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另辟蹊径(二)
牡丹脱了贱籍,周家才知道儿子做下了多么令人震惊的事情,周老爷一气之下,把周成昆赶出家门。这可不是做假的,周家开了祠堂,把周成昆从族谱上除名了,但现在,周成昆和丹娘在外面租了个小院子住着。
丹娘洗尽铅华,哪怕一身布衣也在所不惜,现在还为文瑾做事,一个月一两银子月俸,若不挥霍,他们能够过上**米细面、穿绫罗绸缎的日子,百无一用是书生,周成昆每天在家闲着,眼巴巴等娘子回来,陪他诗歌唱和。他本来就是个花花公子,也没有正常读书人的气节,并不觉得自己这是吃软饭,日子过得还挺逍遥。
周丹娘见男人为自己失掉繁华的好日子,竟然一句抱怨也没有,对周成昆的心意更坚,两人举案齐眉,过得很幸福。
文瑾送了琴师过来,就告辞走了,周成昆难得家里有琴师,亟不可待想让丹娘为他唱一曲。毕竟清唱,不如配了音乐的好听。
“还有正经事儿呢,等我们完成钱公子的任务,再玩乐吧。”
“好吧。”周成昆遗憾地点头答应。
丹娘拿出文瑾给的纸,上面写了猕猴桃对人体的好处,以及美妙滋味,周成昆想来想去,修改到半夜,总算做出来了。
第二天,丹娘拿给文瑾看,却被否决了。“这太文绉绉了,根本听不懂,要那种朗朗上口,一听就明白的,不然,谁知道在唱什么呢?”
丹娘一想,也对,回去和男人商量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白兰姑娘依约前来,梅兰坊另外派了个琴师给她伴奏,这也是个年轻姑娘,据说以前也是被老鸨重点培养的,没想到却倒了嗓子,唱不出来,只好改做琴师。
文瑾一句一句教白兰,间或还指导几句,虽然只有八九分像,没法唱出邓丽君对诗歌感情的把握,但已经十分动人了。
文瑾能看出来,不仅是白兰,连琴师都激动不已。练了两天,老鸨便急急跑来,榴花商行掌柜府上一个管事嬷嬷,肯听白兰唱一曲,许诺若真的如老鸨说的那么好,他便推荐给主子。
老鸨带着白兰走了一趟,送回来时,笑得差点掉了下巴:“可以了,那边已经下了帖子,说好给十二两的打赏,钱公子,你不是说,还有两首曲子吗?”
“嗯!”
文瑾又把另一首《水调歌头》教给白兰。
文瑾选这两首词,是因为都知道谁做的词,邓丽君其它的歌曲,太过白话,在这个时空,显然上不了档次。
就在这天傍晚,丹娘拿了歌词过来,文瑾一看,喜上眉梢,这一回,不仅做到了通俗,还风格俏皮,朗朗上口,和曲子简直是天作之合。
“丹娘,你能不能帮我排舞?这曲子最好几个姑娘一起,端着放猕猴桃的盘子,大家边唱边舞,最后,做出献桃的动作就行。”
丹娘想了想:“好主意,既然是祝寿,少不了要献寿桃,这曲子,今后说不定做寿的人家个个都唱呢。“
“那当然好了,我的猕猴桃可就不愁卖了。呵呵,‘天上仙桃下凡尘’,谁不想尝尝啊。”
丹娘捂嘴轻笑,她和周成昆好得蜜里调油,听到文瑾夸男人歌词写得妙,自己也与有荣焉。
文瑾的筹备时间特别紧,丹娘在接下来三天,全力以赴为梅兰坊排练新节目,直把那些小姑娘练得腿都肿了才算勉强通过。
榴花商行掌柜,行事低调,竟然没请几个客人,之所以叫了乐人,仅仅是娘亲喜欢听曲,他不得不满足老人这个愿望。
文瑾坐着牛车,就停在那条巷子的尽头,看着梅兰坊的一行人进去,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见人出来,她简直想闯进去看看到底怎么样了呢。
“公子别担心,那曲子实在太好听了,说不定是老太君想让多唱几遍呢。”
“哦!”文瑾勉强忍耐下来,她竟然还没有石榴能沉住气呢。
也难怪文瑾着急呀,今年的果子,已经大量上市了,她现在都不得不做出上千斤的果酱,已经没机会再寻找其他途径了。
成败在此一举,孤注一掷,文瑾脑子里尽冒出这样的词儿,最后,竟然还想起一个词——“狗急跳墙”,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自己这招要是成了,可不就该沈百万狗急跳墙了。
等待是最让人心焦的,文瑾这脑子一跑神,时间便飞一般逝去,梅兰坊的人,终于出来了,文瑾只看到老鸨走路姿势都快成扭秧歌的了,就明白计划大获成功。
是人家表演大获成功,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广告打得怎样了。
好容易等人走到路口,石榴从牛车钻出来:“楚妈妈,猕猴桃献上去了?”
老鸨脑子还晕着呢,闻听愣了半天,才笑嘻嘻地说话:“哎呀,是石榴姑娘,猕猴桃都献上去了,当场就有人夸好吃,说不亏是天上少地下无的神仙果。”
见路上有人往这边看,石榴赶紧缩回头:“等我们打听清楚,确实如你所说,就会把押金退回的。”
“谢谢石榴姑娘!”老鸨今天,除了拿到了说好的十二两银子,听曲儿的客人,还给了好多的打赏,白兰一连唱了七八遍,嗓子都受不了了,才停了下来,她现在的荷包里,三十两银子都有了,想到那些客人财大气粗,一两二两,甚至五两大的银块就那么毫不犹豫的扔过来,她就兴奋地只想嚷嚷。
石榴先老鸨声音大,气得小脸通红,心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普通人叫她石榴姑娘,听着绝对没有什么歧义,可老鸨这么一叫,她不就成了那啥的女人了嘛,这个臭婆娘,说话怎这么不注意呢。
“走!”文瑾给赶车的石启旺下令。
就在第二天下午,孙燕平气喘吁吁地跑来:“公子,公子,榴花商行问咱,要不要把果子给他们经销一些?”
“他们要多少?”
“来人说,咱们给多少都行,暂时一天一千斤吧。”
石榴高兴地拍手:“我的天爷哎,终于卖出去了。”
榴花商行的能力还是大,过了两天,销量就变成一天一千五。
自从猕猴桃成熟,文瑾便让人天天往过运,到了明湖城,来不及卖就成熟的,就剥了皮做成果酱,现在,她终于不再担忧焦躁夜不能寐了。
榴花开始经销猕猴桃,沈百万第一时间便知道了,那天的寿宴,他也在场,那几个仙女打扮的女子,一人端一个红绸子覆盖的茶盘,载歌载舞地走上来,嘴里唱着“猕猴桃,神仙果,……天上仙人下凡来,来给寿星把轿抬”时,他的头就嗡地一下,知道自己这一回,又败在了钱文瑾的手下。
这个死小孩,为何那么多招儿,连下九流的歌女都能作为棋子和他对阵呢?
就算榴花商行的掌柜不张扬,老母亲过寿,还是摆了四桌的,男人三桌,女人一桌,除了自己的姐妹,还有明湖城几个大商行掌柜的妻子。
两首歌曲的词,他们早就耳熟能详,但曲调一变,竟然那么动听,那么打动人心,他们都不是缺钱的人家,十几两银子还不当回事儿,回到家,便让人去请梅兰坊的来唱堂会。
红花坊发现梅兰坊的生意忽然红火起来,赶紧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有人教给她们唱了两首新曲子,好听到爆,现在,满明湖城的富贵人家,都忍不住想一饱耳福。
红花坊的老鸨,稍稍使了点手段,便让红娇学会了那两首曲子,可惜红娇唱出的味道,和白兰相差太大,同样花钱,人自然要听好的,红花坊的生意,更加一落千丈。
不是红娇嗓子不好,试想一下,用唱民歌的办法去唱邓丽君的歌,还是那种死板教条的唱,而不是仔细理解了歌曲的含义,没办法体现其内涵和感情的那种唱法,如何能好听呢?
梅兰坊的老鸨,发现不仅那两首歌受人欢迎,连带夸赞猕猴桃的这个歌舞节目,也很受欢迎,这边的生意好,文瑾的猕猴桃就卖得快,一时间,几乎不用榴花的伙计去推荐,就有人点名要购买猕猴桃。
到了销售最旺时,文瑾果园却卖空了,不得不让人等着,到了冬天去吃猕猴桃酱。
文瑾没有趁机推出猕猴桃酱,就是为了压一压,到了冬天什么水果都没有时,好卖高价。
榴花商行很会挣钱,到最后把价格翻了两倍,比文瑾预计的拿得还多。
文瑾给丹娘了二十两银子多酬谢,却被送了回来:“周郎问,公子还有没有好听的曲子?”
文瑾不愿意再一句一句的教人,让丹娘拿了琴过来,让她学认简谱,随后,她把《小城故事》和《甜蜜蜜》给抄写了过去。
不过,文瑾可不是免费的,她知道丹娘没钱,可周成昆却能把这个变成钱,他把曲子重新填词,卖给明湖城最大的花楼,一首三十两银子。这人很知趣,给文瑾二十两,自己拿十两。
以后,文瑾就歇了手,说她再也不会别的了,周成昆却忽然悟了道,自己写了几个曲子,还挺动听,也卖了高价。
哼,男人就不敢有了钱,周成昆小有所成后的第一件事,就想把丹娘关在家里,不许她抛头露面。
丹娘不愿意:“钱公子在咱落魄时,伸手帮了大忙,我不能过河拆桥,让她难过。”
周成昆也不是那么坚决,说说就算了,谁想过了两天,忽然疑神疑鬼地跟踪丹娘,很快就被发现了。
“郎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丹娘,钱公子年轻英俊,又多才多艺,你,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你个傻瓜,我怎么会看上一个姑——娘娘腔?”丹娘心里对文瑾说,对不起,你确实还有些娘娘腔的,我都看出来了。
周成昆见丹娘这么“贬低”文瑾,这才放下心来。
丹娘是个很有经济头脑的女子,男人挣了钱,倒手就乱花,又是买衣料,又是大吃大喝,她急忙出手制止,哄着周成昆把钱都交给她打理,后来,周丹娘在内城买了一个有上房和一排厢房的小院,还买了一个粗使的婆子,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文瑾这段日子也过得十分惬意,猕猴桃鲜果卖了一万五千斤,拿到了四千多两银子,还有两千斤的猕猴桃酱呢,这也将是一笔大收入。
天气冷了,文瑾把猕猴桃酱交给榴花商行销售,同时,送给榴花掌柜了一份礼物。
榴花的生意做得大,像文瑾这样的客商,他们不下十几个,这份礼物,掌柜并没有在意,只随便看了一眼,就准备让随从收起来。
一个精巧的烟袋包,让老掌柜忍不住拿起来仔细端详。
这不是和廖三公子的腰带是同一材质的?连花纹都一模一样。
自从廖三公子一身皂色锦袍,用深紫配金链腰带,城里卖服装配饰的店家都急疯了,没少向这边打听,希望能进货,可惜,榴花挖地三尺,也没找到那腰带是哪儿买的,有裁缝铺仿制,可惜都没法绣出那样的花纹,做出那样的神韵。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樊掌柜一笑,给身后的管家吩咐道:“让克勤拿我的帖子,去找卖猕猴桃的钱公子,请她带上些腰带样品,明日辰时,来咱府上。”
克勤正是管家的大儿子,现在是樊大掌柜手下得用的铺子管事,他一听主子要重用儿子,禁不住喜色满面,赶紧躬身行礼:“是!奴才这就去传话。”
周管家刚出去,贴身长随又进来通报:“廖三公子的小厮又来了。”
“有请!”
长随有些发愣,廖三公子极喜欢那个紫金腰带,可惜他喜欢的天青色长衫,却和深紫不搭对,还想买个颜色浅一点的腰带,可惜,他的紫金腰带本是收礼得来,又不好向路家人去打听,只能寄希望榴花商行,他已经让人来了三回,大掌柜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下家,这一回答得如此干脆,难道……
主子的心思,也不是他能猜的,长随答应一声,赶紧出去传话了。
樊大掌柜果然没有猜错,文瑾第二天,带了十来条她认为的精品腰带,来到樊府。
樊大掌柜看到全是金银搭配的,略有些遗憾,他问文瑾:“为何没有玉石配饰?”
“这个——”文瑾略微沉吟了一下,“还不知道能不能入了贵人的眼,这带扣上面,都是可以镶嵌的,只需要把上面这个换下来就成。”说着,文瑾便从随身的小皮包里,取出一个镶了和田玉的带扣,把一个草绿色蛇皮的银带扣换下来:“大掌柜觉得这个可好?”
“嗯,不错,还有吗?”
这样的玉带扣,都是银楼定做的,一个要一百多两银子,文瑾手头,只有三个,她全部拿了出来,一个是蓝宝石镶嵌的,配墨绿蛇皮腰带,一个是红宝石镶嵌的,配紫红底金色花纹的腰带。后面这一款,是文瑾用草药染色的,她不过试一试,没想到效果竟然出奇的好,得来这样奇特的颜色。
红宝石和蓝宝石腰带扣,一款都要二百两银子,文瑾手头,资金有限,没法定做更多的高端皮带扣。
樊大掌柜十分满意,低声吩咐文瑾:“带上你的东西,陪我去一趟总督府吧。”
文瑾心中大喜,小心地把打开的腰带一条一条装进盒子里,收进羊皮提盒,跟着樊大掌柜出门而去。
自己的简陋牛车是不能坐了,文瑾跟着樊大掌柜,坐进他宽大的马车里。
一直到了廖府,文瑾都表现成一个拘谨又喜不自禁的小商人模样,樊大掌柜到没有多看她,不然,这位早已人老成精,哪里能看不出文瑾是个女孩子?
廖三公子虽然极得父母宠爱,在明湖城没人敢惹,待人却很谦和,小厮带樊大掌柜和文瑾在外厅等候,他很快就走了出来。
文瑾和樊大掌柜见了礼,廖成天很认真地请了樊大掌柜坐下,这才让文瑾把东西拿出来,让他挑选。
他把文瑾当成了随从,文瑾有苦难言,只得按照樊大掌柜的吩咐,拿出那三个高端腰带扣的。
都督府财大气粗,廖三公子又极其受宠,从没在钱财上受过委屈,一下子三条腰带都入了眼,便淡淡说了一句:“都留下吧,樊伯父,这么好的宝贝,你竟然压了三四个月才给我看,真是小气。”语气里竟然还有几分撒娇的意味,看来,他们还是很熟悉的。
“呵呵,这可不是我的宝贝,而是这位钱公子的。”
文瑾很惊讶樊大掌柜竟然这么大方,直接把生意给了自己,而不是瞒着,从中渔利,随即,她就想通了,以廖三公子和樊大掌柜熟悉的程度,这三条腰带他还不都得送礼呀,怎敢要价做买卖呢?
廖三公子扫了文瑾一眼,本来是不经意的,没想到,他自负明湖城第一美男子,却看到了一个比他的眼睛还长得好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我填的是词
和文瑾一比,他令人叹为妖孽的桃花眼,就显得不够大了,只是眼前这位,似乎风吹日晒生活奔波,皮肤有些暗沉,眉毛也太过粗黑,影响了容貌。
不,等等,这眉毛为何有些不自然?廖三公子又是一眼,便看到了人工痕迹,描的,竟然是描得太粗,才不自然,破坏了脸上的和谐。
若是和自己一般仔细保养,会不会压过自己呢?
看到文瑾奇怪地扫过来一眼,廖成天忍不住一哂,呿,自己这是想什么,一个做生意的野小子,也配和自己相比?
“樊伯父,好久不来,家父肯定都想你了。”
“都督大人日理万机,樊某怎敢叨扰?公子,这就别过了,今后想要什么,只管派人来。”
“谢谢樊伯父!”廖三公子竟然执小辈礼,并且动作一点也不敷衍,文瑾强压心中惊讶,行礼告别。
廖家的账房已经有人等着,樊大掌柜让文瑾报了价,两人坐在账房外间略等了会儿,账房的管事就毕恭毕敬地送上了银票。
文瑾除去成本,一条腰带多要了五十两银子,她以为对方会讨价还价,到时候就让出二三十两,一条腰带赚二十两就可以了,现在看到银票,忍不住有些傻眼,但表面却不敢有任何表现,镇定地给了账房管事一小块银子打赏,她小心地把银票放进随身的皮包里,拱手告别,跟着樊大掌柜出了廖府。
回去的马车上,文瑾自动谈起和榴花的合作:“我这边,也没有那么多的资金,再说,所有的金银宝石玉料,也都是榴花银楼提供的,想必大掌柜都看出来了,今后,这皮带干脆都让你们代销好了,放到银楼也成,放到成衣店也行,你看哪里合适?”
“呵呵,钱公子倒是大方。”
“大掌柜,还是那句话,我挣够自己的就成,你们代销的利润,在我的价钱上面增加,多少我不管。”
“那你今天这报价,有没给我的部分?”
“有!文瑾老实道,我以为账房会还价,便报的高了些,没想到廖府如此财大气粗。”
说着,文瑾从银票里,挑出一个九十两的,递给樊大掌柜:“这是小的今天的孝敬!”
“呵呵,孝敬?”
若是说酬劳,樊大掌柜就成了文瑾雇佣的了,文瑾哪敢这样托大,这个词汇,她也是想了又想,才说出来的。
樊大掌柜把文瑾的手推回来:“今天,我是带个晚辈,去都督府拜访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谈成一单生意,若是寻常地方,就不必老夫出面了,因此,也谈不上要你的孝敬。”
“大掌柜,这么说,咱们的生意谈成了?”
“嗯!你的心还是太轻了,还好,刚好让我给都督府留下足够的脸面。”
文瑾不明所以,后来,她的腰带在榴花的铺子里销售时,一条比今天的价格还多加了三、四成利润,她才明白樊大掌柜的意思。
再说廖三公子送走了客人,便回去喜滋滋地穿上自己喜欢的天青色锦袍,用了墨绿配白金,镶嵌和田玉的腰带,给他母亲廖夫人欣赏,他已经二十岁了,还没有定亲,都是这长得太好惹的祸。他是总督府公子,非富贵之家的姑娘不能般配,而这样人家的女孩子,在巨荣才有多少?廖夫人爱子心切,不愿意儿子受委屈,自然希望女方也容貌过人,这一挑二挑,竟然相过十几个姑娘,都不满意。
今天,江南织造洪家的老夫人带了三个孙小姐路过梁中省,递帖子要来拜访。这是想结亲的意思,她和儿子便着意准备起来。
廖三公子有些神情恍惚,他实在没法忘记刚才看到的那双眼睛,又大又魅,黑亮亮水汪汪,要是自己今天相亲的女子,有这样的眼,他一定立刻点头,应下婚事。
洪老夫人一向自负自己的几个孙女长得漂亮,没想到廖三公子一个男人,竟然妖孽成那样,比个女人还魅惑,白肤红唇,眼睛水汪汪,眼尾上挑,说话时不经意那么眼珠子一转,简直能把人迷死,她都六十岁的老妇了,心中都忍不住赞叹,三个豆蔻年华的孙女儿,若不是从小教养的好,估计都看傻了。
廖夫人基本满意洪家大孙女,虽然比不得儿子长得细致,却秀气之余,还有一股子英姿勃发的朝气,这相貌,就是天生做大家主母的材料,她的儿子虽然不是老大,但将来分府另过,难道妻子就不主持中馈了?
廖三公子心里明白,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不免有些沮丧,让母亲去安排,他蔫蔫回了卧室。
廖夫人心疼儿子,派了身边最得意的老妈子去安慰儿子。
“公子爷,你也知道,娶妻娶贤,你将来若是遇到绝色佳人,收了做个妾室不就成了?”
廖三公子尽量让语气平静,说道:“去给母亲说,我听从她的安排,洪家女儿,已经十分难得了。”
打发走了于老妈子,廖三公子斜靠在软榻上,小厮青儿小心地上了茶,垂手侍立一旁,见主子神情恹恹,眼珠子转了转,说起了府里那只金色眉毛的猎狗,刚下了一窝小狗娃。
廖三公子不感兴趣,青儿连着换了好几个话题,都没有效果,心里有些发急:“公子,你注意了没有,今天来的那个卖腰带的钱公子,走路扭扭捏捏,好像是个女人。”
“真的?”廖三公子忽然抬起身子,把青儿吓了一跳。
“看着像!”
廖三公子笑了,踢了小厮一脚:“你就淘气吧。”
想到那样魅惑的一双眼,他又忍不住心动:“去给她下个帖子,初十府上几位公子诗会,让她过来一趟。”
“是!”
廖三公子这个筋儿抽的,把文瑾难为坏了,她哪里会做什么诗?脑子里存的,可都是经典中的经典,随便一句出来,那都是流传百世的,她一个学历只有小学二年级的,也太过惊世骇俗了。
可是,她若是说不会写诗,可就成了那些贵公子讥讽的对象,真难为死了。
“我能不去不?”文瑾实在找不到商量的人,只好去问周丹娘。
“不可,这廖三公子十分自负,你可别惹怒了他。”
“可我不会作诗啊。”
周丹娘想了想:“你不是会唱曲子吗?”
“可是唱不好啊。”
“这不要紧,廖三公子极喜欢这个,但他也唱得一般般,说不定你能混过去。”
“谢谢丹娘。”
文瑾没想到,廖三公子只是想看看她到底是男是女,并没逼着作诗,却让她走了不少的路。
虽然平日里,文瑾并不涂脂抹粉,但出了汗,少女特有的馨香,还是让廖三公子的另一个小厮竹儿闻了出来。
何况,女孩子就是女孩子,若是有了怀疑,仔细看,左右都是破绽,廖三公子一帮虽然在一起写诗饮酒,只让文瑾在一边做看客,但整整一个半时辰,文瑾在十几个丫鬟小厮的视线里,哪能装的完美无缺,不露馅的?
送走客人,廖三公子听了竹儿青儿拍胸脯保证,文瑾肯定是女子的话,高兴得哈哈笑,他每天被爹爹逼着读书会文,偶尔才允许出门狩猎游玩,日子过得实在乏味,现在,忽然听到这么新奇有趣的事儿,忍不住想要逗弄文瑾一把。
他把自己当猫儿,文瑾就成了那猫爪下的老鼠。
想到文瑾从容镇定的模样,在听到自己揭破身份后惊慌失措的样子,廖三公子就忍不住想要大笑。
没过几天,文瑾又收到一张来自廖府的请柬,这次是要品茶,茶和诗词歌赋,可是不分家的,想到上一次能混过去,文瑾这一次并不那么担心,到了时候,便换了衣服,坐着牛车去了。
文瑾不得已,花了二十两银子,做了一辆新车厢,用黑漆刷了,上面用红色电光纸剪了些窗花图案贴上,不然,纯黑谁受得了?可别的颜色的油漆,她又找不到,结果还让周丹娘很是一顿夸赞,竟然说漂亮、大气。
文瑾不以为然,反正出去和那些贵人的车子走一起,不丢份就行。
廖三公子的茶会,开在廖家城外的别业里,偌大的花园中,一个斗拱飞檐的八角亭,四面是镂空雕花的木板围着,为了保暖,雕花围板里面,都用浅粉的细绢糊了,文瑾走进去,立刻便觉得温暖如春,竟然烧了炭盆。
“钱公子,幸会!”廖成天竟然先打招呼,虽然坐着,大大咧咧的,也让文瑾有些意外。
“廖公子有礼了!”
见文瑾没有像别的人那样,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廖成天公子兴味盎然。
“来来来,坐下吃茶,尝尝我刚弄到的新茶。”廖三公子并不是显摆,在明湖城,他一贯的高高在上,没有显摆的必要。
文瑾身边的这位楚公子,可就没廖公子的气势了,他大概觉得自己是这里的常客,而文瑾还是新人,但就是这个只是个小商人、新面孔,刚才竟然让廖三公子主动打了一声招呼,他心里非常不服气。
“知道这是什么茶吗?孟拱国的贡品,以前只有皇室和亲贵才能用上一点儿。”
文瑾看了看茶汤:“这不是红茶吗?”
“咦?”廖三公子好奇了,他也才知道这叫红茶啊。
楚公子非常不服气,抢白道:“不要以为茶汤是红色的,就是红茶。”
文瑾不搭理他。
楚公子给身边的小厮低声说了句什么,过了一会儿,那小厮拿了一个小木盒过来,楚公子打开看了看,放到文瑾面前:“好像你很懂茶一般,说说,这是什么茶?”
文瑾看了一眼,为了正确,她还仔细闻了一下:“乌龙茶!”
廖三公子惊奇地看着文瑾,楚公子的姑父在南海做官,明湖城才有了这个茶叶,都是楚家给几位明湖城有头脸的大家送的礼物,这钱文瑾怎么能认识?
楚公子的脸色很难看,他家视若珍宝的名茶,竟然连不入流的商贩都知道,这面子实在下不了。
“说得跟真的一般,来,你跟大家泡一杯。”
文瑾的火气被挑起来了,她看了看桌面:“茶具呢?”
楚公子的姑父,是送了几套茶具,可跟酒盅一般大的茶杯,他们根本用不惯,今天,这里根本就没准备。
“青儿,把楚大人送的那套茶具拿来。”廖成天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青儿应了一声,一溜烟跑了出去。
廖三公子坐在文瑾身边的空椅子上:“你怎么会认识乌龙茶?咱明湖城又没卖的。”
“书上说的,质坚如铁,馨香如兰,颜色黑绿如墨。”
楚公子长出一口气。
廖三公子却越发兴味地盯着文瑾:“你不会也是从书上学的泡茶吧?”
文瑾微微一笑:“有何不可?”
桌上几个贵公子,刚才还在低声讨论着什么,这会儿都被吸引了,转头看着文瑾,他们很奇怪廖成天为何要邀请这样一个地位低下的小商人来参加聚会,这会儿觉得总算是弄明白了,感情这位,虽然见识不多,但博闻强记,肚子里有货。
一位张公子轻轻咳了一声:“成天啊,你的茶具一时半会儿也拿不过来,不若我们做点别的游戏玩玩,如何?”
“好啊,咱们对诗如何?”楚公子听成天说过,文瑾没念几年的书,猜想她诗词这些肯定不行,一个商人,就算喜欢读书,也不可能每天吟诗作画,追求风雅。
张公子笑着对楚公子说道:“你说个章程。”
“自然是一人一句啦。”另外一位李公子道。
“那没意思。”楚公子坏坏一笑,对文瑾道,“你是新来的,先给大家展示一下文才吧,你写个上阕,我们几个对下阕,如何?”
“这不好吧?”文瑾皱眉,心说,我说出的上阕,还不把你们几个绣花枕头的草包难死啊。
“没什么不好的,你说啊。”
文瑾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笑着问:“曲子行不行?”
“行啊,曲子,填词,作诗,你随便来。”张公子大概是几个人中文才最高的,他这话一出来,就让楚公子瞪了一眼。
文瑾假装没看见,她略略沉吟一下,道:
“小城故事多
充满喜和乐
若是你到小城来
收获特别多
看似一幅画
听像一首歌
人生境界真善美,
这里已包括。”
“哈哈哈……”桌子一圈的贵公子,无不抚掌大笑:“这是什么曲子,韵脚都没有,整个一个大白话。”
等他们笑够了,文瑾严肃地敲敲桌子:“我这填的是曲子啊,现在唱得最红的《明湖之夜》,就可以用这个词来填,你们若不信,叫人来唱一遍,不就明白了?”
楚公子哪里肯信文瑾的话,招手道:“派人把红月楼的倩儿姑娘叫来。”
“不用!”李公子献宝地指了指自己的小厮,“雨墨,你来唱。”
雨墨红着脸:“我,没记住这位公子的词儿。”
“来,钱公子,你说,我把它写出来。”李公子的字不错,一笔行草,酣畅淋漓,顷刻便一挥而就。
雨墨小心地一句一句把文瑾的词儿往曲子里面套,有两个不合适的地方,文瑾还悄悄提醒了一下。
青儿终于取来了茶具,文瑾用开水把茶壶、茶盅、公道杯等全部烫洗干净,便准备泡茶。
雨墨也把歌曲练熟了,他拿着小檀板,一边敲一边唱,文瑾则认真地照着前世学来的泡茶手法,给几位公子上茶,花厅里顿时茶香四溢,清歌宜人,连讨人厌的楚公子,都不知不觉沉醉其间,忘了挑衅文瑾。
只有一半歌词,正当大家沉醉时,雨墨的歌声却戛然而止,李公子急了:“怎不唱了?”
“没词,没词了,钱公子只写了半阙。”
一桌子的人这才想起来,后半阙,还要他们来填呢,他们刚才嘲笑文瑾,却不想这大白话,套在曲调里,竟然完美无缺天衣无缝,比原词还要契合,这会儿都不笑了,一个个凝神沉思。
金奴老先生的文才,岂是这几个绣花枕头能比的?文瑾看他们一个个抓耳挠腮,也填不上来,心里暗爽。
廖成天觉得丢了面子,很有些恼火,便指着楚公子:“楚云,你来填下半阙。”
楚公子的脸涨得通红,他一句也说不出来,文瑾说的这上半阙,既没法对仗,又无固定韵脚,偏偏细细品味,竟然别有韵味流动期间,真的让他难以下手。
文瑾一句不发,似乎醉心于泡茶。
廖三公子盯着文瑾,也不知道她的泡茶手法到底对不对,但这茶,可比自己用大杯泡出来的好喝多了,并且,一杯和一杯的口味,几乎没有差别,难为她竟然能控制得恰到好处,凭这一手,他们几个就没人能做到。
楚公子脑门上的汗都出来了,他气恼地拍了一下桌面:“钱公子这上半阙,让人如何对嘛,没韵脚也没有句式,还不能对仗,就胡编滥造凑合的,不算,你另外出一阕。”
李公子不答应:“钱公子这词儿,配那曲子最好不过,你不用重新填新的,只把后半截补出来,让雨墨唱给大家听,我觉得比明湖之夜的原词还要好听呢。”
第一百三十七章 信使
“是好听,钱公子请继续!”桌上其他几位,都赞同李公子的提议,楚公子气得要命,但他爹的官职,并不多大,这里不仅廖三公子他惹不起,还要两位,也是不敢忤逆的,他只好咬牙强压下一肚子的怒火,不敢多言。
哼,只有楚公子这样,头顶压了好多惹不起的,才会刻意找文瑾的麻烦,就是为了抖抖自家的威风,想廖三公子这样的,没人敢惹,才不会处处找茬欺压人。
文瑾把最后一泡茶分给大家,这才说出小城故事的后半阙,
谈的谈说的说
小城故事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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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来做客
李公子抄写出来,让雨墨练习,然后唱给大家听。
雨墨虽然是个小男孩,但嗓子却比女子都细柔甜脆、清亮温婉,几个人听得痴了,也没人再笑文瑾填的词是大白话了。
“钱公子,你既然如此善于填词,想必很会唱了?”
好吧,应付了楚公子,真正的刺儿头廖三公子上阵了。
“我哪里会唱曲儿?”文瑾假装羞涩,低着头道,“我一天忙得晕头转向,没时间听啊,这词儿,还是来之前,花钱买来的。”
廖三公子一愣,他没想到文瑾这么坦诚,下意识地问:“你向谁买的?花了多少钱?”
“没花多少钱,是让我的家仆去买的,我也不知道是哪个给做的。”
“哈哈哈,不会是你的家仆自己做的吧?”李公子打趣道。
文瑾装出一脸傻相:“哦?若是真的,我回家就该调换他做的事儿了,每天让他编词,这虽然没有周公子的好,一曲卖半两银子总行吧?我一个月才给他开五百文呢。”
楚公子翻了文瑾一个白眼:“呿,张口闭口只知道钱,你还能更无趣不?”
文瑾假装委屈,低下头,廖三公子立刻就不高兴了,瞟了楚公子一眼:“她是商人,在商言商,有何不可?”
文瑾赶紧接话:“就是,我可没有诸位的福气,一日不赚钱,一日便没有吃喝穿戴。”
这话招来众怒,一桌的人都冷眼看她,还是雨墨换了曲子,这些人的注意力才被转移了。
文瑾趁机提出告辞:“廖三公子,请恕在下这就告辞,家里还有生意要打理。”
“好吧,我送你。”廖三公子站起来,对一桌人道,“你们且等我一会儿。”
惊出一地眼珠子,他伸手想牵文瑾的手走出去,被文瑾痕迹机警躲过了。
廖三很愤怒,走出房门,强行抓住文瑾,还用他的拇指,在文瑾手心捻呀捻,被文瑾气冲冲地甩脱了。
廖三没有发怒,反而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
文瑾又惊又怕,这个廖成天,不是看出自己是女儿身,就是个同zhi,这太可怕了,她勉强稳住心神,走出廖家别院,和廖三公子告辞,上了自己的牛车。
“钱公子,有空多来玩儿!”廖三公子还对文瑾招招手,一副舍不得的样子,令牛车里的文瑾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匆匆回到自己的住处,文瑾一刻也呆不下去了:“石榴,收拾东西,咱们回山阳。”
“公子这是怎么了?匆匆忙忙的。”石榴疑惑不解。
“别问,快点。”
文瑾连夜安排几处生意,把周丹娘的月俸,提高到二两银子,让她全权负责做腰带配饰的生产,和榴花的接洽,则全部交给了孙燕平。
第二天,文瑾去了路府告别,发现路家婆媳的笑容都十分勉强,她以为是路家有什么事儿,便没敢问,谁知在半路上碰到王大胡子,他一副好心的样子安慰文瑾:“钱公子且莫心焦,令兄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到底出了何事?”
王大胡子十分懊恼,拍了自己嘴巴一下:“你竟然不知道!中江一带闹匪患,听说有官员被杀了。”
“啊?”文瑾就像被人兜头打了一闷棍,差点没晕过去,她家也不敢回了,打听了一天消息,发现全是流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只能咬牙硬撑,也不敢回家了。
流言神乎其神,说朝廷点了三万兵马,准备开赴中江平叛,还说这是总督府的人透露出来。朝廷每天有邸报,总督府的消息,就是官方消息,文瑾更加惊心,不得不硬着头皮,求见了一次廖成天。
廖成天很认真地让文瑾在书房坐等,他去问了一趟廖都督。
“家父说纯粹是胡说八道,朝廷邸报说,中江知府多谋善断,地方小有骚乱,已经平息了。”
“谢谢三公子!”文瑾这一鞠躬,是真心真意的,没有比听到亲人安全的消息,更让她感激了。
廖成天趁机顺杆爬,坐在文瑾身侧,装着亲热得拍拍她肩膀:“路大人虽然文才不出众,这为人可是一等一的机警,你那兄长,据说也是少年英雄,别担心了啊。”
文瑾只觉得肩膀上的手掌跟一团火似的,连耳边这毫无瑕疵的言语,似乎都变了味儿,她有心拿开那只猴爪,又怕对方起疑,一时只觉得如坐针毡。
廖三公子终于移开了手掌,却抓住了文瑾的小手,在掌中摩挲:“唉,钱公子年纪轻轻,竟然要挑起这么重的家庭负担,真是不容易。”说着,把头靠过来。
果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馨香,他心头大爽。
文瑾顾不得许多,挣开廖成天的手,想要站起来告辞离去,廖成天趁机在她腿上抚摸了一下,隔着棉裤和厚厚的呢子裙,文瑾的身上还是跟过电一般,打了个寒战。
“谢谢三公子,文瑾还要打听堂哥消息,这就别过,改日再来重谢公子,告辞!”说完,也不等廖成天反应,便匆匆退出,带着新买的小厮戈平往外就走。
廖成天追出书房,看着文瑾狼狈的背影哈哈大笑。
文瑾顾不得许多,第二天便乘船上路,逃离明湖城。
廖三公子没想到文瑾还能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他以为这只小老鼠,乖乖躲在窝里,自己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抻出来溜溜,过了五天,便又下帖子,请文瑾去他府上吃饭,听小厮青儿汇报,说文瑾回了老家,他这才清醒过来——文瑾不是明湖城人。
“你没让她的家人转告吗?”
“说了,钱公子的管家说,他们这就寄信回去,估计钱公子接到信,立刻就转回头,都该过年了。”
“滚!这点小事你也给我办不好,吃才!”青儿连滚带爬出去了,心里特别委屈,人家钱公子又不是你的什么人,回老家本是正常的,你发个什么火。
廖公子郁闷了一刻钟,非但不能消气,还越来越觉得窝火,便把竹儿叫来消遣:“我让你打听钱公子的事情,做得怎样?”
竹儿吓得两腿哆嗦:“钱公子不是明湖人,小的只知道她跟堂哥钱文翰来的明湖城,钱文翰是去年中的举人,路府的表姑娘是其未婚妻,老家还有长辈在,还听说有个伯父,图财害命,要雇凶杀了钱文翰……”
这些竹儿都说过了,廖成天不高兴地踢了小厮一脚:“下去给我好好打听,哪怕挖地三尺,务必弄得清清楚楚,连她爷爷在哪里埋着,都要给我说出来。”
“是!”竹儿又挨了一脚,这才退了下去。
第二天,廖三公子一天没见竹儿,生气了:“青儿,竹儿这小子躲哪里偷懒去了?去把他叫来。”
“公子!”青儿声音哆嗦,“你不是让竹儿去查钱公子的事儿去了?他昨天下午,就背着包袱,坐船去山阳了。”
“啊?这个蠢材,我哪里要他去那里打听的?”廖三公子对两个小厮还是比较喜爱的,这会儿也急了,“竹儿还带谁了?”
“没带谁,他去官府办了个路引,就一个人走了。”
“这个笨蛋!”
看到主子不悦,青儿一时没了主意,想了半天,期期艾艾地道:“要不,派人去找找竹儿?”
“唔,你去叫大管家过来。”
廖府随后,又派了两个下人去找竹儿,廖三公子觉得,既然要跑一趟,干脆把钱文瑾的事情打听清楚,确定她是个女人,自己也好做打算。
在他看来,一个商家女子,给自己做个贵妾,那是抬举她。
文瑾何尝不是感觉到廖成天看似平和的外表下,隐含着高高在上的跋扈和盛气凌人的霸道?出了明湖城,顺利地走了三天,她才放下心来,只要回了山阳,她就不怕了,廖大人虽然贵为都督,但这是皇上对他年轻时立下赫赫战功的奖赏,现在的梁中省,根本没什么兵,他不过是有职无权的一个纸老虎,若是真敢派人来抓自己,肯定会让一干文臣弹劾死,何况廖都督官声不错,在明湖城没听说他有扰民的流言。
这一路倒是顺利,只是到了平陵,河床干涸,不能再行船,文瑾不得不雇牛车回家。这点麻烦,文瑾简直没感觉了。到了山窝,斜阳西坠,宁静的山村在寒风里瑟缩,都让文瑾感到无比的温馨。
“二伯,二伯母——”文瑾打发石卫村两个武师回家,只带着石榴,推开大门,最先出来迎接的是亮曦:“哥哥,二哥哥回来了——”她欢跳着跑过来。
“放学了?”
“是的,姑父刚刚把我接回来。”亮曦的小嘴巴跟崩豆一般,叽叽喳喳欢快地回答,令文瑾一下子就找到了家的感觉。
石榴提着大包袱走进来,对韦氏和钱先诚行了礼,便进了西厢房,急急忙忙去清扫,韦氏则高兴地去了厨房,要为文瑾做饭。
“哥哥,大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呀?”
“快了。”文瑾言不由衷,她现在就算担心万分,也不敢有丝毫表现出来。
文瑾在山窝住了两天,实在压抑地厉害,便找了借口去了石卫村,她从省城带回了几匹布料,除了留给二伯和二伯母,王大山夫妇也有份儿,文瑾傍晚到达,洗漱干净,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早饭后,便去拜访。
大山夫妇高兴异常,非要请文瑾吃午饭,盛情难却,文瑾只好答应下来,坐在王家的热炕头,明山夫妇也过来凑趣,五个人从地里的庄稼,说到今年的收获,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大山婶把腊肉、野兔肉烧在一起,里面放了山菇、黄花、豆腐干、山笋等,每人一碗,然后又上了一盘凉拌野菜、一盘凉拌胡萝卜丝、一盘烧茄干,主食是白面馒头,一顿饭就算备好了。
“你婶子不会烧菜。”大山不好意思地道。
文瑾惊讶地睁大眼睛:“这么好吃,还叫不会烧菜啊。”
饭桌上人都大笑,王大山夫妇的尬尴一扫而空。
和他们在一起,文瑾的郁闷才暂时搁置起来,笑容又回到脸上,吃过饭,她带着石榴告辞出来,尽管冷风刺骨,心里总算不那么阴霾满天。
不远处的道路上,传来得得的驴蹄声,石榴惊讶地:“咦?”了一声。
这里的驴子,都是黑色的,身材比较高大,和马很像,远处那驴子,却是文瑾前世在电视上看到过的,阿凡提骑的那种,灰色长耳身材矮小,难怪石榴会那样反应,她肯定是没见过了。
不仅驴子是这里没见的,上面骑驴的人,姿势也很奇怪。
文瑾脚步不停,石榴也自然不敢停,两人继续往家走,没想到那驴子径直朝着他们过来:“请问,钱府怎么走?”因为离得远,那人声音就比较大。
“你找钱府有什么事情?”石榴上前几步,应道。
“给钱公子送信的。”
文瑾听见了,也忍不住往那边又看了看,然后继续往前走,石榴则留下等着。
文瑾进门没多一会儿,石榴带着来人就到了门口,令人惊讶的,石榴牵着驴,一直走到了客厅的台阶下。
原来,来人没有双脚,难怪骑驴姿势那么怪异。
来人架着双拐,石榴和翟氏小心搀扶,才进了客厅,橙果已经送上了茶点。
“这就是我们公子。”石榴介绍道。
来人竟然不坐文瑾准备的椅子,腿一弯便要跪下。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文瑾很惊讶。
来人坚持行了大礼,翟氏和石榴搀扶着她坐到藤椅上。
文瑾看他欲言又止,便让石榴和翟氏退出去。
“钱公子,我以前是跟随仁亲王世子的。”
文瑾的脑子瞬间万转:“你是钱隽公子的小厮?”
“是!”那人点头。
“你没有跟世子来平陵府啊。”文瑾倒不是怀疑,而是奇怪。
“我,我被人暗算,冻掉了双脚,没法再伺候世子,才去了亲王府在城外的山庄。”
文瑾很想知道钱隽现在如何了,可是,这个人不是从西疆回来的,问他也应该不知道啊。
来人没话找话道:“钱公子,令兄去了哪里?”
“去了中江府,家兄去年中了举,他自忖年龄小,见识不够,便给省城的湖阳知县做师爷,想积累些经验,见识见识,也借机多读三年书,再考虑参加会试,秋天时,路大人去中江任职,他也跟去了。”
“哦!”那人点头,“钱公子,我们世子在书院读书,和令兄关系十分密切,还曾经来这里住过,对吧?”
想起钱隽,文瑾禁不住微微一笑:“是啊,世子以前饮食清淡,从来没吃过辣子,我不知他口味,做了辣炒肥肠。”想起钱隽就差把舌头伸出来扇风的样子,文瑾禁不住又是一笑,“第一次虽然世子很不习惯,可是后面,他却十分喜欢。”
郑在新是钱隽奶娘的儿子,陪着小主子一起长大,知道他吃东西有多挑嘴,现在听文瑾说这样的话,惊讶地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是吗?”
“嗯!”文瑾也没想到,钱隽给她的印象如此之深刻,想起那天石振宗暗算钱隽,却被他乘胜追击,没能过瘾的遗憾表情,她忍不住又是一笑,“世子表面虽然装出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内心里却志存高远,博闻强记,文武全才,就如那人中龙凤一般,世间罕有。”
郑在新能够看出,文瑾说这话是真心实意,没有一丝的谄媚敷衍,顿时大有知己之感,他的主人,怎么可能被那恶婆娘弄一堆女孩,就养废了呢?当年,世子忽然失踪,他急得四处寻找,让人推倒在雪窝里,冻掉了双脚,他娘亲因而疯了两年,直到有人偷偷告诉他们世子的消息,这才慢慢好转,转眼就是六年多,他在农庄几乎与世隔绝,很少听到世子的消息,直到这一次,娘亲以前的闺中好友吴妈,偷偷送来一叠信件。
娘亲豁出去,调动自己全部的人脉,给他弄了一个假的行商执照,让他把信送过来。
从小生活在极其复杂的环境,让郑在新做事十分谨慎,他先要通过谈话,摸清文瑾的底细,才对下一步做出决定。
郑在新看出文瑾是个心地纯洁的女子,同时还杀伐决断敢作敢为,心里忍不住暗暗赞叹,难怪能入了世子爷的眼,信里那位钱文翰,肯定也是个很优秀的青年,不然,不会和世子成为要好的朋友。西疆的战事那么忙碌,世子还不忘每个月都给这两位写信,他们的感情可见一斑。
第一百三十八章 碰上了老丈人?
郑在新拿过自己身边的小包袱:“这是世子爷给你和钱文翰公子的信件。”
文瑾接过来,看到竟然有十几封,十分惊讶。
信上的地址,很清楚写的入云书院钱文翰收,可是,为何没有送到他们手上呢?
“钱公子,想必你也能猜出来,有人和世子作对,他的信,让人半路扣下了。”
“真是岂有此理,前线战事惨烈,他们就不怕耽误了国事?”文瑾说着,拿过信件端详,有一封拆开着,其余也应该让人拆了,又重新封口,虽然做得还算巧妙,但仔细看,依然能看出不对劲。
郑在新没有说话,他也恨那些人。
文瑾打开那个开封的,里面还有一个小信封,写着自己的名字,也拆开着。她大致浏览了一下,是钱隽在一个对敌前夕的月夜写的,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对敌,里面有对自己战友的信任,又有万一自己判断失误,会造成严重后果的担忧,信件虽然很短,寥寥数语,字里行间,却处处透出真情实感,令文瑾心中激荡不已。甚至,还有几分担心,虽然她已经从石振宗那里,知道这次战事大获全胜。
文瑾没有再拆信,而是请郑在新尝尝她从王家带回的点心。
“这驴肉干很耐储存,不知道能不能送到那里。”
郑在新犹豫着道:“你们这里有驿站不?有的话,就可以试一试了。”
“县城有,我们这里有收到西疆信件,还有那里的将士,寄回家的饷银。”
郑在新笑了一下,脸色又忧虑了下来。
文瑾也想到了,有人能把给自己的信劫走,肯定也能把去那边的信也劫走。
“我们这边有个在西疆的,好几次写信都提到了世子,不如写信给他,让他转交。”
“此人可靠吗?”
“可靠,和世子关系还很好呢。”
“这就好,呵呵。”郑在新高兴起来,见信已送到,文瑾的难题也解决了,他便提出告辞。
“郑大哥,若京城那边不是非回不可,你不如就在这边住下来吧。”
郑在新眼中闪过一丝希冀,随即便颓然低下头:“我还是回去吧。”
“是怕给我添麻烦吗?”
郑在新忍不住暗赞一声,难怪世子能和你兄妹交好,真是冰雪聪明,但他自有他做人的原则,该走还是走吧。
“郑大哥你暂且住下,你这腿可以装个义肢,练习熟了,不用拐杖也可以走,别说骑驴,说不定还能骑马呢。”
“真的?”郑在新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自从双脚没了,他便心如死灰,若不是农庄没人盯着自己,而爹爹弟弟不敢有任何异动,娘也不会让他走这一趟。一路上,他不知多少次从驴背上跌下来,摔得全身青紫,好不容易才到达这里。
“请让我试一试,要不了多久的。”
郑在新实在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点头答应,此刻,他更加佩服主子的眼光,所交的朋友,果然是肝胆相照、侠肝义胆。
文瑾让翟氏在外院收拾一间房屋给郑在新住,又派了个叫黎林的下人伺候他,这才回了内院,让石榴去给郑在新准备衣服,文瑾关了房门,屋里清静下来,文瑾坐在炕上,背靠暖墙,抱着装满信笺的包袱,忍不住泪流满面,那颗僵死之心,又扑通扑通地欢跳着,活了过来。
到了此刻,她才知道自己对失去钱隽这个事情有多难过,有多伤心。为了伪装,她不断暗示自己不在乎他,麻痹自己说,和他就像天上地下一般遥远,是毫无可能在一起的,此刻,奔流的泪水说明了一切,嘴巴哄不过心去,她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这一年来,她拼命赚钱,令自己忙碌不堪,原来都是在掩盖一个事实——她想他,想得要死。
文瑾也顾不得看信,就这样让自己哭了个够,直到听到石榴小心翼翼地推门。大概害怕主子睡了,石榴没敢出声,又轻手轻脚走了,文瑾这才下炕,给脸盆里倒了热水,好好敷了眼睛,这才开了门,坐在窗口看信。
因为全都要经过文翰转交,钱隽心里没有亲热的言语,只写他自己在战场的情况,前几封信都很长,写战况的惨烈,鞑子步步紧逼,这边不得不左支右绌,疲于应付。
文瑾看得很慢,钱隽的第二封和第三封信,都十分潦草,能够感觉他在向自己倾诉,似乎想通过这个,减轻心里压力,这两封信,虽然也都是以取得胜利为结尾,但前线的困境,并没有打破。
第四封信,字迹一下子工整起来,很详细地写了一场大战的过程,西疆将士,齐心协力,终于打了一场大的歼灭战,鞑子受了重创,不得不退缩二百里,元帅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让部队休整,后方的粮草也送了上来,钱隽的情绪,不再那么焦躁。
文瑾放下信,她的内心,竟然真的能够体会到钱隽的为难,钱隽是皇室的人,写信的语气,便不是定位自己是元帅帐下的一个谋士,或者是一个将军,而是他就是元帅,他就是西疆战线,保卫国土,抵御外敌的重任,似乎就压在他的肩头。
文瑾看累了,不,是她的心,为钱隽担忧,沉重的看不下去了。
此刻的西疆战场,却比文瑾所看的信件描述的情况好了许多,一连写了十个月的信,一封回信也没有,钱隽结合自己听到的消息,不得不把信放在身边,不再发出去。
经过一年多的连番战斗,鞑子终于退到了戈壁的对面,巨荣的军队没有向导,没法走过前面的沙漠,不得不停下追击的脚步,时间一天天过去,这边的将士,都着急起来。西疆战事不断,难就难在这片隔壁,鞑子并没有受到多大的打击,只要这边一撤军,那边就会立刻越过隔壁,对这边造成威胁。
“钱隽,钱隽——”
敢这么喊他的,只有石振宗,其他人,要么叫他世子,要么叫将军。
钱隽嘴角勾了一下,也只有石振宗,能让他放下沉重的心事,暂时解脱一下。
“钱隽,看,这是什么?”石振宗手里,是个大大的布包。
“我怎么知道是什么。”钱隽微微一笑,石振宗就爱咋咋呼呼。
“文瑾寄来的,肉干,哈哈——”
笑声没停,就被钱隽劈手夺过了包裹:“她给我的!”
“谁说的?给我的,我弟弟说,她给我的。”石振宗想夺回来,却被钱隽一只手挡住了,“停,停,你肯定写信说,在这里碰上我了,对不?文瑾给我发的信,都让人半道劫走了,她没办法,只好通过你给我了。”
“不是这样的。”石振宗气得跳起来。
“那她为何以前不给你写信呢?并且,这次也只有肉干,没有信,对不?”
石振宗见钱隽料事如神,不由得傻了:“你怎么知道?”
“她怕你误会,又知道你在我身边,家里邮寄的东西,都少不了我的份儿,才会这么处理的。”
石振宗被兜头浇了一瓢凉水,一下子蔫吧了。
包裹已经打开过,绳子系的是活结,钱隽把包裹放在简易的行军桌上,解开包袱,又打开厚厚的油纸,拈起一块肉干,放在嘴里慢慢咀嚼。
其实,钱隽心思,比刚才还难受,他刚才的推测全是胡说的,心里却不断地想:石振宗对文瑾也有那个意思,她不会是因为自己一走杳无音讯,等不下去了,接受了石振宗的心意了吧?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钱隽的心就抑制不住地抽疼起来,像是其中漏了一个大洞,他对文瑾的信心,还有满身的力量,刹那间都从那大洞里漏了出去,钱隽似乎连端正地坐姿,都没法维持。
“哎,你怎么就这么吃啊,我弟弟来信说,文瑾让咱再用开水煮一煮,不然,太咸了,也太干了。”石振宗已经恢复过来,又大喊大叫起来。
“你懂什么?要的就是文瑾做的这原汁原味。”钱隽强撑着,讥讽石振宗。
“松林驿站不是换了人吗?你有没再写信试试?”石振宗看出钱隽眼神里的落寞,忍不住关心地道。
“那个妖婆,难道只在松林驿站安排人了吗?”
石振宗觉得自己在钱隽面前的表现,就一个字“笨”。
“振宗,这段时间也是我忙糊涂了,你的信既然能寄到,我的也应该可以的。”
石振宗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哎哟,就是啊,把你的信夹在我的信里,不就可以给文瑾了吗?”
钱隽心里暗暗祈祷了一句:“文瑾,你千万要等我,你答应的,等我五年!”说完,咬了咬牙,对石振宗一摆手,“走啦,咱俩出去转转。”
“报——”通信兵的声音在帐外响起,“钱将军,元帅有请!”
钱隽迅速穿上大棉袄,然后再加上羊皮袍子,大毛皮帽,这才往外走,石振宗也把手里提着的皮袍、皮帽套上,紧跟在后,眯着眼钻进风雪里。
八个亲兵,迅速排开,围绕在他俩身边。
“见过父帅!见过太子!”元帅大帐并不远,钱隽一进去,便对着站在地图前的两人跪下行礼!
“免礼!”太子钱旻闇着急地对钱隽招手,“快过来看看,昨天抓到的那个人醒了,他说他是十年前,跟随礼部左侍郎柴大人出使西域的随从,这次冒死跑过两军阵,是为了给咱们带路的。”
“柴大人?柴宇坤柴大人?”钱隽问。
钱睢阳奇怪地看儿子一眼:“那时候你还小啊,怎么会记得?”
“我在山阳的好朋,他叔叔就是跟了柴玉坤大人走的。”
“这么巧?”太子挑了挑眉,被迫西征,他本来一肚子气,没想到却清楚地看到了叔父仁亲王父子为了巨荣朝,出生入死忠心报国的一颗赤诚之心,他也清楚地看到了父皇身边奸佞当道,对忠肝义胆、一心报国的王叔处处掣肘、不断地谗言陷害。
西疆战线,差点因为那些小人暗下绊子而毁于一旦。
“我那个朋友也刚好姓钱,他叔父叫钱先聪,是柴大人做学正时取的举人。”
“钱先聪?”太子和钱睢阳都愣了,他俩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刚才那人,就是叫钱先聪啊。”
钱隽也愣了,难不成在这里,碰上了老丈人?哈哈,只要他点头,文瑾就嫁定自己了。
太子猛然惊醒,大声下令:“来人,传军医,让他们不惜代价,救活昨天抓到的那个——”他说不出奸细二字。
“在哪个帐篷?我去!”钱隽大声道。
钱睢阳对儿子一摆手:“快去,让他们用最好的药。”
钱隽看到钱先聪时,心里别提多难过了,他眼前这个男人,瘦骨嶙峋,一脸沧桑,比钱先诚看着大了十多岁,若不知道他才四十岁,钱隽都以为他有六十了。
军医见世子亲自督阵,赶紧打起精神,仔细给钱先诚把了脉搏:“世子,他身体没有大碍,就是饿的,再加上受了凉,昨天已经吃过药,早晨汗也发出来了,这会儿身上已经不烧了,只需要好好调养就行。”
“元帅指示,要用最好的药!”
“是!”
钱隽接连下令,很快就在自己的帐篷边上,搭起了一个小帐篷,命人把钱先聪移了过来,他带着亲兵,日夜轮换着照料。
太子和元帅以为钱隽着急战事,钱先聪若能带路,趁鞑子没防备,奇袭成功,西疆战事的僵局就会打破,这场战争,说不定就能结束了。
钱睢阳,都来了西疆快十年了,他从一个英武不凡的中年美大叔,被西北风吹成了皮肤黝黑一脸皱纹的半老头。
太子更着急回京,父皇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并且,脑子也越来越糊涂,宫里那个贱人,一心想要她儿子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职位,现在还不知道在玩弄什么手段呢。
在钱隽的精心照料下,钱先聪的身体一天天好转,这些年,他饥寒交迫,身体亏损太过,这一病,竟然躺了半个月,现在刚刚能行走,就亟不可待地要上前线:“世子,我能行了,你给元帅说说,赶紧发兵吧,我知道鞑子的布防,抄小道能兜到他们的营房后面,咱们两边夹击,一定能大获全胜的。”
这话钱先聪不是第一次说了,太子和钱睢阳也很着急,但他们担心要在沙漠走十天,钱先聪的身体会坚持不下来,他要是半道倒下,这仗可没法打了哇。
“钱先生,你先别急,军医说,你起码还得养十天。”
“十天?我都养了半个月了,万一鞑子变了阵,可就麻烦了。”
钱隽感动不已,他也没想到,钱家三兄弟,竟然差别这么大,钱先贵就是个恶棍,钱先诚迂腐无能,但却是个至诚君子,钱先聪不仅学识渊博,还有胆有识,尤其是一颗精忠报国之心,令人感动万分。
为了让钱先聪安心休养,钱隽和他说起了闲话:“钱先生,令侄钱文翰,你还记得不?”
“文翰?记得,记得,小子很聪明,哈哈,那时候我常抱他,臭小子,好几回尿我一身呢。”
“他已经是秀才了,说不定,现在都中举了。”
“真的?他都这么大了。”想起往事,钱先聪的情绪十分激动,眼里泪花闪烁,一别十年,想必自己的孩子也大了。
钱先聪试探地问:“那你认识文瑾不?”
“认识!”钱隽忍不住露出笑容,“令爱也是个大姑娘了,她可聪明了,也很漂亮。”
“令爱?文瑾是个男孩啊。”钱先聪皱起了眉头,他的记性不会这么差吧,儿子什么时候变成女儿了?
钱隽呆住,心说,她明明是女子啊,不然,怎么会答应等自己五年呢?
“是不是当年,怕你知道是个女儿,文瑾她娘瞒哄了你?”钱隽试探道。
“怎么可能?洗三的时候我在家,再说,我还给他换尿布来着,哪里可以哄了我?”
两人面对着,谁也想不通到底怎回事。
“不会长到半截,变成女孩了吧?”钱隽说完,自己都觉得荒诞,但他认识的钱文瑾,的的确确女扮男装。
想到钱先聪的妻子已经改嫁,沈隽怀疑那个女人为了钱财,把钱先聪的儿子和人交换了,她为了掩盖,不得不逼着文瑾女扮男装。
一定是这样的,难怪文翰说,文瑾的娘对她非打即骂,从无半分爱怜,文瑾就不是钱先聪的女儿。
那,她到底是谁家的呢?
罢了,不管她的父母是谁,她都是她,都是他钱隽喜爱的女子。想通了这个,钱隽便不再纠结,而是劝慰钱先聪:“等战事一了,咱们一起回去问问,不就明白了?”
“好!”钱先聪离开家乡近十年,现在,最期望的就是打赢这一仗,洗雪自己所受的耻辱,为死去的恩师和同伴报仇!
钱隽根据钱先聪所讲,画出了详细的戈壁地图,还和帅帐的几个谋士,把突袭计划研究了好几遍,确认无误,这才建议父亲和太子,准备最后一战。
第一百三十九章 危机重重
“太子殿下,父帅这一仗,务必全歼鞑子主力,这样,他们在十年内都不会有能力再和我们作战了。”
“最好能杀了粘罕,让性格懦弱的穆德即位,我们就能赢得二十年的安宁日子。”
钱隽摇头:“这恐怕不行,钱先聪已经在这里待了十年,我们不能让他再出使西域吧?可朝廷里,现在没有熟悉这边事务的文臣了。”
太子低下头,更恨那个把持朝政的奸贼,若不是他拉帮结派、排除异己,堂堂巨荣朝,如何能陷入后继无人的困境之中?
做好了最后的准备,太子和钱睢阳,送钱隽带的先锋军出发,大军随后,沿着他们行走的路线跟进。
谁都知道,这一仗很关键,也特别难打,光这几天沙漠行军,都危机重重。
冬季,西北风最是厉害,能把小山一样的沙丘,搬移位置。虽然钱先聪一再表示,最近几天,不会出现大风,但他们依然很担忧。
钱先聪跟随恩师,来到西域,半路上却被鞑子所俘,恩师柴玉坤年纪大了,很快就被折磨致死,其他同伴,有人变节,去了鞑子王庭,做了官员,多数和他一样,被当做奴隶,赏赐给了鞑子贵族,钱先聪靠着坚强毅力,才活了下来,近几年,他因为认字,能写会算,在鞑子的右贤王手下,做了贩卖牛羊的管事,这片沙漠,他每年都要穿行无数次,这才能在鞑子重兵把守的情况下,横穿过来。
虽然钱隽不止一次听钱先聪说起,但他依然对大军穿过广袤的沙漠,忧心不已,一路上,他对钱先聪照顾有加,也对属下军士约束极严,一旦掉队,很有可能被沙漠吞噬,再无生还的可能。
或许,这份担忧能传染,或者说,心灵相通的人能互相感应,就在钱隽出发的这天晚上,文瑾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境里,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她坐着一个小舢板,无论如何拼命划桨,也看不到陆地的影子。
她划呀划呀,累得筋疲力尽,却忽然看到,钱隽就在自己的对面和她一起划桨,他还笑着说:“马上就到了,你看到了吗?那里就是港口,有高高的灯塔……”
早上醒来,文瑾还清晰地记得这个画面,钱隽一如她见到的那样,英俊不凡,风流倜傥。
“看来,我是太想他了。”文瑾摸摸枕头下面的书信,心情立刻就充满了甜蜜。
吃过早饭,文瑾把石榴支出去照顾郑在新,她又把钱隽的信拿出来,三张四张地叠加起来,对着初升的晨光。
“文瑾,我想你!”文瑾不知道这是用什么写在纸上的,只有对着阳光,才能看得到,钱隽是个谨慎到完美的人,每页信纸,只写一两个字,要好几封信叠加,才能看出来。
若不是文瑾爱他,翻来覆去地看这些信,这个秘密,就永远只有钱隽知道了。
文瑾也是早晨天气太冷,吃过早饭,又钻进被窝,拿着来信出神时,偶然发现的。当时,她的心刹那间便融化了,激动的泪水,打湿了枕巾。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虽然相隔万里,他们的情意却紧紧相连。
活了两世,文瑾还没对那个男子如此动心,她再也没法给自己设置后路,只想奋不顾身扑进这份甜蜜里,哪怕是焚毁自己烈焰,她也要如扑火的飞蛾一般去拥抱爱情。
“公子,你画的义肢,铁匠铺子打出来了。”石榴在外面汇报。
文瑾收起信笺,放进枕边的小皮箱,然后才把石榴叫进来:“我不是让去修改吗?”
“改好了。”
说话间,石榴手里提着东西走进来:“镇上的铁匠师傅说,这一回,他们确实全用最好的钢材,保准又轻又结实,弹力也大。”
文瑾拿在手里,仔细检查,果然是按自己给的尺寸做的,和皮肤接触的地方,也打磨地圆润光滑。
“把这个给郑在新。”
“是!”
“让人搀扶他练习,若是没法走,总是摔,告诉我一声,说不定还要修改呢。”
“哦——”石榴笑眯眯转身就走,郑在新毕竟是京城长大的,他嘴里的新鲜事儿,把石榴迷得晕头转向,小姑娘现在最喜欢文瑾派她去找郑在新了。
文瑾给郑在新安排的仆人黎林,干农活有些笨,蒋春对其很不满意,但照顾人却是好手,又耐心,又殷勤,郑在新不管怎样烦躁,他都笑脸相迎,有空闲,不是帮着打扫,就是给郑在新按摩,外院的几个女人,都给文瑾感慨:差点看走了眼。
从这天起,黎林每天扶着郑在新,在外院练习走路,郑在新特别高兴,走的时间越来越多。这天,黎林小心翼翼地找文瑾:“郑大爷的腿磨出血泡了,我让他歇两天,他不肯。”
文瑾笑了一下,说到:“你把假肢磨得他出血泡的地方,用沙石打磨打磨,他没了‘脚’,还能走吗?”
“咦?对呀!”黎林一拍脑袋,跑了出去。
郑在新腿上磨的血泡下去,他不敢那么拼了,等腿上磨出茧子,总算不怎么疼痛,行动上,也寻找到了正确的走路姿势,不再摔跤,便要带着黎林,帮文瑾干活。
黎林又来找文瑾告状。
“你让郑大爷过来,我找他有事。”
郑在新来得很快,他又能走路了,简直兴奋地忘了形:“钱公子,他们在外面积粪,我也会干。”
“这个你就别费心了,我有件重要的事儿,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干呢。”
郑在新立刻来了精神:“什么事?”
“郑大哥,你知道我在省城开铺子,但我从小在乡下长大,和大户人家交往的礼仪,以及交往方式,都有些摸不清。”
“这个好办,我教……”他不敢说我教你,想一下,改成了“我来教你的仆人。”
“好,郑大哥,我还有个饭店,里面跑堂的,招待贵人时也不到位,每月,都有人挨巴掌,我的人我心疼啊,不是他们做的不好,是我没教好——”
“好好,都包在我身上。”郑在新觉得自己总算有点用处,不再是个废人,情绪特别高涨。
“郑大哥,这就送你去省城,我还要回山窝二伯家住几天,哥哥都不在家,二伯和二伯母很寂寞。”
“应该的,应该的。”
文瑾的假肢,还是有缺陷,郑在新想要走快点,就得拄杖,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的热情,郑在新觉得自己不再是个废人,还能为世子爷喜欢的女人出一份力,他不知有多高兴。
文瑾给孙冬平写了封信,派了家里两个下人,连同郑在新,一起送去省城,自己则带着石榴,让石启旺护送回了山窝。
韦氏和钱先诚,情绪都很不正常。
“二伯,二伯母,你们这是怎么了?”
“你哥来信了。”钱先诚说着,从卧室里拿出厚厚一个大信封,文瑾接过来,亟不可待翻阅起来。
文翰这半年,可以说是刀光剑影,步步惊心,现在,走出了困局,才肯给家里细说。
文瑾这半年,没少为文翰哥和路家表叔担忧,中江是水患重灾区,天寒地冻,百姓若是没吃没穿,少不了会铤而走险,她相信路灿和文翰不会做贪官,绝对会把朝廷的救济粮,一颗不剩的发给百姓,但,哥哥和表叔是好官,别人难道也是好的吗?别说是这个黑暗的封建社会,她穿来之前的文明社会,还有大把的贪官污吏呢。
若路灿手里没有粮、库里没钱,拿什么救济百姓?
官逼民反,首当其冲的,还是官儿,暴怒的百姓,有时候根本不管清官赃官,只管杀了泄愤,更何况每有灾情,有民变,总少不了有那么一两个有野心的家伙,以为是他们的机会来了,要改朝换代,而他们,就是顺应天意的“真龙天子”。
路灿和文翰,肯定不会同流合污,这样的话,他们就更危险了。
文瑾越是清楚这些,越是担心不已,这段时间,再加上对钱隽的思念和担心,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下巴尖的可以当锥子了。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古人诚不我欺,平安家书,岂止万金能换来?
钱先诚告诉文瑾:“你二伯母看到这信,哭得一塌糊涂,眼睛肿了两天都下不去。”
韦氏白了男人一眼:“还说我呢,你不也是眼睛红得和兔子一般。”
两人似乎觉得在小辈面前斗嘴,有失身份,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文瑾却捧着信,看得泪水涟涟。
路灿和文翰到达中江,原来的知府已经被淹死了。
粮库没有一粒粮,银库没有一文钱,账面上,却是银满仓粮满囤,路灿都傻眼了,这拿什么救济百姓?
原知府已死,同知病危,连和他们交接的人都没有,路灿只好请当地士绅来做见证,连夜写了折子,让人速速上报朝廷。
皇上这个时候才给户部下令,急调钱粮给中江府。
路灿在府衙急得直转圈儿,若是坐等朝廷的钱粮,中江还不饿殍遍地?老百姓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怎么办?
他和文翰、以及师爷张明吉面面相觑。
最后,文翰咬咬牙:“借吧,向大户人家先借一些,等朝廷粮食来了,再奉还。”
中江是个富裕的地方,有几个大户人家,良田数万亩,院墙修得和城墙差不多,宅基地都比地面高四、五尺,家里随时囤积数万斤,甚至十万斤都有,洪灾根本奈何不了他们。
但这借粮之路,却分外艰难,路灿一家一家去拜访,有人根本就不给面子,一粒粮食也不出,有人好歹出了几千斤,让他在州府、县城设粥棚。
十五家大户,出了六万斤粮食,把文翰气得,直骂这些人为富不仁。
路灿也是怒火中烧,这么点儿粮,还不够灾民一天吃的。
随着对中江的了解,他们竟然发现,这场水灾,不是天灾,竟然是一场人祸。
朝廷给了大笔银子修河堤,路灿和文翰却找不到修建的堤坝在哪儿。
老百姓根本不知道朝廷让他们修防护堤的事儿。
“你们没有服劳役?”
“服了,也筑了堤坝,把江水引上来,淹滩涂造田,那里盐碱太重,江水冲过,地就能种了。”
官府留下的账册,路灿和文翰看到,去年围湖造田多达五万多亩,却只收到不足三万两银子的卖地款。只因为这些地,当时都是荒田,根本就不值钱,那些豪绅拿到地契,知府这才调了大量民夫,筑坝围水,利用江水冲走盐碱。
朝廷出钱,百姓出力,好过了买地的豪绅。
文翰和路灿闻之心惊,若把实情报给朝廷,牵扯的官员不下十个。
中江这些豪绅,对子弟教育十分重视,他们集家族之力,供养有天分的男孩读书,中了进士走上仕途,这些官员又利用手里的权利反哺家族,逼迫当地官府为他们服务。
难怪皇上从梁中省调官员过来,中江作为巨荣朝最富裕的地方,地方官却更换十分频繁,那些不听豪绅话的,都被弹劾下来了,听话的,看到自己实在控制不了局势,都混上三年,托门路调任其他地方。
路灿就这么两眼一抹黑,带着文翰和张明吉,贸贸然的跑到这块充满危险的地方。
现在,路灿连给朝廷说实话的机会都没有。
中江的十个有影响的官员,最大的官儿,是内阁大臣冉忠建。
其余的,虽然不在京城,但他们的亲戚,却在京城做着大官,有吏部的,还有刑部的。文翰想给朝廷上个折子说明实际情况,恐怕皇上还没看到呢,自己的小命都玩完了。
中江的前任知府,恐怕就是自杀的,不然,也得给中江的大户做替罪羊,被朝廷抄家流放,还会牵累家人,不如他一人死,一了百了。
文翰和路灿,弄清了自己面对的严酷现实,两人简直想弃官逃走了,哪怕今后,当一辈子普通百姓,也好过把命留在这里。
但,两人冲动的行为还没实施,就让另外一帮人给阻止了——他们遇到了山贼!一群走投无路、被饥饿折磨地不得不铤而走险的灾民。
灾民恨透了官府,幸好他俩一身商人打扮,才没有被当场打死。他们身上没有多少钱,劫道的不知该该怎么办了,这些人,还不是杀人如麻的惯犯,手上都还没沾过血。
“我俩家里还有点银子,不若,你们把我们关起来,拿着信去家里取钱吧。”路灿道,他实在发愁,不知道该如何解决眼下的问题,想逃避了——万一发生大批灾民死亡的惨剧,他好有个借口——自己在微服私访时,被土匪劫持了。
绑匪傻眼了,没见过肉票教他们如何索赎身银的,有心依言让他俩写封信,却找不到纸笔,只好先关起来。
晚上,看守听到他俩小声的说话:“你说,中江的人可怎么活?朝廷的救济还在天边呢。”
“唉,只有指望那些大户了。”
“说这话也太天真了,听说知府管他们借粮,只借到六万斤,在受灾的四个县城舍粥,还不够两天吃的。”
“那是灾民不在县城,若不然,一天也不够吃。”
“那些大户好狠,他们就不怕灾民急了,去他们家抢吗?”
“他们墙高院大,又有护院把守,怎么抢得出来?连门也进不去。”
“主要就是进不了门。其实,这几天,他们在外面做官的子弟,听说家乡遭灾,都纷纷往回送东西,这些大户的院门,有时一开就是半天,还是民风朴实,不然,先抢回去吃饱再说,好歹不是饿死鬼。”
“嗨,你想得美,人心不齐,三五十人不抵事儿……”
能当劫匪的,都不是善茬,这段谈话,被一五一十转述给了劫匪的头儿。
咦,对呀,拦路抢了几天,没弄到多少吃的,若是把大户的庄子抢了……,嘿嘿,肯定能吃饱。
刚好,内阁大臣冉忠建给家人的中秋礼进了劫匪的地界,一拉溜十五辆大车,上面一口一口的大箱子,里面绫罗绸缎珍玩字画,换成以前见到这些东西,灾民还不眼红心动?可惜不是吃的,劫匪竟然摆手让通过了。
冉家不疑有他,大大咧咧开了侧门,让马车直接进到院子里,就在这时,忽然冲过来一群灾民,他们号叫着,手里提着米袋、锄头、铁锨,往冉家冲去。
保镖们闪到了一边,他们已经顺利把东西交到了冉家,没必要拼命。
冉家的护院,主要是晚上值夜,白天都在睡觉,听到吵闹才跑出来,已经有不少灾民冲了进来,他们打开了冉家宅子四面的大门小门,饥饿的人如潮水一般的涌入,厨房、库房,到处是疯抢粮食的人。
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多数灾民还算老实,只要粮食,少数的人在见什么拿什么,他们大多数家徒四壁,看到财主家如此奢华,心理哪能保持平和?在受到阻拦,少不了会起冲突,打来打去,就杀红眼了。
第一百四十章 招安
冉家多有钱哪,灾民硬是搬了两天,库房的粮食几乎抢光了,知府才带着兵,急急忙忙赶过来。
要知道这个时候交通不便,知府说他接到报信,立刻就跑来了。
冉家有苦难言。
其实路灿和文翰在劫匪都跑到冉家抢粮时,才卸下关他们木门跑出来,那是个破烂的山神庙,里面连个庙祝也没有,劫匪的家当,也很可怜呢。
冉家死伤过半,冉忠建留在家的亲弟弟,指挥保镖和灾民对抗,死于非命。消息传开,中江大户人人自危。
路灿借口保护他们,亲自带兵,一家一家去借粮。这回他可有了说辞:“刁民胆子太大了,你们若是拿出全部的粮食,他们也没什么可抢的了,自家当然就安全了。”
那些大户觉得路灿和前面的官员不是一路的,但却没法反驳他。
因为路灿有理啊。
他说:“中江大了,灾民有十几万,我手里也才不到一千兵,顾得了东顾不了西,外面灾民饿得狠了,谁知道他们下一家,会抢哪一个?
你们不如把粮食借给朝廷,等来年收了赋税,还不一粒不少还回来?你们旧粮换新粮,一点亏不吃,这样划算的买卖为何不愿意呢?”
这一回,路灿威逼利诱,借粮效果很不错,一共筹集数百万斤粮食,他贴出布告,只要回到家中,参与修堤筑坝、平整田地准备生产的农民,都可以分到一定数量的粮食。
这些粮,虽不够吃,却饿不死,上山做劫匪的都傻了眼,有人开小差偷偷跑回家,不到一个月,山头剩下的,就只有二十几个,这些人本就是村子里不事生产的混混儿,他们觉得反正自己已经是贼了,唯恐被秋后算账,还在继续坚持。
文翰自告奋勇,前去招安。
只有二十多人,根本算不得“匪众”,虽然他们才刚刚有了土匪的雏形,还不够穷凶极恶。
但这些人,却是一颗毒瘤,放任自流将来很难预料将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路灿虽然不愿意让文翰涉险,但却没法阻拦住这位有志气、有能力的年轻人。
劫匪中,果然有顽固分子,和文翰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中江富裕,民风朴实,当地人很少练武,大户家的保镖护院,有的是外地雇的,有的不过是身材高大,力气大些而已。
劫匪没想到文翰瘦瘦弱弱一介文人,手下却有真章,不仅轻松应付了他们的车轮战,还把头儿打地躺倒起不来。
文翰得胜,开始说服他们。愿意回家的,让里正过来做保领人,不甘心一辈子平平淡淡、希望有所作为的,文翰也给指了出路:“你们上山做什么?不就为了吃饱穿暖?在守备营当兵,也有吃有喝,说不定还能立功,混上一官半职,将来搏个封妻荫子,岂不是立下了惠泽子孙的不世之功?你们连我都打不过,当土匪这条路肯定走不通,不如在军营好好跟着教头练武,图个将来。”
他言辞恳切,推心置腹,说的几个顽固分子心服口服。
朝廷接到冉家被抢的急报,还在调兵遣将呢,中江已经安宁下来了。督抚接到路灿的奏折,赶紧八百里加急报了上去。
皇上一看中江没什么事儿,便恼怒有人假报军情,说什么灾民暴乱,杀了地方官员和士绅。
这是谁不负责任折腾人?
事情很快就清楚了,原来冉大人接到家信,心中着急,他的门生便想办法吹风给皇帝。本是好心帮座师的,却不想中江知府把火扑灭了,冉忠建在皇上跟前丢了好大一个人,便记恨到了路灿身上,让门生写奏折弹劾路灿无能。
皇上听信了冉忠建的谗言,虽然没有下旨申斥路灿,却对他的好印象荡然无存。
有人和冉忠建不对盘,自然把消息快马加鞭送给了路灿。
路灿虽然一直是朝廷的低级官员,但他为人比较好,老爹还留了一些人脉,也不能说就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的。
一直被冉忠建压制的对手粟青,听到了一些风声,让他的门生搜集证据,弹劾冉忠建结党营私、受贿贪权。
粟青的门生接到座师的指示,一个个头大如斗。
这冉忠建是个大大的奸贼,他对外宣称,家族豪富,不需要自己贪腐,虽然身居高位,却两袖清风,说贪权吧还勉强,怎能弹劾贪污受贿呢?
还有,冉忠建的儿女亲家,都是礼部或者翰林院的这些没有实权部门的,他曾经高调放出消息,结亲只求对方贤达,不求富贵权势。
这该如何弹劾?
虽然御史可以风闻奏事,但却不可没有任何事实根据,就莫须有的栽赃吧?就在粟青的门生像一群无头苍蝇,四处乱碰时,一个叫陈珂的,收到一封来自中江的信。
信里细细地列出了冉家横征暴敛、鱼肉乡民,挟裹地方官员为其家族服务,冉忠建还曾弹劾不听其家族调遣的知府刘瑞,致使其辩驳无门,上吊以求清白,冉忠建致人死亡还不肯放过,依然污蔑其畏罪而死。刘瑞的母亲和妻子被剥夺了诰命,儿子也没能受到恩荫。此后,担任中江的知府、以及江陵知县,没人敢忤逆冉家心意。
这封信罗列了大量的事实,控诉冉家在中江如何强夺人田、掳人妻女、欺行霸市,被害人、证人按了手印的证言,连江中府土地的鱼鳞图册副本,也附着在后。陈珂如获至宝。
他是个严谨的人,把信看了无数遍,确定这些绝不是造假,才上书弹劾。
陈珂还不到四十岁,便是四品大员,座师对他寄予厚望,就是因他有勇有谋、胆大心细,拿住对方实据,一定痛打落水狗,绝不会容对手再有翻身的余地。
陈珂的奏折在朝堂掀起大波,冉忠建自然会上辨罪的折子,好个陈珂,竟然把第二个弹劾奏章,当众宣读,说冉忠建伪君子,欺世盗名、蒙蔽圣听。
皇上派出钦差前往调查,路灿通过督抚,转给朝廷的奏折也到了内阁。
粟青打开一看,大喜过望,和陈珂弹劾内容,十分相符。
其实陈珂接到的信,就是路灿和文翰商量着写的。他俩这样操作,就是要先在朝堂造势,不然,一个五品的芝麻官,弹劾一品大员,奏折直接就让督抚压住了,连省里都出不去。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路灿可不是只有匹夫之勇的书呆子。
粟青亲自把路灿的奏折拿给了皇帝,回去之后,就布置门生都行动起来。
接下来几天,弹劾冉忠建的奏折如雪片一般,等钦差从中江回来,带回铁证——冉家逼迫前中江知府,挪用朝廷修筑防洪坝的资金、强征民夫,围湖造田的账册和地契副本。
皇上一看,中江府这场洪涝,朝廷蒙受了巨大损失,他夜不能寐、心力交瘁,竟然都是冉忠建搞的鬼。当时就勃然大怒,让都察院、刑部、吏部三司会审,查明实据。
路灿这边提供的资料,就把冉忠建这个伪君子证死了,三司会审,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皇上一看事实确凿,当即下令斩其首级,抄没家产,男丁流放,女眷官卖。
中江籍的官员表面疏远,其实私下有勾结,平时在朝廷互相呼应,一人有难,八方支援,只有这一次,来得太过凶猛,又有粟青势在必得,冉忠建才被扳倒在地。
就像一朵大蒜被去掉了一瓣,外皮就被撕破了,拿下其余的蒜瓣,就变得很容易。粟青从路灿送上去的中江新垦田地鱼鳞册上,看到其余的几家豪绅,仅仅比冉家所得土地略少而已,而这些官员,都是自己的对头,他便指使门生,继续弹劾。
老皇上年纪大了,这几年一直疲于理事,这一回,也怪冉忠建的门生,在皇上跟前鼓噪中江暴动,这是危及皇上宝座的大事情,老皇上不得不振作了,粟青的推波助澜,让事情进展十分顺利,正当中江那几家联合起来弹劾路灿时,自己的灾难却忽然从天而降,老皇上从中找到他们同气连枝,共同进退铁证——冉忠建虽然表面没结党,其实,他的家族,早就结好了网。
钦差带着圣旨,去中江府,把和路灿作对的豪绅,全都抄了家。
粟青想拉拢路灿,这段时间便翻看了路灿在吏部的档案,看到了他把抄家财物折现,存入库房的奏折,他突发奇想,让自己在户部的门生任三元,如法炮制,跟皇上上书,让中江抄没的家产,大件家具以及地产,就地拍卖,只把细软押解入京。
老皇上竟然不记得路灿上过这样的折子,果然对任三元青眼有加,让他连升三级,当上了户部右侍郎。
这一回朝廷抄没了十多个官员,户部共进账近千万的白银。
路灿虽然日夜期盼朝廷来人,帮他们拔掉中江的钉子,但钦差真的拿着圣旨,要他带着守备大营的兵丁,协助抄家时,他还是有些发懵,胜利就这么到了眼前,还真有些令人恍惚,觉得不真实呢。
终于拔掉最后一颗钉子,路灿和文翰都已经是筋疲力尽,他俩不是嗜杀之人,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对方不死,他俩就得死,文翰以前的优柔寡断和心慈手软,已经荡然无存,还没正式进入官场,他已经完成了从读书人到职业政治家的转化。
文翰松了口气,给路灿辞行,他该回家娶亲了,让李姑娘又等了快一年,他觉得很对不起佳人的一往深情。
路灿感谢这段时间有文翰帮忙,没有文翰的刀笔,如何能有告倒冉忠建的奏折,他的官途,说不定就得重新改写了。
时光,已经悄然走进了这一年的年底,中江新开的土地,重新安置了受灾的农民,他们昔日的家园,虽然葬身水底,可这些最能忍耐朴实憨厚的农人,却欢欣地忙碌在新的土地上。只要给他们以希望,哪怕饥寒交迫,勉强不至于冻馁而死,他们都默默忍受,辛勤耕作,维护难得的安宁生活。
就在文翰到达梁中省的地界时,皇上的圣旨却到了中江。只因为路灿在给皇上的年报上,把他冒险上山,规劝山匪的事儿夸赞了几句,竟然入了皇上的法眼,一顶七品知县的帽子,就这么落了下来。得知文翰坐船去了梁中省,宣旨的钦差懊丧地叹气,在路灿这里休息了两天,起身追了过去。
文翰起身回家,就给省城的路家和怀津府李家去了信,请求对方允许他在正月里,迎娶李嫣然姑娘为妻。
等他一路风尘赶到家,已经是腊月底了。
韦氏看见儿子沧桑的脸,禁不住泪水滚滚,哭得差点没了气息,把一家人吓得手忙脚乱,好容易她安定下来,却非要去厨房做饭。
“不用了二伯母,我和石榴来吧。”文瑾好说歹说,也劝不下二伯母,还好有小亮曦,拉着姑母撒娇,才把她哄了回去。
“翰儿且坐,爹给你捞鱼去。”钱先诚情绪也平静下来,高兴地给儿子说道。
“好!”文翰爽快地答应。
“二伯,顺道去豆腐坊带点嫩豆腐,我来做豆花鱼。”文瑾大声叮咛,她担心的两个人,现在安全了一个,这心头,算是卸下了一半的重担。
“哈哈哈。”钱先诚笑着出门而去。
韦氏又跑到厨房去洗菜,她现在是在没法安宁下来。
亮晴依偎在文翰身边:“大哥哥,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呀?”
“大哥哥前一段时间,有些忙。”
“大哥哥是要娶新娘子的吗?”
文翰俊脸一红:“是啊,再过几天。”
“怎么还要等,我都数了好多天了,一百天。”
“亮曦,你能数到一百吗?”
“能。”
“二百呢?”
“二百,二百……”
文瑾在一边笑,这个时代不重视数学,亮曦都二年级了,进位加法还没学呢。
钱先诚回来,右手提着两条大鱼,左手提了个篮子,里面有几个莲藕,还有干青菜、干茄片、黄花菜、山菇等。
文瑾跑过去接在手里,摘菜、清洗,然后熟练地在案板跟前忙乎,钱先诚变化挺大的,竟然动手帮着烧火,韦氏给文瑾打下手。
久违了的温馨生活,男人烧火,女人炒菜,亮曦做在外面剥毛豆,文翰笑眯眯在一边看着,眼泪禁不住涌上来,模糊了视线,他心心念念的小院子,充满了诗情画意,就这样又出现在了眼前,令他心里暖融融的。
鱼块炸到金黄,做出一大锅的豆花鱼,文瑾连汤带菜,舀出几碗,让亮曦提着食盒,给周边邻居送去,自己家的长公苏同德以及豆腐史家,则是大大的一海碗。
鱼是主菜,文瑾又做了凉拌莲藕,蒜蓉茄干、红烧山菇兔肉、凉拌粉丝黄花菜,等米饭蒸熟,一家人围坐在韦氏的热炕头,开始吃晚饭。
亮曦一派孩儿气,皱起小鼻子:“啊呜,好香啊,二哥哥做饭就是好。”
韦氏不以为杵,还笑着附和:“你二哥这几天在家,咱们可就要吃得好了。”
文翰第二天好好休息了一下,第三天,一家人坐上牛车去韦家湾。亮曦虽然很乖很懂事,但就要见到父母了,她还是特别的高兴。
葛氏的身子已经到点了,但还是坚决要去厨房,收拾一桌饭菜来,韦氏和文瑾拦阻了半天,最后才勉强答应让文瑾主厨。
韦成岚新建了上房,宽敞明亮,也盘了大炕,把两张炕桌对起来,大家都脱了鞋,围坐上去。
“文瑾,你在家一住就是一冬天,明湖城的生意也不管了?”韦成岚本想问外甥的婚事,问文瑾这个问题,只是说话的前奏,当然得先解决小问题。
“嗯,那边有管事呢,不用我操心。”文瑾何尝不担心,但她不知道两个月时间,廖三公子会不会忘了自己。
“文翰,这次可要把媳妇娶进门了吧?”葛氏忍不住先开口了。
“嗯!”文翰虽然耳朵还是忍不住羞红,但已经能落落大方地面对这些问题了,“我父亲昨天就请了官媒,和村里的汪大叔夫妇一起去了怀津府,商量具体的时日去了。”
“这就好,眼看又是一年,你可就二十了。”
“嗯,是该成人了,我想,李氏进了门,我娘就能好好歇口气了。”
文瑾悄悄看了文翰一眼,心里哀叹,这个时代,就是容易培养大男子主义者,越是能干成熟的男子,那个气儿就越重,这还没进门的,就给人压上重担了。
一桌子的人,却都觉得文翰说的很正常,没人有异议。
因为葛氏的预产期,就在这几天,放了假的亮工和亮晴,当然包括亮曦,都跟着来到山窝村。
这一次派人去李家定婚期,还是文瑾多了个心眼,让汪晗夫妇也去了,不然,李嫣然的继母,说不定能把事儿搅黄了。
原来,李秀才去年得了一场大病,身体一下子垮了下来,嫣然又不在家,李家的事情,全都落到了他续弦甄氏的手里。
第一百四十一章 迎娶
李家在外,虽然不事张扬,家事还是很丰厚的,可甄氏还是不满足,只因为十里外的沈家,那才叫富贵滔天,甄氏总想和人攀比,自然无论如何也没法满足。
李家和沈家比,就像小手指比大腿,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可甄氏竟然就是想不开,一心想让嫣然嫁到沈家去,哪怕给沈平做妾。
沈平乡试没通过,而文翰已经是举人了,这也没法填满甄氏欲望的鸿沟,汪晗夫妇带着媒人到李家,直接吃了闭门羹。
“这怎么回事?两家现成有婚书呢,难不成,女方想赖掉不成?”媒婆一看就急了,站在李家大门口咋呼。
甄氏当家,李家原来守大门的那个善良的大叔,早就被赶到庄子里干活去了,现在的守门人,自然跟甄氏一个鼻孔出气,他隔着门吼了一声:“谁在外面聒噪?还不快滚,没得我家老爷拿了帖子,把你们全都送到县衙坐大牢。”
文瑾给汪晗说过李家的情况,汪晗只好带着媒婆和妻子,在村头一家农户那里借宿,然后,托了村里的一位老人,想办法给李秀才递话。
年关将至,李秀才虽然身体不好,每天只能待在烧了地龙的暖阁里,但还是要主持一些家事的。
那个老人把汪晗带的信,给了李家庄子上的管事。
李秀才在听管事汇报一年庄子上的收入,并过来交账时,看到了这封信。
女儿未嫁,这让李秀才的心,一直没法安宁,女婿推迟婚期,他曾经很气愤,还是路家姑母一再安抚,说文翰只是尊重嫣然,才不想把婚事办的太匆匆,李秀才这才不得不放过女婿。
现在,女婿派人来商定婚期,后妻竟然想破坏这桩婚事,不许媒人上门,李秀才心头又是一阵大怒。
他的身体,最忌讳情绪波动,李秀才勉强忍了下来,让庄头暗地把汪晗带了进来,两人商定,正月初六,钱文翰亲自来门上迎亲。
按照风俗,都是女方把女儿送过去,女婿亲自上门来迎,还是少数,汪晗不明所以,见李秀才十分坚持,便没说什么,跟着庄头,出了李家,带着两个女人返了回去。
李秀才可惜身体不好,他的能力,还是很强的,让文翰亲自迎娶,是怕后妻做手脚。
甄氏见嫣然的媒人在门口转了一天,就无声无息,便觉得事情不妙了,她料定来人一定是想办法见过了男人,便开始留意家里的风吹草动,同时给沈平送了信,许诺嫣然一到家,她就立刻给送过去。
沈平已经说不上自己是喜欢李嫣然,还是和钱文翰斗气了,他考试考在文翰后面,女人也抢不过一个穷小子,觉得自己在入云书院,实在是颜面扫地,无颜以对同窗和师长。
转眼就是过年,李秀才全身上下捂得严实,和妻子祭奠祖先,两人双双回了暖阁。
李秀才拉着妻子的手,柔情款款地道:“甄氏,你十七岁嫁我,生了一男一女,为我李家开枝散叶,也是有功之臣了。”
甄氏挺挺胸脯,觉得自己受之无愧。
“我这身子我清楚,能不能再熬一年,谁也说不清,我唯一担心的,就是浩然年幼,还不能支应门户,你今后的日子堪忧。”
甄氏取出手帕,在眼睛上沾了一下,她何尝不担心这个,不然,也不会一心想要攀附沈家。这个时代的女人,外面的事情两眼一抹黑,若是真的遇到事儿,哪怕是有个刁奴诬陷了她,甄氏都不敢去官府告状。
“我给嫣然许的女婿,虽然家境比不得咱家,但他学识好,为人也正,若是咱家有难处,他必定不会袖手旁观,再加上有路家姑母在,也能庇护你几年,等浩然长大,这日子就有指望了。
甄氏微微撇嘴,路家姑母,只会庇护李嫣然那个贱女,哪里看她甄氏一眼了?还有,难不成近在咫尺的沈家庇护不了自己,而要远在几十里外的一个穷举子来庇护?
李秀才看到老婆嘴角那一抹轻蔑,他耐心道:“沈三爷和沈三奶奶,眼睛长在额头上,他们心心念念是想攀个高枝,眼里哪有我们的位子?至于你打算让嫣然做妾这件事,我给你说过这个道理,妾是什么?就是奴才,嫣然进沈家,你连正经亲戚都算不上,等咱家有难处时,能指望他们伸手帮一把吗?沈三老爷父子都不是有担当的,沈三奶奶又最是势利眼,这些,我再给你说一遍,你还是让嫣然好好嫁入钱家,才是道理。”
甄氏不以为然,只因为男人不能生气,她才点了点头,走出暖阁,照样和沈家过来的人接触,只要嫣然落入她手里,就跑不了做妾的命运。
钱文翰有婚书能怎样?甄氏不相信,他敢和沈家硬磕。
甄氏这些举动,也有人传进李秀才耳中,他长叹口气,把家里最好的二百亩地地契,也放进了女儿的嫁妆里。
正月初五这天,李秀才病情急剧恶化,伺候的下人神色慌张地给甄氏报告:“老爷吐血了。”
甄氏不疑有它,急匆匆来到男人的暖阁,李秀才已经让人收拾干净,好好的坐在太师椅上,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来,浩然他娘,我这两天心悸难受,你陪陪我吧。”
“咱家那七事八事怎么办?”甄氏觉得不妙。
“让苏妈妈去管吧。”
苏妈妈是甄氏的心腹,她听了,略略放心,可一想到那些蛛丝马迹,证明李嫣然可能就这几天回家,甄氏还是不肯罢休:“我再给苏妈妈叮咛叮咛。”
“有什么话,让苏妈妈来这里,难不成,她一个奴才,还比你这个主子架子大?”
甄氏不搭理男人,硬挺挺地往外冲,却被门口的人挡住了去路。
李家有个傻子,是李秀才年轻时捡来的孤儿,甄氏讨厌他白吃饭,一心要把他赶出去,傻子常常比正常人还要敏感,自然知道甄氏不待见他,平时,他只听李秀才的话。
此刻,拦门的就是傻子:“秀才老爷不许你出去。”
傻子才不管什么授受不亲,什么主子仆人呢,谁给他吃饱饭,他听谁的话,甄氏被傻子控制在屋里,一步也走不出去,她掉头就和男人闹上了。
“你想让我立刻去死,就闹吧。”李秀才声音淡淡的,冷冷的,甄氏立刻就住了嘴。
李秀才放下床帐,躺倒里面休息,任凭甄氏在房子里不停地兜圈子。
嫣然准时在初五晚上回到家。
甄氏看到她来给父亲磕头,恨得咬牙切齿。
李秀才没说什么,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式样简陋的小木盒递给女儿:“嫣然,爹爹没本事,让你受委屈了。”
“爹——”嫣然不敢哭,唯恐爹爹情绪激动,她只低声说道,“爹,嫣然懂事了,心里明白着呢,你是世上最好的爹爹。”
李秀才伸手,想拍拍女儿的头,惊觉女儿早已经大了,不得不又收回来,他低声叹了口气:“你妹子俏然也订了婚,是你母亲做的决定,是好是坏,将来自然见分晓,你到她过不下去时,愿意帮一把,就帮,不愿意,不搭理就是,爹爹担心的是浩然,他太小——”
“爹爹放心,有嫣然在,浩然会好好的。”
“我相信,我的嫣然,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李秀才高兴地露齿一笑,挥手让嫣然出去。
“你刚才给她的盒子里,装得是什么?”
李秀才白了老婆一眼:“是浩然后半生的依持。”
甄氏咬牙切齿:“你是不是把公公留给浩然的东西,给了嫣然?”
李秀才慢慢躺回床上,懒洋洋地道:“我累了,想歇会儿,我爹没见过浩然,这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留给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由不得你置噱。”
甄氏一听,更加恼怒,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和男人理论,只闹得李秀才又一次吐血,她才害怕地闭上嘴巴。
第二天凌晨,钱文翰迎亲的轿子就到了李家门口。
李秀才挣扎着起床,坐在椅子上接受了文翰和嫣然磕头行礼。
甄氏安排的人,都被李秀才的人看管起来,嫣然的花轿,顺顺当当离开了李家村。
等沈平听到消息,花轿都走出二十里了,他也只恨恨骂了一句文翰,并不敢明目张胆地来阻挠。
李秀才身体虽然不好,但他的眼光,还是很犀利的,他算准沈平属于有贼心没贼胆的人,绝不敢抢亲。
沈家三爷一家,也就是因为这个,才能平安活着,若是真的胆大包天,但做出人神共愤的事情,不等官府出手,沈家其他的几位老爷,早就大义灭亲了。
钱文翰是山窝第一个中举的人,他要成亲,全村的人都来张罗,这天,钱家门口的路上,都让席棚给搭起来了,宴席竟然排了八十桌。
好些不认识的乡邻,都提了礼物来贺喜,还好这一年鸭子和鱼实在便宜,文瑾没心思打理,钱先诚也不知道如何去卖,不然,准备的酒菜,根本就不够。
第一拨酒席,菜品还算正常,第二拨,就显得乱了,几乎都是鱼、鸭子和莲菜,第三波的客人,吃的干脆是杀猪菜。
鱼是现捞现杀,鸭子也是这样,莲菜是汪晗挖的塘养的,猪肉也是匆忙之间现杀的。
没人笑话钱家的酒席办得不好,所有的人都羡慕钱家的人缘好,客人不请自到。
山阳的风俗是“白事要到,红事要叫。”
就是发丧的客人,可以不请自到,而婚嫁的客人,必须是主人来邀请,若非主人是十里八乡闻名的大善人,是不敢没邀请,自己去。
钱先诚高兴地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前前后后的张罗招待客人,反正他的心里,也没有经济账,只欢喜客人多,他自己有面子。
山阳的风俗,从结婚前一天下午,街坊就会过来,帮忙搭起席棚,文瑾觉得哥哥在省城,跟了路灿一年,唯恐县里一些小吏过来送贺礼,不仅让人在院子里搭了席棚,还让人在大门口也搭起了一座,结果,前一天收的礼物,就超过了她的预期,子夜过后,文翰就带着人去迎亲,文瑾则领人继续搭席棚,还急忙派人采买菜蔬、肉食。
正月里,没有市场,那些东西,也很难买到,好容易找到一头八十来斤的半大猪,邻居魏大叔带人去杀,苏同德则领人急急忙忙在自家鱼塘,捞鱼杀鸭。
宴席一直到了晚上才散,文瑾的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话来,钱先诚也好不到哪里去,幸好韦成岚有本事,这个舅舅挑大梁,文翰的婚事才依然平平稳稳地进行了下来。
送一对新人进了洞房,文翰旋即出来向宾客敬酒,又过了半个时辰,宴席才散,文瑾还得指挥来帮忙的乡邻,把吃饭的碗盏盆盘全洗干净,收拢在一起,锅灶里面的火,全都熄灭了,这才有机会倒进炕头去睡觉,若不是练过武,骨头都散了。
结婚的第二天,是新媳妇给公婆敬茶,文瑾这才有机会看到嫂子的真容颜,嫣然属于古代美女类型,娥眉大眼,长圆脸,身量比较高,高ru-feng臀,正是古人最推崇的宜男之相。
韦氏和钱先诚十分满意,两人笑得合不拢嘴。
嫣然这相貌,不仅漂亮,还是福相,当男人的自然也满意,文翰看媳妇的眼神,那个宠溺,那个爱惜,简直就差写到脸上了。
敬了茶,给过见面礼,大家围坐一起吃早饭,嫣然特别喜欢钱家和睦共处,相亲相爱的氛围,一家人都不停地看嫣然,她的眼光却频频在文瑾身上扫射,在路府,她也见过文瑾,但当时,文瑾是小叔子,她每次害羞不已,也只是匆匆见个礼,现在是一家人了,可就不一样了。
吃过早饭,文翰陪着媳妇回后院:“相公,文瑾是个女孩子吧?”
文翰吓了一跳:“不可能,她小时候还尿了我一头呢。”
“扑——”嫣然笑喷了,她正要说出自己的理由,就听见前院一阵喧哗,然后,声音就来到了后院:“大姑娘——,啊不,钱夫人,秀才老爷没了,——”
李秀才强撑着把女儿嫁了,然后又把老婆身边两个恶奴处理掉,便精疲力竭,初六晚上睡下,就再也没醒来,他这眼睛一闭,不睁,一辈子便结束了。
嫣然一口气上不来,憋得晕过去,文翰急忙把她放到炕上,掐着人中才唤醒。
嫣然第一声哭得很大,后面硬生生压住了,把文翰急得:“难受你就哭出来啊,你哭声大,岳父在地下才少受罪……”
钱家闹哄哄的,韦氏带着亮曦亮晴,跑去安慰媳妇,钱先诚想准备礼物,让文翰夫妇去吊唁,却不知道该怎么做,焦急中,拉了文瑾过去,韦成岚不放心葛氏,早就回去了,只有亮工,呆呆地站在院子里。
好容易嫣然哭得小了些,文瑾和二伯也把要带的东西备好了。
山村没有开纸扎店的,女儿要给父亲送的纸扎孝楼、车马等,还得现做,韦氏手巧,也不可能静下心,文瑾正准备出门找邻居帮忙,大门口又是一阵锣声乱响。
“钱老爷讳文翰接旨!”
“祝贺钱老爷升任中原府林县知县——”报子一阵的乱喊,文翰急忙整理衣襟,匆匆走到前院,一面指挥众人排了香案,一面迎接钦差进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钱文翰智勇双全,才能超然,在中江府立下不世大功,特诏,接旨之日,立赴中原府林县为知县,钦此!”
文翰跪在地上,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还没考进士呢,就有了官儿做。
老丈人过世,是不可以丁忧的,但若是官员上书,非要这么请求,朝廷也有可能会批准,文翰想到哭得昏倒的妻子,心里实在放心不下,脑子里便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再说,举人出身,宦途有限,他无论如何也要去考一考,争取拿个进士的功名。
宣旨的官员等的心急,他一路风餐露宿,早就耐心尽罄,此刻,憋不住又大声说了一句:“钱文翰接旨!”
“请恕文翰有情上奏,敝岳丈也是今日去世,若是接旨赴任,恐于孝道有碍,还请大人回京,带上文翰的丁忧奏疏。”
“那好,请接旨!”
既然是告丁忧,自然得先当官儿,文翰三磕九拜,接了圣旨,请礼部传旨的王大人上房坐了,文瑾提了一篮子铜钱,赏了报子,然后又给王大人的随从打赏,请人厢房就坐,上了茶水点心。
这一通忙乎,文瑾累晕了,也顾不得冷不冷,一屁股在院子中的藤椅上坐下,大门外又是一声女音:“钱老爷在家吗?”
这都不知道是问钱先诚还是钱文翰了。
文瑾摆手,石榴跑去迎客,是一个花里胡哨的媒婆:“请问,钱老爷可在?”
“我家正忙,你走吧!”石榴板起脸来。
媒婆哪里肯依,推着石榴就像往里挤。
“我家刚来了钦差,还在上房坐着,你不想要脑袋,只管进去冲撞大人。”石榴急了,反而后退一步,让出道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安葬
媒婆看到大门口有鞭炮屑,有些犹豫,站在那里没有动,嘴里却试探道:“我是明湖城来的,为廖三公子给钱姑娘提亲,你知道吗?廖府,可是咱梁中省头一家的都督府。”
石榴吓得脸色苍白,她还不知道廖成天知道了文瑾是女子呢:“你在这里等着。”
文瑾已经听到了,她疾步走了出来,低声给那媒婆道:“你也看到了,我哥哥刚刚被封为七品的知县,你转告三公子,我打死也不会做妾的,没得哥哥凭本事升的官儿,让人误会是靠了裙带关系。”
“哎呀钱姑娘,你可别打错了算盘——”
“闭嘴!再咋呼一声,我直接把你丢进那边的鱼池里去,廖三公子若是问起了,我就说没见过。”
文瑾的眼神简直能杀死人,媒婆吓得脸色发白,连连后退,匆忙间绊到门槛,一个后仰摔了出去。
“快滚!告诉廖成天,我钱文瑾哪怕出家,也绝不会做那种下三滥的女人!”
“你,你,等着!”媒婆也生气了,站在大门外,拍打了身上的土,扭身往村外走,那里有一辆牛车,看简陋程度,大概是她雇的。
还好这会儿家里闹哄哄的,没人注意大门口这一幕,文瑾带着石榴转回家。
文翰请王大人在上房坐了,自己却急匆匆跑去换衣服,刚才妻子哭得凄惨,他一时顾不过来。
见文翰一身大红,转眼换了孝服,王大人也有些黯然,拍了拍文翰的肩膀:“钱大人,节哀顺变!”
“多谢关爱!岳丈身体一直不好,没想到强撑着给我们办了喜事,就这么去了,贱内实在受不了这个打击,刚才家里忙乱异常,慢待大人了。”
“无妨,无妨!”
“还请大人进京,多替在下美言,钱某不是不想为朝廷尽力,只是忠孝不能两全……”
“理解,理解!”
文翰出门,从文瑾手里接过一个包袱,一个藤箱,提进去:“王大人一路辛苦,这是家父准备的一点礼物,还请不嫌粗鄙,敬请笑纳。”
“岂敢,岂敢,礼轻人意重,钱大人过谦了。”
王忠仁这是接受了礼物,文翰松了口气,他请人家稍后,自己铺纸磨墨,写了一份请求丁忧的奏疏,让王忠仁带上。
“钱大人事务繁忙,王某这就告辞了,”
“这如何使得,还请吃过午饭再走。”文翰这是真心挽留。
“不用了,不用了。”王忠仁见文翰亲自拿礼物,房子也窄小破旧,唯恐饭食不好,说什么都要离去,反正他这来回,住宿和吃饭,都在驿站里,有朝廷兜着。
文翰无奈,只好送客人出门。
王忠仁到了驿站,才打开文翰给的包袱,一顶狐皮风帽,一件青色团花缎面的山鼠皮氅衣,一双高腰羊皮靴,还有一条深黑皮质的金锁扣腰带,藤箱里是莲子、山菇、核桃、大枣等山货。
若是按京城的卖价,礼物不下百两银子,把王忠仁高兴的,心里暗想:“没想到这个钱文翰,还是个含蓄不外露的,自家日子一般般,连个趁手的小厮下人也没有,竟然出手这么大方。”
礼部是穷衙门,地方官员犯不着巴结,他在外面跑一趟,虽然收了不少礼物,却都是些地方土仪,无非核桃大枣腊肉等,不值什么钱,只有文翰送他一身衣服,是一路所得最贵重的,王忠仁回京之后,把文翰夸了又夸,皇上已经病体支离,常常糊糊涂涂,当权的刘国师,也没时间和文翰这样一个七品小官生气,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再说文翰带着嫣然去李家庄奔丧,牛车走到大门口,孙小平上前叫门,被甄氏安排的下人拦住了:“太太说,李家没有这门亲戚。”
嫣然气得脸色通红,文翰安慰妻子:“预料中的事情,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可我总不能不哀悼父亲吧?”嫣然的眼泪都流成河了。
文翰也很着急,他想了又想,小心地问妻子:“你是不是和小舅子感情不错?”
“嗯!”嫣然疑惑地抬头,忽然明白了丈夫的意思,让车夫掉转牛头,退出村子,请村头的大爷,去家里给小弟浩然送信儿。
甄氏忌恨前房女儿嫣然,她所生的女儿俏然也和这位姐姐不亲,但儿子浩然却不喜欢亲娘和亲姐,偏偏喜欢和爹爹、大姐在一起。
或许是因为甄氏不通文理,俏然念书也笨得很,浩然却像了父亲,和嫣然一样,在读书一道十分开窍,他自从启蒙,在家就渐渐和亲娘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反而有事没事,喜欢腻在父亲身边,李秀才身体不好,嫣然就担负起教养幼弟的职责,这使得甄氏对嫣然更加恼火,总认为嫣然在背后挑拨她们母子关系。
浩然才十岁,父亲去世,他心里十分惶恐,在灵前哀哭不已,娘亲和二姐也没少安慰,可这俩说话,非常不中听,什么“父亲去世了,这个家就是他们娘儿几个的天下”,什么“浩然从今以后,就是李家当家的,这万贯家财,就是他的”。
他李浩然就那么稀罕钱?没了父亲,浩然的心都被掏空了,真想不通,娘和二姐,为何还亦悲亦喜。
“少爷,大姑娘被挡在外面,不许进来吊唁。”奶娘的儿子,小厮欢年趁人不备,悄悄给浩然道。
父亲突然离世,浩然一下子老成起来,他没有因为愤怒而叫嚷出声,只是微微点头,问道:“大姐夫来了吗?”
“说是来了。”
“在大门口?”
“不是,在村口。”
“好,我这就带人去迎接。”李浩然郑重地给父亲磕了几个头,站起来理了理衣服,走出灵堂。
“少爷,少爷,你怎么出来了?”管家王和跑过来。
“家里可安排人迎客?”李浩然威严道。
“安排了,安排了。”
“安排了?那为何大门紧闭?你让吊唁的客人如何进门?难不成个个敲门才给开?”说着,浩然就忍不住勃然大怒,手里拿着丧事日程单,就砸向了王和的脸,“懂不懂事?不懂,给我滚!”
王和不敢吭声,却站着不动。
李家以前的管家叫李玉林,李秀才病了,甄氏就把娘家的远房表哥王和叫了来,把李玉林赶到了庄子上,前几天,李秀才把王和赶走,让李玉林掌家,这人刚走,甄氏立刻又把李玉林赶走了。
“去,把我母亲请来!”
王和自然希望来个撑腰的,掉头急急走了。
李家这个院子,还是李秀才的祖父时建的,当时家大业大,院子自然又大又宏伟,甄氏走过来,也费了好一会儿时间,她老远看到儿子,便夸张地大声问:“浩儿这是怎么了?王管家如何惹你生气了?”
李浩然也不说话,等娘走近了,才拉着她袖子,进了灵堂:“娘,爹爹说,他想你了。”
把甄氏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这孩子,乱说什么呢。”
“娘,我问你,爹爹这叫不叫尸骨未寒?”
甄氏不敢吭声。
“娘,我问你,女人是不是有个三从四德?”
“这孩子,你是不是发烧了?”甄氏伸手,想摸儿子额头,被浩然躲过了。
“娘,回答我的话,你可知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甄氏看着儿子严肃的面孔,恍然如面对丈夫一般,她就不明白,明明一个十岁大的小孩儿,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威势。
“娘,我问你,咱家现在,谁说话算话?你要是再不吭气,我就,我就开祠堂,请家法出来!”
“你敢对娘用家法!”甄氏气得跳起来。
“爹——,你看看娘,她不听话——”浩然忽然大哭起来,他念了几年书,虽然懂了一些道理,却不知道如何对付不讲理的人。
甄氏吓坏了,丈夫尸骨未寒,她若是过分,气得鬼魂还阳,可是要出大麻烦的,她一把捂住儿子的嘴:“浩然,浩然,你到底要干什么?”
浩然好容易拉开娘亲的手:“父亲新丧,你怎么关着大门?你让来吊唁的客人怎么看我们?”
“还不是那个贱人——”
“那是我大姐,你敢这么说她,我,我,——”浩然气得在屋里转圈,“娘亲,你若是不要大姐了,我也不在这个家待了,今后,你不是我娘,我不是你儿子。”
“呜呜——”甄氏大哭起来,“浩然,你个没良心的,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李嫣然狼心狗肺,你爹把咱家的家产,都给她陪了嫁妆!”
“住嘴!娘,还不是你把大娘的嫁妆偷了,爹爹才不得已拿咱家东西赔补。”
甄氏一听这么机密的事情,儿子竟然知道,一时吓白了面孔,随即,便怒气冲冲:“是不是李嫣然那个贱人给你说的?”
浩然也气坏了:“你一口一个脏话,哪有大家主妇的风度?你看大姐,被你欺负成那样,也没有说一句难听的。哼,你和二姐,就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女人,还有舅舅,竟然撺掇你偷东西,真丢人!”
甄氏这才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和弟弟说私房话,让儿子给偷听了,脸色禁不住又白了又红。
“娘亲,大姐才不是那鼠目寸光的人,她哪怕穷困潦倒,也绝不会做见不得人的事情,你放心,她绝不会拿你一针一线。你打开大门,让大姐和大姐夫来给父亲行礼吧。我们家好歹也是高门大户,你看看你,做得什么事儿啊,也不嫌丢人,我将来,我将来若是读好了书,考秀才,考举人,不管多么出息,也要让别人笑话一辈子的。”
甄氏没说话,儿子这一句,倒是打动了她。
“那就,让李嫣然个小贱人进来!”
浩然狠狠瞪了娘亲一眼:“不许再这么说,你还是嫌我不丢人哪!”气狠狠地跺着脚,浩然走出了灵堂,亲自到大门口接姐姐和姐夫去了。
因为这场闹剧,嫣然到了灵堂,越发悲伤难忍,哭得死去活来。
李家大门洞开,来吊唁的人便络绎不绝,女眷前面,挂了帘幕遮挡着,文翰听到妻子的声音,心里疼惜,却因避男女之嫌,没法走过去安慰。
甄氏嫁来,刚开始还循规蹈矩,直到生下浩然,李秀才身体也越发不堪,她自认站稳了脚跟,行事就常常不按理出牌,李秀才没少教训她,十年下来,夫妻感情也剩不了多少,她借故家中事务繁杂,并没有在灵堂守着,而是坐在主院上房,听仆人管事回报家事,若是特别体面的人到来,比如沈家派的一个老妈子,娘家的弟弟和弟媳,她亲自去迎接,其余的宾客,一概不理睬。
当地人停灵,一般也就三五天,李秀才下葬的吉时,在初十的辰时一刻,虽然甄氏做人差得离谱,李秀才在世,还是积了很多善缘,丧事过得十分顺利。
嫣然第二天,哭得就不那么厉害了,这还是得益于浩然一句话:“大姐,爹爹不在了,浩然今后就可怜了,不如,跟着姐夫去读书吧。”
这如迎头棒喝,嫣然猛然记起,自己不光有爱她怜她的丈夫,还有个仰仗她扶持的幼弟,哭是不解决问题的,她必须坚强起来,打点精神,应对以后到来的风大浪急。
初十这天清晨,来奔丧的孝子贤孙,以及李家的晚辈,都拥着棺木,往祖坟而去,到了那里,还要完成祭奠大礼,安葬的时辰就该到了。
文翰的心情,却实在没法平静,岳母做事的行径,实在太差劲了,内德不修,外患将至,尤其是李家这种,当家的顶梁柱倒下,儿子年幼,还接不上力,三代单传,仅有的本家,血缘也间隔太远,遇到事情,人家未必会倾力相助。
送葬的队伍,马上就到李家祖坟了,文翰的心情略略宽松了些,只要岳父顺利下葬,就不会有麻烦了。
前面的队伍拐了个弯儿,来到一片地势较高的山包,以文翰掌握的知识来看,这里面朝东南,风光秀美,的确应该是个风水宝地,但,怎么不是李家祖坟呢?光秃秃一个坟茔也没有。
文翰对这些一无所知,他茫然四顾,竟然发现,岳父果然是要一个人埋葬于此,而不是进李家祖坟。
前面也有人感到疑惑,文翰听见有人解释:“祖坟已经满了,当家的在世时,买下了这面山坡……”
文翰松口气。
但送葬的队伍,却停了下来,文翰不明所以,原地站着等待,没想到,前面的人吵了起来,声音还越来越大。
“怎么回事?”文翰问。
送葬队伍首先是李家的后辈,文翰作为女婿,排在队伍的后面,这里多数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一个个表情木然,没人回答。
文翰往前面走去,李浩然脸涨得通红,和一群拿着锄头铁锨,粗布衣衫的农人对峙。
“浩然,怎么了?”文翰虽然和小舅子才认识,关系并不亲近,但看到小小男孩,一脸委屈和愤怒,他就不能站在一边袖手旁观。
“他们,他们说,这面山坡,是他们王家先买的,爹爹恃强凌弱,逼着他们卖了去的。”
“这还不简单?派人把地契拿过来就知道了。”文翰的话一落音,对面的大汉就上前一步,食指都快点到他的鼻子了:“你是谁?不相干的滚一边去!”
“路不平,大家踩!我是谁不重要,关键是,事实是什么!”
“这是我们王家的坟地,我爹已经在去年下葬于此,李秀才仗势欺人,强迫我叔叔卖地于他,你们太欺负人了,别的地还罢了,这可是坟地,我们绝不会退让!”
巨荣的土地转卖,在县衙有过户手续的,文翰微微皱眉:“若是强买强卖,你们为何不早些出面阻止,而是现在,要误了逝者下葬的良辰?”
“我们才知道!”
“逝者已经离开三天了,你们以前不知道,难道这里有人开凿墓穴,你们还不知道吗?前两天做什么去了?”
“前两天?前两天你们家的大门,让进吗?”
李浩然气愤道:“让!来吊唁的多了,整个李家庄,多半都来了,你们凭什么这么说?”
对面的人似乎有些吃惊,他们接到的消息,可是李家大门紧闭,要拦住刚刚出嫁的大姑娘的。
文翰四下查看:“你爹的坟茔在哪?”
“就是你们挖的这里,李秀才强买了这块地,逼着我们把坟迁了。”
文翰觉得这实在不可思议,这块坟地,难道有那么好的风水,值得岳父费这么大精神吗?
对峙了足有两刻钟,有人疾跑送来了地契,文翰接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这根本就是一块荒地,李秀才直接从官府手里买的,哪有什么强买强卖之说?
“若是觉得李家人做得不对,衙门朝那边,你们想必也知道,去敲鼓伸冤吧,莫要耽误这边下葬的吉时。”文翰不耐烦地挥手。
刚才这几个人脸色,没有愤怒,只有凶狠,说话时又透露出李家的一些机密,文翰怀疑他们和李家的下人勾结,故意捣乱,说不定是想讹诈些钱财,这样的小伎俩,他还没放在眼里。
第一百四十三章 后事
李浩然松口气,提着哭丧棒,就要往前走,刚才那个大汉,举起铁锨就挡住了去路:“谁敢?有本事,从我胸口踏过去。”
“浩然,王大无非想要些钱财,不如给他。”一个老头走过来,低声给李浩然道。
对面的大汉眼神一闪,露出期待的神色。
“好吧!”浩然不耐烦地挥挥手。
那老头走上前去,大汉收了铁锨,两人避开众人,在一起嘀咕了半天,老头沉着脸返了回来:“浩然,王大要这个数。”他伸了一个巴掌。
“五十两银子?”浩然皱眉,“给他!”
“不是!”老头急道,然后压低声音,凑到浩然耳边,“五百两!”
文翰练武三年,现在比以前,可以说是耳聪目明,他狐疑地在王大和这个老头脸上扫视了两边,确定这是一个内鬼。
李浩然见数字巨大,犹豫了,他求援地看着文翰。
“让他们滚!”文翰道。
“你,你,你不过一个亲戚,完事拍拍屁股走人,你知道一句话,给浩然惹来多大麻烦?”那老头指着文翰,气势汹汹地嚷嚷。
“五百两,分给多少?”文翰声音阴测测的,眼光冷冷地盯过去,老头下意识垂下眼皮,寒风中,额头竟然亮晶晶一片。
这也是个泼皮,只见他忽然用袖子在额头一抹,转身扑倒在棺材前面:“光磊侄儿,你睁开眼呀,有人就这么欺负你老叔,欺负你的娇儿,你怎么就这么走了,扔下孤儿寡母可怎么办呀——”
他的哭声,带起一片应和,连浩然的眼圈都忍不住泛红。
“浩然,这是谁?以前和你爹爹关系好不好?”文翰拉着浩然,低声询问。
浩然想了半天:“他是五房的爷爷,和我们都出五服了,平日里不怎么走动。”
“那他就是装哭了?你想清楚,若给了一次钱,今后,这就像个无底洞,你得没完没了地往里消耗,若是你肯听我的,哪怕打官司,也有姐夫为你撑腰。”
“王大是个无赖,还有亲戚在官府,我们这里都怕他。”
“放心,姐夫不怕!姐夫也有能力保你平安!”
“那我也不怕!”浩然挺了挺小胸脯。
“好样的,不亏岳父大人给你起名叫浩然,咱们做人,就要有这股子浩然正气!”
李浩然忍不住咧开嘴笑了一下,他一下子觉得有了主心骨,再也不像前几天一样,茫然无措,心里慌乱不堪了。
浩然挺起胸膛,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九爷爷,请你让开道,吉时快到了,我还要祭祀天地,让爹爹入土为安呢。”他一摆手,李家几个仆人就走上前去,把那个碍事的老头拖到了一边。
王大的眼光,凶狠地盯着文翰,他看出来了,今天和他做对的,就是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
浩然刚刚往前走了一步,王大的铁锨又举了起来。
文翰对身后摆摆手,石启兰踱步过来,他不耐烦地道:“就你这蛮子,别在这丢人了。”说着,抬手把王大的铁锨往边上拨拉。
王大知道今天不能善了,手一动铁锨朝下挥去,他想伤了石启兰。
在乡村,民风淳朴,破皮流血,就足够震慑众人了。
石启兰皱眉,腰身微微一动,铁锨就被他夺了过来,众人眼前一花,那铁锨就掉转了方向,直直对着王大的脖颈。
“这可是你的铁锨,若是不小心破了你的皮儿,大老爷问起来,我少不得会说,你打我时失了手,自己伤的,与我无干!”
王大根本闹不清,自己为何一下子就变得被动了,他身边的几个兄弟,呼啦一下围上来,一个想去抢了铁锨,其余则把手里的家伙对着石启兰招呼。
石启兰一松手,夺铁锨的收手不住,踉跄后退,竟然骨碌骨碌翻滚下去,幸好山坡不算陡峭,还不至于摔死,但也让他躺在哪儿,呻吟着动惮不得。
“打死他!”王大气坏了,大声吼起来,文翰赶紧上前,和石启兰一起动手。
石启兰一人,对付这些混混都游刃有余了,再加上一个文翰,对方很快被打的屁流尿滚,狼狈而逃。
李家那个老头,也不知何时偷偷溜了。
李家的葬礼,终于可以继续进行,刚开始安排的繁冗的过程,不得不简化下来,赶在辰时一刻,在浩然的一声大哭中,李秀才的棺木,放进了墓穴。
谁都清楚,这件事情绝对没有这么容易就过去了,安葬了父亲,浩然命下人收拾出一座院落,让姐姐和姐夫住下。
甄氏在后院,气得直转圈儿,好容易把儿子叫到跟前,她亟不可待地就唠叨上了:“五百两银子就五百两银子,给他们就是了,现在可好,惹了王大,我们怎么办?李嫣然和她男人,总不会护你一辈子!”
“有何不可?大姐答应父亲,护我长大!”
“你,你,你个笨蛋,难道,你让他们在这里住一辈子?咱这家产,还不都让他们算计了去!”
浩然气急反笑:“这点家产,你以为姐夫看得上?他十八岁中举,文武全才,今后的前途不可限量,我就是双手捧着家产送给他,人家都不屑看呢。”
“你乱说什么?我还不信,他看不上,看不上为何要住下来。”甄氏觉得儿子太小,让钱文翰骗了。
浩然长长叹口气,神情和李秀才在世时,特别想象,把甄氏吓了一跳:“浩然?”
“唉,娘啊,我终于明白,爹爹为何看见你就叹气了,要不是姥爷对爹爹有救命之恩,他早就休妻了,你可真糊涂,竟然宁可把家产给外人,也不肯让给姐姐,好歹她还是父亲的女儿。”
“我哪有给外人……”想到刚才自己就愿意把五百两银子给王大,甄氏又羞又气,“五百两银子,和咱家这偌大家产比起来,只是九牛一毛,你是把老娘往死里气呢。”
“娘,就你这败家的本事,今天是王大,明天就有张大,我们家孤儿寡母,在那些饿狼的眼中,就是一块肥肉,他们不把我们吃干抹净,哪里肯善罢甘休?姐姐和姐夫若是想要这份家产,就给了他们又何妨?只要他们还有一丝善念,肯留李家一份血脉就行,好歹,也比便宜了外人强。”
甄氏见自己和儿子现在的处境竟然如此危险,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死鬼啊,你为何要这么撒手走了,让我们娘儿仨可怎么活呀——”
浩然也忍不住哭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的情绪才控制住了,狠狠瞪了娘亲一眼:“你给我闭嘴,爹爹要不是被你气的,能走这么急吗?我恨你!”他一跺脚,扭头走了,把甄氏惊得呆住了,好一会儿才又哭起来,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一丝后悔。
文翰和嫣然在一起商讨,除了那个五房的老头,李家还有没内奸。
嫣然的双眼,红肿未消,她恼恨地绞着帕子道:“肯定有,甄氏只知道和父亲别劲,把家里的仆人换了许多,她哪有看人的眼光?只喜欢奉承阿谀之辈,那样的人,若不是包藏祸心,就是无能的饭桶。”
“我看你家这个大管家,有些不对劲,我早上练功去,他鬼头鬼脑的在侧门,不知做什么。”
“你是不是说王和?”嫣然差点跳起来,“奶娘说,爹爹已经把他赶走了,甄氏又把他叫回来了?他和王大是堂兄弟。”
“他不是你后母的表弟吗?”
“哎呀,抱养的,爹爹早就查清楚了。”嫣然气得站起来,“这个甄氏,怎么就吃王和那一套呢。”
文翰想了想,附身在妻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这天清晨,文翰依然早起去练功,甄氏拉着浩然,身后还带了几个下人,早早藏在他常常走动的西侧门附近。她听女儿俏然说,看到姐夫早晨在侧门转了一圈,他房里一个铜熏炉就不见了,那可是爹爹的古董,值上百两银子的。
文翰走到一棵大树下,四下看了看,竟然也藏了起来,甄氏一头雾水,不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正疑惑呢,就看到管家王和走过来,神色也有些慌张。
“站住!”文翰从树后闪身出来。
“大姑爷,你这是干什么?”王和脸色竟然十分平静。
文翰往后看了看,忽然一纵身,只听“撕拉”一声,王和的外衣被扯开了,他的棉袍里,没有蓄棉花,也不是丝绒,竟然是一块红色布料,文翰双手飞快地抢下他的衣服,一层一层,红色缎子下面,是一块青色的蜀锦,再下面,则是一块杭绸。
甄氏目瞪口呆。
“娘,看到谁是贼了吗?爹爹一再给你说,王和不是个东西,你怎么就不听呢?还说爹爹故意和你作对,爹爹就算不待见你,难道不想我的日子好过?他肯定会留下好管家的。”
甄氏哑口无言,只得听从儿子的话,答应浩然把自己提拔的管家管事都赶走,换上男人留下的一套班子。
文翰和石启兰,盯了王和五天五夜,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你还偷了我家的熏炉!”在一边闷声不响的俏然,忽然冲到前面,胆怯合着愤怒,食指颤抖地指着文翰。
“姐夫要不是故意让你看见他拿了香炉,娘会乖乖来看这场戏吗?”浩然把二姐的手拉下来,“香炉在我房间的床下放着呢。”
文翰叹口气,来迎亲那天,岳丈只叮咛照顾好儿子,他还当老人只重视子嗣呢,原来,妻子的后娘,还有妹子,竟然是一对善恶不分的糊涂虫。
“娘,爹爹留下的家仆,都是衷心可嘉的,你和二姐在家,只要照他说的办,定然能安生度日。”
甄氏紧张起来,短短几天,儿子已经成了她的主心骨了:“浩然,你要去哪?”
“我要跟着姐夫,去省城念书!”
“你不能去……”甄氏顿时眼泪汪汪。
“我不要跟你在家里,没得到时候跟二姐一样,都让你教糊涂了。”
“说什么呢?俏然气得瞪圆了眼睛。”
“二姐,你不听爹爹的,今后,哭的时候,可别让他听见。爹爹为了你的亲事,可是大病了一场的。”
俏然不屑地哼了一声。
李家内部已经安宁下来,文翰却觉得那王大和王和,绝不会善罢甘休,反正自己也没打算去林县当官,他便给李玉林留下联系的地址,带着妻子和小舅子,先回了山窝,打算在那里住一阵儿,就去明湖城。
文瑾还在家里,令文翰很惊讶:“你不管明湖城的生意了?”
文瑾在心里苦笑,面上却什么也不显:“那里好着呢,我得先安排好家里的事儿。”廖成天的媒婆都追上门来了,她哪里还敢自投罗网?
文翰还以为文瑾要照顾石卫村的地呢,没怀疑什么,那天,嫣然的怀疑他根本没往心里去,弟弟,怎可能变成女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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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疆的战事,已经结束了。有了钱先聪带路,巨荣的兵马,神不知鬼不觉地横穿沙漠,在夜间包围了鞑子的城池,太子是个狠角色,趁着夜黑风高,一把火把鞑子的城池给烧了,好容易逃出火海的人,也成了巨荣将士练习射箭的靶子。
没有这个城市,鞑子的战线不得不退后五百里,他们没有二十年的休养生息,绝对没能力再犯边境。
巨荣的兵马,撤回到了沙漠以东,两国之间,留下近千里的空地。
这些,也是仁亲王征得太子同意才这样部署的,在沙漠以西布防,战线太过漫长,国力消耗不起,就算没有战争,供给都把自己拖垮了。
太子不许仁亲王给皇上报捷,他要在对手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忽然返回京城,控制局势,准备登基。
他得到准确的消息,皇帝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一个月没有上朝了。
此刻的钱隽,正跟着太子,带着五千精兵,化妆成西疆运粮的民工,正风驰电掣地往回赶。
他多想第一时间,出现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前几天,他还收到了文瑾的一双皮靴子,爱人的心意,是那样的殷切,令他的心里,又暖又软。
可惜,朝政被奸人把持,若不推太子上位,下一个皇帝,很有可能就是他死对头的人,就算他第一时间到了文瑾身边又能怎样?不能给她安宁幸福的日子,反而会拖累所爱的人,后半生颠破流离,四处躲藏,他还不如不去打扰她呢。
群狼环饲,钱隽只好把一腔爱意,放到了后边。
太子也算准钱隽会坚决支持他,他们是同壕的战友,或者说,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后半生,若想过正常的日子,这会儿,必须奋起一搏。
仁亲王在西疆经营十年,除了他故意留下几个驿站、和最后一个关口是对手的人,其余地方,早就经营地滴水不露,太子这一回头,那些安插过来的钉子,毫无例外地被拔除得干干净净。
终于到了松林镇,再往前,就是关内了,五千兵马,再这么奔跑,目标还是太过明显。
杀了对手安插在这里的守将,太子提拔了自己的人坐镇,他和钱隽在守将的官邸,商量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钱隽胸有成竹:“分开行动,一部分扮作送镖完成返回的武师,一部分扮作驿站的卒子,送信的,这些人快马加鞭,没人怀疑,他们打前站,先行进京,咱俩也分开,我先你后,我呢,扮作驿卒,日夜兼程,走陆路,你扮成个进京谋缺的官员,绕道,走水路。”
“五千人,那要化成多少个小队?”太子觉得太麻烦了。
“我已经有计较,路上就作了安排。”
太子下定决心:“就这么办,到时候在哪里汇合?”
“扮作商人的,自然在南商会馆和北商会馆汇合,扮作驿卒的,到了京外,就要换了身份,扮成进城的力巴,在东城和西城人市汇合,扮保镖的,在洪远镖局汇合,等我整好人马,你估计也该到了。”
太子点头,双手拉着钱隽:“好兄弟,成败在此一举,今后,巨荣朝就看我们的了。”
“我只是太子殿下的马前卒,咱们钱家江山,全靠殿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钱隽可不想后半生,都得殚精竭虑、忙乱不堪,太子上位,他就要急流勇退。
“哈哈哈,咱兄弟携手共进,你别想逃避,躲清闲。”太子眼神殷切,这样的能臣,他要是放手,那是傻子。
钱隽知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将来的太子,未必还这么依仗他,便不再纠缠,点头允诺:“小弟但凭太子差遣,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好兄弟!”太子感动了,说话声音有些哽咽,他又一次拉紧钱隽的手,郑重地握了握。
就在同一天,廖成天见到从山阳赶回的小厮竹儿。
“她竟敢拒绝我?让我滚?还说作我的妾室,是‘下三滥的女人’?”
竹儿见主子发这么大的火,吓坏了,战战兢兢躬身侍立,一句话也不敢说,廖成天发泄够了,这才坐到软榻上,凝眉沉思,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回让人嫌弃,头一回被人拒绝,这口气实在难以下咽。
第一百四十四章 被告
青儿战战兢兢地进来:“三公子,太太请你过去。”
廖三刚刚大婚,新娘特别粘人,有事没事,就想把他绊在身边,廖三本来挺喜欢这种感觉的,但今天听了竹儿的汇报,心里莫名其妙地涌出一股厌烦。
他有那么差吗?莫说一个没上任的七品知县妹子给他做妾是抬举她,就是五品的知府妹子,他勾勾手指,对方说不定都颠颠地把人送来了。
莫说都督府的荣华富贵,就是他廖三这迷死人的长相,不知道多少闺中女子,做梦都希望能做他的女人。
现在,他竟然被拒绝了,毫不留情、毫不犹豫地拒绝,这让人情何以堪?
“竹儿,去叫张仁义来一趟。”
竹儿低头咧咧嘴,公子这事儿越闹越大,他真怕都督大人知道了。
春风又绿江南岸,文翰见李家庄那边风平浪静,便打点行装,准备去明湖城。他已经下决心辞去那个知县的职位,准备参加最后一步的科举考试,若没有妻子和李浩然,他会继续在入云书院就读,现在,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他真的舍不得和嫣然两地分居。
以他的文采,进明湖城外的云砀书院应该没问题,浩然和路振邦做伴,一起去城里一位赋闲在家的老翰林那里念书,老翰林要的束脩并不多,只是脾气有些怪,他看上的学生,没钱也不打紧,若是他看不上,就是拿着一座金山去恳求,他也不收。
李浩然挺聪明的,文翰觉得有希望,并且,他也有两手准备,就算老翰林那儿不行,明湖城还有两家私塾很不错。
文瑾本来打算在明湖城买套房子,把二伯和二伯母都接过去,现在,这个计划只好让文翰帮着实施了。
文翰很大方地接受文瑾的赞助,在他看来,自己总会有这些钱的,到时候再回报文瑾也一样。
送走文翰,钱先诚夫妇都有些无精打采,文瑾便老老实实带着亮曦,在家里陪伴,希望能慰藉两位老人的寂寞之心。
李家庄那几个恶棍,一直盯着文翰,在确定他不能很快返回山阳时,给县衙递了状子,告李家霸占了他家的坟地。
还好有李玉林撑着,甄氏还不至于被带到官府出乖露丑,但李玉林毕竟限于身份学识,这场危难,不见得能应付得来。
甄氏吓得六神无主,一面气恨地骂儿子不听话,给她招来灾祸,一面派人叫来了弟弟。
甄庆民对内是一匹狼,对外却是一头猪,骗了姐姐一百两银子,躲得人影不见,甄氏苦等弟弟消息,听李玉林说,舅老爷根本没看到,这才发现上当了,不得不派人来山阳求嫣然。
李家庄报信的曾跟着来送嫁,熟门熟路找到钱家,敲门,石榴出来了。
“请问,大姑爷在不?”
“你问我们大爷作甚?二爷在呢。”
“哎哟,这可怎么办啊,我们太太让人告了,衙役让她过堂呢。”
石榴吓了一跳:“你且等等。”她跑到上房,找到正陪韦氏包饺子的文瑾。
文瑾一看石榴的脸色,就知道有大事,赶紧下炕,穿了鞋子,走了出来,听完石榴战战兢兢地叙述,文瑾并不慌乱,这本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这一回,她得替哥哥摆平这个麻烦了。
“石榴,去叫石大叔他们,收拾行装,咱们去怀津府走一趟。”
“哎!”石榴一点也不慌乱,跟着文瑾久了,还没遇到什么事儿是主子摆不平的,她也练出了冷静从容的风度。
王大和王和,明知李家证据如山,还敢诬告,是仗着他们在衙门有人。
现在,谁都看李家十块肥肉,想咬一口的可不止他们,县衙那些薪水稀薄,日子还想过的有滋味的,也盯着呢,他们巴不得有人来告李家。
文瑾到李家庄时,天已经黑了,甄氏这个蠢材,竟然拿捏着不肯见她。
“去告诉你们主子,不是我求她来了,她想摆谱,换个对象。我不在乎李家是兴还是衰,反正我哥哥的媳妇已经娶过去了,秀才老爷委托照料李少爷的遗嘱,哥哥也做到了。”
李玉林连连告罪,羞惭不已,谴了内院的老妈子,赶紧去请太太。
甄氏姗姗来迟,给人的感觉,是文瑾上赶着巴结她,非要帮她排忧解难一般。
“人呢?”会客室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小厮,在收拾茶具。
“回太太的话,钱二爷生气了,走了。”
“走了?她怎么这么不负责任——”
小厮不敢吭声,甄氏正在跺脚,李玉林一脸气急败坏地回来,见到主子,一脸气愤。
“你是做什么吃的,连客人都给我留不住!”
“太太,请你注意些,不是我留不住客人,而是你太过分了。”
“李玉林!你敢忤逆我,哼,看我现在就赶你走!”
“若不是秀才老爷对玉林恩重如山,我早就走了。”李玉林连最起码的恭敬神态也不屑做出,只见他直起腰杆,“大姑爷家肯伸出援手,不是欠咱们的,更不是求咱们的,是咱们在求人家,太太,你弄清楚,人家不是拿着你的钱,看你脸色的奴仆,也不是希图你的钱,不得不巴结你的人。”
“你,你,你给我滚!”
“太太,玉林这就走,不过,后天辰时衙门开堂审案,你记着别迟到了。”说完,李玉林头也不回,往大门外而去,李秀才在临死,把卖身文书还给他了,李玉林是自由身,他留下,只是想报恩而已。
对甄氏这样的人报恩,还不如面对一头猪去报恩呢,至少喂食多了,猪看到你,还知道跑过来哼哼。
甄氏这才傻眼了,气急败坏地跺着脚:“你给我站住!”
李玉林不搭理,自顾自地往前走,甄氏身边的老妈子急了,跑上去:“管家,大管家,你消消气,看在少爷的面子上,你就停一停吧。”
李玉林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甄氏。
甄氏气得喘了好一会儿粗气,她以为在钱家人面前摆谱,就能提高自己的身价,就不算是给李嫣然低头了,没想到,现在,姑娘出了门,根本不用在她手下讨生活,而钱家人,却都是长了傲骨,根本不是那种见了权势和钱财,就低头哈腰摇尾乞怜的钱奴。
“李管家,老爷委托你帮忙打理这个家的。”
李玉林皱起眉头:“整个怀津府,都知道咱家现在没有依靠,他们就是明火执仗要坑人,没有外援,这一回的麻烦,根本解决不了。”
“外援?就那贱人的男人,不过一个小小举人,能有多大外援!”
李玉林掉头往外走:“那我就没办法了,告辞,太太,你另请高明吧。”
“你站住!你给我站住!”不管甄氏如何气急败坏,李玉林就那么走了出去,虽然他的心,依然十分担忧,依然在为李家奔波,但他,真的被甄氏这样的主母伤透了心。
甄氏站在自家的外院,彷徨无措,后天,后天就要上大堂,面对如狼似虎的衙役,还有心黑手狠的官员,她真的好怕。
“太太,这怎么办呐?”伺候的宋妈妈战战兢兢地问。
“李大力去问九爷爷,那边说要多少钱?”
“五千两银子!”
“五千?”甄氏愕然,“不是五百么?”
“太太,到了现在,你还指望拿钱消灾吗?他们不把咱家榨干,绝不会罢手的。”
甄氏忍不住泪流满面,她这时候不知道该恨谁,其实,五千两银子,她已是拿不出来了,男人临死,不知怎么动的手脚,现在,家里的好地,地契都不见了,以前库房堆得满满几筐银子,忽然也凭空消失,就连家里值钱的古董,忽然也被藏了起来,甄氏觉得男人简直会变戏法,一挥手,那些东西都不见了。
李秀才不过是把那些换成了银票、当票,交给了嫣然。
甄氏手里,只剩下李家一个空架子,李家真正的财富,都在她嫉恨的前房生的长女手里。
“宋妈妈,你说我该怎么办?”
“太太,这可不是你和大小姐置气的时候,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就低一次头,求求那个钱家的二爷吧。”
“你怎么就笃定这个钱家二爷,能解了咱家的危难?”
“好歹试一试啊,不然怎么办?”
“我一想要去求那个——,嫣然,心里就憋一肚子火。”
宋妈妈没说话,她太了解太太了,不逼到绝路,是不会回头的。
果然,甄氏发了一通脾气,竟然返回了内院,第二天清晨,听外面的下人来报,说是钱家二爷昨晚借宿在村头,这就要返回山阳,她才急了。
“把她拦住!”
“不行啊,太太,人家带了两个有功夫的保镖,咱们的人还没沾身,就被撂倒了。”想起钱文翰也带保镖,甄氏毫不怀疑下人的说辞。
“这怎么办?”
宋妈妈急了:“太太,你不亲自出面,谁去都没用。”
“我,我……”
文瑾不知道,她还间接地为嫂子出了一口恶气,讨回一次公道。就在她坐的牛车,走出李家庄一里远时,甄氏的马车追了上来。
“钱公子请留步!”宋妈妈不顾颠簸得头晕眼花,爬下马车,就对着文瑾这边行礼。
有人挡道,牛车自然停了下来。文瑾坐在牛车里,无论李家的仆人如何恳求,一声也不吭,石启旺先生气了,他走上前:“你们挡着路,算怎么回事?不要惹怒了我石某,大家都不好过。”
甄氏终于无奈地露出个脑袋:“钱二爷,请到寒舍一晤。”
“你是谁?让开!”石榴还没见过这样求人的,也生气了。
“你——”宋妈妈急的,不停给主子使眼色,甄氏不得以,下了马车,“钱公子,请看在我家老爷的面子上,帮我们一下。”
“我们主子不认识你家老爷。”石榴一点也不客气。
“那请钱公子看在我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的份上……”
“滚开!”文瑾终于知道嫣然为何能不得不住到姑奶奶家了,就这么个糊涂又狠毒的后母,到了现在,也不肯承认要仰仗她来解决问题。
甄氏听到文瑾冷冷的声音,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但若是这么把人放走,明天上堂,可就是自己了。
“钱公子,请你看在我们嫣然的面子上,帮李家这一次吧。”甄氏说得咬牙切齿。
文瑾还是不动,石启旺和石启月把甄氏的车夫揪了下来,准备为文瑾开路,他们难道有这么贱,哭着求着给别人解忧排难吗?
甄氏急了,提高了声音:“钱公子,你不能这么冷啊!”
“滚开!”石榴上来,拉开甄氏,“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样的,不就仗着老爹救过一回亲家老爷,就欺负了我们大奶奶这么多年,现在求着我们,还敢这么说话,我们不欠你的,滚!”
看到文瑾的牛车开动,甄氏才真的彻底没辙,她忍不住哭起来,跑上前去,挡在路中间:“钱公子,钱公子,有话好说……”
看到几双冷冷的眼,甄氏终于慢慢跪了下来:“呜呜,求求你,钱公子——”
“先给我们大奶奶磕头,说对不起!”石榴欺负起人来,还是很有几下子的,看到文瑾瞥了她一眼,小丫头惴惴地低下头,背着主子,她在明湖城,那就是二当家。
甄氏的心理防线一旦倒塌,便再也强硬不起来,她本就是筑起一个强硬的外壳,其实内里全是虚的,所谓外强中干,就是指她们这样的人。
先是磕头给嫣然赔不是,一再保证,今后再也不敢和大小姐作对,和大姑爷作对,又磕头求文瑾帮她渡过难关,石榴把甄氏折腾够了,这才心满意足地问主子:“你看,这样可行!”
“让她们让路,咱走!”
甄氏听见这话,肠子都悔青了,被石榴架到路边,眼睁睁看着文瑾离去。
“这可怎么办呐?”
宋妈妈无语,主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想摆大家主妇的款儿,她以为这么摆谱,能压住大小姐,就谁都能压住吗?
大概走了两刻钟,文瑾才发话道:“去怀津府县城。”
“是!”
文瑾到了的时候,提前做铺垫的石严宗已经把事情都问清楚了,正在县衙附近的好运客栈等候着。
因为手有残疾,没有被征兵,文瑾见他心思缜密,便让他跟着跑腿办事,这一次,是因为石严宗娘舅家是怀津府的,这才委以重任,没想到完成的十分出色,文瑾暗叹,竟然一时同情心起,让自己网罗一个能干的手下。
残疾人知道自己有缺陷,他们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废人,往往比普通人更加努力,也对赏识自己的人,更加忠诚。
等文瑾坐定,小儿送来开水,石榴泡好茶,石严宗便开始汇报:“怀津府的知县赵大人,把案子委托给了典吏陈公明,这个陈公明,就是和王大勾结的人。”
文瑾明白了,就算李家有地契能怎样,人家摆明要欺负人,不说别的,就是不结案,三番五次招甄氏上堂,也能打开李家的缺口,诈出钱来。
“找到通融的人了吗?”
“找到了,刑房的书办王礼和陈公明有怨,他接了银子,答应一会儿请知县的师爷张义过来,不过,他说,说服张义,还得公子你亲自出面。”
“好的!”文瑾点头,“谢谢你,严宗大哥!”
石严宗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骄傲,谦虚道:“公子忒谦了,严宗没做什么。”
“已经做得很好了,才一天时间呢。”
王礼和石严宗玩了个花招,他并没有给张义说明什么事情,只是把人请出来吃饭。
文瑾做东,可惜小店没什么好吃的,无非卤驴肉一盘、烧鸭一盘,红烧猪肉一盘,五花肉切片,蒸成条子肉一碗,石榴亲自到厨房巡视一圈,才又来了葱花炒鸡蛋一盘,小鲫鱼汤一盆。
张义到的时候,王礼已经在等候了,桌上还坐着一位不认识的年轻人,看到客人来了,文瑾招呼小二上菜。
张义看到八仙桌放得满当当,很满意,对文瑾略略客气了些,不再用下巴看人。
“张师爷请!王书办请!”文瑾已经悄悄垫了一碗酸汤面,自然要趁张义空腹,先把人放倒再说。
男人,有了六七分的酒意,话就好说了。
张义和王礼不疑有他,果然和文瑾连干三碗,肚子热起来,才开始吃菜。
“小弟金诚,初来乍到,还不知道怀津府那条街长呢,今后,少不了要打扰二位,还请看在小弟年轻识浅,不懂事的份上,多多提携,多多宽容。”
“哈哈哈,无妨,无妨。”王礼道。
“金小弟是经商么?”
“是啊,这才来扎点,还不知成不成呢。”
“想做那方面的生意?”王礼谨慎地问。
“这不还在查看呢。”……
东拉西扯了半天,又想办法灌了二位好几碗酒,张义终于不再矜持,也开始说起话来。
“在咱这怀津府,没有我张义办不成的事儿,你找我,算是找对了。”是个男人,就不会忘了吹牛。
第一百四十五章 沈四老爷
“真的么?张师爷,我就是这么认为的,可有人却说,陈典吏权势最大,这不,怀津府第三大富李家的案子,就交给他去办了。”
张义咬牙:“那是我让着他!”
王礼赶紧帮着敲边鼓:“是的,钱公子你不懂,我们知县大人,对张师爷言听计从,若是张师爷说孙典吏不行,那他就是不行。”
“张师爷,这次,你可大意了,这案子给了陈典吏,是大大的不妥。”文瑾道。
“有何不妥?”张义很不高兴,拿着筷子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你不知道啊,这李家男主人虽然没了,家里只剩下老弱妇孺,可人家并不是没了实力,且不说明湖城前附廓知县路灿路大人,还是李秀才的表叔,就是李家大小姐的新婚丈夫,也是中原府林县知县。”
张义的手一哆嗦,但还是强撑着:“那又怎样?远水不解近渴。”
“话是这么说,但你们别看路灿路大人只是中江府知府,才五品的官儿,他去年可是把一品的冉内阁都扳倒了。”
路灿的名字,张义还有些模糊,一听到冉忠建,张义的酒都吓醒了一半。
文瑾趁机又添了一砖:“张师爷你说,这位路大人是和陈珂陈大人联手的呢,还是巧合?”
张义才不相信是巧合呢,他犹豫了一下,问文瑾:“你知道路大人和李家这亲戚,走的近不近?”
“近不近我不知道,只知道李家大姑爷,就是去年路大人的师爷,只因为单枪匹马去招安了一帮土匪,立下功劳,让皇上破格提拔为知县的。”
“还有这事?”张义羡慕地差点流口水,都是师爷,他怎么没这么好命呢?
文瑾怕走题,赶紧又补了一句:“张师爷,你说,李家出事,路大人会不会伸出援手?”
“肯定会的,且不说李家和他是表亲,就是为了林县知县这个昔日属下,他也不会善罢甘休。”王书办赶紧帮腔。
文瑾接茬:“嗯,我也觉得是这样,听说,李秀才下葬的那片山坡,以前就没主,是他直接从官府买的,王大说的什么人家强买强卖,根本站不住脚,要强买强卖,也是官府先买了去,人家李秀才是从官府买的。”
“是这么个理儿!”王礼连连点头。
张义掂量了半天,觉得这话必须赶紧给主子说去,他建议把案子给陈典吏,是因为这家伙够黑,够狠,从李家弄出钱了,大家都有份,但若是这钱有命拿,没命花,他还是不要的好。
“来来来,张师爷,喝酒!”
“不喝了。”张师爷还得仰仗知县这棵大树,可不能让他倒了,现在,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过了明天,可就麻烦了。
“吃菜,吃菜!”文瑾做了个手势,小二给几个人上了鸡汤面。
张义一言不发,吃完就匆匆走了,王礼对着文瑾:“小哥好手段,几百两银子未必能摆平的事儿,你竟然几两银子一桌菜,就完事了。”这是要好处了。
“王书办,事儿成了,不会少了你和张师爷好处的。”用人之际,自然得给点希望。
王礼满意了,他已经拿了十两银子,后面,若是再有十两,那可就圆满了。
陈典吏他们的胃口,非常大,就算诈出钱来,也没他份儿,十两,也好过看别人拿几百两,没自己一文钱的好。
送走王礼,文瑾的心放下了一半。接下来,她只能祈祷怀津府的知县不是特别贪婪,若是要钱不要命,她的威胁,还真不能解决问题呢。
“啪啪啪”有人轻轻鼓掌。
这个时候的客栈,本就是生意清淡的时候,刚才饭堂的客人本就不多,这时候更是只剩他们一桌,什么时候,黑暗的角落还坐着这么一位顾客,只见他双手背后,慢慢踱步过来:“这位小哥好手段啊,路灿大人要是知道你拉他的虎皮谋事儿,会不会生气呢?”
“不会!”文瑾很自信,“路大人要是再怀津府,肯定会亲自来走这一趟的。”
“哦?可是,路大人肯定很不喜欢听见,你说他和陈珂陈大人勾连。”这位还真不容小觑,竟然对朝廷的事情清清楚楚。
“我有说吗?”
那人一愣,随即呵呵笑起来:“好手段,好手段,想必金诚这个名字,都是假的。”
“那你说是不是呢?”文瑾撂下话,打算离开,这人实在太危险。
“过来坐,信不信你今天办的这事儿,我说能成就能成,说让它不成就不成?”
文瑾心里又是一紧,乖乖停住脚步:“这位大爷高姓大名?小的自忖没有惹过你。”
“惹没惹我,看你这会儿的态度,过来做。”
文瑾只好走到那人对面,坐下。
“让我猜猜你是谁。”
一听这话,文瑾头发都炸起来了,这里谁会认识她?谁又要和她过不去?
“别紧张,钱家的小姑娘,你这玩的越来越大了。”
文瑾觉得凳子忽然塌陷了一般,她天旋地转地往下掉,这地面,怎么这么远,总是到不了底儿呢?
“公子!”石榴见主子身子晃了一下,赶紧伸手扶住,文瑾这才缓过劲儿,刚才被突然揭破身份,她真吓着了,文瑾也不是多么胆小的,关键是,对方她根本没见过。
“请问你是谁?”
“我猜出了你来,你也试试猜猜我吧。”
文瑾凝眉,这人说的一口京片子,微微有一点点怀津府的口音,长相嘛,还真的很好,是个美大叔。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个人,貌似快三十岁了,眼睛不很大,却黑黝黝十分有神采,他静静地看着你,似乎都能看出你心里在想什么,挺直的鼻梁、棱角分明的下巴,把人衬托地十分睿智……
文瑾脑子里忽然一亮,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行礼:“小人钱文瑾,见过沈四老爷!”
“哈哈哈,我有这么老吗?”他忽然这么大笑,把石榴吓了一跳。
“所谓幺房出长辈,老爷不过一个称呼啊,四老爷几位兄长,已经让人称老爷了,你总不能还叫少爷吧!”
“哈哈哈!”沈明熙忍不住又是一笑,他刚从外地回来,走到县城,天色已晚,不得不找家客栈住一晚,却看到王礼鬼鬼祟祟地在门口晃悠,便跟着走了进来,那会儿这里吃饭的人还有几位,并不惹人注意,他挑了个黑暗的角落坐下,要了酒菜,一边吃喝,一边偷听,刚开始人声嘈杂,后来,可就听得清清楚楚了。
不用看人,沈明熙很快就判定,这位女扮男装,为李家出头的人是谁了,外甥竟然会对一个乡野女子动情,他沈明熙,作为姐姐托孤之人,自然要把钱文瑾调查地清清楚楚,这两年,他两下南疆,一是为了完成主子的托付,二也是为了这事儿。
没想到,钱文瑾比他想象的还聪明,竟然兵不血刃,就能解决李家的麻烦,这份机智,在外面行走的男人都没几个能做得到,连外甥推崇的钱文翰,一个十八岁中举的有为青年,都未必能做得这么漂亮。
“果然和我的外甥很般配。”沈明熙心里嘀咕,情绪也很高涨,忍不住逗弄了文瑾一下,看到小姑娘花容失色,心里特别爽快——嗯嗯,正常反应,若是一点也不怕,他简直怀疑这个女娃,是南疆派来的奸细了。
“沈四老爷,你来县城,总不会特地来搞破坏的吧?”文瑾说不清什么原因,她觉得这个沈明熙特别好相处,虽然捉弄了她一回,但却给人以温暖、明朗、安心的感觉,令她不知不觉,便对他放开心怀。
听到文瑾微带娇嗔的话语,沈明熙心中很舒服,他就喜欢罩着自己人。
“你原来还有怕的啊。”
“当然了,我本来就最怕你们沈家伸手了。”
“别担心,沈平还没这个胆子。”
“不见得。”
“嗯,嗯,谨慎是应该的,那小子越来越不成器了,竟然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敢做坏事了,等我回家,就好好教训于他。”
文瑾笑:“这才是做叔叔的样子。”
“我不喜欢做叔叔。”
文瑾奇怪地抬眼。
“我喜欢做舅舅。”
文瑾大囧,只怪钱隽做事太张扬,沈明熙那么关心外甥,肯定瞧出端倪来了。
“我过几天会进京,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沈明熙很想看看,外甥见到文瑾跟着他,是个什么表情,他比钱隽大不了多少,总喜欢逗小外甥玩儿。
文瑾摇头,在这个社会里混,还是遵照一下这个社会的规程,太过惊世骇俗,会给自己招祸的。
“你男人都敢扮,还有什么不敢的?”沈明熙又忍不住想逗文瑾,这个小女娃太对他脾气了,聪明胆大,智勇双全。
“我是没办法,从懂事起,就被娘这么逼迫,现在,也习惯了,不好改。”
“有没想过,她不是你娘?”沈明熙探寻地望过来。
文瑾一愣,皱眉:“这有些匪夷所思了吧?我怎样到她身边的?没道理能瞒过那么多人的眼啊。”
“呵呵!”还没到揭锅的时候,沈明熙便打了个哈哈。
告别沈明熙,文瑾来到二楼她的住房,石榴伺候着洗漱后,她便躺了下来,这么些年,东北西走,她早就养成倒下就睡的习惯,很少像今天这样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那个写信,说想她的人,在做什么呢?西疆战事,既然节节胜利,为何还没有结束呀?
其实此刻的钱隽,已经到了京城,他在脸上贴了胡子,头上戴一顶旧毡帽,住在东城门附近的一个小院子里,这里多数都是城里做苦力的穷人,一个院子,挤得满当当的都是人,哪怕一院子里都是男人,没一个女人,也没人怀疑。
五千人马,已经来了三千多了,没发现盯梢,也没有引起人怀疑,他已经顺利地把人安排下去,东城门和西城门附近,住得最多,城中的洪远镖局少一些,还有一些,住在城外。
他已经让人把太子战败受伤,回京疗养的消息递进了宫里,对手肯定会想办法核实消息是否准确,只等他的第二道假消息进去,让他们相信太子生命垂危,那些人相信以后,表面上肯定会做出焦急迎接的假象,自然会耐心等待皇上大行,才会假惺惺哭一把太子,然后拥戴刘贵妃的儿子翼王登基。
皇上虽然糊涂,做了不少错事,钱隽却不想让那些人伤了他,他小的时候,皇伯伯对他十分宠爱,才使得那个贱人,不敢伤他性命,改用养废他的计谋。
有命在,才有他钱隽今日的反击。
朝廷拥戴太子的大臣,也还是不少的,毕竟,太子代表正统,代表着名正言顺,在儒学当道的国度,最讲究尊卑上下和名正言顺。
太医现在,用人参为皇上吊命,就是等太子返回,原来,皇上让太子回京的旨意,已经下去三个月了,西疆前线,却根本没有见到传旨的钦差,这中间的蹊跷,用脚趾想也能知道。
国师刘林深见到太子受伤,生命垂危的消息,第一反应,就是太子假装的,想借此回京,准备登基。他让自己的人再探查,得到准确的消息,太子现在还没到松林镇,并且,似乎确实命不久矣。
“难道这是天意?”刘林深原来是南疆总兵,女儿进宫得宠,当了贵妃,他也被皇上封为国师,进了京城,南疆的军权,留给了儿子掌管。
身份不同,心思就不同,所处的位置不一样,眼界跟着也不一样,在南疆,刘林深殚精竭虑想往上爬,等到了京城,想法立刻就变了。女儿特别争气,一举得男,而皇后却因郁郁不得志,三天两头闹病,后来干脆被人下药,差点丢了性命,皇后从那以后,便关闭宫门,吃斋念佛,不理外事,他的女儿刘贵妃,掌管了皇上的内宫六院,虽然不是皇后,却行使了母仪天下的权利,而外孙翼王,更是聪明伶俐,深得皇上喜欢,六岁就被封王,十二岁便被特许开衙建府,在刘林深的运作下,势力庞大。
既然老天这么厚待他,刘林深的心也越来越大,刚开始,他不过想让外孙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现在,他很想试试自己坐一坐是什么滋味,这个念头虽然不靠谱,但他多方筹谋,觉得儿子说不定可以,孙子是肯定能的。
想到这天下,有一天会姓刘,刘林深的心,就美得能开花。
但这个前提是,太子必须得死,他已经派出得力的人手,沿路阻截了。
刘林深又盘算起京城的布防,万一内阁那几个又臭又硬的大学士,坚决反对翼王呢?要知道皇上有七个儿子,翼王排第五,前面除了太子,还有个福王,性格温厚,学识渊博,也是很受文臣拥戴的夺嫡人选,为了翼王,他悄悄让人给福王送了一个国色天香的歌姬。每个人都有缺点,福王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音律和诗歌,那歌姬一曲动人心,福王就栽倒下去爬不上来了。
翼王还有个对手四王爷钱旻潋,其母还是宫里仅次于贵妃的乔淑妃,但不知何故,皇上却只给他了一个郡王的爵位,竞争力便打了折扣,刘林深并不担心。
若是没有太子比着,那些大臣会不会原谅福王呢?毕竟谁没个年轻的时候?
哼,关键时候,文人都是摆设,还是他们这些武将能派上用场,刘林深咬牙,研究起手上的资料。
嗯,五城兵马司统领张峰瑞是自己的人,九门提督梁江国却只忠于太子,过几天让他陪主子上路就是了,若是不得已发动宫变,九门提督离皇城,还是太远了些。
可惜,这最近的大内侍卫总统领肖先来,却性子不阴不阳,谁也摸不清他到底忠于谁,用肖先来的话说,他只忠于皇上,也就是说不管谁登基,他都会跟从,看来这家伙,可是第一大滑头啊,稳坐不倒,既不会立下拥立之功,也不会因为站错了队,招来杀身之祸。
刘林深把肖先来放到一边,觉得不足为虑,谁会怕一根墙头草?但大内侍卫,却是决不能放在一边的,肖先来手下,有个程桂勤的,是乾清宫大侍卫,这个人若是能助一臂之力,可就万事大吉了。
刘林深已经在程桂勤身上下了很大本钱,现在,是该要他回报的时候了。
与此同时,钱隽却焦急地等待太子的到来,按理,应该这两天到京的,可为何打探的人,查不到一丝消息呢?
只有太子回来,才能召见梁江国和肖先来,至于如何处置张峰瑞,也得太子拿主意,钱隽已经和张峰瑞的副手姚随旺接触过了,本来,这五城兵马司统领的职位是他的,只因为张峰瑞忽然搭上国师府的线,才把姚随旺挤下去了,在五城兵马司,姚随旺的号召力,还是比张峰瑞大多了。
“咳咳——”
钱隽一听就知道石振宗在搞怪,他抬头叫进。
“来消息了,小龙正准备布云。”
钱隽豁然抬头,太子太鬼,竟然连自己都瞒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衣锦还乡
“有没有说让咱帮忙的话呀?”
“有啊,这不派人请你呢。”石振宗一侧身,露出身后一个身材瘦小,但却极敏捷的人来。
钱隽拿过那人递过来的信物,仔细验看,确定无误。
“南商会馆三楼。”
“好!”
那人行礼,转身出去,等钱隽走出房门,已经看不到人影了,就像凭空消失一般。
太子手下,藏龙卧虎,他本人有睿智机敏,钱隽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操那么多的心,这个时候,固然要全力一搏,但也不能让太子不安心。
他们悄悄进京,就足够打刘林深一个措手不及,取胜本来就不是很难。
关键是隐秘。
钱隽仔细换了穿戴,扮作个四十岁大商人的形象,坐进了院子里的马车。
这个院子,破败到没有一个好的院门,只用破破烂烂的木板钉了个栅栏,刚好可以令马车通行。
太子进京不止一天,不然,怎么知道皇上大行就在这两天了呢?他今晚动手,把刘林深的人全部铲除,明天早上,才让内阁大臣出城正式迎接他进京,然后,便顺利接替皇上的班儿。
钱隽的任务,就是执行今晚的行动。反正刘林深和刘贵妃,也是他的仇人,太子相信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杀了还是把人软禁起来?”钱隽问。
太子白了堂弟一眼,还用问吗?
“当然最好等我登基,再抄家斩首,而不是暗杀!”
这真的很麻烦,但钱隽却并不觉得难,这几天,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和太子相处两年,对方什么心思,他门儿清。
“张峰瑞怎么办?”
“呵呵!”太子做了个手刀的姿势,像这种没有廉耻还极其危险的小人物,当然越干脆越好。
“那五城兵马司让谁掌管?”
“你不是找过姚随旺了?这人不错的,就让他顶上吧。”
钱隽摇头:“殿下,我只是为你着想,悄悄接触了一下,可没许诺什么的,要让他顶上来,还得你发话。”
太子很满意钱隽这个小堂弟,跟他的王叔一样,很有分寸,不该伸手,绝不伸手。
“好的,我派人和姚随旺联系,你只管子时动手。”
这一天的晚上,京城如前几天一样平静安详,虽然皇上病重之后,晚上执行了严格的宵禁令,但普通百姓,劳累了一天,早就乏透了,谁不是天黑就进被窝?
第二天,百姓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有朝廷大臣们略有些意外,这几天罢朝,内阁和一二品大员,还要来皇宫外面的朝议阁,毕竟,重要的国事,还要处理的,并且,朝议阁和皇上住的养心殿只有百十步,那边有什么动静,这边能第一时间知道。
“刘太师偶感风寒,卧床不起,今天不能来了。”
接到这个消息,内阁几位大学士都微微露出笑意:“刘太师年纪大了,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可接下来的消息,几位大学士觉得有点意思了:“兵部尚书郑仲轩昨晚偶感风寒,不能上朝。”
怎么这么巧?
等第三个消息进来,内阁的几个人,都站了起来,内心的惊悚,不可用言语表达:“五城兵马司总统领张峰瑞昨晚饮酒过度,不慎失足,从兵马司官廨的二楼滚下来,现在人事不省。”
接下来,又来了几条消息,全都是刘太师的坚强拥趸出事的消息,傻子也知道,有人动手了。
是谁?
几位内阁大学士都人老成精,到了现在,自然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他们假装处理国事,很忙碌地看起了奏折,其实,都在等正主儿出场。
果然,消息来了,骑着快马的信兵,一路高呼着进了城门:“西疆大捷,仁亲王率部一举歼灭十万鞑子——,杀其主帅——毁其城池——”一时间京城百姓欢声雷动。
内阁也立刻接到了消息:“太子班师回朝,现在已经行到离城十里的上马坡——”
“快快迎接——”内阁首辅杨坚赶紧大声宣布。
几个老头,端正了帽子,整理好衣服,急急忙忙出去迎接。
虽然没有接到翼王的任何消息,但他们相信,翼王今天,恐怕没有能力出府门一步。
太子和钱隽带回来的西疆兵士,抽调了一千多人,穿了从兵部送过去的新军服新铠甲,威武雄壮地进了京城,沿路百姓纷纷夹道欢迎,太子的入城仪式,庄严肃穆,振奋人心。
正主儿在大街上作秀,钱隽这个“地下党”,还不得不继续完成未竟的事业。
今天的皇宫内院,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吃斋念佛十二年的皇后,忽然打开宫门走出来,一句话就封了刘贵妃的碧熙宫,刘贵妃最得力的助手,司礼监秉笔太监赵墩忽然人间蒸发,不见人影,平时伺候皇上的掌印太监刘文,亲自护着皇后,在养心殿照顾皇上。
其他妃子贵人也被严令呆在宫中,不得随意走动,违者当斩。
此令下去,也不是没人违抗,有几个宫女和太监,小心翼翼出门打探,立刻就被一身黑衣,连头都蒙起来,只留一对眼睛在外的武士杀掉了,顿时,皇宫内院如修罗场一般萧杀,人们大气都不敢出,哪里还敢想别的?
午时三刻,迎接太子入城仪式结束,听说皇上病重,太子哭得满脸是泪,由几个内阁大臣搀扶着,跌跌撞撞进了内宫,他说,他要亲自侍疾,一定好好伺候,让皇上度过这个坎儿,不过,太子还没来得及走到皇上的养心殿,里面就传出哭号的声音:“皇上驾崩了——”
太子哭得声竭力嘶,内阁首辅杨坚拉着太子:“请节哀,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殿下先立起来,好有人主持大局啊!”
太子被几个五六十岁的老头搀到椅子上坐下,接受了他们的叩拜,巨荣朝第五代皇帝诞生,年号永昌。
还未正式登基,永昌帝就急急忙忙提拔了两个武将——西南将军蒋毕云和中南将军侯和武为总兵。
他俩本来是南疆总兵刘广众的部下,现在一步登天,和刘广众成了平级,不仅分化了南疆的兵力,还对那边形成钳制之势,刘广众想为翼王做点什么,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两位之所以反戈一击,自然是有人策反,功臣,是沈明熙。
大行皇帝驾崩二七,乃是黄道吉日,永昌帝行过登基大典,继续守孝到第二十七天,带着群臣,把父亲安葬了,巨荣朝,便恢复了安宁。
普通百姓,除了一年内不得嫁娶,没有感到任何变化,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庄稼还是那么长,日子还是那么过。
文瑾的日子,基本没变化,若非要说有变化,那就是她胆子变大了,一年之内不得婚娶,廖三公子便不敢强迫自己做妾了吧?她跃跃欲试,想要去一趟明湖城。
仲春天气,最是阳光明媚,花好叶绿,文瑾一路边走边玩,日子过得畅快无比。
就在文瑾离开的第二天,林津镇来了一个大官儿,前面唢呐锣鼓吹吹打打,中间旌旗仪仗,迎风飘扬,最后,是一顶蓝呢大轿,镇上的人,还没见过这么大的排场,都纷纷跑来看热闹,好些个农人,连地都不去了。
前面压轿的衙役一声高呼:“肃静——”“回避——”
把路边的人吓得纷纷跪倒。
“不要扰民!”轿子里的人出声吩咐。
“皇上下令,要钱大人衣锦回乡时,一定摆足威风!”
轿子里的人无声地叹口气,他不过是想家了而已,没想到皇上竟然误解了。
前面早有人飞跑到钱家门口报喜:“钱家大老爷,二老爷,大喜——,钱三老爷衣锦还乡啦——”
钱家老三,那不是钱先聪吗?镇上的人都惊讶坏了,他没死啊,不仅没死,还当了好大的官儿,到底多大的官儿呀,能坐八抬大轿,幸好钱家在村边,不然,这乡下的小窄路,都走不下了呢。
黑漆大门里走出一个老头,哆哆嗦嗦地往北指了指:“钱家人都搬到山窝村去住了。”这是王大山的叔叔,保山的爹,他也算是林津镇的聪明人了,可惜,在这样威风的仪仗前,还是被吓住了。
前不久,钱文才忽然跑回来,把家里的地和房子全卖了,钱家这个院子,现在姓了王,王二爷不敢多说,只能这样指路。
打前站的虞候跑到轿子前面汇报:“钱家搬到山窝村了。”
“噢?那我们这就过去看看。”钱先聪很奇怪,不明白哥哥为何要搬家,他十多年没回家,看到有些面孔,隐隐有些熟悉,却一个也认不出来,再说,皇上有命,他必须得摆足威风。
钱先聪不会忘记,小皇上一脸严肃地说:“这不仅仅是你的脸面,你的威风,这是朝廷的脸面,朝廷的威风,你可不能给我丢了啊。”
若没有这话,钱先聪早就把这些仪仗丢到驿站,他一路快马加鞭回了家。
六里路,很快就到了,这一回,报子早就叫出了钱先诚和韦氏,两人听说是三弟先聪回来了,站在村口就哭上了。
钱先聪从轿帘缝儿里看到了,再也顾不得什么威风和脸面,连声叫落轿,不等轿夫把前面压下来,他就掀起轿帘跳下去。
哥哥嫂子都老了,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二哥——”
“三弟——”钱先诚本来最重亲情,跑上前,抱着钱先聪的肩头,就哭上了,也不管弟弟这身官府,光绣花的工钱,都得几十两银子。
“请二位老爷进府!”一圈侍从面面相觑,不得不高声提醒。
钱先诚这才被惊醒,急忙松开手,拉着弟弟的手往回走,同时,还不忘指着鱼塘和饲养场:“你看这些,都是文瑾弄的,咱家的日子,现在可好了。”
他忘了钱先聪走的时候,钱家还衣食无忧,一片平和呢。
钱先聪认出这是钱串串的夫家,肚子里的疑惑实在太多了,一时也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兄弟俩携手进了上房,侍从们一片忙乱,很快就在桌上摆上点心和茶具。
韦氏根本没有插手的机会,厨房里烧水泡茶的人,挤得转不开圈儿,她有些无措地站在上房门口。
“二嫂,二嫂!”
钱先聪先反应过来,急忙把韦氏叫进来。
“二嫂,这些年你帮我照顾文瑾,先聪这厢有礼了。”
“这怎么说的,二叔折煞贱妾了。”韦氏都不知道该怎么在小叔子跟前自称了,她没想到,小叔子怎么一下子就当了这么大的官儿。
“先聪,这些年,你受苦了!”最初的激动过去,钱先诚看到弟弟饱经风霜的脸,黝黑的皮肤,连昔日只握笔磨墨的白皙双手,都变得又黑又粗,关节突出,跟村里五六十岁的农夫一般。
“一言难尽!”钱先聪想起十年的非人生活,禁不住红了眼眶,随即,他压住了,问起家里人的情况。
钱先诚从有谣言说三弟身死,老焦氏等了一年就闹着分了家开始说起,直到文瑾和文翰对着书学种稻、养鱼、养鸭,拉拉杂杂,直讲得口干舌燥,才把他们为何搬家来山窝、现在日子怎么样、文翰中举、结婚、文瑾现在去了省城,照料生意的情况说清楚。期间,韦氏也稍稍补充了几句,毕竟,最初种稻和养鸭、变蛋,都是她在家,钱先诚也不过是听说的,讲不清楚。
钱先聪没想到十年时间,他的家,也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分家时,钱先贵也没有为你说几句?伯母性子凉薄,贪图享受,他,那个时候,便和你闹不和了?”
“咳咳——”钱先诚正呷了一口茶水,闻听一下子就呛住了,咳嗽了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别提钱先贵了,他就跟鬼附体了一般,先是暗算了我,逼我们搬家来山窝,接着又进了县衙当了个书办,然后,越发不把兄弟当兄弟……”钱先诚实在没法再说钱先贵的好话,把他暗算兄弟、强迫给文翰定亲到钱文茜被休再嫁及至与人通奸、杀害亲夫的事情讲了一遍:“三弟,你不在家,我自作主张,和他一刀两断,你不生气吧?”
“二哥,你仅仅和他一刀两断就完了?像这种败类,应该再县衙递折子,把他流放才是正理。”
钱先诚讷讷地承认,自己做事还是没有那么大的魄力。
“二哥,这么说,你还不知道钱先贵做下的恶事了。”
“这是怎么说?他,他还做什么了?”
“我在西疆,碰上钱先贵了,他竟然被流放在那儿当军奴呢,看到我,哭哭啼啼说是被冤枉的,我还为他说情,没想到仁亲王世子对他倒是很了解,调出他的档案,竟然是买凶想要杀文翰。”
“什么?文翰,文翰到底有没有危险?”韦氏和钱先诚大吃一惊,连脸色都变得毫无血色。
“你俩竟然什么都不知道?文翰受了重伤,差点都没命了,还是巧遇亲家姑奶奶和他未婚妻,这才被救,在亲家姑奶奶家养好伤,又给表哥路灿做师爷,你们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
韦氏和钱先诚实在受不了这么震撼的消息,两人如泥塑木雕一般呆呆坐着,连摇摇头都不会了。
钱先聪能够理解哥嫂此刻的心情,他感慨了一句:“唉,我当时也是大吃一惊,实在难以相信。仁亲王世子唯恐案子有误,便又把钱先贵审了一遍,他起初百般抵赖,但破绽百出,亲王世子生气了,便让人把他手脚捆上,丢在雪地里冻了两个时辰,然后,又放到火盆边上去烤,钱先贵身上的冻疮奇痒难耐,手被捆着,没法挠痒,实在忍不住最后都招了,他,他竟然相信老焦氏所说,他不是爹娘的儿子,而是当年捡来的,他恨你命比他好,竟然因为收留文瑾,从而过上富家翁的日子,还恨文翰有出息,小小年纪就中了举人,他最恨你有了钱,竟敢不送给他,供他享乐……,哎呀,他说的话,简直丧心病狂之极,仁亲王世子和他身边的小校都被气坏了,直接捆了扔出帐篷,西疆天寒地冻,他就那么冻死了。”
“死了?”
“嗯!”
钱先诚心情复杂,嘴唇蠕动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韦氏在一旁,却比他要好一些,她咬牙切齿:“没见过这样丧心病狂,连父母都不认的恶徒,真是死有余辜!”
三人都不说话,心中翻腾不已,好半天,钱先聪才换了话题:“文瑾怎么是女孩子?”
钱先诚和韦氏吓了一跳:“谁说她是女孩子?”
“有人给我说,她肯定是女子,还说,她不用小厮,随身是丫鬟,并且,一人独住,绝不肯和人同房。”
钱先诚和韦氏愣住了,没错,这些都对,但凭什么就说,她是女子?
“你们可认识钱隽?他外家姓沈。”
“哦,沈隽啊,认识,认识!”
“他说的。”
钱先诚和韦氏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韦氏才小声道:“贺氏就在石卫村,不如把她叫来问问。”
“唔!”钱先诚脸上木然,没有表情,但眼神却露出很深的厌恶。
第一百四十七章 身世之谜
韦氏也不想提起贺氏,毕竟她没有得到小叔子确切的消息,就闹着嫁人,还扔下文瑾,不顾孩子跪在院子里,求了她半夜,后来为此得了一场大病,差点死了。
“那个贱人!”钱先聪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当年到他大了,母亲已经过世,老焦氏便插手他的婚姻,给他定下贺氏这样的泼皮妇人,钱先聪自从认清贺氏的真面目,便一天也不想见她,那些年,他不停地找借口出门游历,也跟这个有关系,尤其是在西疆,听钱先贵说了贺氏闺门不严、撇下孩子嫁人,他更是怒意难消。
“我去问她,这到底怎么回事啊。”韦氏道。
“不用,把她抓来!”钱先聪咳嗽一声,门外立刻跑进来一个侍从。
“带人去石卫村,从钱家把贺月梅给我带来,要快,我有话要问。”
“是!”侍从躬身退下,一溜小跑出了院子。
文瑾平时都是坐牛车或驴车,走一趟要半天,今天的侍卫可是骑马去的,乡下道路,没有多少人,侍卫一路急赶,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石卫村,他打听清楚,很快来到文瑾建起的院子。
听见敲门,翟氏跑来,一看是个官爷,直接傻了:“见过大老爷!”
侍卫一愣,也不罗嗦:“你可是贺月梅?”
“不是,民妇翟氏。”
想到文瑾的娘姓贺,翟氏指了指屋里:“我们这里有个姓贺的,就不知道是不是贺月梅。”
贺氏听得清楚,吓得坐着一动也不敢动,那侍卫过来,确定无误,扯着就出了门。
蒋春听到消息,跑了过来,也不敢多言,还乖乖给贺氏备了一头驴,让侍卫押着,去了山窝。
再说韦氏,最初的激动和不安过去,便镇定下来,指挥着钱先聪带回的仆从,杀鱼宰羊,给小叔子准备午饭。
她虽然不擅长烹饪,但有人会,一个时辰过去,上房的八仙桌上,已经热气腾腾,摆了满满一桌子。
钱先诚很激动地拉着弟弟的手:“来,坐下吃饭,先聪,你也看到了,咱家的日子,现在也过得很好呢。
钱先聪自然高兴万分:“这就好,这就好!”
“来,吃口羊肉!”钱先诚涮好一筷子羊肉,放进弟弟面前的料碗里,“你喜欢吃这涮锅不?还是文瑾捣鼓的,可香了。”
钱先聪实在压不住心里的疑惑,在西疆,钱隽没少和他嘀咕文瑾的事儿,他对这个女儿充满了好奇。
吃火锅本来就费时间,等他们搁下筷子,侍从收拾了桌面,重新上了茶和点心,贺氏就被带到了。
毕竟同床共枕好几年,钱先聪和她的容貌,都变化极大,两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遣开外人,钱先聪皱眉看着哭倒在地的前妻,满腔的愤怒不知该怎么发泄,贺氏的日子过得并不好,看着比韦氏也要老。
贺氏哭够了,抹了抹眼睛,跪坐着开始说话:“不是我愿意改嫁的,我,我是被钱先贵暗算了,不嫁不行啊,呜呜,我也是有廉耻的。”
韦氏吓了一跳,急忙问:“钱先贵如何算计了你?你,你当时怎么不说呢?”
“呜呜——”提起过去,贺氏又哭起来,若不是被算计,现在这诰命夫人,就是她了。
那是年初二,韦氏和钱先诚都去了韦家湾,贺氏在娘家和弟媳妇唔咀,午饭都没吃,气恼地带着文瑾返回钱家。
老焦氏正闹分家,钱先诚夫妇都不吭声,只有贺氏和大房寸步不让。老焦氏和钱先贵已经容不下她,早就挖好一个陷阱,等着她跳。
焦氏和钱串串、杨柄娃都去了焦家,家里只有钱先贵和老焦氏在,贺氏勉强和他们打了招呼,就进了自己房间。
她中午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实在饿得慌,便趁老焦氏不注意,进了厨房。
厨房的蒸笼里,不仅有大白馒头,还有一碗热腾腾的红烧肉,贺氏最馋大肥肉了,忍不住拿了个馒头,掰开,先放了半勺油泼辣子,然后满满的夹上肉,溜回自己的房间。
文瑾可怜兮兮的看着娘吃得满嘴流油,贺氏也不搭理,自顾自往嘴里塞,她很少能吃得这么满足适意。
红烧肉有点咸,再加上她又加了油泼辣子,贺氏吃完,没一会儿就渴了,她又走到厨房,本来打算烧水,谁知道案板上,竟然就放着一碗开水,还温着,很适口。
贺氏毫不客气,端起来一饮而尽,她又用开水壶把碗加满,回到自己的房间。
老焦氏忽然善心大发,喊文瑾过去吃果子,文瑾在这个家,最是可怜的一个,爹爹不在,贺氏不爱,平时总是怯生生闷声不响,她也是饿坏了,好容易有东西吃,便老老实实坐在老焦氏的房间了。
贺氏只觉得浑身燥热,热得难以忍受,她也没有多想,还当刚才辣子吃多了,趁家里没人,便解开了外衣的带子,歪在床上。
她越躺越热,浑身难受,就在这时,钱先贵的一个同窗李家春推门进来。
李家春可不是什么好人,曾经背着钱先聪,调戏过贺氏,被贺氏一耳光打走了。这事儿贺氏没敢给人说过,觉得太丢人。
可今天,贺氏说不清怎么回事,她全身发软,实在拒绝不了李家春的纠缠。
就在两人滚在一起,最是不堪的时候,老焦氏推门走了进来。
贺氏羞愧难当。
李家春跪下向老焦氏求情,最后给了十两银子才摆平。
贺氏哭了两天,却死不下去,后来,又摆脱不了李家春的纠缠,她唯恐外人知道,丢人不浅,最后心一横,逼着李家春娶了自己。
老焦氏没了贺氏这个绊脚石,顺顺当当分了家,把钱先诚夫妇连带文瑾,赶出家门。
真正的钱文瑾一病就是两个多月,最后还是离开了这个人世。
“呜呜,我后来才想到,钱先贵和老妖婆,给我下药了,不然,我怎么能喊不出来,也没劲儿呢,我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啊,呜呜——”
钱先聪听不下去了,沉下脸:“少罗嗦,文瑾怎么回事?”
贺氏一下子噎住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话:“那一年,你出门游历去了,文瑾才五岁,烧得火炭一般,钱先贵却故意拖延,迟迟不去请大夫,我急了,背着孩子出去,咱镇上当时还没大夫,要去焦家庄,可怜我一路跌跌撞撞,摔了好几跤,还是去晚了,呜呜——”
想起亲生儿子,贺氏哭得肝肠寸断,连韦氏都跟着哭起来,对钱先聪道:“文翰先病的,大房也是不肯给钱,还是他舅舅来了,把我们娘俩接到了韦家湾,当时也是好凶险,差点就没命了,文翰花光了他舅舅仅存的积蓄,还借了不少外债,可恨,可恨那老家伙,却不肯承认,死活不掏钱,把他舅舅气得,和这边打了一架。”
想到自己当年好糊涂,还责怪弟弟做事太过,韦氏羞惭地低下头。
钱先聪已经气得双手紧攥,指甲掐破了手心都没有知觉,好一会儿才难过地问贺氏:“我的文瑾儿真的死了?”
贺氏抽抽噎噎,没有回答,但深深地低下了头,钱先聪一阵目眩,靠在兄长身上,他可爱的孩儿,又聪明又漂亮的孩子啊——
两行热泪,顺着钱先聪脸上纵横的皱纹,缓缓流下,他的孩子,他的家,都没了啊。
钱先诚在一边看着,又是难过,又是羞愧,若不是自己无能,弟弟家怎么会家破人亡,确确实实是家破人亡啊。
韦氏也羞惭不已,文瑾小小年纪,就看穿了大房一家,可叹她夫妇二人,还一心想和大房交好,甚至逼着文瑾“孝顺”老焦氏。
钱先聪终于缓过劲来:“现在这个文瑾怎么回事?”
“我几乎疯了,抱着孩子,就在河沿上便走边哭,后来,摔倒了,掉进干涸的水沟昏了过去,半夜,下起雨来,我听到孩子哭声,以为文瑾活了,便摸索着抱起来,把她绑在身前,手脚并用,好容易才爬到河岸上,那里离我娘家比较近,我便朝贺村走去,天亮了,我才发现,那不是文瑾,而是个小女娃,身上穿得可好了,还带着红璎珞的金项圈。
我明白文瑾的确不会活转,他在我怀里,都凉了,硬了,可我还是发疯一般跑回去,结果河水涨了起来,文瑾,文瑾连尸首都没留下。
呜呜呜——,我可怜的儿啊——”贺氏这可是真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肝肠寸断,她现在,可是什么都没有了。
钱先诚等贺氏声音低下去,才追问:“那小女孩到底是谁家的?”
“我也不知道,真的,这么些年,你可曾听说谁家丢了孩子?当时我想,说不定是老天爷心疼我,让个小女娃来安慰我,就把她穿了文瑾的旧衣服,养了起来。”
钱先聪手撑着头,定定看着贺氏,看得她头越来越低。
“你是看上这女娃身上的好首饰了吧?不然,有这么好心吗?还有,我当时已经考上了举人,你知道我不待见你,怕没了文瑾这个牵绊,我会休了你,这才让她女扮男装的吧?”
贺氏听钱先聪揭破了她当时的小心思,又忍不住哀哀哭泣起来。
“文瑾到底谁家的孩子?”
“我不知道啊,后来,也没听说哪个大户有丢孩子的。”贺氏低头回答,不然,她说不定还能得一笔赏银。
“你把她的红璎珞项圈呢?”
“当了!”
钱先聪闭了闭眼,他能指望狗窝里放住骨头?
“文瑾的东西,你就一点也没剩下吗?”
“她的上衣还在。”贺氏小声回答,小女孩当时流了很多鼻血,衣服洗不干净,她不得已给留了下来。
“衣服在哪里?”
“上个月一个个晚上,有个黑衣蒙面人进了我的房间,他似乎知道文瑾身份,一个劲的追问,最后把衣服拿走了,还仔仔细细问了红璎珞项圈的模样,以及所当的铺子,当时小女孩的手上,还有一只绿玉镯子,比红璎珞项圈当的价钱都高。”
“当的钱呢?”
“给他舅舅分了一半,其余的都花了。”
钱先聪的脑子里闪过一丝什么,仔细再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他定定神,不耐烦地摆摆手:“你走吧,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贺氏惴惴不安,唯恐钱先聪把她杀了,现在见让她走,如蒙大赦,本想赶紧溜了,可惜双腿麻的站都站不起来。
韦氏本想扶她,手伸到半截,又收了回去,要是她,早就死了,哪里还有脸苟活于世?她觉得贺氏很脏,便不想碰触。
贺氏终于蹒跚着离开。
屋里三个人,陷入沉默,钱先聪是太伤心了,钱先诚夫妇,则是羞惭难当,尬尴地不知如何开口。尤其是钱先诚,在他的眼皮下,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竟然浑然不觉,甚至还在一定程度上,充当老焦氏和钱先贵的帮凶。
“三弟,对不起!”钱先诚和韦氏,给钱先聪跪了下来。
“二哥,二嫂,你们请起!也怪我啊,当年一门心思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若不是不把家当回事,也不会给那老贱人留出机会!”
“老焦氏毕竟和我们不亲,可,可是钱先贵,他和咱们一母同胞啊。”
“哼,他听信老焦氏的话,说他是抱养的,说咱家当时没孩子,伯父和父亲心里着急,刚好捡了个孩子,本来要认作大房所出,老焦氏死活不答应,最后咱认到咱娘跟前。”
“真的假的?”
“谁知道,钱先贵说是老贱人说的。”
屋里又是沉默一片。
“哦,对了,钱先贵还说,老贱人在嫂子和贺氏生产时做了手脚,你们俩就再也不会生了。”
钱先诚实在受不了了,他呼一声站起来:“我这就去刨开她的坟,我要把她挫骨扬灰!”
“二哥,我拿回来钱先贵的口供,你带着,去找里正和乡吏,咱要让镇上的人明白,这个女人有多恶毒。”
“好吧!”钱先诚点头,老焦氏死的时候,已经没人肯埋她,若是知道她竟然如此恶毒,不用自己动手,有人会帮他动手的,林津镇的人,绝不会容忍有这样的人,埋在他们赖以生活的土地上。
“三弟,文瑾,怎么办?”钱先诚问道。
“这要问你们,你俩想要认她,咱就认下她,养女一门亲,到时候备了嫁妆,好好把她嫁了就是,你俩若不想认她,便告诉她实情,给一笔钱,让她自己做主,听说她很有主见。”
“好歹在咱家长这么大……”韦氏第一个舍不得,她差不多把文瑾当亲生的了。
“先聪,我觉得还是认下她的好,一个孤女,无依无靠的,咱家就是她的家啊。”钱先诚本来就是心软之人,何况,他现在对文瑾,也是喜爱有加,哪里舍得今后成了路人?
钱先聪料想是这样的结果,他郑重地点头:“那就认下她,还把她叫文瑾,是我的大女儿,我也是有后代的人了。”
兄弟俩想起死去的真文瑾,泪眼相对,又哭了一回。
钱先聪在家住了几天,便要带哥嫂进京,他经历十多年的磋磨,思想已经十分成熟,说出话来,也自然十分有道理:“二哥,二嫂,咱们这就去省城,在那里接了文翰和文瑾,一起去京城吧?明年,刚好是大比之年,因为又是改元之年,皇上有意多取一百名进士,这对文翰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
钱先诚有些犹豫:“三弟,咱家总要有人来守吧?你带文翰和文瑾进京,我和你嫂子在家里。”
“二哥,弟和家人一别就是十年,做梦都想和你们在一起,现在皇上命弟弟任礼部侍郎,如此厚望,岂可辜负?我今后几年,势必得在京城生活,二哥二嫂,你俩还是一起去吧。”
一席肺腑之言,令钱先诚感动不已,哪里还能说出推辞的话来?
钱先聪帮二哥把家里的地托付给了长工苏同德,史家的豆腐,则归还了全部股份,小小宅院,则由隔壁魏家帮忙照看,三天后,一家人便动身前往明湖城。
他们要从那里接了文翰和文瑾,一起上路。
再说文瑾,她这一次却想错了,廖三公子对她,并不是多么喜爱,人家就没看到她的真面目,并不知道她美丽动人,廖成天纯粹是被宠坏了,长这么大,习惯了有求必应,尤其是他长大以后,被花痴女人捧地忘乎所以,接受不了文瑾这么拂他的面子。
再有一日就要到明湖城,他们一行,下榻一间小客栈——桑园客栈,这里不是第一次来,客栈由一对中年夫妇经营,他们人很好,客栈十分洁净舒适。
文瑾觉得这一晚,似乎特别漫长,她总是睡不醒,明明听到身边有人走路,有人说话,就是睁不开眼睛,直到有人用冷水给她洗脸,把她冰地打了个哆嗦,才醒。
文瑾睁开眼,脸前是个不认识的女孩子,正拿着毛巾,擦拭她的脸。
第一百四十八章 被劫
“咦,公子,她的脸好白呀,跟剥了皮的鸡蛋似的。”那少女说着,还巴结地对侧边的男子笑了一下。
文瑾的头“嗡”一下,这是被劫持了,还让人洗了一把脸,把她的化妆都去掉,露出了真面目,文瑾想起床,可惜全身软绵绵的,头疼欲裂,根本使不出力气。
练武有什么用,文瑾很生气。
果然,廖成天的脸,出现在文瑾的面前:“哼!你不是能逃吗?”
此刻,绝不可以惹他情绪波动,争取时间,等待身上的药力解除,文瑾打定主意,一声不吭,只是让自己的视线,变得散漫。
廖成天伸手在文瑾眼前晃了晃:“药劲还没过去。”
“大概是吧,公子。”
外面传来脚步声:“公子,夫人派人到处找你。”
“有什么事儿吗?”
“太太去夫人那里哭诉了。”
“这个磨人精!”廖成天很恼火,只听他叮咛了一句:“好好伺候,我明天再来。”然后一阵脚步声,走了。
文瑾松了口气,还有一天时间,她身上的迷药,能解了吧。
侍女都退了出去,文瑾一个人静静望着屋顶,她身边的那几个人,是不是也中了迷药?也不知道是都被劫持,还是就她一个被劫持?
此刻,桑园客栈的夫妻俩,急得楼上楼下的跑,今天早上,两个房间的客人都没起来,屋里东西也没丢,他们好容易请郎中抓药,把人救醒,却说丢了一个,还是把最重要的主子给弄丢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他们这小店开了也十多年了,头一回碰上这种麻烦。
石榴、石启旺他们更着急,这到哪里找人呀?
石启旺还算是比较冷静,赶紧先报了官,因为用钱大方,很快有衙役过来,查看了一番:“很像倒卖人口的。”
石榴:“哇——”一声就哭起来,“这可怎么办?我家主子确实长得太好看了。”
“你们赶紧进城,说不定现在人就在哪个花楼里,舍得砸钱,还能保住清白。”
石启旺丢下一串铜钱答谢衙役,带着石榴和石启月便往明湖城里赶,天色过午,终于来到路府。
路夫人一听文瑾丢了,也很着急,让岑水赶紧到朝旭县衙和湖阳县衙报案。
传言说路灿是粟青的人,而粟青很得新皇垂青,朝旭县和湖阳县知县不敢怠慢,派出所有的衙役,挨个青楼、花船巡查,闹得鸡飞狗跳,却没有结果。
“都没见?说不定上了船,运到京城去了。”文翰一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天塌地陷,心痛如绞,难过得抱住头,蹲下哭了起来,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怎么办了。
李嫣然在一边站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丈夫,石榴早就哭得两眼跟个烂桃子一般。
就这样过了一刻来钟,文翰渐渐冷静下来,脑子也开始有了点思路:“文瑾平日打扮,容貌并不打眼,贼人如何单单掳了她去?眼前这位石榴,也算是清秀佳人,还是女子装扮,为何能安然无恙?并且,没道理贼人贪财,却不拿走包袱啊。
不对,不对,应该是仇人所为,他想了又想,文瑾都得罪过谁呢?想到这里,文翰忽然发现自己对文瑾知之甚少,这几年,他只顾忙自己的,对文瑾关心太少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文翰又是一阵心痛。
“石榴,文瑾最近可有得罪了谁?”
石榴懵懵地道:“没谁啊,哦,我想起来了,有个花船的人,和她有仇。”
“哪个?”文翰和嫣然异口同声。
“红花坊,启旺伯父说,红花坊的老鸨,当众辱骂过我们公子,让我们公子给撞到水里去了。”
文翰急忙去找商云虎,一个时辰不到,就把红花坊封了,红花坊的老鸨一再说冤枉,商云虎哪里肯信,毫不客气地把她关进了监牢。
可是红花坊和老鸨在岸上的房子,被搜了底朝天,也没找到文瑾,并且,船上的人,都赌咒发誓没见过有新面孔。
难道又错了?
文翰忽然想起,文瑾在山窝住了小半年的事情,他再次问石榴:“文瑾为何忽然住到山窝,连生意都不顾了?”
“哎呀!”石榴一拍大腿,“廖三公子,肯定是廖三公子,他想要我们公子做妾!”
文翰这才问了一句,他一直不肯相信的话:“文瑾真的是女子?”
“是啊!”
这都是怎么回事啊,文翰只觉得头大如斗。
但和文瑾相处这么久,不管她是不是自己的堂弟,文翰这个时候,也绝对放不开手,在他心里,文瑾就是他的亲人。
若不是天色已晚,文翰这就要跑到都督府去要人了。
还好天色已晚,能让文翰有足够的时间冷静下来,没有贸贸然去上门,都督府,哪里是他一个小小举人能随便进的?
“石榴,廖三公子如何认识文瑾的?”文翰先要把事情弄清楚。
“是榴花商行的掌柜引见的。”石榴把文瑾怎样认识榴花掌柜的事儿说了一遍。
榴花掌柜的,文翰还是听说过不少,这人低调,为人也正派,引荐文瑾,也是为了生意,绝对不会有其它心思,文翰想了想,事情得着落在这个人身上了,若真的是廖三公子掳走文瑾,有榴花掌柜的说情,事情应该不会太糟糕。
“石榴,去通知石启旺,明天大早,和我一起去拜访榴花掌柜的。
再说文瑾,躺到傍晚,身上才渐渐有了力气,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也没敢让人发现自己已经恢复,躺在床上吃了东西,几个丫鬟伺候她梳洗了一番,依然搀扶着让她躺下。
“公子用了多少迷药,怎么这个女子,还没醒来?”
“公子肯定花钱把人弄来的,哪里知道什么迷药不迷药的,咱们公子,是那种打家劫舍的人吗?”
“那这一回——”
“别说了,还不是让楚公子挑唆的,夫人不喜欢公子和楚公子一起玩儿,那个人就像个狗皮膏,公子甩都甩不脱。”
“嘘——,别说了。”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文瑾白天睡够了,躺床上一点睡意也没有,听到小丫鬟呼吸渐渐深沉,她悄悄起身,穿好衣服,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这个院子显然不是廖府,文瑾闻到树木散发的清新气味,还有花香,以及淡淡的水腥味儿,看来,是廖家一个别院。
既然是别院,守卫应该就不够严吧?她,是不是有逃出去的可能呢?文瑾借着星光,顺着一个方向往前走,终于看到院墙了,文瑾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这廖家,还能把墙修得更高不?三丈都不止啊,简直顶上前世的四层楼高了。
文瑾站在院墙前,气恨了半天,心里又寄希望有个狗洞什么的。她顺着院墙,走了半个时辰,连大门也没找到,更别说狗洞了,正焦急呢,听见一声尖叫:“啊,人呢?姐姐妹妹快起来,人丢了——”
很快,院子里就出现了好几个灯笼,文瑾赶紧往回走,反正出不去,让人抓住,还暴露了行踪。
屋子里的人都跑出去了,文瑾悄悄溜进房子,脱了衣服躺下,那些人在外面找了好久,大概累了,回来一看,文瑾就在床上。
“你——”
“我刚才就在门口站着,你们就那么跑过去了,我叫都叫不停。”文瑾解释,“我脚软,哪里能走得动?”
几个人半疑半信,也不敢都睡了,商量半天,六个人,换班睡,文瑾在四只眼的注视下,也玩不出什么花样,只好闭眼,后半夜,竟然还睡了一觉。
榴花的掌柜再不愿意见人,也架不住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他听了文翰的话,犹豫了一下:“你们没有证据呀,这廖三公子性子挺怪的,得顺毛捋,不好贸然上门去找人。”
“那,我们不能不找吧?怎么也得问一声的。”
榴花掌柜对文瑾印象很好,自然也不希望这个可爱的姑娘出事,他皱眉思索了一下:“我今天见一次廖三公子,先观察一下吧。”
“好吧!”
文翰出来,便派石启旺去廖府门口盯着,廖都督名声不错,这人若不是沽名钓誉的恶徒,廖三公子就不敢把文瑾抢进府里,说不定,他们会由此找到些蛛丝马迹。
带着石榴和石启月回到住所,文翰心里难以平静,盘算着是不是去找一下廖都督,正低头苦思,孙小平匆匆跑了进来:“公子,公子,那个沈公子,沈隽来了!”
文翰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跳起来就往外跑:“在那里,沈隽在哪里?”
钱隽没想到,西疆战事结束已经小半年了,他还没能见到文瑾。路途遥远不说,为了太子登基,不得不在京城做了半个多月的黑暗杀手,钱隽虽然从小多难,但心里从来没有这么煎熬过,好容易除掉了刘林深,先皇又去世了,那是他嫡亲的伯父,这一守孝,便是七七四十九天,紧张、悲伤、焦躁和思念,几乎令他要发狂。
太子终于如愿登上高位,第一件事便是封赏功臣。
班师回朝的仁亲王,贵为皇叔,爵位也是最高级别,小皇上只好给了个世袭罔替的恩荣。
仁亲王上书推辞,言称自己乃是皇室成员,理应为朝廷出力,不过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不敢接受皇上的恩典。
这让皇上十分感动,不仅依然要封仁亲王府世袭罔替,还给了更加丰厚的赏赐。
仁亲王诚惶诚恐,带着儿子钱隽,跪在朝臣议政的大殿苦求皇上收回成命:“微臣作为皇家宗室的成员,得享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为朝廷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这是应该的,再说,微臣在西疆十年,几乎把国库消耗殆尽,也没能取得胜利,微臣惶恐难安,皇上不将罪,臣已感激不尽,如何还敢居功呀,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上感动地热泪盈眶,走下王位,亲自搀扶了仁亲王站起:“王叔在西疆历尽千难万苦,朕是亲眼所见,那些背后弹劾的奏章,全是无端揣测的不实之词,朕给王叔的封爵,不能表彰王叔功勋之万一,王叔务必要接受下来。”
班列两旁的大臣一起对着仁亲王下跪,规劝道:“还请仁亲王顺应上意,接受封爵。”
仁亲王惶恐不已,犹豫再三,最后说道:“皇上,臣已经是天下最高封爵,这西疆兵马大元帅的职位,就请收回吧。”
“哎呀这怎么行?王叔威名远扬,西疆鞑靼闻之丧胆,这大元帅,还需你担任啊。”
“不不,皇上御驾亲征,鞑靼才威风扫地,不是微臣之功,兵马大元帅的职位,就请皇上收回吧。”
威远侯车英出班奏道:“皇上,仁亲王十年边塞生涯,想必身体也需要休养,而西疆兵马大元帅又确实得坚守边关,不若,让仁亲王推荐一个骁勇善战的大将,来代他为国出力吧。”
皇上回到王位上坐下,征询其他几位内阁辅臣的意思,见一班大臣都觉得威远侯所言有理,便同意仁亲王辞去西疆兵马大元帅的职务。
钱隽跟在父亲身后,一直没说话,皇上在他身上扫了好几眼,示意仁亲王举荐儿子,仁亲王微微垂眸,假装没看到,却借口跟随他的一班大将年纪偏大,身体不好,把西疆兵马大元帅职务的举荐权,推掉了。
皇上趁机提拔了自己在西疆的亲信章琛。这章琛跟随仁亲王也有五六年,可以说是一员骁勇善战的虎将,只是手段狠辣,最后一战,就是他提议采用火攻,使得鞑子边关重镇从此在人间消失。
皇上以为仁亲王会表示赞同,没想到仁亲王什么也没说。
散朝之后回到家里,钱隽和父亲连一句话都没说,自从回京,父子便开始冷战,今天,仁亲王之所以不要军功,无非是想要保住他的小王妃——刘林深的侄女刘彩琴。
当年皇上选美充实后宫,刘林深除了送来自己的女儿,还送来了堂弟的女儿,若说刘贵妃的长相,是一朵艳丽的芍药,亲王妃刘氏就是一朵飘逸出尘的睡莲,两个女子都是一等一的美丽,把其他佳丽比了下去。
刘林深势在必得,用心可见一斑。
仁亲王丧偶有一年多了,沈明婷兰质蕙心、姿容秀美,吊高了他的品味,太后虽然没少为小儿子张罗,无奈都没法满足他的心意。
仁亲王一眼就看中了刘彩琴。皇上虽然有些舍不得,但太后垂危,念念不忘小儿子是个鳏夫,为了让母亲不带遗憾离世,孝顺的嘉佑皇帝,把刘彩琴赐给了一母同胞的小弟仁亲王。
这也是刘贵妃和刘林深倒台,刘彩琴却没有受牵连的原因——先皇赐婚啊,何况罪不及出嫁女,现在仁亲王劳苦功高,皇上怎么也不能再去夺了皇叔的爱妻。
刘贵妃胆大泼辣,刘彩琴柔媚娇弱,表面上,人们都说刘贵妃狠毒,只有钱隽知道,刘贵妃还比不过刘彩琴,毕竟,刘贵妃最后留了皇后一条命,而刘彩琴,若不是沈明熙出手,钱隽若不是有命,也是废品。
但刘彩琴一顿眼泪攻势,仁亲王就立刻推翻了钱隽所言,还责怪他在家,没有替自己照顾年幼的弟妹和人生地不熟的继母。
钱隽别提有多伤心了,他五岁母亲去世,对父亲的依恋便特别深厚,七岁时刘彩琴进了亲王府,虽然夺走了仁亲王不少的宠爱,但仁亲王当时,还没有其他孩子,对钱隽还是很不错的。
接下来的日子,仁亲王便开始接受西疆事务,忙碌的公务让他无暇顾及家务,而刘彩琴又接连给他生下一儿一女,钱隽便很少见到爹爹,但这个时候,仁亲王府,还能维持宁静祥和的表面现象,这是因为,刘贵妃子在宫里还没有站稳脚跟,而刘彩琴还在和仁亲王的两个侧妃、三个庶妃争宠。
转眼钱隽就十岁了,皇上下旨册封了他为仁亲王世子,接着,仁亲王便带兵去了西疆,这一走就是十年,刘家的势力越来越大,刘林深在朝廷一手遮天,刘彩琴在仁亲王府也跟着一枝独大,几个侧妃不敢掠其锋芒,一个个老实下来,刘彩琴腾出手来,全副精力对准了
眼中钉钱隽。
这个孩子,不仅让她时刻记得自己是个填房,还使得她的儿子,没法继承这座美轮美奂的仁亲王府。就算伯父刘林深?的图谋有成,将来外甥继位,要给自己儿子一个爵位没有问题,但能给一个亲王的爵位吗?连一个郡王的恐怕都难。
刘彩琴开始谋划。
伺候钱隽的仆人,发现世子喜欢骑的小马鞍下,有个铁蒺藜,吓出一身冷汗,自那时便警惕到了极致,但依然发生了钱隽去祭奠亡母,半路马车轴裂,差点摔下山去,两年多时间,钱隽整天活在与死神斗争的日子里。
但那一次闹得太大,皇上都知道了,弟弟在前线为国卖命,若是保不住侄子性命,他的脸面何存?嘉佑皇帝勃然大怒,杀了钱隽的车夫。
可怜这个对钱隽忠心耿耿的奴才,只因为一时不察,就这么当了一只大公ji,被皇上用来儆了猴。
第一百四十九章 寻找
刘彩琴吓坏了,又被刘贵妃和刘林深狠狠训斥了一通,她不得不改变了策略,选了好些容貌出众的丫头,放在钱隽身边,并且,还给钱隽安排了几个特别会逢迎拍马的嬷嬷和小厮。
钱隽的年纪,又到了十二三岁,开始逆反的阶段,他果然如了后母的愿望,一天比一天暴躁易怒,贪玩厌学。
沈明熙每过一段时间,便会到京城看望外甥,对钱隽的变化十分忧心,但他却没有办法插手钱隽的教育问题——,沈家是钱隽的外家,还不能名正言顺提出抚养钱隽。
沈明熙是永昌帝钱旻闇孩童时的伴读,他的敌人,也是钱旻闇的敌人,为了外甥,他不得不违背大哥的告诫,加入了太子和刘家的争斗之中。
太子给沈明熙的回报,是配合钱隽演了一场戏。
巨荣的皇家宗室,建有宗学,有爵位的宗室子弟,都在那里就读,钱隽也不例外,六岁启蒙,到十岁时,钱隽还是负责教学的几位老翰林眼里的好学生,从十一岁开始,他的成绩就开始下降,不好好听讲不说,还成天捣乱,给他伴读的郑在新,每个月都要挨几次手板。
越是聪明的孩子,淘气起来,越是气人,再加上有皇帝庇护,钱隽越来越出格。宗学分小学、大学和太学三部分,过了十岁的在大学,过了十五的,就是太学。
钱隽本来是大学里的,但他借口那里的先生不好,总是逃学,皇上没办法,便把钱隽交给太子,带他到了太学读书。
太子大多数的时间,还要帮皇上处理政务,每个月去太学的时间有限,那天,他正聚精会神听先生讲史,忽听教室有人窃笑,原来钱隽在前面的学生背后,贴了个翻了肚皮的小乌龟。
先生大怒,无奈钱隽连伴读都没带,总不能真的去打亲王世子手板吧?把个老翰林气得,胡子直抖。
钱隽得意洋洋,对着先生做鬼脸,却被太子揪着耳朵,拉出了教室:“给我滚出京城,别让我看见你,不然,见一次,我打你一次!”
“离开京城?走就走,谁稀罕这里。我走了,看皇伯伯不骂你才怪!”钱隽掉头出了太学,也没坐自家的马车,就那么消失了。
他其实被沈明熙快马加鞭送到了怀津府,这事儿太子也悄悄给皇上说过,皇上知道弟弟宠爱刘彩琴,只能叹气。
沈家嫡出的三兄弟,全都是进士,沈明熙在皇上面前承诺过,他暂时不出仕,有大把的空闲负责外甥的教育,皇上这才默许这么做,不然,弟弟在前方卖命,回来发现儿子成了京城第一纨绔,自己这个当哥哥的,也脸面无光。
刘彩琴听说钱隽被太子厌弃,愤而出走的消息,别提多高兴了,她假惺惺派人四处寻找,甚至还在皇上面前哭了一场,这个女人最擅长的,就是这一套——装委屈、装无辜。
钱隽一直没有消息,刘彩琴刚开始乐得晚上都睡不着,三个月后,忽然想到了沈家,这才觉得事情蹊跷,她派人暗访沈家,很快就知道钱隽的下落。
刘彩琴一面派人去要人,一面找机会去皇上那里哭诉,说沈家欺负人,要陷她于不义、不慈。
皇上把太子叫来狠狠训斥了一通,说他没有容人之量,不爱护兄弟姊妹,简直不配当储君,太子生气得很,似乎觉得这一切,都是钱隽招惹的,放出狠话,一定不放过钱隽。
钱隽听说了,死活不肯回京,刘彩琴妆模作样派了三拨人,都没有达到目的。
沈明熙因此和太子绝交。
所有这些,都让刘贵妃高兴不已,赏赐堂妹了好些宝贝。
刘彩琴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竟然为外甥上位贡献了力量。
钱隽不回来,太子就和沈家的矛盾越来越大。
沈家在文臣中间的影响有多大,太子的损失就有多大。
刘彩琴高兴之余,担心钱隽在沈明熙教导下,浪子回头。她又派人去怀津府暗访,才知道钱隽根本就不听小舅舅的话,两人吵得一塌糊涂,沈明熙已经失去信心,把钱隽丢在入云书院,自己云游天下去了。
钱隽在入云书院,和在皇家宗学的表现几乎一样,想听课听课,不想听课,就逃课去钓鱼、游玩,还跑到附近村子里,和一帮农家孩子打架,常常鼻青脸肿的,若不是沈家面子太大,入云书院的院长,早就把钱隽赶走了。
刘彩琴这才放下心来,后面的日子,她只在腊月里,假惺惺让人接钱隽回家,做给别人看,勉强维护自己的面子过得去而已。
其实,钱隽去入云书院,是沈明熙和二哥沈明澜商量着安排的。
入云书院所在的山包之南,有个小山村张营,跟石卫村的人一样,他们的先祖,也是军伍之人,村里人祖祖辈辈都练武,钱隽在沈明熙的安排下,每天早上都去练武,刚开始他难免笨手笨脚,躲闪不及被师兄弟打在脸上,鼻青脸肿的情况就免不了,为了掩盖这件事,他对外谎称是和那里的人打架了,并且,还常常跑去“报仇”,令入云书院不明真相的几个先生大摇其头。
钱隽逃课,不仅是去练武了,还有一部分时间,去学习兵法,教授他的人,就是入云书院的院长樊纲。
别看樊纲只有举人功名,但他曾给巨荣朝有名的战将慕容靖宇做过十七年的师爷,慕容老爷子年老致休,他才回到老家,创立这所入云书院。
樊纲教授钱隽兵法的形式,十分奇特,他和钱隽盘腿坐在炕上,中间隔着个小炕桌,桌子上,用布条和石块,摆出河流和山川的样子,然后,讲解他亲自经历的一些战例。老爷子的口才好,讲得生动有趣,钱隽每个月来两次,每次两个时辰,这是他觉得时间过得最快的地方。
樊纲每次给沈隽讲一个战例,都要他把这次战事总结一遍——胜,凭的什么,败,原因如何。
钱隽自己私下读过孙子兵法,皇家宗学的太学里,也教授过孙子兵法的基础知识,樊纲给他留的作业,就是让钱隽把书本上的教条,变成活生生的战例,变成他能理解能应用的知识。
或许就是因为入云书院的学习,钱隽在西疆战场如有神助,帮助太子和父王取得了胜利。
文翰去入云书院的时候,钱隽已经在这里待了两年了,他的另类,让所有同窗难以接受,钱隽没有朋友,不被人理解,日子苦不堪言,文翰和他同岁,自学的那段时间,又让他比同窗少了好些道学先生的习气,再加上钱隽的刻意接近,两人很快成了好友,随着对钱隽的了解,文翰发现这个朋友,就像外表粗粝的一块璞玉,内心聪颖、多才、善良、睿智,他对钱隽从交好到欣赏及至敬佩,不知不觉,两人关系越发融洽。
钱隽完成新皇交代的任务,便告假来找文瑾和文翰,太子还有些不大愿意放手,只因为他坐下的这张椅子,还不够安稳,刘林深和翼王虽然被圈禁,但他在京城布置的暗桩,却并没清除干净,皇上还想让钱隽帮他完成这个任务呢。
帮钱隽请假的,是沈明熙。
南疆的刘广众手握重兵,虽然有西南将军蒋毕云和中南将军侯和武牵制,但依然危机重重。
刘广众的兵力,比蒋毕云和侯和武兵力总和还要多一倍,而蒋毕云的背后,还要个小苗国思昌。思昌国地域不大,总共也就不到十万人,隐藏在茫茫大山中,但苗人悍勇,若是打仗,常常以一当十,对巨荣也是有相当的威胁,若是那边出兵牵制蒋毕云,刘广众就能很快解决了侯和武,挥兵北进,对朝廷造成很大的压力。
皇上此刻却不敢在中南增兵,西疆打了十年的仗,再加上先皇晚年,精力不济,朝政废弛,现在的国力十分虚弱,户部报过来的账目,上面几乎没什么钱。
没钱,拿什么打仗?
正式临朝处理政事,皇上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他曾经征询身边的几位值得信任的大臣:“几位爱卿,这南疆局势,如何才能不战而稳?
没了刘林深,杨坚成了名副其实的首辅,闻听皇上垂询,便上前一步,朗声回答:“万岁,微臣以为应该设法和思昌交好,派一员能吏,出使思昌。”
沈明熙两下南疆,立下了汗马功劳,小皇上还没合适的理由对他进行封赏呢,闻听立刻就想到了他:“诸位爱卿,两江布政使沈明昭的三弟沈明熙,学识过人,能言善辩,对朝廷忠心耿耿,让他代朝廷出使思昌,诸位以为然否?”
杨坚本来想让自己的妹夫郭浩去,郭浩状元出身,在吏部熬了十多年,到现在还是个副四品,若是能为新皇立下大功,何愁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可是皇上却提出让沈明熙去,这沈四爷,可是十岁就才名远播,在京城大名鼎鼎,当年中了探花郎,还是沈老爷子不愿让人诟病儿子是借他的东风,才请求先皇把儿子名次降下来的,先帝爷最初,是要点人家做状元的,那可是密封的卷子,打开才知道是沈明熙,然后才换了名次,事情传开,都称赞沈老首辅高风亮节。
沈老爷子本来让儿子掉出前三名,先皇实在觉得太过分,才勉强给了第三名,好歹保住第一榜的名次。
杨坚承认自己妹夫这个状元,没有沈明熙探花郎的水平高,他心中苦涩,不知如何开口。
粟青感念扳倒冉忠建的事情中,杨坚也帮了他一把,此刻,便代他给皇上提议:“礼部郎中郭浩沉稳大度,举止端方,才情横溢,可堪当大任。”
皇上没有吭声,这不是和他抢生意的吗?
张忠荣是新进的内阁大学士,不管是在先皇手里,还是新皇跟前,都毫无建树,他急于表现,见皇上沉吟,便赶紧提议道:“沈明熙年轻睿智,容易冒进,不若让郭大人给他当个副手,关键时机,可以帮他压住阵脚。”
皇上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微微颌首,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杨坚很恼火,觉得自己妹夫就算立了功劳,也摆不到桌面上来,反而白白为沈明熙做嫁衣,对张忠荣十分不满。
沈明熙也不太高兴,他性子跳脱,最不喜欢那些老夫子板着面孔,一副正经摸样。
郭浩很道学,正是沈明熙不喜的类型。
张忠荣没想到自己好心,却落了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沈明熙还是接下了皇上的委托,并替外甥说情,给他争取了一个月的假期。
钱隽一路急赶,一到明湖城,先前派来的下人就焦急地报告说,文瑾丢了。
钱隽又气又急,见到文翰,却一肚子火气发不出来。
“有没有线索?”
一句话把文翰问得愣住了。
“说话,文瑾有没线索?”
文翰立刻一脸羞惭和焦急。
石启旺跑回来了,他看到钱隽,舒了口气,知道这又添了助力,便也不避讳,急匆匆道:“我看见廖三公子鬼鬼祟祟去了城西一个别院。”
钱隽扭头对着文翰:“是不是他干的?”
“石榴说,他想让文瑾做妾!”
“活腻了他!”钱隽对着石启旺一摆手:“带路!”
石启旺掉头往外跑,几个人随后跟着,出了大门,钱隽上前一步:“给他一匹马!”也不问问人家会不会骑。
文翰心里发急,顾不得当街骑马会不会出事了,还好石启旺带着大家,直奔城外,路上倒是没有多少人。
再说,仅有的行人,也被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下坏了,早早就躲避在路边。
廖家守门的见是一位贵公子敲门,赶紧就打开了:
“三公子在哪里?”
“你是谁?”守门的见是生人,自然要仔细盘查,却被钱隽一把推倒在地,连喊一声都没有,就晕了过去。
钱隽那是着急的,倒不是耍威风。
守门的刚才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钱隽朝着那个方向,快步而去。
廖成天好容易摆脱妻子,急急忙忙来到别院,听说文瑾已经大好,便乐滋滋的推门进了屋子,他没想到,钱文瑾竟然是这样倾国倾城的美貌佳人,冰雕玉琢一般毫无瑕疵。
廖成天愣住了,连伸手碰一下都不敢,唯恐一不小心,给弄坏了。
若是自己每天面对的是这样的佳人,该多好,想起房里像狗皮膏一般粘人的老婆,廖成天心里忽然一阵酸涩,他瞪起眼睛,怨愤地说道:“你,你那回见我,为何要给脸上抹黑啊,眉毛还描得那么粗,不然,不然,我那时还没定亲呢,就可以娶你为妻了。”
文瑾见他并不撒野,微微松口气:“文瑾有夫婿呢,廖三公子不觉得太冒失了吗?”
廖成天一愣,随即哈哈笑了几声,这才道:“不可能,我打听过,你并未订婚,你们老家的人,好多都不知道你是女子。”
他有些小得意,觉得这是老天对他的厚爱,不然,仅仅喜欢文瑾的眼睛,竟然让他挖到这样一件无价宝。
文瑾轻蔑地抬起眼皮,她这时候,哪里还去考证钱隽到底可不可靠,反正先拉出来,当个挡箭牌再说:“我们是没有正式定亲,他去了西疆战场。”
廖成天一笑:“那还有命在啊。”
“是的,他的命贵不可言,老天爷哪敢轻易收了去。我告诉你,他不仅身份尊贵,现在又立下不世之功,廖三公子,我劝你还是就此放手,不然,要是让他知道你竟然强掳民女——”
“你别吓唬我!”廖成天哂笑,“就你那穷乡僻壤,能有那样的贵人?大不了在西疆立点小功劳,弄个把总当当到头了。”
文瑾微微撇嘴:“你知道怀津府的沈家不?你知道当年的沈家大小姐,嫁给了谁?你知道她的儿子,今年多大,姓什么叫什么,在哪里读的书?”
廖成天心里微微一沉,这些他可是清楚的,虽然在梁中省,他爹官职最高,可要说谁家最尊贵,还数沈家无疑,沈老头死去十多年了,他的影响,却并没有消散,就是爹爹来到梁中省任职,也还到怀津府沈家祖坟,拜祭了沈相爷一番。
廖成天沮丧地低下头,他怎么就这么命背呢?谁不好遇到,竟然会碰上沈家的人?
不,比沈家的人更尊贵的——宗室子弟!能够来梁中省的,也就这么一位啊,多少万人中的一个,竟然会让他碰上?
廖成天忽然眉毛一挑:“哪有这么巧,会让你遇到他?”
“信不信由你,反正丑话说在前面,到时候你别怪我没打招呼。”
廖成天见文瑾这么淡定,又有些犹豫。
文瑾趁机加一把柴:“沈家那位表少爷,就在怀津府入云书院读书,还冒了沈姓,考了秀才,并且和我哥哥钱文翰相交莫逆,还在我家住过好几回。不说别的,就冲着和我哥哥朋友一场,他也定然要为我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