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明湖泛舟
文瑾当然不能让廖成天有一丝的侥幸,她的一番话,廖成天毫不犹豫就相信了,这最好,省得他把自己伤害了,才派人去调查,文瑾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廖成天敢动粗,她豁出去也要把他废了,让他一辈子,都不能当“男”人。
“他可以不要我,但绝对不允许你抢在前面。想必你也能理解,不管什么,可以自己扔了,但却绝不能让别人抢了……”
廖成天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左性的人,当然把全天下的人都想成这样。
何况,那些贵人,哪个不是这样的呢?
“廖公子,我看,你还是放了我,咱路归路,桥归桥,你别找我麻烦,我也不会告你的状,如何?”
廖成天心乱如麻,他明知该放手,心里却是在舍不得,皱眉坐着,一动不动,停了一会儿,廖成天咧嘴笑了:“谁又知道,你在这里呢?”
文瑾恨不能抓住他暴揍一顿,她耐心尽失,一把揪住廖成天的一领,饶是廖成天比她高一头,也被她扯离了椅子,双脚狼狈地在地上拖行:“你是猪啊,当这天下人都和你一样笨?我为何去年匆匆跑回山阳,嗯?是谁派了媒人跑我家提亲,让我给你做妾的?明湖城知道我是女人的,就这么几个,我想,钱公子只要找不到我,肯定会让你们一个一个从这个世界消失,他可以不要理由,不问事实,他只想出气!”
吼完了,文瑾又阴阴的来了一句:“明白不你?钱公子哪怕为了出一口心里的闷气,也能要了你的命!”
被人喷了一脸口水,廖成天又羞又气,熊熊怒火也烧掉了理智,他好容易双脚站稳,便猛地往后一挣。
“撕拉”一声,廖成天的衣服破了个大口子。
“你,你,我明天死,今天也要弄了你!”廖成天失去了理智,猛然往前扑来,文瑾轻巧闪过,随手来了个四两拨千斤,廖成天就一头朝地上栽去,磕得一脸是血。
被廖成天赶出去的丫鬟急忙跑进来,七手八脚想把主子扶起来,廖成天起码一米八的个子,也不是那么好搀扶的,他自己爬起来或许更省事,结果,被这些人一扶,反而更麻烦。
“滚!滚开!”廖成天起来,推开众人,他脸蹭破了,衣服也破了,浑身上下都是土,别提有多狼狈。
“哈哈哈——,廖成天,你这是何苦?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我钱文瑾,今天就陪你练一练,想欺负我,没那么容易!”文瑾不仅要在心理上压住廖成天,更要在气势上,令廖成天屈服。
想不到自己堂堂督抚公子,竟然会栽这么大个跟头,廖成天刚开始还想扑着想打文瑾,被两个胆大的丫头拦腰抱住了:“公子息怒,公子息怒,你怎么和一个乡野泼妇打架啊。”
廖成天喘了几口气,心头渐渐清明,他色厉内荏地指着文瑾:“悍妇!泼妇!你当你多稀罕啊,我懒得理你!”
几个丫鬟涌过来,拉着廖成天去隔壁的里间,梳洗更衣。
文瑾微微松口气,一抬头,看到一张她日思夜想了脸庞,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急忙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嘴里还嘀咕:“怎么可能嘛,从西疆回来,得小半年呢。”
钱隽刚才看到文瑾发飙了,没想到,平日里笑眯眯活泼可爱的俏佳人,竟然还有这么彪悍的时候,他都看得呆住了,现在见她又这么娇弱无依、令人怜惜,忍不住快步上前,伸手把她轻轻挽在怀里:“你个傻瓜,我不会骑马啊,骑快马!”
文瑾抬头又看了一眼,确定无误,是钱隽,她又伸手,摸摸眼前这幅结实的胸膛,也是实实在在、有血有肉,这才:“呜呜——”哭出声来,“你可回来了,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一句话让钱隽的心,软成一汪水,他轻轻拍着文瑾的背:“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文翰骑马的水平比钱隽差多了,自然落在后面,这时候才跑进来,看到石启旺低头缩在一边,似乎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还很奇怪呢。
等他看清钱隽挽着文瑾的肩头,温言安慰,文瑾趴在他胸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愣住了,呆呆站着,好半天脑子里才冒出一个念头:“合着,都知道文瑾是女子,就我一个是傻瓜。”
“咳咳咳!”钱文翰气愤地大声咳嗽,钱隽依依不舍地放开文瑾,回头恨恨地瞪了一眼。
“你个坏蛋,我,我,你是不是看上我妹子了,才有意接近我的?”文翰佯装气恨地瞪着钱隽。
“是啊,哪有怎样?”钱隽掩饰着内疚和激动,转过身往文翰跟前走,“你把我媳妇弄丢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两人伸手,互相打了对方一拳,就紧紧抱在一起。
“你个坏小子,走的时候也不告诉我一声,知道我多担心吗?这还不算,你还两年才给我寄信,让我担心死了。”文翰抱着钱隽是手,在他背上捶打,钱隽的心酸涩不已,入云书院孤寂的日子,若没有好友陪伴,他都不知道如何坚持下来……
待情绪平定,钱隽扭头,对文瑾招招手:“过来,我们走啦!”
看到文翰有些疑惑,还有些不满,又有些关切的眼神,文瑾反而有些忸怩起来,红着脸,低下头,小步小步地挪过去。
“瞧她,还害羞了。”钱隽说完,就为自己失态羞涩不已,不过,他刚才和文翰拥抱时激动而发红的脸颊,此刻也看不出情绪。他忍不住移开视线,心里对文瑾充满了好奇,这个小女人,到底有多么善变,刚才殴打廖三公子时,暴怒如狮子,伏在自己胸前痛哭时,又娇弱得像一只小白兔,平日里一身男装,是那样的落落大方,此刻却娇羞不胜,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见惯了文瑾明眸皓齿意气风发的飒爽英姿,忽然看到眼前这样怯怯生娇的小女儿情态,钱隽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文翰看到钱隽这个样子,哪有平日里故意做出的纨绔又骄傲的模样,忍不住嘴角微撇,嘲笑他英雄气短。
钱隽感觉到了好友的嘲讽,禁不住有些脸红,他掩饰地辩解道:“你不知道她多行,竟然把廖三打倒在地!”
廖成天就躲在窗户后面偷看,听到这话,又羞又气,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唯恐钱隽一怒,把他揪出去痛打一顿。
不要说钱隽和皇上在西疆并肩作战,现在圣眷隆裕,如日中天,就仁亲王世子这一个头衔,都能把他廖成天压成肉饼。
他现在,毫不怀疑钱文瑾说得都是真的,钱隽那身气派,一看就不是凡人。
廖成天被钱隽震撼,连嫉妒心都生不起来,他控制不住双手瑟瑟地发抖,只祈祷外面的人赶紧离开。
钱隽满心都是文瑾,哪里还有心情找廖三晦气,文翰只在走的时候,回头望这边看了一眼,廖三看到警告的神色,心中一阵紧张,等院子里静下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怕了一个小小举人,忍不住又羞又恼,这也是廖成天明知故犯,干坏事心虚所致吧。
钱隽和文翰骑马走在前面,文瑾坐着轿子跟在后面,一行人回到文翰租住的小院。
文翰安排人给路府报了平安信,这才进了书房。
“饿不饿?去我的饭店吃饭吧。”文瑾提议。
钱隽小小惊慌一场,这会儿看佳人就在眼前,心情特别好,他开玩笑道:“呵呵,你觉得我是个吃货吗?”
文瑾白了他一眼:“走过去就该到午时了,难不成我们连一顿饭也不肯招待?”
被所爱的人抢白也是一种享受,钱隽笑得十分开怀。
嫣然虽然人很好,做饭的水平却不怎样,文翰自然希望老婆不要露丑。本来他想雇一个老妈子打理家务,嫣然不同意,她想亲自下厨房,洗手做汤羹,以此表达对丈夫的爱意,文翰很感动,平时不管嫣然做的饭和文瑾的差距有多大,都是没口的赞扬,令嫣然对厨房诸事,十分上心,刚才见男人来了朋友,她已经命小平出去买菜去了。
文翰却担心钱隽不小心说出难听话来,让媳妇伤心,自然希望嫣然的厨艺水平,还是不要让人知道的好。
钱隽理解错了,还当文翰是想展示文瑾的能耐呢,自然欣然前往。
饭店外表虽然很朴素,除了高大、轩敞,没什么稀奇,走进饭店,雪白的墙面上,悬挂着饭店的招牌菜品宣传画,这是文翰请善丹青同窗所画,意境远比文瑾后世见到的印刷图片要高雅得多。
走到二楼雅间,和一楼的感觉又是不同,墙上悬挂的,已经不是宣传画了,房间的角落,还摆放着绿植,高低俯仰,参差有致,令人顿时心旷神怡。
钱隽忍不住暗暗赞叹,觉得文瑾特别善于藏拙,这套房子,显然建得不够精致,可她这么一收拾,饭店虽然不高档,却高雅,就是有钱的主儿来了,也不会觉得掉价。
“吃什么呢?你来点菜。”
菜谱是高档丝绵纸做成,很精致的手绘本,用清漆刷过,让人拿着,觉得洁净舒服。
钱隽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招待客人的,整个巨荣朝,饭店里都是靠小二报菜名,进行点菜的。
“这个,香辣小龙虾、糖醋鱼、溜肥肠、鲜荷鱼头豆腐汤,都是招牌菜,回头客最多。”文翰给钱隽介绍道。
“那就上吧。”钱隽一笑,在西疆,天寒地冻,辣子和烧酒,是他的最爱,现在,口味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他拿着菜谱翻了一遍,又点了三鲜羊肉锅、青菜猪苓菇、香辣掌中宝、香辣鸭胗,文翰添了腊驴肉、五香熏蹄、红烧鸡翅。
文瑾一看,几乎都是荤菜,便添了几个素菜,山菇炖豆腐、凉拌莲菜、木耳芹菜炒豆干、黄花菜拌粉丝等。
老板请客,上菜自然迅捷,很快就摆满了一桌子,几个人十分尽兴。
吃完饭,小二撤了桌,送上茶点,钱隽满意地长出口气:“文瑾,你这饭店搬到京城,生意都不会错了,味道很好呢。”
“那是,也不看看,我这妹子多能干。”文翰已经从文瑾是女子的震惊里走出来,虽然一肚子疑问,不知道弟弟如何变成了妹妹,但这些年和文瑾相互扶持,就算眼前这位,不是堂弟,他依然当文瑾是亲人。
钱隽不高兴文翰打岔,他真的希望文瑾能自动说出跟他去京城,虽然明知道这是不可能。
文翰和文瑾陪着钱隽在明湖玩了一下午,第二天,他就去了书院,请假太多,先生不会批准的,他一贯是个乖乖牌,只能遗憾地让文瑾替他以尽地主之谊。
钱隽巴不得和文瑾单独在一起,他借口京城的湖泊没有明湖大,没有明湖水清,第二天还要文瑾陪他去,两人租了一艘带遮阳苇席棚的小舟,享受初夏湖面上凉爽的微风。
文瑾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钱隽不得不等待,他算着时间,钱先聪该到了。
皇上对钱先聪的安排,颇费了一番心思,许一高官,这位的知识和能力,是完全可以胜任的,但官场经验极度欠缺,说不定他还没坐稳官位,暗算和捉弄就接踵而至,最后,给了他一个礼部侍郎的官衔,付二品的级别,却安排他跟着福王编书。
钱先聪在西域流浪十年,虽然是毫无自由的囚徒,但却因为识字,会记账算计,被迫为鞑靼王室的驼队做事,颠沛流离,走过那边十多个国家和部族,甚至还学会了鞑靼、回纥等族的语言。谁能比他编写这方面的书籍更权威?
皇上当时很得意自己的部署,还在钱隽跟前,小小炫耀了一下,钱隽心里别提多高兴了,钱先聪若是认下文瑾,他的女儿,和自己这个亲王世子身份完全般配,再加上钱先聪人品好,又才华横溢,这次在西疆,立下大功,皇上和自己父王都十分欣赏,他让父亲派人到钱府求亲,应该不成问题。
退一步来说,就算刘彩琴捣乱,父亲不肯玉成,他还有一步棋可走。
钱隽为新皇上位,立下了汗马功劳,但因为他所做的事情,是见不得光的,而仁亲王又拒绝接受厚赏,让皇上觉得欠了王叔一家的大人情,皇上现在,对钱隽所提要求,百依百顺。
钱隽趁机要了皇上的口——他看上了哪个女子,只要对方没有婚约在身,皇上就为他下旨赐婚。
钱隽还做了最坏的打算,就是钱先聪不肯认文瑾为女儿怎么办。
宗室有个蓝葳郡主,郡马就是明湖城人,但郡主刚刚怀孕,郡马就急病而死,蓝葳特别伤心,强撑着诞下孩儿,就有些疯癫,几年后越发厉害,蓝郡主府不得不大门紧闭,不和外面来往。
谁也不知道,蓝葳的女儿,在九岁时,也得了急病死了。蓝葳更加疯癫,不许伺候的人带走女儿安葬,那些伺候的下人,也不敢把事情说出来,唯恐被责怪没有尽到责任。
这事情还是郑在新发现的,蓝郡主府有一棵杏树,乃是明湖城特产,杏子成熟,是青白色的,又大又甜,还没有筋绺。明湖城温暖湿润,京城却干燥寒冷,不少的贵介人家引种,都没有成功。
反正明湖城距离京城也没多远,蓝郡主府的这棵杏树,虽然稀罕,却并不多金贵。
钱隽十二岁时,已经有了无法无天的恶少苗头,那天在宗学,被先生训斥一通,他愤而离席,跑在外面闲逛,郑在新想逗主子开心,便让钱隽在外把风,他从狗洞钻进蓝郡主府,想偷点杏子。
毕竟,摘下闷十来天才成熟的杏子,和在树上养到成熟,已经软糯的口感,还是要差很多的。
钱隽没想到郑在新很快就钻了出来,吓得脸色苍白,哆哆嗦嗦给他说:“蓝郡主抱着个死孩子,哄睡觉呢。”
“你胡说,什么死孩子?”
“金明县主已经死了,仆人都吓得躲远远不敢近前,我听她们说的,绝对没错。”
钱隽只觉得头发一根一根都竖起来了,他下意识四下张望了一番:“千万别给人说。”便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
钱隽的退路,就是让文瑾去冒名顶替这个金明县主,他这次来,还亲自潜入蓝郡主府,确认郑在新的消息是真的,并且,蓝葳郡主的身体,这些年也熬得很差,多数时间都得躺在床上,人更是糊里糊涂,钱隽只要买通郡主府的管事,就能轻易让文瑾李代桃僵。
县主,也是有资格嫁他这个亲王世子的,钱隽不想让他和文瑾的婚事,因为身份地位出现波折,他早就开始谋划了。
坐在飘飘荡荡的小船上,听到远处传来袅袅丝竹声,文瑾想起去年蹭听曲儿的事情来,禁不住微微笑了一下。
“钱隽的眼光,一直没有离开过佳人的脸庞,看她这样,忍不住追问:“你笑什么?”
文瑾把通过花船,把销售猕猴桃的事情说了一遍。
第一百五十一 榴花是我的
“这个沈百万,我看他是不想活了,竟然敢做这样的事情。”
“你认识他?”
钱隽点头:“嗯,他节日里总会拜访三舅的,没想到他在我们面前,卑躬屈膝摇尾乞怜,背后竟然是个欺行霸市、强买强卖恶徒。”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在你们面前表现越是卑微,转过身捞取的好处肯定就要越多啊。”文瑾不以为然地道。
“瑾儿,都怪我走得太匆忙,不然,早点给老樊打一声招呼,你也不用受那么挫折,榴花是我和三个舅舅的产业。”
“你家的?”文瑾惊讶坏了。
“嗯,老樊就是娘的陪房,四舅舅觉得他颇有商人天分,便让娘开了这个榴花商行,后来大舅把他们手头一家珠宝行并了进来,四舅为了太子,又开了一家车马店,都交给了老樊打理,二十年时间,榴花就有了现在的局面。”
“难怪樊大掌柜面子那么大,背后有仁亲王府撑腰啊!”文瑾感慨了一句,在她前世,已经达到高度文明的社会里,大商人背后常常隐藏着高官的身影,何况这个没有人权的封建社会了,没有高官支持的大商人,那就是一头肥猪,不知道何时,就会被人斩了分赃。
“那你来明湖城,樊大掌柜不来请安吗?”
“表面上,我们互相不来往,没人知道榴花是谁的产业。”
文瑾有些严肃,知道别人的秘密,是一个负担。
钱隽见文瑾并没有欣喜,心里略略有些失落,见面那天,文瑾心情处于极度紧张和激愤中,扑在他怀里痛哭,令钱隽欣喜万分,可是接下来,文瑾处处表现得落落大方,没有一丝的忸怩和娇柔,令他不敢冒失,连美人的小手都不敢拉一拉,刚才说到这个话题,文瑾竟然也没有丝毫的请求和依仗之意,难道,他不是值得她依赖吗?
其实,文瑾自立惯了,就没有想到依赖谁,再有,来到这个社会,她看到的听到的,都是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等等谬论,钱隽不主动,她绝不会去投怀送抱,自轻自贱。
按现在的社会观念,她和钱隽可以说还毫无关系,没有订婚,再好的感情都是枉然。
船上一时寂静,钱隽心里越发难受,他看到文瑾嫩葱一般的玉手,轻轻掠了一下风吹散了的头发,真想伸手,捉了过去,合在掌心抚摸一番。
但他不敢,他可以视规矩为无物,这种被道学先生标明亵渎的动作,有可能会招惹文瑾生气,他纵然十分心动,却还是强自忍住了。
文瑾打破尴尬,岔开话题:“为何樊大掌柜在明湖城有那么大的面子?”
“这都是他自己争取的,好些人知道他背后有人,但不知道是谁。他越是这么神神秘秘,就越是没人敢惹。”
“哦。”
小船上,又一次陷入寂静,沈隽挣扎半天,嗫嚅着道:“文瑾,还希望你等我几天,我再返京,便安排媒人向你提亲。”
文瑾没有说话,只是脸色有些黯然,现在,她确定自己不是钱家的孩子,已经派人去询问贺氏,她的亲生父母在哪里。
说不定,她就是山阳县某一个普通农户的女儿,仁亲王府,怎可能和这样的人家结亲?
钱隽看到文瑾的脸色,忽然明白她的忧虑,赶紧把自己的安排说了出来,最后,郑重地安抚文瑾:“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文瑾心里感动不已,有男人肯处处、事事为自己考虑,这份情谊,多么难得。但想起钱隽家庭的复杂,蛇蝎一般的继母,不分好歹无条件庇护妻子的仁亲王,她细细的柳眉又微微蹙在一起。
钱隽看她脸色还有一丝忧虑,心里也知道文瑾在担心什么,他微微叹了口气,这个方面,他也正在努力,但暂时还没有钳制刘氏的最好办法。
钱隽只能安慰文瑾:“我一定尽最大努力,护你周全!”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钱隽文瑾听在耳里,甜在心里,眼前禁不住涌起一层薄雾。
来到这个世界,文瑾也够苦的了,虽然钱先诚夫妇视若己出,可这一对软蛋夫妻,又能给文瑾多少庇护呢?为了保护自己,文瑾的早就在自己心外,练出一层坚硬的外壳,此刻,钱隽的爱意,令她冷漠的心田温暖如春。
文瑾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钱隽有些慌神,掏出手帕,轻轻替文瑾揩拭眼泪,还小心翼翼移坐在文瑾身侧,不断默默祈祷:“我借肩膀给你哭,快快靠过来呀。”
或许钱隽的心意感动上天,文瑾自从来到这个世间,所有的委屈顷刻涌上心头,她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流下来,直哭得头昏眼花,头脑发晕。
钱隽轻轻扳着文瑾的肩,让她靠过来,听着心爱的人轻轻啜泣,感觉到她哭泣引起的一下一下的抽搐,钱隽恨恨地捏紧拳头。钱先贵已经被他折腾死了,算是给文瑾报了一箭之仇,今后,他的力气,就要用到自己家里,尽量给所爱的人,创造一个安适和乐的生活。
钱隽在明湖城等了五天,钱先聪就到了。
除了那天文瑾忘情,靠着肩头哭了一场,其余的时间,她一直和钱隽相敬如宾,钱隽虽然有些不满足,却因此更加尊重文瑾,他收敛了以前故意摆出的吊儿郎当和玩世不恭,竟然是个沉稳大气、举止有度,很容易让人肃然起敬的翩翩世家大公子。
若换做以前,钱隽肯定会住在文翰的小院子里,但现在,狭小的院落,要住文翰夫妇,还有一个小厮,再加上文瑾,他心里再希望能和文瑾耳鬓厮磨,也不敢做出让人诟病的举止,他可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有十来个侍卫和下人,很难说,其中没有别人的眼线。他的假期,有十多天要用到路途中,和文瑾相处的时间有限,此刻,他既期待钱先聪到来,希望文瑾能有个良好的家庭庇护,又真心不愿和文瑾分开,哪怕一句话也没有,只要守在佳人身边,他就心满意足。
钱先聪现在是朝廷二品大员,这次奉旨还乡,自然少不了和沿途官员应酬,到了明湖城,也是先赴官场的迎宾宴,申时初才返回住宿的驿站,洗漱一番,又换了常服,去掉了身上的烟酒气味,立刻准备和文翰、文瑾见面。
一路风尘,到了驿站,又被一帮大小官员聒噪,钱先聪的脸上,难掩疲累,钱先诚见弟弟这样,便对弟弟道:“下人才找到文翰和文瑾的住处,他俩还在路上呢,你切歇息一下。”
“那,好吧。”钱先聪从善如流,十年磨难,他的身体,比同龄人要差了许多,闻言便让小厮伺候着,小睡了一觉,半个时辰,钱先聪起来,听下人汇报,说是侄子和女儿都到了,便急急梳洗,来到前厅。
文翰一身石青色细布直缀,沉稳儒雅,嫣然稳重大方,举止有度,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钱先聪十分满意,示意下人端上见面礼,文翰一套文房四宝,一箱子四季衣裳,嫣然一盒子珠宝首饰,另加一箱丝绸衣料。
两人知道推脱会令钱先聪心中难过,但这礼物也太多了些。文翰和嫣然心中感动,噙着泪花收了下来。
文瑾身着女装,极其简单的一身粉红细布的襦衣长裙,石榴在衣襟帮她绣了几朵小小的浅黄色波斯菊,显得青春靓丽,又活泼俏皮。
钱先聪这一路,听二哥说了不少文瑾的事情,得知她比男子还要聪慧能干,早就把文瑾定位成一个女汉子,没想到见了面,是一个容貌妍丽,举止优雅,漂亮中还带了一股勃勃英姿,竟然是个万里挑一的美貌女子,让他一时惊讶不已,随即,心里更是增加了几分喜爱。
“见过——”文瑾不知道该叫什么。
钱先聪心中一酸,忍不住语气怜惜地道:“怎么?还不快快叫爹爹!”
“见过爹爹!”文瑾不仅是感动才这么叫的。钱先诚夫妇和她,还有相濡以沫共度难关的亲情,钱先聪和她,却可以说是毫不相干的路人。但不知为何,钱先聪饱经风雪的样貌,岳峙渊渟的沉稳,以及眼神里掩藏不住的爱护、慈祥之意,令她心中,顿时产生了浓浓的孺慕之情。
前世,她在父亲面前,不就是这种感觉吗?
文瑾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爹爹——,女儿今后,一定好生伺候你,让咱们家,和和美美,康健幸福!”
“呵呵,快起来,快起来。”钱先聪心里顿时软成一滩水,十年磨难弹指过,封官进爵亦寥落,此刻温馨才醒悟,一世幸福竟在这。
“瑾儿,皇上念在爹爹十年不易,又带路剿了鞑靼老巢,在京城赐下精美大宅,爹爹这就要接你们一起进京享福,听二伯说起,你在这里还有生意,若是能托付与人,便尽快安排,若是不行,便转让了吧,这些年,你吃苦了。”
“爹爹,瑾儿不苦。”文瑾一脸欢欣地说道,她的猕猴桃,今年产量要翻好几番呢,明湖城哪里销售得了?虽然有榴花商行,但她人在京城,也能多一条出路的。
见礼完毕,钱先聪示意下人抬出给文瑾的礼物,和嫣然的东西一样。
“谢过爹爹!”
“呵呵,一家人客气什么,今后,想要什么,尽管给爹爹说。”钱先聪大手一挥,宠溺地说道。
文瑾心里流过一阵暖意,有爹的感觉可真好!
明湖城驿站,自然很大,厨师的水平,也能拿出手,晚上,驿卒精心准备了一桌宴席,送了过来。一家人好容易团聚一起,自然围坐一桌,享受难得的团圆亲情。
接下来三天,文瑾和文翰处理了手头的事情,又陪着钱先诚兄弟拜访了路家,便启程往京城进发。
钱隽和钱先诚见过礼,便在当天和文瑾告别,返回京城去了,他的假期有限,并且,钱先聪认下文瑾,他的第一方案,也该启动了。
赴京的路途上,文瑾的心情,从来都没有这样安适恬静,虽然钱先聪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但这位胸襟开阔、能力不凡的礼部侍郎,对文瑾十分维护,简直可以用视若掌上珍宝来形容,文瑾两世加起来,都没有这么惬意过。
北方的夏日,清早起来还有一个时辰的凉爽,文瑾性起,可以骑在钱先聪给她的小马上,欣赏沿途风景,等太阳升高,她就钻进四面垂纱,头顶有遮阳棚的马车里,或睡或坐,有时候还能邀请了二伯母韦氏或堂嫂李氏过来,在车上玩玩跳棋,再加上有小亮曦叽叽喳喳,她一点也不觉得路途寂寥,日子过得很是愉快。
钱先聪的家仆,几乎都是京城里的大户赠送的,最多的,当然是仁亲王府,这些下人,虽然会带来一些不良习惯,但好处更多,就是很清楚如何伺候好新主人。
车马还没进城,管家已经在城门外的三里亭恭候多时,给主子行礼之后,身边的下人就飞跑而回,通知留守在家的人,准备沐浴热汤以及可口饮食,文瑾他们一进府门,立刻就被前来迎接的下人包围,她们躬身低头,小心翼翼无微不至地伺候着主子,石榴连插手的机会都没有。
这日子,还真腐败!
钱先聪既然忝为礼部高官,自家人肯定要特别讲礼仪了,吃过饭,他就小心翼翼地说出安排:“承蒙皇上眷顾,说不定会有人邀请咱们去做客,我请了宫里出来的嬷嬷和公公,给咱们家人说说京城的礼仪。”
钱先诚最是高兴,就差举双手表示赞同了,他连连点头道:“应该应该。”
“旅途劳累,若是不适,就让他们缓缓再说,什么时候开始都行,反正也不急于一时。”钱先聪嘴里这么说,心里其实还蛮着急的,唯恐哥嫂和侄子女儿在那些大户人家失了礼仪,令人小瞧。
文瑾和文翰、嫣然,哪里不明白他的苦心?当即表示,下一天就开始,就连韦氏,也要一起学习,钱先聪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知道,圣人都不耻下问,嫂子这个时候学得越多,将来出门,才越是有面子。
安排好了家事,钱先聪去礼部销假,然后也开始每天黎明不到就早起上朝的日子。虽然编书比较枯燥,但却远离朝堂纷争,钱先聪又能一展自己所长,他甘之如饴。
因为仆人驳杂,钱家的一举一动,京城中的大户稍为打听,便能知道大概,知道他们正在学习礼仪,有心结交的,都耐下性子等着,不然,这个时候请人过来,不是故意瞧难看的吗?
还有人真的是故意的。
钱隽从明湖城回来,主动和父亲长谈了一次,他想要给文瑾一个明媒正娶的正妻地位,想要给她一个美好的家庭生活,就绕不开仁亲王这个环节,再三掂量,最后,觉得还是和父亲和解才是上策。
自己受点委屈算什么?只要文瑾将来能过得好。
仁亲王并不是个糊涂虫,他哪里不明白儿子所受的苦楚?可是,不那么做,他就得惩戒娇妻,面对那梨花带雨的美丽面容,委屈到无以复加的哀哀哭诉,他的心就很不下来,只好板起面孔,想把儿子的怒火强压下去。
仁亲王虽然对钱先聪很欣赏,但却对这门亲事有些抵触,他实在没法接受一个从小在乡下长大的山野女子为儿媳妇,并且,这个媳妇还将主持这座美轮美奂、尊贵轩敞亲王府的中匮。她有当大家宗妇的能力和胸襟吗?仁亲王很怀疑,但他却不敢把这个理由说出口,直接拒绝儿子的要求。
刘彩琴哪里有大家宗妇的能耐和胸襟?钱隽虽然不敢诘责,但为他撑腰的沈家人,若是温婉地问一句,仁亲王的面子可就挂不住了,他因为美色,做出这样的选择,有什么资格要求儿子?
仁亲王想来想去,用了一个拖字诀,听说钱先聪的女儿容貌绝伦,他便寄希望有其他人家捷足先登,和钱家定亲,这样的话,自己的麻烦,不就迎刃而解?为了达到目的,仁亲王通过皇上的手,把儿子派到南疆,巡检军营。钱隽识破了父亲的阴谋,但皇上的确没有合适的人完成这个任务,他只能哀叹一声,接下了圣旨。
文瑾回京,只接到钱隽一封信,解释他不能迎接的原因,末了,还近乎哀求一般,让她千万不要答应别人的求婚。
刘彩琴打听到钱隽和新贵钱先聪的侄子关系莫逆,外面传言钱先聪有个美丽女儿,刘彩琴本就是一肚子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立刻便联想到钱隽忽然向仁亲王低头的事情。她不是目光长远的女人,对待钱隽,只有一个政策——凡是钱隽反对的,她就坚决喜欢,凡是钱隽喜欢的,她就坚决反对,钱隽曾经对她娘家侄女刘艳梅深恶痛绝,她偏要想尽办法把他们凑成一对,现在,娘家被圈禁,她转而撮合侄女的闺蜜——皇太后跟前的红人乔太淑妃娘家侄女乔兰芳和钱隽的婚事。
第一百五十二章 女大当嫁(一)
乔淑妃是刘贵妃进宫前,最得宠的妃子,按说最恨刘家,但随着刘家势力越来越大,她为了给娘家谋福利,又不得不投靠过来,帮着贵妃压制太子。
但皇太后当年中毒卧床不起,先皇命乔太淑妃照顾她的饮食起居。乔太淑妃殚精竭虑,对皇太后十分尽心,现在,太子继位成为新皇,昔日皇后尊为太后,乔太淑妃一跃成了新皇感恩的人,儿子廉郡王水涨船高,被册封为廉王。
乔太淑妃明着巴结刘贵妃,暗地里却没少帮助太子,还让娘家把侄女送给太子做妾,现在,太子登基,乔桂芳因姑姑的功劳,被册封为妃。
仁亲王妃认为乔兰芳有这些资本,京城哪个女子,还能和她争钱隽?谁想她觉得板上钉钉子的事情,丈夫却不屑一顾。
仁亲王想要的不是权势,而是安全,不被皇上忌讳的平平安安,女人,如何能懂得这个道理?他早给钱隽相好了结亲的对象,乃是翰林学士卢然的大孙女卢玉莲,此女虽然容貌平庸,但才华出众,素有贤名,将来一定可以主持得了这偌大的亲王府。
仁亲王这个心思一说出口,就被钱隽坚决拒绝:“我是娶媳妇,不是找幕僚,要那么大的文才做什么?”
仁亲王特别不高兴。可他也不想一想,自己娶了两个老婆,都人比花娇,凭什么让儿子娶个无盐女?
或许,他的内心是这么想的:你老爹已经吃够了美女妻子的苦,儿子你就该接受老子的教训,娶个平常女子吧。
可惜,他的心思,钱隽根本就不领会。
也是啊,你犯的错误,不自己改正,难道指望儿子娶个无盐女,就证明你没犯错了吗?
虽然卢玉莲比无盐女漂亮多了。
再说仁亲王妃刘彩琴吧,她第一个向钱家女眷发出请柬,让人家来参加女儿的及笄礼。就在她等着看钱家女眷笑话的时候,皇太后却先给她开了一个大玩笑。
事情来的突然,韦氏、文瑾,甚至包括钱先聪,都是懵的。
原来,皇上有个姑奶奶芝兰公主,是高祖太皇太后养大的,太后中毒不久,她就忽然死了,芝兰公主的女儿玉洁,小时候脸色白皙如玉,圆润如满月,还是太后赐的名,没想到此女命运却很凄苦,她十四岁时定亲,次年娘亲就死了,宗室怀疑男方命硬,本来是要退亲的,但最后不知为何不了了之,十七岁成亲前夕,父亲又抑郁而终,她不得不守孝,这一等就是三年,未婚夫却得了病,男家那边的人心眼挺坏的,明明儿子缠绵病榻,却瞒着女方,让玉洁郡主嫁过去冲喜,结果不到两年,玉洁郡主便守了寡,几年过去,太后康复,再出来理事时,玉洁郡主已经二十七岁,却还是个处女之身,在夫家任人欺凌,过得惨淡无比。
玉洁郡主的公公李凡,是个动不动就拿出大道理压人的道学先生,太后曾想让他对玉洁郡主好些,谁想老道学夫妇竟然给太后派去的楚公公讲起了孝经,楚公公狼狈而归,给太后出了个釜底抽薪的主意——给玉洁郡主赐婚。
虽然这个时候,女子二婚已经有人诟病,但还没到那种被认为是丢人败兴的程度,皇太后让楚公公安排玉洁郡主出家,先脱离李家,然后,不等玉洁郡主剃度,她便下懿旨让她嫁给钱先聪。
李凡气得要死,但玉洁郡主已经脱离李家,他再能强词夺理,也没有说话的份儿。
都说玉洁郡主命苦,但钱先聪觉得自己亦然,他还在二哥钱先诚跟前自嘲:“还能苦到哪儿?不信能比我在西疆,被鞑靼奴役的日子更难过!”他本来生性豁达,听楚公公讲了玉洁郡主的事儿,便同情心泛滥,恨不能用尽自己的心力,好好怜香惜玉一番,哪里还挑剔玉洁郡主是个二婚女?
何况是皇太后赐婚,钱家人也没资格说赞同还是反对。
文瑾首先挺高兴的,养父若没有太后这么高压,还磨磨唧唧说什么将来让文翰的儿子给自己顶门就好了,他不打算再成家的话,韦氏就算有心,但山阳那边认识的人,显然配不上钱先聪,而京城她又一个人也不认识,这份好意便没有能力实施,只能暂时搁置,现在,既然有人帮着解决这个大麻烦,韦氏和文瑾都乐见其成。不然,钱先聪成家的时日,还不知道拖到何时。
韦氏没想到问题竟然这么就解决了,竟然还是个身份尊贵的郡主,觉得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她是个善良无私的人,一点儿也没想到,自己有个如此尊贵的郡主妯娌,在这个家中,还有没有地位可言。
钱先聪的亲事,就在刘彩琴给女儿钱玉凤办及笄礼的第二天,韦氏不得不派人送了帖子道歉,说自己和家人准备迎亲,分不开身,不能去亲王府观礼。
刘彩琴一肚子鬼火没法发泄,韦氏的理由太过充分,不管是谁,都会表示谅解,她的阴谋诡计就这么胎死腹中。
皇上赐给钱先聪的宅子,前后共四进,还带有两个跨院,这在京城高官里,算是小的,但钱家只有五口人,二十来个仆人,倒有少半的房子空着。
现在郡主要进门,韦氏自动搬到了第三进院子,他们夫妻住上房,文翰夫妇住厢房。
文瑾也不想留在第二进,却因为身份,不能一个人住到第四进去,她转了半天,见二进院儿的倒座房和西厢房前面,有一片空地,原来这里应该有房子,现在拆除了,种了一小片花木,她指挥人在西厢房的山墙开门了个门和窗户,然后又把另外一间也和这边打通,变成一个明间,一间内室,原来正式的房门,她给改成了窗户。这样,她既住在二进院子里,又有自己的独立空间。
韦氏看到文瑾折腾,只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毕竟女大不中留,文瑾一旦有了合适的人家,很快就要出门了。
玉洁郡主的嫁妆,在婚礼的前一天,由文翰带人迎回来,虽然多是当年的旧物重新翻新的,少部分则是皇太后的赏赐和亲戚的赠礼,就这些,也足足抬了四十八抬,把钱府外院摆得满当当,还不算早早布置在新房里的红木千工床、梳妆台、衣柜、博古架等,韦氏觉得这实在太奢华了。及至听抬嫁妆的仆役说,京城贵女出嫁,多数是六十四抬,震惊不已,暗暗替文瑾着急起来。
现在钱先诚的地位,再加上又有高嫁低娶的习俗,文瑾得多少嫁妆,才不至于被夫家小看呢?小叔钱先聪,也就仗着皇上赏赐的一点家底过日子,他的俸禄不多,再加上又是清水不能再清水的衙门,没有一丝一毫的外快,如何能一两年就给文瑾备出那么丰厚的嫁妆来?
文翰和嫣然听了韦氏的唠叨,都忍不住叹气,文瑾再能干,手头也不可能有那么多钱,就是有那么多的银子,也买不到那么多家具、衣料、首饰、器皿,郡主的好些嫁妆,都是街面上很少看到的精品,那是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
文瑾不知道二伯母忧虑什么,她只觉得憋闷得很,刚到京城,忙着学习接人待物的礼仪,现在,又忙着给自己娶后妈,眼看两个月过去,夏天都快过完了,她连京城的大街什么样,还没看到过呢。
一家人心情复杂地迎来了钱先聪的大婚。
文翰和钱先诚、钱先聪稳稳当当,他们从启蒙开始,就要学习待人接物的礼仪,到了京城,发现并没怎么走样,很快就适应了,嫣然也好一些,毕竟路家姑奶奶曾经在京城住过几年,而她的礼仪,都是这位姑奶奶教的,只是没这么多、这么繁琐,文瑾和韦氏就惨了,农家若是讲究这么多,哪有时间干活儿?
这场婚事,就是检验文瑾和韦氏礼仪的一次大考,两人由不得不紧张。
早晨起来,三个女人按要求好好收拾打扮了一番。韦氏石夕阳红带紫色凤尾花的襦衣和百褶裙,外罩紫红底色加银线的织锦褙子,浓密的乌发盘在头顶,用珍珠发网罩了,然后斜插一支黄金嵌红宝石的发簪,这一身衣服和首饰,衬得韦氏越发皮肤白皙,贞静端庄
嫣然的打扮最不用费神,她年轻,皮肤白,长相又最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观,圆润大气,只见她一头乌发接了假发,乌云一般盘在头上,黄金嵌红宝石的分心又大又华丽,一个就比过了韦氏的一头闪烁,再加上身穿大红遍地金的褙子,端的富贵逼人,十分抢眼,文瑾觉得嫂子的衣服把她穿得显老气了,嫣然想了想,取了脖子上的黄金项圈,换上一串珍珠项链,更衬地她面若银盘、肤白如玉。
文瑾是未出阁的姑娘,打扮就不可能浓墨重彩,尽量颜色清雅——粉红吸腰小袄,下面是同色百褶裙,上面绣着鹅黄色的凤尾花,梳着个垂鬟分肖髻,鬓边插一朵粉红的茶花,只有脖子上,金色蛇皮绳结成流苏状,结节用白金相连,末端缀了珍珠,全身上下,就这么一件首饰,整个人就贵气起来。
文翰看看娘亲,又望望媳妇和妹子,忍不住咧嘴笑起来:“你们这一打扮,还真好看!”他只在文瑾给的腰带上,挂了个四圈缀满珍珠的绣花荷包,外加一块羊脂玉佩,整个人丰神朗俊、儒雅潇洒。
盛装打扮,也没能压住韦氏的心中不安,文瑾倒放了开来,知道越是紧张,越容易出岔子。她前世就是这性子,高考前一个月,每天急得睡不着,真到了考试那几天,吃得香睡得美,竟然比几次模考的最好成绩,还多了二十分,顺利进了一所梦想了很久的高校。
韦氏跟前,有个老妈子周嬷嬷,是亲王府送来的,据说她曾经很得王妃看重,但后来因为一再劝王妃善待世子,被冷落发配到农庄上,这回,是她自己争取来钱府的。
文瑾和嫣然在二门守着,每进来一位客人,周嬷嬷就会大声说:“欢迎某官儿某夫人——”比如礼部尚书夫人到了,一声“欢迎礼部尚书,郑夫人——”
文瑾和嫣然立刻蹲下行福礼:“郑夫人有礼了!”
三个人配合完美,顺利过了迎客这一关。
接待到来的豪门贵妇,和她们应酬寒暄,刚开始还很不习惯,半个时辰之后,便坦然起来,其实,那些贵妇,起码有少半儿不能完全做到礼仪嬷嬷要求的程度,还有一人目不识丁,说话粗俗,令人侧目。
礼部官员的家人,当然都礼仪周全,钱先诚在西疆军营待了大半年,来祝贺的,便有不少的军官家眷,那个不认字的金夫人,据说弓马娴熟,男人和儿子的武功,都是她教的。也算是有本事的女人,就是说话粗鲁些,也没人笑话。
看来,礼仪这东西,主要是约束没能耐的人呢。
金夫人,一见到文瑾,便目不转睛看了又看,韦氏没办法,只好尽量把文瑾挡在身后,金夫人还很不满意,双臂夹着韦氏的肩膀,轻飘飘就把她提到了一边:“哎哟,钱夫人,别这么小气呀,令爱可真是国色天香,让人看着眼睛好舒服呢。”
一众女眷都忍不住捂嘴轻笑,文瑾怒也不是,笑也不是。
礼部尚书郑夫人已经六十了,白发苍苍,但气质不俗,她看没有新客人到来,便一脸慈祥地对韦氏招手:“来,过来坐会儿!”
光从年纪上说,韦氏就是小一辈的人,何况这位还是小叔的顶头上司,她自然乖乖听话。
“钱太太,累了吧?”
“不累,不累!”韦氏急忙道。
“呵呵,心里高兴,自然不觉得累啊。”郑夫人善意地道。
韦氏笑了笑。
“让孩子也过来坐一下,略歇会儿,一回生两回熟,咱们会常见面的。”说着,她对文瑾和嫣然招手,“过来,过来。”
文瑾和嫣然不明就里,都微笑着走了过来。
“坐下歇会儿,你们忙了半天,也都累了吧。”
文瑾和嫣然哪里敢坐?
“这是少奶奶,这位就是大小姐了?”郑夫人问。
“是,郑夫人。”文瑾和嫣然一起行礼回答。
“哎呀,太客气啦,坐啦,坐下。”郑夫人站起来,要拉文瑾和嫣然坐下,她俩无奈,小心侧身坐了。
“呵呵,少奶奶和大小姐,瞧着都是有福气的。”
“呵呵,过奖!”韦氏嘴里谦虚,脸上却流露出骄傲地微笑。
“大小姐可曾定亲?”说了半天,这一句才是关键,边上几个频频偷眼看文瑾的夫人,都禁不住停止说话,伸长耳朵听韦氏回答。文瑾趁机找借口溜回自己的院子,旁的人都当她害羞,也不以为杵。
韦氏有些羞惭地低声回道:“未曾,三老爷迟迟不归,这孩子又是个能干的,我眼里看到的男孩子,还没有能般配侄女的,因而亲事就拖了下来。”虽然说的是实情,她还是一副十分对不起文瑾的样子低下头。
“哎哟,这才是孩子福气大呢,她的姻缘,命中注定必嫁个才子佳人,当然也只有进了京才容易找啊。”郑夫人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线,脸上的皱纹绽出好几朵菊花,“钱太太,你要是不嫌弃,我给令侄女保一好媒如何呀?”
韦氏有些慌乱,回答声音更低:“好是好,可这孩子的终身大事,我就不好管了。”
“噢,呵呵,不要紧,我到时候找玉洁郡主罗嗦去。”郑夫人似乎胸有成竹。
边上几个女人,都比郑夫人级别低,没人敢接话,都低着头,各打各的算盘。
金夫人却不理这个茬,反正她男人是武将,和礼部尚书这样的文官根本不搭界,她身材高大,却极度敏捷,两三步就挤到文瑾身边:“钱小姐,嫁给我二小子吧,长得可俊呢,这回跟着太子在西疆立下大功,已经是五品的参将了。”
郑夫人眼皮微垂,掩盖不高兴的情绪,她身边有个中年妇人,文瑾记得是礼部一个员外郎的家眷,立刻开口,充当丈夫上司夫人的马前卒:“金夫人,你儿子这都五品官儿了,该有多大呀,瞧钱小姐这娇滴滴的小模样,站在一起,可般衬?”
金夫人很不高兴地啐了一口:“哼,我儿子今年三十岁,正当年纪,男人大些,才会疼人哩。”
连韦氏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她虽然是伯母,钱先聪娶亲,文瑾的婚事就要移交给今天进门的玉洁郡主,但那也不是一句话也说不上,她肯定要坚决反对文瑾嫁给这么个半老头的,何况还不是她推崇的读书人。
郑夫人一看这金夫人的儿子根本就不是对手,便对她不理不睬,一群贵妇看着人高马大的金夫人在那里大放厥词,却没人接声。
还好,福王妃因为到了产期孕,夫妇俩没法来参加婚礼,只派送了礼物,消息传进来,立刻引起贵妇们的注意。
第一百五十二章 女大当嫁(二)
好些人觉得是因为皇上、太后都有赏赐,福王不得不表示表示,毕竟钱先聪现在是他的手下。
接下来便开席了,文臣的女眷在三进院子坐,武将的家眷却要去第四进的院子。
文瑾和韦氏留下招呼,嫣然自告奋勇去了第四进,她一个晚辈,那些人只要不说出有伤颜面的话,嫣然都可以不接茬,倒是好应付。
文瑾和韦氏更好应付,文臣的女眷,很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整个院子,连交头接耳都很少见,吃过饭,撤了残席,上了茶,那些女眷略略寒暄几句,就开始告辞返回。
郑夫人走的时候,拉着韦氏的手:“我给令侄女保个大才子的媒,你说好不好?”
韦氏和钱先诚最敬重读书人,自然连连点头。
郑夫人满意而去。
钱先聪年届四十,又刚到京城,没交几个朋友,来祝贺的同僚,和他关系泛泛,吃完酒席就散了,他进洞房时,虽然有些酒气,却十分清醒。
第二天,文瑾才和继母见了面,玉洁郡主果然皮肤很白,只是饱经沧桑,皮肤已经起了皱纹,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大,足有三十岁的样子,好在,她大概对钱先聪比较满意,表情平和,偶尔会嘴角微勾,露出一抹喜气,昭示她对未来生活充满希望。
玉洁郡主圆脸细眼,相貌平平,看着却很和善,文瑾不觉察地微微松口气。
没有公婆,玉洁郡主——现在的钱夫人,在祖宗牌位前行礼敬茶,然后才给韦氏行礼,韦氏送给她文瑾店里做的镶红玛瑙紫色蛇皮编织荷包,上面缀了几十颗的米珠,十分华贵美丽,玉洁郡主微感惊讶地挑了挑眉,笑着收下礼物。
韦氏松了口气,她只怕这个贵女妯娌,看不上自己的东西。
接着,是文翰和嫣然给新婶婶行礼,玉洁郡主给了文翰一套锦缎封皮的四书集注,把文翰喜得当场又磕了一个头。别说在乡下,就是在明湖城,他也没能看全这套书,更别说能够拥有了。
玉洁郡主没想到文翰会这么激动,微微有些意外,但更多的却是欢喜,她从生母过逝,到父亲抑郁而终,再加上不得不面对重病的丈夫,挑剔刻薄的公婆,过着极度压抑的生活,甚至身负“扫把星”的恶名,第一次遇到文翰这样热情和愿意和她亲近的人,自然心里大为舒畅。
嫣然得到一对蜜蜡珠串手链。
文瑾见礼,口称母亲,玉洁郡主给她了一对羊脂玉镯,明显比嫣然的礼物要好些。
一家人没有人觉得惊讶,毕竟文瑾是女儿,嫣然是侄媳妇,隔了一层。
看来,玉洁郡主不知道文瑾是抱养的了。
三日回门后,韦氏就把家里的中匮,交给了正主儿。玉洁郡主推脱了一下,见韦氏是诚心的,就大方地接了下来。她带来的仆役陪房,竟然有五十多人,二十多个在陪嫁庄子上,还有二十多个进了钱府。
一朝天子一朝臣,家里的管事很快就更换了一遍,换下的,都让送到了皇上赐给钱先聪的小农庄里。
那里根本不需要这么多人,玉洁郡主虽然苦恼,也只能这样。
就在钱府到处人仰马翻,一派忙乱之际,玉洁郡主收到仁亲王妃的请柬,让她和钱先聪,去王府认亲。
京城的风俗,小姐出嫁的一个月内,要去男方和女方的至亲家里走动一下,认亲戚,不过,皇家人口众多,这个风俗,就没怎么执行。
但现在仁亲王妃送来了请柬,玉洁郡主还是特别高兴的,也特别期待这次出门。
玉洁郡主的母亲既然是个公主,就是仁亲王的异母妹妹,只因为母亲的生母,不过宫里一个美人,还生下女儿就难产死了,在宫里没什么地位,连带玉洁郡主都人微言轻,嫁到前夫家里处处受制,现在,仁亲王竟然认她这个外甥女,这让玉洁郡主高兴地找不到北了。
想想自己是太后赐婚,仁亲王又是先皇的同胞兄弟,玉洁郡主并不觉得这请柬突兀,只是,请柬上要她把继女钱文瑾也带去,才显得有些怪异。
这段时间,仁亲王妃已经打听清楚,知道眼中钉钱隽和钱文翰相交莫逆,似乎还对钱家的女儿有心思,她仔细衡量过这个事情。
她没能把钱隽养成废物,也没能挡住他顺利长大,好在自己男人身体健康,并且,对自己依然宠爱有加,这仁亲王府,一时半会儿还捏在她的手里,她有足够的时间,来筹谋如何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强大起来。
就算不能继承仁亲王府这个壳子,若是能把里面掏空,给了儿子,也是个好办法的。可惜儿子年纪还小,娘家又被隔离开来,身边一个帮手都没有,不知该从何下手才是。
想不出好办法,那最直接最有效的,就是打击、压制住钱隽,让他不要太强大。
若说女人出嫁,相当于一次重生,男人娶亲,何尝不是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岳家,尤其是到了他们这样位高权重的程度,岳家对一个男人,作用也是巨大的。
像钱先聪这样,没有实力,还一厢情愿只知道编书的呆子做钱隽的岳家,倒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
但,钱隽中意钱先聪的女儿,这个选择立刻就变得不好起来,夫妻一心,其利断金,听说钱文瑾还聪明美丽端庄大方,仁亲王妃就更不能让钱隽达成心愿。
她要给钱隽找一个没有能力的岳家,还要一个无能嫉妒、和他合不来的妻子才对。仁亲王妃已经有了相应的人选,这武威侯府,听着名头很响,其实,乔太淑妃费了好大劲,给爹爹弄了这么个爵位,但却有名无实,没有一丝的实权,乔家父子又不善钻营和庶务,也没有钱财,那乔兰芳也是个面貌姣好心里没有成算的,眼皮浅耳根软,仁亲王妃有把握能把她捏在手里。
但,仁亲王妃身边的得力助手管妈妈出了一个更好的主意:“王妃,世子娶的妻子,若是能听王妃调遣,岂不更好?”
仁亲王妃不高兴地斜了一眼:“怎么可能听我的?”
“哎哟,好我的王妃娘娘啊,嫁给他一个咱自己人,不就听你的了?”
仁亲王妃一想起娘家人都没法来往,忍不住心疼不已。
“娘娘忘了,萧家和这边,还是亲戚呢。”
“别提她,忘恩负义,当年还是大哥把她嫁过去的。”
“哎哟娘娘,此一时彼一时啊,不是萧国公夫人不愿意和你们来往,而是萧国公为人谨慎,他为了避嫌,才不许夫人和王妃娘家太亲近的,现在,他没了顾忌,应该不会横加阻拦了。再说,萧大小姐对世子,那可是情有独钟,王妃若是能玉成此事,还怕她不为你用吗?”
仁亲王妃一听,立刻便打起了精神:“哎哟,我都忘了,转眼这萧绮云都十四岁了,明年春天,就及笄了呢。”
“可不是嘛,萧国公夫人被丈夫压着,在京城也没几个朋友,这女儿都这么大了,她能不着急么?只要王妃娘娘稍稍表露有那么点意思,她们还不立刻巴上来了?”
“嗯,是啊。”仁亲王妃忍不住笑容满面,萧国公是个降将,一直没什么势力,在京城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对钱隽不会有任何助力,而萧绮云,一个小丫头片子,进了她的门,还不任由她摆布?
“去,给萧府下帖子,让那娘儿几个,来这边赴宴。”
“是,娘娘!”
这萧国公萧逸乃是降将,刘广众镇守的南疆,二十多年前还不是巨荣朝的疆土,有个小国家叫梁朝,他们偏安一隅,前有巨荣虎视眈眈,后有苗岭诸族不服统治,本来日子就过得胆战心惊,偏偏梁朝的皇室,还为争夺皇位,互相倾轧,萧国公是梁朝守边的大将,勇武有力,才保得梁朝没被巨荣吞噬,可他太忠心于朝廷,让人误以为是太子-党,被想要夺嫡的其他王子嫉恨,有人拿着假圣旨,招他回京述职,却在半路设伏,差点要了他的命,萧逸心灰意冷,想要交出军权,换取梁朝国都,和家人团聚,却被误会是想回京助太子即位,他的奏折被驳回,家人也被软禁了,不久,手下仆役偷喝了梁朝朝廷赏赐的美酒,一命呜呼,萧逸的妻子,也因为长子突然夭折,奋起反抗,带着家将突围出城,跑到娘家——隐藏在十万大山中的苗疆中,萧逸没了后顾之忧,悄悄派人向巨荣朝递了降书。
萧逸悄悄投降的第二年,梁朝发生了大规模旱灾,百姓的日子陷入困境,巨荣朝忽然发兵攻打梁朝,有了萧逸做内应,巨荣的军队如入无人之境,不到两个月,梁朝就土崩瓦解。
这一仗,成就了刘贵妃的父亲刘成的威名,但南方多瘴气,刘成积劳成疾再加上中毒,竟然一病不起,没多久就病死了。
那时候刘贵妃刚刚进宫,老皇上一面对她恩宠有加,一面命刘林深接替其父的南疆总兵职位,只因南疆之外,还有诸多外族,他们隐藏在大山里,生活清苦,常常在冬春青黄不接时,下山掳掠,因此,皇上并没有减少刘林深手里的兵力。
萧逸因为自己是降将,总觉得朝廷对他多有顾忌,灭了梁朝,便上书请求交出兵权。老皇帝喜出望外,推脱了两回,便高兴地接受了他的请求,封他为萧国公,在京城赐了宅院庄园以及大量的金银珠宝。
萧逸的兵力,也并入了刘林深手里,这才成就了刘家在南方的势力。
萧逸到了京城,却郁郁寡欢,原来梁朝为了绞杀他的家人,对其妻子逃进的大山进行扫荡,萧逸妻族的那一支苗人,不知迁徙去了何处,他一个孤家寡人,守着偌大的府邸,怎能高兴起来?
回京述职的刘林深为萧逸保媒,把乔淑妃的表妹赵玉兰嫁了过去,此刻的刘贵妃还只是个贵嫔,在宫里处处示弱,不得不联合一切力量,为站稳脚跟努力呢,乔淑妃没什么娘家人,表妹能嫁勋贵,也算得一助力,刘林深的举动,果然让她对刘贵嫔手下留情。
焦太淑妃现在虽然在皇太后那里还有点面子,但一个过气的老太妃,还能翻起什么大浪来?萧绮云就是赵玉兰给萧逸生的第一个孩子,备受宠爱,不知轻重,刚好能拿来当枪使。
是女人都喜欢攀比,也比较容易嫉妒,仁亲王妃又请了两个对钱隽势在必得的京中贵女。
想象着钱文瑾这个山妞,被几个贵女包围,自惭形秽低头缩脖的样子,仁亲王妃的心情,就特别的兴奋。
~~~~~
钱家饭桌上的气氛,从玉洁郡主进门,就严肃起来,以前边吃边聊的轻松惬意,再也看不见了。文瑾觉得,这样下去说不定会得消化不良,转眼就是中秋,钱府收了不少的礼物,玉洁郡主也不停地往外送礼,能看出她还是愿意和文瑾处好关系,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都让文瑾在一旁帮忙。
所有的活计,都是仆人干的,文瑾只在一边看着,这是让她学习的呀,看来,玉洁郡主希望文瑾将来出嫁,能在婆家立起来,不会被人小瞧了。
文瑾很感谢玉洁郡主这番心意,把收到的礼物和送出的礼物列出表格,在一起做对比,看京城里贵人之间,是怎样通过这种方式来往的。
这天,玉洁郡主终于处理了手头最后一份礼物,打发走了管事,只留最得意的两个伺候的下人——老妈子方嬷嬷和大丫鬟秋桂,她这才一改严肃端庄的主妇形象,面露疲累地靠在座椅上。
“郡主娘娘,累了你就歇会儿,这是在家里,若是还要处处端着,什么时候才能有个轻松的时候?”文瑾体贴地说道,她凡事追求简单,该端着的时候端着,能偷懒的时候,绝不做样子给别人看。
方嬷嬷赶紧搀扶郡主:“大小姐说得对,郡主娘娘可不是得好好歇歇了。”
玉洁郡主笑了一下,顺水推舟地走到屏风后面的软榻上,侧歪了说道:“大小姐说得对,这现在是我的家了,呵呵。”
身上的舒适,引起心理的反思,玉洁郡主忽然意识到,她终于是个有家的人了,想起母亲还在人世的日子,她每天无忧无虑幸福安乐,是多么令人还念,后来,失去双亲的悲哀,几乎压垮她脆弱的心灵,及至出嫁以后,公公婆婆妯娌姑子甚至叔公叔婆堂兄堂妹,没有一个人把她当亲人,她不得不戴上面具,甚至全身上下都披上厚厚的铠甲,应对来自四面八方的诘责压迫明争暗斗,时间长了,她几乎忘记了家的感觉,忘记了在亲人身边是怎样的幸福生活。
钱先聪虽然很笨拙,没有甜言蜜语,也没有温柔小意,但一眼都能看出来,他对她是真诚的,是真心希望她过得好的。
韦氏和嫣然,把家交给她,就再也没有指手画脚阳奉阴违,每天安心伺候她们自己的男人读书、应酬,每次见面,都关爱有加,让她注意身体,不要累着了。
就如文瑾所言,她们都是希望她过得好,过得适意舒心。
这就是家人,这种感觉,就是家的感觉啊,玉洁郡主觉得眼睛酸涩,赶紧假装困顿,闭眼假寐。
文瑾示意方嬷嬷给郡主盖上薄毯,自己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第二天,仁亲王府送来请柬,邀请玉洁郡主带文瑾去她府上,赏菊花吃螃蟹。
这是仁亲王妃送来的第三个请柬了,第二个,文瑾那天刚好不方便,脸色蜡黄还有些肚子疼,钱先聪做主,让她不要去了,玉洁郡主拜见仁亲王妃这个表嫂时,一再表示歉意,仁亲王妃肚子再气得疼痛,嘴上也不得不大度地表示她不在乎。
文瑾就这么又逃过一劫。
事不过三,这一回,文瑾无论如何得走这一趟了。
仁亲王极爱菊花,他家夏菊、早秋、晚秋、甚至冬菊都有,一年中大半年都有菊花开,文瑾对去仁亲王府赴宴,一点儿也不期待,光听钱隽可怜的童年故事,她都十分厌烦仁亲王妃了。玉洁郡主却十分高兴,兴致勃勃地盘算着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文瑾见她情绪高涨,也不好说什么打击她的积极性。
文瑾虽然养过螃蟹,但都是不长肉的那种,只能炸焦了研碎做调料,来到这个世界,她还没吃过肥美多汁的阳澄湖大闸蟹呢,明知是鸿门宴,反正推脱不了,不如放开心怀,去饕餮饱餐,过一把瘾再说。
玉洁郡主刚开始还不明白为何要求带上文瑾,随即便想通了,对这场宴会更加期待。
仁亲王世子英俊潇洒,才能出众,身份贵重无匹,京城适龄贵女哪个不把他当未来夫婿的第一人选?她很期待能把继女,嫁给这样的男孩,
再加上钱隽又和文翰关系非凡,文瑾希望很大,玉洁郡主越想越觉得可能,对文瑾的衣服首饰,更加在意。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宴无好宴(一)
很快就到了八月二十六日,文瑾穿了一件雪青滚金色花边用滚针法沿轮廓线绣大红牡丹花的旗袍,下面是深紫色绣花边宽脚裤子,越发显得修长窈窕,玉洁郡主见了,十分满意。
这还是文瑾让裁缝做的,她男装惯了,乍穿及脚踝的长裙,一忘形就容易绊倒,养父大婚那天,她见好些武将家眷的裙子并不长,才下膝盖,便给自己订做了一件葱绿滚鹅黄花边的旗袍,打算平日里在家穿穿。
钱家的女人第一回见这个式样的衣服,都很新奇,嫣然忍不住也想要,玉洁郡主看出来了,她大手一挥,四个女人,每人定做了四套。
文瑾一件粉色绣桃红色海棠花,一件葱绿绣鹅黄凤尾花,一件桃红绣粉色杏花,还有就是她今天穿的这件,是四件里面最华丽的,绣花占去了三分之一的面积,但因为只细细地绣了个轮廓,并没有一丝俗气,更加衬托她风姿绰约,容颜出尘。
也是这件的花纹容易绣出来,裁缝铺才能赶制了出来,其它三件,都还在绣着花儿呢,说是要半个月才能拿回来。
玉洁郡主穿着粉红小袄,外罩大红遍地金的褙子,梳了个飞云髻,正中插戴一朵黄金镶嵌红宝石的顶簪,整个簪子足有女子巴掌大,美轮美奂,连她的人都年轻了许多。
或许,这几天,有钱先聪爱情的滋润,玉洁郡主心情舒畅,脸色便不是刚嫁来的时候那么苍白,两颊有了淡淡的红晕,再加上精神振奋,眼神明亮,看着年轻多了。
文瑾对自己这个新发现兴奋不已,她很希望钱先聪和玉洁郡主琴瑟和鸣,这样,两个苦命的人,就会有个幸福的后半生了。
见文瑾盯着自己,眼睛一眨也不眨,玉洁郡主微微有些慌神,她也说不清为何,本来心如死灰,嫁过来只是为了完成皇太后的懿旨,没想到几十天时间,她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钱先聪感动,这个世上,竟然有男人会把女人的一饮一啄一颦一笑当回事。
钱文瑾是钱先聪的女儿,若是她也喜欢自己,那这个家,岂不更完美?
没有希望,就没有惧怕,她越想得到更多的幸福,越是在乎丈夫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何况,文瑾对她,也是处处关心,尽最大努力,让她快乐,玉洁郡主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已经不知不觉地对文瑾也关爱起来。
“我穿的有什么不妥吗?”玉洁郡主没有觉察,自己问话的声音,透出一丝惴惴不安。
文瑾惊醒过来,连忙回道:“没有,没有,郡主娘娘,你穿这身衣服,实在很漂亮,简直,简直能年轻五岁,我刚才都看傻了眼呢。”
玉洁郡主又惊又喜,说话的口气都忍不住带着一丝娇羞,轻声嗔道:“这孩子,尽乱说话,我,我都老了。”
“哪有,郡主娘娘风华正茂,还正当时哩。”文瑾四下看看,压低声音,“我还想要个小弟弟呢。”
玉洁郡主被文瑾胆大的言语说得脸上涌出红晕,她只低声嘟哝了一句:“这孩子——”就说不下去了,她何尝不想要个孩子,和自己血脉相连,延续自己的生命,慰藉自己孤寂苦难的心灵?
过了一会儿,玉洁郡主才缓过神,仔细看了看文瑾,见无可挑剔,这才轻声下令:“走吧。”
玉洁郡主不管原来的日子过得好坏,出门的行头可是一等一的奢华,两匹马拉的黑漆大马车,里面铺着软垫,因为天气尚热,上面还有藤席,她要文瑾与自己同坐,觉得身边有个人,心里都踏实些。
文瑾也感到了玉洁郡主的变化,欣喜她愿意接受自己的心意,愿意把自己,当成家人。马车里虽然没有言语,但却荡漾着一股暖人的温情,令人心里都软软的。
仁亲王府和钱府并不远,马车走了也就三刻钟吧,文瑾最初,还从车缝里往外看,一路的高墙大院,行人稀少,令她渐渐没有了兴趣。
仁亲王府白墙灰瓦,朱红大门,远远看去,都比旁边的房屋更气势恢宏,正门旁边,开了一个宽敞的侧门,方嬷嬷递出请柬,连马车都直接从哪里进去,一直走到二门才停下。
文瑾先下马车,和方嬷嬷扶着玉洁郡主下来,拾阶而上,走进雕刻得美轮美奂的垂花门。有几个婆子,站在这里迎接,玉洁郡主和文瑾上了清油小车,由一种身量很小的马拉着,一直走进了后面的花园里。
仁亲王妃的宴席,就设在花园中间的花厅里。
仁亲王妃听到下人报告,起身迎接,玉洁郡主已经带着文瑾,来到花厅门口了。
“见过王妃娘娘!”玉洁郡主行敛衽礼,文瑾却要蹲下行福礼,若是正式场合,她就得跪拜了。
“洁儿来了,快快请起!”仁亲王妃虚扶一下,显得特别热情。
文瑾跟着郡主,走进花厅,已经有人先到了,一片莺声燕语,给玉洁郡主行礼,文瑾等声音过后,才走了进去,迎面碰上三个漂亮的丽装少女。
看到玉洁郡主给自己打了个手势,文瑾赶紧行礼:“见过郡主!”这三个竟然是仁亲王三个未出阁的女儿。
文瑾想起玉洁郡主的话来:“亲王府的几位小郡主,个个都国色天香,容貌出众,嘻嘻,不过,瑾儿你也不要怕,都比不过你去。”
现在见了面,文瑾明白了玉洁郡主的意思。
仁亲王妃长相特别魅惑,白皙如玉的皮肤,悬胆鼻樱桃嘴,一双丹凤眼,眼尾弯弯上挑,她最喜欢略有些侧视的瞧人,就那么一眼,说不出的风流韵味,尽在其中。
亲王妃生有两个女儿,都和母亲比较像,连那个样子看人,也有几分神似。这样柔媚近乎妖异的女人,在男人跟前很具有杀伤力,但却不符合这个时代的主流审美观,作为当家的主妇,不够大气,上不了台面。
还有一个女子,虽然长得鸭蛋脸柳叶眉,菱角红唇,神情却有些恹恹的,看人的眼神也有些闪烁,文瑾便猜测这是仁亲王侧妃王侧妃所生的钱银凤。
难怪玉洁郡主说,她们都比不过文瑾。
仁亲王妃见到文瑾时,大大吃了一惊,她虽然听说钱先聪的女儿长得好,却没想到会好到这个程度,真是貌如良玉,质比精金,宝贵如明珠在胎,光彩如华月升岫,把亲王府一众老老少少的女人都比了下去。
仁亲王妃自负美貌,连堂姐刘贵妃都不放在眼里,此刻,嫉妒就像一条毒蛇,噬咬得她心里发疼。
早早到来的萧绮云,躲在几个姑娘身后,直往钱文瑾身上射眼刀子了。仁亲王妃眼看到这一幕,心里又高兴起来,这萧绮云年纪小,还不懂掩饰,其他几个女孩,表面微笑,内心岂不更是嫉妒?
钱文瑾,今天能有好日子过吗?仁亲王妃十分期待:“来,来,来,姑娘们,请大家去花厅坐吧。”
仁亲王妃城府很深的,笑眯眯一脸亲热,文瑾愣是没有从她脸上,发现一丝丝的恶意,难怪能把仁亲王哄得团团转了。
文瑾安静坐在玉洁郡主的身边,笑眯眯地看着几个女孩聊天,仁亲王不乐意了:“钱小姐,你们年轻人去那边玩去,让我们老婆子在一起说闲话啦。”
玉洁郡主帮文瑾阻挡:“什么老婆子,王妃娘娘比我看着都年轻呢,你和雅儿站一起,谁不说是两姐妹呀。”
“哎哟,玉洁,你现在也伶牙俐齿了?钱侍郎给你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了不成?”
玉洁郡主脸色一红,强撑着道:“我说的是实话的,谁不说娘娘是京城第一美人,永远年轻呀。”
明知道是奉承话,仁亲王妃还是挺得意的,不过,看到文瑾在一边,还是不依不饶地想把她赶开。
“娘娘,钱小姐能和我们一起玩吗?”一个穿着粉红袄裙,外罩浅紫底色鹅黄凤尾花织锦褙子的女孩走过来,笑盈盈地行礼问话。
“去吧,去吧。”
文瑾没办法,起身和那女子见礼,那女孩自我介绍:“我姓郑,祖父就是礼部尚书——”
“郑小姐好!”文瑾道。
“钱小姐,咱们一起去看菊花去,这里有两株绝世珍品呢。”
“是绿菊吗?”
郑丽媛一愣,忍不住问文瑾:“你说是绿色的菊花?”
“嗯呀!”
郑丽媛很受打击,他听说文瑾来自乡下,以为她是个没见识的山妞,没想人家知道的,自己听都没听过。
不过,郑丽媛是个坚强的孩子,这点打击,根本不算什么。
仁亲王妃邀请的人家,全都是有女待聘的高官显贵,这些女孩都以为是要在她们中间给钱隽挑媳妇的,刚才文瑾还没到,那些女孩已经在一起拼起来了,等文瑾一到,几个女子顿时心灰意冷,这样的样貌,就是进宫选美,也肯定能拔得头筹,几个女子,也是一向自负认为自己有过人之处的,到了此刻,才明白什么叫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该扔,原来这世上,竟然真有没有瑕疵的完美无缺既魅惑还端庄的人儿。
几个人沮丧了一会儿,便弄清楚文瑾乃是玉洁郡主的继女,是从山里来的,她们的信心又大起来。
郑丽媛去邀请文瑾,不过是想把她叫过来,摸摸底细,并且,显示一下自己的优势,让这个山里妹子自惭形秽,早早退出竞争。。
文瑾知道她们没有善意,心里也是凝神戒备。
几个女孩子在一起见礼,郑丽媛好意地为文瑾介绍:“这是武威侯府的乔姑娘乔兰芳,这是首辅杨府的姑娘香梅……”
文瑾在心里默记:乔兰芳,萧绮云,卢玉莲、杨香梅,果然都是高门贵女。钱先聪的职位虽然不低,但自己是抱养的,和人家亲生的,差别就差太多了,文瑾并不自卑,她在这个世界,并不是非要靠某个哪个男人才能活下去,有钱先聪庇护,已经是很幸运了,还有钱先诚一家对她视若亲生,也让她不觉得这个世界冰冷难耐。
虽然她希望能和钱隽携手一生,但她知道,越是患得患失,这个时候的脊梁就越是挺不起来,她一旦猥琐卑微,某些人的目的就达到了。
文瑾微笑着,和几个姑娘见礼,神情自然、落落大方,仁亲王夫人在远处看到,心里十分恼火,她不明白一个乡下妹子,为何不一副井底之蛙没见过大天的模样,也为何不胆战心惊缩手缩脚。
“姐妹们,咱们好容易见一次,玩个什么游戏好呢?”郑丽媛提议。
“赛诗好不好?”萧绮云似乎对这个比较有把握。
卢玉莲微微笑了一下:“我怎么都行。”几个女孩,她长相最差,皮肤微黄,又是单眼皮,好在鼻子挺直,嘴巴小巧,配上尖下颌的心形小脸,勉强能归到清秀一族里面去。这个时代宽大的衣服,遮去了卢玉莲有些平板的身材,让她的自信增加了不少。
比诗文,正是她的强项。
郑丽媛的眼睛也闪了一下,显然也是有准备的。
杨香梅十分好心地问文瑾道:“钱小姐,你觉得面对如此美景,是不是也觉得没有了诗词,实在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文瑾笑了一下:“欣赏不过是感悟于心,有诗没诗的,要紧吗?”她越是这么说,几个女孩越是想要赛诗,她们容貌上比不过文瑾,现在要表现自己的内秀了。
“钱小姐,听说你的家乡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想必你也是出口成章的吧?咱们又不是考科举,也就是胡诌几句玩玩的。”郑丽媛道。
“就是,就是,这么好的菊花,不写诗咏叹,实在对不起王妃娘娘的美意了呢。”萧绮云撺掇。
文瑾越是不说话,几个女孩越是用话激她,最后文瑾也没点头,但小丫鬟们,已经送上了纸笔。
文瑾的字,虽然前世也有去过书法班,这一世为了记账,也曾经练习过一段时间,但和这些无所事事的贵女们,肯定没法比,她也不想比,打算实在逼急了,就写那首:“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十一片,飞入花丛皆不见”,觉得这比较符合自己没读多少书的身份,最后看那几个女子,不停地投过来得意、骄傲的眼神,文瑾又不想这么放过她们了。
几个女孩,早有准备,提笔略略假装思索了一下,便一挥而就,文瑾在记住的几首诗里挑选半天,结果最后一个写出来,为了遮丑,她写了隶书,笔画粗细一致,横平竖直,字体方正,不好,也不算太难看。
郑丽媛的是:“冷吟秋色诗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泉溉泥封勤护惜,好知井径绝尘埃。”
杨香梅写:“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痴。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
卢玉莲:“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丝浅淡一丛深。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萧绮云:“短鬓冷沾三径露,葛巾香染九秋霜。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
……
五个女孩互相读诗,装某做样品评了一番,这才来看文瑾写的,第一眼见到字体,先偷偷笑了一下,及至看了两眼诗句,一个个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故园三径吐幽丛,一夜玄霜坠碧空。多少天涯未归客,尽借篱落看秋风。”
一点也不比她们的差,几个女子面面相觑,心里万分不甘,也不敢说一句不好的话来。
“不如,咱们把菊花画出来吧,虽然上京爱菊人家多,可毕竟也是一年只能看这一季的。”杨香梅又出馊主意。
文瑾自忖画画,她绝不会输了这些人,便假意推脱:“咱们这是做什么?又是写诗又是画画的,难道是才子们开诗会的么?”
“哎哟钱小姐,那你说咱们在一起,有什么好耍呢?”郑丽媛挑眉,微微地笑着。
萧绮云也帮腔:“也不光是玩耍,真如李小姐说的,这花季短暂,画出来,才能永留倩影的呀。”
卢玉莲最后问文瑾:“钱小姐,我们几个想画一画,你若不愿意,就帮我们当当评判吧?”
“当评判?”该说谁的好呢?到时候,她们肯定非要自己分高下,岂不得罪一大片?这个卢玉莲,还真不敢轻视呢。
文瑾拍拍手:“算了,算了,我还是画画吧。”
这一回费时反而更短,因为尺幅小,几个女孩,在家又练习好久,一个个提起笔一挥而就,根本就和眼前的景物不相符。
只有文瑾对着一株宽瓣白菊慢慢描摹。几个女子等了会儿,有些不耐烦,萧绮云先走过来,见文瑾一笔一笔,慢慢地画着叶子,菊花还没影儿呢,不高兴地低声抱怨:“钱小姐这画菊花呢,还是画叶子呢?”
文瑾也不抬头,只幽幽说道:“红花还得绿叶扶,这一株宽瓣白,可不止好看在花朵上。”
旁边伺候的婆子,有个嘴长的,小心翼翼地接嘴道:“钱小姐说的是,这株宽瓣白,娘娘最喜欢,是她亲自剪的枝。”
第一百五十四章 宴无好宴(二)
几个姑娘一听,脸就变了,合着,自己打听半天,还是比不过这个乡下妞,人家竟然连这个都打听到了。
文瑾心中一动,没想到今天如此好命,随便张嘴,就咬住了一块肥肉。
郑丽媛杨香梅在一边站不住了,纷纷走过来,本想也好好画出一幅画来,可一看到文瑾的实景描摹,一个个心头打鼓。
文瑾理也不理她们。
国粹画技,注重神似,而不重视形似,这几个女子,哪能和文瑾这个现代社会过来,练过西洋素描的比写实?看到文瑾几乎原样照搬,把一盆菊花活灵活现地画出来,她们一个个沮丧不已,灰溜溜地低头离开了。
钱银凤和两个嫡出的姐姐也没什么话说,一个人在菊花丛里转了一圈,见文瑾一个人,凝神画画,便走过来站在背后瞧了一眼,惊讶地她忍不住伸出小手,捂嘴掩饰差点呼出的感叹。
那边玉洁郡主一直替文瑾担心,唯恐她被这些贵女们欺负。她就是这样长大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到银凤的样子,玉洁郡主示意秋桂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秋桂很快就走回主子身边,低声赞了一句:“大小姐神乎其技,画得可好了。”她的声音略大了些,身边也有人听见,不仅玉洁郡主心痒难忍,那两个贵妇也想去看一看。
萧夫人,萧绮云的娘,第一个忍不住站起来:“哎哟,姑娘们又是作诗又是画画的,咱们也该去瞧一瞧,给孩子们鼓鼓劲儿。”
仁亲王妃本来准备好了礼物,只等文瑾落败,便提出赏赐,故意要她难堪,这会儿已经听贴身丫鬟小芬传回消息,钱文瑾不仅没有落败,还略占上风,便不想过去,也不提奖赏的话来。
她这人,确实不打无准备之战,在没有摸清钱文瑾底细之前,她绝不会因为传言,就断定这个女子没能耐,这也是她的过人之处,谨慎、仔细,能做到这一点,便总是站在了胜利的那一边。
“你们去吧,我看看厨房,给大家准备的菊花宴,可准备好了么。”她说着,便借口走开了。
几个贵妇看到文瑾的画,一个个的都不说话了,玉洁郡主高兴坏了,压抑这么多年,她好久都没有这么扬眉吐气过。
“呵呵,还没见过这跟真的一样的画儿呢,要不是墨色黑黑,我还当看到的,就是一盆活的花儿呢。”
方嬷嬷喜眉笑眼地跟了一句:“郡主娘娘都没见过这么好的画儿?老奴这可真走运,今天算是开了眼啦。”
文瑾画的是白描,只是利用纸张洇色,巧妙布出暗影,衬出立体感来,这种画法,在前世,早就有成熟的画技,她在少年宫的老师,就很擅长,也教过她。
在这个时空,文瑾这可算是独树一帜了。
文瑾画完画儿,洗去手上的墨迹,仁亲王妃刚好笑吟吟地进来,下令开席。
一时王府的下人穿梭来往,抬桌子搬椅子,接着便是一队捧着盘子碗盏的仆从队伍,很快花厅中央便布置出两桌席面来。
“来来,各位夫人,各位小姐,请坐吧,这螃蟹可是江南那边,用了冰镇着送来的,早上才从宫里送过来的呢。”
这也只有仁亲王府有这样的殊荣,在座的几位不管怎么装淡定,眼里都闪过一丝艳羡,仁亲王妃很得意。
文瑾自然和几个女孩子坐一起,她们五个,加上亲王府的三个女孩,刚好是一桌。钱玉凤代替母亲招呼客人就座,上了几个铺垫的菜,一大盘螃蟹就端了上来,刚好八个,分菜的侍女给文瑾前面的盘子里放了一个。
其它女孩的丫鬟,都洗净双手,替主子剥螃蟹,只有文瑾身后的桃红有些不知所措。她原是玉洁郡主身边的二等丫鬟,郡主唯恐石榴没见过世面,办砸了差事,临时把桃红调换过来,没想到桃红从没伺候过主子吃螃蟹。
萧绮云掩不住幸灾乐祸,第一个说话:“钱小姐这丫鬟,可真笨,连螃蟹都不会剥,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么?”
桃红囧得一脸通红,硬着头皮伸出手。
“我自己来,你瞧着,下回就该会了。”文瑾干脆亲自动手,她在前世,也钟爱这个口味,每年都要吃几次的,自然手下十分娴熟,用王府提供的银质小勺、剪刀、拨叉,把螃蟹身上的肉,剔得干干净净。
边上几个女孩的丫鬟,其实也都不怎么会的,只是没有桃红这么老实,她们把螃蟹拆地四分五裂,却并没有弄出多少肉来。
文瑾把蟹黄蟹肉挑完,把蟹壳重新组装在一起,还是一只完好的螃蟹,身后站的丫鬟,一个个都红了脸,那几个想看文瑾笑话的女孩,也都低头不敢说话。
文瑾在碟子里滴了一点姜汁醋,美美得吃一口,微合上眼,慢慢品味。
银凤吃过不少,但从来没有动过手,在一边看着稀奇,禁不住问文瑾:“看你手熟的样子,吃过多少才练出来了啊。”
文瑾一笑:“我的家乡就在河边啊,那里螃蟹到处都是,只是没有这么肥嫩,但比这鲜美。”开玩笑,她前世吃的螃蟹,可是空运的,进锅之前,还会四处爬呢。
仁亲王妃在另一桌坐着,一直留意着文瑾这边的情况,本来等着看笑话,闻听差点气闷过去,人家根本就不稀奇,合着是自己孤陋寡闻,没有见识了。
就在这时,上来一盆八珍汤,银凤笑吟吟让文瑾尝尝:“我最爱喝这个了。”
文瑾觉得银凤姑娘挺可爱的,便拿起勺子,给她和自己各舀了一碗,两人低头喝汤,不再说话。
银凤身边的萧绮云,见钱文瑾虽然是乡下出来的,无论礼仪还是谈吐,没有一丝的“山”气,心里十分恼火,这个时候,她轻轻扯了一下银凤的袖子,银凤手一歪,勺子里的鹌鹑蛋骨碌一下就滚了出去,顺着衣服掉到地上。
“呀,银凤妹妹,我没注意,扣子挂了你衣服,我,我回头就赔你一套襦衣——”
银凤气得瞪了一下眼睛,却摆了摆手:“哪个要你赔衣服?”她站起来跺了一下脚,向众姑娘道了声歉意,带着丫鬟下去更换衣裙去了。
萧绮云尬尴地站着,仁亲王府的大郡主钱玉凤摆摆手:“绮云快坐下吧,银凤还小,你就别介意她心直口快的了。”
“谢谢玉凤姐姐。”萧绮云有些巴结地对钱玉凤笑了一下,她知道钱家这嫡出的两姐妹,看不上钱银凤这个庶出的妹妹,便有些夸张做出如释重负的样子,拍马屁道,“若是人人都像玉凤姐姐一样,该多好呀。”
一句话打翻了一船的人,她还没发觉,洋洋得意地坐了下来,她装着无意,说话间脚步挪动,现在身子一偏,竟然坐在文瑾身边了。
文瑾正在喝汤,手腕忽然一抖,差点把汤碗碰倒,但萧绮云距离自己还有些距离呢,人家一副专心吃饭的样子,不像碰了自己。
文瑾知道这是假象,她没想到萧绮云手下还有工夫,竟然动作这么快。
心里有了警觉,文瑾吃饭时,便直直对着萧绮云看,萧绮云一肚子坏水没法撒出来,只得假惺惺笑着道:“钱小姐吃饭,看我做什么?”
“我发现这一桌子的女宾,就妹妹发髻最别致,在琢磨是怎么梳出来的。”
乔兰芳在文瑾另一侧坐着,一直不说话,今天的她,沉默地怪异,这时候情绪似乎正常些,笑着接了一句:“钱小姐你不知道啊,这个发型,前两年在京城,特别时兴,现在绾的人少了。”
“哦——,这样啊,呵呵,是我见识浅薄了呢。”
萧绮云气恼地咬咬唇,但却不敢惹乔兰芳,只得低头装喝汤,文瑾这才安心吃饭,谁知道萧绮云贼心不死,竟然在下面踢了文瑾一脚,文瑾身子一抖,筷子上的菜就掉了下来,刚好掉进汤碗里,文瑾连忙起身躲避,萧绮云却没能幸免于难,她的粉红金丝缎凤尾花褙子上,立刻出现几滴油点。
这个时代染色技术极差,掉色严重,花衣服只要见了水,色线之间互相洇染,便成了乱呼呼的一团,不能再穿了。
萧绮云气得瞪着文瑾,文瑾心头暗爽,脸上却满是歉意:“对不起绮云妹子,你不小心踩到我的脚,我的手才抖了一下的。”
周围几个女孩子听懂了,合着萧绮云弄走了钱银凤,是有目的的,谁想没有算计了别人,却让自己倒霉了。
“哎哟,绮云妹妹这件衣服可就完了,啧啧,看样子还是第一次上身呢。”乔兰芳大表同情,其实却是幸灾乐祸,萧绮云脸色通红,站起来怒视文瑾。
到现在,玉洁郡主要是还看不出蹊跷,那她这些年的苦就白吃了,她在旁边桌上,对文瑾招手:“过来,过来,郑夫人问你怎么做火锅呢。”
萧夫人已经忍不住了,文瑾过去,她立刻便过来查看,女儿到底受了什么委屈,她丈夫虽然贵为国公,但却无权无势,玉洁郡主好歹是皇亲国戚,她还不敢惹。
玉洁郡主留文瑾在那边又坐了会儿,便提出告辞,仁亲王妃假惺惺挽留道:“洁儿好容易来一趟,再坐会儿吧。”
“呵呵,可不敢再留了呢,娘娘的好意只能心领。”她把好意二字咬得有点重,仁亲王妃听出她语气里的不高兴,也不敢说什么,她原以为这后娘和前头生的孩子,没有和得来的,谁想人家这两个,当母女才多久啊,竟然老的就开始护犊子了。
仁亲王妃让身边丫鬟叫来小马车,她满脸堆笑把人送走,心里又是憋屈又是恼恨,却不敢有一丝儿敢表现出来。
文瑾看到这一幕,觉得很奇怪,这仁亲王妃好像对玉洁郡主有所忌惮,为什么会这样?玉洁郡主因为负气,神态有点儿生硬的,仁亲王妃明明看出来了,却只有硬装不知道,她怕什么?玉洁郡主的倚仗又是什么?似乎她自己,还有些不知道呢。
两人为离开仁亲王府感到高兴,没有看到背后的仁亲王妃,在恨恨地瞪着她们的背影,直至消失。
仁亲王下午上朝回来,听说妻子邀请了几个女孩子到家里玩儿,很高兴,钱隽告妻子的状,仁亲王虽然表面坚决不信,还把儿子训斥了一通,但内心,却认为儿子所说,很可能是真的。
因为刘彩琴说钱隽很多坏话,可实际上,钱隽在外面的表现十分出色,根本就没有那些恶习,而钱隽所说的,后母坑害他,刘彩琴是有这样的动机的,毕竟钱隽挡了她儿子的道,这一座美轮美奂的亲王府,将来肯定是钱隽来继承,与自己的幼子钱磊没有关系。
其实,仁亲王这回,若不是被刘林深所累,从西疆回来,拒绝皇上****的封赏,为小儿子争取一个爵位,是完全有可能的。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妻子出了事,才十二岁的小儿子,能有幸福生活吗?仁亲王反复权衡,才做了那个决定。
他才四十多岁,时间还长着呢,就凭西疆的战功,为小儿子谋划个爵位,简直易如反掌,仁亲王曾经这么安抚小妻子,他觉得妻子迫害长子,都怪自己事先没有说清楚,现在,妻子应该能和儿子和平相处了。
吃过晚饭,仁亲王妃服侍丈夫宽衣,躺在床上,自己也换好衣服,小鸟依人一般,靠在丈夫身边,仁亲王伸开双臂,她赶紧就扑在丈夫的怀里。
“今天,咱家有客人?”
“嗯呀,我请了几个高门贵女,世子爷大了,该筹划他的婚姻大事了。”
仁亲王胳膊弯回来,搂住妻子的肩头,在光滑如丝的皮肤上抚摸着:“都是谁家闺女呀?”
仁亲王妃说了一遍。
“这几个女孩,都有什么特点呢?”
刘彩琴想了一下,柔声说道:“钱小姐很漂亮,国色天香,天下少有。萧小姐聪颖可爱,颇有才情,听说尽得萧国公家传,武功卓越,不过,这个我可就没法试出来。郑小姐落落大方,举止得体,颇有大家风度。杨小姐温和柔婉,卢小姐才气逼人,淑雅聪慧。”
仁亲王好一会儿不说话,刘彩琴动了一下,天气虽然凉爽宜人,可这么紧紧靠着,还是很热,她身上出汗了。
又等了会儿,刘彩琴还想问丈夫对这几个女孩的看法,却听见一声深沉的呼吸,仁亲王竟然睡着了。
见丈夫对钱隽的婚事如此不当心,刘彩琴得意地笑了,她轻轻移开一点距离,也安然入睡。
第二天,仁亲王府来了个客人,是乔太淑妃以前身边服侍的宫女蔡鸾,新皇登基后,乔太淑妃说情,把蔡鸾放出宫,嫁给一个五品的老翰林做续弦,刘彩琴一见到蔡鸾,心里欣喜不已。
换了皇帝,乔太淑妃的地位一落千丈,儿子又是个不掌权的闲散王爷,日子过得也很平淡,表妹让人捎信进来,说是仁亲王妃邀请女儿赴宴,让乔太淑妃眼睛一亮,她不是不贪权势,当年先帝宠信刘贵妃,她实在没有能力为儿子筹谋一个王爷的封号,再说,刘贵妃和刘林深野心勃勃,对太子和福王步步紧逼,心狠手辣,她没有一个得力的娘家,实在没有能力与之一搏,只好做小伏低,以求自保,现在,皇上地位稳固,她不求儿子能登上那个至高位置,但权势财富,能多些总是好的。
乔太淑妃在宫里,紧紧抓着皇太后,宫外,还缺乏一个帮儿子说话的人,她本想让娘家侄女嫁给仁亲王世子,被仁亲王断然拒绝,乔太淑妃刚开始很恼火,觉得仁亲王不讲情面,随后便想通了,仁亲王妃是刘家女,皇上和太后正提防得紧,若是此刻与自己家结亲,仁亲王怕风头太劲,招了皇上忌讳。
他都能为此坚辞世袭罔替的****,和自己结亲算什么,就跟丢了一块大肥肉,却捡起一根小棒骨似的,人家不稀罕哪。
乔太淑妃只好另想办法,却没想到表妹送进这样的消息,表妹家能和仁亲王府联姻,也是好事一桩呀,因而,一见到表妹传讯,乔太淑妃就急急派人来找仁亲王妃了。
这乔太淑妃也是个手腕圆滑的人,她在宫里,落了个保护皇太后的好名声,当年,刘贵妃对她也不排斥,可以说,她两面派手段耍地好,左右逢源,不像有几个投靠刘贵妃的,现在都被皇太后弄到冷宫里住着去了。
仁亲王妃不可能给乔太淑妃的人交底儿,她只是装着很平和的样子,把昨晚给丈夫的话,又说了一遍,只是别人的内容略微丰富了些,关于萧绮云的话,却一句没说。
“王爷肯定已经有了主意了吧?”蔡鸾继续打探。
仁亲王妃故作高深,没有言语。
蔡鸾只好打迂回战:“这钱文瑾如此美貌,是男人没有不动心的,估计世子若是知道,肯定会动心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预选
“或许吧,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世子的婚事,也得王爷决定呢。”
“那,王爷心意如何?”
仁亲王妃又不说话了。
蔡鸾暗暗记下文瑾的名字,准备让人带进宫,看主子有什么好办法,按下一头,蔡鸾才说下一个:“郑尚书府的姑娘,你也夸她很好来着,我若是王爷,可就看好她了,毕竟,当家主母,就要有气度、有才情才对。”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王爷呢?”蔡鸾第三次说出这句话,就看到仁亲王妃的脸色微微一沉,似乎怪她打听太过,只好讪讪闭嘴。
为了这次的目的,蔡鸾把主子放在自己跟前的一个玉如意送给了仁亲王妃,但最后,也只打听了一下细枝末节,关键的话,一句也没有,她心里暗骂刘彩琴诡计多端,却拿她没有办法。
乔太淑妃当天下午,就拿到了蔡鸾传进宫的小纸条,她想了又想,一时没个主意,贴身宫女林静走了进来,不声不响地开始给她揉肩。
林静跟着乔太淑妃十多年了,好些机密的事情,都是通过她的手办的,乔太淑妃也为林静的娘家,谋了不少的好事,将她的父亲从一个七品知县,提到五品的知府,还让她的哥哥,以一个监生的身份,当上了七品的知县。
乔太淑妃轻轻叹口气。
“太妃在担心乔妃的身子吗?”
“有没起色?”
“没有,太医说,乔妃宫寒,不易有孕。”
“为什么会这样?我家的姑娘,哪个不是容易受孕的体质,为何到了她这里,竟然如此艰难?”
“太妃,皇上在潜邸的女人,全都宫寒……”
“是那个女人做手脚了吗?”
“这可就难说了。”
乔太淑妃也顾不得插手钱隽的婚事了,想了想,后牙狠狠咬了一下:“你说,兰芳若是进宫,能有几成胜算?”
林静不敢吭声。
“哼哼,蔡鸾听仁亲王府的下人说,只有那个钱文瑾比兰芳漂亮,其余几个各有千秋,若宫里有我帮衬,选秀这一关还是能过去的,现在当务之急,便是如何让她学会笼络人了,呵呵,男人嘛,都喜欢那个样子的女人的。”
“娘娘妙计。”林静赶紧拍马屁,乔桂芳比乔兰芳还要漂亮些的,她都不能得宠,乔兰芳岂不更不行了?也就是自家娘娘在这里一厢情愿呢。
太后每天午后,要好好睡一觉,大概一个时辰起来,喜欢去花园走走,乔太淑妃准时在路上等着,太后一见到她,便微笑起来,她现在一切如愿,唯一的遗憾,就是身体不好,每天去花园走走,还是太医给的建议,现在,皇太后的身体,比刚走出宫里的静修堂要好多了。
乔太淑妃发现去花园散步,确实有益于身体,便每天雷打不动,陪着太后,不光是对身体好,还能获得皇太后好感,这一举两得的事儿,她岂肯放手?
“太后啊,圣上现在是什么都好,就是宫闱空虚,子嗣不旺,什么时候要采选秀女入宫呀?”
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乔太淑妃一眼,但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明年大行皇帝孝期过了再说吧,皇上现在国事繁忙,还顾不过来呢。”
“可是太后啊,这可和别的国事一样重要的呢。”
“怎么?你想推荐谁家闺女吗?”
乔太淑妃一脸委屈,撒娇道:“哎哟太后老佛爷,你是知道的,我能认识谁呀,说这话,纯粹是为皇上考虑的。”
太后不吭声了,皇后嫁给皇帝都八年了,一连串的生了三个公主,太子在潜邸时,也有两个侧妃,两个妾室,竟然一个有儿女的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次皇上登基,那两个侧妃都没有封妃,只给了个才人,只有乔太淑妃的侄女乔桂芳,皇上看在其姑母有恩于太后的份上,给了个妃位,的确是得好好选几个女孩充实宫闱了。
“太后,时间过得快啊,不如,现在就悄悄相看着,等明年除服,便招了那些女子进宫,不然,到时候匆匆忙忙的,未必能选到最好的女子呢。”
“要如何相看呢?”
“嗯,听说谁家有好女孩,便把她们召进宫,想办法让皇上看一眼,我就不信了,若是给她们暗示说皇上有意让进宫,不信她们还会在外面定亲,嫁给普通人。”
“唔,不错,呵呵,我们现在,就替皇上订下。”
太后爱子心切,说办就办,很快就有懿旨,说是要办菊花会,下令让三品以上的官员家眷,带女儿进宫展示才艺,让她乐呵乐呵。
为了防止人多忙乱,太后每次只招七八个人。
乔太淑妃心中暗喜,这一下还不把外面长相和品行好的女孩一网打尽?若是侄女不能入宫,也有希望嫁给仁亲王世子了,多一条选择,就会多一份希望,虽然仁亲王现在拒绝和她们家结亲,到时候没更好的选择,说不定会改变主意的。
乔太淑妃当然最希望侄女能进宫来,乔桂芳宫寒不孕,她不信小的也有这个毛病。
玉洁郡主接到懿旨,别提多高兴了,她若不是有皇太后力排众议,给指了这门婚事,哪有今天的幸福生活?虽然大婚第二天,她和钱先聪进宫叩谢了太后的恩典,但那一次,太后正午休,连面儿都没见,这一回,她一定要好好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愿。
她未嫁之前,听说钱先聪还有个女儿,心里还是有些忧心的,唯恐她处处和自己做对,她作为长辈,说又说不得,宠也宠不得,没想到文瑾竟然处处向她示好,似乎性格都有些懦弱,这一次仁亲王府做客的经历,让玉洁郡主对文瑾的印象大为改观,文瑾不是懦弱,而是真心对她好,是在让着她。
玉洁郡主怎么能让小辈儿让着自己呢?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才对,她对文瑾越发关爱,连韦氏都感觉出来了,在文瑾跟前,把玉洁郡主夸了又夸:“瑾儿,你爹真真好福气,蹉跎半生,竟然得娶郡主娘娘这样的高门贵女,还如此贤良淑德,真是钱家的大幸事。”
“可不是,二伯母,咱们一家人都很幸运,能遇到郡主这样的好人。”
“嗯呀。”
韦氏主动帮妯娌管家务,玉洁郡主刚开始有些诧异,后来发现她是真心示好,便欣然接受,一家人相处,更加和谐。
钱家饭桌上,又开始有人聊天,不过,控制在饭后,收拾了残羹剩饭,送上茶水。玉洁郡主刚开始只做听众,后来也偶尔插言,越来越和这一家人融为一体。
玉洁郡主想表达心意,可惜太后什么也不缺,文瑾的仆人,虽然千里迢迢送来了好些猕猴桃果酱和果干,可玉洁郡主却不敢送进宫里,进嘴的东西,一旦出现什么意外,她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见继母闷闷不乐,文瑾只好绞尽脑汁为她想办法,最后,她想到了棕人,就是在布偶下面,绑上棕毛,然后放到鼓面上,轻轻敲击,棕人就会蹦蹦跳跳,若是配上歌曲对白,算是独树一帜了吧?文瑾刚好也发愁自己,不知道该展示什么才艺呢,琴棋书画,她一个也不擅长,那天在仁亲王府,不过是取巧,她的画儿,猛看尚可,再看,越看越不耐看的。
文瑾并没有要在太后跟前出风头的打算,她只想平平安安幸福安乐地过自己的日子,高攀,那可是容易摔下来的活计,风险太大,文瑾不打算去做。
所以,这才艺展示,文瑾想了又想,便用棕人唱戏,她在一边配音好了,桥段她都想好了,就用天仙配一段“夫妻双双把家还”好了。
这个朝代的人,看重的是琴棋书画,歌唱并不推崇,文瑾也就博太后一乐,满足玉洁郡主的心愿就行了。
在京城的三品以上官员并不少,但家里有容貌姣好又有才情的大姑娘并不多,文瑾很快就轮上了。
别的女孩进宫,带着古琴、玉箫、横笛等,文瑾却带了个小藤箱,让同去的女孩子十分好奇。
每天午时,是花园里温度最高、花厅冷热最适宜的时刻,太后在这里待一个时辰,便要回宫午睡。
八个京城贵妇,围着太后一个劲儿的恭维,八个女孩,拿出浑身解数,逗太后一乐,皇太后觉得这日子好不惬意,甚至有些忘了,这是给儿子选妃呢。
表现画画和书法、写诗作词的女子,最是不出彩,虽然这个最难学,最受人推崇,却没法赢得太后的青睐,倒是鼓瑟弄琴的女孩,出宫时拿到赏赐的可能性大,到了文瑾这一拨,八个女孩,没有一个是写字画画对对子的,都是乐器,还有歌舞。据说,前天那一拨的萧国公家的姑娘,给太后表演了一场剑舞,竟然得了一柄价值连城、鞘上镶满宝石的辟邪剑,让今天这一拨的女子,都心思活动,竟然有两个准备的是歌舞。
文瑾准备的这个,也就不那么乍眼了。
但文瑾还是没有料到自己的与众不同,她的歌风和别人不一样啊,巨荣朝,唱曲儿喜欢显摆自己的嗓音亮,喜欢比高音,文瑾的亲切温婉,让太后觉得很舒服,再加上那对棕人,太后用鼓槌敲着,看着他们蹦蹦跳跳,也觉得很有趣,她把那个留下来,给文瑾的赏赐,便丰厚了些,得了一对和田玉镯。
看到镯子洁玉无瑕,晶莹玉润,文瑾又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回家的路上,她给玉洁郡主道:“娘娘还想谢太后成全之意,没想到咱们送进去的东西,还不及这对镯子的一般价钱。”
“是啊,不过太后什么好东西没有啊?咱们只要能哄她老人家一乐,那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嗯,也是,还是娘娘想得通透。”
“瞧你,还和母亲打起了花腔。”
“娘娘冤枉,我这可不是打花腔说假话,我的确没有想透嘛。”
“算了,算了,不和你计较。”玉洁郡主心里高兴,轻轻推了文瑾一把,嘴里嗔怪,还不如说是和文瑾玩笑,她现在,越来越显得年轻,连行为动作都和刚嫁进来截然不同。
过了几天,太后又命文瑾进宫,说是喜欢听她唱小曲。
文瑾有些奇怪,自己这个也不是天下无双啊,后面进宫的,有人听说自己出彩,竟然唱了《虞美人?无言独上西楼》太后也犒赏了啊,文瑾不知道是自己在梁中省给周丹娘曲子传过来的,还是碰到了同类项,只是心里暗暗警惕,以后要越发小心才是。
玉洁郡主可不这么想,自己的总是最好的,虽然文瑾不是她的女儿,但名义上的,也激发了她的母爱之情,现在,她只拿文瑾当女儿看。
这一次进宫,玉洁郡主不那么患得患失,便有心情好好打扮,不光给她自己整饬了好几身衣服头面,让文瑾、嫣然帮着挑选,还把文瑾也打扮来打扮去,只把文瑾都弄得疲累不堪,这才悻悻罢手。
幸好文瑾肤色如玉,涂脂抹粉只能令她变丑,不然,玉洁郡主的折腾,还会更多。
总算是到了进宫的一天,文瑾穿了粉红及腰小袄,元色百褶裙,衣裙之间,系紫红底绣花宽幅腰带,带上缀着珍珠宝石做装饰。
这身衣服可扎眼啊,文瑾本来给嫣然嫂子定做的,结果玉洁郡主看上了,非要给她也做了一身,至于上面的宝石珍珠,都是玉洁让方嬷嬷钉上去的。
玉洁越来越当文瑾是自己的女儿,家有娇女初长成,她恨不能在全天下的人面前夸耀:“瞧见了吗?最漂亮的这位,是我的女儿。”
文瑾简直都无奈了,不过,她也不觉得这会有什么坏处,也就依了玉洁郡主。
及至进了宫,文瑾才觉得不对劲,这一回,太后召见的六个女子,环肥燕瘦,个顶个都是大美女,相貌出色,品味也一个比一个高雅。
就算秀色可餐,太后也这么喜欢看美女么?
这一回,人少了,太后就不局限她们表现的项目。
很巧合,竟然郑大美人也在内,文瑾虽然对郑丽媛没什么好感,但见面时,还是客客气气的颌首为礼,郑丽媛却跟没看到她一般,并且,她展示的才艺,多得让文瑾吃惊,画画、写诗、弹琴、唱歌,还真的每一项都不错。
也不怎么好,至少,没有一项是拔尖的。
文瑾笑,前世,老总评论自以为是到处插手的副总经理:“浑身挂满了刀子,没有一把是锋利的!”
这位郑大小姐,正是这种情况。
总而言之,好歹能博得一个“多才多艺”的桂冠,也不算是白白表现一番了。
文瑾只给太后讲了一个笑话,把老太太逗得前仰后合,大笑了一通,算是通过了,那个乔兰芳,一改在仁亲王府的沉默和内敛,跟郑丽媛拼命似的,也是琴棋书画挨个表现,不过,她还不如郑丽媛呢。
这一回,六个女孩都有赏赐,郑大小姐出力最多,赏赐也最大——一株一尺高的红珊瑚树,文瑾的赏赐最小——一个镶满宝石的满冠。
若是论价值,文瑾的能抵郑丽媛十个珊瑚树,郑丽媛看到其它女孩都比自己手里的东西贵重,特别沮丧。
太后看到她的表情,脸上略略有些失望——原来她的大气宽厚,都是装出来的,内心并不是这样的啊。
倒是乔兰芳满心欢喜把太后谢了又谢,让太后非常高兴。
就在文瑾一行行礼就要离开之际,皇上下朝,来看望太后,女孩子躲避不及,只好跪下行礼,皇上却没有多看她们一眼,叫起后淡淡的一个扫视,便摆手让退下。六个女孩从皇上身边鱼贯而出,除了文瑾,她们一个个身体簌簌直抖,不知道吓的,还是激动的,令文瑾疑惑不已:皇上虽然没有笑,但表情是温和的,她们有必要这个样子么?
回家的路上,玉洁郡主看到文瑾拿到最好的赏赐,情绪高涨,一路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还是太后她老人家的眼光好,你就是比她们几个出色,一看就是个温柔善良,宽厚大度,聪明能干的……”
“好了啦,娘娘,我是没人夸,令人同情了还是怎的?”
“呵呵呵……”玉洁郡主还是忍不住满肚子兴奋,不过,换了话题:“瑾儿,听说你们住的那个小山村,风景跟画儿一般的?”钱先诚怀念家乡了,这几天不停提起山阳县,把那里说得天花乱坠,跟人间天堂似的,玉洁郡主实在太好奇了,没有进宫这件大事压着,她立刻就问起文瑾来。
“是啊!”才几个月时间,文瑾也忍不住怀念不已,“村子离山不远,咱家在村子最西边,往西走也就二里多路,就有一条小溪流过,那溪水可清了,碰到石头,只泛起几道波纹,就静静而过,偶尔一条鱼游过,阳光下都能在溪底的石头上看到影子。”
“那你,有没捞起来养着?”玉洁郡主急切地问。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夺爱
文瑾呵呵笑:“有啊,不过,我可不是养着看的,我在溪水边,挖了好大一个水塘,里面养了莲花,还放养了鱼,不仅能产莲子,还能吃鱼……”
玉洁郡主一愣,随即便抿嘴轻笑:“哦~,嘻嘻——”随即,便更加好奇地问,“多大的水塘?养多少鱼呢?
“我先开了十亩的鱼塘,养几百条鱼,见有利可图,便又开了二十亩的鱼塘,不仅养鱼,还养鸭呢,那几年日子不好过,这些收入,能让一家人衣食无忧,哥哥读书也不愁没有束脩和花费。”
玉洁郡主听得入神,钦佩地道:“哎哟,你不成了咱家大功臣了?”
“不能说是我的功劳啊,是二伯母、文翰哥和我一起干出来的,挖塘很辛苦,我都是雇人的,山村里的人,可勤快、可善良了。”
“那就是说,你们在山里,过得也很好了?”玉洁郡主心里酸酸的,羡慕得简直要嫉妒,亏她还是个贵女,锦衣玉食,却没有欢笑,真不如一个山里农家女子过得好。
文瑾唯恐引起郡主反感,遮掩了一下:“呵呵,就是挺累的,刚开始养鸭,我用老母鸡孵蛋,有个老母鸡是新手,老是把蛋露出来,我不得不一个晚上起来好几次,喔,想起那时候,我天天困得要命,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好好睡一觉,天天睡到自然醒,呵——”
说到睡觉,文瑾竟然真的打了个呵欠,还忍不住伸了一下懒腰。
“来来,咱俩躺着说话。”玉洁郡主拉着文瑾。
文瑾急忙阻拦:“不用,不用,我真不累,哎哟,现在每天无所事事,把我闲得,都觉得受不了了呢,这骨头都懒出毛病了。”
“这不好吗?你不是想天天自然醒嘛。”
“郡主娘娘,我早就能天天自然醒了啦,家里的日子,一旦走上正轨,那是一天比一天红火,做什么成什么,早就不是过去那么窘迫的啦,唉,我现在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乡下园子里的猕猴桃该熟了,那些个下人,能不能把安排的事情做好呢,还有,明湖城我还有个饭店呢,还有让周丹娘照顾的首饰店,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玉洁郡主来了精神,没有女人不八卦的。只见她睁大眼睛问文瑾:“你,听老爷说,你女扮男装,打理家里的庶务,挣了不少钱,是真的了?”
“是啊,我还想在京城开个饭店呢,可惜每天关在这深宅大院,我连京城什么样都不知道,唉——”
玉洁郡主虽然才比文瑾大几岁,但身份是长辈,再说,心理上,她也比文瑾老多了,闻言心疼地伸手拉住文瑾的手:“别担心,你现在也不用出去看,派个奴才帮你,不就是了?”她想起家里安插不下的那些下人来。
“瑾儿,庄子上的那些人,我把他们都调过来,归你管,让他们帮你在京城开店做生意,好不好?”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玉洁郡主其实对钱家经济状况,不是没有忧虑的,钱先聪的俸禄太少,皇上赐的庄子太小,她的陪嫁,也很有限,光一年的迎来送往这些个应酬,没有万儿八千的银子就下不来,更别说一家人这衣服首饰还有吃喝用度了,若是能开铺子挣钱,岂不就解决了问题?
文瑾眨眨眼,确定小继母说的是真心话,便郑重地点点头:“好的,不过,我不亲眼看一看,总是不放心,郡主娘娘,我悄悄扮了男装出去,你可要帮着遮掩一二,谁说,你也不要承认,好不好?”
玉洁郡主既羡慕文瑾胆大智勇,又怕她惹出闲话,坏了名声,对不起丈夫,犹豫着不敢点头。
“不然,母亲陪着我一起去?咱带上护院家人,扮成那些出去玩儿的贵介公子,谁不长眼要惹咱们啊,不会有事的。”
玉洁郡主这些年,可被压抑得狠了,对文瑾的提议十分向往,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不行,出事了,我怎么对得起你父亲!”
文瑾想了想:“哥哥每天用功苦读,也该出去散散心,让他带着我总行了吧?”
“你哥怎可能答应?”玉洁郡主觉得文翰很稳重,这样孟浪的事情,是不会做的。
“那,郡主娘娘,若是哥哥答应,你就放我出去?”
玉洁郡主被文瑾绕进去了,忍不住点头答应:“好吧!”
文瑾的心立刻像飞出笼子的小鸟一般,欢快地扑腾起来。
韦氏觉得文瑾这是胡闹,一本正经的文翰,却同意了文瑾的请求。文瑾把庄子上的人调过来了五个,让他们在京城大街小巷帮她找地盘,看有没适合开餐厅的房子出租或出售。
唯恐被再次发配到农庄种地,这几个奴才表现非常积极,十天时间,为文瑾找到了九个地方。
这几天,文瑾正拿着资料反复权衡,已经淘汰了四个地方,还有五个,却一时定不下来,这天,又在凝眉沉思,玉洁郡主走进来。
“郡主娘娘!”文瑾急忙见礼,被玉洁郡主拉住了手,“咱们一家人,搞这些虚套做什么,什么事儿让你这么发愁呢?”
“娘娘,瑾儿不是发愁,而是在思考,这五个地方各有优劣,看来,非得出去看一眼才行呢。”
“你,这是非要出去了?”
“娘娘,我手下这个孙燕平,虽然聪明伶俐,但毕竟年纪有些小,历练还不足,尤其对京城很不了解,暂时只能给我提些参考意见,还不能独当一面,替我决策。”
“噢?这个孙燕平说,哪个地方好呢?”
“这个地块最好,可惜一年的租金要六万两银子,他一听连话都不敢说了,要不是你给的人王小爱给我报的资料,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这大胆奴才,竟然知情不报,胆子也太大了,文瑾,这要不惩罚,他将来会越做越离谱的。”玉洁郡主赶紧向文瑾传授驭人之道。
文瑾被逗笑了,终于不再眉头紧锁,她认真地对玉洁郡主道:“好我的娘娘哎,这不是奴才胆大,而是胆子太小,你没听清楚,这房租一年要六万两银子,孙燕平那个奴才唯恐主子赔钱了。”
“什么?又不是金子盖的房子,竟敢要六万两银子?”玉洁郡主这才瞪起了眼睛。
“娘娘,这个地方,确实好得不得了,它就在皇宫外大前门正南,那些官员上下朝,都要经过的地方,这房子也建得好,上下两层,宽敞明亮,据说窗户都装的玻璃,跟宫里一样。”
“哪又怎样?”
“娘娘,官员上朝路上,不确定的因素多了,他们唯恐迟到,都要早到的,冬天里寒风凛冽,听说都要在这个饭店里坐会儿,喝茶吃点心呢。”
“哦,那这里的生意好啊,为何还要转租呢?”
“听说老爷子死了,几个儿子为了家产打破头,都想把这个饭店据为己有,最后折中的结果便是出租,然后分钱。”文瑾把打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
“一伙败家子儿。”
“可不是?其实有时候,未必多子多福。”
“子女不孝,一个都嫌多了。”玉洁郡主想起前夫家里各种明争暗斗,经常把太公公气得病倒,深有感触地说道。
文瑾见话题扯远了,便改口:“这套房子,刚开始放话说,租四万两银子,结果引来七八家竞争,硬是抬到了六万,现在,这个价钱已经没什么挣头,那几家既不想租,又不愿意放弃,就这么撂着,已经僵持快两个月了。”
“活该,就让它租不出去。”玉洁郡主和文瑾一起,觉得特别轻松,说话时常常跟个二十来岁的小女人一般,娇嗔赌气是经常的,她一天一天慢慢变化,自己都没有感觉,只是笑容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年轻。
难怪当年先太后给她赐名“玉洁”,玉洁郡主的脸色特别白皙,虽然不够红润,却真有玉一般的质感,非常光洁细腻,越来越像个二十来岁的人了。
“大小姐,你不会看上这套房子了吧?”玉洁郡主忽然想到这一茬。
“没有,那几个奴才看上了一套离这边三四里的,准备叫太白居。”
“三四里?那不是离咱府上不远了吗?”
“是的,娘娘,在户部附近。呵呵,那里的有钱人多啊,各个省里的布政使往上交税,兵部的工部的官员从那里领钱,哪个不得找人活动?”
“可,听说那里都有好几家大餐厅了。”玉洁郡主有些担忧。
“没事娘娘,既然有好几家,就不多咱一家。”
“大小姐,还是不妥吧,那几家餐厅,背后都是有人支撑的,你爹,你爹还没那么大的势。”
文瑾没想到玉洁郡主会说出这么有见地的话,不仅翘起大拇指:“娘娘高见,这个地方,我也只是想一想,等几年再说,其实,我看上的,是这个地方,诺,在东城,那里商馆林立,各地来的商家,多住那里,饭店虽然多,顾客也多,比较容易开起来。”
“你就是想去那边看一看?”
“是的。”
文瑾绕了半天,希望玉洁郡主能糊里糊涂答应下来,没想到她蹙眉想了想,便开始摇头:“那边龙蛇混杂,你去了太不安全。”
“没事的娘娘,我多带几个护院。”
“不行,敢在那里混的,多少都有点功夫,你若碰上个不要命的可怎么得了,就让文翰帮你看看算了。”
“娘娘——”文瑾撒娇,玉洁郡主始终不依。
文瑾无奈,只能再想办法,过了两天,听说钱先聪要沐休,便来了精神,央求着他带自己去。钱先聪知道文瑾是为这个家好,心一软就答应了下来,届时文翰也要一起去,还要带上保镖,玉洁郡主总算答应下来。
钱隽终于完成了差事,一路快马加鞭返回京城,匆匆去皇宫交了圣旨,便一股风般地跑回家。
文瑾已经把郑在新还给他了这位铁脚仆人,看到主子,便一脸气愤地说道:“王爷根本就没有向钱家提亲,前几天,王妃还把玉洁郡主和钱小姐请来吃螃蟹。”
钱隽一愣,刘彩琴这是什么意思?
“世子爷,王妃还请了萧国公府的大姑娘、礼部郑尚书府的长孙女、武威侯府的二姑娘,首辅杨府的小孙女……”
这几个女孩,可都是对自己有意的人,把文瑾和她们放在一起,刘彩琴立刻就露出了她的司马昭之心。
但刘彩琴这一招,钱隽还没法说出什么不妥来,毕竟,她可以借口为钱隽相亲啊。仆人抬来热水,郑在新服侍钱隽泡澡。
钱隽任由郑在新给他按摩搓澡,自己则急速地思索着。
看情形,父亲是不愿意自己娶文瑾的,很有可能刘彩琴还不知道,她仅仅是从自己和钱文翰关系好的角度,联想到了文瑾,不然,就不会这么间接地要文瑾难堪,而是下狠手了。父亲不肯向钱家提亲,钱隽只好跳过他,让皇上赐婚。
事不宜迟,文翰第二天就去找皇上。
永昌帝下朝,常常很疲惫,喜欢午后小睡一会儿,这几天,他心情很好,钱隽办妥差事,沈明熙那边也进行顺利,南疆,很快就会不用一兵一卒,和平解决,这怎不让他心花怒放呢?
今天心情好的原因,还有太后这一段时间忙碌的功劳,那六个女孩子,的确都很美丽,尤其是钱文瑾,大气却不张狂,娇媚而不狐惑,一双美瞳,轻轻一扫,皇上的心差点就融化其中了。
永昌帝伸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来,小太监伺候着擦了把脸,他该审批奏折了。
“皇上,仁亲王世子求见!”
“宣!”永昌帝毫不犹豫地道,这位小堂弟,可是他的大功臣呢。
“微臣叩见皇帝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说过多少次了,总是不悔改,你也学那道学先生,跟我来这俗套。”
“嘿嘿”钱隽爬起来,“这不,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嘛。”
“哦?你求我什么?”永昌帝的脸,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他可不想欠臣子的人情,虽然为自己服务,是他们的义务,但若赏无可赏,皇帝也觉得很不好处理的。
“万岁有件事情,你得给我做主呢。父王给我定的亲事,若不是钱先聪大人的爱女,到时候你得给我赐婚。”
“谁?”永昌帝心里一凛,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的皇后,还有以前在潜邸的侧妃,都是为了利益娶进门的,没有一个是他真心喜欢的,前几天才见到一个令他怦然心动女人,今天,就有人和他争夺了。可这位堂弟,对自己忠心耿耿劳苦功高,不好拒绝啊。
就这么拱手送出不成?永昌帝忍不住心疼不已,同时,还涌出一股恼怒——钱隽呀钱隽,你碰上个美貌女子,不想着孝敬于我,竟然,竟然……
钱隽一看皇上沉吟,心里也紧张起来,难道皇上知道文瑾了?他的瑾儿有多可爱,钱隽心里清清楚楚,没有哪个男人,见她不喜欢的。
这可怎么办?
永昌帝见钱隽眼神闪烁,也能猜到他的想法,他不能明着拒绝钱隽要求,只好打着哈哈推脱道:“现在正是国丧期间,这事情,还不适合提到议事日程。”
“臣遵旨!”钱隽什么都明白了,一时心乱如麻,行了大礼,恹恹地退了出去。
和皇帝争女人,他有胜算吗?
只要文瑾未嫁,他拼死也要搏一把,皇帝是很了不起,说出口的话,一个唾沫一颗钉,砸都能把他砸死,但皇帝也有他自己的无奈,只要利用得好,他钱隽,还有翻盘的可能。
不到最后时刻,难说谁会笑到最后!
钱隽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标地游走,小厮陈刚带着两个随扈紧张地跟在不远处,他们不知道主子为何兴冲冲进了皇宫,出来的时间竟然跟失了魂一般,只能尽自己最大努力,不让主子再受到别的伤害。
当钱隽脑子里有了意识,终于停下了脚步,一抬头,看到的竟然是“钱府”的大门,他摆手让陈刚敲门:“说我要拜访钱文翰。”
“哎!”陈刚已经从郑在新嘴里,知道主子和钱府的大爷关系非比寻常,他脆脆地答应了一声,飞快地跑上去敲门。
文翰早就叮嘱过门房,仁亲王世子来了不必通报,因而门子立刻打开角门,满脸堆笑地小跑出来迎接:“世子爷,您请进!”
钱隽心里总算舒服点儿。
文翰正在内院书房看书,接到下人来报,急忙整衣来到外院,钱隽已经在过厅站着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来,到我书房坐。”他伸手拉住钱隽的胳膊,高兴地眼睛都笑没了。
“昨天下午到家。”见到好友,钱隽心中的阴霾才消散一空,两人说起了别后的情由。
文翰现在,每天除了读书还是读书,没什么可说的,钱隽三句两句说完他的差事,便亟不可待地问起文瑾的事儿:“文瑾过得好吗?”
“很好!”文翰现在已经接受了文瑾和钱隽的事情,一听询问,立刻自动汇报起来,“郡主娘娘人很好,没有架子,很善良温柔,和文瑾关系很好,对我们大家,也十分关爱。”
第一百五十七章 低调都有错
钱隽听了,忍不住翘起嘴角:“文瑾那么可爱,谁见她都会喜欢的。”
“嗯,郡主娘娘几乎天天都和她在一起,处理家事带着她,进宫、做客也带着她。”
钱隽笑不出来了,看来,这个玉洁郡主好心办了坏事儿。
但事情的根源,都怪自己,文瑾待字闺中,玉洁郡主越是喜欢她,肯定越想为她谋个好夫家,带她在京城的贵人圈里频频亮相,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知道她,来求娶她。
钱隽心里发紧:“有人提亲吗?”
“有,礼部尚书郑夫人派人为侄子求亲,郡主娘娘还要等等看。”
“为何?”
“郑夫人的娘家兄弟只是个六品的同知,她说侄子是大才子,就是大才子?郡主娘娘还要等明年春闱,看他能不能考出来。”
“还有吗?”
“有,好多呢,反正是武将的,我母亲都不答应。再就是有两家勋贵,一个宁侯世子,是续弦,还有一个,会云伯的次子,前者,我们一家人都不愿意,文瑾这么好,为何还要在别的女人面前执妾礼?会云伯的次子,不过是记在大妇名下的庶子而已,会云伯的长子太笨,伯夫人想要次子养活她儿子一辈子,哼,她以为三叔有职没权,就会巴结她们呢,听说被我们拒绝,还扬言要走着瞧,看谁家敢娶文瑾呢。”
“找死!”钱隽气得猛一拍桌子,把砚台都震得跳起来。
文翰急忙双手下压:“别气,别气,这砚台可是郡主娘娘赠送给我的,据说是先皇即位,殿试所取的第一个状元用过的。”
钱隽被文翰的样子逗笑了,心情略略好了些:“有会云伯夫人,文瑾暂时是安全的了。”
文翰闻听很惊讶:“你到底什么意思呀?就算今年不能定亲,可大家还不照样四下派遣媒人?现在说好了,明年国孝去除,再行订婚礼就行啊。”
钱隽低下头,他何尝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但父亲不答应,皇上又不赐婚,他只能慢慢想办法。
“你给瑾儿传个话,就说我钱隽这辈子,非她不娶,我,我只要她等一年,若是这一年,我没那个能力,她看上谁,就嫁了吧。”
文翰吓了一跳:“钱隽,仁亲王爷不答应这门亲事?”
“嗯!”
“那你还让文瑾等什么呀?结亲,是结两姓之好,你父亲不答应,后母更是见不得你好,没得让文瑾……”
钱隽跳起来,打断了文翰的话:“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你放心,这一年,我若不能成功,自己出家做和尚去,不会让瑾儿为我受苦的。”
文翰沉默了好久,怜悯地搂住钱隽的肩膀,幽幽地吐出两个字:“难啊——”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我和文瑾现在越难,将来才可能越顺,我倒希望,现在,让我把所有的繁难都经过,将来,她顺顺当当快快乐乐每一天!”钱隽捏紧拳头,在空中一挥,发誓一般道。
文翰没想到,自己不过乡下孩子,虽然吃穿用度不如钱隽,却事事随顺,好友,只顶了一个亲王世子的头衔,却要比自己承受这么多的压力和磨难,心里一时五味杂陈,他把钱隽的手,紧紧攥在双手间:“你要我怎么帮你?”
钱隽低下头,摇了摇,他多想见文瑾一面啊,但这个心愿,在京城是太难实现了。
“对了,文瑾想在明天,去东城的中南会馆看一间门面,她打算开个餐馆,我和三叔一起陪她。”
钱隽咧嘴笑了一下:“我知道了。”
“我三叔也去呢。”文翰强调了一句,他害怕钱隽冒失。
“放心,在梁中省,我不那么放浪形骸,家里的老妖婆能放心吗?”
“好吧,那就让我看看世子爷的真面目。”文翰很期待地说道。
~~~~~~~
文瑾好容易等到养父沐休,她吃过早饭,便青衣小帽,打扮成一个黑脸膛读书人的模样,玉洁郡主盯着文瑾看了半天,感慨道:“难怪你能哄住一家人,这怎么看都是个秀气俊雅的小秀才。”
看着文瑾跟着丈夫和侄子出门,玉洁郡主艳羡不已,站在院子里看着中门,好大会儿都没动窝。
“郡主娘娘进屋吧,风冷了。”韦氏招呼道,她以为玉洁郡主担心了,便安慰道:“有三叔和文翰跟着呢,再说了,文瑾机警地很,在外应酬,比文翰都行。”
玉洁郡主笑了一下,走过来携了韦氏的手:“嫂子,我若能像文瑾这样,活得恣意潇洒,今天死都不觉得委屈。”
“呸呸呸!”韦氏急忙对着空气啐口水,嘴里还念念叨叨,“上天保佑郡主娘娘好人好报、长命百岁。”
“真羡慕文瑾。”玉洁郡主想起在前夫家憋屈的生活,若是她有文瑾的能力,会不会早就跳出那个火坑了?
韦氏见妯娌脸色闪过黯然,知道她虽然身份尊贵,但以前活的很不如意,安抚地拍拍玉洁郡主的手:“娘娘,三叔人也很能干的,又有文翰帮着,咱们家,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我相信!”玉洁郡主点头,她已经知道了文翰在中江府的事情,现在连文瑾一个女子都这么能干,对钱家的未来,自然很有信心。
文翰和钱先聪、钱先诚坐在前面的马车上,文瑾带着石榴坐在后面,孙燕平兄弟,带了石卫村三个年轻武师,走在马车的侧边。
各省商会会馆集中,这里是京城最热闹的商业集中地,马路宽阔,路边楼房林立,酒肆、饭铺、绸缎庄、成衣铺、金银楼、典当行,一家挨着一家的的招牌,令人眼花缭乱,街上的行人也挤挤挨挨摩肩继踵,男男女女说着各式的口音,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文瑾坐在马车里,光听外面嘈杂的声音,都知道这里肯定不是一般的热闹。
接下来的路,没有官差喝道,根本走不过去,车夫停下马车,孙燕平给了十几个铜钱,让他把马车赶到车马店等着,他跟着几个主子身后,一双大眼警觉地不停地四下扫荡。
梁中会馆的管事,孙燕平早就约好了时间,此刻,在楼上看到马车,已经跑下来在门口等着。
会馆的产业,是省里经商的人捐建的,也会免费为破产或落魄的举子等提供免费食宿,平日里的收入,除了维护会馆建筑,养活在这里做事的人,大多都做那些公益事业,因而,房价并不高得离谱,但也绝不会低到友情价。
一楼只剩了一个两间的门面,其余都租出去了,文瑾打算把二楼和三楼租下一部分,一楼那间门面,自然就是大门和过道。
虽然没有后世的电梯,但这个时代的人,却有个奇怪的心理,越高的地方,越是给贵人使用的。想想也能明白这个道理,楼层之间,是用木板间隔的,任谁听到头顶有人走路咚咚乱响,心理都会觉得不舒服。
因而,文瑾租赁二楼三楼的想法,没有人觉得奇怪。
同样,二楼和三楼的房租,也不比一楼的便宜。
梁中会馆的房子,质量还是不错的,文瑾只需要重新刷白,布置一番,就可以使用,一年租金,一共七千八百两银子,不二价。
钱先聪见文瑾气定神闲,根本不以为意,心里实在猜不透,自己这个养女怎么能有这么大的手笔,她难道就不怕赔钱了么?将近八千两银子啊,再加上厨师、跑堂的吃饭住宿和工钱,一年最少消耗一万两银子,他的全部俸禄,连禄米都折成现银,一年也才两千多两。
文瑾手里的银子,一共也才七千两,还是榴花那边,刚刚把今年的猕猴桃钱,打过来了三千,虽然预计销售,还有三千两银子的收益,但没有到手的银子,还不能算是自己的。
文瑾盘算着,房子押金要一千两,一次性交房租三个月,又是近两千,剩下的钱,还要拿出一千两重新装修房子,然后的两千两,作为启动资金,实在有些紧张呢。
不过,文瑾并不为此就退缩不前,车到山前必有路,她坚信自己一定有办法。
文瑾看过房子,又在附近的饭铺酒肆转了转,和孙燕平搜罗来的情况一一对照,她对自己饭店将来的主打方向更有信心。
至于签约交押金的具体事情,到时候都交给孙燕平去办。这个时代,民风还是很淳朴的,尤其是做商人的很讲究信誉,那些坑蒙拐骗的事情,都是街头混混们干的,像会馆这么大的产业,是绝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这个文瑾倒不担心。
让人丈量了各楼层面积,文瑾今天出来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一上午时间,也转瞬而逝。
“爹爹,哥哥,咱们在这里吃个饭吧。”
想开饭店,自然要把周围饭店吃个遍才是,这个任务,孙燕平兄弟已经带着文瑾从明湖抽调来的两个厨师完成了,今天,他们就要去口味最好的余香居去看一看。
从走进会馆,就有个一身灰衣仆人跟着她们,文瑾以为他是会馆派来的,便没有在意,虽然那人低着头,却总是用眼角在偷偷看她。
到了余香居,文瑾一行在大堂坐下,刚点过餐,就有一个穿了绿色文士衫,头戴窄沿帽的男人坐在了她对面,那人低头,用手敲着桌面,似乎心事重重,但眼睛,和刚才的灰衣仆人一样,似乎总是在看她。但文瑾抬眼去看的时候,却见那人真的在看着桌子下面,眉头紧皱,在想什么。
奇怪!难道她被什么人关注,被盯梢了?不然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感觉?文瑾四下看了看,没见什么可疑的人。
小儿提着大茶壶过来蓄水,文瑾要求换到二楼的雅间去。
小儿结结巴巴的:“二楼雅间,是给,是给贵人留的。”
“这个地方,哪有什么贵人?”文翰有些不悦。
“这位爷,就是因为少,才总得留一间,万一来了一位,动辄就是大耳刮子招呼,掌柜和小的们,没有不怕的。”
这倒是个新情况,看来,在东城说不定什么也不是的一个小官儿,到了西城,都会趾高气扬地耍威风,不然,小二哪里会挨那么多的巴掌?
“还有雅间么?”
“有,有,小店有三间雅间,今天已经占了两间了。”
“为何不多开几间雅间呢?”文瑾问。
“哎呀大爷,这你可就不知道了,雅间占地方,并且,咱们这边贵人也少,开多了没人怎办?”
“你们雅间收费吗?”
“收的,一顿饭要一两银子,所以,大爷,一两银子能上几个好菜呢,要雅间划不来,不如就在楼下大堂里坐着的好,划得来。”小二一脸笑容,希望能把人留在楼下。
“若是现在雅间一间都没出去,你是不是就反着说了?”文瑾笑,然后抬了抬手,“带路,上你们的雅间。”
“这个——”
“怪不得你老是挨耳刮子,没一点眼色嘛,知道这位老爷是谁吗?”文瑾指了指钱先聪,“付二品,够不够开雅间?”
小二吓了一跳,狐疑地看了一眼钱先聪,却不敢说一句怀疑的话,点头哈腰地让等等,他去请示掌柜的去了。
“天生就是个挨打的。”文瑾觉得这家饭店,口味虽然不错,却一直做不上去,问题就在这里,服务不好,她们若是那种仗势欺人的官员,早就怒气冲天了,别说吃饭不给钱,估计掌柜还得带着礼物,过来给他们赔情道歉呢。
掌柜的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低头哈腰地过来,请他们楼上走,饭时已经到了最高潮,该来的人都来了,掌柜这是确定不会有人再要雅间,才给文瑾他们一个面子。
这么没有眼色,竟然还能在京城混下去。
果然,不同的地域,商业服务的层次就不同,若是换到东城的饭店,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那里,别说是掌柜了,连伙计都浑身上下长了眼睛。有些高官幕僚,出门也极其简朴,但他们要想做成的事儿,经常轻而易举就能成,比有些三品四品的官员还容易。
文瑾一面想,一面往楼上走,进过绿衣人身边,看到他的眼神,闪过一丝幽怨。
难道我和你很熟吗?这个想法刚一冒头,文瑾的心就咚得一下狠狠得跳起来,这不是钱隽吗?他回了京城,不见自己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跟踪自己,到底什么意思?
文瑾只觉得一股酸意直冲鼻腔,视线瞬间有些模糊,急忙拿着帕子,在眼睛上沾了一下。
钱隽看得清楚,还当她认出自己,心情激荡呢,他失落的心,微微慰藉了一些,好歹,人家把自己放在心上呢,不亏自己心心念念,梦里都是佳人。
文瑾晕头晕脑走到二楼,连说话的心思都没有了。
文翰刚开始和钱隽想法一样,但饭菜上来,文瑾一副味同嚼蜡的样子,让他觉到不对劲,见父亲和叔叔兴致勃勃边吃边聊,他趁机在文瑾耳边道:“钱隽想看看你,又怕惹来闲话对你不利,只好这样,你,你若是不介意,我就叫他来赴宴,算是偶遇,爹爹和三叔请吃饭,如何?”
文瑾心里的酸楚更甚,却变成了另外的意思,到了京城,堂堂仁亲王世子,都不得不收起爪牙,做小猫状,想见自己一面,竟然如此受委屈,真让她心疼不已。
忍着思念,文瑾摇摇头:“哥哥,算了,既然已经见过了,也就这样吧。”这个时候邀请人进来,钱隽前面的委屈都白受了,落在有心人眼里,反而会惹来更多的事情,文瑾知道养父不易,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给钱家的人添麻烦。
只是想起钱隽幽怨的一瞥,文瑾心里也是十分难受的。
凉菜刚刚上完,热菜还一个没上呢,小二便敲门走了进来,点头哈腰一个劲儿道歉:“五城兵马司的王参将带了乡亲过来吃饭,非要小店腾出一间上房,客官,请包涵包涵,掌柜的说了,不收菜钱了,请你们移座楼下吧。”
不给上房,不进来都没关系,但现在这么被人赶出去,钱先聪的脸,可就彻底被人撂在地上踩了,尤其是他是文官,若是给武官让了路,会让一城的文官指脊背谩骂的,自己丢人不说,今后,别想在这个圈子里混了。
文翰已经气得脸色通红,一伸手就是个大嘴巴:“瞎了你的狗眼,见过付二品的侍郎,给五品参将让座位的吗?滚!”
难怪这一家小二和掌柜总是挨打,他们上门自找的啊,连文瑾都赞文翰出手利落了。
文翰毕竟坚持练武这么多年,尽管他手下留情,小二的半边脸,也顿时涨成了紫茄子,他捂着脸,口齿不清地道:“我,我可告诉你,参将大人办你一个冒充官员的大罪,可,可别怪我没说清楚——”
文翰又一个嘴巴过去了,有的人,天生就是贱,小二和掌柜,无非就是看他们一行人穿着简朴,没有趾气高扬没有仗势欺人,竟然,竟然低调都有错,简直令一屋子的人,无话可说!
第一百五十八章 祖宗规矩
小二捂着脸,踉跄地跑下去了,没多一会儿,楼道就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一个声音桀桀尖叫:“我倒要看看,哪个狗胆包天的,敢在天子脚下,冒充官员!”
雅间的门,小二跑出去只是虚掩着,说话的人一脚就又踹开了。
钱先聪已经皱着眉头,一脸威严地对门坐着,十年磨砺,再加上打过仗的经历,令他发起怒来,浑身上下有一股凌厉的威势。
进来的人被钱先聪的气势压住,后半句话说的有气无力,他尴尬地站着,不知道该道了歉扭头走开,还是继续强撑着把人赶走。
孙燕平几个坐在楼下,那个小二跑下去,他们才发觉不对劲,这个时候冲了上来。
石东伦看孙燕平给他了一个手势,从后面一把把冲进来的那人抓了出去,摔在走廊:“冲撞官驾,找死呢你!”
那个参将见雅间好一会儿都没腾出来,已经等不及,咚咚地走了过来,刚好看到自己人被打了,一时怒火上涌,伸手抓起地上的人,往身后一摔:“连个小毛孩都打不过,回家吃奶去吧你,滚!”
可怜那人,又一次被掼倒在地。
孙燕平拿出管家的威严,虽然他还很年轻,但样子却扎得很有势:“礼部右侍郎钱大人在此,休得冒犯!”
参将林建平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很尴尬地站住了,他身后,跟着正要宴请的同乡,还有手下的两个小将,今天这人,可是丢大了。
但这么回去,他实在不甘心,想起掌柜的说,这伙人是冒充的,他咬了咬牙,又鼓起了勇气:“既然是上官在此,小的自然该进去行个礼,道一声歉意才是!”
正说着,隔壁的包厢们开了:“张木耳,你要给谁去行礼道歉呀?”
今天还真邪门了,出来的人,竟然是五城兵马司的西城区都督欧阳改改。
欧阳改改原名叫欧阳铁柱,老家是凤翔人,那里管疯子或傻子才叫改改,他就是有股子不怕死不要命的疯劲儿,才在军中攀上了一位贵人,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林建平大喜过望,噗通一声单膝就跪地了:“小的见过都督大人!”
“怎么回事啊?”欧阳改改打着官腔。
“嘿嘿,小的想请老乡吃饭,这不想要个包厢嘛,掌柜的说,这间的人,自称是官员,却……”他故意不说下去。
“哦?冒充的?”
“放肆!”孙燕平力喝,“礼部右侍郎钱大人在此,闲杂人等立刻散开!”
欧阳改改愣住了,狠狠瞪了林建平一眼。
五城兵马司的都督,是二品的官儿,比钱先聪级别高,他要是来了,就能轻易把钱先聪从屋子里赶出来,但东城兵马司的都督,才是四品官员,何况,武官本身就比文官地位低,他可没资格把钱先聪赶出来。
但五城兵马司的地位特殊,他们想要折腾谁,任你官儿比他们大,也常常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比如,查出你家某个仆人,是被拐卖来的,污蔑你一个包庇人口贩子,虽然不能把你怎么样,但也是癞蛤蟆跳到脚面上,咬不死人,膈应死人。
欧阳改改虽然官儿小,但气势不小,别说钱先聪一个付二品没有实权的官员,就是比他级别高的某些闲散勋贵,他都敢惹。
反正钱先聪没有穿官服,他到时候可以咬死口说一声“不认识,不知道”来推脱。
为了京城治安,惩治一个冒充官员的案子,谁又能指责些什么呢?再说,他背后还有人撑着呢。
林建平还在地上跪着,见上司脸色连闪,立刻便猜到了他的心思:“都督,他说是侍郎大人,就是侍郎大人了吗?”
欧阳改改明白钱先聪一定是微服来的,谁出门,还会带着官印?今天,没有物证,他就可以翻脸不认人,先收拾了再说。
“来人!最近京城有不法分子四处行骗,查验这位的大人的勘劾,确认无误,卑职要上前见礼!”
钱先聪气得一脸通红,有些后悔今天太过莽撞,若是带上官服,这个时候换上,看谁敢放肆?
孙燕平带着三个石家弟子,紧张地站在门口,拦住要冲上来的几个兵卒:“我们家大人,岂是你们这些鼠辈能查验的?今天,若是敢拂了我家大人的面子,就是拂了万岁的面子,不想活,吱一声。”
这话也不算错,钱先聪是皇上给授的官儿,丢人,也是丢了皇上的人。
欧阳改改怪笑一声:“我亲自来查验如何啊?咱这官儿,也是皇上授予的,都是为了皇上办差啊,请这位配合配合!”
“仁亲王世子到——”
楼梯口传来一声威严地呼喝,仁亲王世子,可是当今皇帝跟前的红人,虽然滞留京城,皇上却不肯撤去他西疆兵马前军先锋的官职,在武将里,可是顶顶威名的。
欧阳改改和林建平赶紧跪倒:“末将参见仁亲王世子!”
“何事喧哗?”钱隽站在楼梯口,他身后的斥候绕过来,帮主子问话。
“大人,有人怀疑这几个人冒充官员……”林建平的话还没落音,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钱大人的官威,其实你等宵小可以冒犯的?滚!”刘刚原来就是西疆军中的斥候,因为机灵可靠,钱隽回来,一直带在身边。
亲王府里的下人,除了郑在新几个亲王府的世仆是忠心耿耿的,其余的钱隽哪里还敢用?平日里,都是几个军前的侍卫和斥候跟着。
林建平很不服气,觉得钱隽乃军中的人,竟然向着文官,就在迟疑间,另一边脸又被重重打了一巴掌。再不走还会丢人更大,林建平不敢再说话,黑着脸连滚带爬地下了楼。
欧阳改改尴尬地跪着,打林建平的脸,就是打他的脸啊,虽然背后有人,但那人也未必惹得起仁亲王世子,就算将来势必要拼个高下,但今天,他们这边羽翼未丰,还不敢掠这边虎须。
“欧阳大人,你也是朝廷重臣,林建平不懂事,你怎么也跟着胡闹了?”钱隽的声音低低响起。
欧阳改改赶紧重重磕了个头:“世子爷,这不是马尿灌多了,有些不清醒,一听有人冒充,便,便……”
“到了现在,你竟敢还想说是为了公事?”钱隽说着,一脚便踢到了欧阳改改的胸口,“包庇属下仗势欺人,你认个错,我便会不计较,没想到,你竟然死不悔改,看来,朝廷给的权利,你就是这么用的,难怪东城治安如此混乱,今天,是我请钱大人过来试试水的,没想到,竟然真的捉到了大鱼,滚回去,等着听参吧。”
欧阳改改还想磕头求饶,却被刘刚指挥的几个侍卫拖起来,拉到了楼下。欧阳改改一摊稀泥样的软倒在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这辈子,完了啦。”
主子肯定不会因为他这么一个小虾米,和仁亲王世子掰了脸的,有官职护身,可没少作恶,现在,成了平民,那些得罪了的仇家,肯定会趁机算账。欧阳改改挣扎着回到官署,把公事交代给属下,趁天黑以前,带着家人离开京城,逃向老家。
钱隽第二天早上才听说此事,连参奏折子都没能递出去,只是,他给皇上建议好好整顿东城治安,还是让永昌帝十分重视,派了一个武举出身的官员王洪礼接管那边的差事。
武进士也是经过笔试的,文才也不错,治理地方,介于文臣和武将之间,果然比欧阳改改这个疯子做得好,文瑾的饭店后来都受惠不小,这是后话。
钱隽不知道自己这一举动,却坏了另一个人的大事,竟然被人给恨上了。
永昌帝也很快让人打听出来,这天钱先聪微服出游,竟然还带着男装的钱文瑾,他立刻便认为,这是和钱隽约好去幽会的,皇帝自然不会认为是文翰给钱隽的消息,他猜测是文瑾和钱隽暗通款曲。
“贱人!”永昌帝非常恼火,似乎文瑾已经是他的人一般。
嗯,这么说也不算过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也不想想,这么多的男男女女都是他的人,他照顾得过来嘛!
还好先帝过世,这一年内不许婚嫁嬉乐,连订婚都不许,不然,文瑾立刻就被招进宫里,成了那四方墙里的囚徒。
文瑾一点也不知道即将到来的危机,每天忙忙碌碌指挥孙燕平他们,装修饭店,准备开张。
钱隽可是心里门儿清的,他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钱家江山,是圣祖皇帝领军打下来的,但在最后的阶段,戎马半生的他遇到了一个美貌女子,这个女人,别的本事没有,特别能折腾人,圣祖皇帝还偏偏跟个被虐狂似的,女人越是指责、不满,他越是屁颠屁颠,围着女人转,连正事都放到了一边,结果吃了一场败仗,眼看就要平定的天下,又战祸连天,硬生生把钱家坐江山的日子,推后了一年半,他本人也在战争中,负了重伤,最后不治身亡。
高祖皇帝即位,第一件事便是杀了那个女人,等天下大定,他成了真正的皇帝,高祖皇帝一面封自己的父亲为圣祖皇帝,一面立下一条规矩,那就是入宫做皇上的女人,必须是三品以上官员的亲生嫡女。
圣祖皇帝宠信的那个女人,就是手下的一个奸臣,见到一个商人的女儿漂亮异常,便收为养女,献给皇帝的。太祖皇帝为了杜绝某些官员想通过这种途径,献媚邀宠,定下了这个规矩,钱隽在宗族礼法的大部头里,找到了切实的依据,确定可以以此保护文瑾,心里总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巨荣官员,都知道这条规定,钱隽唯恐皇帝做手脚,或者非要招文瑾进宫,才下功夫要把这些条条框框查清楚的。
现在,还有个问题,文瑾的亲爹娘,到底活着没有?若是皇上非要让某个高官说文瑾是他失落的女儿怎么办?
钱隽从文翰嘴里,听说了贺氏的招供,文瑾离开家人,身上还带着那么贵重的项圈,证明她出身官宦,十多年前,普通百姓是不许佩戴金玉器的。
钱隽不敢掉以轻心,万一,真如了皇上的意愿,他必须还有办法对付才是。
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多年,贺氏把那些东西也都卖的卖当的当,连个线索都没有,现在想要找到文瑾的家人,真的很难。
但钱隽并不气馁,从知道文瑾是捡来的那天起,他就已经派了几个善于跟踪和寻查信息的斥候,去了梁中省。
永昌帝在京城,也是广布耳目,只不过平日里关心的都是几个肱骨大臣以及镇守京门的几个大都督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让人去调查欧阳改改为何逃跑的事情。
主管消息的大太监郭安安见皇上吩咐下来具体的事务,不敢有一丝怠慢,再说,事情已经过去了,时间拖得越久,他就越是难以打听到最真实的情况。
郭安安也是有能耐的,只用了一天时间,便把事情经过,弄了个清清楚楚,包括钱先聪一家,为何会出现在那个饭店。
“这钱先聪想开个饭店,为何要带着女儿出去?他是礼部官员,难道不知道女孩子,最是要注意礼义廉耻么?”
“这个,听说,钱侍郎兄弟并不善于庶务,但钱大小姐却十分精通,他们家以前在山阳县,很穷很穷,都是钱大小姐善于理财,才一步一步富裕起来,钱家在明湖城也开有饭店,钱侍郎的兄长和侄子,对此仅仅是知道有这么回事,至于如何开起来,如何运作的,全不知情。”郭安安这个问题,也知道的清楚,毕竟钱家的仆人,目前还是很杂乱,还没有完全被主人收拢起来,有少数人,只要给点好处,便会什么都说的。
永昌帝大感兴趣,挑起眉头:“没想到这位钱小姐,竟然还是个女陶朱公啊。”
“可不是,皇上,就是一个男人,也没有短短几年时间,从一无所有,住草屋穿破衣,到有上万的身价。”
“确实都是钱文瑾挣来的?这个钱文翰,也曾跟着路灿去过中江府,当时可是扳倒了好几家大户,先帝下令抄了家的。”
“皇上,这个小的也查过,路灿现在在中江,过得很是简朴,他这两年也没有给家里送过多少礼物,还有,钱文瀚离开中江,只有一个藤编书箱,一个衣服包,一小包碎银子,回到家,娶亲的钱还是钱文瑾出的。”
“钱文瑾不过开了个饭店,能挣这么多钱?”
“万岁,她不是靠饭店挣钱的,这钱文瑾少年时,家境穷困,不得不进山采摘山果换粮,不知道怎么就慧眼发现了猕猴桃,她给引种出来,这果子稀罕,价格高昂,每年都给她带来数千两的银子,有人曾经用一万两银子,购买她的猕猴桃园,她没答应。”
永昌帝越发对文瑾感兴趣,真恨不能立刻就招到身边,日日相伴。
郭安安见皇上皱眉沉思,便跪着不敢说话,静静等待指示。
“派人悄悄盯着钱文瑾,我要知道她是如何在京城开饭店的。”
“是!”
永昌帝想了想:“不许让她有什么意外。”
“是!”
郭安安若是不善于揣测主子的心意,也不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钱文瑾是个美女啊,皇上对她如此注意,什么意思?猪脑袋都能想清楚其中的缘由,何况是他了,出了皇宫,他立刻安排几个手下,分别渗透到钱府、文瑾即将要开的饭店里、以及饭店外面的混混圈子里。
文瑾被严密监控,犹不自觉,还在家里,和钱先诚挑选准备往饭店悬挂的书法和字画呢。
关注欧阳改改这件事的,还有他的上级、下级,以及——仁亲王。
儿子竟然坏了国舅的事情,让他又愤怒又担心,不管对钱隽有何不满,这毕竟是他的长子,是仁亲王最寄予希望的儿子。在边疆十年,他前几年接到的家信,都是小妻子诉儿子如何不成器,在宗学气先生、逃学,甚至连太子都给惹了,他心里又恼恨又伤心,毕竟另一个儿子太小,到底成不成器,还是未知数,再说,当年他听从母后的意见,娶京城第一才女沈明婷,就是看中沈家几个舅子聪明过人,很会读书,他希望自己的儿子,不要像了其他兄弟的儿子,胸无点墨,只会吃喝玩乐。
他曾经给钱隽写了几封信规劝儿子,但都石沉大海,一封回信都没收到,刘彩琴回信的解释是,钱隽根本不听劝。
仁亲王也曾写信问过宗族一位值得信任的堂弟,结果和刘彩琴所言一致。
仁亲王心灰意冷,直到刘家卡住粮草被服,他在西疆吃了败仗,钱隽听说太子亲征,自告奋勇甘做先驱,只带了五千从梁中省招来的人马,到了西疆前线,他才知道自己知道的有多么错误。
儿子博闻强记聪明过人,不仅武艺高强,还聪明机智,运筹帷幄,有子若此,夫复何求?虽然身处西疆,环境恶劣,仁亲王整天都若春风照拂,心情舒爽得无以复加。
第一百五十九章 分歧
仁亲王承认,西疆大劫,首先有了儿子的智计百出,然后又有太子亲自给皇上写密信请求保证粮草,才有了后来接二连三的胜利,上天又惠顾他,送来了一个钱先聪,带着巨荣的军队悄悄穿过戈壁滩,一战毁掉鞑子的城池,他才能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到京城。
刘彩琴到底是怎样的人,仁亲王心里明明白白,但他一肚子怒气,看到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便发不出来了。
知道自己对不起儿子,仁亲王对钱隽的婚事,便特别上心,他一定要给儿子一个实力雄厚的岳家,让儿媳妇进门,便能有能力主持这偌大府邸的中匮。
至于妻子,自己虽然架不住她的眼泪攻势,但事情成了定局,料想她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钱文瑾,仁亲王连打听的心思都没有,钱先聪是个好样的,但他根基太浅,根本不能给女儿什么助力,这个亲家,不够分量。
以前吧,仁亲王不过是不看好这门亲事,但他对钱先聪一家人,并没有什么偏见,甚至还有些感激和愧疚,毕竟,钱文翰和儿子相交莫逆,钱先诚夫妇曾经对钱隽关爱有加,让儿子能在那样孤苦的日子里,学成了睥睨天下的文才武艺。
但现在,他的心情完全不同了。
钱先聪,竟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帮着女儿勾引儿子,原来这个人,竟然是个为了攀附权势、卑鄙无耻的败类。
仁亲王不顾钱隽的心意,在朝中几个权臣和实力雄厚的勋贵之间,为儿子物色岳家人选。
刘彩琴刚开始还假意提了好几次钱文瑾很漂亮的话,见丈夫一脸厌恶,心里暗暗得意,但她间接地打听到丈夫接触的几个人家时,心里却焦急起来。
首辅杨坚、礼部尚书郑春山、长公主府,这些人家可都是跺跺脚京城都会动三动的人家,钱隽若是娶了这样人家的女儿,自己哪里还能拿捏得了?她最初请这些人家的女孩,不过是为了羞辱钱文瑾罢了。
刘彩琴知道丈夫对武功十分着迷,曾经很羡慕萧国公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好本事,她以为用萧绮云身怀绝技噱头,就能引来丈夫的注意,从而以娶萧绮云儿媳,换取他的孙子能够习练萧家的不传之秘的资格。
没想到仁亲王对萧绮云,根本就没有一丝的那个想法,刘彩琴暗暗提示了两回,还被丈夫教训了几句,差点露了馅,若不是刘彩琴又是掉泪又是撒娇,差点渡不过那个难关了。
同床共枕十多年,刘彩琴还是没能看透仁亲王,他或许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仁亲王总而言之,还是个磊落的汉子,萧逸已经够倒霉的了,他怎可能落井下石,觊觎人家家传的武功秘笈?
还有,仁亲王不认为萧逸会把最高的武学秘笈,传给女儿。
现在,仁亲王府,三个人三条心,各奔各的方向,幸好有先皇刚刚离世这一条压着,钱隽暂时不能订婚,不然,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呢。
梁中会馆的房子,铲掉了上面的泥皮,重新用夹了棉花的白石灰抹墙,已经到处一片雪白,文瑾请了几位画家,直接在墙上画了装饰画,然后又罩了清漆,包间里,则是悬挂装裱好的字画,可惜冬天来临,没有绿植,她只好让人做了绢花,摆放在合适的位置,经过四十多天努力,她的饭店终于焕然一新,可以开门迎客了。
在这个地段,没法主打高消费阶层,但文瑾饭店的菜品,自然也有一个菜十两银子的海参、鱼翅、干贝、驼峰、熊掌、鸭蹼、猴头菇等,但多数却是些中等菜品——蒸条子肉、梅菜扣肉等,同时也有一两银子就能买三个菜的溜肥肠、熏猪蹄、卤鸭脖、腌凤爪、酱排骨,这些菜品虽然价格低,但原材料更便宜,文瑾的利润还是比较可观的,同时,也能让一些并不有钱的人,请客时摆满一桌子,十分有面子。
文瑾的饭店包厢还不收费,只设了最低消费,饭点的时候,最少得三两银子,不是饭点的时间,花二两银子就可以,但再包厢时间,不能超过两个时辰,她此举,主要是想拦住一些几十文钱要壶茶,在包厢消磨几个时辰的人,冬天来临,得防止有人蹭暖气。
饭店本来开在商业发达的地区,那些商户,以前不得不在大堂和人谈生意,现在有了包厢,增加了保密性,还提高了档次,立刻便对太白居趋之如骛,开张了一个月后,便出现天天满座的情况。
生意好自然令人欣喜,随之而来的,则是那些官员,动辄让人把别人赶出来,给他腾地方的情况。
在东城,真是什么人都能抖起来,甚至一个不入流的皇商,也敢打小二的耳光。
幸好文瑾的迎客,都找的是石卫村的年轻人,他们虽然不至于敢还手,但躲避的功夫一流,那些自命不凡的贵客,常常闪腰岔气,也没能打中小二的脸。
去太白居吃饭,来得晚,就得等,不管你是皇亲国舅还是平民百姓,时间长了,这个规矩也慢慢被人接受,动辄打人的少多了。
顾客也是要培养的,客大欺店,店大也能欺客。
文瑾还当自己这边培养顾客的举措比较成功,没想到暗地里,好几方势力都对她十分关注,才让那些横着走的人,发现这里有秘密,不敢惹麻烦了呢。
首先,钱隽就在这里放了一个侍卫,仁亲王放了一个暗桩,郭安安也放了一个暗桩,还有……,暂时保密。
文瑾饭店从跑堂的到厨工,到处都是别人的眼线,她竟然茫然无知,孙燕平还指挥若定,把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
无知无畏啊,若是知道被这么多人关注,文瑾估计都关了店门,逃之夭夭了。
按理,孝子要守满二十七个月,才能除服,但皇上宫闱空虚,膝下无子,便有臣子提出用二十七天,代替二十七个月,被永昌帝驳回,又有臣子提出,用三个月代替三年,永昌帝也没答应,最后用一年代替三年,他和百姓一起,一年内不嬉戏游乐,婚娶纳新。
但太后为永昌帝选秀女入宫的事情,却一直暗地里进行着,只等孝期一满,便招这些女子入宫。
这天,太后把名单拟定出来给皇上过目,见没有钱文瑾,皇帝特别失望,甚至有些愤怒:“母后,为何没有钱文瑾?你不是最喜欢她么?”
“皇帝,你不是知道钱文瑾是抱养的么?”
“母后,那不过是防止宵小蒙蔽视听,妄图以此邀宠的手段,钱先聪上任一年,谨慎小心、兢兢业业,其心可昭天地,为何就不能通融一次?”
皇太后一脸严肃:“皇帝,祖宗家法岂可儿戏?虽然我们知道钱先聪是个良臣,但若是后辈以此为借口,再也不肯遵照,故而祸乱朝纲坏我巨荣基业,皇帝,你可就是对不起祖宗的罪魁祸首。”
永昌帝心中苦涩,蔫蔫离去,想他堂堂一国之尊,竟然得不到一个喜欢的女人,这皇帝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郭安安按例来给皇上汇报最近朝中大臣的事态,见主子闷闷不乐,便没敢提钱文瑾的话题。永昌帝等了半天,最后忍不住了,抬脚在郭安安的腿上踢了一下:“还有呢?”
“皇上,那钱文瑾的饭店,可挣钱了。”
要是以往,永昌帝早就笑了,但今天,依然一脸你跟我有仇的表情。
“皇帝,听说钱文瑾被钱先聪前妻捡回来时,身上穿戴十分奢华,她肯定也是个高门贵女的。”
“给我查清楚!”
“是!”郭安安答应了,却没有退出,低着头,一副有话说的样子。
“有屁快放!”永昌帝心情略好了些,说话又荤素不忌了,和郭安安在一起,是他最放松的时候,趁机说说粗话骂骂人,永昌帝才能纾解心头的憋闷。
“皇上,奴才的发现,沈明熙沈大人在查钱文瑾的身世呢。”
“这是怎么说?”
“皇上,你让我查清钱文瑾的事儿,奴才便立刻动手,钱先聪的前妻,竟然被收留在沈家的庄园里,让我瞒天过海偷了出来,她交代把钱文瑾的项圈送到山阳县当铺了,我去当铺追查,那掌柜交代,还有人去查过,奴才顺藤摸瓜,见有人处处走在奴才前面。这个人,不是仁亲王世子,就是沈大人。”
“嗯!”
“奴才根据当铺朝奉和掌柜的交代,推测钱文瑾很可能是南疆的人,说不定是梁朝的贵族子女。”
“你是说,有梁朝余孽漏网,逃进了巨荣,然后丢了女儿?”
“有可能。”
永昌帝心里更是苦闷,若是这样,钱文瑾更没资格进宫了。
郭安安看着主子的脸色,心里也很难过,他从皇帝六岁时开始伺候,到了现在,已经有了二十多年,永昌帝在他心里,既是主子,又是儿子,他实在不忍心见到这样一张愁闷的脸。
“皇帝,事情还没查清楚,你切不要着急,听那贺氏讲述,钱文瑾当时穿的衣服,有些像苗疆那边的打扮,还有,她手里还有很小一块布片,的确不是咱们汉人的所织的丝绸。”
听到事情竟然如此扑朔迷离,永昌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皇上,奴才决定派人去南疆看看。”
“你怀疑沈明熙,就是因为他半年了,还在南疆不肯回来吗?”
“是的。”
“你错了,沈大人不肯回家,不过是不想面对东方倩兰。柳英眉为他出家,青灯古佛,他岂肯辜负了美人的心意,独享幸福?”
“唉,沈大人也太痴情了。”郭安安叹了一句,补充道,“皇上,沈大人很有可能在查钱文瑾的身世,他不是只为自己活着的人。仁亲王妃,哦,先王妃临死,把世子托付于他,而——,也对钱文瑾情有独钟,沈大人很有可能在南疆,想寻出解决的办法。”
“哼!怎么可能?”永昌帝说着,心里一动,这钱文瑾,太有可能是梁朝余孽了,沈明熙,说不定在为她抹去残留的踪迹呢。
他的心里更难受。若真是这样,莫说太后不答应,他也不敢弄个梁朝余孽的后代进宫,万一被策反,自己的生命都受到威胁了。
想到那样一个绝代佳人,说不定会因出身问题被官卖甚至鸩杀,永昌帝心里就有一丝不忍,且等郭安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吧,就暂时让这个女子,再过几天幸福日子,他摆摆手,郭安安低着头悄悄退出,除了梁中省,他又安排人去南疆,皇上有那个意思,他务必要把钱文瑾的身世,弄个明明白白。
文瑾饭店挣钱的传言,也让仁亲王吃惊,心想,难怪儿子会对这个女孩动心,人家还是有本事的。但他觉得,自己这堂堂亲王府,或许缺别的,但绝不却钱花,他的儿媳妇,要宽容大度聪慧贤淑,要的是品德第一,而不是个会搂钱的耙子。
钱隽对父亲如此固执,气恼异常,他很直白地给父亲说:“你挑的媳妇,不合我心意,我是不会娶的,我哪怕不要这个世子的名头,大不了,我改姓沈。”
仁亲王气得暴跳如雷,他就不明白了,儿子为何不理解他的苦心。
“你不明白钱文瑾有多能干,有多好!父王,一个女人能不能镇得住家人,不是她的背景和家事如何,而是她的丈夫对她如何,她个人的智慧和能力如何。”
钱隽不高兴地看了爹爹一眼,似乎说:“你也看见了,刘家现在树倒猢狲散,可是咱家那位,不是照样屹立不倒吗?这都归结于你的包庇和纵容,不然,咱们家能这么乱吗?”
仁亲王恼羞成怒,哪个儿子,敢这么赤luo裸地指责老子的不是?但看到儿子悲愤伤心的眼神,想到因为自己偏私,儿子差点都没法好好长大,他的心里,又涌出惭愧,硬生生把一肚子怒意忍住了。
钱隽对父亲太失望了:“诚然,父王说得对,做大妇一定要品行好,你凭什么说文瑾的德行就不好了?她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父王看上的那几个高门女子,没有一个能胜得了她的,可以这么说,给她提鞋都不配。
还有,父王,要想让咱们王府兴旺发达,你不觉得,我应该娶个自己喜欢的女子?”
“郑尚书府的姑娘就很漂亮,人品也好。”仁亲王自己也很不确定。
“爹爹,她若是优秀,为何太后看不上?”
太后最后筛选了六个女孩,现在入宫次数最多的,要数钱文瑾,连萧绮云都比郑丽媛多。这些,自然落在有心人的眼里,以前,上郑家求亲的大户人家很多,现在,已经门前冷落车马稀,郑丽媛估计别说攀个高门,连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亲事,都有困难。
而钱文瑾,虽然有传言是太后内定的贵妃人选,但随即传出她是钱先聪抱养的消息,现在,去钱家提亲的踏破门槛。
仁亲王有些不服气地咽下一口唾沫:“小隽,去钱家提亲的人多,无非看上钱文瑾就是个活的摇钱树,那些清贵人家,还不个个都手头紧张,若是内眷可以赚钱养家,他们对这样的媳妇梦寐以求,钱文瑾自然水涨船高。”
“父王,难道咱家找个败家的媳妇,你就高兴了?”
“那也不需要钱文瑾锦上添花!”
钱隽无语,只能重申自己的立场:“那,你就给我定别的女子为妻吧,别怪我到时候不迎娶,这辈子娶不到文瑾为妻,儿子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我还不如出家,图个下辈子万事如意的好!”
“你敢!”仁亲王这句话一点底气也没有,儿子连出家的心思都有了,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父子俩不欢而散,仁亲王悄悄传来自己派去盯梢钱文瑾的人,他皱着眉头,郑重地问:“你觉得钱家大小姐如何?”
“小的——”
“不要管我怎么想的,你看到什么说什么,我要的是钱文瑾最真实的情况。”
“王爷,依小的看来,这钱文瑾很会做人,她本是抱养的,听说还是钱侍郎的前妻,怕男人不在家,她把儿子养死了,捡来个孩子冒充的,但现在钱家上下,都对钱姑娘非常喜爱,莫说钱大人的哥哥嫂子,和钱文瑾相处数年,有感情,就是才嫁过去的玉洁郡主,都对这个继女十分疼爱,常常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她如何打理大宅门的家务事。”
“这钱文瑾是不是很会谗言献媚?”
“不是的,王爷,钱家下人都很喜欢钱姑娘,说她对人诚心诚意,若是无心之失,她也多从提醒教育的角度,小有薄惩就放过了,玉洁郡主说她心太软,但下人们却对钱姑娘非常恭谨,几乎没有一丝的违拗,常见的阳奉阴违都不多见。”
“这是为何?”
“这钱姑娘很会理家,她身边的下人分工明确,出了错,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要领什么责罚,也是黑纸白字,明明白白的,那些下人偶尔被打了,也心服口服,没有怨言。”
“怎么可能?她的奴才都这么讲道理?”
第一百六十章 痴心
“王爷,这也是那钱姑娘会安排,听说她有个丫鬟很能狡辩,现在就安排在饭店迎客,一但狡辩,顾客的大耳刮子还不上去了?早就改得好好的了。”
“嗯,我知道了,你去吧。”
“王爷,我该打听的事情,都打听清楚了,您什么时候让我回府的,钱家,现在开始查奸细了。”
仁亲王见自己派的探子全说的是好话,怀疑这个被儿子收买了,便不耐烦地摆手,让他继续盯着文瑾,暗地里却悄悄招来以前送给钱府的一个下人,向其打听消息。
“王爷,当时你送小的去钱府,叮咛我们要忠诚于新主人,现在,新主人下了严令,不许我们出去议论府里的人和事,说是一旦发觉,便立刻卖去晒盐场做苦力,王爷还是饶了小的吧。”
“谁下的严令?”
“郡主娘娘。我们府里的事情,没有一件外面的人不知道,郡主娘娘生气了,年前,便下了严令,还说,知道有些人是别的府里派去的,她让这些人,一个月之内,自动离开,不要等她翻脸,大家都不好看。”
仁亲王有些不高兴,觉得自己被背叛了,他的人,转眼替别人保守起了秘密,却忘了当初的心意,纯粹是为了帮钱先聪。他摆手让那人离开,心情郁卒。
不过,仁亲王是磊落的人,过了两天,便想通了,还把自己派去的人招了回来。
哼,京城那些大户,听说文瑾是抱养的,立刻一个人也不来,玉洁郡主愁死了,现在,听说文瑾善于庶务,又纷纷派遣媒人前来,钱府都快挤破头了,文瑾不怕人把她当摇钱树,但她最怕人把她当了摇钱树,还要端出一本正经的面孔,在她面前摆谱,大讲特讲“孝道”和“德行”,花她的钱还要欺压着她,因此,所谓的清流才子家庭,越是外面名声显赫,没人敢说一句闲话的,文瑾越是不肯答应,而名声不好的,玉洁郡主和韦氏,也不敢答应,事情便僵持住了。
虽然钱隽一直和文翰保持联络,还通过文翰送给她很贵重的礼物,但文瑾对这门亲事,已经不抱希望了,有个心怀叵测的后妈,还有个对自己十分不喜的父亲,文瑾可不想找虐。
至于感情,这这个社会讲感情,实在是奢侈,再加上男人的劣根性,到了四十岁,哪个不肖想三妻四妾,文瑾是个理智大于理性的人,没有感情,只要肯尊重她、爱护她,就像堂哥文翰那样的丈夫,她就心满意足了,虽然她很喜欢钱隽,可这个社会,硬生生把两人分开,连说句话、写封信都不可能,再浓烈的感情,也淡薄了。
文瑾虽然这么安慰自己,但心里别提有多痛苦了。
钱隽这阵子也很痛苦,确定了皇帝对文瑾的心意,他第一反应是坚决抗争,他是个越处于逆境,越不服输的人,压力大,证明选择正确。
可是过了一段时间,他的想法变了,不是他愿意放弃,而是,他不知道文瑾的心意是什么,毕竟,当皇帝的女人,尤其是以她的容貌和能力,还有皇帝对她的心意,得宠是肯定的了,说不定还能取代现在的周皇后,成为最尊贵的母仪天下的女人。
他自认了解文瑾,内心里认为文瑾不会那样喜欢权势的人,可是,人是会变的呀,文瑾进京之后,他俩没有多少接触,会不会被京城纸迷金醉的繁华改变了呢?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钱隽就再也坐不住了,他越想,心里的越是不淡定,这个想法,就越是跟尖利的锥子一样,扎着他的心。
郑再新看主子的眉头天天皱着,神情也越来越忧郁,可又不知道原因,心里很着急,一有机会,便想法设法套钱隽的话,这天,他有故技重施,被钱隽一个爆栗,敲得眼泪都冒了出来,这小子一着急,想起一招来:“世子,你好长时间都没见钱文翰钱公子了。”
钱隽心里烦,没好气地道:“他忙着准备考试,没空见我。”
“世子啊,钱公子读起书来不要命,你也不怕他累着?再说,今年的主考官杨大学士的喜好,还不知道钱公子知道不知道呢,你不去提点几句?”
钱隽拍了自己脑门一把:“这是我疏忽了,文翰那书呆子,肯定不知道打听这个的,看来,我还必须得走这一趟了。”
郑再新很高兴地叮咛伺候钱隽的两个小厮一定要精心,自己亲自跑去给文翰下帖子。
文翰也很挂念钱隽,见到郑再新,满脸都是笑容:“世子最近可好?”
“嗯!”
见郑再新回答不那么干脆,文翰心中一沉:“他不是有事的吧?”
见郑再新点头,文翰略有些紧张:“有什么事情了吗?”
“不知道,世子最近,心情很不好。”
文翰皱起眉头:“他最近又没有差事,应该不是公务上的麻烦,那就是私事了。和仁亲王爷闹意见了?”
“应该不是因为这个,他两人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世子就是这十来天,忽然愁闷起来的。”
“那,能有什么事呢?”文翰伸手撑了一下额头:“你回去看看世子有没时间,我和他见个面,在我在家里的饭店吧。”
“好的,我这就告诉世子去。”
郑再新的两只铁脚,走起路来跌跌撞撞,因此,他多数的时候,坐一辆青油小车出门,回去的路上,他不停地催促,车夫老夏着急了,十分委屈地抱怨道:“世子也说,不是十万火急的事儿,不许我在街上跑马的,走快了都不行,你这不是让我吃板子的吗?”
郑再新这才气恼地闭上嘴巴。其实,从钱府到仁亲王府并不多远,只是路上人多,马车走得慢,才需要将近半个时辰的。
听到好友马上就想见到自己,钱隽有些欢喜,但转过脸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郑再新看到了,恨不能变身一只小虫子,钻到主子的心里瞧一瞧,他到底在烦恼什么。
见到钱隽,文翰被他的黯然神色下了一跳,心里特别惭愧,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疏忽了朋友。
其实,文翰早就被钱隽折服,他哪里能想到,自己无所不能的好友,也有烦恼的事情。
“你怎么了?”
钱隽想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便岔开话题:“我不知道你有没出去会一会那些举子,知道主考官员的性格爱好吗?”
“嗯,打听了一些。”文翰点头。
钱隽扬了扬眉:“咦,你,呵呵,知道变通了。”说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朋友。
文翰却很认真地点点头:“当年我跟路大人做师爷,他教我不少,文瑾也提点过我,要我注意一下主考官副主考的喜好,若是对方特别不喜欢我这类型的,这一次就别考了。”
“文瑾怎么这个也想得到?”钱隽夸奖的话不由自主便说了出来。
文翰一脸自豪:“文瑾多聪明,哪里想不到这个呀。”
钱隽忍不住笑起来,文翰夸的若不是文瑾,而是另外的亲戚,他肯定会觉得对方是在太臭屁了。
“你说,我是不是配不上文瑾呀?”沉默了一会儿,钱隽鼓起勇气问道。
文翰吓了一跳:“你怎么这么想?那谁能配上文瑾?你说。”
钱隽心中不由得一暖,好朋友就是好朋友,文翰眼里,自己永远都是优秀的,这让他终于鼓足勇气说出心事:“你说,文瑾会不会想进宫?她那么聪明漂亮,过了大行皇帝的孝期,皇上肯定要选美的。”
文翰摇头:“你怎么糊涂了?文瑾不是我三叔亲生女儿呀,你不是说,进宫的女人,必须是亲生,不许领养吗?”
“若是文瑾身份贵重呢?”
文翰差点跳起来:“你听说了什么?找到文瑾的亲人了?”
“还没有,但有这个迹象。文翰,不管有什么规矩,皇上想要谁进宫,有人能挡住吗?规矩也看人呀。”
文翰理解地点点头,永昌帝的确很强势,改改先祖的规矩也不是不可以。随即,他便紧张起来:“那,要是那样,文瑾进宫岂不很受委屈?太后牙,太妃呀,还不都和她过不去了。”
“这个你别担心,皇上费那么大劲儿让人进宫,肯定有保全的法子。”说完,钱隽恼火地瞪了文翰一眼,随即垂下眼帘。他以为文翰倾向于让文瑾进宫了,心里又是恼火,又是伤心。看来,世上的人都是一样的,男人个个想做皇帝,女人则都想当皇后,这天下第一的吸引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文翰:“哦!”了一声,也不说话了,屋里一时沉默下来,气氛顿时令人沉闷难耐。
钱隽有些恼火地给自己碗里倒上酒,一仰头,便全喝了进去。
“哎,你这是做什么?”文翰有些生气,“皇帝那么忙,他能护着文瑾周全吗?你也不帮着想想办法,把自己灌醉,有什么用啊。”
“嗯?”钱隽抬起头,这文翰说的,和自己想的怎么不一样呀,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不想让文瑾进宫?”
文翰摇头:“不想,文瑾这个养女身份,太委屈了。”
钱隽的心,犹如做了一次过山车,刚飘起来,又落入了谷底:“若是文瑾真的出身显贵呢?”
文翰皱起眉头,想了半天,摇摇头:“我不知道,她要是喜欢,那就进呗。”
“你觉得文瑾会不会喜欢呀?”钱隽就像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稻草,满怀希望地问了一句。
文翰眨眨眼:“我觉得文瑾不喜欢进宫,她太能干了,喜欢按自己心意过日子,进了宫,要看那么多人的眼色,不得不和那么多人虚以委蛇,嗯,太受委屈了。”
钱隽一直就是这么认为的,闻听,忍不住又露出一丝微笑。
文翰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抬头:“你今天问这些什么意思?不会是想把文瑾送进宫吧?”
“想什么呢!”钱隽气得,对着文翰就是一拳,文翰侧身躲过,不客气地回敬过来。
两人害怕打碎了盘子碗盏,默契地站起来,走到墙角,你一拳我一脚的,发泄了一通,这才想起刚才的话题,重新回到饭桌前。
“我想阻拦文瑾进宫,又怕拂逆了她的心意。”钱隽低头,十分苦恼地道。
“文瑾想进宫,你就能放开手吗?”文翰很气恼地问,他觉得好朋友怎么糊涂了,竟然会打算放弃。
“文瑾若是觉得跟了我委屈,一辈子不开心,我不放手不是害了她?”钱隽小声说道。
文翰没话可说,提起酒坛,给两人斟酒。
郑再新和孙燕平两人在大厅等了足有两个时辰,见主子也没叫他们上去,实在忍不住,跑到楼上查看,文翰和钱隽都醉了,文翰还吐了一地,衣服也脏了。钱隽能好一些,身上干净,也还能走路,只是对着墙上的仿制的韩熙载夜宴图,喃喃地说话:“文瑾,你——”看到郑再新,狠狠瞪了他一眼,“还不快给钱小姐见礼!”
这醉得,比文翰还厉害啊。
文翰出来,只带了孙燕平一个,还好钱隽带的人多,在郑再新的指挥下,连带饭店小二的帮助,这才好容易把两人弄上了马车。
孙燕平还跟文翰练过几下呢,完事之后,叹着气拍了郑再新一下:“郑哥,你今后可千万别再让世子喝醉了,他太沉了,看着还挺瘦的,难不成别人是血肉之躯,他是钢打铁铸?”
郑再新正心疼主子,闻言气恼地一巴掌拍过来,孙燕平急忙躲过,嘟囔道:“世子爷到底什么心事呀,竟然把我们公子也带得成了这个样子。”
郑再新叹气,两人各自护着主子回家。
钱家从来没见过文翰这么醉过,文瑾很快就知道消息。第二天,文翰清醒之后,文瑾便找上门去:“哥哥怎么那么不节制呀?昨天可把嫂子累坏了。”
“唉!”文翰长长叹口气,“你说,是不是姑娘都想进宫当娘娘呀?”
文瑾一愣:“哥哥怎么这么说?进宫有什么好的?一辈子只能在那么大点地方活动,还不憋屈死?”
文翰心中一喜,嘴硬道:“可,进宫有尊贵的身份,还有最好的衣服、饭食、首饰……”
文瑾一挥手:“也就某些俗女人才看重这个,换做我,宁可吃粗茶淡饭,也不要被关在笼子里。”
“文瑾,仁亲王世子担心,你不愿嫁给他了。”
文瑾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也平淡下来。
“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重要吗?钱隽,他能把握自己的命运不?”就算是想开了,文瑾说完这话,心里还是很难过的,两辈子做人,她还真没碰上钱隽这么好的对象,不仅是个高帅富,最主要的,对她情深意重。再说,文瑾也喜欢他,这失去的痛苦,还真令人撕心裂肺地难受。
文翰把文瑾的意思,写了一封信,派孙燕平亲自交给了钱隽。
孙燕平回来,给文翰带了一句话:“世子也说,他宁可付出自己的命,也不会负了这颗心,定然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文翰听了,十分感动,便把这话,学给了文瑾听。
文瑾很感动,却只深深叹口气:“哥哥,你劝世子悠着点,这世上,不如意的多了,他无论如何,别说什么不要命的话,他要是没命了,我活着也没意思了。”好像这话是应和钱隽一般,文瑾想要解释一句,她只是要钱隽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但文翰已经起身告辞,文瑾的话,竟然没有说出来。
钱隽收到文翰的信,见文瑾对他如此痴情,心神大振,一扫前几天的颓废和沮丧,连睡觉做梦,都是笑声,郑再新虽然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变故,但主子愉快,他才愉快,这才放下心来。
钱隽本来就在不遗余力追查文瑾的身世,这时,投入的精力更大。
明知道文瑾的身世揭秘,说不定会对自己很不利,但他依然不肯放手,最重要的原因,他觉得文瑾肯定是希望知道真相的。
其实他猜错了,钱隽不知道文瑾这具身体里面,是个后来的灵魂,再说,文瑾和钱家人相处得很好,她乐不思蜀,自然不希望有什么变化。
不得不再适应一个新家庭,文瑾想想都觉得头大呢。
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文瑾怎么想没人管,关于她的身世,好几拨的人都在努力寻找着真相。
郭公公的人在梁中省有了重大发现,他寻到了文瑾当年失落的项圈。山阳县当铺的东家,把收到的当品,送到明湖城的银楼出手,因为项圈遗失了正中的吊坠,明湖城的银楼,重新配了一个和田玉的,翻新后卖给了当时梁中省巡抚祝况,祝况年老致休,带家眷回了老家,现在他的长子靠恩荫做了个七品知县,郭公公的人上门赎回,那边哪里敢说个不字?郭公公马不停蹄,让人拿着去了那边查访,希望有人能认出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 往事(一)
郭公公给永昌帝讲他的怀疑:“那项圈倒是梁朝之物,可下面的璎珞,却像是从外域进来的,绿得透亮,就像是春天里的树叶一样的玉石,咱们这边,很少见到。”
“哦?记得前朝有个皇后,特别喜欢绿色的饰品,她专门派人去海外采购,现在宫里还存了一柄如意,一个玉碗,难道是那个?”
“很像。”郭公公点头。
“那,钱文瑾到底是谁?不会是前朝余孽吧?”永昌帝说着,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
“皇上,前朝的犯官,多流放南疆,听说当时那种绿玉很是盛行,好多富贵人家一掷千金,争相收购,是不是他们中间的?”
永昌帝心情复杂,前朝的犯官之女,现在也没资格入宫啊。
郭公公也想到这个了,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出,心里打算,若是皇上实在放不下钱文瑾,他豁出命去,也要给这个女孩一个体面的身份。
不说郭公公指挥手下为文瑾的身世如何忙碌,沈明熙风尘仆仆回到京城。他去南疆耗日持久,却未能说服的苗王,见到皇上,十分沮丧。
“为什么?朕给的条件不够好吗?”
“皇上,苗王说,当年他的大女儿,嫁给了梁朝的萧将军,并且有了一对可爱的儿女,萧将军投降咱们之后,太皇太后却给萧将军赐婚,他女儿听到消息,不顾他极力阻拦,冒险带着孩子来巨荣找萧将军,却被萧将军派去的人杀了,他现在的条件,就是杀了萧将军,为他女儿报仇。”
永昌帝惊得猛然抬头:“萧将军不就是萧国公吗?他没说以前的妻子是苗王的女儿啊。”
“那时候的确不是苗王,前几年苗疆那边一直很乱,现在刚刚统一,这是新登基的苗王,他们连国号都改了,不叫思昌,而叫新苗。”
“这样啊……”永昌帝说不出话来。
萧逸当年把手下的兵马,都交给了朝廷,现在,为了苗王把他杀了,今后谁还肯归顺朝廷呢?再说,萧逸手下的将军,都是听了萧逸的话,才安心为巨荣朝保卫边疆的,若是把萧逸杀了,当年的那些人,会有什么反应?尤其是部分兵马还在刘广众的手里,若没有萧逸牵制,刘广众说不定已经揭竿而反了。
想当年,若不是有萧逸手里这十万虎狼兵,梁朝早就灭了几回了。
过河拆桥,这事儿肯定不能做。
没想到萧逸为了向朝廷表忠心,竟然杀了前妻,这……,早知道,当年不给萧逸赐婚了,送个美人做妾,不好吗?
太皇太后也不知怎么想的,唉!
永昌帝眉头紧锁,这是个死结啊。
沈明熙见皇上闷闷不乐,重新跪倒在地:“微臣惭愧,和苗王周旋这么久,也没能让他改变主意,对不起陛下的重托。”
“明熙快快请起,这不能怪你!”永昌帝伸手拉沈明熙起来,看到昔日的小伙伴-被南疆的太阳晒得发黑的皮肤,永昌帝心中难过,“明熙,朕本来想让你立下这大功一件,便让你做礼部左侍郎,过两年,郑老头致休,礼部就要靠你为我掌管着了,没想到,让你吃了这么大的苦。”
“皇上,是明熙无能!”
“别这么说,别这么说!”永昌帝强把沈明熙摁在锦凳上,然后坐在他对面,皱眉想了半天,“难道,就没有转寰的余地了么?”
“皇上,以微臣看来,萧国公为人,不是那种心狠手辣、连亲骨肉都能下手的,记得,当年他听说夫人来了巨荣,派人前去迎接,后来说是津河洪水,船翻了啊,但当年护卫萧夫人的一个保镖逃了回去,他在我面前发下毒誓,说萧将军派身边的裨将杨英去杀他们的,他当时后背中刀,昏了过去,对方以为他死了,抛尸江中,却侥幸被人搭救,他不敢说实话,骗人说是遇到了强盗,伤好后费尽周折跑回去,给苗王报了信。”
萧逸自从听说夫人死了,便一直郁郁寡欢,现在,沈明熙和永昌帝相对而坐,两人也没法确定,萧逸到底是愧疚的,还是真伤心。
“萧国公手下的那个裨将杨英呢?”永昌帝忽然想起,忍不住问道。
“死了,既然说是船翻了,自然一个人也没回来。”
“消息怎么传回京城的呢?”
“我查了一下,是萧国公见没有消息,派人寻找,后来津河边有船工说起有那么一艘船,沉江了,时间、穿戴和服饰,都能对得上,萧国公还想亲自去看看,先皇没有答应。”
永昌帝叹气:“你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几天,事情总会解决的。”
“是!”沈明熙有些沮丧的行礼后退了出去。
永昌帝隔着窗户,看着发小落寞的背影,心里忍不住叹气,不知道沈明熙,什么时候才能放下心结,有个美满幸福的家园。
晚上,在京城外沈家的庄子上,钱隽和沈明熙对面而坐,他给舅舅斟上一杯酒:“舅舅——”
“我帮你查了钱文瑾,情况很不妙。她当年穿的那件小夹袄,梁朝的一个降臣说很可能是梁朝长公主府的。”
“怎么可能,梁朝公主跑到梁中省做什么?”
“逃跑啊,梁朝余孽,当年有人跑了的。”沈明熙很替外甥难过,钱文瑾若是这样的身份,那些人拼死都会阻拦她嫁入仁亲王府。
钱隽好一会儿没说话,停了停,坚决地摇摇头:“不对,我查到的消息并不是这样,当年,有人看到好几辆马车黄昏时匆匆进入山阳县,似乎被人追着似的,
马车上的人还问了县城的方向,若是梁朝余孽,还不往山里躲避么?还有,谁在追杀他们?我在兵部和刑部都查过,没有任何人汇报说是找到梁朝余孽,并且进行格杀,哪个会放着这么大的功劳不要吗?还有,那一马车的人,并没有出现在山阳县城里,一夜工夫,就那么消失了,同时,出现了钱先聪的前妻,捡到一个小女孩的事情,我想,文瑾就是那辆马车上下来的,其余的人都哪里了,现在谁也不知道,或许,被后面的人追上,杀了。”
沈明熙脑子忽然一闪,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钱文瑾会不会是萧国公的女儿?”他被自己的想法下了一跳,钱隽说了什么,一句也没听见。
“四舅,四舅!”钱隽见沈明熙凝眉不语,叫了两句,便不再说话,他知道沈明熙的这个毛病,专心思考的时候,别人说话是听不见的。
外公就是因为这个不许舅舅入仕,唯恐被皇帝迁怒,性命不保。
钱文瑾要是萧逸的女儿,时间倒是对的上,但,萧夫人沿着津河逆流而上,怎么会跑到梁中省?没必要啊,而且,她不是坐船的吗?怎么钱隽说是马车呢?”
“我要再回南疆。”
钱隽被舅舅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的愣住了:“舅舅,你到底怎么了?”
“你别管,我有要紧事。”
一年国丧马上就满了,到时候钱文瑾说不定就要订婚了,她现在这钱先诚养女的身份,仁亲王明显不满意,若是萧国公的女儿,沈明熙便有信心去求太后赐婚,不管是萧逸杀人灭口,还是有人栽赃陷害,看在苗王的份上,太后势必要给文瑾一个好的归宿。
为了文瑾,苗王也不得不让步,和巨荣携手,对付刘广众。
可惜,沈明熙还不知道皇帝对文瑾也有那个意思,不然,他就要另外部署了。
郭浩和沈明熙的性格不同,做事的思路也完全不一样,这一路出使苗疆,非但没出上力,还处处掣肘,把沈明熙气得要命,就是返程回来的路上,两人还爆发了好几次大吵,现在,郭浩正在写折子要弹劾沈明熙。
郭公公的人,对朝廷官员的信息最是关心,郭浩的折子没上来,他的小报告却先透给了皇上。
永昌帝这才意识到,自己当时走了一昏招。这郭浩循规蹈矩、为人死板,是个道学先生,而沈明熙机警灵活、不拘一格,做事常常出人意料,但总是能准确把握尺度,取得成功。他估计沈明熙是不愿意说郭浩坏话,不然,最初明明写信说已经取得苗王的信任,和那边达成初步的协议,谁知事情竟然在这个时候搁置下来,一拖好几个月毫无进展,这一点也不像沈明熙的作风,他说过能成的话,以前从来没失败过。
果然,过两天郭浩弹劾折子上来,永昌帝一看鼻子都快要气歪了。
郭浩在苗疆,竟然处处摆上国大使的架子,苗王还未对巨荣称藩,人家就不是臣,国家再小,也是一国,人家也是堂堂国君,郭浩竟然不肯跪拜,苗王生气了,他竟然还把符节仪仗摆出来,想要压人家一头。
这还没有称藩呢,就这么折腾人,苗王又不犯贱,自己的一国之君当的好好的,为何要没事找虐呢?难怪沈明熙出师不利。
郭浩坏了大事,自己还犹自不知错在哪里,他给永昌帝的奏折,弹劾沈明熙乃通敌卖国的大汉奸,丢了巨荣大国的面子,辱没巨荣皇家威严,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
永昌帝把郭浩的折子掼在地上,气得连声大叫:“免去郭浩副使职位,让他在家读书去,什么时候读通了,什么时候再上朝!”
一边记录皇帝一天行止的翰林吓坏了,哆哆嗦嗦按皇帝的意思,写了圣旨,永昌帝用了玺,便有小太监赶紧把圣旨送到了值班室。
杨坚偏听偏信,以为沈明熙做事不妥,致使这次出使事有不谐,他让妹夫暂时不要上折子,等自己查清楚原因再说,但郭浩为人刚愎自用,自认才识过人,很少听得进人劝,不然,杨坚在内阁也有四年,不知给郭浩争取过多少机会,他的这个妹夫,好容易跨过五品的坎儿,在四品的位置上,死活再没办法前进一步。
郭浩常常自怨自艾,埋怨朝廷权臣当道,皇上用人不明,他也没有好好反省反省自己,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沈明熙这下没有拖后腿的了,亟不可待地告别皇帝,一头冲上了南下的道路。对这位发小顾头不顾尾、风一阵雨一阵的性子,永昌帝也习惯了,听到消息也只是无奈地摇摇头,便听之任之。
他之所以给沈明熙留下礼部的位置,就是因为他太过冲动,又不拘小节,其它的部门,他罩不住。永昌帝现在想来,沈明熙连礼部都罩不住,不如,给他封个爵位,专门帮自己办些不能拿到朝堂上说的事儿吧,皇帝在心里盘算。
沈明熙心急如焚,无奈路途迢迢,他不管怎么赶路,也不能在国丧结束时,赶回京城,他不知道钱隽能不能娶了钱文瑾。
外甥对这个女孩的心思有多深,只有他清楚。
都说外甥像舅,钱隽和自己长相只有三分像,但痴情的程度,不亚于自己,两人都是心里一旦装下了一个倩影,便容不得另外的女人在身边的痴情种子。
想到自己人生的悲剧,有可能在外甥身上重演,沈明熙心里就特别难受,姐姐临死,睁眼看着钱隽,怎么也咽不下那口气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那个口口声声发誓要善待儿子的男人,转眼就琵琶别抱,早就把对姐姐的承诺忘到了脑后,钱隽,若没有自己帮着,可如何是好?
就在同一时间,钱隽派去梁中省的几个斥候,也查到贺氏当掉的项圈下落,可惜比郭公公晚了一步,没有见到实物,但他们却发现,祝府孙小姐身边的嬷嬷,在房间悄悄供奉了一个神秘牌位,那个牌位上画的图符,竟然是苗疆的。
在军中时间长了,斥候对奸细是最敏感的,他们想不通苗疆派个奸细,深入内地有何用处,随即,他们联想到祝况的儿子,就在南疆某县当知县,便也顾不得继续追查文瑾的事儿,把这消息八百里加急,报给了钱隽。
钱隽也不敢怠慢,直接给仁亲王说了,钱隽身边留下的人,对外说是他的随扈,这事关国家机密的事情,他出面不方便,不得不通过父亲来。
“苗疆为何要对祝寻义的地盘感兴趣?”仁亲王疑惑地问。
“我怕是那老婆子是刘广众的人,据说,前苗王战败,不得不退出苗疆,后来就在这世上彻底消失,谁也不知去了哪里,我怀疑是刘广众给藏起来了,他们父子早有不臣之心,自然会笼络一切不肯归附朝廷的力量。”
“我这就给皇上说一声。”
仁亲王手里,掌握着一支地下力量,是监督百官和地方军队的,永昌帝又安排郭安安办这事,还是仁亲王建议的,他的理由很充分,希望有人能帮他监督手下的人。
其实,这也是仁亲王自保的一个手段,他并没有野心夺侄儿的宝座,自然得想办法消弭皇帝的猜忌之心,郭安安做了什么,仁亲王多少是知道的。
钱隽不能让皇帝知道,自己手里还留下了几十个斥候,消息自然就得让父亲去说。
仁亲王知道儿子还没有对钱文瑾死心,他也不说破,反正,钱文瑾若真的身份贵重,他不介意这个女孩进他家的门,若是娘家没有实力,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皇上自然对奸细的事情特别敏感,立刻下令彻查。
仁亲王不能让儿子继续插手此事,派了自己人过去,好在京城到梁中省,也不算太远,一个多月,事情便水落石出。
祝家那个老婆子,果然是苗疆的人,但却不是什么奸细,而是当年,随萧国公前妻一起来巨荣的。
仁亲王拿着口供,哭笑不得。
这老婆子是萧国公女儿的乳母,当时,萧国公已经被朝廷册封了,她们一行人进了巨荣,报出身份,刘林深让接待的官员安排到了驿站,并且,还给发了路引凭执,沿途驿站见到这个,必须按勋贵家眷的级别接待的。
刚开始路途十分顺利,大概两个月后,萧逸听到消息,派人来接应,领头的就是他身边的裨将杨英。
萧夫人是个机警的人,她看到杨英眼神不对,晚上大船停泊江中,她命一个善于游水的家人,悄悄潜出船去,然后雇来小船,她们用绳子吊下船,趁着黑夜掩护,逃到了岸上,雇了马车,从陆路向京城进发。
事实果然如萧夫人预料的,那艘大船,真的就在当夜被凿沉,但恶徒随即也发现,船上的人都逃跑了,他们立刻发出消息,让人在前面堵截,他们则沿路循迹追了上去。
萧夫人随即发现不能再去驿站了,只要从那里出来,立刻就被跟踪,她们不得不一再改变线路,甚至慌不择路,再次逃到江边,雇船沿江而上,萧夫人问清线路,想绕道而行,东躲西藏,竟然糊里糊涂地到了梁中省的地界,谁想到安全了没几天,又发现有船跟踪,萧夫人只好再次上岸,谁想对手竟然水里岸上都有埋伏。
第一百六十二章 往事(二)
见情况危急,萧夫人果断下了决心,趁天黑让两个乳母带着孩子下了马车,分头逃跑,自己领着剩下的人继续赶路,吸引那些坏蛋的注意。
事情是钱隽的人发现的,人也是他们想办法从祝府弄出来的,不是奸细,仁亲王的人,便把这个包袱交还了回来。于是,老婆婆便被送到钱隽的面前:“我是汉人,夫家姓张,因为萧将军是汉人,因此家里的仆役也汉人居多。
那天晚上,天阴沉沉的,特别的黑,我又不熟悉路径,背着不到五岁的大小姐,深一脚浅一脚,顺着一条小路往前走,谁知走着走着,没了路,我又不敢返回去,便小心翼翼坐在一丛树丛里,半夜时分,听到有脚步声急急地跑过来,我心里害怕,抱着小姐儿又往前走,竟然失足掉进了河堤下面,昏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天上下起雨来,把我淋醒,发现自己被一棵小树拦在河堤半坡上,小姐却不知道去了哪里,天黑地跟锅底一样,伸手不见五指,我在地上一寸寸的摸索,手都磨烂了,就那样一直找到天亮,只看到小姐戴的项圈坠子,呜呜……,我对不起夫人——”
钱隽见她说得合情合理,便信了几分。
张婆婆因为服饰打扮和语言,都和当地人不一样,不敢露面,就在河堤边上的芦苇从里躲了几天,还好是初秋时节,天气不冷,她挖野菜烤青蛙,勉强活了下来,大概又过了六七天,津河下游发了洪水,山阳县境内来了很多逃难的人,张婆婆的衣服也脏得看不清颜色,她趁机把自己弄得蓬头垢面,混迹其间,一边讨饭,一边四处打听夫人、公子和大小姐的消息,但却一直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萧夫人一夜之间,便如人间蒸发一般,什么也没留下。
张婆婆在外面流浪了两年,碰上了致休回家的祝大人,祝家在山阳的驿馆落脚,张婆婆看到了大姐儿戴的项圈,竟然挂在一个六七岁大的女孩子脖颈上,张婆婆想以此为线索,寻找小姐下落,便胡乱捏造了一个名字,自卖自身,进了祝府当奴才,谁知道进去容易出来难,当她知道自己弄错时,想纠正也没机会了,十几年转瞬便逝,她只能在夫人生日时,祭奠一下,聊慰心怀。
“这么说,萧国公的儿子,有可能也活着了?”钱隽的人问张婆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没打听到。”
钱隽看完斥候送来的审问详单,急忙把贺氏的供词拿出来,两厢对照,立刻便确定,钱文瑾,乃是萧国公原配嫡出的大女儿,并且,她的外祖,还是苗疆的。
这身份,要说贵,那是贵不可言,只要苗王对这边称藩,钱文瑾就是藩王外孙女,说不定皇上还会给个县主乡君的册封,若苗王不肯归附,文瑾可是个大麻烦。
钱隽立刻想到小舅舅的匆匆离去,他是不是发现了这个,才急忙去了南疆呢?越想越觉得可能,文瑾身世,眼看就要揭晓,钱隽如何能坐在京城等消息?盘算着追上舅舅沈明熙,和他一起运作一番,若是文瑾身世矜贵,那就还原本色,若真有不敢告人之处,他便要想办法做些手脚了。
他坚信,文瑾是个有主见的人,绝不会为了没见过的人,做出莫名其妙的事情来。
同时,皇上也接到了郭公公的消息,说是,梁朝宫里的一个太监,认出那个项圈,乃是梁朝皇宫御造,但下面的璎珞,却并不是宫里的,他说那种项圈,当时做了不止一个,梁朝的皇室,曾经赏赐给他们的臣子,还把记得的名字都写了出来,共有五人,其中,便有萧逸。
“萧国公的原配妻子,乃是苗疆的女子,这个璎珞的样子,就很像苗疆人的风格。”梁朝老太监如是说。
永昌帝听郭公公汇报完毕,迟疑地道:“难道,这个钱文瑾是萧国公的女儿?”
“皇上,想要知道是不是,把萧国公召进宫,辨认一下项圈不就知道了?”
永昌帝想起沈明熙说的话,忍不住犹豫了,若是萧逸派手下杀人,他见事情败露,该当如何?会不会表面虚以委蛇,瞒过自己,掉回头和刘广众勾结,欲图不轨呢?
太有这个可能了。
可永昌帝又不甘心就此把事情压住,若钱文瑾乃是萧逸的女儿,招进宫来,岂不对消灭刘广众更有好处?虽然离开军队十几年,萧逸当年带回的将士,依然对这位老帅怀念不已,每年都有人送来南疆的土仪,萧逸为了避嫌,从不回礼,那边的人也没有一丝的嗔怪,可见他的号召力,不是一般的大。
永昌帝想起仁亲王找到的那个萧府的下人来,若是萧逸当年,真的派人杀了原配,知道这老婆子活着,肯定会斩草除根,若是别人假借他的名义行凶,萧逸肯定会追查此事,寻找失落的儿子女儿。
永昌帝把想法说了出来,郭公公连连称善,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把事情办好。
萧逸虽然没有实权,但武艺超群、胸有丘壑,京城的武将也有部分的人和他来往,多数都是向他请教带兵之法的,萧逸为人豪爽,从不藏私,有求必应,因此,很有人缘,郭公公很容易便找到人,出面请萧逸出来吃酒。
萧逸却断然拒绝。
这个月,是他前妻生日的月份,萧逸每年都会茹素,同时让庙里做法事,超度亡灵。
萧逸没有兵权,就像老虎被拔了牙一般,皇帝就再也不会关注他,因而,永昌帝现在才知道此事。
郭公公给皇帝报告这个消息,同时,也说了自己的揣测:“这么多年了,萧逸没必要做给人看,奴才认为那个杨英,必然是另外有人指使。”
“嗯!”
“奴才猜想,那个杨英说不定没死,而是隐遁起来,奴才已经派人去他家乡寻找线索。”
“嗯,隐蔽些,不要打草惊蛇。”
郭公公请不出萧逸吃酒,却能想办法和萧逸来个偶遇,萧逸曾经在京城外面,买了一块墓地,给前妻立了一个衣冠冢,他前妻生日那天,郭公公便安排张婆婆提前来这里祭拜,萧逸带了几个亲信来的坟地,刚好碰上张婆婆哭得两眼通红,见到他,一脸惊慌准备逃走。
“你是谁?为何要拜祭我夫人?”
张婆婆吓得战战兢兢,跪下不停地磕头,嘴里则照着郭公公所教,回答道:“奴才乃是大小姐的乳母,每年都悄悄来祭拜的。”
“你是——?”萧逸惊得心神挪位,“你们不是翻了船,全部葬身津河吗?如何你会活着?”
张婆婆按郭公公的叮嘱,对萧逸身后的人看了一眼。
“放心,他们都是我的心腹。”
张婆婆摆出不相信的样子,萧逸无奈,摆手让身后的人,退出一箭之地。
“我们不是葬身水里,而是被杨英带去的人追杀了。”
“怎么可能?”萧逸呆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杨英很不错的呀……”他摇摇头不肯相信,继续追问张婆婆,“到底怎么回事?”
张婆婆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一遍。
“这么说,我的英儿和瑜儿,还有可能活着?”萧逸脸上,露出狂喜,扯着张婆婆的衣襟,语无伦次地重复着。
“奴婢有罪,奴婢把大小姐丢了,将军,你责罚奴婢吧……”
“张妈,且先别说这个,我立刻派人去山阳,寻找英儿和瑜儿,你也去吧,你还记得当年,在哪里和夫人分手的吗?瑜儿和木妈妈,走的哪个方向?”
张婆婆也顾不得哭,眨着眼努力回想。
“你带人去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
“是,将军!”
萧逸曾经统兵十万,怎可能不是心思缜密思维活跃的人?杨英就算对自己不满,断断不会莫名其妙杀了自己的妻子儿女,看来,背后有人指使了。
谁是最终得益的人,谁就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萧逸不用想,都可以确定是谁作祟。
想到每天对自己笑脸相迎,温柔谦和,处处摆出一副大善人模样,“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更是时常挂在嘴上的女人,竟然面善心狠、心如蛇蝎肠,萧逸的心,涌出一阵厌恶。更多的,却是后悔,当时,他为何要接受巨荣皇家的赐婚?若没有迎接这个女人过门,他的百灵鸟,会遇到麻烦、香消玉殒吗?
都怪自己啊!萧逸跪在妻子的墓前,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心中懊悔不已。
其实,萧逸当时刚刚投降巨荣,敢抗旨不尊吗?只怪那位太皇太后脑子进水,要给他赐个女人,弄出什么并嫡的把戏来。
萧逸在妻子墓前,哭得十分伤心,张婆婆见状,心里也很难过,早知道她就来京找将军了,这么多年过去,大姐儿和小公子,还能不能活着,真的很难说了。
萧逸哭了一阵子,情绪宣泄地差不多了,这才坐下,考虑后面的安排。他招手让一个心腹过来,仔细叮咛了一阵儿,然后,让张婆婆跟着去了。
张婆婆身后的侍女,是郭公公安排的一个有功夫的小太监假扮的,自然也跟着张婆婆走了。
若是萧逸随后把张婆婆杀了,他的真面目便暴露无遗,若是真的让张婆婆去山阳县找人,萧逸的心思就一目了然,郭公公要根据实际情况,再安排随后的事情。
文瑾这段时间却过得十分舒心惬意,经过几个月时间相处,玉洁郡主和大家熟悉起来,家里几个女人,都是与人为善的性子,相互体贴关心,越来越和睦。
年前,是主妇最忙碌的时候,文瑾和韦氏,都跟着忙了起来,玉洁郡主给钱先聪的同僚、皇室宗亲派发礼物,她俩则拿着单子,逐一核对,唯恐下人不小心弄错了,自己家里,还要准备衣物、食品、祭祀等等,主人一个个都忙得晕头转向,那些仆人,只恨爹妈没多生出两条腿,可以互相替换替换,每天从早忙到晚,累得他们腰酸背疼。
累归累,钱家的仆人却一个个喜洋洋的,玉洁郡主看文瑾调教她的几个小丫鬟,分工明确,赏罚分明,也有样学样,把仆人的职责,全部落实到人,做好了,便有赏赐,仆人们自然一个个十分卖命。
呵呵,前面吊着个大元宝,谁能不拼命瞪圆了眼睛,加紧往前奔呢?
好容易到了春节这一天,全府上下,各个穿新衣吃饺子,喜气洋洋,玉洁郡主带着方嬷嬷,去了宫里拜年,她本来想带上文瑾,见文瑾不喜欢应酬,便作罢了。
初二,玉洁郡主便要回娘家,钱先聪自然陪着,文瑾也得跟随。
玉洁郡主的亲生父母都已经过世,弟弟也已经成亲,有了三个孩子,不过,郡主的弟媳妇非常势利,以前见大姑子嫁得不好,便不许男人和姐姐来往,玉洁郡主再嫁钱先聪,他们刚开始还挺高兴,觉得总算是个实权官员,后来,见钱先聪一门心思编书,也不知道弄权弄钱,又冷淡起来。文瑾开了个饭店,那边立刻就有了反应,年前忽然送了厚厚一份节礼,还一再要郡主回娘家,说什么几个小侄子都想姑姑了。
玉洁郡主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她还是很高兴能接到娘家的邀请。
文瑾估计那边是听说自己能挣钱,才改了主意的,不然节礼中,为何给自己的那份,比钱先聪的还贵重?
无奈玉洁郡主放不下娘家,放不下懦弱内向的弟弟,文瑾也不得不跟着走这一趟。
玉洁的母亲虽然贵为公主,但却是个极其卑微的公主,她的娘亲不过是宫里一个侍婢,高宗皇帝临幸一次,竟然怀了身孕,当时高宗年岁已大,却想证明他身体还很棒,便让太监记名留字,允许玉洁的娘生下了孩子,最后听说是个女儿,老皇帝意兴阑珊,再也没有说起过,玉洁的娘,虽然贵为公主,在皇宫里却如侍婢一样的存在,直到七年后,新皇仁宗继位,新皇后偶然看到了玉洁的娘,也不知怎么瞧对了眼,给皇上进言,想把这个皇妹养在自己身边,并且,还给起名叫芝兰。
十年后,嘉佑皇帝即位,芝兰公主因为还在太后宫中,便和新皇后常常见面,她与人为善,新皇后对她也还不错,不久,芝兰公主出嫁,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太后宾天后,她便不太出入皇宫。芝兰公主性格一直很懦弱,皇后又很忙,两人很少见面,见面也没什么话说,只有逢年过节,芝兰公主依照礼仪,去宫里给皇后磕头。就在十三年前,芝兰公主见皇后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苍白中,还透出一股青黑,非常忧心,有一回,芝兰公主拉着皇后的手,发现她的指甲上泛着青蓝色的光,里面还有黑黑的丝状血纹,非常诡异,心下更是担忧。芝兰公主的驸马家里,有个堂兄学医,水平还很高的,有一回,他给芝兰公主把平安脉,芝兰公主小心翼翼询问起此事。她没说是皇后,只问这到底什么病。
大夫是个见多识广的人,但也只是听说过,并没有亲眼见,便含糊地说了一句:“听说南国有一种树叶,汁水乳白,晒干敷脸,能使皮肤莹润美白,但时日久了,便会中毒,毒气浸入体内,骨头会发蓝,你说的人指甲发蓝,是不是中了这个毒,也未可知。”
芝兰公主吓坏了,连忙递牌子进宫,虽然并不确定,她还是一五一十把知道的都说了。
皇后也吓了一跳,她使用的面霜,的确是南国那边的贡品,但宫里的女人,使用的人不止是她一个,为何别人都没事呢?
皇后派心腹彻查此事,刚刚有了点眉目,负责仓库的太监和有可能做手脚的宫女,忽然全都死了,皇后随即也被人在汤里下毒,只是这毒并不要命,皇后在太医全力抢救下,活了过来,但她四肢完全不能动,皇上对发妻还是很好的,便让皇后对外宣称要礼佛修行,将后宫交给了自己的宠妃刘贵妃掌管。
皇上害怕刘贵妃害死皇后,又命乔淑妃负责皇后衣食起居,不得有一丝差池。
皇后给皇上说了芝兰公主预警之事,皇上招兰公主驸马家的大夫入太医署,专门负责给皇后解毒。
皇后从那时开始,自闭宫门,与世隔绝,专心疗养身体,等皇帝驾崩前夕,她才打开宫门,走了出来,十二年时间,弹指一挥间,但世事变迁,面目全非,昔日皇后变太后,好歹有命在,芝兰公主却香消玉殒,连她的驸马也悲伤不禁,追随而去,芝兰公主的一双儿女,女儿竟然被冲喜,过着非人的生活,儿子,也不得不活在刁奴的淫威之下。
太后感激芝兰公主示警救命之恩,和儿子永昌帝一番商量,破格加封钱先聪,就是为了给玉洁郡主一个新家庭,同时,太后还给芝兰公主的儿子加封武略将军,希望他有了官职,能振作一些。
第一百六十三章 帮助
这些,都让玉洁郡主对皇上和太后特别感激,整个宗族里的人,也很奇怪为何太后和皇帝,对这一家人情有独钟。
毕竟当年示警之事,没几个人知道。
太后怀疑芝兰公主忽然殒命,跟她向自己示警有关,那个人到现在还查不出是谁,可见其手段高超,能不动声色给太后下毒,加害芝兰公主还不是小菜一碟?
这些,太后从来没给人说起过,只安排几个心腹,在宫里追查此事。
现在,已经十三年多了,她几乎不再抱希望能知道真相。
再说玉洁郡主带着丈夫继女,回娘家的事儿。文瑾来到这个世间,本主的舅舅没见过,却见了两个拐弯的舅舅,一个韦成岚,虽然只是一个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农民,但却顶天立地,敢作敢为,一个,便是继母的弟弟,软弱的人,不管授予什么职位,也改不了他的本质,太后帮着清理了家里几个刁奴,这位武略将军现在又有了新的惧怕——老婆。
整个宗族的人,都知道这位陈贵生惧内,平日里没人把他当回事,就是去取禄米,也比别人的差一等,妻子先是唠叨、继而谩骂,武略将军便常常躲在外面的书房里。
文瑾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舅舅,但看在玉洁郡主的面子上,不得不走这一遭。
在文瑾的脑海里,如此窝囊的武略将军肯定是个极其邋遢的人,谁知见了,却不是这样。
听到姐姐一家来了,武略将军还是很高兴地到大门口迎接,他穿着一身天青色的大毛披风,头戴同色猞猁皮翻毛帽子,个子不高,眼睛大大的,搓着手有些局促地和钱先聪见礼,人看着还不错。
武略将军陪着姐姐一家,往二门走,芝兰公主当年有太后罩着,公主府规格建制都很不错,四进的院子,雕梁画栋,就是有些维修不及时,现在能看出有些掉漆,但使用上,还是没影响。
将军夫人在二门迎接,玉洁郡主引着文瑾向她行礼,这位乔夫人特别热情,拉着文瑾的手,简直跟亲外甥女一般,把玉洁郡主都晾到了一边,文瑾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直往下掉,好容易才挣脱被紧紧拉着的手。
文瑾的手捂出了细细的一层汗,腻腻的十分难受。
武略将军的一双儿女,都是内向不爱说话的,被母亲强扯着来到人前,紧张地向玉洁郡主行礼,玉洁郡主给两个孩子的脖子上,挂了个珍珠、玛瑙交错串成的璎珞圈,正中是个长命百岁的金锁片。
乔军夫人很不满意,微微撇嘴:“昨个去府里给太后拜年,娘娘转眼就不见了,我还有话和你说呢。”
“今天这不又见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乔夫人的眼睛直往文瑾身上转,却不说话,文瑾见在一边玩耍的小男孩,拿着个竹子做的小风车,十分精巧,便走过去抱起孩子,去了暖阁外西侧间:“靖儿弟弟,这是谁给你买的呀?”
靖儿很乖,也不挣扎,就是有些发怯,小声道:“这是爹爹做的。”
文瑾拿过来仔细看了看,这位武略将军的手艺,还不是一般的好:“哎呀,好漂亮,你爹爹跟谁学的?”
将军的女儿娇娇略大些,虽然也怯怯的,但比弟弟能好些,她大概看护弟弟惯了,紧紧跟在文瑾后面,闻言说道:“我爹爹没跟谁学,他会做的可多了。”
“还有什么?”文瑾放下靖儿,笑着问道。
靖儿和娇娇似乎很骄傲,两人跑到房间的角落,打开一个红漆箱子,文瑾走过去,里面满满都是小玩具,竹子小刀、小剑、木头风车、水车,甚至还有一辆抛石车。
文瑾一件一件拿起来仔细看了一个遍,心里震撼挺大的。
武略将军是个天才的机械师,可惜,自己不会表现,也没人重视这个,工匠,哪怕是大师级别的,在工部给个六品,已经是最高档次了。
文瑾带着两个孩子,把箱子里的玩具,挨个玩了一遍,小丫鬟素秋便过来叫她:“娘娘让你过去的。”
“好的。”文瑾一边答应,一边和孩子把玩具都收起来。
暖阁里的气氛有些僵硬,乔夫人一点也不掩饰自己不满的情绪,玉洁郡主则不搭理她,和颜悦色的和文瑾说话:“你在外面做什么?冷不冷?”
“和小表弟表妹玩玩具,舅舅手艺很好,玩具做得十分精巧。”
“呵呵,你舅舅的奶娘男人是木匠,从小就给他这些东西玩儿。”玉洁郡主笑着说。
“舅舅,那水车、抛石车,也是你按照小时候的玩具做的?”文瑾问。
“不是,我小时候跟父亲去军营,看到过用坏了的,匠人正在修理,回来自己琢磨琢磨,就做出来了。”
“舅舅真聪明。”
“嘿嘿嘿”武略将军大概第一次听人这么夸他,羞涩涌上脸庞,但笑得很开心。
“哎哟,外甥女可真会说话,你舅舅这聪明,可没用在正经地方,哪比得上你,日进斗金的。”乔夫人酸溜溜地道。
“将军是朝廷命官,又是金枝玉叶的宗室子弟,每月按点有俸禄,不必要沾惹一身铜臭气。”文瑾自谦,乔夫人却像被踩了痛脚,差点跳了起来。
玉洁郡主十分高兴,接着文瑾的话风说:“还是瑾儿懂道理,你舅舅有皇家供奉,衣食无忧,正是该过得逍遥快活,没必要锱铢必较,与民争利。”
不等乔夫人接茬,玉洁郡主继续说:“咱家你父亲的奉银有限,不得不让你操心费神,瑾儿辛苦了。”两头都让她说了,乔夫人气得使劲拧着帕子,却反驳不上话来。
文瑾笑着对玉洁郡主道:“瑾儿不累。”
玉洁郡主把眼光转向弟弟:“该开席了吧?”
“哦,好!”武略将军赶紧站起来,去外间吩咐了一声。
玉洁郡主只有两姐弟,家里也没什么亲戚,大家就干脆坐了一席。乔夫人打起精神,又和文瑾热络起来,席间不停地夹菜,把文瑾闹得十分不自在——她多给文瑾大肥肉片子,文瑾根本都不吃这些的。
文瑾才不会勉强自己,任由眼前的小碟子放得满当当,也一动不动,乔夫人最后讪讪地住了手:“瑾儿姑娘,你是开饭店的,大鱼大肉的,都不稀罕了。”
“呵呵。”
“瑾儿姑娘,你说,这饭店好开不?”乔夫人一脸期盼地等文瑾说话。
若说容易,她便请文瑾代开一个,若是说难,她便诉苦说家境艰难,让文瑾帮她开一个,玉洁郡主瞪了文瑾一眼:“食不言寝不语,规矩都学哪儿去了?”
乔夫人被噎得没话说,低头,恨恨地磨牙,随即,便唠唠叨叨地开始抱怨男人如何没本事,如何让她一家人没面子。
“乔夫人,靖儿他舅舅想必日进斗金,不如让贵生去请教请教,这样,家里有钱赚,你也有面子。”陈贵生是武略将军的名字了。
乔夫人被噎得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愤愤地道:“低娶高嫁,不就是指望姑娘能帮衬娘家,哪有娘家去贴补姑娘的?”
“难怪你家日子这么窘迫,我就说嘛,弟弟的俸禄也不少了。”玉洁郡主有些气愤地道。
乔夫人这才发现自己把自己填坑了,玉洁郡主的意思,她把男人挣的钱都给了娘家,现在又想从大姑姐家搂。
乔夫人是给娘家添了不少,男人平日里一句也不说,玉洁郡主也从没有指责过,她已经心安理得了,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没想到今天被狠狠刺了一句,一时脸红嘴拙,无话可说。
吃过饭,玉洁郡主就告辞离开,一路上神色愤愤,钱先聪想要安慰,却不知如何说起。
进了家门,钱先聪留在外院,文瑾虚扶着和玉洁郡主往前走。
“你舅舅过得可真可怜。”玉洁郡主叹了口气。
“呵呵,郡主娘娘,我没看出舅舅有一丝的不高兴,他喜欢手工,每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舅母不管怎么唠叨,也触动不了他呀。”
“哼,你舅母……”
“舅母抱怨这个,抱怨那个,又尽不停想算计别人,她才可怜哩。”
“哦,也是啊!”郡主又高兴了。
“最好给舅舅找个事儿做,让他不要成天窝在家里,不然,再好的男人,也废掉了。”
“可你舅舅,能做什么呢?”
“我舅舅喜欢工艺,不如,让他去工部或是兵部,做些推广风车水车或者研制军械的事儿,那些活儿在别人看来枯燥乏味又没出息,舅舅却是如鱼得水,最合适不过。”
“嗯,有道理,还是瑾儿你心灵,能够看到这一点。明天,我就借口饭店要装风扇,让你舅舅来一趟。”
“风扇?”
“嗯,你舅舅会装连环风扇。夏天,派个人下人用脚踩,好几个房间的人都能乘凉呢。”
“还有这好东西?”文瑾拍手,“我还正发愁,京城夏天里酷热难当,不知饭店该如何布置呢,包厢就有这点坏处,不如大厅通风好,夏天太闷了。”文瑾早就又对策,这会儿不过是故意给玉洁郡主台阶呢。
玉洁郡主果然很高兴:“交给你舅舅好了。”
玉洁郡主是急性子,一旦决定了的事情,立刻便要执行,她进了厅房,一刻钟没过,便让人去娘家传话了。
武略将军第二天下午才来,手里提着个小木匣子,文瑾到了客厅的时候,他正蹲在地上,给姐姐展示他做的模型呢。
武略将军的设计理念也很简单,就是在饭店包厢外,架一根竹竿,然后每个房间的风扇,和外面的竹竿用带子相连,再让两个下人,用脚踩的方式传递动力,先让竹竿转动,再通过带传动,让屋里的风扇转起来。
在没有电力的时代,这个设计已经很科学了。
“舅舅,你真了不起。”
武略将军脸色通红,讷讷道:“昨晚想了一晚上,才琢磨出这么个办法。我也想了,总不能一个房间就要一个人专门摇扇子吧?你开饭店的,那不是得很多人了?都发了工钱,外甥女可就没钱赚了。”
“哎呀,舅舅太聪明了,还知道节约人工费呢。”
“你舅舅就是不爱说话,心里门儿清呢。”
玉洁郡主原来还挺护短的,她眼里,自己的弟弟几乎完美无缺了,文瑾嘻嘻笑着,顺着她的话连连点头:“可不是嘛。”
“贵生,姐姐觉得,你还是找个差事做吧,不然,天天窝在家里,也不是事儿。”
“可我,我,兵部说,我安心在家,不用去应卯的。”
原来这呆子,不明白这个武略将军就是个虚职,光拿钱不用干活的,他真的去过兵部,被人挡了回来。
“姐姐想办法找找人,看能不能把你安插到兵部的军械所去,咱不能干拿皇粮,不做事儿,这不是对不起太后和皇上的一片好心不是?”
“是,是,姐姐,是这么个理儿。”
文瑾不知道这呆子和人相处时间长了,会不会学乖,还真担心就这么“纯洁”的人,去了兵部,会不会被人暗算了。
但愿他皇家血脉的名头,能让那些人对他网开一面。
也但愿这个舅舅,能锻炼出来,长点才干。
钱先聪在西疆,认识了好些将领和幕僚,仁亲王班师回朝,带回来的一部分人,便给安排到兵部去了。
当时扳倒了刘家,跟着倒台的官员多了,到处都是空儿,也刚好让皇帝奖赏跟他浴血奋战的将士。
武略将军好歹是六品官衔的,他想要的去军械局做个实缺,并不难,何况是那种烧冷灶的实缺,本来就没人愿意去,在那里做事的人,除了少数醉心于此,几乎都在想办法离开,换个清闲或者有油水的位置,因此,在过年这段时间,钱先聪和去里兵部的故友说起这事,好几个人都拍胸脯保证,等过了年开印,便立刻让武略将军上任。
玉洁郡主很高兴,她真心希望弟弟能快活。
文瑾从这件事上看出,玉洁郡主不是个贪婪的人,非但不贪,脑子还很清醒,知道自己弟弟是什么材料,并且,也能够真的理解,到底什么是幸福生活。
不是权势就能带来一切的,有人,即使权势非要拱到他手里,也只能带给他更多的倒霉。
这位身份贵重的陈家舅舅,就不是个能玩弄得了权势的人,那位乔夫人,连自己男人该吃那一碗饭都瞧不清,活该整天不开心。
正月里互相走亲戚,各种蜚短流长传得很盛,文瑾的饭店,开张了两个来月,便赚了一千两银子,有人羡慕,有人不屑,钱隽得知,很替文瑾高兴,他好久都没有看见文瑾了,便撺掇文翰:“你家饭店挣大钱了,还不请吃个饭,庆贺庆贺?”
文翰没转过弯,苦着脸:“饭店全都是文瑾在打理,我出头做什么庆祝呀?”随即看到好友狡黠的眼神,捶了他一下,点头说道,“我试一试吧,你可别抱太大希望。”
“不管能不能成,就这份心思,我也谢谢你。”钱隽真诚地道。
“唉!”文翰叹气,钱隽和文瑾的事儿,他没看到多大的希望,心里很替他俩担心,忍不住便是一声轻叹。
钱隽怎能不知好友的心思?虽然他有毅力有信心,但这件事情遇到的阻力之大,令他没法在朋友面前拍胸脯下保证,他只能拼尽全力去争取。
文翰回到家,撺掇妻子嫣然:“你自从到了京城,还没有出过门儿,不如趁饭店过年期间没什么人,去转一转吧?”
嫣然眉毛一挑:“行吗?不会给瑾儿带来什么麻烦吧?”
“不会!”
嫣然便有些神往:“瑾儿好大本事,说做什么,便能做什么,一个月赚几百两银子的饭店到底什么样儿,我还真想去瞧瞧。”
“那我们就把母亲、玉洁郡主都叫上,你说好不?”
“可是,厨子和跑堂的不是要放假了吗?”
“年后有一个外地的厨子值班呢,他回不去,文瑾就给他开了双薪,有这一个给咱们做家宴,也足够了,再说,还能把咱家厨娘也带去,打打下手啊。”
“嗯,是啊,是啊。”嫣然觉得男人说得很对,点头如那鸡啄米。
说通了老婆,文翰便去找文瑾。
“哥哥你是说,咱们家一起出去聚餐?”
“是啊!”文翰见文瑾面带微笑,心里安定了许多。
“哥哥,你说,哪一天好呢?”文瑾兴高采烈,虽然是去自己家的餐厅,那也和在家吃饭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的,再说,她也希望玉洁郡主、二伯母能看到自己的劳动成果。
“你觉得哪天合适,便哪天吧。”
“咱家又没有什么亲戚,郡主娘娘那边,也没几个特别亲近的,咱们不如尽快去。”文瑾盘算了一下,“明天有些仓促了,后天吧。”
“好,好啊!我去和咱家人说一声。”文翰高高兴兴地走了,没多一会儿,孙燕平就从侧门出去,一溜小跑地上了仁亲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