠债,就剩下这么点儿。
家里只有两个人了,伯母低声问文瑾:“真是你从书上学的法子?”
难怪她不信,家里的男子都读书,为何独独文瑾知道呢?
文瑾有些紧张,她尽量表现十分平静,点点头道:“是啊,我还有字不认识,还好书里有图画,能看明白。”
“这书,还在吗?”
文瑾摇头。
韦氏叹气:“文翰不能考试了,还不如看些这样有用的书好。”
原来这样,文瑾悄悄舒口气,安慰韦氏:“卖了狼皮咱就有钱了,哥哥还是念书去吧。”
“不念了,不能念了啦。”韦氏的语气里,有浓浓的惆怅。
“为什么?”文瑾莫名其妙。
韦氏却紧闭嘴巴,没有再说话。
文翰提着盐,兴冲冲跑回来,大伯母焦氏也随声而至。
“弟妹,你也知道,咱娘是老寒腿,这狼皮该给她做个褥子吧。”她嘴里的娘,就是伯祖母,她的姑妈老焦氏。
韦氏微微皱起眉头,却温顺地点头答应道:“好吧。”
“刚好两张狼皮,她老人家可以换着使用。”焦氏十分高兴地笑了一下。
文瑾都无语了,没见过这么贪婪无度,还厚脸皮的。
第六章 贫困有因
焦氏这也太黑心了,白白拿走一张狼皮还不满足,竟然两张都要,也不看看这边几个人的日子,还能过下去不?
冷静,冷静,文瑾告诫自己,还打算有了钱修房子呢,都给了老焦氏可不成,得想想办法,想办法,文瑾眼珠子转了转,接口道:“大伯母,你不是答应冬天让我们都搬过去住吗?房子空下来没有?”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焦氏像被咬了一口般,差点跳起来。
“我们搬出来时你说的。”
文瑾前天做梦,竟然见到一家人搬出隔壁院子的场景,焦氏假惺惺地说:“冬天冷了,弟妹和孩子身子弱,还可以再搬回来住的。”醒了之后文瑾想了又想,记起这是真的,不是梦幻。
焦氏也想起来了,脸色唰一下就拉的老长,可看到妯娌往这边看,尴尬地扯起一丝假笑:“弟妹在这边住得好好的,不会再搬回去了吧?”
“二伯母搬不搬,我要搬的。”文瑾抢过话头。
焦氏狠狠瞪了一眼,文瑾又狠狠地瞪了回去。
按道理,大房的人分了大多数的家产,家族有需要出力的地方,他们就该义不容辞地挺身而出,文瑾现在是孤儿,就该大房来养活。
焦氏用眼偷觑韦氏,见她果然殷殷地看向自己,又气又恨,低声呵斥文瑾:“大人说话,小孩子一边去。”
韦氏十分失望地低下头,文瑾勤快,除了前段时间得病,花了不少钱,其它的时候,不说话,光干活,也不算是个拖累,只是,文瑾在她这边,名不正言不顺,邻居背后指指戳戳地说老焦氏姑侄的坏话,韦氏是个善良的人,她不希望家人被这样议论。
焦氏立刻明白韦氏的意思,她怒气冲冲,却只能拿文瑾撒气。
文瑾不服输地和焦氏面对,两人的眼珠子都能瞪出来。
文翰过来,拉着文瑾走开:“大人说话,咱们干活去。”
这是和稀泥的态度,但多少有那么一点儿偏袒文瑾,他也才十二岁,怕大人是正常的心理。
文瑾本就是成人心理,哪会怕了焦氏?可她也不想表现太过,便借坡下驴,临走,还说了一句:“二伯母这狼是我猎的,狼皮给谁,我说了可算?”
韦氏想起刚才,她答应时根本没有征求文瑾的意见,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慌乱地连连点头:“是该你说了算。”
“那我说了,谁也不许拿走。不经我同意,那就是偷盗,我可以告官的。”她一甩袖子,钻进了茅草搭出的小厨房。
焦氏气得胸口起伏,声音严厉地问韦氏:“你这是故意不给了?”
韦氏搓着手,一副饱受夹板气的小媳妇样,委屈地道:“文瑾说话你也听见了,我哪里还能拿得了主意?”最后,声音讷讷的,“她是三房的孩子啊。”
焦氏往狼皮那里走了几步,看到文瑾拿着个切菜刀从厨房出来,忍不住有些心虚,最后骂骂咧咧地走了。
韦氏脑子很乱,竟然忘记捞一条狼腿给大房。
文翰以前,虽然觉得大房那边不讲理,处处压榨这边,可从来不知道反抗,现在看文瑾每次都能成功保住胜利果实,心思也活泛不少,他不敢明着表示赞成,却用行动表示支持,跑过来帮着文瑾摘野蒜苗。
文瑾切了野葱野蒜放进锅里,狼肉虽然有些酸,炖着却闻不出来,简陋的小院里香味弥漫,久违肉味的她,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用竹编的笊篱捞出肉,放在瓦盆里,文翰和文瑾每人端了一个粗碗,准备给邻居送去。
文瑾是对面的胡家,文翰则走向隔壁的大伯家。
文瑾刚从胡家出来,就听见“咣当”一声,焦氏声色俱厉还带着一股厌恶地叫嚷:“打发叫花子呢!吃了狼肉,还会招来恶狼,你们除了会害人,还能做点好事不?”
文翰脚步趔趄地退出来,粗瓷大碗没拿牢,掉地上摔得粉碎。
文瑾跑过去,拉起堂哥,愤愤地对着黑漆大门“呸!”了一口:“竟敢嫌弃,我们再也不送了。”
文翰有些忧心地回望了一眼,文瑾一扯他的胳膊:“有的给脸不要脸,别搭理她。”
老焦氏听见了,气呼呼追到大门口,看到外面有人往这边瞧,双手拍着大腿,夸张地哀叹道:“没爹没娘没教养,好吃好喝养这么大,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家门不幸呀!”
文瑾根本不当回事,文翰的脸色却很难看。他家族观念很重,觉得伯祖母这么骂堂弟,实在丢人至极。
老焦氏骂人的话,清楚地传到了韦氏的耳朵,她的脸色灰白,局促地搓着手,间或望一眼狼皮,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
文瑾又往其他的几个邻居家跑了几趟,算是还了人情,这才回到家准备吃饭。
韦氏还是一副怔忪的样子,文翰也不自然。文瑾心里非常气恼,怪不得焦氏婆媳拿这边的东西,比拿她自己的都有理,韦氏这是,不送给人她也难受啊。
“二伯母,吃饭了!”文瑾用委屈的语气道,“我饿了。”
“噢!”韦氏答应了一声,心不在焉地站起来,准备去端饭。
文瑾已经端着瓦盆跑过来,放在桌子上,然后又跑回去,从灶膛里取出烤的焦黄的贴饼子,拍干净上面的灰,端了过来。
韦氏开始舀汤,文翰拿了筷子。
饭桌上,从来没有过的丰盛,一大盘冒热气的热骨头,一盘绿绿的凉拌野菜,一盘黄灿灿的烤饼,香味四溢。
柴扉嘎吱响了一声,文瑾探头去看:“大伯——,大伯回来了!”
文翰肯定也想念父亲了,高兴地跳起来:“爹——”
小孩子还是忘性大,文翰刚才的忧虑愤懑一扫而空,满脸喜悦地指着墙:“我们抓到狼了,看,那是狼皮,现在我们在炖狼肉。”
钱先诚看着比老大钱先贵老,三十出头的人,额头上抬头纹都有了,两眉之间,也有皱褶,一看就是个生活压力很大的人。他没有说话,先拉着文翰前后看看,又拉过文瑾看。
“爹,你这是干啥?”文翰一脸不解。
“伯伯,我们好着呢,没有受伤。”文瑾忽然明白了二伯的意思,忍不住又心情激动,这才是亲人的样子呀。
“你俩这么小,怎么抓住的狼?”
文翰和文瑾,七嘴八舌把事情说了一遍。
“这么说,你俩没出力,都是王家人的功劳?”
“是的。”
“那怎么好意思?把狼皮和剩下的狼肉送还回去。”二伯竟然也要把东西送出去,难怪这家穷啊。
不过,这个文瑾却不反对,她不觉得自己弄出个铁丝套,就该有这么大的功劳。
二伯带着文瑾和文翰,拿着东西走到王家,王大山比钱先诚的歉意还要重,两人你推我让了半天,最后,留下了两只狼腿肉,换回了一只狼崽肉,占的便宜更大,钱先诚面红耳赤,让王家人连推带拥地送回了家。
“吃饭吧,都凉了,也不是什么贵重的,要还人情,今后的机会有的是。”文瑾大度地说道。
这么一折腾,韦氏早就忘了隔壁的事情,反而坐下开开心心吃起饭来。
一家人终于填饱肚子,韦氏一边洗洗涮涮,一边感慨:“大山这一家,都是好人,这十来天,带着文瑾文翰赶山,挣了不少钱,家里的米缸和面瓮都满了,都不知该怎么谢谢人家。”
二伯整个吃饭时间,脸上都有一丝忧虑,闻言展开笑颜:“你们有粮食了?”
“是啊!”
二伯经常回家时两手空空,韦氏也习惯了,连问都不问,肯定又被人骗了呗,都知道二伯脾气好,好糊弄。
“二伯,狼皮卖了,你招呼人把房子修一下,不然这怎么过冬呀。”既然挣不到钱,还不如留下赶山呢,文瑾找个借口道。
“好,好的。”二伯心地很善,连声答应。
一家人有说有笑,和乐融融,清风吹拂,金色的树叶啪啦啪啦拍着巴掌,文瑾也渐渐忘了烦恼,在宁静和畅的秋风里,眯起了眼睛。
柴门又嘎吱的一声,开了。
“文才呀,来,吃肉。”二伯一看是侄子,满脸慈爱地招呼。
文才看了一眼,皱眉嘀咕了一句:“酸不拉几,柴的很,有什么吃头。”
二伯没听清:“什么?”
“我奶让你去一趟。”文才声音大了些。
“好,我这就去。”二伯站起来,在屋里扫视一周,他大概觉得两手空空不好吧。
看了看狼肉,二伯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带。文才刚才的话,他回过味来了。
“二伯,我提前声明一下,这狼皮是我的,你不许给了别人。”
“这孩子……”二伯嘀咕了一声,摇摇头出门而去。
跟在后面的文才扭过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文瑾:“书都念到狗肚子里了?怎的这么不孝顺?”
“你懂什么叫孝顺?”文瑾反唇相讥,“说呀,书上说的,什么叫孝顺?”
文才比文瑾还小一岁,哪里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憋了半天,才来了一句:“你不肯把狼皮给我祖母,就是不孝。”
第七章 打狼的英雄
“是吗?你说的很清楚,是你祖母,不是我祖母,要孝顺也是你孝顺,凭什么你不去抓狼孝顺,而要拿我抓的狼皮孝顺呢?”
这下文才彻底歇菜,“你,你,你……”了半天,跺跺脚“你就是不孝!”
这个社会,不孝是最重的谴责,文才说完,立刻便觉得占了上风,斜睨文瑾一眼,扭头跑了。
二伯在那边不过一刻钟,回来脸色不好看,文瑾进屋休息,破草房哪里能隔音?二伯低声给韦氏抱怨:“伯母也真是,和一个孩子置气,非要拿走狼皮,就算文瑾吃咱的,那也是老三的孩子,她不给,我如何强迫?”
“别这么说,文瑾天天和文翰赶山,家里的米和面,一半都是她挣的,现在,我们只有沾了她的光,万没有孩子吃咱的这说辞。”
“文瑾这么出息?”
“唉,你不知道这孩子有多要强,每天和文翰背回来的山货一样多,文翰的肩膀都磨烂了,又红又肿,血肉模糊,她肯定更厉害,大概怕我拦着不让上山,死活不许我看,一声不吭的,自己弄点草药敷一敷了事。一想这个,我就心疼。”
“啊?文瑾以前被贺氏压着,一天到晚闷声不响,真没想到。”
看到男人惊讶的样子,韦氏叹气:“死活不肯让出狼皮,我唯恐她于孝道有亏,本想说几句,可一想到孩子吃的苦,便狠不下心来。就算是阎王爷,也该谅解的吧。唉,不管怎么,咱都要把孩子教好,有空了,我还是得给她讲讲道理。”
“嗯,嗯,说得对。”
二伯夫妇不把自己当外人,文瑾十分感动,可对他俩的愚孝,却是十二分的不赞成。
老焦氏没能弄到狼皮,是她进了钱家几十年中,头一遭谋算不成功,她越想越气,晚饭几乎都没吃下去,第二天早上,便躺在床上直说心口疼,焦氏去请大夫,一路到处向人诉苦,说文瑾把她婆婆气出病来了。
“没见过那么狠心的孩子,前些年没分家,她一家还不是在我们这边白吃白住呀,现在老人家想要张狼皮,硬是不给,黑了心了。”
很多人,尤其是喜欢八卦的女人,并不分析对方所说的是不是符合实情,不光是转载原话,有时候还随声附和,添加些自己的臆想和感慨,文瑾的名声,一下子便被败坏了。
文瑾根本不知道这些,前山没了狼,镇子上的男女老幼,一下子都活跃起来,大群的人起早贪黑去赶山,没有几天,西岗的山货都被采撷一空。文瑾一天下来,经常连篓子都装不满。
最佳的采摘时间已经过去了,树上好多果子都掉落了下来,在地上很快腐烂变质。看到这样的情景,人们少不了捶胸顿足地感慨一番,恨那狼耽误事情,有人偶尔会称赞文瑾两句,多数听到的都不接声,不孝的人呀,就是做了好事,也不敢享受人们的感谢。
老焦氏见效果和自己想象的一样好,终于高兴起来,又全身上下穿戴齐整,坐在大门口晒太阳,间或捶捶膝盖,“哎哦哟”地喊一声疼,似乎那张狼皮不送来,她这日子就活不下去了一样。
当事人总是最后听到流言的人,韦氏知道之后,大吃一惊,她心里忐忑半天,好容易天黑时,赶山的都回到了家,吃过晚饭,她悄悄把事情给男人说了。
“你看这可怎么办?背个不孝的名声,这孩子今后可别想抬头做人了。”
“不然把狼皮熟了送给伯母去,这样,文瑾的名声非但能扳回来,还会更好。”
“只好这样了。”韦氏皱着眉,痛苦地点头。
熟一张皮子,得二百文钱呢,男人和儿子侄儿一天都挣不来那么多,她现在手头还没有这钱呢。
或许是心理作怪,文瑾第二天早上起来,吃饭的时候,觉得韦氏频频看着狼皮,她便问了一声:“有人来收狼皮了吗?”
“哦,没有,伯母准备送到镇西的黄皮匠那里,让他做熟。”
“费那精神做什么?过一阵收皮子的人来了,还不好卖了呢。黄皮匠的手艺不是太好。”文瑾笑着道。
二伯父给老婆使了个眼色,两人便没再说话。
吃饱上路,二伯父看文瑾情绪不错,便把镇上的流言和打算把皮子送给长房的事情说了一遍。
“文瑾呀,就一张狼皮而已,你若是背上了不孝的名声,这辈子都毁了,将来长大,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可怎么活呢?”
文瑾听到这里,肺都快气炸了,只要动动脑子,就知道谣言是从哪里出来的,老焦氏婆媳,忒歹毒。
“不行,伯父,我自忖没有做错什么,若是因为别人几句闲言碎语,就改变自己的初衷,那岂不成了没有承担的软骨头?将来如何能对抗人生中的挫折和坎坷?谣言止于智者,我到底孝顺不孝顺,今后的日子还长着,自然能见分晓。你不必为此事忧虑,狼皮,也绝不送出去。”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二伯真生气了,他所受到的教育,就是做小辈的,无条件听从长辈的,文瑾这犟嘴的表现,就是红果果的不孝,大不孝。
文翰见状,急的直扯文瑾的衣襟,两人一起赶山,现在的感情,真比亲兄妹还亲。
“伯父,若是做小的说得对呢?明明说得对,为了一个虚名,非要去听从老人的错误之言吗?”文瑾记得古文中有关这样的描述,可惜她脑子里隐隐约约,想不起来是怎么说的。
唉,上一世为何不学古汉语专业,而读理工科呢?她心里特别懊恼,可是越焦急,越想不起来。
伯父沉着脸,不再搭理文瑾,他内心觉得这孩子不可教也,若不是大庭广众,他都打上了。
妻子虽然说过,把侄子当亲生儿子来养,可他还是没法完全一样的对待,老子打儿子几巴掌,这个社会司空见惯,没人非议,可他要是打侄子几巴掌,这个侄子还没爹没娘的,别人多少会误会。他是个极要名声的人,这样的事情还做不出来。
三人在沉默和别扭中,度过了一天时光,山货更少,忙碌一天,每人的背篓里,也才过半,还抵不住过去两人的收获,文瑾的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她很担忧这个冬天怎么过。
在沉闷中返回镇子,远远就听见有人喊着:“回来了,打狼的英雄回来了。”接着,唢呐响了起来,曲子是欢快的“步步高升”。
镇子里呼啦啦跑出一大群人来:“小秀才,县太爷表彰你们兄弟呢,派了官儿,送来了匾额。”
文翰毕竟是小孩子,顿时一脸欢欣,背篓摇晃着跑上前去,文瑾赶紧一副不甘落后的样子,也往前跑,不然,她就不像一个小孩子了。
来的是县里的王主簿,二伯父赶上来,把两个孩子背篓拿下,帮他们拍净身上的土,在前头带领,给主簿行礼。
“快快请起,下官怎么能当得起小英雄的大礼。”王主簿高兴地满脸堆笑,拉起钱先诚,“钱文瀚钱文瑾兄弟,小小年纪,智勇双全,为民除害,这功劳,还都得归咎钱先生教子有方啊!”
“哪里哪里!”二伯父嘴里说着谦虚话,表情诚惶诚恐,腰板却忍不住挺得笔直,文瑾在背后看得只想笑。
“来人,把匾额挂起来——”王主簿大声宣布,“我县居民钱文瀚钱文瑾,勇斗恶狼,为民除害,特奖‘智勇双全’匾额一块,细粮八百斤——”他的尾音拖得长长的,气势十足,刚刚停下的唢呐又吹奏起来,在人们艳羡的目光中,几个民壮挑着担子进了钱家的柴门,邻居搬来桌子,上下摞起来,两个身体灵活的民壮跳上去,在柴门正中钉下几个大钉子,把匾额挂了起来。
唢呐声停下来,二伯赶紧满脸堆笑,请王主簿以及众差役进屋喝茶。
吃饭都有问题,哪有什么茶叶?还是文瑾反应快,把采回的核桃栗子取出仁儿,碾碎,煮成糊状,每人端了一碗。
文瑾在厨房忙碌时,文翰悄悄跑到对面人家,借来一小筐瓷碗,不然,连盛放的器具都没有。
“哎呀,这是什么茶?味道可真好!”
王主簿大声称赞,钱先诚本来心里正忐忑着,听到这么一句,高兴地忘乎所以,可惜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这该叫什么茶。
“这叫核桃栗子糊,王大人若是喜欢,过几天小民把做好的送过去些,请你品尝。现在季节未到,今年的新糊,还没做出来。”文瑾赶紧插言。
“哦——,不必,不必,下官从没喝过如此美味的茶,故此称赞,啊,好喝,好喝。”
还好锅里还有,文瑾和韦氏飞快地帮喝完的人又盛了一碗。
后面喝完的,眼睁睁看着空空的锅,心里暗暗遗憾,却不敢多说什么,民壮,就是从村里抽的壮丁,他们只有干活的命,运气好,能捞点白吃白喝而已。
第八章 澄清
王主簿起身告辞,钱先诚弯腰施礼,情真意切地送到大门外,四面看热闹的村民,都艳羡地看着这一切,此刻,钱家低矮的大门,似乎都闪着光辉,看着十分顺眼。
“大老爷——,大老爷,小民请教一件事情,若是打狼英雄不孝顺,还该不该表彰?”老焦氏扭着肥胖的身躯,由焦氏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拦在王主簿的前面。
天色已经暗淡下来,文瑾依然看见二伯父的脸忽然就变得苍白,冷汗瞬间便冒出皱褶的额头。
王主簿的脸色特别难看,若是真的表彰了一个不孝的人,非但他面上无光,整个县衙的人都晦气不已。
老焦氏眼神扫过,心中暗自得意,她这两天还正想好好收拾文瑾,还没找到合适的途径,没想到老天有眼,她想什么就来什么,今天不仅人多,还有官儿在场,这一次,她一定会把那个小贱人,踩到泥里去,让她这一辈子,都后悔和自己作对。
老焦氏不看王主簿的脸,低头自顾自地往下说:“我这老寒腿,想要一张狼皮做褥子,钱文瑾说什么也不给,你说,她是不是不孝?”
这还用说吗?王主簿嘴唇紧抿,觉得今天丢人和丢到姥姥家了。可这个时候,周围围观的人群,一点声音也没有,都在听他怎么说呢。
文瑾也明白,自己明明占理,可却违背了当地人思想里的孝道,镇上的居民,多数没文化也没什么见识,当然希望王主簿这个官儿,给个正确的答案,她今天,要不奋起反抗,这辈子别想抬头了。
不顾文翰的阻拦,文瑾挤到王主簿面前:“王大人,今天我就想请教这个孝顺的问题,是不是惟老人的命是从,就是孝顺?”
王主簿恼怒地瞪了她一眼,觉得这个问题答案很明确,毋庸置疑。
周围的人都议论起来:“听说这个钱文瑾挺不孝的,今天看来,果然如此,没有冤枉她。”
钱先诚终于忍不住扬起手来,他今天若不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就对不起弟弟的在天之灵了。
文瑾看到二伯父黑着脸过来,便知道不妙,她先发制人道:“二伯父,你来说,什么是三不孝?”
钱先诚气得嘴唇哆嗦,心说,你还嫌丢人不够吗?
“二伯父,你今天先教了文瑾什么是三不孝,今后,文瑾自当奉为金科玉律,绝不违抗。”文瑾也着急,若是二伯父不分青红皂白便打自己一顿,就太冤了,可她越急,越想不起那几句古语怎么说了,只能求二伯父先说话后动手。
“哥哥,伯父不知道,你知道不?三不孝到底是什么呀?”文瑾的语气里,掩饰不住焦急的情绪,却不想,不经意的一句话,把钱先诚逼出来了。
文翰正要说话,二伯父先开口了,他是要面子的人,怎能当着大家伙的面儿,承认自己记不住书上的良言?
“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钱先诚才背了一句,就接不下去了,众人却听不懂这文绉绉的话语,还在面面相觑。
“哥哥,二伯说的是什么意思呀?”文瑾松口气,因势利导。
文翰当着众人,再加上眼下气氛特别紧张,他脑子有点懵,愣愣地回答到:“爹爹刚才说那话的意思是,一味顺从,见长辈有过错而不劝说,使他们陷入不义之中,这是第一种不孝。”
“哥哥,这是伯父所言,还是圣人的话?”
“是圣人的话。”文翰读书还真不少,只见他背起课文,神态竟然不再惶恐,浑身上下流露出一份自信和从容来,周围看热闹的人,下意识地便对他产生了莫名的信任。
“主簿大人,你看到了吗?这是我伯祖母,她住着大瓦屋,浑身上下绫罗绸缎,每天细米白面,养得又白又胖。而我们这边,破房子四面漏风,眼看寒冬即将到来,身上没有遮蔽之衣,屋里没有御寒之被,二伯父带着一家人,起早贪黑赶山收获,只希图身上衣裳口中食,那两张狼皮,是该给老人孝敬呢?还是卖了,请人把房子略事修葺?难道说,冬天来临,我们一家冻馁而死,让人谴责伯祖母不知足,那才是孝顺的吗?”
王主簿听出端倪,终于活过来了,他指着老焦氏:“你们既是一家人,为何贫富悬殊如此之大?”
“我们分家了,二房两个孩子,不事生产才会这么穷的。”老焦氏狡辩道。
“既然分家了,你要狼皮时,可付了报酬?”
“二房家的孩子,是我辛辛苦苦一手养大,拿张狼皮,还要我付报酬,呜呜,我怎么这么命苦呀?”老焦氏耍赖地大哭起来。
“王主簿,这套院子,本是我祖父在坪林县王家救了大老爷的奖赏,他为了报答伯祖父的养育之恩,同意将家产一分为二,当年他老人家在世时,王家每年米面油粮悉数送来,我父亲兄弟几个,根本不是伯祖母养大的,反而是,她一辈子都吃的是我祖父的恩荫。”
文瑾把本主留下的那点记忆,揉吧揉吧,再加上旁侧敲击,终于汇成这份材料,她小嘴又快又利,嗓子又脆,一口气说起来,饶是老焦氏在一边嚎啕大哭,不断扰乱,还是让王主簿听了个清清楚楚。
“虽然早就分了家,伯祖母一直是当家的,不管家里田里有何收入,包括我伯父和父亲的进账,都入了她的钱柜,而我父亲和伯父,从她手里拿了钱花,都被记入账簿,几年下来,我这边就欠了伯祖母四十两银子,她把半个院子作价,让我父亲和二伯还债,父亲不在家,二伯不得已搬出了院儿,总不能露宿街头吧?二伯实在没办法,只好请人在原来的园子里,搭了这几间草房居住,现在,她依然故技重施,我们这边不管有什么,都被她霸占而去,日子越过越穷,她一家才不事生产呢,却好吃好喝,游手好闲,我们一家,砥砺辛劳,却缺衣少穿穷困潦倒,王大人,你今天评评这个理,我钱文瑾只是没有把狼皮无偿献给伯祖母,是不是不孝?”
王主簿已经被文瑾的话,激地义愤填膺,他指着老焦氏:“好你个刁妇,倚老卖老,贪占侄儿家产,污蔑侄孙清白,该当何罪?”
大伯钱先贵在家里听到外面的情形不对,急急忙忙跑出来,一面使眼色让妻子搀扶继母回去,一面打躬作揖地向王主簿求情:“大人,大人,请息怒,请息怒。老娘一介村妇,懵懂无知,不值得你老动怒!”他眼珠子转了转,“王大人,老比小老比小,老娘这也是和小侄儿赌上气了,才这么胡闹腾,回头,我定然好好规劝于她,请大人切莫动怒。”说着,钱先贵趁着哀求的机会,悄悄给王主簿手里塞了块银子,虽然只有一小块,王主簿也感到满足了,这穷乡僻壤的,还有人懂得孝敬,不错。
钱先贵这么一搅和,文瑾的睿智就变成胡闹了。
王主簿又不是断案子的县太爷,没必要惹这些麻烦,今天能光彩顺利地把奖品和匾额送到,他的任务就已经完成,眼看天色不早,还要赶紧回去呢,他不着痕迹的把银子塞进衣袖,一挥手:“你们家的事情,好好坐下商量吧,下官该回去了。”几不可察地对钱先贵点了点头,钻进轿子扬长而去。
钱先贵躬身送客,看不见了才直起身,对着兄弟哼了一声:“些许小事,闹得人尽皆知,也不嫌丢人?”说完,走了。
钱先诚嘴拙,半天才反应过来,合着是他在闹吗?可人家影子都没了,他只好干咽一口唾沫,悻悻地往回走。
钱先贵气势上压住了兄弟,却没法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接下来几天,钱家的事情,成了林津镇议论的话题,称赞文瑾的众多,可恨她的也不是没有。
林津的人,一直以为,孝顺就是无条件听从长辈,现在,听了文瑾的话,才知道长辈说错了,要是不指出,还盲从,也是一种不孝,某些做长辈的,对失掉的绝对权威痛惜之余,自然要骂文瑾几句“妖言惑众。”文瑾多冤呀,圣人之言,是伯父背的,注解,是文翰说的,最后的黑锅,却是她来背。
没了狼,西岗很快也让人采摘一空,这天,在山上转了半天,几乎一无所获,三个人只好蔫蔫地返回来。
“明天,咱们也跟着大山伯去后山。”文瑾提议道。
“不行,后山不仅有狼,还有狗熊、野猪,太危险了。”二伯坚决不同意。
“那总不能坐吃山空吧?”虽然县太爷奖励了些粮食,可以吃到明年春天,可那正是青黄不接,最是窘迫的时候,日子怎么过?
二伯不说话了,他也知道自己的能耐,前一阵给人辛苦抄书半月整,却被诬赖打碎了砚台,他知道那是王举人家的管事做的手脚,可他嘴拙,没有任何证据,最后只好不了了之,一分钱都没拿到。人人都欺负他,钱先诚愤愤地想。
见一时说服不了二伯,文瑾暂时停住了话题,蔫蔫往回走。
“爹,我看,还是跟大山伯走几天吧,听说后山的果子比前山成熟晚,现在正是采摘时,昨天天黑时,王继善那里还人山人海的卖山货呢,就咱,没什么收益。”
二伯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文翰不敢顶嘴,却不像以前那样,一副很害怕的样子了,钱先诚又瞪了文瑾的后背一眼,都怪这个侄儿,让一镇的人都变了。
走到镇子口,文瑾破釜沉舟地又说了一句:“二伯,不管你明天去不去,我是去定了,今年我那场大病,让你欠了很多钱,你不追债,我还不愿赖账呢。”
第九章 你这是得 狼望熊
钱先诚气得无语,文翰趁机拉着文瑾的手:“我给弟弟作伴儿。”拉着文瑾跑了。钱先诚叹了口气,他能怎样?不被狼吃了,也得饿死,这日子,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怎就这么艰难呢?
文瑾见二伯不再坚持,禁不住露出一丝笑容,不远处,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媳妇,恨恨地剜了她一眼。
文瑾都不认识她,哪里来这么大的仇恨?
“那是谁?”
“来寡妇。”
“我和她没打过交道呀。”
文翰却转过脸,不再接话茬。
傍晚,文瑾跑到王大山家,请求明天跟着人一起赶山。
“行,行,明天早点起来,要走到后山呢,晚了光跑路了,收不到什么山货。”
“明白!”文瑾脆脆地应了一声。辛苦她不怕,只要有收获,她暂时没有其它发家的途径,这个一定得抓牢。
第二天鸡叫三遍,文瑾便跟着一群大人上了路,天色黑黢黢,夜风刺骨,走到昨天的磨盘前,那里竟然有人推磨,若不是人多,恐怕她都会觉得见鬼了呢。
“钱文瑾,你个挨千刀的,害人不浅,呜呜”是个女人,她推一下磨,骂一声人,站着哭几声,然后才再推一下。
文瑾气得要命,众人却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大山伯更是拉着文瑾衣服:“走啦,和一个寡妇论什么理儿。”
“我哪里得罪她了?”文瑾莫名其妙。
“咳咳,来家老娘是镇上最厉害的老太太,把媳妇管得死紧。她前一阵回娘家,害怕媳妇偷吃麦面,走的时候在面缸上按了手印,你说怪不?回来时,手印还在,面却下去了半寸。来大娘刚开始还是指桑骂槐,后来有人拿你的话劝她,这不劝还好,劝了,来大娘说媳妇不学好样,天天的骂,还罚媳妇推磨。”
“这是说,她受我连累了?”
“嗯!”
文瑾怒了:“跟我有什么关系!那面刚开始发虚,自然满缸,时间长了,还不耷拉下去了?来寡妇个笨蛋,不会借口里面落了虫子,用细罗筛一遍?面里絮了气,不就又满了?自己笨,还把责任推到别人的头上,真是!”
大山几个被逗笑了:“你呀,还真聪明,大家想破头,也没找到为何面会下去。原来是虚实不一样呀。”
“这有什么!”文瑾不以为然……
夜空人静,文瑾声音又脆,虽然走远,来寡妇还是隐隐听见了一些,文瑾一句一个笨蛋,把她气得暴跳,不住地骂:“你才是个笨蛋呢!”
嘴里嘀嘀咕咕,却忽然笑了起来,文瑾虽然骂了她,可给她出了个好主意:“说真的,我还就是笨呐,没想到把面重筛一遍。嘻嘻,下回,受了委屈,就悄悄找这小秀才讨个主意,再也不骂人家了。”她自言自语地说完,咬牙费力推起磨来,今早耽误太多时间,别一会儿又该挨婆婆骂。
文瑾哪里想到这一茬,她很快就为能到后山,即将采摘到山货兴奋不已。
翻过山岗,就得走近一时辰的路,早上黎明即起,天色黑尽了才返回,一行人果然都满载而归,大家半弓着腰,尽量减轻沉重的背篓对肩膀的压力。
钱先诚看着文瑾和文翰咬牙倔强地一句苦累也不喊,心里别提多自责了,都是他不好,才连累了孩子呀。
远路无轻担,等走到镇子,文瑾的双腿跟灌铅一般,沉重无比,她咬牙强撑,脸上全是虚汗。
钱先诚心疼极了:“文瑾,你且在这里歇会儿,我和你哥先去把这些送过去,回头来接你。”
“不用,我和哥哥背的核桃,就先放家晒着,等冬天冷的时候,价格高些再卖,伯父背的栗子,特别容易招虫,那个就不存了。”这几天大房和他们这边不来往,不巧碰头,那边都往地上吐口水啐她,文瑾倒不怕老焦氏婆媳来盘剥。
文翰一听有道理,立刻赞同一声,便朝家走。人群里有人便啧啧叹道:“瞧这,小小年纪,心眼恁多。”
钱先诚心情复杂,不知该怎么回应,侄子的确是聪明,可这份算计,他总觉得不怎么厚道。他悄悄叹口气,在心里嘀咕道:“唉,三弟倒是好人,可惜弟妹为人奸猾,这孩子,还是随了她娘了。”
奇怪的很,文瑾似乎听懂了二伯的叹气,不服气地想:自己迂腐,还看不惯别人聪慧明白。她想了想,为自己辩解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偷不抢不贪图别人的,精于算计有啥错?难道让自己的血汗,白白被别人赚走,才是对的?”
钱先诚愣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难道是自己错了?他心里不停地反问,也没弄明白,反而觉得这个侄子,桀骜不驯,又精又犟。
接下来几天的后山之行,每天的收获都十分丰厚,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钱先诚也忘记了最初的担忧,每天赶山都非常积极。
这天,大山带着众人,走了一条新路,远远就听见有人摇树,果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呀,这是谁在摇核桃?可真有劲儿。”铁山欢呼一声,便冲了过去,放下背上的竹篓,迅速在地上捡拾起来。
赶山的人,都有这样的默契,大家捡到最后,分给摇树的人足够多就行了。
比碗口还粗的大树,枝叶乱摆,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一行十多人,呼啦啦往树下跑,大家猛捡一阵,这才说起话来:“咦,谁在树上呀?他的背篓呢?”
上树的人,都会把背篓放在树根的,大山伯为人公平仗义,自然会想到这个,他顺着声音往上看:“是谁呀,劲儿真大!”
浓密的树冠,遮住了他的视线,只看到两条粗黑的腿,满是泥土,还有……,长长的黑毛!
“妈呀,是大黑熊!”大山旁边的林山吓得变了嗓音。
树下的人,一窝蜂地四下逃命。
“往左右跑,不能上山,也不要下坡,平着跑。”王大山边跑边喊。
二伯左手拉住文翰,右手抓住文瑾,拼命地往前跑,刚开始文翰吓坏了,脚下直打绊子。,到了后来,已经忘记了害怕,反而是两个小的,扯着老的猛跑。
后面没有跟上来的声音,众人才慢慢止住了脚步,终于安全了,看到有人跑得披头散发,有人鞋子掉了拿在手里,还有人衣服让树枝挂破了,耷拉一片布下了,大家互相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
心中仅存的那点恐怖,随着笑声消散而空。
“大山伯,为何往左右跑呀?”文瑾一边坐着猛喘气,一边好奇地问。
王大山也在喘,断断续续地讲了几句:“黑瞎子前腿短后腿长,上山就像走平地,下山尽摔跟头,但它皮糙肉厚,也不在乎,常常爪子一抱头,就那么滚下来,因而,躲避它,只能平着跑,黑熊走平路,颠地很,追几下就累了,也就不追了。”
“哦!”众人恍然大悟。
文瑾重新把头发编好挽起来,用一块布巾扎好,身上的衣服虽然有地方破了,好歹里面有亵衣,还不至于露出肉来,她大致整理了一下,看向大山伯。
下一步该去哪儿呢?
好几个人的竹篓都还在树下呢,脱离了危险,便又忍不住心疼起来。
歇得差不多了,文瑾假装不经意地靠过去:“大山伯,不若在那里下些套儿,若是抓个黑熊,这收入,嘻嘻”
“好小子,胆子倒大,明天,我带上家伙什。”王大山欣赏地看了文瑾一眼,答应非常爽快。
“你这是得狼望熊!”文翰低声来了一句,但满脸的笑容,流露出他对即将的收获时多么憧憬。
刚才那么一通猛跑,大家都弄不清方位,文瑾四下看着,森林密密匝匝,看不见天日,树身南北长得并不分明,大家都有些惶恐,若是迷路就麻烦了。
“怕什么?一会儿爬到树顶上,不就看见了?”大山宽慰大家。
“我倒是闻到一股松叶的气味,说不定前面能采到松籽呢。”文瑾转来转去,忽然说道。
大家一听,都来了精神,除了丢了背篓的人咳声叹气,其余的都眉开眼笑,沿着文瑾所指的方向走去。
大山伯走了一段路,便分出南北来,人们安心采集松籽,到了天黑,每人背上都沉甸甸的。
文瑾文翰人小,每天不怎么带包袱,那些丢背篓的人,也不是两手空空。
钱先诚见虽然遇到危险,大家并不怎么害怕,他的心也放开了些,觉得自己好歹是读书人,若是表现还不如普通百姓,实在丢面子,就是有心阻拦孩子来后山,话也不好说出来。
第二天,大山过来叫文瑾时,身后的人便少了些:“我让铁山带着,咱们几个就行。”
文
瑾看了看,果然只有王家的人。
二伯懵懵的,到了山前还在问大山:“今天怎么这么少人?”
王大山也不说明,翻山到了昨天黑熊出现的地方。
钱先诚根本就不辨路,直到看到一棵核桃树下,被蹂躏地乱七八糟的果子,以及破烂竹篓,才惊叫:“你们不是想要抓黑熊吧?”
“二伯,试一试,抓住就抓住了,没有,谁也不损失什么。”
“这个,这个……”
钱先诚惊恐地四下张望,直到大家下完那一堆的铁丝套圈,离去,他的神情才自然起来。
第十章 小肉包子有进步
文瑾并不抱多大希望,黑瞎子的活动范围挺大的,昨天在这里与人遭遇,它说不定也惊恐万状,未必还会来这儿。
重新走昨天的路,来到那片松林,继续采松籽,不久,就和铁山带的人碰了头,大家说说笑笑,忙到天黑。
“唉,这片林子也摘完了,明天,还不知道往哪儿去呢。”有人很悲观。
“想这些做什么?说不定今晚一场大霜,明天什么戏都没得唱了。”
霜冻会使果子变黑腐烂,从树上落下来,是一年赶山的结束令,大家听到这话,看看天,叹气,今天秋天少雨,往年这时节,霜都下过了。
果然,又干了两天,第三天半夜,文瑾就被冻醒了,冷气悄无声息地渗入屋里,刺骨的冷,她把破棉被裹在身上也无济于事,一直坐到太阳出来,才勉强能耐得住,出门一看,地上白茫茫的,昨天还挺精神的绿树叶、金树叶,都冻得发黑,飘落得到处都是。
人们一下子闲了,林津镇地少人多,赶山是很多家庭最重要的收入,这一年却因为西岗的狼,让大家耽误不少,看到家里的收入不如往年,便有人开始想办法。
山阳县第一富沈万山家来了个管事,在镇上找干活的小工,包吃,一月五十文,很快就带走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
冬天,闲着也是闲着,他们不图挣多少钱,只要有饭吃,省下家里的粮食,就是赚到了。
第二天,那个管事又返了回来,直接来找钱先诚。
“钱先生,东家那里还缺个账房,我知道先生为人厚道,账目清楚,便推荐了一下,东家让我过来问问,你可愿意?”
“行,行!”
文瑾看到二伯父这个样子,气得恨不能把他的嘴巴捂住,他也不想想,人家县里的人,为何这么远来找你?不就打定主意准备骗他的吗?
望着伯父兴奋的脸,文瑾明白他的意思,无非是想省一冬天的粮食,真是没出息,小工一个月还有五十文呢。冬天地里闲,正是做生意的黄金时段,账房不是一般的吃香,他的身价,最少一个月三百文,还得管吃管住。
看着二伯一副打算立刻动身的样子,文瑾赶紧拦住道:“二伯,说好这几天修房子的,你走了可怎么办?”
钱先诚一愣,停了下来。
“得几天呢?”沈家管事问。
“得半个月呢。”文瑾抢着回答,“不光得修房顶,还得泥墙,伯父又是读书人,没有力气,别人一天,他得三天。”
钱先诚羞愧地无地自容,很不高兴地瞪了文瑾一眼。
沈家管事沉吟起来,东家急着用人呢,这可怎么办?
院子里一时寂静下来,钱先诚既想得到这个差事,又不能不管妻儿死活,也在左右为难。
文瑾给文翰比手势,无奈这位堂哥是二伯教育出来的,怎么也不明白,把她急的,只好赤膊上阵了。
“哎呀,这有何难?反正钱先生也不是干活的人,他挣了钱,你们拿来雇人,不行吗?”沈家管事倒先说话了,给了文瑾往下演戏的阶梯。
“这个好是好,可家里没钱呐。”文瑾细细的眉毛皱的紧紧的,一脸哀愁道。
钱先诚脸一拉,差点就要出声训斥了:前几天不是卖了不少山货吗?狼皮也让人收走了。两张卖了五两银子呢,那可是一笔大钱。他正要开口,看到侄子的一只手,在背后比划什么,他最后忍住没吭声。虽然很看不惯文瑾精于算计,可看到儿子肩头让背篓勒出的红印子,累得又黑又瘦的脸,钱先诚也心疼啊。
“管事先生,你刚才说,沈家给我二伯一个月多少薪水呀?”
“四百文。”就不打算给,多说些有何妨?
“这么多啊,不如这样,我们主动减少到三百文,请你帮着给东家讲一声,先预付两个月的吧?让我们家里救救急,其余的,到了年底再算,行不?我们给你立下字据,若伯父没有干到时间,不足的就算高利贷,这样你们也不吃亏。”
沈家管事恨不能咬文瑾一口,话说到这份上,若不答应,显得特别没诚意,可要是答应,原来做好的打算,岂不全部泡了汤?
“叔叔,冬天好冷啊,我家的墙还没糊,顶棚漏气,昨天把我都冻醒了,你就算帮我爹一把吧。”在文瑾一再提示下,文翰终于回过神来,哀声央求道。他不是不聪明,只是以前包子爹娘,把他养成了小包子而已。
文瑾看到文翰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在心里偷笑,孺子可教呀。
沈家管事掂量了一下,六百文三个月,也是十分划算的,便点了点头:“好吧。”这种小事,他根本不必跑回去汇报一次,自己便可作主,付清了这些钱,便把钱先诚带走了。
看着两人坐着的牛车,吱吱嘎嘎走出视线,文瑾伸出右手和文翰对了一掌:“耶!”每次咬牙背回那些山货,换到了粮食或铜钱,她都会欢呼一声,时间一长,文翰也有样学样,两人便这么对掌欢庆。
文翰何尝不知道,他爹上当的时候,比挣钱的时候要多呢?今天能拿到六百文,不仅文瑾满意,他也很满意。
两人商量了一下,然后征求了韦氏的意见,便忙碌起来,先请了大山伯做领头,又叫来乡村的几个街坊的青壮男人帮忙,准备修房子。
这是人情,街坊邻居建房子,必须帮忙的,只需要管饭不付工钱。
“二伯母,明天帮工就来了,我们还不买谷子秸秆?”文瑾怕了二伯夫妇的磨叽劲儿,什么情况下,他们都不紧张。别人不慌不忙是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俩什么都没有,也那样。
这一回,文瑾可冤枉了二伯母,只听她说道:“咱家打谷场上,谷子秸秆刚晒出来,只管用就是了。”她对文瑾笑了一下,“我这就给你伯祖母说一声。”
韦氏出了门,文瑾问文翰:“哥哥,咱家还有地呀?”
此身原主,才十岁,一天被恶娘压着,在家如同会喘气的木头人,留下的记忆,少得可怜,竟然不知道家里有地。
“是啊,大伯种着呢,今年还没分成呢。”
“有多少地?一年能分多少?”
文翰脸憋得通红,声若蚊讷:“十二亩地,每年大伯家都说得走亲戚,送礼应酬,才给咱家十几个白馒头,几斗谷子,不过七八百斤,勉强够一家人吃饭。”
哪里够?还不得搀和野菜野果?文瑾一听就怒了:“这不是欺负人吗?咱们这里的地,可是溪水流淌,从来旱不着的,这几年,也没怎么涝过。
十二亩地,夏粮和秋粮加起来,最差也能收个上两三千斤,碰上个好年成,四五千都有可能,才给三五百斤,难怪隔壁的人每天袖着手,吃香喝辣,这边却困苦不堪,喝稀得如开水一般的粥。”
文翰脸色很难看,张张嘴,却没说话,他怎敢责怪父母不肯争取?又怎么敢批评隔壁的人太过贪婪?从小到大,他的概念里,那都是不孝呀,是最大最不能背负的恶名。
虽然文瑾的作为,让他有一丝觉醒,可,还是没勇气说出这些,更没勇气来抗争了。
韦氏从隔壁回来,脸色有些苍白,大概怕两个孩子看见,低着头直接进了屋子。
老焦氏在文瑾身上受的气,到现在还没处发泄呢,能好言好语和韦氏说话吗?文瑾不用猜都知道因为什么。
韦氏整整在屋里闷了一下午,天快黑的时候才出来做了晚饭,文瑾看她的样子,肯定是哭过了。
能让那么淡薄宽厚的人气到哭,老焦氏的嘴巴到底该有多么毒辣?
吃过晚饭,文瑾轻声问韦氏:“明天我们修屋吗?”
“修!”韦氏没有像以前那么说话细声细气,语气也从来没有那么坚定。
就是可以用那些秸秆了,文瑾放心地进屋睡觉。
韦氏在下霜的第二天,拿出了一些她织的粗布,又买了些棉花,给家里每人做了一床棉被,文瑾教她把棉絮用薄纱罩好,外面的做成活面,容易清洗。
韦氏听明白之后,笑着道:“不信这也是书上教的,你这孩子,脑袋瓜是怎么长的,竟然能想出这么好的主意?”
那笑脸多温暖啊!一想到这个,文瑾就恨死老焦氏了。
冬天天冷,破草房里,又不能生火盆,文瑾想让人盘炕,可惜镇子上的人,见也没见过,文瑾只知道个大概,说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大山伯带着帮忙的几个邻居,把墙壁上围上厚厚一层谷子秸秆,外面再抹上黄泥,屋顶,也加了秸秆,用黄泥压牢,文瑾在屋里试了试,不再四面漏风,果然一下子就暖和了。
家里没什么可吃的,文瑾不知道该如何招待来帮忙修房的人,韦氏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蒸了一锅麦面馒头,买了二斤肥肉,煮熟了切片放进白菜萝卜的烩菜里。文瑾见菜白哇哇的,连个辣椒油都没有,看着都没有食欲,可是帮忙的人却一手馒头,一碗
菜,吃得那个香,似乎是少有的美味。这么好个地方,却没有美食。
第十一章 无端惹麻烦
“伯母,晚饭吃什么?”
“馒头还有呢,炒个豆腐,香菜加小葱凉拌,还有咸菜,再熬稀饭,配馒头就行。”韦氏奇怪地看了文瑾一眼,“咱们家伙食不会亏大家的,别人那肯买二斤肉?你伯祖母就买点板油熬一熬,用来炒菜就行,油渣都舍不得放呢。”
难怪给自己家干活的人,没有一个磨蹭的。
“二伯母,我还有办法让饭食更好吃,晚饭就由我来做吧?”
“你?”
“我保证。”
韦氏哪里肯信文瑾?十岁大,厨房几乎都没进过。
“我会做一种饭,你就让我试试。”
韦氏倒是个好脾气的,只是担心文瑾做得不好,邻居干了活儿,吃不好,她良心不安。
文瑾吃过饭就开始动手,大豆、核桃仁、芝麻炒熟,放在石臼里捣碎。
“呀,好香呀。”满院子的人,都伸着鼻子使劲嗅。
“钱二嫂,你做什么饭呀,怎么这么香?”
韦氏求救地看着文瑾。
“二伯母,这叫芝麻糊,就是王主簿来的时候做的呀。”
“那天没今天这么香。”
“二伯母,那天的才香呢,都是芝麻,只是那个容易捣碎,很快就好了,你没注意。”
那天韦氏的心忐忑不已,没意识到。
人多力量大,一天时间,三间屋子就收拾好了,大山伯还很细心地带入打扫得干干净净,小院子的破败之气,一下子大为收敛。
夜色来临,芝麻糊煮熟,再放点糖,文瑾还在遗憾芝麻少豆子多,不够香呢,吃饭的人,一个个伸着拇指猛劲儿夸,麦面馒头都不吃了,一大锅芝麻糊喝得干干净净。
韦氏看文瑾的眼光,和前几天大为不同,她以为侄子是个刻薄吝啬的,谁知她对人也是个热心肠。
“伯母,谁要对我好,我肯定会加倍好回去,谁要敢算计我,哼,那就别想沾我一文钱的光。”
韦氏无语,这和她的无条件做个好人,还是有差距呀,可面对文瑾严肃的小脸,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第二天,韦氏带着文瑾文翰,又晒了些谷杆,用草秸束成小捆,再串起来,铺到床板和褥子之间,除了睡在上面窸窸窣窣响个不停,保暖的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接下来,韦氏开始飞针走线,赶制棉衣。前些天有钱的时候,她先做了二伯父的,原因文瑾很清楚,不赶山了,二伯父肯定要出门做事,没穿的怎么成?
文瑾和文翰的衣服,是二伯父的旧衣改做的,上面都打了补丁,韦氏手艺不错,里面又絮的新棉花,衣服看着虽旧,穿着却很舒服。
文瑾整天考虑如何赚钱,文翰却偷偷忙着看书。不知为何,二伯父不许他参加考试,也不让他去念书。韦氏纺线的时候,文瑾会跟着文翰认字,可恶的繁体字,还有那难懂的文言文,让她想看书消遣都不能。
这天跟着大山伯上山,那只黑熊再也没出现,他俩只好打了一捆柴回来。每天做饭要烧的,柴薪用得很快,文瑾没力气,只是砍了些小树枝,那些大人,有时候会把树整个砍下来,树干留着盖房子做椽,树枝晒干了烧火。
镇子外面的小路上,一个穿靛蓝粗布衣服的妇人,一脸悲戚地疾步往前走,偶尔还回头张望一下。
远远的,一个穿黑粗布的人影,悄悄在后面缀着。
文瑾把柴晾晒在门口,拍拍衣服上的土,准备回家去,忽然听到有人叫她:“文瑾兄弟——,小秀才——”声音压得细细的,一副怕人听到的样子。
文瑾四下张望,是来寡妇。
“你叫我?”文瑾对她没好印象。
“小秀才,我想请你帮个忙!”
“我能帮你什么忙?”文瑾不耐烦地说道。来寡妇的男人善养马,被征兵的带走了,这一去就没了音讯,小叔子不久掉进池塘,得了伤寒而死,公公受不了这个打击,也撒手归去,家里立刻成了她和婆婆两个寡妇,带着一个小男孩过活,谁看了谁都心酸,文瑾心软,嘴里不耐烦,脚下却没动。
“小秀才,你是聪明人,那****我把面重新筛了一遍,婆婆看到面缸又满了,果然不再骂我。这一回,我什么错也没有,可她骂了三天……”
她身后猛然蹿出一个人来:“你个挨千刀的,不在家里做活,偷跑出来做什么?是不是让这小子捎信给哪个野男人的?”
竟然是来大娘跟踪媳妇,文瑾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老太婆撒野,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呜呜。婆母,我没有……”来寡妇辩解。
来大娘扭过头来,对着文瑾就是一通谩骂:“你个撺事精,掇事虫,见不得别人家日子好过些,给陈氏出什么鬼主意,让她对付我的?竟然把面重新罗一边,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了。”
文瑾想起哪个黑黢黢的清晨,她上山时路上发生的事情了,没想到来寡妇竟然听见了自己的话。
见文瑾不说话,来大娘气焰更甚:“咱林津镇怎么出了你这么号人物,小小年纪不学好,自己不孝顺,带着一镇子的年轻人都不听话,还是念书人呢,都念狗肚子里了。”
我招你惹你了,文瑾顿时怒火填膺,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她怎无端惹来这麻烦?不等她说什么呢,来寡妇“哇——”一声大哭起来,“我就是个灾星,小秀才,对不起,不是故意给你惹事的,呜呜,这还有什么活头,我不活了——”她撒腿往北跑。
“死,你去死呀,成天说死,也没见死过,去死吧!”来大娘这嘴巴,可真恶毒呀。
“她去死了,你的孙儿就没了娘,我看你们祖孙怎么过!”文瑾气得不行。
焦氏一脸坏笑地过来:“怎么过不劳你操心。钱文瑾,你可真出息,把伯祖母气得大病一场,还把手伸到别人家里了,你就见不得别人好过。”
文瑾脑子里,却有种特别的不安,她皱眉思索,对焦氏的阴阳怪气,都没有接声。
到底什么没做好呢?
“没话说了吧?这么小点的人儿,恁恶毒……”焦氏这句话还没完,文瑾忽然怒吼了一声:“滚一边去!”
焦氏没想到文瑾作为小辈,敢这么吼她,嗷一声就扑过来:“臭小子,敢骂伯母,真是翻了天了。”
文瑾比她矮半头,哪里是对手?她身子灵活地躲过去,跑到来大娘面前,焦急地用手比划:“来大娘,北边有个水泡子,你媳妇不会真去寻死吧?”
来大娘一听,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抬脚就往前跑,和焦氏撞在了一起,两人同时“嗷”得一声,来大娘个子大身体壮,焦氏摔了个仰八叉,气得躺在地上直骂文瑾。
文瑾哪里还管她说什么,撒腿就追了上去,听见吵架声来看热闹的,也有人跟了上来,几个半大小子,很快就冲到前面。
韦氏急匆匆跑出来,焦氏装着摔坏了的样子,哼哼叽叽等着人来搀扶,也好趁机敲诈一笔,没想到妯娌根本就没看她,急急忙忙追文瑾去了。
文瑾忙了一天,很累,没跑多远,就改成走路,才到半截,就听到前面有人在喊叫:“救出来了,救出来了!”
“真跳了水啦!”韦氏脸色发白,走不动了,还是返回的文瑾,扶着她走的。
“别管我,快回家烧点姜汤送去。”韦氏喘匀了气,推了文瑾一把道。
地上冰凉冰凉的,焦氏没人搭理,自己爬起来,拍拍土回家了,接下来几天,她对着这边指桑骂槐,无奈韦氏根本不接声,文瑾和文翰两小孩子,充耳不闻,几天后,她气鼓鼓地闭了嘴。
再说文瑾回到家一通忙乎,提着滚热的瓦罐,跑到来家,大夫正给来寡妇下针呢,来大娘在一边哭哭啼啼一边念叨:“好媳妇呀,我就是一时气儿不顺,你怎就这么想不开呢?你死了,我祖孙俩可怎么活呀——”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十分可怜。
看到文瑾,来大娘打了个嗝,两手捂脸,低下头去,多丢人哪,把人家一个好心的小孩子骂了又骂,人家还帮着救人呢,她真是活回去了,几十岁的年纪,还不如个孩子。
文瑾扭过头不理她,哼,还知道羞耻,刚才骂人的时候,良心呢?
大夫看到文瑾提的姜汤,连声称好:“真是时候,这孩子,多善哪。”
一边看热闹的妇人,帮着把姜汤喂进去,来寡妇悠悠醒了过来。
“醒了,醒了!”
听到这话,来大娘急忙钻进人群,看到媳妇睁眼看她,羞惭地低下头。
“娘,我,我去找小秀才,不是偷懒……”来寡妇第一句竟然是这话,来大娘像被扇了一耳光一般,更加无地自容。
“好媳妇,别说了,娘也是心里难过,娘这眼睛花了,不能绣活儿,咱家今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呀,娘担忧,发急,你别生气了。”
你担忧,心里闷,就骂人撒气吗?文瑾在心里腹诽,不过,别人家的事儿,她也不好管,提着空了的瓦罐,回家去了。
第十二章 各有各的生意经
没想到第三天,来大娘买了一包点心,过来谢文瑾:“小秀才他娘,都是你教的好,这俩孩子懂礼心善,若不是你家这小小秀才提醒,我那苦命的媳妇儿,大概就没命了。”说着,用手抹了一下眼角。
这个时候的来大娘,倒是十分和气慈善,以前的泼劲儿,都不见了。
“唉,谁都有烦闷的时候,大娘今后有事,收着些就好了,点心你就拿回去,给小孙孙吃吧,文瑾也没帮你什么的。”韦氏和声细气地劝说。
“这怎么行呢?我是真心来感谢的。”
两人关于一包点心,推来推去,让了又让,文瑾觉得那简直是浪费时间,便包了一包自制的芝麻糊,和点心调换了一下:“来大娘,这是我炒的芝麻糊,你拿回去尝尝吧,若是加了糖,那就更好吃了。”
“这怎么好意思?”来大娘看着文瑾拿眼神,慈爱地不得了,把文瑾看得身上都直发热,这也太亲切了吧?
“没什么的,自家制的,不算什么。”
来大娘真以为跟自家蒸的馒头般很普通的东西,便谢了又谢,拿着走了。
文瑾让韦氏做活,自己去厨房做午饭,刚吃过,碗都没刷,来大娘又急匆匆过来了。
“哎呀,小秀才他娘,我是不知道,拿了这么金贵的点心回去,哎呀,怎么做的,恁好吃。”她把那包芝麻糊,又拿了回来。
“拿去给孩子喝呢,这又送回来做什么?”
韦氏和来大娘,又上演了一场推让戏,文瑾趁这时间,去收拾了厨房,等她出来,就听见韦氏道:“这东西,都是文瑾鼓捣的,我也不会做呢。”
“太好喝了,说出来也不怕丢人,宝儿把碗都添了。”
看到文瑾,来大娘满脸赧色,吞吞吐吐地说道:“小秀才,你能教我怎么做吗?”
她抿了一下唇,似乎下了很大决心道:“我妹子就嫁在县城,一直让我过去住几天,那里有钱人家多,生意好做。我想做你这个来卖,若是成了,一家人就能活下去了。”她抹了一下眼角。
“你一人去呀?家怎么办?”韦氏担忧道。
“媳妇在家带孩子做活,也过得,我赚一个是一个。”来大娘低下头,“媳妇是个懂礼的,我也说不清怎么回事,就是心里烦躁,唉,真丢人。”
大概是更年期了,文瑾想。
“小秀才,能教我那个方子不?”来大娘可怜巴巴的。
韦氏安慰地拍拍她的手:“没问题,这孩子心眼好着呢。”
文瑾哭笑不得,韦氏就没点儿知识也是财富的思想吗?大山伯学了个活套,还出了大力帮着猎狼呢。
文瑾也不是唯利是图的性子,来家这么可怜,她能帮一把,心里也高兴呢,便仔仔细细把做法告诉了来大娘。
“大娘回家去试吧,若是不明白,只管过来问。”送来大娘出门,文瑾诚心诚意地说道。
“这孩子,菩萨心肠啊,我这该死的老婆子,前几天还口出恶言,泼你脏水,真没脸见人。”
“事情过去了,就别提了,来大娘今后心气不顺,找个人家说道说道,说不定就不闷了,别再骂来大婶了,她比你还苦呢。”
“是是是,这孩子,难不成菩萨跟前的童子来历练的,多善哪。”
来大娘一路夸赞着文瑾,回了家,隔壁的焦氏婆媳听说了,气得猛往地上吐口水:“笨蛋,自家什么好方子,不知道赚钱,白白送了人,一家子笨蛋。”
其实文瑾也不是没想过去做小生意,她性子虽然泼辣,但沿街叫卖却放不开,再说,她还想做大点的生意,自然不把这叫卖芝麻糊的事儿放心上。
来大娘的嘴巴跟风车似的,她在家试验这两天,没少夸文瑾,也不知道她哪来的时间说闲话,全镇的人都知道文瑾帮来家了,讥笑文瑾笨的也不是没有,但善良淳朴的人还是多,尤其面对那么可怜的来家,因此,跟着说文瑾好话的还是占了大多数。
来大娘终于做出了美味可口的芝麻糊,提了一罐香喷喷的粉末雇辆驴车去了县城,来寡妇满怀感激,来谢文瑾,见韦氏人好,和善,有空的时候便寻过来聊天。她的心思,一是希望儿子能跟着文翰文瑾玩儿,能学好,第二,她也有报恩的心思,把自己打络子的一些花样教给韦氏,想带着和她一起挣点零花钱。
文翰还想看书,照看来宝儿的事情,就落到文瑾身上,他皮肤白白的,细长的眼睛,一脸纯真地坐在文瑾身边,看她忙着给家编个吃饭的藤桌。
“宝儿,你想学写字不?”
文瑾看他无聊,便笑着问。
来宝儿很乖,文瑾拿了一个旧的木头方盘,在里面放上细沙,在上面写上字,教他来认。这孩子还真是个学习的材料,能一坐半时辰,在沙盘里画道道,几天下来,便把一到十学完了。
韦氏经过前一段时间的忙碌,家里每人都做了棉衣,屋里也缝了被子,新棉鞋也做得差不多了,对来寡妇的好意十分感激,反正这络子在县城,连工带料,五文一个,一个能净挣一文半,一天能编三四个,那就是一斤包谷呢,韦氏很感激地接受了来寡妇的好意,两人天天晒着太阳编络子。
没有婆婆折腾,来寡妇做活、养孩子,人渐渐就不那么苍白消瘦,走路也不飘飘的像是禁不住大风。
这天,天气晴朗,一丝风儿都没有,来寡妇又带着孩子来到钱家,韦氏默契地搬了两个草墩子,两人晒着太阳做起活儿。
文瑾拿着一把藤条编篮子,来宝儿走过来,眨着黑黑的眼睛好奇地瞧。
“上一次,哥哥教你的字,记住了吗?”
“记住了。”
“今天还学不?”
“学!上次舅舅来了,夸我乖,聪明,还给我买了一包糖豆。”宝儿说着,伸出手,悄声说道,“哥哥,这是给你留的,还有文翰哥。”
看着他手里的两个小纸包,文瑾心里很是感动,大房一家人,还不如个孩子。
“哥哥不吃,哥哥最近牙疼。”
“吃糖牙疼?”来宝儿吓了一跳。
“是的。吃过糖,要赶紧喝点水,还要漱漱口,不然,时间长了,就牙疼。”
“哦!”
文瑾哄着宝儿把糖收起来,让他端来沙盘,在上面写了个“雪”。
“这就是下雪的雪,你看,跟雨一样,是从天上飘下来的,并且,雪化了就是雨,所以,带个雨帽子。”
“呵呵呵,我记住了。”宝儿坐在玉米皮编的蒲团上,抿着唇开始练习写字,文瑾继续和藤条做斗争。
小小院落,一时静悄悄的,大人小孩的心里,也宁静幸福。
“钱二婶?宝儿他娘在吗?”来大娘的声音。
来寡妇有些紧张地站起来,宝儿却跑得飞快,拉开了柴门:“祖母!文瑾哥哥教我认字了。”
“是吗?我家宝儿真聪明,会认字了?”来大娘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欢欣,弯腰把孙子抱了起来,她这一走,就是一个月,想孙子都想疯了,对着孙子白嫩嫩的小脸,就是狠狠一亲:“啵!”
来宝儿咯咯地笑起来,也在祖母的脸上亲了一下,来大娘的眼睛都高兴地眯没了。
“钱二婶,哎呀,你这络子编的真漂亮。”
“来大婶过奖啦,还是跟着宝儿妈学的。”韦氏拿来一个交凳,让来大娘坐。
“宝儿妈,听说你来这里,娘这心里踏实,钱二叔一家,都是大好人,跟着好的越学越好,连宝儿都变得懂事多了。”
“娘!”来寡妇有些激动,也不紧张了,“宝儿跟着两个哥哥,学了有五十多个字了,他舅舅夸他聪明,说是过了年,送他去学堂呢。”
“呀,这好啊,这好啊。”
婆媳俩前嫌尽释,和韦氏寒暄起来,来大娘略坐了会儿,便拿出一双鞋子:“这是我抽空,给文瑾做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吧。”
韦氏实在没法拒绝,鞋子这东西,让人拿回去,别的人不合脚也没法穿呀。文瑾拿了些干竹笋,作为还礼,来大娘推让了一番,笑眯眯地收下,又是一路夸赞着文瑾,带着媳妇孙子走了。
文瑾和韦氏送客到大门口,还没返回呢,就看到大山伯兴冲冲走来:“文瑾,文瑾!”
“可是捕到猎物?”文瑾一看他的样子,便知道猜对了。
今年果子落地的多,山鼠肆虐,文瑾在山上下了好多小铁丝套儿,想弄些山鼠的皮。
“哈哈,可不是嘛,猎到一头野猪,还有大堆的山鼠,铁山正在家里剥皮呢,你也去吧。”
文瑾跳起来就跑。
铁山手巧的很,他把山鼠爪子剁了,在头上开个口子,不知怎么用力的,刷拉就撕下一张皮子,文瑾给里面塞上干草,撑开晾起来。
“这么多啊,咱们每人都可以做个皮靴子了。”文瑾高兴不已。
“这小子,心眼儿多得跟筛子似的,咱们天天看着山鼠乱跑,也没想着弄个皮马褂皮靴子穿穿。”保山嘻嘻笑着说道。
“就你这笨样儿,还想跟小秀才比,人家读书好,将来是要做官的。”
“哎,保山,别把山鼠肉都扔了呀,人不吃,晒干了好当饲料呀。”
“当饲料?喂啥?鸡吗?”
“什么都可以,你不要我要,帮我晾起来。”
第十三章 逼迫
王家这个园子在镇外,种着油菜和枣树,并没人居住,不然这股子腥气,把人能熏死。
一百多只山鼠,个个都又肥又大的,把文瑾看得直乐:“呵呵,多来几次,咱们都可以做山鼠皮子大氅衣了。”
大山听见了,跑过来问文瑾:“那你说,这野猪皮又厚又硬的,能做什么不?”
“做皮鞋。”
一圈人都很诧异,他们根本没穿过皮鞋,也没见过怎么做。
文瑾也没做过,更没见过,但不就那么回事吗?猪皮鞋子虽然容易起皱,但好歹比布缝出的结实些吧?
他们爬山特别费鞋,二伯娘经常熬夜,半宿半宿不睡觉,房间里“嗤嗤”的抽拽绳子声,让文瑾常常半夜醒来睡不着。
文瑾回家时,掂着一条野猪腿,还有一副内脏,把韦氏吓了一大跳。
“大山伯给的。”
“你怎么能收别人的东西?”
“二伯母,这套儿是我和他一起下的,本该分我些。你放心,我做事有分寸。”
文瑾在外面的名声越来越好,在家是地位就越来越高,韦氏也渐渐把她的话当回事了。
“肉冻起来,过年咱包饺子,骨头明天炖汤喝。”文瑾一边说着,一边琢磨怎么处理那一堆猪肚子。
想起麻辣肥肠,文瑾馋得直流口水,她把帕子捂住鼻子,在脑后扎紧,用篮子提着东西去了溪边。
天寒地冻,溪水上面都是一层厚冰,还好有取水洗濯的,在上面凿的洞。
文瑾用小水桶吊上水来,在溪水边上,把脏东西冲刷干净,这才拿着回到家,烧了热水,放上碱土,把下水放进去使劲揉搓清洗,一连涮了好几遍,见闻不到怪味儿了,才停下来,最后,沥干水分,洒上面粉吸附异味,最后又把面粉刮掉,清洗,这才算完工。
文瑾泡了些晒干的小竹笋,到了晚上,试着炒了个干笋肥肠。
“咦,这孩子,什么都拿来往嘴里填。”韦氏皱着眉,一脸嫌恶地面对香喷喷的炒肥肠。
文瑾给伯母夹了一筷子,又给文翰也夹了,然后才给自己嘴里填了一口:“好吃!”
文翰试着放进嘴里咬了一下,然后就埋头大嚼,话都顾不得说,见母亲还是愣愣的,他把嘴里的咽下去,才劝道:“好吃,娘,比上次修房子时的肥肉片还香。”修房子都过去了一个多月,文翰还念念不忘那肉味儿。
韦氏将信将疑,小口尝了一下,眼睛瞪得像个铃铛,半天才回过神:“哎呀,怎的这么好吃?”她看看文瑾,不好意思笑了一下,“这比过年的饺子都香多了。”
“二伯母,吃吧,还多着呢,你说好吃,咱也冻一些,放到过年。二伯回来,让他尝尝我的手艺。”
“这孩子,从来没下过厨,怎么就会炒菜了?”
“这有什么难的?天天看你炒呀。”经过几个月的磨合,文瑾在韦氏面前,越来越自然,这些应付的话语,张口就来。
“娘,弟弟这是聪明呀,什么事情都能想出来,也能做出来。”文翰也替弟弟辩解。
有这样的哥哥,文瑾就是不小心露点狐狸尾巴,也不会让人抓住的。
“是啊,是啊!”韦氏再矜持,也有偶尔失态的时候,她被浓郁的香味迷惑了,只见她半眯着眼,把肉肠含在嘴里,慢慢品咂,那副享受的神态,文瑾从来没见过。
好东西要与人分享,文瑾第二天,送了一碗炒大肠给王大山家,大山婶非要还文瑾一碗麦仁做回礼。
大山伯还真信赖文瑾,竟然真把野猪皮送去熟了。
看着厚墩墩的皮子,文瑾也傻了,才想起这个时代的皮匠,根本不会把皮子剖出好多层,这可怎么办?
文瑾想了又想,在上面画出自己的脚印,裁出一双鞋底,然后在上面垫了棉布做的鞋底子,用山鼠皮做鞋帮的里子,外面用细青布做面,和铁山在一起琢磨了两天,缝出一双鞋。
本来想让二伯母做鞋,可那皮子又厚又紧,韦氏用锥子都难以扎透,还好铁山手巧,最后给捣鼓成了。
文瑾把脚塞进鞋里,来回走了走,几个男人都满眼希冀地望着:“怎么样?”
“呀,别提多暖和了,太好了!”文瑾说着,心里那个后悔呀,为何没有设计成高腰的靴子呢?仅仅一双皮棉鞋,她还不满足呀。
王家兄弟几个热情大涨,他们家男人多,每天赶山,逼得女人常常彻夜做鞋,眼睛都熬红了,要是能有双暖和又结实的鞋子,就太好了。
王铁山如法炮制,两天时间,先给自己做了一双,他们几个脚大小差不多,便都穿上试了试。
“真暖和,就是沉得很。”保山道。
“沉怕什么?结实、暖和就好。”大山一挥手,“铁山,这些天啥也别干,专门做鞋子,家里大小挨个来,咱二婶三婶和你嫂子,都可以睡个囫囵觉了。”
文瑾嗅到商机,天天盘算着,怎么把这个皮鞋做成产业,她并没打算把这个产业从王家夺到自己手上,朋友发财,自己也开心不是?王家帮她的,也太多了,自己还点人情,也应该呀。
可惜她的商业计划,有几个致命的缺陷,第一就是皮子的来源有限。
她所在的这个朝代,叫什么巨荣,皇帝竟然也姓钱,建国已历三代,正是四海平安,国富民强之时。唯一的遗憾,就是屡屡受到北方和西部少数民族的侵扰。
这些和文瑾暂时没关系,唯一有关的,就是不许杀牛!
她没法做牛皮鞋子。
文瑾只好把眼光盯到羊皮上,可惜这个用途广泛,价格高昂。
这天,文瑾跟着大山伯从山上回来,高高兴兴跑回家,又捉了大堆的山鼠,还猎捕到几只野兔,她满心喜欢,准备和文翰哥分享,却看到韦氏双眼通红,显然哭过。
“怎么了,二伯母?”
“大人的事情,你别管了。”
见她不说,文瑾只好不问了,跑到大山伯的园子里去处理猎物。
没想到,第三天早上,二伯便急匆匆赶了回来,看来,事态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的多。
也是啊,韦氏那么宽厚的性子,能哭了,事情肯定不简单。
二伯和二伯母在屋里嘀咕了一会儿,便急匆匆出门,去了隔壁。
房子修葺了之后,隔音效果大好,文瑾一句也偷听不着,急得抓耳挠腮的。
没多一会儿,二伯和大伯吵了起来,事情很快就人尽皆知,大伯把二房名下的十二亩地,和姑父杨柄娃家的换了。
“柄娃有一把力气,能干活,家里房子尽好,搬过去就不用住这破草屋,柄娃说了,这些年他已经攒够了椽子,稍稍添点钱,就能建起砖瓦屋,我这是为你好。”老焦氏振振有词。
大伯钱先贵诚惶诚恐地跟在后面,不停地劝解着:“二弟,你听我说,伯母因你日子过得艰难,成日在家叹气难受,你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不会种地,也没什么好营生,两年了,一直住草屋,她这是着急呀。”
二伯嘴拙,他常常刚说个开头,就被老焦氏或钱先贵打断了,气得双手哆嗦,吵了半天,也没说出有理的地方。
文瑾不明所以,跟着也是白跟,插不上话来,她干脆把二伯拉回来,问清楚再计较。
“二伯,既然是咱们房头下的,就和我有关,你不能瞒着不告诉我。”
二伯和二伯母对视了一眼。
“我爹爹不在家,我家又不是没人了,你现在和他没分家,可既然是兄弟,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你的,就是我的,我有权知道。”
文翰见文瑾凑过去,他也跟过来,小拳头紧紧的捏着,就算不明白事情全部,也多少知道了一点儿:隔壁的人,凭什么不经人家同意,就把地给换了呢?
“你姑父祖上还算有点钱,建了大屋子,也有十几亩好地,加上离山近,养了许多羊,可到了他这一辈,好吃懒做,羊卖的卖,死的死,地也不好好种,前几年山洪下来,一半的地给冲了,别人家都想办法排了水,挑来土,重新种上庄稼,他家到现在还是水坑一个,每年雨水往里灌,越来越没法种,他家这几年,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的,两人都是好吃懒做的主儿,这个埋怨那个,那个埋怨这个。”
二伯母最后开口说话了,女人家,罗嗦,不着重点,不过,让文瑾听出了事情的端倪。
“那天咱家收拾房子要用到谷秸,我去告诉伯母,她就给我提这个问题了,我当下拒绝,咱不贪占,可这十几亩地,还有三弟的一半,三弟人不在了,我们无论如何,得替文瑾守住啊,文瑾过几年大了,他靠什么养媳妇儿女?伯母抓着手边的扫床笤帚便砸到我背上,骂我学坏了,忤逆她。”二伯也有出离愤怒的时候,细长眼睛瞪得圆溜溜,腮帮子的青筋一鼓一鼓。
文瑾想起那天,伯母回来脸色发白,原来这事情,隔壁见商量不能得逞,就用了这种办法,强逼着这边就范。
第十四章 答应
二伯看了文瑾一眼,闷闷地道:“你伯祖母竟然让你大伯去找王主簿,把咱家的地和杨家的换了。”
钱先贵还是王主簿来挂匾的时候,和他认识的。他不知送了什么东西,王主簿为他做了此事。
二伯虽然识字,可并没有考中功名,一听是官儿,立刻就先软了,现在,吵架又吵不过人,韦氏见男人也没辙,终于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文瑾简直能跳起来,这都是什么是事儿呀,大房把他们分家出来,合着二伯竟然没有拿到地契?他怎么这么笨呀,都到中年了,还不懂得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么?怎么就敢任人捏着自己的命运?
文翰站在一边呆呆地听着,他虽然年纪小,可也早就明白,父母一直被大伯一家欺负了,此刻,见爹爹愁苦,母亲哭泣,一下子暴怒起来,冲出去掂着一把砍柴刀就往外走,文瑾急忙在后面追上去:“文翰哥,有话好说。”
跟着镇上的人赶山,尤其是几个王家的人,虽然他们热情懂礼,但却都是要强刚毅的性子,文翰不知不觉地变了。
焦氏在家也不安心,正在门口往外瞧,文翰瞪着被怒火烧红的两眼,手里还掂着一把刀子,把她吓得打了冷战,赶紧闪身进屋,关上了大门。
文翰一柴刀砍在黑漆木门上。
文瑾听见老焦氏气焰嚣张地嚷嚷:“怕什么?开了门让他进来,小兔崽子,不信能压住官儿,哼!”
文翰气得发疯,一下一下抡着砍刀,黑漆大门上立刻横七竖八都是刀痕。
“开门!开门!”
老焦氏也怕了,院子里静悄悄的,文翰又劈又跺脚,惊得邻居都跑出来。
文翰疯了一般,根本听不进文瑾的劝,二伯夫妇先是想压住儿子,后来改成央求,都无济于事。
大山婶跌跌撞撞跑到镇外的园子里,叫来了男人。
大山悄悄拢过去,从后面一下子连胳膊抱住,保山跑上前,夺下文翰手里的刀子,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文翰被拉回了家,文瑾让带到了大山家的园子里。
保山看她沉着脸,没个笑模样,咬着牙跟山鼠有仇似的,猛劲儿干活,实在忍不住了,悄悄给文瑾道:“要不要我帮你,把钱先贵揍一顿,打他个满地找牙,不信他不把地换回来。”
大山瞪了堂弟一眼:“小孩子家的,光知道打呀杀呀,打坏了,不得吃官司?你没听见说是和主簿挂上了?”
老百姓,还真怕官儿。
文瑾在前世,把封建官吏的恶行,看得也太多了,此刻,也没指望去打官司,可不打官司,怎么了结此事呢?难道就这么吃了哑巴亏?
“其实,你姑父家的地,以前还是好的呢。就是前年那场山洪,都给毁了,成了大池塘。”大山想了想,劝解文瑾,“若是下点功夫,排了水,再好好整理几年,说不定还能种。
“能养鸭子不?”文瑾忽然问,经过这阵子发泄,她已经平静了许多。
反正镇上的地,每年也拿不到收成,说不定从此因祸得福。令她最动心的,就是可以养羊。东岗她去过,山脚下好大一片荒滩,野草特别茂盛。
“养鸭子?这孩子,还真会想。有水就能养鸭子呀,可咱这儿,没人会伺候那个,养得人少。”
文瑾停下手:“我想去看看!”
大山想了想,给保山道:“你陪着去。冬天里,谁知道会不会跑出一只狼来。”
“好的!”保山丢下手里的活计,和文瑾洗了手,就那样上路了。
园子里,铁山依然想不通,愤愤地道:“这也太欺负人了,我这外人都看不过去。大哥,你怎能想着让钱二哥就这么吃个哑巴亏呢?”铁山手里还在不停地剥山鼠皮,“钱二哥也太窝囊了,被算计着赶出家,现在连几亩地都让人骗走,我看着都气不过。”
“气不过又能怎的?这回,钱老大可是和官儿勾搭上了,文瑾再聪明,也还是个孩子,能翻出多大的浪花?说不定她聪明,搬家到山跟前,还活得更好了呢,谁见过这么聪明的小孩子?什么事儿都能给整出个花样来。”
“说的也是,我就是气不过。”
“气不过就忍着。且看吧,就文瑾这么聪明,过上十几年,她成人了,还不算计死钱老大?她的性子,犟着呢,俗话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山说着,也咬了一下牙,他不是不愤怒,今天这事儿,若换成他,钱先贵脑浆子都打出来了。
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般地疼,文瑾慢慢冷静了下来,这一回,看似吃了大亏,可细想起来,未必全是坏事。以前,要二伯二伯母和大房决裂,说什么也不肯的,这一回,估计大房哭着求着,他们也不会再搭理他们了。
若是搬到山跟前住,离这边远了,就更好了,她以前,不知道家里有地,本就没那份打算,现在,失掉了也不惋惜,何况,不失掉又怎样?指望二伯和二伯母,收成根本拿不到手上。到了山跟前,哪怕收一个鸭蛋,那也实实在在揣进自己的怀里。
文瑾似乎看到一片池塘上,白花花一片的鸭子,四边青青的鸭蛋,一箩筐一箩筐的,她的心情,忽然便轻松起来。
杨柄娃的家,在山窝村的西头,石头做的地基,高出地面三尺余,就算有山洪,家里也不会被淹了。
杨家的地离院子不远,村里人指着一片白花花的冰雪道:就那儿,泊池一般的,还有旁边长满草的地方。”
文瑾看了看:“不是说十几亩吗?怎么那么大一片?”
“北边就是山地,沙土,以前他爷爷在时,还种点苜蓿,到了他爹手上,就撂荒了。”
“到底能种不?”
“种苜蓿还行。”
“苜蓿种了,年年收,为何会撂荒呢?”
老人看看文瑾:“这孩子,山洪淹了,后来就撂荒了。”
“哦。”
这山洪也太可怕了。
“懒哪,泄洪沟都不好好修,不然,小点的山洪,怎能淹了地?”
老人摇头叹息,文瑾赶紧又拉着问:“有排洪沟吗?修好顶事儿?”
“大洪不行,小山洪没问题。一般,十几年才一回大洪水。”
“哦。”文瑾谢了老丈,可惜这一片冻得全是冰,她没法勘察,只好带着保山返回去。
换就换,反正,离开林津镇,和老焦氏离得远,她就可以大展身手,没地也能折腾出好日子。
回到家里,文瑾当然先去找文翰。他虽然安静下来,可眼睛还是红红的,看人歪着脖子,情绪显然还不对。
文瑾劝他道:“哥哥,我去山前看了看,这一次,说不定还是咱家一个好机会。”
文翰给了一个讽刺的笑容。
“哥哥,你且听我说。第一,这镇上的地,说起来是咱的,可收成不是咱的,有什么用呢?山跟前那片地,到时候可实实在在是咱的。”
“就是不打粮。”文翰冷冰冰冒出一句。
“哥哥,咱家没人会种地,为何不养个鱼呀,养个鸭子呀,那个又轻松,又实惠,不好吗?”
文翰动了一下,脖子不是歪着看人了。
“哥哥,还有姑父那房子,正正经经的砖瓦大屋,咱也不吃亏。”
文翰坐起来。
“哥哥,不用咱报仇,姑父和姑姑那德行,搬过来能老老实实住草屋吗?肯定想方设法挤到隔壁去,咱们只需要坐山观虎斗,瞧热闹便是。”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文翰忽然冒出一句。
“是啊!瞧着吧,等他俩家有矛盾时,咱就……”
文瑾放低声音,低声讲了几句,文翰的眉毛便飞了起来:“哼!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两人说得高兴起来,又嘀咕了一会儿,便到了二伯那边,劝起两位大人来。
二伯和二伯母那息事宁人的性子,比文翰好劝多了,文瑾并没说出自己的计划,而是把话题扯到另一方面。
“二伯,二伯母,文瑾有话说。”
“说吧。”韦氏还在伤心,她就想不明白,自己对大房一家那么好,恨不能掏出心和肝儿,大房为何还要这么害她,连这破草屋也住不安稳?
“二伯,二伯母,文瑾以前说过,不该处处让着大房,你俩认为对不?”她也不等回答,自顾自往下说:“对懂礼的人讲理,那是仁义,对贪婪的人退让,那是纵容。大房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都是你们惯出的毛病,到了现在,都忍不下去了,他们还觉得你们过分呢。伯祖母口口声声说二伯不知好歹,难道我们被人算计了产业,还要笑着说好吗?你俩以前被算计,从来不抗争,这一回不答应,她就受不了了。”
二伯和二伯母对视一眼,嘴唇蠕动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他俩眼里,文瑾还是小孩子,可现在,文瑾那小脸绷地紧紧的,嘴唇紧抿着,大大的眼睛里,是坚定的目光,恍惚之中,两个大人把她也当成了大人。
第十五章 说服
文瑾清了下嗓子,开始说话,她的郑重,让两个大人也跟着严肃认真:“伯祖母骂文翰哥该死、不得好死,你俩想必也听见了。哥哥何时对她不敬?可她刚才骂的那个恶毒,哪有一丝的慈爱之心?这样的老人,值得尊重吗?我也听说了咱家过去的事情,大爷爷和爷爷兄弟情深,祖母也是仁慈性子,他们三个互相谦让,才给了伯祖母贪婪的机会。到了你们这一代,祖父祖母去世的早,伯祖母把大伯养成了自私享受的性子,却让二伯和父亲,处处吃苦,处处受罪,吃亏成了习惯,她才一点一滴,把家里的财产,都捏到自己手里。”
钱先诚从来没想过这个,有点震惊地看着侄子,可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事实何尝不是这样呢?
“伯祖母这是是嫌弃二伯不会种地。虽然我们家没拿多少收成,可不管是雇长工,还是把地租出去,都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她这是看上姑父能干活了。哼,姑父那就是一卖嘴的,骨子里懒惰贪婪,和大房一家如出一辙。这一回她可算计错了,等着瞧吧,她两家今后有的是吵架的时候,伯祖母是怎么欺负你俩的,姑姑会全部说出来,你们只需要洗耳恭听就是了。”
听到文瑾把大房一家说的那么不堪,二伯夫妇面面相觑,他俩的内心,如莲花般纯洁,哪里能想来这些卑鄙龌龊?
钱先诚皱皱眉头:“且看着吧,若是如此,没亲戚也罢。”
他还是不太相信,可又觉得事实面前,不得不信。
韦氏点头,他俩虽然磨叽,但却都是孤芳自赏的性子,绝不会和那些无耻之人拉关系论亲情。
文瑾见谈话基本达到目的,这才松口气:“吃亏占便宜,二伯和二伯母一贯不当回事的,这次生气,主要觉得大房不把人当回事,还有,觉得那是二房的产业,是我和文翰的,大房不该那样占了去,对吧?”
“是!”说到这里,二伯夫妇的脸上,依然愤愤的。
“算了,二伯,你去大房那里说一声,让他们请来镇长和几位耆老做个证,咱两家写下字据,把事情说清楚,别我们辛苦一场,把山跟前的地拾掇好了,他们又来抢夺,这一回,务必写清楚,地契也要拿到我手上。”
二伯夫妇又面对面看了一眼,最后,咬牙点头。
天快黑了,大房那边,见二伯服软,兴奋异常,当即便去请人来作证,杨柄娃和姑姑钱串串,也连夜赶了过来。
钱先诚先拿出一份字据,上面大概写了两家换地的过程,意思一看就是大房怂恿,杨柄娃和钱串串自愿,二房是被逼无奈。
“二弟这是什么意思?”钱先诚非常不高兴。
“没有什么,既然地都换了,今晚的证人有没有也无所谓,你们两家愿意,就在上面画押按手印,不愿意,咱们什么也不说。”
虽然在朝廷律法上,地是已经换过了,可那名不正言不顺,若是能请人作证,可就另当别论了。
但这个前提,竟然是让事情大白于天下,钱先贵很生气,非常不乐意,可杨柄娃却跃跃欲试,还不停地“大哥,大哥,这没有什么。”的劝解。
最后,钱先贵被拗不过,在上面按下了手印,二伯才在两家更换土地和宅子的字据上,按下了手印。
镇长和耆老看钱先诚的目光,都带着几分同情,但别人家的事情,他们也不好插手,最后,纷纷在证人字样后面,写了名字,按下手印。
事情到此,算是告一段落了。文瑾很奇怪,以大房人的刻薄,为何会花这么大的力气,帮杨柄娃和钱串串呢?难道,老焦氏真的顾念她和钱串串那份姨甥之情吗?
事情反常必为妖,可大房到底为何这样,文瑾还真想不出来。
二伯想趁他请假回来的两天,把家搬了,杨柄娃不愿意,他才不想住草屋呢。
“你们想换就换,想不搬就不搬?世上哪有这样的理儿?不搬,地就干脆别换了。”
文瑾从来没见过二伯还会发飙,还能把话讲得这么利索。
她忽然想起二伯昨晚嘴里念念叨叨,大概是在背这个吧。
“哎呀,二兄弟,你想怎样?把老姐往死里逼吗?”钱串串妖妖孽孽地走上前。
据说钱串串小时候,长得特别好,皮肤白眼睛大,老焦氏去姐姐家,一眼就看上了,她嫁来一直没孩子,便哭着闹着,最后,终于让外甥女做了养女。
钱串串原本姓李,这里人喜欢把女儿起个串儿连儿的,就是希望儿女连成串,多子多福。没想到这个寓意吉祥的名字,到了钱家,却充满了铜臭之气。
钱串串眼睛是够大的,就像一对大汤圆,眼仁小,眼白多,让人看着心里发瘆,皮肤白得没有血色,嘴唇很红,只是偏大,露出发黑的龅牙来,她装模做样摆出娇滴滴的神情,还捏着兰花指,文瑾差点没有恶心死。
见二弟被压住,钱串串得意洋洋地笑了一下。
“姑姑,姑父,你们怎的这么笨?有没看过黄历呀?明年是寡妇年,不宜搬家婚娶,后年是光棍年,搬家更不好,难不成,你想每天跑六里路来种田?”
“什么?”钱串串从来没听过此事。
“这都不懂,腊月二十九立春呢,明年一年,是无春之年,搬家死男人,还要受穷受苦一辈子。”
腊月二十九立春,钱串串倒是知道,她见文瑾说得一本正经,心里也忍不住犯嘀咕。她之所以想搬到镇上,就是算卦的说她不宜住在山窝村,把她“窝”着,翻不了身,发不了财。
带着满腹疑虑,钱串串又去打听了一下,谁也说不清,没有立春的年头,是不是不宜搬家,但肯定不宜婚娶,又有人说诸事不宜,众说纷纭,但没有一个人敢保证说是个好年头,杨柄娃最后下定决心:“搬家!”
腊月也不是适宜搬家的月份,冬月只剩几天了,两家那个匆忙。关键是杨家特别匆忙,钱串串是个懒人,家里的衣服、被褥、家具,放得十分散乱,这要搬家,自然得收拾到一起,两天时间,根本顾不过来。
“黑蛋他爹,把他姑姑叫来帮忙吧。”
“我妹子前一次回娘家,被你骂得哭回去了,能来吗?”
钱串串无奈:“那怎么办?”
“把你嫂子叫来呀。”
“嗯,我怎么忘了,二弟妹好说话。”
“你弟妹就不搬家了?叫你嫂子来。”
钱串串无奈地低下头,她的嫂子,是个卖嘴的,并不是干活的人。可,现在没办法,也只能这样。
焦氏一听请她去干活儿,第一想到的就是妯娌韦氏,她给小姑子道:“我前几天上大柜给娘取皮袄,闪了腰了,叫老二家的去呀。”
“可是二弟也搬家呀,难道没事吗?”
“她拿什么和你比?家里穷得叮当响,有什么可收拾的?”
钱串串来的隔壁,看到钱先诚和韦氏,正头上包着帕子,浑身是土地打包几个草墩子。
“哎呀二弟,你可真抠门,几个草墩子都要拿走,给老姐留着,还能穷了你?”
钱先诚直起腰苦笑了一下:“姐姐,我家没凳子,难不成搬家过去,成天站着呀?”
钱串串这才理解大嫂所言的穷得叮当,到底什么意思了,这家里,果然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连吃饭的桌子,都是藤编的,一看就是自己动手的结果,粗糙不堪,圆不圆方不方的,送给她她也看不上。
钱串串哂笑了一声,又返回隔壁:“不行,大嫂,老二家正收拾,明天就开始搬了,你和大哥今天无论如何都得去帮我。”
焦氏气哼哼的还想推辞,扭头看到婆婆站在门口看她,吓得缩缩脖子,乖乖答应。
钱串串是老焦氏的亲外甥女,也是焦氏的姑表妹,她若连这个忙都不伸手,还真说不过去呢。无可奈何上了路,焦氏嘟嘟囔囔不停地骂韦氏,为何要把时间赶这么紧呢。
看到焦氏、钱先贵、钱串串坐着驴车出了镇子,文瑾一溜烟跑回来:“没事了,咱们各忙各的吧。”
“这孩子!”韦氏哭笑不得,“昨天说什么也不许收拾,非要我晒着太阳打络子,刚才急急火火让咱收拾,现在又不着急了。”
文翰看出了端倪,对着文瑾嘿嘿地笑,把两个大人笑得一头雾水。
第二天搬家,王家兄弟不请自到,来寡妇也到了,不过远远看到很多人,便又回去了。她自认是不祥之人,搬家嫁娶都不会去,怕妨害了主家。
本来打算租两辆驴车,王大山给制止了,他家的牛车跑两趟就行,没必要那么麻烦,结果镇上给人赶脚的宋老四,自己跑过来,要帮忙搬家,本来就没什么东西,两辆车足够了,钱先诚夫妇还在草屋前留恋地看了一眼,这才决然地扭头离开。
到了山窝村,杨柄娃和钱串串还是满身灰土,家里更是乱七八糟,该打包的没打包,该折叠拆开的也没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