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定要娶才女
文瑾很高兴二伯到来,高兴地叮咛:“石榴,今晚熬红枣莲子银耳粥,切一盘腌肉,一盘黄瓜,炒个山菇竹笋,芹菜豆干……”
“好了,好了,文瑾,就咱三个,晚上做那么多,吃不完坏了。”钱先诚见侄子如此热情,心情又好了一半。
石榴见文瑾举手做了个手势,又用口型确定了一番,便去了厨房忙活。
“二伯,今天匆匆而来,想必有要紧事吧?”
“嗯,有人给你提亲。”
“二伯,我说过,不到十八岁不定亲,哥哥都是十八才……”
“你哥十五岁都有媒人来提亲呢,我们找了两年多,才有了合适的,你现在也该找着相看了。”
文瑾无语,盘算着如何拒绝。
“文瑾,这次给你提亲的,是个大大的富户,不知——”钱先诚的心狂跳着,话都说不下去了。
“大大的富户?哪里有这样的好事?我从不认为天上会掉馅饼,不会是让我戴绿帽子,为他人遮掩的吧?”
钱先诚一愣,他怎么就没想到这里?这沈家有多富,他很清楚,就算这位二小姐,是个庶出的,那也不是他们这样家底的人家,能够肖想的,他忍不住看着侄儿,心里暗暗佩服: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敏锐,实在太——可惜了,没能读书,不然,肯定比三弟的成就还大。
“二伯,到底是哪一家?”
“县城的沈家,沈百万的二女儿。”
“哼!来者不善。”
钱先诚一看,这一路是白担心了,侄子和这沈家,似乎有过节,随即,另一层担心,却涌了上来:“文瑾,你怎么,得罪沈家了?”
“没有,二伯,别提沈家多不要脸了,竟然想一万两银子,买了我的果园子,也太会打算盘了。”
“啊?你,你这果园子,值一万两银子?”这下轮到钱先诚吃惊了,难怪沈家要陪嫁一万两银子,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可是,既然侄子这果园子既然那么值钱,想必将来产出很可观,他们一家人,完全过得上好日子,那媒婆为何说,今后他们要依赖沈家姑娘的嫁妆?
文瑾见二伯沉思,便知道有故事,她轻声问:“二伯,媒婆到底怎么说的?”
钱先诚气愤地把崔媒婆的话,都告诉了文瑾。
“哼,二伯,不管沈百万怎么说,咱们都不要搭理他,就说,我——”
“你一定要找个书香门第的闺女。”钱先诚抢着道。
“好!二伯,我一定要找个才女。”
“好文瑾,二伯这就放心了。”钱先诚大喜过望,他没想到侄子如此敬重读书人,自己夫妇俩,真是白担心了。
“二伯,既然来了,就去大山伯家走一趟吧?我这就给你备礼。”
“好!”钱先诚的内心,最不愿意和侄子分家,他无偿帮文瑾做事,也不和文瑾计较这仨瓜俩枣的小东西。
莫凌山不产银耳,文瑾还是去府城买的,这个算是稀罕物,她包了一包,然后,又拿了一大块腌肉、一小坛子腌香椿,一包莲子,放在提篮里,和二伯一人拿了一把油纸伞,往王家走去。
钱先诚此刻,心情特别舒畅,一路上笑吟吟,给文瑾说了不少山窝街坊邻居的趣事。
大山夫妇听说钱先诚来了,高兴不已,非要张罗着请吃饭。
“大山伯,还是去我那里吃吧,石榴都做上了。”
钱先诚都有些意外,随即明白文瑾为何非要做那么多菜。
“大山伯,难得我二伯来一趟,你和伯母也给我个面子,咱们一起吃个饭吧。”
“好!”王大山也是爽快的性子,他平日对文瑾多有照顾,自然不会在这小事上纠缠。
第二天,雨停了,钱先诚吃了文瑾准备的早饭,便赶着驴车返回家,一路上,他的心情,一如那雨过天晴的太阳,灿烂地无以复加,就差放声歌唱了。
韦氏听见男人的声音,提着心迎了出来,看到的是一张开心的笑脸,一颗提的高高的心,终于落进窝里。
“文瑾没说为何不答应?”
“这回,咱俩都看走眼了,文瑾说了,非书香门第的才女不娶,她绝不要一个商家女。”钱先诚大声说。
“小点声!”韦氏急忙提醒,随即皱起眉头,“这可不好办啊,文瑾没读过多少书的……”
钱先诚这才想到不妥当,忍不住发愁起来:“我们还是给文瑾说说,不能心气太高,跟文翰一样,找个认字的贤惠女子,就行。”
“嗯,等她回来,咱俩就说一说。”
再说县城的沈府,沈百万皱着眉头,听完崔媒婆的话,有些生气地问:“我不是给你说,是两万两陪嫁,再加一个庄子吗?你为何改成了一万两?”
崔媒婆吭吭哧哧,往内院瞟了一眼。
“你下去吧。”沈百万摆手,门口的随从拿出一角银子,递给崔媒婆:“崔妈妈辛苦了,去喝杯茶吧。”
“谢谢沈老爷。”崔媒婆对着沈百万福了福,这才转身离开。
“崔妈妈,咱家的规矩,你老可是懂得的。”那仆人背后轻声提醒。
“明白,明白,我这嘴巴啊,保准比那蚌壳都严实,绝不往外漏一个字。”她扭着身子走出去,沈百万就沉着脸来到内院。
“太太呢?”
“在上房!”答话的丫鬟赶紧跑到前面报信,沈百万有五房妾室,这些女人,难免互相争宠,沈太太这个正室都不能免俗,老爷一进门就找她,连身边的丫鬟都十分欣喜。
沈太太迎出门,就看到男人脸色不好,心里忍不住打鼓:“老爷!”
“进去说。”夫妻俩坐定,见男人不客气地遣走仆从,沈太太的心更加紧张。
“可是你给那崔媒婆说,只出一万两嫁妆?”
沈太太一下子哭了起来:“爱梅的嫁妆,也才花费一万两,你,你怎么这么偏心,她可是你的嫡长女,呜呜”
“你,你,你懂什么?若那钱家答应,用猕猴桃园做聘礼,我们只有赚的,两万两算什么?假以时日,十万八万也能赚得下,你个蠢猪,脑子不够用,还敢背着我做手脚,我,我,我恨不能休了你,你这个鼠目寸光的笨女人……”
沈太太惊得脸色苍白,她还以为男人宠幸那个贱人,连带把她的女儿都提得比自己女儿高,原来,原来男人还是最爱自己女儿,除了聘礼全部送回,还添了一万两银子,在这小县城,当时那十里红妆,简直耀花了普通百姓的眼,沈家大小姐的嫁妆,曾经让一城的百姓议论好几年,她不知有多骄傲。
听闻吕氏那个贱人在自己跟前炫耀,老爷要给她女儿陪嫁两万两银子,外加一个田庄,沈太太就忍不住了,让人通知崔妈妈改口,谁想,竟然中了那姓吕的奸计。吕贱人怎么甘心自己女儿,嫁给一个乡下小子?想通这一茬,沈太太更是有口难言,借着被男人怒骂,她低头哭起来,自己活得这么憋屈,还不都是自己男人贪花好色惹的祸?沈太太越想越委屈,刚开始还装哭,最后变成真的了,唯恐让其它几个姨娘听见,看她笑话,沈太太强忍悲痛,不敢哭出声来,一声一声的抽泣,反而更显得委屈。
沈百万忍不住叹气,他怎么这么命苦,生意做到这么大,老婆的眼界还是那么小,只盯着边边角角,整天和妾室打擂台,没有一丝大家气概,他好话说了几条船,告诉她,这家里的一切,是自己的,也是她的,包括那几个姨娘,都是她的仆人,甚至他们生的孩子,也是他俩手里的工具,这个笨女人,怎样也领会不了他的意思,这一次,还生生把他的好事给搅和了。
再派媒人,就算加到两万两,甚至三万两,都已经没了意义,他现在明白了,这位钱文瑾小小年纪,就能闯出那样的局面,绝不是运气和巧合,那他,这么拙劣的打算,自然也逃不过对方的慧眼。
沈百万很懊丧,自己老婆只生了一个女儿,若是他现在还有一个嫡女,便真心陪了嫁妆送过去,不愁这个钱文瑾不为他所用,不是他把庶女不当回事,要想笼络钱文瑾,一个庶女肯定不够分量。尤其是嫡母如此眼界窄小,嫁个庶女过去,简直是在培养一个仇人。
这么聪明的孩子,将来的前途不可估量,若能纳入麾下,对他是多么大的一个助力啊,沈百万只恨老天没让钱文瑾是他自己的儿子。
“生子当如孙仲谋!”曹操当年的感慨,不知说出了多少人的心声。
遗憾归遗憾,沈百万依然没有放弃,下一步,到底该如何走呢?
文翰努力了三年,终于迎来了这一届的乡试,文瑾在七月中旬,和钱先诚、韦成岚一起,去了入云书院。怀津府比山窝离明湖城近,路也比较顺,文翰没必要跑回家一趟。从过了年,文翰一次一也没回过家,让人实在惦念,他们便带着衣物钱财以及食物来探望。文翰再过两天,便和几位同窗一起,去省城参加考试了。
一路上,钱先诚都是一脸担忧的神情,他当年也十分用功,可惜连个秀才都没考上,儿子一举中的,比他强多了,可这举人,却更加难考啊,一个省,三年一届,只收三四十个人,虽然文翰在入云书院这几个秀才里,算是学的好的,可整个省里,五个书院,还有好多私塾,最有竞争力的,是把孩子送到京城读书的大户人家子弟,文翰能竞争过那些人吗?
韦成岚却根本没有负担,他觉得侄子还太小,十八岁,就算能中举、中进士,也得磨练磨练才能当官,不着急。
挫折,才是磨练人意志的最好办法,年轻时一帆风顺的人,反而没有大的出息。
韦成岚还想送外甥去省城,让文翰拒绝了,书院已经在省城的一家客栈,订好了房间,舅舅去了,也不能和他住一起,反而让他分心,韦成岚只好放弃,留下东西,三个人又一起返了回来。
时隔三年,韦成岚当年卖的烤蓝,已经到处都是,价格也降得让人难以接受,只能让编篮子的人,勉强糊口而已。
从省城回来,黄氏告诉文瑾,县城沈府的大老爷来过,说过几天还会来。文瑾不以为意,沈百万若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也不会有上万的身家了,所有成功的人,或许比别人的运气能好一些,但绝不会靠运气就能做大,必然有股子百折不饶的坚定意志才行。
果然,第二天沈百万就来了,他一见文瑾,便呵呵笑道:“喔,这一次运气不错,钱公子刚好在家。”
“幸会!”文瑾拱手行礼,她年纪比沈百万的女儿还小,又佩服对手精神可嘉,神态便十分恭敬。
沈百万心情大好,笑呵呵还了一礼。
“沈老爷请!”
“钱公子请!”
两人落座,石榴端上茶来。
“这是我自制的荷叶茶,沈老爷鉴定一下,可否入口?”
沈百万十分认真地闻了闻,然后呷了一口茶水,用舌尖顶着,在嘴里滚动,咽下去还回味了一下,这才道:“倒是风味独特,只是口感不够圆润。”
“呵呵,沈老爷见解精辟,看来是茶道好手。”
“喜欢而已,好手不敢当。”
他又抿了一口,放下,这才十分遗憾地说:“早知道钱公子善此道,今天就该带些好茶过来,估计比我拿那些俗物,更能入你的法眼。”
“沈老爷忒客气,钱某人还就是个俗人。”
“哦?哈哈哈”沈百万笑,觉得文瑾真是实在,普通人,根本没法品出茶叶贵贱,尤其是到了顶尖层次的茶叶,一两上百两银子的都有,钱文瑾的资本,还远远不当那个层次,自然收些布匹绸缎点心水果更觉得划得来。
笑过之后,沈百万心里有些难过,眼前这位,若不是他的对手该多好,他今天来,是想办法要把文瑾捏在手里的,山阳就这么大,一山难容二虎,若是真让钱文瑾崛起,他的好些生意,肯定会受影响,他一定要把对手扼杀在摇篮之中,钱文瑾,最好你就是个俗人,能接受我的条件,沈百万发狠,他心里的那点儿难过,不过是鳄鱼的眼泪罢了,牺牲钱文瑾,他其实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石榴在客厅门口晃了一下,文瑾看到了,轻轻咳嗽了一声。
“钱公子请便。”沈百万赶紧表明态度。
文瑾招手让石榴进来:“少爷,有信来。”
文瑾大喜,赶紧出去,亲自打赏了信差,就在外院的台阶上,拆开信看起来。
石榴满眼都是好奇,文瑾看完,轻声说了一句:“沈公子又立下了新功,并且,这一战,不仅收回失地,还给鞑子以重创,估计西边的战事,快要结束了。”
石榴听说是沈隽来信,高兴地眉开眼笑,拍着巴掌说道:“太好了,沈公子走的时候说过,还要回来吃咱家的水煮鱼呢。”
文瑾轻轻嘘了一下,对石榴摆摆手,走进了客厅。
虽然外面说话,有意压低了声音,可这院子里,没有一点杂音,沈百万依然听得清清楚楚,他刚才下的决心,立刻便动摇了。
沈公子,不用猜都知道是沈家那位改了姓的表少爷,原来是去了西疆前线了,听刚才所言,还立下战功了。
本来就贵不可言,还战功赫赫……
这样的人,十个沈百万加起来,都不是对手,像他这样,不过巴结上一些二品、三品的官员,为人家卖命,同时给自己敛财的小小商人,拿什么和那些王公贵族叫板?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放弃?
沈百万一时心乱如麻,原来想好的计划,无论如何也不敢实施。
文瑾走进去,镇定地坐下,亲自给自己和沈百万续了茶水。
“钱公子,沈某人今日前来,是想和你商谈一桩生意的。”
“钱某也猜到如此了,不然,哪有面子请来沈老爷大驾光临呢?您请讲。”
“钱公子果园所产的猕猴桃,可否愿意让沈某人经销呢?”
文瑾扬了扬眉,表示很感兴趣,笑着问:“沈老爷如何个经销法?”
“就是你园子所产,全部由沈家的商行经销,不得假手他人,所得利益,咱们两家平分,如何?”
“这个所得利益,是指什么?水果卖出所得毛利?还是——”
“自然是要扣去贩运中间的花费,以及折损。”沈百万眼光犀利地盯了一下文瑾。
“可这卖出价格,还有中间贩运的花费以及折损,我都不知道啊,怎么和你分?”狡猾的狐狸,到时候你说多少就是多少,文瑾只能被动地忍受你的盘剥,沈百万太狠毒了。
没想到文瑾立刻就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沈百万有些尴尬,他以手掩嘴,轻轻咳嗽一声:“我沈家的商行,也是信誉卓著的,怎会做出那么令人不齿的事情呢?”
哄鬼吧,文瑾嘴角微微歪了一下,又迅速恢复笑容满面的样子:“反正这个法子不妥,请恕钱某不能接受。”
第一百二十一章 暗 算
沈百万见对手小小年纪,连表情都能收发自如,自己若不是眼尖,根本看不出这钱文瑾的心思,戒备的心理更重,嫉恨的心思也越发强烈:“钱公子,这山阳县的商行,十家有九家都是姓沈的,我劝你还是考虑和我合作的好,不然,你的果子再好,估计也运不出去。”
“呵呵,那就烂到地里好了。”文瑾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根本不怕对方的威胁。
沈百万大怒:“钱公子是不是还想试一试呢?我知道,你这果园,今年才正式开园,虽然产量不高,也不是二三百两银子能打发的,你能眼睁睁看着,就那么损失吗?”
“自然不会,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钱文瑾,没到最后一刻,不会就那么认输的。”
“我知道,你有贵人辅助,可,你确定,贵人那么忙碌,能拨冗为你处理这点小事吗?”沈百万威胁道。
“不会!”文瑾笑道,“但贵人有下人,他们眼里的奴才,我钱某人瞧着,比七品官大多了,或许,跟一品大员一样让我高不可攀,人家动动小手指,我钱文瑾头顶的大山都搬了地方,嘿嘿,我不怕。”
沈百万见文瑾说的这么自信,还当沈家表公子真的给文瑾留下了人脉,不由大为气馁,可猕猴桃这块大肥肉,他岂肯就这么放手?
沈百万有些后悔,他太贪了,若刚才把利润多让出些,或许还能和这位谈成,现在怎么办?
“钱公子,你想必也要和人合作,心里该有个章程吧?说出来,让老叔合计合计如何?”
这还算一句正经话,若是能和沈百万合作,文瑾也能省不少心,毕竟省城里,还没找到一个像样的大商家和她合作。以前,文瑾听说过沈百万,但他名声不太好,又加上只在山阳县比较有名,文瑾没估计到,他的能力还波及到外面,省里,甚至省外。
沈百万能说出来,就是有这方面的能力,文瑾郑重地说道:“我去年试销了一下,一斤鲜果,五百文卖得轻轻松松,一两银子也卖得出去,至于果酱,一斤能卖到二两半的银子,果干曾卖到三两银,谁要和我合作,获得经销权,鲜果,给我一斤二百文,果酱,一斤一两银子,果干也是这个价钱,你们拿出去,卖多卖少,随便,哪怕一斤能换来一斤的金子,那是你们的本事,我也不眼红。”
沈百万的心火一下子就窜了起来,放眼山阳县,就连知县也不敢和他这么做生意的。
好吧,但在山阳,确实没人能和沈百万平分利润的,文瑾能把市场把握如此到位,把利润算得恰到好处,让沈百万欲罢不能,想干下去,又实在不甘心,还真是好本事呢。
沈百万半阖着眼,算计了半天,还是接受不了有人比他挣钱多:“你的价钱,能不能降一点儿?”
“暂时不行,等将来产量大了,好商量。”
若眼前坐的是自己的儿子,沈百万肯定大声喝采了,可惜,小小少年,是自己的对手。
看到沈百万眼里闪过的狰狞,文瑾耐心尽罄,她让出的利润,已经够多了,商运是有损耗,还有付出,但自己种果子,也一样要投资,前期整地就不说了,现在一年的人工费用,也不是少数,这年头,粮价比自己在后世换算下来,要贵多了,她种果子,自然要水涨船高,利润丰厚。
文瑾按后世的经验,给经销商让出百分之六十的利润,他沈百万还想如何?自己去年试销,已经在省城开拓了市场,沈百万已经要白捡一个大蛋糕了,文瑾不可能再作出让步。
沈百万看到文瑾眼里坚定的神色,知道多说无益,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容后再谈。”一拂袖子,站起来就走。
“不送!”文瑾坐着,连站起来都没有,这种恨不能把人吃干喝净的奸商,离她越远越好。
只有石榴担忧的望着主子,她早就知道文瑾是个女孩了,今天的信差,以及那封信,都是文瑾编的戏,她不知道自己的主子能撑多久,满园子的猕猴桃,马上就要成熟了。
文瑾也忙碌起来,买来好多砂锅和瓷罐,同时,一方面给省城去年帮她卖水果的几个商贩联系,一面和县里的大车店接洽,既然要卖猕猴桃,她便要连带一些其他山货一起卖,顺便赚回路费也好。
再说文翰,到了省城,参加了几次文会,很快就博得钱大才子的名声,这让他信心更加坚定,转眼就是八月初九,乡试的第一场时间到了。
他住的这个客栈,离试场较近,但入场的手续繁琐,必须得早点到达。
上千个考试的秀才,要挨个搜身检查,时间最少都得两个时辰,因而辰时准时开始的考试,寅时初就得到场,听门口唱名才能进去。
寅时初,天还黑洞洞的,文翰就被客栈小二叫醒,匆匆吃了早餐,背上舅舅特别为他制作的背篓——新型考篮,跟着同一书院的几个人,往考场走去。
文翰的名字,还排在前面,那是因为这两年的岁考,他的成绩都很好,不仅当上了廪生,今年还得了学台大人的夸赞。
他的东西带的不少,除了笔墨砚台,一篮子吃食,还有一块油布,一件粗布衣服,是为了晚上睡觉准备的,他要在考试的号房里,生活三天呢,太过简陋,受罪的是自己。
守门的兵吏,检查的及其细致,点心包子都得掰开了瞧,唯恐里面有夹带,衣服不能有夹层,连鞋帮子都撕了,这个社会最斯文,被诩为最尊贵的读书人,在这个时候,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斯文可讲?
但整个过程,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人们沉默地按顺序,一个一个接受了检查,然后,走进了自己的号房。文翰运气很好,这个号房,离厕所不远,但也刚好不那么近,不然臭味熏人,如何答卷?
第一场考试,文翰破题、承转,答得十分顺利,三天转瞬即逝,他精神饱满地走出考场,不像其他考生,一个个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休息一晚,好好洗漱,又饱餐一顿,客栈里就静悄悄的了,小二走路,都轻手轻脚的,唯恐打扰了举子们休息。
八月十二第二场,依然是三天,文翰的诗赋不是特别好,但也不很差,再加上临场发挥不错,他出场时,依然是少有的满脸笑意的人,连客栈的老板和小二,都先给他派送了热水。
他们不指望举子能记住他们的好,但很怕考上的人,真的记住了他们的不是。
八月十五,是第三场,连续九天的考试,的确十分摧残考生身心,走出考场,立刻倒地昏迷的,有十几人之多,考场上被架出去的,也有好几个。
只有文翰依然神清气爽,精神奕奕。
八月十七考完,九月十三放榜,不管考好的,还是没考好的,都放松了下来,顿时,明湖上泛舟的人多起来,那些花船,生意比考前更上一层楼。
文翰和同窗好友去了城外的文王庙,游玩了两天,又走了几处名胜古迹,便推说累了,没跟着他们一起去花船听曲。
这天,他正在客房收拾东西,小二过来报信:“外院来了个人,说是找你的。”
“我?”文翰特别惊奇,他在这里,认识谁呢?
来人身上,有股子药味,问清是文翰本人之后,自我介绍道:“我是仁善药房的活计,我们二掌柜何山,是韦成岚韦爷的同窗好友,他让我来请你过去一叙。”
文翰不想去,便推脱道:“这个,下回我陪舅舅来,再去拜访何叔叔。”
“这怎么行?我们二掌柜前两天出门在外,没有考前来看你,已经十分过意不去了,今天,他本来亲自来请的,大掌柜又临时拉他对账,不过一会儿就完了,他在春风面食馆都订好了雅间和席面,退也退不掉的。”
文翰没办法,只好给掌柜和小二说了一声,跟着这位伙计出去了。
何山特别热情,吃晚饭非要和文翰把臂同游,他一个大叔,还没读多少书,文翰实在不胜烦忧,何山最后没办法,才说出自己的目的,想请文翰给他的小铺,提个匾额。
“你铺子的匾额字很好啊。”
“那是东家的铺子,我和弟弟自己开了一间小杂货,想请贤侄帮忙写一个匾额。
文翰无奈,只好跟着何山走,没想到渐渐出了城,路边越来越荒凉。这里怎么可能开铺子?文翰停下来:“太远了,我回去了。”
他掉头就往回走,何山变了脸,扑上来对着文翰就是一拳,被文翰躲过,一脚踢在肚子上,何山跌倒在地,文翰往回跑去,可惜这里岔路众多,树木茂密,挡住了视线,天色也快黑了,更加不容易辨别方向。
文翰决定先找到大路再说,他沿着一条小路,急急往前跑去,没注意不远处的大树后面,隐藏了几个鬼祟的人影。
文翰疾步奔走,见摆脱了何山,略略松口气,但眼下他还没找到正确方向,太阳落下,城门关闭,在城外,无疑十分危险。
文翰的肚子里,还有一股疼痛,越来越剧烈,他不得不找了一个树木更加茂密的地方,解决了一下问题,这才继续赶路。
何山本来在饭食上下了泻药,数量还挺大的,刚好文翰的胃口让文瑾养叼了,不喜欢那些肥腻的大肉,没吃几口,他后来只觉得略有些头晕,身上也没有以往那么力量充沛,但长期坚持练武,让他依然比普通人敏锐而有力。
继续前行,一条小路的尽头,横过一辆马车,文翰看到希望,加快了脚步。
忽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文翰回头,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手里还拿着木棍、砍柴刀,向他追过来,这伙坏蛋原本在刚才那个方向埋伏,没想到文翰换到这条路,他们只好后面追上来,失去了先机和隐蔽,让文翰赢得到了脱困的机会。
文翰回头看了一眼,拔脚快跑,若不是他吃坏肚子,这几个人,根本就追不上。
离大路越来越近,这几个人急了,手里的刀子、棍子一股脑朝文翰投掷过来。
文翰极力躲避,却没防备路边的林子里,忽然蹿出何山,举着棍子狠狠砸向文翰的头部,文翰刚才解手,绕了个圈子,竟然走到了何山后面,若不是他有武力,这条命可就完了。
感觉背后风声骤然,文翰急忙一躲,何山的棍子,打在他的肩头,只听见咔嚓的声音,文翰却并没觉得疼痛,他奋起一脚,这一回用尽了全身力气,何山被他踢得飞起来,重重摔在一棵大树上,然后跌到地上,哇得吐了一口血,便趴下动惮不得。
就在这时,那几个凶徒却跑近了,文翰的右臂,已经没法动弹,肩头也疼痛难忍,他只得单手捡起何山的棍子,和这几个人又是一顿厮打,撂倒恶徒,他自己也挨了好几下,精疲力竭,就在这时,那边又有一辆马车经过。
“救我!”虽然费尽力气,文翰的声音却很低微,也不知道对面的人能不能听见。
马车夫往这边看了一眼,却无动于衷,车窗上,垂帘微动,里面坐的人,刚巧看到了文翰苍白的面容,吓得手一哆嗦:“快停车!”
“嫣儿,何事?”女孩的身边,坐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贵妇,她关切地看着自己的侄孙女。
“姑祖母,有人受伤了。”
“那我们快走,到前面给巡城的说一声。”
“姑祖母,那个人,好像,好像是爹爹给嫣儿定亲的钱公子。”
“啊?”贵妇吓得变了脸色,赶紧让马车停了下来,趴车窗往外看了一眼,然后给车外的仆妇下令:“用脚凳把那个年轻人抬过来。”
老夫人还没有见过这样血腥的场景,忍不住用手在胸口拍打,嫣儿也赶紧帮着姑祖母顺气。
“不管是不是,先救人再说。”老人轻拍侄孙女的后背,让她放心。
看着姑祖母坚定的神色,李嫣然心底,是满满的感激,她不得已投奔姑祖母,没想到老人把她当亲孙女一般疼爱,坚决让她住在府里,直至她出嫁,父亲知道了她离家的原因,已经回家处理麻烦去了。
路老夫人和李嫣然趴在车窗上往外看,受伤的男子昏迷过去,身上的月白长衫,血迹斑斑,她们忍不住又担心不已。
李嫣然确定这个男子,就是自己的未婚夫,虽然只跟着爹爹偷偷相看过一次,但那张俊逸的脸,儒雅的身影,已经深深烙进了她的脑海,刚才,就那么一眼,李嫣然就认了出来。
想到最近进行的乡试,嫣然觉得更加可能。
路老夫人递出一条薄毯,让盖在他身上,她怕车上颠簸,便让人抬着脚凳,就这么把文翰弄进了路府。文翰锁骨和肋骨都有骨折,老夫人只是怕马车摇晃,伤者不舒服,没想到这么抬着,起到了保护作用,她这是做了一件非常正确的安排,还有那条毯子,失血的人,特别怕冷,也防止了文翰受凉发烧。
路老夫人的儿子,正是明湖城的湖阳知县。
明湖城分为东西两部分,东边是朝旭县,西边是湖阳县,案子发生在自己辖区,被砍的还是表侄女的未婚夫,路灿十分恼怒,给捕头商云虎下了严令,让他五日内破案。
有路灿的面子,给文翰治病的,就是明湖城最好的大夫,一个是治疗跌打损伤的,还有一个内科大夫。
跌打大夫接好了骨头,又给伤口敷了药,包扎好,这才和内科的大夫商量着,先开了一个药方,让熬了给文翰服下,走的时候,还留了一个药方:“估计半夜会发热,便把这服药熬了给他喝,若是不发热,就算了,明天我们再来。”
路老夫人给了打赏,大夫告辞离去。
李嫣然心中惴惴,却碍于男女关防,不能去看望一眼,十分不安。
“嫣儿莫急,明早他醒了,你再去看吧。”路老夫人听身边老妈子汇报,说是把那年轻人的衣袍用剪刀剪开了,自然不会放嫣然过去。
文翰晚上,只是微微有些热,守护的仆妇后半夜也困了,凌晨时,发现他额头有汗,悄悄帮着擦干净,摸摸他的头,没热,暗道一声侥幸,也不敢再睡,守到天亮,文翰醒了。
大夫过来,把过脉,又给开了方子,叮咛熬了,连喝三天。
“这年轻人身体好,昨天还有些热毒,没想到一副药就拔除了,今天这方子,就是补气养血帮着长骨头的,路大人尽管放心。”
“他能说话不?”
“能,就是不要太长时间,得注意休息。”
“好吧。”
文翰仔细描述了何山的长相,还把追赶他的人大致样貌,都说了一遍。
捕头商云虎一听,就知道是谁做的坏事,朝旭县的混混捞过界了,跑到他湖阳县来犯案子。
第一百二十二章 柳暗花明
做捕头的,对辖区比较出名的混混,都有印象,平日里犯点小事,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好些捕快,还悄悄拿这些人送的好处费,但犯了大案子,比如这一次,知县大人志在必得,那些捕快绝对会很有眼色的坚决执行上峰命令,把罪犯缉拿归案。
路灿赶紧写了公文,派商云虎送了过去,希望他能辅助那边的捕快,尽快抓到凶手。
何山是化名,原名叫单林,捕快过去,他家正在办丧事,文翰一脚,竟把他踢死了,其余几个凶手,昨天看到文翰被救,知道大事不好,现在四散逃跑,不知所踪。
商云虎只好押了单林的妻子单王氏和儿子单青,来到湖阳县过堂。
单王氏一个劲儿哭,说她什么也不知道,单青想了又想,说了好几个经常找单林的人。
路灿让商云虎把单青说的全都抓起来,一个一个细细审问,最后剩了一帮放高利贷的,还有个混混张三保。放高利贷的交代,单林前一阵赌博欠了他们不少债,最近忽然还了一半,并答应这两天还他们另一半。
“老爷,他说就这几天还我们钱,谁知前几天回到家,吐血不止,死了。”
路灿只好来审张三保,这家伙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个不停,说话骑马也追不上,撒谎撒得十分不靠谱,被路灿下令,打了一顿,这家伙还是不招。
张三保妻子死了,路灿命人把他十岁的儿子抓进了监牢,张三保不招,就要给他儿子上刑,这家伙才急了,问什么都说。
“有人出钱,要买钱文翰的命。”
“此人是谁?”
“小的不认识,一个黑脸膛、大胡子的汉子,说话却还文绉绉的,不知怎么知道的我,大老爷,我真的没做过打家劫舍的坏事。”
“少罗嗦,继续讲。”
“是,那人还带单林去相看了钱文翰的相貌,确认无误,才给了五十两银子做定金,说好事成,再给五十两。”
“一百两银子,你们就敢买人命……”
“老爷,老爷饶命,不干我事,我本来就不愿意干这有损阴德的事情,当时就拒绝了,是单林,我喝大了,给单林说了,他最近手气不好,欠了不少外债,急着还钱,没我事儿啊。”
“不动大刑,谅你不说实话,分明是你帮着找的单林,还敢狡辩。”
张三保见逃不脱,只好继续招供:“小的和江都事府的守门婆子有染,那人不知怎么知道的,拿这个相威胁,江府的夫人管家甚严,暴露了任妈妈肯定会没命,我没办法,又不想做坏事,便假借醉酒,给单林讲了,单林果然第二天就逼我帮他找到了那个人。”
“你如何找到那个人的?”
“是他来找我的,那几天,他三天两头的过来,后来找到了单林,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路灿问清身高长相,让人画了像,发出了海捕通告,把张三保判了服刑五年,收在监狱,案子暂时挂了起来。
不用问,那个黑脸大胡子的,相貌肯定做过手脚,真实的容颜,还不清楚,但此人细长眼睛,身材微胖,识字,爱充假斯文,说话喜欢掉书袋,口音不是明湖城的,也不算一无所获。
路灿让商云虎和他手下的几位能干的捕头,悄悄打听,希图能破了案子,回到家,也和文翰以及表侄女说过这些,他怀疑是他们惹下的仇人,追到明湖城来了。
文翰躺了一个月,才能够起身,他怎么也想不出省城里有谁和他过不去,竟然会要他的命。这段时间,路老夫人和李嫣然来看过他两回。
嫣然用绸巾遮住了大半的面容,但那双秋水一般的大眼,明澈澄净,还有那白皙的皮肤,可爱的美人尖,黑云一样的乌发,让文翰禁不住浮想联翩,认定自己的妻子必定是个少见的大美人,心都快融化了,对未婚妻的喜爱,更加深了一层,有才有貌,举止端方,得妻若此,夫复何求?文翰心中欢喜,连身上的伤都好得快了。
却说文瑾在家,先是发现前一年帮着卖水果的几个商贩,一个回信的都没有,而县城的大车店,也没人肯接她的生意,便知道是沈百万要困住她,逼她就范。
文瑾怎可能是这样容易低头的人?鲜果不好储存,那她还可以晒果干,做果酱,反正到了冬天,这些东西又值钱,又好卖,仅仅是回钱慢那么几个月而已。
这天,明山一脸喜庆地来敲门:“恭喜恭喜,贺喜贺喜?”
“何喜之有呀?”文瑾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敢说出来。
“文翰中了,中举了,还是第七名呢。”
和范进一个名次,文瑾此刻也顾不得开玩笑,高兴地连声问:“我哥回来了?”
“没有,报子来了。”
“报子都来了,我哥如何没到家?”
明山一脸懵懂,显然不知道,文瑾坐不住了,赶紧托付了家事,让车夫王三套车,载着她和石榴回到山窝。
“你哥有信来,他和同学去了天云省游历,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韦氏在家盼星星盼月亮,没想到儿子竟然只顾玩儿,一点也不照顾母亲的心意,她脸上虽笑,眼里却有些哀怨。
文瑾觉得不对劲,万里长征,堂哥还没走完呢,一个举人,绝不可能使志向远大的文翰就此止步,何况乡试成绩不错,文翰为何要放弃呢?
“我哥不参加明年的会试了?”文瑾禁不住问出了声。
“信上没说。”韦氏的情绪,既有儿子中举的欢喜,又有对儿子的极度思念,亦喜亦忧,神色也很复杂。
文瑾在山窝,住了几天,没有新的消息过来,最后只好再回石卫村,督促着仆人,把熟了的猕猴桃,做成了果酱。
果酱比较好销售,尤其是糕饼店,来者不拒,文瑾不怕卖不出去,为了照顾小买主,文瑾还做了小罐子的,比拳头大不了多少,一罐五百文,比大罐卖得贵多了。枣木的塞子,用水煮了,盖在罐子上,然后用蜡密封,这样,便容易保存,半年也不会坏。
沈百万密切注视着钱文瑾的一举一动,但也不可能进到文瑾的院子里查看到底是怎样处理猕猴桃的,不过,想想也知道,不是晒干,就是做酱。
这让沈百万特别气愤,他恨猕猴桃为何熟了,会那么软,只需要把薄薄的皮儿揭掉,放进砂锅,然后加水搅拌,等成了糊状,加糖熬煮,开了便成了黏黏的酸酸甜甜的猕猴桃酱。今年文瑾才收几千斤,不愁销售不出去,再加上她还晒果干,双管齐下,就更不愁卖了。
“看你明年怎么办。”沈百万发狠。
下一年,文瑾开始挂果的猕猴桃树更多,今年挂果的,明年产量也会翻番,全部做酱,别说明湖城,加上附近的大城云城、宁城,都不一定能消化得了。
文瑾却一点也不担心,她就不信,沈百万一手还能遮住天了。
文翰又有信来,说是去了同窗的家里,要盘桓一阵才回来,韦成岚和文瑾合计了一下,都觉得文翰那边,肯定出了什么意外,可到底什么事儿,却是在猜不出来。
文瑾拿着文翰的信,直觉不对劲:“二伯,为何哥哥给你写信,要用馆阁体?”
“你哥自从准备考试,就一直用馆阁体的。”
“可我总觉得不对劲,这信……”文瑾说不下去。
韦成岚脸色骤变,钱先诚却还迟钝地问:“能有什么事儿?”
他就不想想,馆阁体是最容易模仿的笔迹,万一这字,不是文翰写的可怎么办?偏偏文翰以前字不好,他在这上面下的功夫最大,每次写信,都有进步,这一次的信,虽然比上一次的好,可谁也不能断定,是不是他写的。
文瑾把两封信放在一起,发现一摸一样的笔迹,当时都差点晕过去,每次文翰写信,字迹都有进步,可这一次却没有,显然是一个性格成熟的人的笔迹。
想到这里,文瑾的手都忍不住哆嗦,抖得信纸哗啦直响:她的堂哥,那么可爱的一位年轻人,不会出意外吧?韦成岚赶紧过来,安抚地拍拍文瑾的手:“一定不会有事的。”
文瑾抬眼看着韦成岚,这信到底谁写的?贼人是绝对不会有这么好心的,若是自己人,他的目的是什么?
“舅舅,咱俩去一趟省城吧。”
“好吧。”韦成岚压下心中的惊惧,也不敢给姐姐说实话,从山窝告辞,才和文瑾会合,两人带了换洗衣物以及足够的银两、干粮,文瑾还带了果酱、果干,去了省城。
沈百万的人,以为文瑾去那里找商家去了,特地给自己打交道的都说了一遍,不许经销猕猴桃产品,没想到,文瑾和韦成岚,直接去了朝旭和湖阳县县衙。
朝旭县县衙的书办,记录了文瑾的话,便让她等消息:“我们这里最近没有接到过十八九岁书生的案子,你不若去湖阳县看看。
文瑾蔫蔫回到客栈,舅舅还没返回,只好勉强买了些吃食,填饱肚子,连打算去找客商,想要推销猕猴桃的心情都没有。
文翰和她,情同兄妹,他要是出事,文瑾哪里能受得了这个打击?
大约等了一个时辰,韦成岚回来了:“文瑾,找到文翰了。”
“哪里找到的?”文瑾简直有些不敢相信,明湖城说大不大,几十万人总是有的,人海茫茫,找人哪有那么容易?
忽然想到什么,文瑾的脸色都吓得苍白,可看到韦成岚一脸喜色,才不再惊惧,问道:“哥哥在哪里?”
“呵呵,你哥偶然去了未婚妻的姑奶奶家了。”
“还有这等奇遇?”
“他未婚妻姑奶奶的儿子,就是湖阳县的知县,我去一报官,立刻便被领到了后堂,见了知县大人,说好一会儿去他府上见你哥。”
“太好了舅舅。”文瑾简直欣喜若狂。
“走吧,退房,不见到你哥,知道他在这里的情形,咱们也难放心。”
“好!”文瑾走动起来,才发现全身是汗,她对家人的担心,远远超过了自己的估量,刚才,下意识的担忧,让她已经汗流浃背了。
“舅舅你稍等,文瑾换件衣服。”
文瑾要来一盆热水,关了门在房里擦洗一番,换了衣服,这才和韦成岚出门,雇了一辆轿车,去了城西。
路家没有住在县衙的后衙,他们在城里有个大宅子,文瑾一到,立刻就让人带了进去,路灿早就派人在侧门等着呢。
路老夫人比长兄小十多岁,当年就是长兄做主,嫁给同僚的儿子,李家人子嗣不旺,李老太爷儿子多病,孙子又有残疾,勉强考了个秀才,便不敢再往上走,只能在家守着田产,做个富家翁。路家却代代为官,路灿的父亲,去世时曾做到京兆尹,路老太爷过世,他得了恩荫,先在西部一个偏远小县做知县,吏部考评优异,换了两个地方,最后来到这里。路灿尽管读书成绩不是很好,仅仅有秀才功名,但却极会做人,无论上司和下属,都对他称赞有加,若不是功名不显,早就升上去了。
路灿见母亲的娘家侄孙女,女婿竟然是这样出挑的人才,不仅长相俊雅,还文才斐然,十八岁便中了举,更是特别高兴。他和普通人一样,越是自己没有的,越是稀罕,因此,把文翰当亲人一般对待。
路灿的大儿子路振邦刚十岁,路夫人视为眼珠子一般,自认儿子聪明灵秀,不是凡胎,文翰身体略好,路夫人就让他指导儿子读书。
文翰虽然手还不能写字,但听听小表弟背书,讲解几句,还是没有问题。路振邦见表姐夫比夫子讲解清楚多了,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的,非常吸引人,立时崇拜得无以复加,在母亲跟前推崇备至,夸得天上少地下无,路夫人因而也对这位表妹夫在意几分,平日里的衣食住宿,吃喝穿戴,要求伺候的婆子小厮,务必尽心尽力,不许有丝毫怠慢。这虽然是外院的事情,但都要过当家主母的手续,路夫人的在意,让文翰在这里的日子,更是舒坦。
韦成岚和文瑾见到文翰,他的肩头,夹板已经去掉,但还是不敢随意乱动,走路时都多少有些不自在。
“哥哥你受伤了?”文瑾一眼就觉得不对劲。
文翰不准备瞒着,点头应是:“我到底得罪了谁,他要下如此狠手呢?”
“哥哥平日里都生活书院,你从那里想一想。”
文翰的脸色就是一白:“不会是沈平。他虽纨绔,却没这么心狠手辣。再说,沈家家教甚严,他敢做出这样的事情,别说官府,自己家都不允许他活下去了。”
“你给路大人说了没有?”
“说了,路大人派人调查过,沈平考完试,和书院同窗出游,几乎没有落单,再说,沈平眼睛圆大,身材瘦高,也和害我的大胡子相貌不符。还有一条,那个坏蛋在我没到明湖城的时候,便出现过,而沈平是和我一起到达的。”
沈家的家法甚严,除非沈平亲自出马,他的家奴觉没这胆子,文瑾也觉得文翰说的有道理,不是沈平,可,谁还想要文翰的命呢?
绞尽脑汁,文瑾和文翰也想不出来。
文瑾甚至想到是自己得罪了人,牵连到了哥哥,但也没想出来到底是谁。因为东社村的那个贼,现在在监狱呢,而沈百万,也绝不会用这种方法打击文瑾,人家只需要直接对文瑾动手就可以了。
见路家对文翰非常好,他的身体还需要休养,不宜行走,文瑾便留下自己带来的所有东西,和韦成岚准备返家。
路夫人是大家出身,自然一定要回礼,路灿便指挥管家送了过来。
“这怎么好意思?路大人,那些都是自家地里出产的,不值什么钱的,你给我这么重的回礼,岂不让文瑾没脸见人了?”
“自家产的?难怪今年没见到人卖那果子酱,你却能送过来,是个好东西,回家好好经营,肯定会有大前途的。”
文瑾忽然灵机一动:“路大人,你这里少不了会有商家来往,不若给我推荐一两个,我这果子酱,还没有人经销呢。”
“咦?去年不是有人卖吗?”
文瑾不愿多说,只好敷衍:“此一时彼一时呀。”
“好,好,我让管家帮你问问,先别走了。”
文瑾打包好的行礼,又放了起来,在路府又住了几天。
路家管家能力很强,给文瑾带来了好几个客商。因为早让人打过招呼,这些客商都有些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该如何和文瑾说。
但也有几个,想抱知县大人的粗腿,对文瑾十分巴结:“有人给我打过招呼,不许经销猕猴桃,他这是光屁股撵狼呢,胆大不要命,竟然敢跟路大人的亲戚过不去,公子你放心,货物只管运过来,我们包销。”
文瑾和这几个果商,定下接货地点,以及价格,数量,这才和韦成岚高高兴兴返回了家园。
第一百二十三章 虎口拔牙
文瑾做梦都没想到,抓破头皮也没想出的破解办法,竟然这么顺利的过了难关。想到沈百万闻听,还不知道多么抓狂,文瑾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们自然先回山窝,给钱先诚夫妇说文翰一切都好,还在省城认了亲戚,钱先诚和韦氏彻底放心,欣喜之余,却又有些觉得儿子做事不妥:“毕竟妻子还没过门,他在路府叨扰太久,也有些不好。”
“二伯,二伯母,你俩就别计较这些了,等我下回和舅舅去省城,多带些礼物不就行了?虽然咱这乡村野物,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可谁家不得吃啊喝的?都是实惠得用的,想必就能报答了路家恩情了。”
钱先诚夫妇这才释然。
转眼就天寒地冻,文瑾查看津河的水,已经冻到了足有半尺厚的冰,便收拾了爬犁,带着家仆,和韦成岚去了省城。
这次她带上了自己的果酱和果干,还有韦成岚的酸菜、鱼,拉了二十多个爬犁,在河面蜿蜒有一里长。
沈百万听到盯梢的人报告,也只能气得干咽唾沫,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钱文瑾竟然攀上了省城的附廓知县,是他始料未及的,现在,消息明确,说路知县和钱家是转弯亲戚,路家对钱家的人十分热情,不是随随便便像打发打秋风的穷亲戚一样态度敷衍,沈百万更是有苦难言。
东西顺利脱手,打发了仆人先行返回,文瑾和韦成岚便在街上转起来,她想在省城买个门面,派个能干的人,和城里这些大户搭上关系,今后,她们地里的产出,就能直接卖过来,少了中间商的一层盘剥,不仅能够利益最大化,还不会被这些商人拿捏。
韦成岚自然十分赞同。
买门面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少不了得找路家的管家岑水。
岑水对韦成岚和钱文瑾的印象很好,觉得虽然乡下来的,一点也没小家子气,出手大方,待人和气,对他这个管家,礼敬有加,送礼都有他的份儿,还都是些市面上不多见的稀罕物事,对他俩打听的事情,便十分在心。
“想买铺子,还是找个名声好的牙行,虽然要付一笔佣金,但会少了很多麻烦,有老爷的面子在,他们一定不敢做什么手脚,那铺子若有猫腻,也不敢往你们这边推荐。”
“岑管家所言甚是,不知哪家牙行比较好点?”
“有个万妥牙行,东家姓万,起了这么个名字,已经经营两代了,在咱湖阳县很有声望,明天,你俩就去那里吧。”
岑水第二天还派了马车送行,有路府的标记,万妥牙行经纪十分热情周到,一共推荐了三个铺子,一个便在省府附近,这里大户人家集聚,街面宽敞,店面也很宽敞,房子一看就盖得精心,高大结实。
就是价格,也很扎手,三千两银子,一文也不少,对方给的些微让步,就是牙行的佣金不用他们付。
韦成岚一看就打了退堂鼓,这个数字对他来说,简直是天价。
牙行给的第二个地方,在码头附近,这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但客人的档次,自然多的是平民百姓,文瑾不甚满意,也不计较二千两银子是贵还是贱。
第三个店面,有些小,后面却带了个小院儿,离湖阳县县衙不远,治安不错,也有几家富人,店面价格,要一千八百两银子,还得付牙行三十两的佣金。
虽然知道大城市寸土寸金,两人也没想到贵成这样,文瑾今年的猕猴桃全部出手,加上以前攒的钱,才能勉强凑到两千两,只够买最后这个铺子,但文瑾却看不上。
两人给牙行的人打了招呼,决定放弃,郁卒地在街上溜达,一直走到码头,茫然地看着人来人往。文瑾并不是第一个使用爬犁的,别的商家,也有类似的运输工具,虽然结构不同,但效果却差不多。
“呼,好冷,快点把东西安置好,咱们找地方吃饭去,冻死了。”一个带着大毛帽子的男人,指挥着几个伙计模样的人搬运行李。
文瑾想起自己一行人当时的情形和这差不多,忍不住微笑了一下,想起附近那两千两银子的铺子,开一家饭店最是适合,但那么贵的价格,不算大的店面,她又有些不甘心。
韦成岚像是知道文瑾此刻的想法,拉着她往前走。
一个破旧的大门边上,插着一把干草。
插草是出售的标记,文瑾忍不住站住多看了两眼,这家的房屋十分破旧,就是地理位置还不错,若是把房子重新翻盖,岂不……
韦成岚也想到了这一茬,走上前去敲门。
出来的是个半大的孩子,身上衣服单薄,一脸菜色:“谁?干什么的?”
“这门边插着草标,可是要出售的?”
男孩狐疑地看了看韦成岚,见他穿着布衣,有些不耐地道:“是,一千三百两银子,少一文也不行。”
见韦成岚不说话,他冷冷地关了门,走了。
文瑾和韦成岚对视一眼,趁现在天冷,运了木椽、砖瓦过来,重新起房,只要够结实,不讲求精致,在山阳,几十两就足够了,就算明湖城东西贵,二三百两,总行了吧?
“进去看看。”
韦成岚再次敲门,那男孩子又来了。
“我们看一看,买不买,你总不能不让人看吧?”
男孩退了一步,脸色还是很不好。
这是个四合院的底子,东西厢房都拆了,上房能好些,不像门口这倒座房,破烂不堪。这样的院子,若不是地理位置好,别说一千三百两,连三百两也不值。
看到文瑾和韦成岚失望的神色,那个男孩脸色更加难看,一副打算送客的模样。
“小兄弟,能少点不?”
“不行。”男孩咬牙,“我这房子虽然看着破败,可墙都是砖砌的,而且,还没怎么风化,只需要把房顶重新修葺,便是好房子的,若不是我家遇到坎儿,说什么也不会卖的。”
文瑾和韦成岚仔细查看,男孩说得一点也没错。
旧砖墙还算完好,房顶的瓦也多数能用,屋里的房梁,也很粗大,他们只需要换上好的木椽,再在上面铺了苇子编的帘子,重新抹了泥,盖上瓦,的确就是好房子。
韦成岚和文瑾又对视了一眼,他很惊讶文瑾连这个都能想明白,不过,钱文瑾逆天的事情多了,韦成岚并不觉得惊讶。
文瑾的眼神里,是坚定的目光,她忍不住要下手了,这个院子,可比那个两千元的店铺划得来多了,至少面积够大,光这个倒座房,都是那个的两倍,到时候修好了,前面做饭店,等有了钱,后面起个楼房,还能做客栈,很有发展前途。
看韦成岚还想讲价,那小男孩不耐烦地道:“我若是肯降价,早就卖了。”把韦成岚噎得没脾气。
“小兄弟,我暂时没有带那么些钱,先给你预付定金,我们回去拿钱,前后不过半个月,行不行?”
“能给多少?”
“一百两。”
“不行,最少五百两。”那男孩口气特别坚决。
“你不和大人商量商量?”韦成岚惊奇地问。
“爹爹卧病在床,急用钱呢,等你们交足房钱,我们立刻搬家。”
文瑾没想到,这个和自己一样高的男孩,看着不过十四五的样子,也是个人精,他拿自己预付的银子,在城里偏僻些的地段,买一个院子,然后再搬家,再拿自己付给的余钱,支持一家人生活,过上三五年,他就大了,能够撑起这个家了。
这个年龄,有这样的盘算,也算是很不容易了。
“我预付你银子,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得叫中人过来。”
男孩低头,很快抬起来:“我可以请来码头的苏大爷,他是我们这里的里长,一言九鼎的,你尽管放心。”
“那我也请一个中人,对吧?”
“嗯!”
“就这么说定了,三天以内,你不许再答应别人。”
“没问题。”男孩子的脸上,露出笑容,文瑾总觉得他隐瞒着什么,但能让里长当中人,证明他是拥有这套房子所有权的,还能有什么不对劲呢?文瑾想不出来,她志在买房,也没多想。
文瑾和韦成岚回去,把这事给岑水说了:“岑管家,我们觉得这比买万妥那边介绍的铺子划算,虽然得费一些手脚,但面积够大,以后也有发展前途。”
岑水才不管文瑾他们买什么地方呢,他只管帮忙,闻言,点头道:“你俩拿好主意就成,反正码头那边,也是大人管辖的范围,不怕有人兴风作浪。”
岑水让人给管码头的巡街衙役王大胡子打了个招呼,让他出面给文瑾当中人。
王大胡子看着并不粗豪,一脸络腮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使得白净的皮肤显得发青,四十来岁的,应该是练过拳脚的,看着十分精神。文瑾和韦成岚提着点心和酒找上门去,他满脸堆笑,连说没问题,背过脸去,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王大爷,这个院子,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文瑾觉得不对劲。
王大胡子欲言又止。
韦成岚性子直爽,憋不住,说道:“大人只管说,若有不妥,我们不买就是了。”
“只管买,没什么不妥的。码头这一片有个混混孙良,看上了人家的院子,只肯出八百两银子,没想到黄老蔫一辈子窝囊,却有个硬气的儿子,把厢房扒了卖钱,养活一家人,也不肯低头就范,不然那院子叫价一千五百两呢。
唉,还好等到了你们,我们当地的人,谁也不敢惹孙良的。”
“王大爷你应该不怕那孙良,只是不屑于和他这样的混混较劲吧?”
文瑾一顶高帽子,把王大胡子捧地哈哈大笑:“我自是不怕他,可我有公务,没空做生意,买那院子也没用。”
其实,是拿不出一千多两银子啊,他一年只有二两银子的俸禄,平时吃拿卡要,最多也就三四十两的收入,一辈子也挣不到一千两银子。
“都知道那院子可以用来做生意,这黄家为何只作为住房呢?”
“没办法,黄老蔫立不起来,儿子又小,他现在又病了,真难为黄家大小子了,才十四岁呢,黄家幸好和苏群有亲,不然,这一家人说不定都……”
弄明白事情的因由,文瑾和韦成岚也不以为意,虽然孙良不好惹,但看王大胡子的样子,这个混混,还是不敢和官家作对的,有了路灿这面虎皮,他们没什么可担心的。
文瑾想了想,自然不愿意和孙良闹翻,她给王大胡子道:“等我们买了院子,你给孙良透个风,就说我们外乡人,不知道深浅,不小心挡了他的财路,愿意请一桌酒席赔罪,看他如何反应,若是这孙良肯抬手放过我们,我们也不是没良心的,少不得也会在合法的范围内帮衬他的生意。”
“呵呵,好的,好的。”王大胡子见文瑾很知机,十分欣喜,他虽然属于官府中人,但和那些混混,暗地里也没少勾连,他自然不希望把孙良逼得太狠。
第二天,文瑾和韦成岚,跟着王大胡子去了黄家,黄家大儿子黄立功请他们在破烂的倒座房坐下,倒了茶,请他们稍后,这才飞跑而去,请苏群。
苏群迈着八字步,一路还念叨着:“我看看谁这么胆大,敢老虎嘴里拔牙。“
等进了屋子,看到王大胡子,脸色立刻就变了:“王大人,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北风,呵呵,来来,我介绍一下,这两位是路大人的表亲,想要买下黄家的院子。”
“路大人的表亲——”苏群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刚才见两位穿着普通,态度便不以为然,现在回过味儿,态度立刻就变了,连坐下都不敢,弓着腰一脸谄媚地行礼:“小的叫苏群,见过二位大爷。”
“请坐!今天请二位过来,是想请大家做个证人,我们要买下这黄家的院儿。”
“没问题,没问题!”王大胡子和苏群都连连点头。
黄立功心里其实挺同情这两个外乡人的,想到今后买他家院子的人,少不了被孙良算计,还有些内疚,今天见人家来头竟然这么大,没了后顾之忧,他也欣喜起来。
两家写了字据,文瑾把刚到手的五百两银子都给了黄立功。
那几个果商,答应半个月后付给她六百两,到了腊月初,再付清全部的欠账,文瑾算了一下,能够转寰过来,便点头答应了。
韦成岚没有文瑾这么大的手笔,只帮她跑来跑去,却不打算入股,文瑾也没劝他,从黄家出来,两人去路家辞行,匆匆回到山阳。
文瑾放出风声,便有人把已经去了树皮,晾干的木椽送上门来,一根才五十文钱,文瑾又买了可以做桌椅的大料,一面请人用锯拉开,准备做餐桌,一面买来芦苇,让下人用细麻绳扎成一寸厚的帘子。
前后准备了七天,韦成岚过来,指挥着文瑾的下人,装满了爬犁,帮文瑾送往省城。
这一回,文瑾不仅带了要付给黄家的银子,还有多余的,她得收拾房子,还要尽快让饭店开业。
黄立功收了银子,和文瑾跑到县衙过户,然后便搬了家,文瑾在附近客栈要了两间房子,自己的下人则挤在院子的上房住。
倒座房的房顶,很快就扒了下来。文瑾刚开始还发愁,如何运下房顶的瓦,没想到开始拆房,她一看就笑了,暗赞一声“劳动人民有智慧”,他们把两根木椽并在一起,斜靠在房檐上,上面的人,把瓦沿着木椽的凹槽溜下来,下面一个人用手接住,摞起来,整个过程,连一片瓦都没打破,速度还很快。
孙良听说黄家搬家,便坐不住了,跑过来看到房子上面都是人,脸色立刻黑了下来:“哪里来的野人,把房契拿过来给我看看。”
他早就买通了县衙主管立契书的书办,见对方没给他送信,以为文瑾没有办手续呢。文瑾的房契,是主簿梁鸿亲自办的,孙良当然不会得到消息。
文瑾在前面走,石启旺和石兰随后跟着。文瑾怕出事,一个月一两银子,请了两个石卫村的武师给自己保镖,虽然是五十来岁的老头,但人家有功夫在身,等闲十个八个小伙子,也别想近了身。
文瑾把房屋契书,在孙良面前晃了一下:“看清楚,梁主簿亲自办的。”她这是提醒孙良,自己也是有背景的。
孙良果然狐疑地看了看文瑾,没有多言,掉头就走,身后跟了四个大汉,却狠狠瞪了这边一眼。
韦成岚带了几条鱼,两只鸭子,去见王大胡子,王大胡子一面假意推脱,一面笑眯眯的收下了,送走韦成岚,他便去孙良家里拜访,把文瑾是路家表亲的事情说了一遍。
“路大人亲戚,你确定?”
“确定,千真万确!”
“怎么可能!”孙良气得要命,忍不住提高了嗓门叫嚷。
第一百二十四章 放 火
王大胡子心里偷笑,脸上还装着一本正经,强调道:“是岑大管家派人打的招呼,我也派人盯过的
他们回去时,去路家辞行,来了,也先是去路家,带了不少礼物,无非鱼啊鸭子,甚至还有几百斤的粮食,看着也不是值钱的物事,路家却都收了,岑管家还送他们出门,绝不会有假。”
孙良一口气憋在胸口,没法纾解,咽得他很难受。
事情到了这一步,由不得他后悔,当时黄家让到了一千二百两银子,他就该掏钱,若不是他逼迫太过,只给五百两,黄家也不会把厢房卖了,强撑了半年。孙良没想到黄家小子那么硬气,还答应加到八百两,也没说成事儿,现在终于让人抢走了嘴边的肥肉,孙良哪个后悔啊,这么好个院子,就这么跑了。
湖阳县这个码头,以前就是个河滩,夏天动不动会有河水漫上来,还是路灿上任,让人修整成了码头,然后又加紧了治安管理,才变的有模有样,开店的都赚了,他眼红之下,想投资开店,才发现附近的房价翻番的涨,已经是前几年的五六倍,他舍不得到手的银子,才走了一步臭棋,让别人把好处捡走了。
“老孙,是兄弟没给你说清,什么生意都是做啊,这家打算开饭店,你看能不能插手给他们供米呀面的,那边说了,给你留个口子,有钱大家赚。”
孙良脸色稍霁,虽有不满,却比刚才好多了,见王大胡子还在望着自己,便点点头:“我过几天去转转,看他们能给我留多大的财路。”
“这样吧,兄弟让他们给你赔礼,先吃她一顿,如何?”
“就这么办。”
文瑾向王大胡子和苏群打听,知道孙良开了个酒庄,价格有些贵,质量却不错,她便让孙良供酒,孙良一口答应,暂时没有再寻文瑾麻烦。
大冬天,泥还没糊到房顶,就先冻住了,根本没法建房,木椽重新布好,芦苇帘子在顶上铺起来,文瑾让人把瓦就那么摆在上面,就准备开店。正式建房,要等春暖花开时,再在芦苇上面敷上泥,干了后,用石灰把瓦砌上去,房子才算正式建成。
但现在,不影响使用,文瑾在外墙开了大门,用砖灰色的浆水,把墙面粉刷了一遍,然后让人在砖缝上,用白色石灰水重新描补,做出一副新砖墙的假象,屋里的墙面,则用石灰水粉刷干净,以前破败的屋子,便焕然一新。
这时,石卫村那边,送来了半成品的桌凳,这边的木匠,只需要把榫卯连接好,桌子便能使用。
文瑾购买的锅碗瓢盆也备好了,饭店开张在即,码头边上,竖起一张大牌子,上面画着热气腾腾的大碗,里面漂着红油,露出大块的肥肉,上面有简介,还有指路的箭头。
刘三景领着人,在湖边租来的房子里,按照文瑾的要求,清洗好买来的猪下水,送到饭店去,保山和石榴,都系上了围裙,充当大厨。
文瑾的饭店,主打的是肥肠高汤泡馍。这是文瑾前世,在陕西吃的一道著名小吃,叫葫芦头泡馍。烙饼掰成块,加入滚开的高汤,倒出,再加入,直至热透,然后加焯过水的黄花菜、木耳、粉丝、卤熟的肥肠,再浇高汤,淋上红油或香油便成,吃起来汤鲜肠肥,又香又热,正是冬季里人们的最爱。
对于钱多的人,文瑾备了小菜:猪头肉、口条、猪耳、猪肺、猪心、猪肚子,这些多数是拼盘,猪肚子还有做成热汤的,另外,还有爆炒腰花、黄焖猪蹄等,文瑾把时下人们摒弃的猪杂,利用到了极致。
饭店不仅主打泡馍,还有一道热菜,就是老碗鱼,明湖城的鱼便宜,文瑾的卖价自然也不贵,这么连汤带肉的来一碗,冻得发硬的四肢,立刻就跟活过来一样,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热起来。
码头这边,卖饭的人家不少,有馄饨、稀饭、包子、面条等,以前生意最好的,是一家大烩菜,白菜萝卜炖粉条,上面放两片五花肉,再淋几滴红油,一碗菜五文,一个馒头两文,一般男子,一碗菜两个馒头,九文钱。
到文瑾这边吃饭,一碗泡馍,十二文,却要比烩菜香多了,而且那肥肠,比白水煮出的肉片有滋味,若是再加一文钱,就可以要一海碗鱼,外加两个馒头,或者加两文钱,一碗白米饭,有人心疼钱,还去那家吃烩菜,后来发现,不如多加钱,来文瑾这边吃划得来,因为,文瑾这边的油水大,吃了之后不容易饿,下一顿少吃了,算起来更省钱。
刚开张几天,自然要优惠大酬宾,吸引顾客到来,文瑾没想到,不仅把码头那边的人吸引过来了,还把城里一些老住户也吸引了来,随着价格一天天走高,吃上瘾的回头客,一点也没减少下去。
文瑾这饭店,可以说开张的特别仓促,连名字也简单的叫了个“钱记饭店”,却没想到生意会这么火爆,几天之后,便开始翻台,顾客走了一拨又来一拨,她不得不临时雇人帮忙,同时派人,把石卫村的下人,长相能看得过去的,都叫了来。
码头每天也就那么多人能吃得起十几文一顿的饭,文瑾的生意好了,其他卖饭的,都感到了危机,烩菜馆的生意一落千丈,东家李有财急的饭都吃不香,孙良看到这里,觉得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这几年,孙良的势力越发大了,去收保护费的事儿,都有小喽啰跑腿,因而他大驾光临李有财家,把李有财吓得一脸冷汗:“孙大爷,我这就给你取钱,这就给你取,唉——,我这个月没挣钱啊,你也知道,在这里开饭店,全凭冬天,天热的时候,只能保本,兼顾一家人生活而已,没有富余的,可我,可我这儿,这几天一下子就没了人啦……”
他唯恐孙良不高兴,嘴里念念叨叨的诉苦,孙良大马金刀地靠坐在那儿,也不说话,等李有财唠叨够了,才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李掌柜,你也是个有本事的,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就成瘪三了?”
“我,我能怎么办啊,难不成去让人把顾客都强拉过来不成?”
“呿,越说你越来了,那边不是生意好吗?抢了你的顾客吗?她既然把招人喜欢的顾客弄去了,你何不大方些,把他们不喜欢的也送去呢?”
看到李有财不明所以的呆样,孙良恨铁不成钢的哼了一声:“越说你越笨上了,以前还觉得你有几分精明呢。”一甩袖子,带着小喽啰走了。
李有财琢磨了两天,明白孙良的意思,但却不敢实施,孙良什么人,他都不敢惹钱文瑾,自己有几斤几两,敢去撸这个虎须?
能在码头站住脚,哪个不是人精?只看钱记饭店来往的客人就明白了,从主簿到捕头,还有一干衙役,纷纷过来捧大脚,明摆着人家有后台啊。
李有财不做亏心事,不见得没人做。只两天时间,文瑾饭店就来了三四拨吃白食的,并且,热饭吃下肚,他们身上出汗,立刻便有一股子难闻的气味,显然是街上要饭的,为何他们忽然有了好衣服?肯定是有人做手脚捣乱呗。
文瑾把饭店改为先收费,后上饭菜,杜绝那些不怀好意人的挑衅,并且,也派人在外面打听了一番。
原来是孙良把附近卖饭的,都拜访了一遍,和文瑾作对的,是个卖馄饨的店子。
文瑾气得冷笑,那个馄饨铺子,最是坑人,常常吃完了,还没见到肉星儿,他家还兼卖包子,一口下去,没吃到陷,第二口,咬过了,他们根本没有回头客,只能哄骗第一次瞎摸上去的,凭什么对文瑾有意见?
文瑾这边,生意越发好了,李有财却更加苦恼,自己家的生意,就这么没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就在这时,伙计汇报说,钱记饭铺的掌柜登门拜访。
“钱记饭铺的?”李有财问他跑堂的。
“嗯!”
看到手下肯定的点头,李有财的脸,由苦恼样,转为苦瓜样,最后,咬了咬牙:“她要是想强买我的铺子,我,我就和她拼了。”
文瑾是听说李有财虽然有些爱打小算盘,为人却不坏,还胆小,便找上了门来。
李有财看到文瑾身后几个明显是练家子,说话就不那么利索了:“不是我,我没有。”
“你没有做什么?”石启旺问。
李有财便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他很恨自己,为何在一个年轻人面前如此失态,对方又不是孙良这样的恶霸街痞。
文瑾虽然静静站在那里,只是眼光冰冷,浑身发射着不怒而威的压力。
李有财身不由己地辩解:“孙良找过我,让我给你使绊子,我没做,那孙良也不是什么好人,还有,你生意好,那是你本事大,我认赌服输,我没有做对不起人的事儿……”
“那,李东家,我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你要是真如自己说的,本份做人、凭良心做事,我一定不会让你的生意再这么清淡下去。”
李有财的眼皮忽然抬起来,惊喜地看了文瑾一眼,随即又耷拉下去:“你的饭菜好吃不贵,没有哪个人会放弃你那边,来我这里的,除非我降价,可萝卜白菜豆腐肉,都是实打实用钱买的,我也有成本啊。”
“我明白,我在想怎么帮你一把。”文瑾先给李有财下了个饵,临走,石启旺又诱惑了一句:“谁要是再想背后坑我们东家,先问问我这拳头答不答应,李掌柜你是个好的,不见得都是好人,你要肯帮我们东家,我们东家自然会回报回来。”
李有财连连答应。
孙良见钱家饭店改成先交钱,后吃饭,他的捣乱计划失败了,气得在家把文瑾骂了一顿。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孙良想让人在文瑾这边放火,可码头晚上是有民壮巡街的,柴禾必须藏在附近的人家才行,孙良想来想去,钱家饭店隔壁,是个杂货铺,正是李有财的产业,他最初就在在这里卖饭,生意好了,才买了个大店面,这边开了个小铺子给老婆打理。
孙良找上门来,保证不会让李有财有损失。
但李有财怎敢冒这样的危险?孙良什么人,要是他的话能相信,老母猪都会上树了。
但孙良可不是和他商量来的,而是通知,他说完,就让人把李有财看住了。
李有财面儿上强自镇定,心里却如火烧,还好老婆不明白他为何买那么多柴禾,派小儿子来问话,孙良给知情的伙计使眼色,让他想办法把话说给儿子。
李有财的老婆听完儿子的话,吓得面如土色,谁敢给邻居家放火呀,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她不敢去男人那里对质,想了又想,让儿子去叫隔壁的人。
孙冬平还以为这边碍了隔壁什么事儿,这个时代的人,最是讲究和睦相邻,听到李家小孩子叫他过去,还很认真的走了一趟。
得来的消息,让他大惊失色,赶紧报给了文瑾。
这天晚上,没有月光,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孙良的几个狗腿子,把柴禾堆在饭店门口,还泼了火油,刚拿出火媒点着,就听见有人叫喊了一声:“不好,走水了!”
从饭店冲出一大群人,一半儿去救火,一半儿扑过来,把几个坏蛋按翻在地。
再看那把火,两床湿被子一压,立刻便灭了,饭店的人出来,仔仔细细把余火扑灭,连柴禾都搬了进去。
孙良折腾了一番,等于给文瑾送了几百文的柴禾,还折损了三个人,什么用也没起到,正在家气得团团转呢,王大胡子来了。
“我听说昨晚有人在钱家饭店门口放火?”
“啊?谁这么胆大?”孙良假装不知。
王大胡子狞笑:“是有人胆大不要命了,今天县太爷升堂,已经把那三个各打二十大板,发配充军了。”
“今天早上就升堂?”孙良十分意外,他还派人去打捞了呢,以为花点钱,就可以解决问题。
“也不看看是谁开的饭店?哼,老虎嘴上拔毛呢,知县大人很生气。”
孙良再混,也是见不了光的,他们最怕的就是官府,闻言便知道是王大胡子专门来敲打他的,只好打碎牙齿和血吞,暂时按下一肚子怒火,寻找别的法子找文瑾。
李有财在家长吁短叹,文瑾派人过来接洽。
没想到生意会这么好,现在吃饭的人,常常背后要站个等座位的,还有客人为了座位打起来呢。文瑾想分流一部分,但哪有地方可用?冬天马上过去,这种火爆局面,也该结束了,她也没必要再开新店,她本来早就想到了李有财的地盘,烩菜馆的地方够大,并且也比较干净,刚好可用利用一把。
孙冬平替文瑾跑了这一趟,两人相对行礼,他才恭敬地问:“请问李掌柜,你这店子,一个月二十两银子,租不租?依然由你来管事,只是厨房得让出来,我们东家说,就租到年前,过了年,她要重新盖房子,你的烩菜就不受影响了。”
李有财大喜,他的生意,好的时候也不过是这个进项。
“李掌柜,我们东家说,给你的也不是死钱,想要多的,还得凭你本事去挣,她给你抽成,不够二十两,补够二十两,若是多了,则归你所有,不知你意下如何?”
还有这样的好事?李有财喜出望外,仔细地询问道:“你们东家有没有说怎么经营?”
“就是暂时租用你的店子,外面跑堂和管理,依然是你们自己人,只是厨房由我的人来做,一个月给你抽一成。”
李有财一听文瑾的口气这么大,准备一个月挣二百两银子,顿时目瞪口呆,心里艳羡不已,瞪着眼睛好一会儿不说话。
“李掌柜?”孙冬平感觉事儿成了,便低声提醒一句。
“啊?行,行!”李有财满口应是。
这边本来就是饭店,只需要略加收拾,再换个牌子就行,两家店中间不过三百米,那边的客人等座位等的心焦,一听是这边分出去的,立刻便过来了。
为了保持口味一致,这边反而留的是新学的徒弟,保山过来亲自操刀,来吃饭的老顾客,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同,很快这边也人满为患。
李有财还没见过这么好的生意,一张饭桌,能翻三遍台,而且,以前没什么生意的晚上,也是天天客满。
难怪人家口气大,人家有本事啊。
李有财本来打算偷师,没想到外面大堂会这么忙碌,忙得他一顿饭下来,腿都跑僵了,好容易坐下歇会儿,吃晚饭的客人就又来了,根本没时间去厨房。
他也没机会去厨房,保山看得牢着呢。
孙良还在琢磨怎样使坏,转眼看到李有财和钱文瑾合作起来,便想到那次放火,肯定是被李有财泄密了,只是他被王大胡子盯得严,暂时没法做手脚。
第一百二十五章 算 计
李有财其实也提心吊胆,唯恐孙良和他算账,但他自忖没有对不起良心,何况文瑾这边生意不是一般的好,他每天盘账,都能得出自己的抽成有多少,赚到钱的喜悦,冲淡了他心中的忧虑。
日子如飞一般,转眼就是年底,码头的人稀少起来,进货的商人,这时候也基本停下,只出不进,不然,过了年,就不好卖了。
文瑾的饭店在年前三天关门歇业,她盘完帐,给李有财二十六两银子,再加上损坏的盆盘碗盏,一共给了他三十两,把李有财高兴坏了,笑得见牙不见眼,他自己经营一个月,二十两银子都危险。
过年期间,他也回了老家,文瑾说了,等年后过来,她有办法对付孙良,让他安心。
李有财也说不清自己什么心理,对文瑾这样一个比他大儿子还小的年轻人特别信任,觉得她一定能说到做到。
文瑾的饭店冬月中旬开张,到了腊月底,总共营业了四十二天,除去所有花销,一共挣了五百零三两银子,韦成岚觉得太违背常理了,这钱挣的,简直跟抢钱一样。
文瑾留下几个守门的,其余的都跟着她回家。保山一个人,就得了四十两银子的红利,把他美的快找不到北了。往年卖一年的炒肥肠,也挣不到四十两银子。文瑾对他提出要求,回家拿胡萝卜练刀工,想要做个好大厨,他那三脚猫的功夫还很不够。
文瑾把最后剩余的食材,都送给了岑水,路家那边,则买了明湖城最好的宝味斋糕点,以及两坛好酒,作为礼物。
文翰和文瑾一起回家,他已经明确决定放弃明年的会试。
文瑾觉得他有自己的打算,就没有掺和,提自己的建议。
文翰在和路灿接触的这段时间,发现仅仅读了几本书,字写得好、文章写得好,就想在官场混,简直是异想天开。他觉得,自己不但比不上路灿,连路灿的师爷都远远不如,刚好路灿需要一个主管公文来往的师爷,文翰身体好了之后,便做了这个职位。
路灿很喜欢文翰这个心地纯洁待人至诚,并且还能认清自己的斤两,不骄不躁的年轻人,自然毫不保留,把能想到的都教给了文翰。
腊月二十三,官衙就封了印,文翰上半天指导路振邦读书,下午帮文瑾盘账,就等年底一起回家。
自从出了那样的事,在没抓到幕后主使的人之前,谁也不放心让他一人上路。包括文瑾都小心翼翼,在在明湖城行走,身边时刻有石卫村的人跟着。
一路紧赶,回到家刚好年三十,天都快黑了,钱先诚和韦氏见到儿子,喜极而泣,两人忙前忙后,烧了热水,让文翰和文瑾沐浴更衣,然后一家人坐在一起,一边吃点心,一边熬年。
先是韦氏,详细询问了文翰这几个月的生活,听说在路府一切都好,现在还当了路家表叔的师爷,又欣喜又担忧。
“你哪里懂得如何当官呀,可不要办错了事情,给亲戚添麻烦。”
“娘,这个你放心,路家表叔就是为了让我学着点,才建议我先从师爷做起,不然,就算明年会试顺利,有了功名,也当不了一个好官儿的,官场真的好复杂的,那些人嘴上说是,其实到底是不是,你得用心揣摩,千万不能听表面意思,我这学了一个多月,才能稍稍明白那么一丁点儿,刚开始一头雾水,跟傻子似的。”
不仅是韦氏,钱先诚也目瞪口呆,他本来是呆瓜,在乡下,和最淳朴的农民打交道,都能让人忽悠了,更别说和官场老油条交往。
钱先诚夫妇到了现在,也不知道文翰受伤的消息,文瑾和文翰便继续瞒着,好在文翰所受的外伤很轻,几乎没留下什么疤痕,骨折现在早就长好了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说完文翰,韦氏又问起文瑾的事儿,文翰也见过文瑾饭店的盛况,和文瑾相互补充,他现在的口才,又好的不行,用词风趣幽默,不时还夸张两句,把两个大人说得眼珠子都能掉下来。
“一个半月挣了五百两银子?”
“嗯!”虽然不喜欢文瑾从商,但韦氏也没觉得钱多不好,惊奇过后,竟然欣慰地笑了,“你爹要是回来,看你这么能干,肯定也会高兴的。”
钱先诚没说什么,他眼里只有读书人,但弟弟钱先聪为人却十分豁达,肯定不会钻牛角的。
文翰中举,还是第一次回家,初一这天,山窝村的人,几乎都来了,淳朴的乡下百姓,并没有想到什么沾光的事儿,都是来瞧稀奇的,他们村里,竟然出了个举人,现在,还给知县大人做师爷,是很大的官儿了,于是,觉得能和文翰说句话,或者静静在一般站会儿,都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文翰自然是有准备的,拿出自己买的糖块,挨个的发,每人一把,不要都不行。
文瑾就站在一边笑,难怪哥哥买糖,竟然用了个装米的布口袋,她还以为想让二伯开杂货铺呢,心里还曾经奇怪,为何进货只要糖。
幸好山窝村人口少,不然,文翰拉一车都不够发的。
看文瑾在一边笑吟吟的,汪陈氏有几分羡慕地拍拍她胳膊:“你哥是举人老爷,今后,咱村人见你,都得称一声“二爷”了。
文瑾便笑起来:“婶子,不管我哥是什么身份,我见你永远叫婶子。”
一句话把汪陈氏说的心中熨帖,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这孩子,就知道你俩都是好的。”
趁着正月闲暇,文瑾把她身边的人员,好好梳理了一下,蒋春善果务,猕猴桃园,今后就交给他打理,刘三景和大儿子刘招财,老实肯干,跟在自己身边,随时准备补漏洞,开过年要重新修建饭店的房子,就让他俩负责。厨师这边,王宝山不过临时客串,等他有了资本,肯定会自己开店,但以王家人的性格,要开店也会选择平陵这样离家近的府城,不会和自己打擂台,石榴也是临时工,倒是现在跟着他俩学习的三个徒弟,刘招宝、王妙选和张兰,都是可堪造就的好苗子。
张兰是文瑾在码头上捡来的孩子,当时都饿的快不行了,文瑾让人抬了回来,喂了一碗稀饭,才有了这条命。他刚开始哀求要在饭店干活,后来发现那些人都是文瑾的奴才,便干脆自卖自身,做起了小跑堂。
文瑾却发现他嗅觉灵敏,让他进了厨房,目前是学的最好的一个,他炒的溜肥肠,比文瑾做的都好吃。这几天,山窝的厨房,就是他掌勺,石榴做指导,文瑾终于解放了出来,不用忙那个了。
孙冬平心思灵敏,稳重大度,尤其是忍耐力强,善于和人交往,将来饭店,就交给他了。
孙燕平还没成人,但表现却比成年人的心思都灵敏,等过了年,就借着岑水的推荐,去几家大户人家走动,为文瑾以后做生意,打好先锋。
孙小平更小,前一段时间,文瑾让他跟着文翰,一方面端茶倒水的服侍,一方面学点交往手段和礼仪,以及读书识字,等文瑾以后做大,再安排他的去处,若不出意外,就是文瑾将来的外院管事。
过了正月初五,文瑾去了一趟石卫村,先是拜访石大娘侯氏,送去自己带的礼物——一匹蓝紫底色百合花图案的府绸料,给她做件褙子,还有一匹水红底儿的碎花绸布,是给石振宗的小妹妹的。
侯氏对文瑾也特别好,问了一冬天去省城的经历,最后感慨:“瞧你这小小年纪,就恁出息。”
“再出息,也不过挣了俩臭钱,哪里比得上振宗大哥,又立战功了。”文瑾和侯氏打趣。
石耀宗在一边作陪,闻听惊讶地睁大眼:“你怎么知道?”说着,便跑到厢房,拿了石振宗的信,给文瑾看。
西线战事,去冬捷报频传,先是一个漂亮的伏击战,灭了鞑子上万兵马,然后又有一个突击战,让鞑子不得不把战线往后移了二百里,皇上大悦,前不久给西疆送了好些奖励,石振宗勇武过人,调到了先锋营,已经是中队的副职了,并且官儿还升了两个品级——从原来的九品,到了现在的八品。
石振宗有一句话,说得含糊,文瑾却品出不同的滋味来:“我们先锋营直属元帅大帐,娘尽管放心,有熟人罩着,没人敢欺负孩儿。”
谁是他的熟人?他的第一封信,提起了钱隽,还说他一到西疆,就进了元帅大帐。
文瑾禁不住心情激荡,眼睛盯着信,脑子里思绪万千。
“哥哥比爹爹厉害,我爹现在才副六品。”石耀宗的话让文瑾清醒,她把信还了回去。
石耀宗五六岁时,父亲就离开了,他对父亲的感情,远不如大哥石振宗来的亲近,说话时,总会有意无意地表现出来。
侯氏有些伤感,又很自豪。
文瑾又去了石启旺和石兰家里,感谢他们一冬天对自己的保护,并且,送了他们每人一身蓝色绸布衣服。
石启旺十分意外,觉得文瑾已经给过月俸,没想到还有礼物可拿,文瑾走时,非要送她一篮自己晒的柿饼。
文瑾转了一圈回到自己的宅子,外院是翟氏带着两个女儿看守,黄氏跟着文瑾去了省城,照顾孙冬平兄弟几个生活,现在,帮着她看守省城的东西。
院子里里外外打扫的干干净净,看到文瑾回来,橙果还赶紧帮她把被褥都晒到外面,又给烧了炕。这会儿,翟氏在厨房烧了开水,这一家人,总是特别勤快,让人看到她们,心里觉得特别安宁。
正月间,哪怕是自己的仆从,也不能白用人的,文瑾便打赏了她们母女一人一个半两重的小银锞子,翟氏愣了,三个人就是一两半哪,这主子也大方的过了头了。
“你们跟我一年了,勤恳知礼,这是奖给你们的,今后,只要好好干,我不会亏待的。”
翟氏领着两个女儿便对文瑾行礼:“谢谢公子!恭祝公子新的一年,万事顺利,财源广进。”她们以前叫文瑾少爷,后来觉得那太乡下气,现在又改口叫公子,文瑾也不计较,横竖就是个称呼。
“免礼,起来吧。”
翟氏母女欢欢喜喜的起来,为文瑾铺床,然后又在厨房给文瑾做饭。
橙果跟着石榴,学了一些菜式,也知道文瑾口味,翟氏反而要听女儿的,不过,这一家人,淳朴的很,心里根本没有那些弯弯绕,只想着把事情做好,文瑾想了想,若是今后住到省城去,她也要把这一家子带着,有她们在身边,安心。
原来外院让黄氏守着,文瑾不过是不想安排男人住外院,又不愿翟氏和刘三景分居而已,今后,刘三景这样的男人,就是住到外院也没什么,他绝对守礼,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文翰依然去了县城,给知县杨光辉送礼,然后是教谕大人。
杨光辉看到猕猴桃酱的罐子,忽然想起去年的事儿,便认真地留下文翰说话。
就算没有去年的事情,他也不敢再随便对待文翰了,十八岁的举人,考中进士的可能性很大,并且,也可能会入仕,多一个朋友多一份助力,他自然会极尽笼络之能事,文翰也很配合,一个多月的师爷生涯,令他进步很大,知道杨光辉喜欢听什么,因此,这一场谈话,宾主尽欢,文翰走时,杨夫人还备了回礼——一盒点心,两匹绸料,还有一锭上好的松烟墨。
四样礼,已经算是缙绅之间的年节礼了,这待遇,比去年文翰光出不进,差别可就太大了。同样,王教谕也给了回礼,还把他送到大门口。
沈百万的人和文翰打了对面,回去给主子说了这些,沈百万叹气,有了钱文翰这个举人,钱文瑾就更不怕他了。
“收拾几样礼物,跟我去一趟石卫村。”
“老爷要去拜访钱文瑾?”
“嗯。”沈百万别提多沮丧了,早知道,他一开始便善待钱文瑾了,这么前倨后恭,人家不给好脸色,他也有苦难言。
一路上,沈百万的脑子里纷乱如麻,钱文瑾在省城的所作所为,他都知道了。那个万妥的掌柜,和他的妹子是儿女亲家,因而,给文瑾的三个铺子,是手里最贵的,他手里其实还有一个一千六百两银子的,只比那个三千两小一间,房子也没那么好,后面带了个四五丈方圆的天井,位置也在富人居住的区域,好好收拾了,开一家鲜果店,肯定特别合适,他为了巴结沈百万这个大客户,放弃了那单生意。
沈百万听了很高兴,为了答谢,还送去了五十两银子的谢仪,没想到,接下来文瑾在省城的际遇,让沈百万如吃了苍蝇一般难受不已。
钱文瑾竟然巧遇到了那么好一个四合院,并且草草收拾,立刻营业,便客如潮涌,财源滚滚,而他除了以前早就打下的基业,一个冬天毫无建树。
此消彼长,沈百万觉得,钱文瑾既然占了上风,山阳县的好风水,就要轮到她的头上了。
做生意久了,越是身经百战,沈百万就越是相信命运,只因为,一单生意,他考察了,谋划了,最后成功与否,却不是自己能掌握的,比如钱文瑾,以他的能力,捏死这样一个小蚂蚁,实在很容易,但钱文瑾命不该绝,便会有路家这样的贵人出现,钱文瑾得了这样的助力,便能彻底翻身,压在他沈百万身上。新的一年来到了,钱文瑾的气运,越发兴旺,而自己这边,却没丝毫进益,这让沈百万很沮丧,他今天之所以要去拜访钱文瑾,就是想通过退后一步,换取经销猕猴桃的权利,钱文瑾既然财运亨通,那他经销猕猴桃,也会跟着顺风顺水,大赚一笔。
做生意,要不断开拓新领域,才能抵消某些方面生意的萧条,使得自己的财源,滚滚而来,守成,是决不能守得住的,有的生意,已经过了时气,说不行就不行,不是经营手段和人气的问题,而是时运使然。
这话沈百万若是给钱文瑾说了,文瑾一定会赞一句的,有些是行业的衰退,没人能够力挽狂澜。就像经营了一百多年的柯达胶卷和相纸,有了数码之后,他们无论如何挣扎,也不可能再有昔日的辉煌。
听翟氏报说县城沈府沈老爷求见,文瑾还是欣然请进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她没必要给自己树立对手,但却不再给他那么优惠的条件。背后算计她,回头利益还一点也不受损伤,钱文瑾若是这么做,就是找着让人欺负呢。
沈百万也猜想到这样的结果,虽然很沮丧,但却能接受。
对应沈百万带来的礼物,文瑾给了价值相当的回礼,沈百万见对方对自己还算尊重,只有叹气。其实,他还能把文瑾引荐给榴花商贸的掌柜,以此换取文瑾把猕猴桃交给他经销,但他实在不愿意这样,钱文瑾气运这么强,有了榴花的支持,越发势不可挡,他得了猕猴桃的经营,说不定会损失其他更多的生意,更加划不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作死就不会死
其实,沈百万还是以自己的小人之心度文瑾的君子之腹了,若是他有恩于文瑾,文瑾绝不可能做出挖墙角的事情,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她赚钱不过是为了改善生活,为了活得有意义,而不是为了凌驾于别人之上,出风头,耍气派,她才不会和沈百万挣什么山阳第一富呢。
沈百万走了之后,王大山来了,文瑾去年在省城的风生水起,保山都给堂哥说了,文瑾这两年的收入渠道,王大山也能猜出几分,鱼和鸭子、鸭蛋,已经过气,价格一路走低,莲子虽然去年大丰收,但绝不会给文瑾带来上千两银子的收入,文瑾的大手笔,肯定是来自猕猴桃。
去年,文瑾动员他种猕猴桃,王大山勉强接受了二百亩,他知道文瑾从来不害他,而且,每次听从文瑾的话,收益都是让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但人的固定思维,真的十分可怕,种粮食是所有农民的根本,最多在田间加点瓜果蔬菜,给孩子吃,真的把果子当成产业来做,没有哪个人能接受。
王大山是个地道的农民,是个大方、热情、善良的农民,他的思路,自然不可能跳出农民的思维圈子。
但农民有个优点,就是看到别人收获丰厚,最容易去跟风,王大山这个思维意识,也依然没有跳出常规,他也想种猕猴桃。
“行,大山伯,说到这事儿,我有个要求。”
“你说!”王大山毫不犹豫地答应,他看着文瑾长大,这孩子绝不会害人。
“我只怕你种了猕猴桃,和我打擂台,因此,你家的果子,到时候都得让我经销,要贵,两家一起贵,要便宜,两家一起便宜。”
“行!”大山回答的特别痛快,“我还怕你不帮我卖呢,一旦成熟就是几百亩地,我找谁去呀。”
“有人已经瞄上我家的果子了,自然也会瞄上你家的,他和我是对头。”
“放心,文瑾,我绝不会给他,我绝不会让人和你作对。”
“我知道,大山伯,但我还是想和你签个契书。”
“没问题!”王大山就是这一点好处,他心胸开阔,不会因为文瑾的要求,而暗自不满,使两人之间产生罅隙。
文瑾笑起来,这就是她认识的大山伯,并没有因为家境富裕起来,而改变原来淳朴的本色。
两人写了契书,请石启旺做了中人,一式两份,两人小心的收藏起来。
文瑾在山窝的地里,还有几千苗木,全都给了大山,她还嘱咐蒋春,教大山剪枝施肥,王家去年已经移栽了几千苗,今年若是剪的好,就可以挂果。
过了年,天气暖和,不能再在冰上行走,去省城的时间便加长了,文翰过了初八便动身出发,官衙正月二十二开始点卯,他必须在那一天到达。
文瑾收拾了一下,送了哥哥上路,韦成岚再也没法安心让外甥一人行走,非要亲自护送,文瑾拦住了他:“我在石卫村给哥哥请了两个保镖,平日扮作下人,帮忙提个行礼什么,关键的时候,可以保护哥哥。”
韦成岚放下心来,他还打不过文翰呢,自然对石卫村的人信任有加。
石卫村的人,不仅武功好,为人也很讲信义,既然接了文瑾的银子,就绝对不会食言,在危难时撂下主子,自己逃命。
孙小平以前极崇拜文瑾,跟了文翰一段时间,又把这个新主子给崇拜上了,文瑾见如此,只好放弃她的培养计划,希望这位孙小平,将来做哥哥的好帮手。
明山去冬,完成了人生的一件超级大事——娶亲,文瑾便没带他去明湖城,今年春天,也不打算带他,而是让他在家,帮忙照管自己的果园,主要是帮着大山栽果树。
明山还正在新婚的甜蜜期,也舍不得离开新娘子,便欣然接受文瑾的安排,高高兴兴去种树了。
正月底,文瑾踏上去省城的道路,等她到达,天气已经阳光灿烂,晚上不再上冻,可以开始翻盖房子。
从去年的经营状况看,黄家那间倒座房,还是太小了,文瑾便把地基扩大一半,反正两边厢房已经拆了,有的是地方,并且,她还要建二楼,上面开成雅间,专门供有钱人就餐。
木料在去年冬天,便让刘三景运过去了,砖石也备好了,只等今年开工。山阳这边的匠人,还没建过进深那么大的房屋,没人敢接活儿,文瑾只好在明湖城请了个很有名气的大匠人——欧阳旭,说好一个月五两银子,由他总负责,指导其他水平低的匠人干活。
文瑾走的时候,从山阳带来了十来个木工和瓦工,这些人一个月五百文,包吃包住,就十分高兴,而明湖城的匠人,对这个价钱很不满意呢。
文瑾并不以自己现在手里有钱,就不注意节约。谁知就在文瑾开始拆旧房时,欧阳旭派人过来通知,他和朋友吃酒时喝醉了,摔了一跤,跌断了腿,不能给她建房子。文瑾急忙再找匠人,连续走了三家,都被拒绝了,蹊跷的是,都是当面答应,随后拒绝。
傻子也知道这是让人威胁了,文瑾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捣的鬼——那个叫良而心性极端不良的家伙。文瑾不能总被孙良这么掣肘,碍手碍脚,何况她本来也准备开春收拾这个坏蛋呢。对付孙良这般的城狐社鼠,最好的办法是通过官府,而有了钱文翰的帮忙,文瑾想做什么,十分方便。
文瑾十分淡定地安排人继续拆房子,所有的旧砖,都要除去以前砌墙沾上的石灰,很费时间的,然后,还要挖地基,暂时用不着高水平的大匠人指导。
拆完旧房,旧砖瓦上的灰土也清除干净,文瑾命人在地上打了石灰线,准备开挖地基时,来了一个叫王铁链的,手里拿着一张纸:“谁是这里当家的?”
管事的刘三景急忙迎上来:“这位老哥,有什么事儿?”
“谁是你老哥?告诉你,门口的地皮是我的,你们建房子,不准把房檐伸在我家地皮上,还有这砖啊瓦的,都给我搬走。”
刘三景知道自己处理不了这麻烦,急忙派人去叫东家。
文瑾觉得这事儿太蹊跷了,等仔细看了来人的地契,这才明白怎么回事。
原来她买的这个宅子,前面原来不是大路,而是王铁链的宅子。路灿整顿码头,新开了一条路,让那人把宅子搬走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人的地契却忘了收走。
文瑾想到管地契的书办就和孙良扯不清,自然明白这个纰漏是怎么出来的。
就是没有这纰漏,孙良也会想办法给折腾出来的。
王铁链咋咋呼呼地嚷嚷,文瑾的砖瓦石料放在他的地面上,要出占地钱。
刘三景很生气,帮文瑾说道:“我们以前不知道是你的地方,现在给你腾出来还不行吗?”
文瑾看看王铁链,冷冷笑了一下:“不作死就不会死,你作死哪有不死的。”
那人愣愣看着文瑾,不懂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冬平,去官府问一声,我买这个宅子时,地契上明明写的大门外是三丈宽的马路,这怎么变成宅子了?”
“哎!”
那人一看文瑾把去官府当回家,脸上浮出几分疑惑,不过,还是瞪起眼威胁道:“告诉你,主簿大人是我表哥。”
孙北平停下脚步,看了那人一眼,嘴角微微勾出一抹讽刺的笑容。
文瑾手下一个年轻的仆人王小七忍不住了,哂笑一声:“你来时也不打听打听,县太爷可是我们公子的表叔哩。”
这时,围过来看热闹的人不少,帮腔的也异乎寻常的多,很快就不是两个当事人吵架了。
“钱公子,不给点厉害瞧瞧,他都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献媚地哈着腰站在文瑾身边,就等文瑾一句话,这边就要冲上去打人了。
王铁链的身边,也聚集了一堆人,对着文瑾虎视眈眈。
这是有人安排好的戏码,要打群架呀,文瑾忽然“哈哈”笑了两声,剑拔弩张气氛忽然松弛了些。
文瑾大声道:“老刘,你重新把地基测量一下,门前让出一丈二。”
众人一时愣住了,石榴急忙跑过来:“公子,你急糊涂了吧。”
文瑾笑着拉开石榴:“我好着呢,这大门口是该留些地方。”没有停车场,饭店就不可能招来有钱人,她让欧阳旭设计的二楼雅间,还有什么用?
“公子!”刘三景以为文瑾害怕了,他急忙阻拦道:“公子,地契写得清楚,大门外就是路,那是他的地方?我这就去给路大人说一声,让他派人过来,看谁还敢捣乱。”
王铁链身边一个大汉吼了一声:“欺负人也不是这么个欺负法,我们手里有地契,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姓钱的,你这是仗势欺人!”
那人一嗓子刚落音,身后就有几个人挤过来,挥着拳头对文瑾嚷嚷:“打她!打死她这个恶徒!”
刘三景唯恐主子吃亏,赶紧带人拿着工具挡在前面。
两边的人都瞪起了眼睛,局势一触即发。
“老刘,把砖石往后搬!”
文瑾推开众人,走上前去,指挥人往后退。
几个张牙舞爪想要打架的都愣住了,只觉得拳头打在棉花上,浑身力气使不出来,他们继续挑拨道:“瞧这怂样,还想在三湾码头混,还不快滚!”
文瑾冷冷地扫过几个挑事的大汉,冷冷笑了一声。那几个大汉明明觉得她又瘦又小,是个可以随便拿捏的软柿子,却被这一眼看得心中惴惴,只觉得画皮被揭了一般尴尬难堪。
“敢瞪我!看不挖了你的眼当球踢!”有个大汉被文瑾看得心里发毛,色厉内荏地跳出来,一拳朝文瑾脸上挥来。
文瑾轻轻一闪身,错身之际,脚下一绊,那大汉就一个狗吃屎趴了下去。
几个大汉一拥而上!
“都给我住手!”文瑾大喊一声,伸手一个一个地指点着道:“你,你,还有你,我认识你们,不就是孙良的马仔吗?今天,谁敢在这里动手打架,别怪我不留情面,告到路大人那里,看不把你们活扒了。”
被点出了身份,几个人对视几眼。
石启旺走上前来,扎了个马步,对文瑾道:“公子,杀猪蔫用牛刀,都交给我好了。”
他笑了笑,慢悠悠地道:“我看,也不用麻烦路大人了,我现在就活扒了他们。”
一个大汉刚刚伸手想打石启旺,就被他抓住拳头,拧到背后去了。
其他几个,听到自己人的胳膊,发出嘎巴嘎巴骨裂声,脸色都吓得发白,趁人不备,钻出人群溜了。
文瑾不客气地对王铁链道:“若这里真的是你的,我不会占去一分一毫,但若是你故意寻衅,哼!”
王铁链没了人撑腰,眼珠子骨碌骨碌转着,不知该怎么办。
刘三景低声问文瑾:“让冬平去给路大人说一声,这地方不用往后让了吧。”
“不,一定要让。”
文瑾一笑,若不是这场风波,她差点忘了留出停车场了。
孙良在家,静等好消息,却没想到派出的几个手下,狼狈地跑了回来,非但没能在文瑾那里打一架,趁机进行破坏,还被打伤了一个人,把他气得:“饭桶!真是一群饭桶!”
“大哥,那钱文瑾手下有人,她自己也是练家子的,王老六都不是对手!”
“滚!”孙良眼看好好的机会就这么流产,气得七窍生烟。
那个打文瑾的王老六,被孙良踢了一脚,咧了咧嘴:“大哥,钱文瑾今天当众说,要让出一丈二的地面,我这几个就去盯着,看她说话算不算话!”
孙良一听,又忍不住咧嘴笑了:“嗯,嗯,她又没疯,怎可能让出一丈二?去,帮我盯着!”
转眼就是五天,文瑾的地基已经挖好了,竟然真的让出了好大一块,孙良气得发狂,却没有任何办法。
又是月底,该收保护费了,孙良把手下的人都派了出去,他刚靠在太师椅里,让小妾帮着捏肩,外面就传来一声咋呼:“大哥,大哥——”
王老六慌慌张张跑进来。
“嗯?”孙良重重哼了一声。
王老六急得,也顾不得许多,大喊大叫道:“大哥,绿怡楼的牡丹姑娘要从良,陈妈妈不答应,那边要强行带人,陈妈妈请你赶紧过去呢。”
“是谁这么大胆?”这绿怡楼有孙良三成的股份,是他的摇钱树,尤其是当红的牡丹姑娘,不仅容貌出众,更兼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出道一年,明湖城的有钱人,莫不为能听牡丹一曲,看牡丹一眼为光荣,“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只牡丹一人,便让才从南方过来的绿怡楼,一下子大红大紫,日进斗金。
牡丹姑娘一直想从良,原来只肯卖艺,不肯卖身,孙良和老鸨合谋给她下药,才让一个有钱的一个盐商,用一千两银子,把她梳拢了,事后,牡丹上吊了两回,还跳了一回楼,却硬是没死也没伤,牡丹自此心如死灰,随波逐流,谁知半年不到,她又闹起了从良这一招,是哪个这么胆大,敢在老虎嘴里拔牙?
“走,看看去!”孙良也没心情对账了,站起来,伺候的小妾赶紧拿来外衣,给他穿好。
绿怡楼这会儿闹纷纷的,老鸨哭哭啼啼,牡丹冷眼站在大堂,手里拿着一把银簪子,簪子的尖头,对着她那张花容月貌的脸,这老鸨再说一个“不”,她就要毁容。
在牡丹身侧,有个穿着长衫的年轻人,正含情脉脉的看着佳人,而年轻人身边,则是一个壮汉,老鸨的眼神,不时瑟缩地瞟过去一下。
老鸨不肯要钱,只要留下牡丹,就是惹不起这位大汉,才陷入僵局,不然,牡丹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子,怎能威胁得了绿怡楼的打手?
孙良带着人急急赶来,一看到那个大汉,气儿就不打一处来,这个梁汉,从乡下进城,还依靠他才在码头站住脚,现在,却处处和他作对,挖他墙角。
孙良后悔今天带人太少了,他只是为人狠辣,却没什么功夫,这个梁汉,寻常三五个壮汉放他不倒。
孙良身后跟的几个,已经一拥而上,很快就把牡丹的簪子夺了下来,要把人架到楼上去。梁汉大喊了一声:“站住!”冲过去要把人拦下来。
“梁汉!“孙良暴喝,“你再挡一把试试!”
梁汉不为所动,依然大步往前,孙良从衣服里抽出一把短剑,对着梁汉就刺,梁汉就像背后长眼了一般,闪身躲过,顺势一脚,还把孙良踹翻,他冲过来想夺剑,被孙良一下刺在胳膊上,顿时血流如注,孙良趁机爬起来,又是一剑刺过去,梁汉拼命躲避,不得不四下乱跑。
孙良想趁这次机会,把梁汉放倒,最好致残了他,以绝后患,便跟在梁汉身后,紧紧追赶,两人很快出了绿怡楼的大门。
第一百二十七章 真凶浮现
街上的人,忽然看到一人狼狈前逃,一人举着血淋淋的宝剑,凶神一样在后面追赶,都吓得大叫起来:“杀人啦,杀人啦——”
码头大街的哄闹,很快便招来了巡街的衙役:“谁在作乱?”
梁汉看到了王大胡子,不由脚下一软,摔倒在地,杀红眼的孙良却背着这边,没有看到官差到了,他狠狠一剑刺向梁汉的胸膛,四边看热闹的,都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唯恐出现血流如注的恐怖场面。
“当”的一声金铁交鸣,孙良只觉得手下一震,原来梁汉这个恶贼,竟然在胸口绑了铁片,孙良怒火中烧,抬起手,对着梁汉脖子就是一下。
王大胡子脸上汗如雨下,今天知县要巡查湖阳治安,派了几个人跟着自己,没想到却遇到这样的情况,孙良竟然看到自己,还依然行凶,这太没面子了。他没少收孙良的供奉,但今天眼目众多,这要是传到县衙去,自己也别想混了。
“跟我来,拿下此贼!”王大胡子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衙役平日早就演练好的套路,四根棍子往前一插,就把孙良架了起来,短剑也被王大胡子一棍扫在手腕上,脱手掉落在地。
王大胡子捡起短剑,怒气冲冲地一摆手:“带走!”
孙良脑子这才清醒了一点,急忙给王大胡子使眼色:“大人,大人,孙良一时糊涂,求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王大胡子把脸扭到一边,几个衙役蜂拥而上,把孙良捆得跟粽子一般,推推搡搡押往县衙而去。
梁汉刚爬起来,就看到身边站着三个身材高大的衙役,乖乖低下了脑袋,也被押往县衙。
看热闹的人慢慢散去,但孙良和梁汉都被抓到县衙去了,这消息风一般传遍了码头,很多人都忍不住祈祷:“就让这两个恶贼死在里面,千万别放出来害人了。”
或许是这样的呼声太高了,县太爷路灿果然顺应民意,过了两天,就在码头贴出布告:“刁民孙良,欺压良善,横行乡里,现已押在县衙大牢,码头百姓若有冤情,请尽快前去申告,莫不如愿!”
文瑾看到这个布告,给身后的孙冬平道:“你去县衙跑一趟,孙良去年冬天逼着咱交了四十两银子保护费,看看大老爷是不是能帮忙追回来!”
“是!”
这一片的商家,哪个没给孙良交过保护费呢?有两个胆大的,跟着孙冬平一起前去,胆小的则还在观望。
孙冬平在午饭时,从衙门回来,手里提着沉甸甸的钱袋,离文瑾还挺远的,就忍不住咧嘴笑起来,迈开大步往前跑:“公子,县太爷把咱的银子还回来了。”
一时间,码头这片的商家,都急急往县衙而去,大多数等到晚上,才疲惫不堪的走回来,说那里人满为患,排成的队伍都出了大街,孙良的罪行,让师爷写得手累,不得不换班来,原本只够流放的罪,到了最后,杀头也不足平民愤了。
路灿拿到足有一寸厚的状子,把王大胡子很训了一通,然后才去升堂。
最后一审,梁汉也在一边跪着,亲眼瞧着孙良被判腰斩,等候刑部核准,秋后处决,他的心也吓得一颤一颤的,这做龙头大哥的活计,还真的是刀头舔血,十分危险。他盘算着自己也小小攒了一笔钱,不如趁机散了手下的兄弟,洗白上岸,做点正道生意。
当然,先跑到县衙诉冤的,都拿回了银子,后面去的,知县大人说,孙家抄来的银子发完了,就不再发放,只记录案情,那些刚开始畏缩不前的人都后悔不迭,回到家里捶胸跺足。
孙良家里的女人全部官卖,家产充公,儿子还小,交给朝廷设立的孤儿院抚养。
不久,户房主管土地人口登记的书办杨立,被赶出了县衙,他卖掉在明湖城的房屋家具,带着一家老小灰溜溜回老家去了。
梁汉被判了三年监禁,他出钱赎罪,回家后宣布金盆洗手,改做良民百姓,湖阳县码头,顿时风平浪静,安宁祥和。
附廓省城,有坏处,也有好处,路灿的功绩,很快就传到了布政使的耳朵,他对这位属下十分满意。
路灿平日里特别善于与人交往,布政使对他的嘉许,很快就有人传了过来,想到这是文翰给的建议,路灿对这位侄女婿,便高看了一眼。
文翰十分惭愧:“是文瑾出的主意,我不过完善了一下。”
“你俩都还小,能合计着弄出这么好的办法,真是不容易,哪天,你把弟弟叫来,咱们一起吃个饭。”
文翰受到表扬,自信心大增:“大人,文翰还有一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咱们库里,还有很多抄家得来的物品,另外,像孙良的宅邸铺子,那么放着没人打理,也荒废了,不如贴出告示,公开发卖。凡是想要的人,自己报价,咱们来个价高者得,折现成银子,放到库房里,不怕那鼠咬虫吃,这也是为朝廷社稷打算。”
路灿思谋片刻,觉得此计甚好,便写了奏折,报到上级,只等批复,便动手实施。
布政使看到路灿的折子,对这位小知县更是欣赏,便在给皇上的一份奏折末尾,提了一句,说路灿不仅精于安抚地方,还善于理财,能力非凡。皇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却记住了路灿这个人。
孙良刚进监狱,欧阳旭的腿便好了,他不好意思地来找文瑾,问还要不要帮着建房子。文瑾当时没说话,只那么看了欧阳旭一眼。
“嘿嘿”欧阳旭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一声,“我是答应了阁下,这不是碰上事儿了嘛,还请钱公子大人大量……”说着说着,欧阳旭自己都没脸了,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你一个月给三两银子吧,算我对耽误你时间的赔偿。”
“我这房子的质量,可容不得丝毫马虎的,你也知道,做饭堂,万一坍塌,伤了哪个都不好。”
“绝不会有质量问题,你放心,我欧阳旭哪怕不挣钱,也绝不会倒了自己的牌子。”
文瑾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点头答应,欧阳旭在明湖城,名气挺大的,文瑾不想让人背后说闲话,还是许诺给欧阳旭五两银子的月俸,欧阳旭见文瑾小小年纪,却如此大度,感激之余,对建房的事情特别上心。
文瑾要的就是有个好质量,见事情发展越发有利于自己,当然很高兴。
~~???~~
路灿没多久就接到上面的批文,同意他把库房的家具和用品进行折现,在贴出布告之前,文翰先把登记的册子拿给文瑾看了一眼:“路表叔让咱先挑,若有合适的就留下来,他还劝我把爹娘接过来。”
文瑾也不客气,她前世还是个文明时代,官员暗箱操作都阻挡不住,别说现在还是封建社会。
孙良的资产,让文瑾大吃一惊,这个家伙,完全有能力洗手上岸,做个良民,他若不是那么贪婪,现在还安安稳稳在家里躺着,做他的富家翁呢。
文瑾一心想在富人区,开个水果铺子,孙良名下的店铺,一共有七处,富人区只有一间,是三间门面,房子却并不显眼。
“就这个。”
文翰看了看,微笑:“这个好,不显山不露水的,真弄一间大铺子,让表叔担责,咱也没脸。”他以为是文瑾不贪心呢。
路灿也想到这边去了,见文翰文瑾如此知趣,对他俩更加喜爱。他只让文瑾出二百两银子,便把铺子给过户了。
按文瑾的估价,这个铺子,一千五百两都挡不住,她暂时手里没这么多钱,只能记下路灿的恩情,待以后来还。
官场上,上峰的喜爱,就是所有人的喜爱,再加上文翰十分谦虚,对路灿的另外一位师爷,以及主簿、捕头诸人,礼敬有加,碰上钱粮、刑名等弄不懂的问题,都会虚心求教,事后,还会送点心或者酒菜表示感谢,湖阳县衙的人,见他小小年纪,懂得进退,又虚怀若谷,也纷纷投桃报李,平日尽量与他方便。
路灿见文翰孺子可教,更是满意,唯一让他提点的,是文翰太过心慈手软。
“这不行,你还不如你弟弟做的好,那个孙良,既然挡了前路,她就想出办法搬开,而且还一步到位,不出手则可,出手便要置于对方死地,让他再也不能兴风作浪,这才是君子所为。”
文翰沉思,他已经明白,既然进入官场,就没有资格再心慈手软,政治斗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
梁汉提着点心来找文瑾,他才宣布洗手上岸一个月,就有两个铺子的生意直线下滑,以前的客户,都是被他胁迫来的,现在人家不怕了,自然撤换生意对象。
文瑾安慰梁汉:“转型肯定会有困难,现在,你不管多难,都要咬牙坚持,诚心待人,诚信经营,哪怕赔钱,也不对客户吹胡子瞪眼的耍威风,要记住,你是个守法的商人,是受人欢迎的商人,坚信这一条,总有一天会走出困境。”
“可是,可我现在没生意了,怎么办?”
“梁掌柜,没生意会赔钱,我的主意,是让你有生意也不赚钱,不知道你肯不肯?”
“有生意哪能不挣钱?”
“降价啊,你把价格降下来,再挨个拜访以前的客户,表示自己让利优惠,表达你的歉意,试试能不能挽回客户的心。”
梁汉以前好勇斗狠,哪里经过这样的阵仗?文瑾的话,让他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梁掌柜,万事开头难,你走过了眼下这一关,后面就好办了,且不可放弃啊。”
梁汉被文瑾老气横秋的语气逗笑了,压抑的心情才略略好了些:“那些坏蛋,欺软怕硬,我一心向善,他们却不买账,我不把他们当人看时,他们却一个个屁颠屁颠的不敢说半个不字。”
“所以呀,好人难做,可,不管多难做,我们也不能做恶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哪一天惩罚来了,坏人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梁汉想起孙良,打了个寒战,最后终于答应,按文瑾的话试试看。
对梁汉这样的人,文瑾还是十分戒备的,这就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说不定哪一天忍耐不下去,还会走老路,因而,十分恭敬地送他出门,不让梁汉挑出一点错来。
房子已经建好,正在做最后的整理和修饰,文瑾就住在附近的客栈,送完梁汉,自然而然过来看一眼。
在饭店不远,停着一辆青布棚的牛车,有个人从窗帘的缝隙,恨恨地盯着文瑾看。
文瑾感觉到了,狐疑地往牛车方向看了一眼,去年冬天,她就常常有这样的感觉,还以为是孙良呢,可现在,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和她有这么大的仇恨。文瑾又看了牛车一眼,却见车夫已经赶着离开了。自从文翰吃了大亏,文瑾出门便让石卫村雇来的保镖寸步不离地跟着,现在,谁也别想再害他们。
就在同时,商云虎给路灿汇报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我派人盯了江家好久,一直没有结果,不得已改盯江都事,终于看到了一个和张三保所说有几分相像的人。”
路灿十分关切地盯着商云虎,凝神倾听。
“这人是江从阳外室的父亲,只是白面无须,小的也不敢确定是不是那人,他以前是个账房,说话爱咬文嚼字,平陵府口音,身材微胖。”
“去狱里把张三保带出来,让他辨认一下,记得要隐蔽。”
“是!”
可惜,张三保不敢确定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花钱买凶的那个,首先,说话的声音不对,其次,这人比那人胖。
商云虎一心想在知县大人跟前露脸,最后落个这样的结果,非常不忿,这天,喝了点小酒,给文翰诉了几句苦。他是故意的,想要表明自己已经十分尽力,文翰现在比以前可精明多了,立刻便明白商云虎的意思,他笑了笑:“商捕头辛苦了,改天,弟弟饭店开张,我一定请你好好喝一盅。”
“这个就免了,老哥哥真的没法查下去了。”
文翰忽然灵机一动:“不如你带我去看一眼,他既然要害我,说不定就是我熟识的人。”
商云虎一听:“着啊,是这么个理儿。”
过了几天,商云虎来找文翰:“钱兄弟,跟我走。”
两人出门,雇了一辆带棚的牛车,来到离码头不远的地方,黄昏时分,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男人,就从离牛车两步远的地方经过。
文翰一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浑身都哆嗦起来,强压着才没惊叫出声,那人走远,进了一个小院子,商云虎才让车夫返回。
“兄弟可认识他?”
文翰答非所问:“送我去春来客栈,我想去看看兄弟。”
商云虎不疑有他,让车夫调头,找文瑾。
看到文翰来了,文瑾自然万分高兴:“哥哥,哦,商大人,你俩好有口福啊,我今天亲自下厨呢。”
商云虎忍不住笑起来,文瑾的手艺,他是早有耳闻。
文瑾在春来客栈,包了一个三间房的小院儿,自带一间小厨房,今天石榴身子不便,她便亲自动手。
熬一锅银耳莲子糯米粥,炒一个山菇肉丝,一个竹笋蒜苗红烧肉,苜蓿芽儿焯水,上面放上花椒粒、干辣子切段,用热油一泼,然后加酱油、醋、盐凉拌。
主食,是馒头,梁中省的人,早晚喜欢吃馒头,有人午饭也是馒头和面条,吃米饭的人不多。
商云虎吃的眉开眼笑,文翰眼中,却有偶然流露出愤恨和哀伤。
吃完饭,文瑾借口泡茶,给文翰使了个眼色。
“商大人喜欢什么茶?我去帮你挑选。”
“我喜欢香味大的。”
“呵呵,那就是香片了。”文翰说着,和文瑾一起走到厨房。
“哥哥有何心事?”
“文瑾,我看到那个害我的人了。”
“谁?”看到文翰的眼睛发红,文瑾的心都揪紧了。
“钱先贵,他是钱先贵!”仇恨染红了文翰的眼睛,他紧紧攥着拳头,恨不能把那个恶棍碎尸万段。
钱先贵不能霸占二房的钱财,又嫉妒二房的日子越来越好过,竟然下如此狠手,文瑾惊讶之余,并不觉得多么难接受,这人多冷血,多恶毒,从他把女儿嫁给一个又老又矬的男人这件事,就能略见一斑。
钱先诚夫妇只有文翰这一个儿子,若是他有了意外,那夫妇俩也就没勇气活下去了,钱先贵最恨的是文瑾,他一招得手,肯定还会痛下杀手,到时候,二房的资产,还不都归了他手?
文瑾想通了这一层,安抚地拍了拍文翰的胳膊:“我们商议一下,看如何报这一箭之仇。”
文翰现在,已经基本熟悉了巨荣律法,知道没有张三保力证,不能给钱先贵定罪,但就这么放过那个家伙,他和文瑾怎么肯?
吃过饭,送走了商云虎,文翰和文瑾继续商量,一会儿会宵禁,文翰要住一晚上,文瑾让石榴去布置,反正这边有三间房,文瑾和石榴各住一间,还有个小耳房空着。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机关算尽
石榴当然不敢让主子住小耳房,她收拾干净,自己搬过去,又给文翰铺了干净被褥,这才坐在房子里,等着主子招呼。
“哥哥,暂时不会有十分完善的法子,我们要先调查一番,看钱先贵靠什么活着,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和哪些人有矛盾,哼,就是没有,我也要给他培养一个仇人。”
“他怎可能没有仇人?钱先贵走到哪里,都不是能辛苦做事、勤俭度日的人。”文翰道。
“对呀哥哥,不想出力,还想享受的人,肯定少不了要做些算计别人、坑害别人的事情,我们调查清楚,就可以动手了。”
两人商议已定,便早早休息,文翰还要早起,赶到县衙点卯呢。
文瑾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要不是和石卫村的人交好,并且,一直很注意个人安全,说不定在哥哥之前,就遭了钱先贵的毒手,这个恶棍,太狠毒了。
她又想起二伯,那样一个一心希望一家人相亲相爱携手共进的至诚之人,若是知道亲哥雇凶杀他儿子,还不知道多么伤心呢。
跟踪打听,商云虎手下有现成的人,文翰没说钱先贵和他的关系,只请求让他盯梢、打听关于钱先贵的一切。
文瑾已经知道钱文艳给江从阳当外室了,为了瞒着商云虎,这边就由她来办。
文瑾的房子终于修好了,饭店开业在即,大家都特别的忙碌。
文瑾已经不是去年刚来时那样,一个人也不认识,这回开业,湖阳县衙的全部都收到了请帖,甚至让他们带上女眷。有了这些人来走一圈,码头上的人,谁敢动文瑾,都要先在心里掂量掂量。
那辆青棚马车,又来转了一圈,里面的人,再怎么恶毒,也没法给文瑾造成伤害,他恨得要命,觉得自己时运不济,钱文翰钱文瑾,怎么就能有那么强硬的亲戚,而他,四处钻营,也没法和正儿八经的父母官搭上关系。
就在同一时间,江从阳的家里,江夫人的贴身女仆周妈妈,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夫人!”
“说吧,老爷最近神神叨叨的,都干了什么?”
“……”周妈妈嘴角发干,去年,她已经发现真相了,只是老爷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帮着遮掩,但夫人今天忽然这么问起,肯定是发现了什么,周妈妈不知道该说实话,还是该继续撒谎。
看到自己一生信任有加的人,脸上冷汗涔涔,江王氏气得把手里的茶杯砸了过去:“你竟然敢骗我了,你敢骗我了……”江夫人拿起鸡毛掸子,没头没脸地往周妈妈身上抽打,周妈妈紧紧抱着头,护住脸面,巨疼让她忍不住失声哭泣。
“你还有脸哭,你凭什么哭啊,我对你这么好,没良心的,敢和着外人蒙骗我——”江夫人越打越气,还好,她平时养尊处优,打了几下就没了力气。
周妈妈也到了忍耐的极限,她哭泣了几声,压下心头的恨意,这才开口说话:“夫人,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好啊,舅老爷那边每况愈下,现在还要靠你拿钱贴补,而少爷,少爷的身体也越来越不行,当年大夫就说,活不过十六岁,是你死活不肯信,老爷年纪一年一年大了,若是少爷有了三长两短,舅老爷又不能为你撑腰,夫人,你有没想过,到了那时,你如何自处?”
这段日子,儿子身体越发不堪,连一声大笑,都有可能背过气去,再也醒不来,江王氏悲痛万分,一直恍恍惚惚,不然,也不会让男人钻了空子,在外面养了女人。
江夫人的娘家哥哥,这几年十分艰难,贪贿被人捏了把柄,家里的钱财流水一样送出去,连带她的私房也不得不贴补过去,只希望哥哥能用钱摆平那些麻烦,但到了现在,哥哥那里越发艰难,江夫人已经没了信心。
周妈妈说的有理,自己已经四十多了,男人也快五十岁,他们唯一的这个宝贝儿子,若是离开人世,自己的最后依仗则不复存在,无后为大啊,到时候别说是男人,就是家族中的人,也敢跳出来和她过不去。
过继,她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唯一的小叔子,一直对她这份产业虎视眈眈,不要说自己不愿意,男人都一直防着亲弟弟。
前两年,她葵水停了的时候,周妈妈就劝过她,买个婢女,给老爷养个儿子,然后去母留子,江王氏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男人和别的女人滚?床单,当时给了周妈妈一耳光,这个忠心耿耿的女仆,再也不敢提起那事。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江王氏一直不肯面对现实,可现在,最残酷最让她难以接受的事实,已经赤裸裸地摆在了面前,男人没在她眼前和别的女人怎样,但却背着她,连孩子都要生出来了,这让她情何以堪?
周妈妈看着主子在炕上躺了会儿,便在地上来回走动,忍不住嘴角露出残酷的笑意,她一辈子忠心耿耿,主子却非打即骂,从来没个好脸色,后来,她变了心,男主人给了丰厚的赏赐,现在,她还有机会,从女主人这里,捞到更多的好处。
“夫人!”
“你起来吧。”江王氏脑子一团乱麻,希望她一直信任有加的女仆,给出个好主意。
周妈妈站起来,她个子高,不像以前那么弓着腰,此刻看着主子,竟然有种俯视的感觉,这让她心头大爽。
“你说,我该怎么办?”
“到时候把那个孩子抢过来,至于其他人——”周妈妈做了个手刀的样子。
“不!”江夫人忍不住声嘶力竭地怒吼,“不,我绝不把这份家产,留给那个贱人生的孩子”
“可是夫人——”
“只要不是那个贱人生的,谁生的都行!”江王氏勉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不得不在现实面前低下头,一旦想开了,她的脑子,又清晰起来,慢慢坐到榻上,开始说话:“帮我典个干净的妇人,既然要留下她的孩子,容貌自然得好些,还要机敏聪慧,身材要高,有宜男之相,等家里这个生下来,外面那个,就该我说了算了。”说到后面,江王氏的银牙紧咬,声音里带着嘶嘶之声,就像那毒蛇吐信,周妈妈吓坏了,刚才好容易直起来的腰板,又塌了下去。
“是,夫人,我会尽快办好。”
周妈妈早就把人准备好了,她小时候被人贩子所拐,才卖身为奴,后来机缘巧合,找到了家人,就一直刻意隐瞒,她原来打算把侄女弄进府里,给老爷做妾,没想到夫人嫉妒之心那么强悍,她不得不打消了念头,谁知,她的侄女命运多舛,没多久就做了寡妇,周妈妈见夫人没有再生,并且年纪越来越大,又开始了自己的盘算,若是侄女生下这江府的后代,将来,就算儿子不认母亲,但怎么也给口饭吃吧?到了那时,她的娘家,就不会再这么受穷了。
周妈妈在江王氏一再催促下,才把侄女带进府,她的个子高,侄女也高,并且,侄女还很白净,浓眉大眼,在女人中不算多么美丽,但若是男人长成这样,那可就迷倒一大片了。
江王氏果然满意,让周妈妈安排人,收拾了一个小院子,把人安排进去。
“夫人,外面那个贱人,只因为有她老子撑腰,才能好好活着,若是只剩下孤儿寡母——”
“你去安排吧。”江王氏道。
周妈妈小心翼翼地跟着主子,没有说话,办事得花钱的。
江王氏叹口气,她的私房,已经不多了,想了半天,她指着屋里一个不起眼的香炉:“把这个当了。”
周妈妈只认识金银,不认识古董,脚步有些迟滞。
“没有三百两,就给我拿回来,这钱,够用了吧?”
“不用这么多,夫人,剩下的我会拿回来的。”
江王氏满意地点点头:“去吧。”
周妈妈拿到了银子,直奔县衙,原来张三保便是她小弟,张三保能和这里的女仆勾搭,自然少不了周妈妈巧妙安排。家里没钱,小弟的妻子着了凉,舍不得花钱请大夫,竟然就那么去了,弟弟守着个独子,日子过得十分恓惶,周妈妈殚精竭虑,才算计到了三十挂零,风韵犹存的任妈妈。
文瑾让孙燕平打听江家的事情,这男孩果然是个中好手,把自己化妆成一个中年妇女,住到几个江家下人的院子附近,然后想办法和那些人来往起来,他从闲谈里,感觉出周妈妈和守门的任妈妈关系不一般,而任妈妈就是张三保的姘头,文翰接到文瑾的消息,让路灿把张三保从监狱调出来,严加审问,才知道周妈妈是张三保的亲姐姐。
孙燕平便通过任妈妈,和周妈妈长谈了一次,给她出了这样的主意。
张三保好容易出了监狱,一听又是让他杀人的,头疼不已,可姐姐为了赎他,已经把钱花了,他不干都不行,在家憋了两天,周妈妈送来消息,让他弟弟只要如此这般,便可解决问题。
张三保一听就乐了,不用自己动手,说几句诬陷的话,他还是没问题,便一路小跑去了衙门,去找商捕头。
“商大人,我又碰上了那个人,现在确定,他就是那个买凶杀人的。”
“你当时不是不确定吗?”商云虎很奇怪。
“我忽然想起来,他左侧脖子有两颗黑痣,一大一小,那天,我去码头办事,刚巧从他身边过,看得很清楚。”
商云虎大喜,让张三保等着,他跑去给路灿报告。
路灿也很高兴,一个人可以把脸涂黑,还能粘上胡子,但却不会想起掩盖脖子上的痣,为了能让坏蛋伏法,两人还叫来文翰,商量如何审讯比较好。江从阳知道钱先贵被抓,肯定会过问的,仅靠张三保的指正,不一定能扳倒对方,他们不得不谨慎。
文翰听了张三保的话,愣了一下,钱先贵一般总穿着立领的道袍,脖子上的黑痣,若不是夏天他穿着无领的汗衫,轻易看不到,张三保是如何得知的?想起文瑾神秘的笑容,文翰心里明白过来,说出了如何证死钱先贵的办法。
这天,钱先贵早上起来,往去铺子里走去,江从阳又给铺子里注入了一笔钱,他的生意越发大了,手里宽裕,钱先贵又抖了起来,初夏的早晨,天气还很凉爽,他就亟不可待地穿上新做的府绸长衫,手腕上,挂了一串玛瑙珠子,摇头晃脑踱着四方步,一副趾高气扬的欠揍模样。
前面走来两个衙役,钱先贵见盯着自己,心里便忍不住发毛,他强迫自己抬头挺胸,心里还不断暗示:“我做得隐蔽,绝不会被人发现。”可惜念叨了好几遍,也无济于事。
只因为捕快的眼神,能把他吃了。
“钱先贵,跟我走一趟。”那捕快说着,便把手里的铁链套在他脖子上。
钱先贵已经改名叫尹桂生了,一听对方叫出本名,立刻就硬不起来,被牵着走了一刻钟,才缓了过来:“我冤枉——”
“冤不冤的,到了大堂,给我们老爷说去。”一边捕快说着,在他腿上敲了一棍子,钱先贵吃疼,才想起和这些人没理讲,只好乖乖走路。
守门的看到钱先贵被抓过来,赶紧给商云虎报告,商云虎又告诉了文翰,没一会儿,路灿便升堂审案。
“老爷,我冤枉——”
“说吧,为何改名换姓,欺骗他人财物?”
“是江大人让我帮着打理店铺,照顾女人的,不是我骗他,是他让我这么做的。”
路灿已经派人通知江从阳,果然,没多一会儿,这位江大人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下来,就来到了湖阳县衙门外,商云虎带着他,在一旁的耳房里听审。
路灿也不纠缠,很快就让把张三保带上来。
“老爷,就是他出钱,让人杀了钱文翰的。”
“我没有,我不认识你。”
“尹桂生,你别装了,我当时被你要挟,曾起了杀心,有一次偷偷跟踪过你,还找到你在码头附近的家。”
“你胡说!”钱先贵吓得声音都变了,随即,他便挺起了胸膛,为了防止被跟踪,他每次都在半路的一间公厕里,把身上的衣服和头巾换掉,并且,在里面观察,确定没人跟踪,才走的。
张三保还真跟踪过,的确是在那间厕所跟丢的,关于这个,他和文翰、文瑾商量过。
“你躲到厕所里,以为就能摆脱吗?我让朋友跟进去,看你在那里换衣服,尹桂生,你虽然脸上粘了胡子,但你脖子上,有两颗黑痣,一大一小,这个,可是遮不住的。”
钱先贵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摸着脖子,忽然想起什么,他立刻硬气起来:“青天大老爷,他在诬陷我。”
“钱先贵,你如何证明他在诬陷?”
“我这两颗黑痣,只有夏天才露出来,秋天都被衣服领子挡着呢,他如何看得见?”
“你在厕所里换衣服时,我朋友看见的。”
“你胡说,厕所里若是有人,我都会老老实实一动不动,怎会有人看见……”
看到大堂上下的人,都投过来鄙夷的眼神,钱先贵才意识到,自己焦急之下,说漏了嘴。
“钱先贵,你招还是不招?反正有人指正,我就可以大刑伺候了。”路灿狞笑,“何况,你刚才说到秋天,你如何知道是秋天发生的事情?”
钱先贵已经软瘫在地,说不出话来。
江从阳听到这里,还有些糊涂,商云虎便年文翰被人买凶杀人,差点丧命的事儿说了一遍:“钱先生是路知县的表侄女婿,不过当时还不认识,碰巧让老夫人救了,现在给知县大人捉刀。”
江从阳比路灿官阶小,他是都督府的,属武职,并不怕了这边,但外室的父亲,拿了自己给的钱,买凶杀人,若是追究起来,他也难逃干系,这个时代的法律,讲求个连坐,没事也要泼一身脏水,何况武职一直被文职打压,路灿若是上奏折弹劾,江从阳很难逃过一劫,他脸上冷汗都冒了出来,此刻只想赶紧洗脱自己。
路灿明知道钱先贵被吓破胆,但依然借口他负隅顽抗,不肯招供,先让人打了十大板,钱先贵疼的死去活来,甚至装晕,路灿毫不犹豫地让人给他身上浇了一桶凉水,又打了一顿板子,才继续让他供述罪行。
钱先贵已经疼的麻木了,还想狡辩,路灿也不多言,让人给他上了夹棍,钱先贵十个手指顿时鲜血淋淋,他是个软骨头,夹棍刚上去,就哭爹喊娘的说愿意招供,路灿却并没有让衙役停下手,而是就让他那么讲。
钱先贵为了早点停下酷刑,说的飞快,还好师爷的手也快,笔走龙蛇,很快写好了口供,让人拿过去,给钱先贵画押。
钱先贵机关算尽,没想到此刻命将休矣,他哆哆嗦嗦画了押,忍不住痛哭起来。
路灿宣布明日再行宣判,便退了堂。
第一百二十九章 恶迹
文翰走了出来,气愤地质问钱先贵:“我与你无冤无仇,还是你嫡亲的侄子,你为何黑了心要害我?”
旁听的江从阳目瞪口呆,这才发现自己“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竟然在身边养了这样一只白眼狼,他忍不住有几分庆幸,不然,钱先贵说不定把他也算计了,这么狠毒的人,把他悄悄杀死,也不是没可能。
见钱先贵不说,文翰威胁道:“你应该知道,我现在的本事,能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想到文翰就在县衙里做事,钱先贵恨恨地低下头,咬牙切齿道:“我是大房的,是钱家的正宗嫡出,你们不过旁支偏室,凭什么比我过得好?”
“我过得好,是我们一家辛苦耕作换来的,又不是问你要的,你有什么可恨的?”
“你们,你们就是有了钱,也应该分给我们大房,我们才是钱家正宗,是祭祀祖宗、延续钱家人脉的正经人选。”
“哼,你和我爹,一母同胞,不过是过继给大爷爷而已,钱家正宗,早就不复存在,并且,旁支偏门,难道就不该过上好日子?他们靠的是自己努力,又不是你的施舍。”
“你们,你们就是做得不对,挣了钱,不给我们分文,种的粮,养的鱼羊鸡鸭,也没我们的份儿,你们都该死,统统该死!”
“我们该死?你还是多操心操心钱文才吧,老焦氏为了霸占我祖父创下的这份家业,把你养成了自私和享受的性子,钱文才也一样,吃不得苦,只想享乐,这样的绣花枕头,我只要动动手脚,他很快就会来和你会合。”
“你敢!”钱先贵气愤地跳起来,受了刑,又被泼水,钱先贵发起烧来,脸上涌出红潮,说话也有些控制不住,路灿见他面目狰狞,摆手让带下去。
晚上,沈从阳偷偷送了一份厚礼给路灿,说他也是被蒙蔽的,给钱先贵的那个店铺,他已经准备改回自己名字,钱文才和那两个女人,他也不会再去看一眼。
钱文艳能怀上身孕,让江从阳信心大增,相信和别的女人也能生出孩子来,老婆在家里安排的这个,就比钱文艳好,温婉,聪明,将来生出的儿子,也肯定不会是钱先贵那样的恶徒。
他这不过是犯了某些花心男人的通病,家里那个比钱文艳大,也是浓眉大眼大脸盆类型的,只是他才见,新鲜而已,钱文艳就这样被江从阳抛到脑后,不理不睬。
第二天,文瑾也跟着来听审,亲耳听到路灿判钱先贵流放,待秋后刑部审批,就要押送到西线战场做军奴,这才放下心来。
过了几天,商云虎却找到文翰,说钱先贵疯了,说了很多机密事儿,让他去听听。文翰就叫上了文瑾,一起去了监狱。
钱先贵借着天窗隐隐投射的光线,眯着眼看了文翰和文瑾几眼,讽刺的笑了笑:“不过一时有几个小钱而已,看你们能够得意到几时。”
“不管我们得意多久,你可是死定了。”文翰讽刺地道。
“你才该死,你和钱文瑾都该死,可惜你小时候被接到韦家湾,不然,早就死了,我母亲在韦氏生产时,做了手脚,她再也不会生孩子,还有贺氏,也是不会下蛋的鸡。哼,钱文瑾得了重病,明明都死了,贺氏抱着回了娘家,也不知碰上什么神医,养了半年,竟然能起死回生。骗谁?一定是贺氏偷了谁家的孩儿,我打听好久,也没听说有丢孩子的,不然,哼,早把那个贱人送到大牢里去了,偷别人的孩儿,当贩卖人口罪,是要进大牢的……”钱先贵颠三倒四的叫嚣个没完,文翰和文瑾却被这惊人的消息雷倒了,商云虎搀着他俩,退出牢房,低声道:“我听牢头说,这家伙疯了,说了好多害人的话,想让你俩明白明白,他母亲是谁?还有没有活着?那个女人,害了你们的娘亲。”
文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文瑾毕竟是外来的灵魂,还勉强能镇静下来,她对商云虎施了一礼:“谢谢你让我们明白了这些,那钱先贵嘴里的母亲,就是我祖父的嫂子,想当年,我祖父和伯祖父,兄弟情深,两位老人去世后,这位焦氏恶婆娘,就霸占了全部家产,还把我们一家赶了出来,父亲喜欢游历,多不在家,二伯憨厚淳朴,一直让着他们,他希望一家人能够相亲相爱,可叹二伯肝胆照人,却暖不热这样恶毒的心肠。”
“好人有好报,你兄弟俩,这不都过上好日子了?”
“嗯,谢谢商大人,有空,去我那里坐坐,文瑾没别的本事,只能孝敬些吃喝。”
“客气,客气!”
文瑾拉着文翰,告别商云虎,两人一起来到她租住的小院。
文翰收到的打击太大,一整天都懵懵的,文瑾没办法,让孙燕平去了路府,请岑水转告路灿,帮文翰告几天假。
难怪韦氏和贺氏,都只生了一个孩子,可恨老焦氏已经死了,不然,文瑾一定让她知道,害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文翰闷闷的不说话,文瑾也禁不住郁闷起来,便宜娘贺氏改嫁,到了夫家的确无出,现在,那边正闹腾休了她呢,过年的时候,贺氏托人给文瑾捎信,希望能回来,她也走投无路了。文瑾和这位便宜娘没有任何感情,觉得她当年丢下这身体的本主,投入别人的怀抱,不是个慈善的娘亲,再加上钱先诚坚决反对,便一直拖着没有答应,也没有说拒绝的话。
得知贺氏也是被老焦氏残害的人,文瑾有几分同情,她不把贺氏接到身边,是不是可以安排到果园里,让她有个可以生活下去的地方呢?
想到过了年,来到省城也有三个多月,文瑾便想回去看看,山阳,有她熟悉的人,还有她穿到这个世界,努力打拼的胜利成果。
文翰过了两天,便振作了起来,带着孙小平,由石启昌护着,返回了路府,他让文瑾给父母带信,该着手准备他的婚事了。
李嫣然姑娘,有一个和老焦氏一样恶毒的后娘,是不得已逃到路家的,让她早日出嫁,有个属于自己的家,才是文翰给她的最好礼物。
文瑾是个急性子,一旦打定主意,便立刻就想动身,好在饭店现在在淡季,生意不好也不坏,在孙冬平的打理下,一切井井有条,不需要文瑾操心,而那边的水果铺子,文瑾还没开张呢,孙燕平带人才开始粉刷修整,还在后面的小天井里,挖储藏的地窖,也不需要文瑾费心,她安排安排饭店的两个领班,在院子的门房住下,帮着看守,又叮咛让他出门一定锁门,便拿着石榴收拾好了的包袱,叫上石启旺兄弟,踏上回家的路。
夏季雨多,有的地段便泥泞难行,紧赶慢赶,到家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韦氏和钱先诚别提多高兴了,这两人,现在日子好过,孩子却不在家里,性格都有些小变化,各种罗嗦,光“你和你哥过得好不?”钱先诚一天问了四遍,韦氏问的,文瑾都数不过来了,她恨不能在胸前挂个大牌子:“我和钱文翰在省城过得很好,请放心!”省得他们问个没完没了。
文瑾是午饭前赶到家的,一直到吃晚饭时,韦氏和钱先贵的激动情绪,才压下来。文瑾也有些激动,韦氏和钱先诚对自己,真的和自己的孩子没什么区别,才离开几个月不见,就想成这样了,文翰以前,离家也是一走几个月的,只因为自己还在身边,他们的情绪被安抚,才一直那么冷静沉着呢。
“二伯,二伯母,文翰哥让我和你们商量一件事情,就是,他该娶亲了。”
“真的?”两人又是激动不已,以前,是文翰想要参加考试,不愿意成亲的,他有个愿望,就是在结婚时,让妻子穿上属于自己的凤冠霞帔。
“真的!”文瑾郑重的点头。
所有的新娘子,都是可以穿上凤冠霞帔的,只是,只有七品以上的官员妻子,才能得到朝廷的诰命,或者是敕命,才能有属于自己的“官服”——凤冠霞帔。
进士,尤其是文翰这样年纪,若是中了进士,也不会授官,但朝廷却会给妻子恩荫,有专门的服装。
现在,文翰明显比以前成熟,不认为幸福必须建立在那样的俗物之上,他希望能给李嫣然一份稳定的、无忧无虑的生活,并认为这样的日子,才是真正对女人好。
文瑾也这么认为,她前世里,人们活得十分浮躁,攀比之风盛行,多数的女人,都在浮华里迷失了方向,好些人不惜去做小三,拆散别人的家庭上位,更有一部分人,甘愿做外室,什么也不在乎,只希望自己能够不劳而获,能够过物质丰裕的生活。
这个时代,是个特别看重名分的时代,女人,尤其是富家大户的女人,多数的时候,是被关在家里的,给一份希望、一份关爱,比那些世俗的名利强多了。
李嫣然不是个俗人,自然能够感受文翰的爱意,文瑾和这个女孩没怎么接触,但她能拒绝后娘的安排,不给沈平做妾,而选择文翰这样一个穷家小子,便能看出不是一般的女子。她应该不会以世俗的标准来衡量得失。
韦氏和钱先诚对儿子即将成亲的喜悦,震撼的晕头转向,当着文瑾的面,两人便商量起来,如何请客,如何安排儿子和媳妇以后的生活。
“二伯,二伯母,哥哥的岳丈家,比咱富裕,未婚妻可能不会种庄稼、养猪养鸭,但下厨做饭应该没问题,还会屋里的活计,比如做衣服绣花什么的,因此,我想了,等嫂子进门,就给你俩买个粗使婆子,外面的庄稼地,二伯想去做就做,不想做也不做,就当散心,而不能当主力。”
钱先诚的性格,也不是能够当主力的人,现在,挑大梁的是苏同德一家,钱先诚对人至诚,苏同德也以德报德,两家相处的极为融洽,忙的时候,苏同德还兼任钱家管家的职责,负责雇工、管理等。
文瑾把鸭子和鱼的收入,也给了二伯,其实她什么也不管,自己拿钱也不好意思,虽然卖的时候,得靠她。
钱先诚把钱不当钱,韦氏比他好不了多少,文瑾有时候给的钱,随便找个理由,韦氏便深信不疑,她知道自己沾了侄子的光,便尽自己力所能及,帮文瑾。
有时候,韦氏下意识把文瑾当自己的儿子,付出心血,并不计较收入,也不在意那些收入。
“二伯,咱们把后院收拾一下,盖成院子吧?到时候你俩住这边,文翰哥和新嫂子,住那边,又方便照顾,也不会相互影响。
文瑾作为现代灵魂,自然喜欢有自己的独立空间,又希望能和亲人在一起,这种套院,正是最好的结构。
钱先诚和韦氏,连声赞同。
第二天,一家人一起去了韦家湾。
韦家湾已经变得认不出来了,今年,所有的地块,都种了水稻,隐藏在纵横的树林间,绿油油的十分茁壮。
韦成岚接受文瑾的建议,把村里的地,全部重新划分,进行了联产承包,除了鱼塘养猪场还属于全村人,灌溉要统一安排,其余,便各自为政,这样,付出多的便收的多,懒惰摸鱼的人便无处遁形,韦成岚自己,也没有那么忙碌和沉重的责任。
勤快懂得节约的人家,便有人买了驴子和猪、牛,可以帮着耕田,也能积攒农家肥进行肥田,这样的人家,日子会越来越好,那些日子差了的人家,便会被逼着不得不勤快。
文瑾他们到的时候,葛氏正在做午饭,见到大姑子一家忽然到来,激动不已,连忙委托邻居把男人叫回来,她自己则忙着多做几个菜。
韦成岚回来的时候,一额头的汗,想必是路上赶的急,韦氏心疼的递过一个布帕:“快擦擦,多大的人了,还冒失。”
韦成岚便憨厚地笑,韦氏等他歇过来,又喝了一碗开水,这才给弟弟说:“文瑾回来了,想看看你,我和你姐夫也有事儿要商量,就这么过来了。”
“可是文翰要成亲了?”
聪明人就是这样,一叶知秋,闻弦歌而知雅意。
韦氏和钱先诚把他们商量的计划说了一遍。
“你俩在山窝建房子?可文翰暂时回不来,刚过新婚,你们也不会留下新娘子的吧?肯定要等到那什么的时候,不如多给他们钱……”
“舅舅,这个不用操心,文翰哥婚后在省城的花费,有我呢,家里建房子,暂时不那么精致,也花不了多少,只要够宽敞洁净就好,新嫂子应该不会挑剔的。”
韦成岚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便不再反对,反而兴致勃勃,要帮姐姐姐夫,承担给外甥打家具的费用。
钱家才给李家下了八抬的聘礼,当然不敢指望那边给陪全套家具的嫁妆,何况,文瑾说了,李秀才身有残疾,而续弦心思狠毒。
葛氏做好了饭,大家一起动手,摆好饭桌,便围在一起吃起来,小亮曦都七岁了,跟着姐姐在邻村的私塾读书,当然是女扮男装的,先生也知道,这样的孩子,私塾也不止一个,大家心照不宣,多数读到十岁,最多像亮晴这样,读到十一岁,便会停学,在家学做针线,帮母亲做家务。
韦成岚很遗憾女儿不能继续读书,他的亮晴,竟然比亮工读书还有天分,连先生都说可惜了。
现在,一说让亮晴停学,小姑娘就泪水涟涟,把葛氏愁的,总不能出个女夫子吧?就是他家愿意,也没人接受啊。
文瑾打算今年水果店顺利开起来,就给二伯和二伯母坦白自己是女子的事情,到时候把亮晴接过来,和自己作伴,将来如果嫁人,也嫁给能接受他们、有见识、肯包容的男人。
钱隽走了快一年,一封信也没有来,文瑾已经放弃了,她不是不伤心,还好最初就没抱多大希望,现在,还不至于难过得活不下去。
水稻长到半大,草已经被压住了,这里的地块,以前没怎么种过水稻,也没有病虫害,正是最轻松的时候,韦成岚便包揽了钱家给文翰建房的事情,文瑾瞧了个机会,悄悄把钱先贵的事情说了。
“什么?害人的是钱先贵?”韦成岚也算是十分通透的人了,听到这个消息,照样被雷的目瞪口呆。
文瑾把钱先贵的话转述了一边:“老焦氏为了拿捏我们一家人,把他给教歪了。”
“那他读的书呢?怎没纠正过来?这人本身就心思不正。”
“嗯,钱先贵是挺没人心的,不管怎么说,老焦氏对他还是很好的,最后还拿出全部积蓄,拯救他于水火,可钱先贵在老焦氏瘫痪之后,连到床前去一下都没有,据说,屋里臭的在大街上都闻得到,焦氏不得不每天把门窗紧紧关上。”
第一百三十章 回家
“哼,作恶多端,那是她活该。”当年老焦氏和焦氏没少欺负韦氏和贺氏,韦成岚对她印象极其恶劣。
“舅舅,还有一件事我没说,老焦氏在伯母和我母亲生产时,不知做了什么,她俩便再也没有孩子了。”
韦成岚脸色一下子变了,好一会儿才恨恨地道:“难怪她死了没人埋,竟然还做过这么丧天害理的事儿!”
想到姐姐一直心心念念希望有个女儿,韦成岚就气儿不打一处来:“哼,她要是还活着,看我不打得她浑身骨头一寸寸的断。”
文瑾等韦成岚发泄得差不多了,才道:“哥哥听到这些,两天里都浑浑噩噩的,现在总算好了些。我不敢给二伯和二伯母说,唯恐出什么意外,就让他俩当钱先贵失踪了吧。”
“哼,便宜他了,才挨了几十板子,一顿夹棍。”
“秋后就要送到西疆军营了,做军奴呢。”
“这还差不多。”韦成岚总算是出了一口气。
文瑾从这里告别,便去了石卫村,视察自己的猕猴桃园。
蒋春做的挺不错,文瑾是从地里步行过去的,一路上,仔细观察了剪枝、墒情等,这么大一片,从这头走到那头,半个时辰都不够,她竟然没发现有什么不妥帖的。
“回去,就给蒋春发奖金!”文瑾一路念叨着,走进自己家院子。
开门看到一张脸,让她愣在那里——是贺氏。
贺氏也十分尴尬,愣愣的看着文瑾,也是无话可说,想当初,她对文瑾的原主非打即骂,从来没有好声气,再嫁的时候,文瑾跪了一夜,求她别离开,贺氏依然义无反顾,把发着烧的文瑾留给了韦氏,还好韦氏和钱先诚心底纯善,尽最大努力为文瑾延医问药,虽然文瑾的本主依然香消玉殒,但她穿过来之后,还是享受到了人间最纯真的亲情,不然,就算她再坚强,活在一个无爱的环境里,也会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自暴自弃自寻死路。
贺氏现在活不下去了,想起她来了。
见文瑾愣愣地盯着自己,贺氏先是气馁,接着便恼羞成怒:“看什么看,再看,我也是你亲娘。”
文瑾在知道老焦氏做下的恶事之后,对贺氏还是存了点儿同情心,可现在一面对这张凶狠的脸孔,心里的柔情顿时烟消云散,不客气地冷冷回道:“我病得要死的时候,怎不知道还有个亲娘?这辈子,我只知道有二伯母。”
“你,你,你长大了是不是?若没我,你还不知道死在哪个旮旯呢。”贺氏恨恨地道。
翟氏在一边想劝架,又不知该说什么,这个女人过来,说是东家的亲娘,她糊里糊涂给收留下来,没想到这当娘的,根本就和儿子不对盘,想到自己的好心,给主子添堵,翟氏就急得直转圈。
文瑾反而心平气和了,和这样的女人生什么气啊,她只是冷血,却不曾害人,让她自食其力好了。
“贺氏,我不想叫你娘,你也别在这里摆谱,说吧,是在家纺线织布做衣服,还是去地里干活儿,选一样。”
“你,你敢让我干活?”
“想坐着吃现成的,我这里没有,你看谁肯收留,找谁去。”文瑾一甩手,便准备去内院,贺氏着急了,冲上来想拉住文瑾,被翟氏和石榴挡住了。
“我是她娘!”
翟氏还有些犹豫,石榴却坚定地道:“我只听公子的,再撒泼,看我不把那边的男人叫过来,把你叉出去。”
翟氏劝道:“你先别闹,有话好好说,公子年轻,少年人脾气大,要慢慢来。”
贺氏想了想,这么硬逼,估计文瑾真会立刻把她赶走,天下之大,却没有她的一块容身之地,贺桃花禁不住黯然神伤,眼泪巴拉巴拉地掉下来。
贺氏来这里才三天,每天缩在屋里,并没有摆出主子身份难为下人,翟氏还有心情替她难过:“你先坐下等会,我要进去帮着收拾屋子了,好久没住,被子都要晒一晒。”
“你前两天不是才晒了吗?”
“不住,又会潮的。”翟氏一边说着,一边急急忙忙进去,和石榴好一通忙碌,文瑾郁郁地坐在香椿树下,漠然地看着眼前两人来回走动,心里乱糟糟的。
被子褥子一点也没潮,在外面略略见见阳光,便拿进去铺到了炕上,热水也烧好了,石榴过来,问文瑾要不要泡澡。
“好吧。”文瑾忽然觉得很累,她的心情,见了贺氏,更加纠结,她就不明白,为何世上总有些人,自己不愿付出,对别人提要求时,却那么理直气壮。
文瑾按照后世的浴桶样子,让人用桐木做了一个,上面用树漆刷过,紫黑的颜色,锃亮锃亮的,质地也比较轻,石榴一个人,都可以搬得动。
石榴烧水时,放了一包香草,夏天了,蚊子已经开始肆虐,用艾叶、菖蒲、藿香等配成的香料,不仅闻起来舒服,还有驱蚊、活血、除湿的功效。
文瑾尽量把头脑排空,享受难得的安宁,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让她身心俱疲,回到山窝,亲情温暖了她冰冷的心房,来到石卫村,则是希望一个人静静的独处,治疗她内心的不安,老焦氏和钱先贵的狠毒,太过颠覆文瑾的认知,刚开始她还强撑着,到了家里,心里的那股气泄了,文瑾觉得特别的疲累。
天气已经热起来,石榴又不时帮着加点热水,文瑾泡了足有两刻钟,石榴帮着给她搓了背,和橙果强行把她拉起来。
文瑾穿着一身元白的棉纱中衣,慵懒地斜靠在竹躺椅上,翟氏进来给她送茶水,猛然看到一个绝世美女,黑幽幽的头发,如瀑布一般从躺椅的背上挂下来,吹弹可破的小脸,黑亮如珍珠一般的眼仁,悬胆鼻樱桃嘴,她以为年画上的仕女,已经只能是天上的仙女才有的颜色,没想到人世间竟然还有比年画长的好的女人。
翟氏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皇上要是选美,她的主子都够格了。
橙果见娘这么呆站着,急得一个劲儿使眼色,最后只好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才让翟氏猛然惊醒。
“进来也不打招呼,以前教你的规矩呢?”石榴也长大了,又一直跟着文瑾,在下人跟前,早就养出了说一不二的威势,
翟氏腿一弯便跪在房子中间的蒲团上:“我,我……”
“今后做事不要这么鲁莽。”
“是!”
“主子是个女子的事儿,只许我们几个知道,我要是再发现有人知道,就拿你是问。”
“我保证,保证绝不传二耳。”翟氏连连保证,甚至举手赌咒,石榴才让她起来。
橙果看到母亲被责罚,一直低着头,用布帕帮文瑾擦头发,翟氏退出后,文瑾给石榴了一个眼神,石榴便从炕头一个柳条小箱里拿出一个荷包,这是橙红绣的,大红的绸子底色,上面有几朵淡绿的春菊。
橙果惊讶地接过来,被荷包里硬硬的小疙瘩膈了一下手:“公子?”
“给你就拿着吧。”文瑾道。
“橙果,你娘都不知道是公子是女人,可见你果然保得住秘密,说到做到,就该赏赐。”
“银子你自己收着,或交给你娘都行。”文瑾叮咛,“石榴,再给她一包香草,橙果大了,可以佩戴个香包,装扮装扮。”
石榴笑嘻嘻的又给了橙果一个小纸包。
晚上,翟氏接过女儿给的银子,心情复杂,下午被责罚的时候,她很恼火女儿竟然给自己保密,现在,她已经想通了,自己都发誓要对男人保密,想当初,女儿肯定也发过这样的誓言。橙红还好,毕竟年纪大,懂事,可橙果还小,能做到言出必行,多么艰难。
当年,他们一家求了文瑾要投靠的,现在,主子过得好,他们才能过得好。对主子好就是对自己好,橙果嘴里乱说话,万一给主子招来祸事,他们一家的好日子,也就结束了。
翟氏拿出一小团棉花,把女儿的香草纸包打开,从里面捏了一点儿,卷在棉花里,塞进她的荷包,又拿了一段彩线,拧成双股,扎了个蝴蝶结,绑在女儿的裙边,顿时,很普通的月白棉布裙子,都亮丽了许多。
打这以后,翟氏对文瑾更加上心,她总觉的,主子还是个女人呢,都比男人做得好太多,再加上她有那样出色的容貌,一定会嫁个贵人,做贵人的妻子,岂不也是贵人了?翟氏可不敢得罪贵人。同时,她还以自己能够服侍这样的贵人,骄傲不已。
文瑾放逐自己,一连三天,任由石榴打理自己的吃喝穿戴,她只负责吃了睡,睡了吃,心情慢慢好了起来。
第四天,文瑾挨个和家里几个下人谈话,蒋春、招财、翟氏等,听他们把所有下人评论一番,然后便把所有下人召集起来,表扬了一致认为比较勤快的,敲打了做事往后缩,爱耍小聪明的两个下人:“不要让我再听见你俩不好的话,到时候的后果,不是你们能够承受得了的。”
那两人唯唯诺诺,保证一定改正,文瑾让他们站在一边,看受表扬的人领赏,有人只有一串钱,有人还外加一碗咕噜肉。
蒋春拿的最多,文瑾让他们把赏金不要乱花了,攒起来,若是外面有女人肯嫁,也好成个家。
成家的男人,便会多一份责任,也不再想东想西,有利于文瑾的管理。
遣散下人,文瑾让翟氏把贺氏叫来:“你想怎样?在我这里白吃白住可不行。”文瑾不在乎多养一张嘴,贺氏一个女人,也吃不了多少,但以她对贺氏的认知,这是个得寸进尺的女人,她这一步踏安稳,就会琢磨下一步了,文瑾不能给她这个机会,不然麻烦还在后面。
“我是你娘——”
“她死了,我不认识你。”
贺氏惊得脸色大变,文瑾很奇怪她为何是这种反应,不是该气愤难平,和她大吵大闹吗?
好吧,不吵才好,文瑾懒得多想,命令道:“你也看到了,我这里男多女少,那些人的衣服都做不及,你每天得给我纺一斤棉线,中等粗,不许再粗了,然后,让橙红织布,做成衣服。你若是捣乱,就罚你再纳两双鞋底。”
“你好狠,我好歹养你一场,你竟然把我当奴仆使唤。”
“想当初你养我,我还不如奴仆呢,每天非打即骂,我吃的钱家饭,又不是你种出来的,有什么功劳在这里摆谱?”
贺氏咬牙切齿,却拿文瑾没办法,最后不得不点头答应。文瑾还对如此顺利有些小意外,贺氏和焦氏打架的劲头呢?
外院有好几间房子,文瑾让贺氏住到最里面的那一间去。屋子里一溜大炕,炕头放一辆纺车,靠窗户的位置,有一个板柜,里面压满买来的棉花。
文瑾给韦氏下令:“家里几个女人,今后都归你管,除了我这个院子的打扫清理,还有外面那些男人的衣服被褥,我的要求是,可以穿有补丁的,但不可以穿破烂肮脏的。”
“是!”翟氏顿时觉得责任巨大,以前,她带着两个女儿,只管低头干活,对得起良心就行,现在,要保证那些,她就得适当安排,还要管住贺氏。
文瑾这才去王大山那边拜访,进门碰上了明山媳妇,看她穿着宽松,走路挺着肚子,显然已经有喜了。
“恭喜小婶子。”
明山媳妇脸都红透了,羞涩里有着掩不住的喜色:“文瑾侄儿回来了?”
“回来了,大山伯和明山叔在家不?”
“哎哟,今天可巧,还都在呢。”
王大山的儿子去年也中了秀才,但却没考上举人,现在正托人想送到入云书院呢,文翰过年回家知道了,曾给那边写过信,但入云书院没答应,嫌岁考的名次低。
文瑾带来的礼物,是文翰帮着搜来的《四书集注》中的两本。
“哥哥只得这两本,誊抄出来,让我送过来,若是再有所获,一定不会忘了这边的。”
大山不知道这个有多难得,听文瑾这么说,自然千恩万谢,大山婶在院子的桃树下,摆上藤桌,端茶倒水,大山和明山陪着文瑾坐下。
生活宽裕,才能讲究起来,以前,大山家也没有茶,也不会端出点心,大家就是干聊,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
文瑾对大山婶做的驴肉干很感兴趣:“这个好,等我的果子店开张,就把嫂子做的这个摆上去卖。”
大山笑:“他舅家的驴摔断了腿,没奈何才杀了,那么多肉,只能晒肉干,不然怎么办?”
“很好吃,嫂子可以把这个当个产业来做,将来,嗯哼,说不定比你还赚钱多。”
大山妻子在一边听着,不仅涌出满腔豪情,来林氏守着个没腿的男人,不禁又生了一儿一女,还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她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纤瘦不经风吹的模样了,结实许多,走路抬头挺胸,浑身上下绫罗绸缎,头上还金子银子换着花样的戴,镇上的女人没有不羡慕的。
她不求能活到那份上,只求也能做点什么,为这个家贡献一份力量。
明山一副有话说的样子,刚好大山有事走开,他便压低声音:“那蛇皮,你还要不?”
“要的,晒干了就都给我。”
“已经攒了一麻袋了。”
“好啊好啊,晚上送到我家里来。”
那些蛇皮,都是随机得来的,肯定不能像人工饲养的那么整齐,品种单一,不同的花色,就得要不同的搭配,文瑾考虑去了省城,便雇一个善丹青却没功名的文人,帮忙进行设计。
在省城没有功名的读书人多了,三四十岁还去参加童子试,有人迫于生计,不得不找事儿做,若是性格怪癖,连账房都做不来,便进入一个怪圈,一方面作为识字的人,得到相邻尊重,一方面生活无着,就像孔乙己、中举之前的范进一样。
这样的人,工钱不用很多,只要给足够的尊重就行了,和他在一起配合,还得一个巧手裁缝。
文瑾见又多了一条财路,心情大好,石榴帮她捧着王家赠送的一大盒驴肉干,主仆二人高高兴兴往家返。
文瑾用了两天时间,安排好了石卫村的事务,正准备回山窝村,王大山夫妇又来了,送来好大一包肉干,是新做的鸡肉干。
“大伯,你们这是做什么?”这最少得五六只鸡才能做出来的。
原来王大山的儿子王魁星回到家,见到那两本书,如获至宝,大山才知道这抄本千金难求,夫妻俩不知该如何表达谢意,竟然连夜把家里的鸡都杀了,刚才听说文瑾要回山窝,便赶紧送了过来。
“大山伯,咱们两家谁跟谁呀,你再也别这样了,你家的几只鸡,还正下蛋呢。”
大山婶感动地拉着文瑾:“这孩子,几只鸡算什么,你们带回的才更宝贵呢。”
两人说了好些感动的话,才告辞离去,文瑾和石榴去叫石启旺、石启月,准备返回山窝村。走到石振宗家门口,文瑾忍不住敲门进去,把手里的肉干给了石耀宗,让他下一天送到驿站,寄给石振宗和钱隽。
第一百三十一章 要挟
虽然明知和钱隽不可能,文瑾依然想尽一份心意,走出石家大门,她不由自主地松口气,不管别人如何对她,反正她尽到自己的心意了。
回去的路途十分顺利,到了山窝,已经是夕阳西下,层林尽染,连小小山村,都笼罩在令人炫目的淡红光泽中时。
听到大门响,韦氏走出来查看。
“二伯母,是我回来了。”
“回来的正好,我刚好准备下米呢。”韦氏回答,顺手给锅里添了一碗凉水。
“瑾哥哥!你回来了。”亮曦从屋里跑出来。
“咦?亮曦,哎呀,这么高了。”亮曦比小时候瘦了,脸上的婴儿肥没了,下颌尖尖的,眼睛黑亮亮,更加漂亮,文瑾拉着亮曦的手,走到厨房门口。
“二伯母,我来吧。”
“我来,我来就行。”韦氏正在做凉拌山笋,这个菜她也挺拿手,便让文瑾歇会儿。
“二伯母,韦舅母来了吗?”
“没有啊。”想到是亮曦引起的误会,韦氏的眼圈有些发红,“你舅舅疼惜我,让亮曦过来给我做伴儿。”
“哦,这好啊,我就有个亲妹妹了。”
“嗯,等过段时间,若是亮曦不闹着回去,就给她上到咱家族谱上。”
文瑾挺高兴,又有些担忧,若是亮曦真的再回去,二伯母会更难过。
大概猜出文瑾的担忧,韦氏安慰她:“没事,亮曦偶尔来住住,也行。”
晚饭好了,钱先诚刚好也回到家里,看到文瑾,十分高兴,仔细问了她石卫村的地,庄稼长得如何,那些下人,是不是够尽心。
“都很好,好的我都想不到,和我在家一个样儿。”
“这就好,这就好。”
钱先诚还给文瑾解释亮曦来的原因:“你舅母有喜了,舅舅怕亮曦小,照顾不周,想让你二伯母帮着照看照看。”
“那,二伯,不光我二伯母要照看,你也得上个心。”
“那是,没问题的,我现在天天看着亮曦练字呢。”
“姑父还给我采莲蓬。”亮曦和文瑾感情很好,斜靠着她,一脸稚气,特别能勾起女性的慈母情怀。
啊呸,文瑾想,我还没结婚呢,这是想哪里去了,她赶紧岔开话题:“莲子好吃不?”
“好吃!”
看着亮曦稚嫩可爱的笑脸,文瑾心中涌出欢欣,有韦家这样的娘家,她就不用太担心韦氏了。
“二伯,二伯母,过段时间,我在省城安顿好,便要接你俩过去住。”
“暂时不行了,李家答应,冬月初八,嫁闺女。”
“真的?”文瑾大喜,她还担心李家那个恶毒继母,从中作梗呢。
“二伯,我这次去,把省城的生意安顿安顿,便和哥哥一起回来。”
“好好好!”
第二天,韦氏很高兴地带着文瑾,参观给文翰准备的新房,韦成岚的效率还真高,不光是建起了新房子,连屋里的家具都准备好了,一色的青冈木,都刷上了亮亮的油漆。
漆树漆很浓稠,使用时,要加入桐油熬煮,稀释熟化,然后刷在木料上,这样的家具,使用几十年,漆皮也不会脱落,还能防腐、防虫、防变形,并有越擦越亮的特征,时间长了,还从黑色或深栗色,慢慢淡化成红色,这样的家具,越老越好看。
这个时代的人,家具式样变化很慢,一套家具,会流传好多代,有的人家,都说不清自己用的家具,是那一代祖先做的,因此,家具做得极为结实,全部的榫卯结构。
但这样的家具,最大的缺点,不好搬动,文瑾画了几个她前世用的,比较实用又漂亮的家具图,像大衣柜、梳妆台等,韦成岚以为是省城时兴的样子,很高兴的接受了,并让木匠照着打出来,还自作主张,在上面调了细致的花纹,用树漆这么一罩,更是光润明亮,特别有质感,又素雅美丽。
虽然没有奢华的拔步床,也没有罕见的红木材料,但整个新房,绝没有寒碜之气,进入之后,明亮、大方、宽敞,若是加上布艺,有了温馨感,就全了。
接下来几天,韦氏、文瑾、石榴,还有山窝村几个做活细致的女人,按照文瑾的建议,给屋里做了窗帘,椅垫,台布以及被褥床帐,大家试着挂了一遍,果然十分舒适,比韦氏准备的全套大红,好看多了。
“二伯母,这套大红的,哥哥大婚那天,还是要用上,等过后,再换下来,布料还能做别的用途。”
“嗯,好,就照你说的做。”韦氏难得不执拗,非要坚持自己的意见,大概是亮曦的功劳,她把文瑾布置出的新房,夸了又夸,韦氏就变了心了。
有了亮曦这个开心果,韦氏的性子都变好了不少。
文瑾要去省城,少不了还得走一趟韦家湾辞行。
葛氏才刚怀上,正孕吐的厉害,文瑾去的时候,她在吃一颗酸梨,看到那梨生涩得发青,文瑾顿时满嘴是酸水,真难为孕妇,那么不容易,口味怪异到吃常人所不能。
看到文瑾,葛氏还有些不好意思,文瑾却很替她高兴,前几年家里日子不好,大概营养匮乏,她一直希望能再有一个儿子的心愿未能如意,没想到亮曦七岁了,她竟然还能老蚌怀珠。
见文瑾诚心诚意地说恭喜,葛氏也自在了一些,他们夫妻俩问文瑾最多的,还是亮曦在那里怎么样。
“挺好,可以说很好,亮曦暂时没读书,二伯都给先生说好了,从下个月开始,他亲自接送。二伯母有了亮曦,性子开朗了不少。”
“这就好,我最担心姐姐,若是她知道那些事情肯定受不了。”
果然还是韦氏懂得弟弟的心,关于照顾的借口,只能骗得了二伯钱先诚。
文瑾忽然觉得,韦氏虽然不幸遇到老焦氏和钱先贵这样的恶人,但她也有韦成岚和葛氏这样好的弟弟和弟妹,这一辈子,老天对她,也还算不错。
贺氏没有韦氏善良,自私又冷血,结果娘家人和她一样,在这个世界上,就没人关心和爱护她。
果然是好人有好报么?文瑾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很宿命。
但她喜欢这样的宿命。
就在文瑾准备启程的时候,沈百万忽然来访,看到文瑾门前一长溜的牛车,他笑着行了一个礼:“哟,实在不巧,没想到钱公子这就要走了吗?”
“是啊,沈大官人,请恕文瑾不能好生接待。”
“无妨,无妨,钱公子,若是哪天想起沈某,来我们沈家拜访,沈某一定倒履相迎,开八八大席来招待。”
竟然是料定文瑾,非要去求他一般。
文瑾强压下心中泛起的不舒服,笑呵呵地道:“真过不下去,少不了会求到沈大叔的门前,告辞!”
沈百万见文瑾说话很软和,心中大定,得意的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这一路可以说十分顺利,杨光辉真是个能干的,他让人疏通了山阳到平陵这一带的河道,夏季河水水位高涨,就可以行船,文瑾到省城的时间,只要七八天就够了。
夏天已经快要过完了,最热的天气,也让一场持续五天的连阴雨给赶得无影无踪。文瑾到省城,巡视了自己的饭店,就去了路府拜谒。
“哎哟,二公子来了,路大人还派人给你送信呢,唯恐赶不及,你兄弟俩不能见一面。”
“哥哥要去哪里?”
“呵呵,我们路大人升职了,要去外地赴任呢。”
难怪沈百万那么嚣张,他以为文瑾失去了路灿的庇护,必须得依赖他呢。
看到文瑾脸上黯然神伤,岑水安慰道:“二公子,你该高兴才是,我们老爷,连升三级,一下子就是五品官了,知府,嘻嘻,五品呀。”
路灿仅仅一个秀才的功名,是靠祖上恩荫得的官儿,能当到知县几乎都到了头,没想到竟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实在太让人意外了,岑水这样的表现,文瑾也不觉得过分,意外之喜,难免让人忘乎所以。
路灿没在家,文瑾给路老夫人行了礼,退出内院,和文翰在他书房坐了一会儿。
文翰给文瑾介绍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南方发了大水,波及四府十二个县,江中府知府还为抗洪而死,在安排接手的官员时,皇上想起有人称赞路灿善于安民,还会理财,便给他了这个重任,去做灾情最重的中江知府。
一下子从副六品的附廓知县,连升三级,成了五品知州,一时羡煞无数在知县位置上苦熬数年的官员。
“路大人自从接到圣旨,就再也没有笑过。文瑾,你知道不知道,灾后重建有多难,南方湿热,最易引发大的瘟疫,还有,现在已经秋天了,冬季马上到来,也不能种些南瓜萝卜等让百姓填饱肚子,没有粮,百姓饿极了,还容易引发骚乱。”文翰很严肃地说道。
“我能想来,哥哥,路大人此去,的确责任不轻。”
“唉,这不是升官,而是把数十万民众的命交给了他,处理得好,不过得一句赞扬,一个升官的机会,可一旦处理不好,命都有可能被搭上。”
文瑾点头,心里也沉甸甸的。
“大人并不是一个有多大野心的,他宁愿在明湖做他的附廓知县,也不愿意去冒这生命危险。可是,他现在也没别的选择,只能豁出命去,把事儿办好。”
“嗯!”
“文瑾,大人要让我留下,可我觉得不好,我想去帮大人一把,你觉得,我应该不?”文翰希冀地看着文瑾。
绕了半天,他的用意是这个,文瑾默然,堂哥虽然问的十分恳切,但他内心已经做好了决定,自己说不许去,他能听进去,就不去了吗?
文翰表面虽然十分谦和,但打定了主意,轻易不回头,这性格,钱先诚和韦氏,都具有,文翰比他俩更严重。
“那,哥哥,这会误了你的婚期。”
“没事的,我已经让路夫人给嫣然转达了我的意思,她坚决支持我,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帮着路大人在那里站稳脚跟才能安心。”
“好吧,哥哥,你既然有了打算,小弟也不拦着,你要记住,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是万不得已,你不可让自己置身危险之地。”
“你放心,哥哥不会莽撞的。”
刚好路灿回来了,原来新任知县到了,他明天就开始交接,过几天就启程。
文翰这几天,曾经说过好几次,要跟他一起去,这回,当着文瑾,他又说了这个心意。
“不行,你不能去!”路灿不是不喜欢文翰,一年来,钱文翰由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生手,迅速成长为他的智囊和左膀右臂,路灿很是离不开他,但他知道,文翰是独子,这一去凶险万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哪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路大人!我是你的师爷,这个时候,如何能弃你而去?你若不带着我,那我就一个人雇船,自己跟着去。”文翰坚决地道。
路灿无奈。
“路大人,你们多带几个保镖吧。”
“好吧!”路灿无奈地点头。
趁路灿交接的空挡,,文翰派石兰回了一趟石卫,帮忙请了十来个好手。石振宗走了近两年,当时不足十六岁的几个男孩,现在已经十七了,石兰想让他们跟着文翰在外面走走,长长见识,因而,十二个人里,五个是五十岁以上的大叔,七个是十七岁的年轻人。
路灿没想到石兰会带去这么多人,他还请了几个镖局的人,最后,只有他和两位幕僚是主子,随从的下人有八个,保镖却有二十个。
路灿官宦世家,文翰有文瑾这个小暴发户支持,都不在乎这一个月几十两银子的支出,他们很快收拾了行礼,便上路了。
临走,文瑾给每人送了一个自做的救生衣,就是把刷了树漆的桐木块,装在布里做成马甲状衣服。
“发现船有不对,赶紧把这穿上。”
大家都不是笨人,看到这个,立刻明白衣服的原理,都很郑重的把救生衣叠好,放进随身的包袱里。
在文瑾的万分不舍和担忧中,路灿带人出发了。
担忧归担忧,日子还得过,事儿也得做,文瑾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全力以赴开始筹备她的水果店开张。
孙燕平已经打听到了新鲜水果进货的渠道,这个时候,正是南方的柑橘成熟旺季,运到梁中省来,都是水路,还算比较顺畅,也要一两银子一斤,文瑾看了看,根本就是最普通的,比她前世吃的桔子口味差多了,就算如此,也是极其稀有的,普通百姓莫说是吃,好些人一辈子都没见过。
孙燕平借着岑水的势头,已经争取了几个大户人家的采买,每天能够卖出一篓桔子。
“维持好和这些人家的关系,等几天咱的猕猴桃就过来了,你试一试,看看能不能送过去。”
“是!”
文瑾联系去年几个水果贩子,都没有结果,等她看到沈百万带了两大车的礼物,送进了新来的知县后衙,然后在她面前得瑟时,便知道了问题所在。
“真是风水轮流转,今日到我家,王知县在山阳时,就和我关系很好。”沈百万笑得两眼眯成了缝儿,眼神却奸诈地偷偷观察文瑾。
“哦?呵呵,是啊,谁也不可能占尽天下便宜,也不可能永远处于上风。”虽然才知道新来的知县竟然是王申海,以前山阳的王主簿,文瑾依然笑的十分淡定,只不过一个能管半个明湖城的知县,他还没那么大的巴掌,能把这天遮了去,文瑾绝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虽然文瑾不担心自己的猕猴桃销售,但却有另一个顾虑。
沈百万看到文瑾眼里闪过的一丝黯然,心中大爽,哈哈笑了两声:“钱公子,好歹咱都是山阳来的,亲不亲,家乡水,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他笃定文瑾一定会把猕猴桃委托给他销售了。
他到底做了多少手脚,文瑾不用想,也能明白。
“谢谢沈大官人厚爱!”文瑾拱了拱手,便告辞了。
沈百万见她还是一句不提猕猴桃销售的话,狠狠地对着她背影“呸”了一声:“就硬撑吧,我看你能坚持到何时。”
猕猴桃马上就要成熟,沈百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又一次给那些果贩打招呼,尤其是前两年帮文瑾做过销售的几个人。
那些果贩,文瑾没少给甜头,他们虽然迫于沈百万的淫威,不敢不听话,背后对他还是挺恨的,毕竟,少了一大笔进项。
回去的路上,文瑾十分沉闷,王申海以前和钱先贵有勾连,他会不会帮其脱罪呢?文瑾悄悄给县衙的主簿和狱吏打了一声招呼,万一王申海放出钱先贵,自己能及时知道消息。
或许是文瑾杞人忧天,王申海以前虽然在布政使衙门做过几天经历,不久就被派到西部的一个偏远小县做了三年知县,现在,通过座师的帮助,官升一级,由七品变为副六品,当了湖阳知县,但他依然不敢托大,也不敢摆出老熟人的面孔,现在,除了县衙里必须处理的事务,他闲暇的时间,几乎都在拜访上级,偶尔也请县衙的几个属下吃饭玩乐,根本没有查过去的旧案。
第一百三十二章 给一条出路
焦氏在钱先贵入狱,江从阳再也不搭理她们娘儿三个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像她这样从来没想着自强自立,只想依附和盘剥别人的吸血虫,现在真的抓瞎了。
焦氏前一阵,还恨钱先贵把她当仆人,现在,她发现自己还不如前一阵儿呢。
钱文艳已经生了,却是个女儿,江从阳以前虽然不来,好歹还给送米送钱,现在,这边生个女儿,而家里那位也已经怀孕,他已经彻底放弃了这边。
钱文才还曾经悄悄在路上拦过江从阳,还想求人家继续供养他们一家白吃白住呢,江从阳连面儿都不露,仆人更是凶神恶煞一般:“我们老爷不认识什么姓钱姓金的,赶紧走,别惹老爷生气,让你立刻滚出明湖城!”
钱文才垂头丧气地离开,他再也不能在学堂里混日子,过衣食无忧的米虫日子,回到家,少不了在焦氏跟前好一通抱怨。
焦氏把家里翻遍了,也不知道钱先贵把钱藏在哪里,她去狱中探望了几次,钱先贵已经不疯了,却实话实说道:“我手头没什么积蓄。”
“江大人不是给你了上百两银子吗?”
“那够干什么?还不早让你们吃完喝完了?”
焦氏委委屈屈地回去,更加发愁日子难以为继。
这天,她碰上了一个牙婆,一顿密谋,焦氏回去,和钱文艳商量:“艳啊,你爹出事了,咱家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你有没想过,今后怎么过?”
钱文艳只会哭,她和钱家大房的人一样,除了窝里横,欺负自家人还可以,真正面对社会,就只有这一招。
“艳啊,你想过没有,江老爷翻脸不认人,我们留这个小孽障,就是一个负担。”焦氏指了指钱文艳怀里的孩子。
“呜呜,娘,你说怎办?她还这么小,总不能就这么扔了?”
“傻孩子,有个好人家,女人连着生了五个儿子,现在年纪大了,也没个姑娘,想买一个呢,咱这个娃儿,可是好相貌的,不如给了别人去。”
“呜呜,这让我如何舍得——”
“傻闺女,没了这个拖累,娘托人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今后何愁没有吃喝?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作为女人家,你年轻漂亮,还怕什么。”
见女儿不说话了,焦氏便把小外孙女抱起来,她还亲了亲,把孩子送到了那个牙婆家里,换回了五两银子。
不到两天,焦氏手里的银子,就变成了精米细面、蔬菜肉食,他们娘三个,好好吃喝了一个月。
这娘几个真能败的,五两银子,可是普通的明湖城人家一年的花费。连牙婆都佩服焦氏的心态好,不怕今后会挨饿。对于这样的人,牙婆很快又给焦氏找了一单生意。这一回,自然不是赤裸裸的贩卖人口,而是,换了一个说辞。
牙婆,经常还兼职媒婆的,她这回,给钱文艳找了一个婆家:“男人就是年纪大了些,可没有公婆,又是读书人家,还有个铺子,衣食无忧的,实在是个好下家。”
钱文艳死活不愿意:“我不嫁老头,死也不,我受够了,老男人都是骗子,呜呜。”
焦氏没办法,只好去找那个牙婆:“王大嫂,还得请你再帮着找一找,孩子死活不愿意,她不想嫁给年纪这么大的。”
牙婆吃了一惊,那老头已经五十了,她还以为焦氏和钱文艳打听清楚对方的情况了呢,也不敢多说,心里虽然遗憾拿不到丰厚的媒人钱,但也没法逼迫焦氏。
俗语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是说这些人中,很多人坑蒙拐骗,这牙婆就不是个好东西,先撺掇焦氏把钱文艳的女儿卖了,现在又撺掇焦氏把钱文艳也卖掉,眼看这一笔钱拿不到手,牙婆眼珠子转了几圈,竟然想打起焦氏的主意:“她婶婶,你其实啊,还守着那死鬼做什么?不如到衙门,求个义绝,你自己便能当了自己的家了,一嫁由父母,二嫁自由身,我再帮你找个好人家,吃穿不愁的。”
焦氏犹豫,男人在监狱里没出来,谁又能担保,他不会忽然时来运转了呢?
“呿,金嫂子还嫌不受罪啊,他打你的时候,何尝给你留面子,他拿钱去花天酒地,哪有想起你的难场?”
想起钱先贵无情地打她耳光,焦氏就再也不愿意守着钱先贵这个鸡肋男人。
牙婆见有机可乘,接连几天,都围着焦氏,撺掇个没完,甚至找到一个衙门里的帮闲,让去办焦氏和钱先贵义绝的文书。
这是要钱先贵按手印的,钱先贵死活也不答应,而是要焦氏去见他一面:“我被钱文翰诬陷,身陷囹圄,不知道老父台已经换了王大人,你在外面,也不操一点儿心,想我俩的交情,你去求他,他能不为我伸冤平反?我要是出去,你不就有靠山了?”
焦氏犹犹豫豫,回家翻箱倒柜,找出一匹尺头,又买了一盒点心,和钱文才去了县衙的后门,递了帖子进去,却被拒绝了:“夫人说了,不认识什么钱先贵。”
焦氏气得跳脚,却强压怒气,哀求道:“我们是山阳来的,当日和王大人走动也不少的。”
“你先回去,夫人等老爷下衙,问清楚再说。”
此刻,王申海正对着刑部批文,看着钱先贵的名字发愣,他昨天才得知此事,赶紧调了钱先贵的卷宗,事实俱在,钱先贵买凶要杀死侄子,这让他非常震惊,虎毒不食子,亲亲侄子,他如何能下得了手?想到自己还曾和这样的人称兄道弟,王申海就脊背发凉,他连亲侄子都能下得了手,自己万一不如他意,岂不也命已休矣?这样的人,不值得自己冒险去搭救。
何况,搭救起来,风险也太大了,案子已经经过了刑部,想改判,惊动的人也太多,那得花多少钱和精力呀。
在内心里,王申海自从听说钱先贵将被休的女儿再嫁,还闹出通奸杀人的丑事,已经让他很为自己识人不清懊恼,人前人后,都不肯承认自己曾经交往过这样的朋友,他之所以犹豫,只是怕自己拿了钱先贵一方名贵砚台,被对方抖落出来罢了。
钱先贵马上就要被压往西疆军营,做军奴的人,常常活不过三年,自己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王申海连钱先贵的案子审核的过程都没走,直接派了衙役,把他和几名流放的犯人押解上路了。
钱先贵的疯病,已经好了,他竟然忍住了押解路上的风餐露宿,顺利到达了西疆军营,因为识字,最后让他帮着照顾伤兵。文瑾后来听说这位竟如那打不死的小强一样生命顽强,不得不感慨一句:“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焦氏彻底死心,在钱先贵临走,办了义绝的手续,牙婆立刻就让她穿上嫁衣,给了那个五十岁的老监生做填房。
焦氏见监生家高门大院,铺子生意也好,还当自己找了个好下家呢,等进了门,才傻了眼,后悔的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老监生吝啬成性,为了省油,晚上不许点灯,平时吃饭,桌上摆一条咸鱼,看着下饭,而家里的馒头,是黑的不能再黑的麸子面,或者高粱玉米的粗粮馒头,平日里,连一顿麦子面条都不许吃,焦氏实在忍不下去,和监生吵了起来,被老家伙揪着头发,压在床上就是一顿暴揍,打得她鼻青脸肿,刚好钱文艳来看望老娘,两人抱头痛哭了一场,钱文艳把嫁个好人家享福的这个念想,也给吓丢了。不能嫁人,又吃不下苦去做事,钱文艳一时陷入困顿,那个牙婆趁机撺掇,她的去处,也就明摆着了。
自从钱先贵入狱,文瑾就不再关注这一家人,凭焦氏娘儿三个,一对半的饭桶,还能淘出什么浪花来?她现在要应付的事儿,还多着呢。
首先就是猕猴桃,沈百万上蹿下跳,文瑾果然一个代理的商人都找不到,单靠孙燕平是远远不够的。
“公子,有个自称周丹娘的女人找你。”
文瑾很奇怪,她不记得认识一个周丹娘的人。
“她说,她善丹青,还工于针线,是你要找的人。”
“哦,对,对,你带她进来。”文瑾想起来曾放出口风,要找人开发她的蛇皮腰带生意,这段时间,她根本就没在这方面费心,此刻既然有人上门,少不了要关注一下,猕猴桃万一不成,她能在其他方面有所收获,也是意外之喜。
“公子,周丹娘来了。”
“唔,就来。”
文瑾把孙燕平搜集来的明湖城大户人家的资料表收好在抽屉里,这才走出里间。
周丹娘虽然不施脂粉,乌黑亮泽的头发,只在脑后梳了个简单的螺髻,用着个荆钗簪着,身上穿着简单的月白布裙,上身是个浅粉的细布短襦,外罩一件靛青褙子,浑身上下,朴素到不能再朴素了,但依然难掩丽质天成,只见她优雅地给文瑾行了一礼:“小女子周丹娘,拜见沈公子。”
动作如行云流水,没一处不恰当,没一动作不优雅迷人,把个石榴在一边瞧的各种羡慕嫉妒。
文瑾怀疑,周丹娘是哪个落魄的大户家眷,于是语气更加和婉:“您带了自己的画作和针线了吗?”
“带了。”周丹娘把手里提的小包袱给了石榴。
石榴拿到文瑾坐位旁边的八仙桌上,打开,里面有两个扇面,一个是风景,画着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风光,整个画面,极为素雅,只在小桥边,画了一朵颜色艳丽的小花,使画面一下子就活泼明丽起来,另一幅是花鸟画,怒放的牡丹旁边,有一对凝神相望的布谷鸟,刚入眼,她先看到的是牡丹,等仔细端详布谷时,已经忘记旁边的牡丹了,直觉那不过是个背景。整个画面,色彩浓丽鲜艳,却没有一丝的媚俗难耐。
文瑾最注重的,就是色彩搭配,两幅画一张清雅活泼,一张艳丽雍容,用色大胆布局巧妙,让人观之忘俗,这正是她想要的人。
周丹娘的女红,自然也无可挑剔,尤其是绣品,绝非普通家庭的女人能做出来。
“周丹娘这绣技,恐怕是大家出身的吧?”文瑾问。
“钱公子,英雄不问出处,何况丹娘一小女子?你只说我的画儿和针线,可入得了公子的眼?”
“入得,太入得了。”文瑾还当周丹娘是破落的大户女子,没有多想,正准备和周丹娘深谈,却见石榴皱紧眉头,似乎拼命回想什么,禁不住把目光转了过去。
“你,你是牡丹姑娘!”石榴瞪着周丹娘。
“曾经是!牡丹姑娘在走出绿怡楼时,便已经死了,我是周丹娘。”
看到文瑾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周丹娘神色有些黯然,又有些决绝:“我还当钱公子不是俗人,不会以常人的眼光看待我,没想到我错了。”
石榴怒气冲冲地道:“你勾引周公子,害他被家人赶出来,现在,还想害我们公子吗?”
牡丹不理石榴,却眼神妩媚地瞟了一眼文瑾:“你们公子,是我这样的庸脂俗粉能勾引的吗?”
“别想着给我们公子戴高帽,她不吃这一套。”石榴开始赶人。
“钱公子,你想要工丹青及女红的人,我既然能达到要求,你何必拘泥于我的身份?牡丹自忖没做错什么,只是比你更命苦而已,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你就不肯给我一条出路,让我自食其力吗?”
这话哀怨里,隐含锋芒,文瑾忍不住心动,她听过牡丹姑娘的大致身世,自小被卖进青楼,刻苦学艺,只为将来能用这种方式,换来自身清白,没想到老鸨贪心不足,还是把她毁了,后来,牡丹依然极力争取,终于成了现在的良家子。
“周公子呢?为何他不出来找事情做?”
“呵呵,书呆子除了会几句歪诗,还能会什么?牡丹出来做事,也一样呀。”
石榴没想到牡丹竟然还是这样痴情的女子,对她又恭敬了几分,不无担忧道:“那你不怕人老珠黄,他不要你了?”
牡丹又是一笑:“所以我现在更要努力做事,一辈子都能够自己养活自己,只要我没有放弃自己,就不怕活得不自在。周郎能不顾被家人所弃,赎出丹娘,丹娘就该用一辈子来报答,只要他一天肯接受,丹娘就一天不放弃。”
文瑾看着她俩一问一答,丹娘脸上坚毅的神色,明澈的眼神,证明她不是说谎,不由也心下感动。
至高无上的学堂,也会培养出钱先贵那样的败类,污秽不堪的青楼,竟然走出丹娘这样的奇女子,文瑾不是那种假清高的道学先生,怎能因为出身,就拒绝给丹娘自食其力的机会?
“石榴去给我们泡茶,丹娘请坐,且听我说。”
周丹娘知道自己机会来了,脸上的表情微微放松了一些,等石榴出了门,她便低声道:“钱公子果然非常人行非常事,丹娘会小心谨慎,不给公子添麻烦的。”
文瑾拿出一条绿色花纹的蛇皮腰带,上面订了八颗宝石纹的方形银饰,素雅中不失华美这是她指点石榴做的。
丹娘双手接在手里,啧啧称奇,最后了才脸色微变:“这是蛇皮的?”
“嗯呀。”
“我当是绣出来的,还想哪个巧手,能夺天工。”她一边说,一边翻看,“公子巧思,竟然能想到这里。”
“就怕有人接受不了……”
“不怕,不怕,只要有一个人能接受,咱这明湖城的人都能接受了。”
“谁?”
“总督府的三公子廖成天,他最爱追求新奇之物,并且,人也俊美非凡,每年换季,他穿的衣服样子和颜色,就是全城富家公子所求的样式和颜色,为此,廖三公子十分苦恼,不得已每季都要做上七八套衣服,以求和别人不一样。”
文瑾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也是啊,她到了明湖城,接触的最高官员,就是路灿,而路家公子也才十岁,还没有追求时髦的意识呢。
“可是如何把这东西送给廖三公子呢?”既然丹娘认识廖三公子,想必也能给文瑾出个主意了。
“这个不容易,廖三公子是廖夫人所出,又聪明俊雅,在家极其得宠,我们普通人,是没法见到他的。”丹娘歪头想了想:“廖老妇人的生日在中秋后,每年都会宴宾客,钱公子试试看,能不能从这里下手。”
“好,谢谢丹娘提点。”
“钱公子客气。”
文瑾转了话题,询问丹娘如何和自己合作:“我已经租下一个小院儿,你每日需要过去做事,一月四休,那里还有几位工匠,今后都听你调遣,这些蛇皮,除了做腰带,还可以做些其他配饰,比如笔袋、抹额等,由你根据材质和图案来决定,不知丹娘觉得可行?”
“行!”
“至于你的报酬,暂定一月一两银,每做出一件精品,利润高出二十两银子的部分,给你抽两成的作为奖励。”
“行!”
第一百三十三章 蹭曲儿
文瑾拿出一个初稿:“这是我画的,总觉得有些不足,你看能不能改一改,尽快做出一条来,我要送礼。”
丹娘了然一笑:“我会尽快。”
文瑾这张图,是有一个深紫色的蛇皮,明山说,蛇不是这个颜色的,不知为何,晾干变成这样。
十分华贵的深紫,文瑾给配了金饰,虽然看着华丽,却有些显得呆板,文瑾曾三易其稿,依然没有突破,她只好放到一边,今天,刚好让周丹娘试试水。
周丹娘拿着石榴收拾的小包袱,告辞离开,文瑾则继续想她水果销售渠道的拓展。猕猴桃到了成熟期,这个问题已经迫在眉睫了。
沈百万这几天一直住在明湖城自己的别业里,还特地给文瑾了地址,他等得耐心几乎尽皆失去,也没有等来想要的人:“我就不信,她今年数万斤的猕猴桃,全部都做了果酱。”沈百万在屋里转圈,今年若是能把钱文瑾拿住,逼她签下代销合同,今后可就一劳永逸,只管数钱了。
“再去看看,可有人开始为她销售?”
“没有,只有一个叫孙燕平的小子,跑了几个中等人家,每天卖出的不到百十斤,根本不用担心。”长随低着头,恭顺地回答。
“我还不信了,钱文瑾能如此沉住气。”沈百万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十分沉重,万一这个钱文瑾就是个执拗性子呢?她宁肯豁出去不赚钱,也不肯被自己拿捏,他沈百万可就白白树了一个敌人,没有半文钱的好处了。
他有些心浮气躁,但此刻,谁先低头,谁就是失败者,沈百万不信,自己从十几岁就在商场摸爬滚打,竟然会败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萝卜头手下。
相对沈百万的焦急,文瑾肯定更难过,但急有用吗?
中秋前夕,文瑾去送节礼,路老夫人把她招进去见了一面。
文瑾还是外男身份,李嫣然自然得回避,前段时间李秀才就要接女儿回家待嫁,谁知竟然病了,而文翰又写信要推迟婚期,嫣然便只好在路府继续住着。
三个人在一起随意聊天,先是说了一会儿路灿和文翰在中江的话题,引发路夫人一再感慨人走茶凉,路灿前脚离开,明湖城的商贩后脚就变脸,她也有些始料未及。
“夫人莫气,有人和文瑾作对呢,这些商贩没了路大人撑腰,不敢招惹人家。”
“什么人还能一手遮天不成?”路老夫人怒道。
“呵呵,一个姓沈的,假借了沙溪沈家的名头。”
“哦?唉!想当初沈阁老多么清正廉洁,现在家族也有这样的子弟……”
“这不是阁老的后人,他们虽然也曾是沙溪沈家的旁支,但早就出了五服,并且在阁老生前,都搬到山阳了,现在不过是打着人家旗号而已,沈家两位嫡出的老爷,都在外地为官,而最小的老爷又喜欢游历,家里主事的这位,是个庶出的,眼界和心胸,都比不上那三位,被沈大官人用钱收买,默许他们这样招摇。”
“我说哪。”路老夫人松了一口气,看来她以前对沈阁老的印象极好,到了现在,也不愿沈家出现不好的事情。
文瑾拿出周丹娘做出的那个紫黑蛇皮腰带,她在文瑾设计的基础上,做了个修改,把她设计的样子断开,金饰包头,然后再用金链连接,腰带的前面,带扣处则挂了细细的同花色圆环链子呼应,整条腰带十分华贵,也只有长相特别俊逸的男子才能使用,那种膀大腰圆的满是富贵气象的男子,只能使腰带变得俗不可耐。
路夫老人和路老人看着,忍不住啧啧称赞。
“夫人肯定要给总督夫人送贺礼的吧?”
“嗯呀。”
“听说总督夫人最宠小儿子廖三公子,你帮我把这个腰带送给他,不知可行?”
路夫人特别诧异,不明白文瑾为何想拉上这层关系:“督抚三公子不管庶务,也不结交商人,平日里除了读书,就是和几位贵公子游玩。”
“听说三公子特别俊逸,我的这条腰带没人能配上它啊,放家里也可惜了。”
“过几天,我派人给中江送节礼,顺便捎给你哥哥。”路夫人不愿肥水流入他人田,再说,文翰的气质,也和这条腰带般衬。
“哥哥和路大人忙于救灾,他不是写信来说那里的人饥寒交迫,十分困苦吗?如何敢用这样奢华的东西?”
“唔,也是。”
路夫人看着手里的腰带,觉得实在漂亮,见文瑾就这么送人,很有些舍不得,她男人也不在梁中省了,为何还要巴结都督府?
“夫人,听说廖三公子穿戴所用,是明湖城一干贵介子弟的表率,他若用上这条腰带,你说,我其他的腰带是不是就要供不应求了?”
两位夫人这才明白文瑾的用意,都忍不住拍了一下巴掌:“你这小鬼头,就是心眼多。”
周丹娘还用剩下的蛇皮,做了几个手链,有一款是和腰带配成一套的:蛇皮裁成拇指大的八方形,四面用压了花纹的纯金包了,用金链连接起来。
还有几个,和这款很像,只是金子换成了银的,还有一个结扣的地方镶了玛瑙。
“这个手链是送给振邦的,这个镶玛瑙石的,是送给李家姐姐的,哥哥不在这里,我们也不敢怠慢了。”除了手链,文瑾还备了两块衣料,一双来家出的大红缎子面儿小羊皮里子的靴子。
路老夫人命人拿进去给了侄孙女,过来一会儿,嫣然派贴身丫鬟过来,送了文瑾一对天青色花瓶做回礼。
文瑾从路府出来,回到家就碰上一件堵心的事儿:“公子,请恕小的无能,没能和榴花那边搭上关系。”
文瑾托了三个路子,想通过榴花商行出售自己的水果,到现在是全军覆没,连话都没能递出去。难不成,她今年真的就这么被人卡死了?
屈从沈百万,这一辈子都别想翻身,这个人有多狠,有多黑,文瑾已经领教了,她绝不会和沈百万打交道,哪怕今年的猕猴桃卖不出去。
哼,不到最后一刻,文瑾绝不会服输,但文瑾此刻,心中的烦闷,却是实实在在,难以遣怀:“石大叔,咱们出去转一转吧?”
“好!”石启旺答应道。
文瑾雇了一辆马车,一路往南走,穿过两条街,便是明湖。明湖与外面的河水相连,湖水便分外清澈,走在岸边,只有淡淡的水气,带给人舒爽的滋润感,湖岸绿柳招摇,湖里碧波荡漾,一眼望不到边的湖水,在阳光下微微泛起金光,就像那无数的鱼儿,一起翻来跃去,文瑾只在岸边这么一站,就禁不住心旷神怡,喜怒不惊,所有的烦恼烟消云散。
看到文瑾的脸上,涌出微笑,石启旺也高兴了,和文瑾相处时间越长,他就对这个年轻人越喜欢,他也知道文瑾的身份,知道自己少主对这个女子的心意,自然十分期望少主能心想事成,若是他们石卫村的人,能有这样的年轻人带领,何愁今后不能光宗耀祖,发扬光大?他对文瑾,恭敬中还带着爱护,内心里把她当成家族的晚辈一样对待。
“公子可是要游湖?”一个带着斗笠的艄公走过来,满脸堆笑,问文瑾道。
“大中午的,谁游湖啊。”石启旺拒绝。
“唉哟这位客官却是有所不知,这几天,就在前面的玉矶岛,红花坊和梅兰坊两艘花船打擂台,每天去蹭曲儿听的人多了,我们要早点去,才能找到好地方,晚了,地方可就让人占了,太远听不清楚呢。”
文瑾便有些动心,这个时代的娱乐,真的实在匮乏,乡下人也就自编自唱,自己给自己乐呵,文瑾就差塞了耳朵了。呕哑嘲哳难为听,并不是刻意的贬低,真的让文瑾很难接受,想起上一世,哪个人年轻时没自己的偶像啊,那些过了几十年依然有听众的经典歌曲,还不是老粉丝们捧红的?
见文瑾和石启旺动心,老艄公脸上的笑纹,弯成一缕缕花瓣:“不是小老儿吹牛,我能找到一个好地方,绝对听得最清楚,还不会让花船的人发现了,要赶我们走。”
文瑾和石启旺两人登上船,老艄公竹篙一点,便开了船。
“为何两个花船打起擂台了呢?”文瑾很奇怪,坐在船头,好奇地问。
“总督府开堂会,去年请的牡丹姑娘,今年,好几个姑娘都想挣头牌,红花坊的红娇和梅兰坊的白兰,各说各的好,两家争执不下,便打起了擂台,希望能引起总督府的注意,能进去露个脸。”
“总督府的夫人生日,影响竟然会这么大?”
“去的人多啊,全城有面子的官家夫人,还有一些富户的太太,都会去拜寿,若能在那里露了脸,这一年的堂会就不会少了,这两家姑娘还小,全凭嗓子吃饭呢。”
“哦,这样啊。”
船行到湖中,果然看到一个小岛,方圆不过五百米,四面栽着柳树,岛上虽然是秋季,依然有野花盛开,还有些树叶,已经变红变黄,虽然不及花之娇艳,但整整一树都是这样的颜色,便从气势上占了上风,令小小一岛,风光无限。
见文瑾着迷地欣赏美景,老艄公十分自豪,似乎这是他家花园一般,他把船沿着小岛缓缓划动,直到一块突出的大石旁边。
那大石一侧往下凹陷,就像一个大大的圆弧面,文瑾估计了一下,小船所停的位置,就是圆弧面的中心,难怪老艄公会说这里听得最清楚,原来是这个原因。
“等一会儿,等一会儿花船就来了。”老艄公下了锚,殷勤地给文瑾笑了笑:“公子想吃点什么点心?小老儿帮你买去。”
“还有卖点心的?”
“嗯呀。”老艄公又是一脸自豪的样子,“王家的盐水花生最好吃,公子若是喜欢吃甜的,还有炸麻团的,糖炒栗子。”
“每样都来点。”
文瑾给了一串钱,艄公笑眯眯地接过去,颠颠地走了。
确实是来得太早了,老艄公的点心都买了好长时间,先送过来的是盐水花生,过了一会儿,是一碟子麻团,四个,热的烫嘴。
文瑾和石启旺没吃午饭,这时候都有些饿了,文瑾吃了一个,那三个都给了石启旺。
老艄公跑来跑去,无非想多赚些打赏,文瑾也不吝啬,老艄公送了盘子,用食盒提回来两碗鸡蛋醪糟。
文瑾乐得直笑:“这又吃又喝的,幸好我们没吃午饭,不然可撑着了。”
“公子若是觉得那个好吃,小老儿这就再去买,花船已经来了,马上就要开始了。”
小岛周围,有不少蹭曲儿的,文瑾也不说破,花船,起码要到夕阳西下时,才会开始,她们都是黑白颠倒的夜虫,怎么能下午就开唱呢?谁知她这个想法刚冒出头,就听见乐器响,是乐师在调弦、定调,这个时候也才未时末,看来,竟然真的大白天就开唱呢。
后来文瑾才知道,原来这天都督府的一个管事来了,要听一听,回去给管家汇报呢。
又等了半个时辰,终于开唱了,红娇的嗓子十分高亢,唱到高音处,声如裂帛,细若游丝,这个时代的歌曲,全都是拼高音的,虽然她对歌曲处理十分粗糙,花船上的人也轰然叫好,连外面偷听的也禁不住鼓气掌来。
文瑾微微撇嘴,经过前世那样盛况空前的各种声乐的表现形式,她什么没听过呢?回到这种曲调呆板的时代来,自然没法引起心中的共鸣。
一边的石启旺却听得发痴,手里拿着个盐水花生,都忘了往嘴里放。
白兰的嗓子和红娇的完全不一样,柔和亲切,悠扬婉转,尾音又脆又甜,穿透性也特别好,声音一起,就像有个小手,在拨动听众的心弦,令人禁不住凝神屏气,忘乎所以。
可惜,她失败在选曲上,这样的声音,若是能翻唱邓丽君的歌曲,肯定会一下子征服所有的听众,但她和红娇比高亢、比嘹亮,失败便是注定的了。
两人一人一曲,唱了足足半个时辰,都累了,便歇了下来,各船换了别的来唱,和这两人相差甚大,蹭曲儿的都索然无味,渐渐离开。
文瑾示意船老大往回走,脑子里还是刚才白兰的声音,前世,她也是歌唱爱好者,读书的时候,每年学生会组织的晚会,都少不了她的身影,文瑾最擅长的,就是模仿邓丽君,但她为天资所限,只能唱出邓丽君歌曲的五六分韵味,这让她十分遗憾。
“喂,听了曲子,就这么一走了之吗?”一个蛮横的声音,打断了文瑾的遐思,她抬起头来,看到一艘小木筏挡住了去路,老艄公紧张地搓着手,满脸虚汗,是他把人吆喝来的,现在,让人抓包了,实在太丢人了。
文瑾走上前:“怎么,你们是街头卖唱的吗?就是卖唱的,也是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不是人人必须付钱的。”
拦路的人没想到文瑾这么犀利,一通言语,就把他噎得半死,周遭有不少看热闹的,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文瑾轻蔑的看了对方一眼:“你是哪个花船的,怎的连规矩都不懂?你们在外面公开打擂台,无非就是让人来评判,好为你们扬名,城里有哪家唱堂会,好请了你们过去的,现在怎么又不想让人听了?不想让人听,关了门在屋里练去,跑出来得瑟什么劲儿?”
老艄公见文瑾一席话,把对面的人说得哑口无言、讪讪地站着发愣,立刻来了精神,把竹篙往前一点,让船退后一步,想要绕过去。
那边花船又来了一个小筏子,仗着船小体轻,速度快的特点,三下两下就挡在了前面,船上站了一个打扮的花里胡哨的女子,约有二十来岁,三角丹凤眼,柳叶吊梢眉,只是眼珠子瞪得太厉害,成了鼓出的金鱼眼,更增加了难看的凶煞之气,令人望而生厌,只听她尖着嗓子道:“我们在外面打擂台,也不是请你来听的,你是请得起堂会,还是哪个大家的管家,能提主子跑腿办事的?凑什么热闹。”
文瑾四下看了看,对方这是专门堵着自己,心里暗暗奇怪,她什么时候,得罪过花船的人?
又来了一个小筏子,筏子上的女人,却有四十岁了,也是穿得花不愣登的:“哎唷我说酸姐儿妹妹,我们在外面打擂台,巴不得请人来听曲儿,你这是做什么?想坏了我家的行情吗?你要拦人,也先打出旗号,说出是红花坊的,不要干扰了我梅兰坊做生意。”
梅兰坊赛歌输了,这会儿正晦气呢,看红花坊的老鸨和gui公,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她也未必就喜欢有人蹭听,但此刻,心里怎么想是次要的,关键就是要和红花坊的唱对台戏,找借口吵一架,出口恶气再说。
第一百三十四章 另辟蹊径(一)
“梅兰你个老不要脸的,我叫选洁,不叫酸姐儿,会说话说话,不会说话闭嘴一边站着。”
梅兰坊老鸨拿着帕子捂着嘴巴:“你不叫酸姐儿,为何说话这么气味大?这明湖大了,谁不能来?凭你还想做衙门的事儿?想封湖还是怎得?”
“酸姐儿”气得浑身乱抖:“老东西,不是整日吹嘘白兰的嗓子天下难找吗?比不过我们红娇,还不赶紧认输,滚出明湖,在这里丢什么乖露什么丑?莫不是看上这个小白脸,也不怕老皮巴拉的,把人家的嫩肉夹破了。”
“啊?哈哈哈——”红花坊的大船已经移了过来,船上的人觉得自己主子说得俏皮,都尖着嗓子大笑起来。”
梅兰坊的老鸨气得脸色通红,“你,你,你”的接不上话茬。
文瑾可不想这么被人埋汰了,她大声地咳嗽一下,吸引了众人的注目,这才冷冷说道:“就红娇那只会扯着嗓子干嚎的样子能叫会唱歌?别说的这么丢人了,白兰若是找了高手好好调教,你在明湖城连洗碗水都喝不上!哼,我不过今儿有些烦闷,才在这边走一遭,没想到脏了耳朵不说,还碰上个满嘴嚼蛆、张嘴便吠的。今天,若不给你点厉害瞧瞧,恐你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文瑾从老艄公手里拿过竹篙,猛力往后一撑,就算她不会驾船,这一下也使足了力气,两只船只有二尺之遥,她的船打了个转儿,便“砰”的一声,撞上了红花坊老鸨的小筏子,文瑾这边的船剧烈摇晃了几下,那边的筏子一偏,“酸姐儿”立刻就进了水。
红花坊的人慌了手脚,大喊大叫着让救人,老艄公趁机接过竹竿,使劲撑船,没几下就突出重围,直奔岸边。
石启旺见惹了麻烦,一直提着心,上了岸,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他这才松口气。
文瑾给艄公了一串铜钱:“这两天就不要出来了,小心红花坊的打手和你过不去。”
“公子,小老儿给你惹麻烦了,这钱就算了,我躲几天就是。”
“拿着吧,一家老小还等着吃喝呢。”
老艄公这才接了钱,对文瑾打拱致谢。
雇了牛车往回走,石启旺坐在牛车的副驾位置,文瑾在车棚里百思不解,她怎么能和花楼的人结仇?今天的事情明摆着,也绝不会是有人授意,她是随性而至,碰上艄公才去听曲儿的,就算是诸葛亮也没法料到她今天的行程,显然那老鸨也是看到她才临时起意,故意和她过不去的。
“石伯伯,派人帮我打听一下这个红花坊吧,能知道多少算多少。”
满香园开在码头,三教九流的顾客最多,只要让小二多留意,肯定不会一无所获。
过了两天,果然有消息说,都督府选中了红娇。
文瑾没说什么,心里却对白兰略有些遗憾,她的声线真的很特别,很好听,这几天文瑾的耳旁,都回荡这白兰的声音,为她遗憾不已,倒是冲淡了自己的猕猴桃难以出手带来的焦灼。
文瑾又去拜访路夫人,寒暄过后,便直奔主题。
“都督府的堂会,影响有这么大?竟然能决定花坊一年的生意。”
“可不是怎的,大户人家的女人,几乎不出门,好容易想听一下曲子,谁还刻意打听啊,自然在总督府听着好听,回家便也跟着那么叫来了。”
“哦,这样啊,那若是出了个比总督府还要好听的,是不是也不敢叫上门?不敢压过总督府啊。”
“自己在家听听无所谓,若是客人很多,恐怕也有顾虑的。”
“有没人家敢捋虎须的?”
“也不是什么捋不捋虎须的,那些商人就比较随便,总督府也不会和他们计较。”
文瑾了然,总督府根本就不把商人看在眼里,不管做什么,他们都不屑一顾,自然不计较,谁在乎连多看一眼都没心情的人家,在做什么呢?
这天下午,周丹娘脸上挂了幕帘,往家走,忽然一个女人紧走几步拦在身前:“牡丹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你认错人了。”
丹娘冷冷地让了一步,想要绕开,却不想那个女人扑过来,抓住她的胳膊:“求求你了,老身并不白让姑娘出力,一定会给你报偿的。”
“放开,我说你认错人,就是认错人。”
这个时代真没娱乐,竟然有几个路人对这边指指点点的,丹娘心急,四下一看,发现文瑾的牛车就在一边。
“石大叔——”
石启旺走过去,护着周丹娘:“请坐在牛车边上,我送周大嫂回家。”
牛车带着周丹娘走了,四下的人也散了,但那个中年女人,却急急钻进附近的一个小胡同,绕道周丹娘的家门口,跪在那里。
还好这个小胡同只有两户人家,这时候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文瑾的牛车进不来,走到路口停下了,准备放丹娘回家,她也就返回,却看到牛车跟前跪着的人。
“你这是干什么?有这么强人所难的不?”
“求求你姑娘,我们白兰的嗓子,和你最像,求你指点她两句,不然,我们这一家子可怎么活呀?”
“全死干净才好呢,让开!”周丹娘刚开始就被卖在花船上,出了名才上岸,她对这些老鸨逼良为娼特别愤恨,说话就不留一丝情面。
文瑾这才发现地上跪的人,是梅兰坊的老鸨。
她猛一拍额头,计上心来。
“这位妈妈,可是想让人调教姑娘的?”
“是的。”
“那你不会去花楼找人,怎能打扰一个良家妇女的安静生活?让开吧。”
“花楼的人怎肯教人?求求姑娘行行好,就教一两个曲子,让我们勉强能开张,不然,十几口子吃什么?”
“你且让开,明天换上朴素衣服,带着白兰来“香满园”饭店吧。”
“谢谢,谢谢!”地上的若人一骨碌就爬了起来,让出了道路。
周丹娘奇怪地看了文瑾一眼,不明白她为何揽下这麻烦事儿。
文瑾也不解释,让石启旺赶着牛车回家。
第二天,梅兰坊的老鸨带着白兰,刚刚在满香园下了牛车,就来了一个汉子,把她俩带进旁边一个小巷子里,进了一家四合院。
这是文瑾刚刚买的,见房子还好,就粉刷干净搬了进来。
老鸨见是那天和红花坊吵架的,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行了礼,对方并不回礼,坐着就开始问话:“请问,这红花坊的“酸姐儿”,可和满香园有仇?”
梅兰坊老鸨眼珠子转了转:“酸姐儿是年初才入行的,她以前本是红翠楼的,后来让人赎出从良,谁知年初又官卖到红花坊,现在还成了红花坊的东家,我也弄不清怎么回事。”
“今年春天才官卖的?”文瑾脑子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你可知当年给她赎身的人姓什么?”
“姓孙。”
“是不是叫孙良?”
“正是!”
这些和文瑾打听到的消息互补一下,她就明白酸姐儿为何与自己过不去了。
原来酸姐儿正是孙良最得宠的小妾,她本来自花楼,明白男人对女人根本就没什么真情感,于是背着孙良攒了不少私房,她把这些钱投资买了个花船,让一位过气的小姐妹帮着照管。没想到她又被卖回贱籍,那小姐妹就出钱把她买了,现在两人共同经营红花坊。
红莲就是那个小姐妹的女儿,她们见红莲嗓音洪亮,便着力培养,想捧出一个红牌花姐。那天她在花船看到文瑾,一时兴起,便派gui公去羞臊文瑾,没想到被文瑾撞到了水里面。
见文瑾沉思不语,梅兰坊的老鸨焦躁起来,她以为这个少年,能说服牡丹姑娘帮她们呢,现在看来,是没这个意思了,她叫自己来,竟然只是打听消息的。
一股怒意涌上心头,老梅兰却能隐忍不发,她那天就是听这个青年说,白兰的嗓子好,只是缺乏调教,想必人家是个懂行的,她还要再等等,小不忍则乱大谋,万一人家有别的招儿呢?
文瑾觉察到了老梅兰的不耐烦,她抬眼看了看,微微一笑:“你手下的姑娘,显然高音不行,你安排的歌曲,都是女高音,这不是打灯笼拾粪,找死(屎)的吗?”
老梅兰低下头,她年轻时不过靠着长相还好,攒了点钱,老了弄了个花船,混口饭吃。这两年花船歌女行情看好,她才挤上这条路,哪里还懂得这些?因为赛歌失败,她的花坊客人骤然减少,连常堂会的价格,都被砍了一半,她好容易找到从了良的牡丹,豁出去想请人指点指点。
若是牡丹姑娘肯施以援手,她的花船还不财源滚滚?
文瑾在观察老鸨身后的白兰,她的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亮亮的,连小小的嘴巴都圆圆的,给人一种微微嘟嘴的感觉,大概才入行,没有风尘气,像邻家女孩一样甜美可爱。
正是模仿邓丽君的最好气质。
老梅兰姓楚,文瑾看她实在不耐,这才开口:“楚妈妈,我有个亲戚,是个懂行的,可以帮到你。”
老鸨一听惊喜万分。
“只是这……”
这是要报酬了,老梅兰赶紧走上前:“公子,明人不说暗话,你想要多少钱?”
“我要你们帮我办一件事。”
“……”老梅兰有些为难,唯恐把自己套进去,虽然经营花坊是下九流,好歹自己挣自己吃,但偷抢骗人,却会进班房的。
文瑾继续道:“不是多么难为你们的,就是在唱堂会时,要演唱一个曲子,是夸我的果子好吃的,榴花的掌柜太清高,我求见多次都碰了钉子,一园子几万斤的果子,现在卖不出去,不得不求助白兰姑娘。”
“好说,好说!”
“可我亲戚把曲子教给你们了之后,你们不肯替我传唱怎么办?”
“你说!”
“你们必须有抵押,比如,立个字据,押金一百两银子,若是你们履行诺言,我不仅退还押金,还给你们酬金,若是你们说话不算话,这也算是惩罚。”
“这个,押金是不是可以少一点?”
文瑾立刻皱起眉头,一副不想谈下去的表情。
老梅兰心里着忙,想到反正是押金,多点就多点,自己只要做好了事儿,不愁拿不回来,便连忙点头:“行,行!”
“那好,你拿钱来,我再请个中人,咱们签个契书。”
老鸨犹豫。
“这只是押金,若是楚妈妈觉得不满意,咱们立刻一拍两散,押金立刻退还,有字据在呢,你怕什么?”
老鸨咬咬牙:“行!”
做中人的还是王大胡子,他不明白文瑾为何要和花船的人打交道,见文瑾不解释,他自然也不会问。
花坊收入低,唱一次堂会,多的时候才一二十两银子,少的时候,一个琴师带着个歌女,一二两就能打发了。文瑾非要一百两押金,令老梅兰为难不已,她没有这么厚的家底,最后,竟然把花船押上了。
文瑾就是要拿捏她不得不帮自己办事,也不管花船值不值那些钱。
签了契约,老鸨把银子押到了王大胡子手里,文瑾和老梅兰约了时间地点,让她下午过去。
老鸨比文瑾着急多了,榴花商行老太君生日在即,若是白兰真的能唱好,她豁出去不挣钱,也一定让白兰去那个大院走一遭。只要出了名,以后的日子可就好过了。
文瑾租住着一个二进的小院,她带着小红住内院,石启旺等住外院,她把老梅兰约在这里,自己换了女装,并画了妆。平日她把眉毛描地很粗,这会儿反其道而行,自己照了镜子,觉得不会被认出来,才安心下来。
未时刚到,老梅兰就带着白兰过来了,她看到文瑾一身素淡,摸不清她的身份,也不敢乱说话,只是中规中矩地行了个礼:“见过,嗯,大姐儿!”
“不必多礼,我会几只曲子,很是适合白兰姑娘,这就唱给你听听。”
文瑾唱了一首邓丽君的《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
老鸨从没听过这样的旋律,没想到歌曲还可以这样唱,惊讶地瞪大眼睛,听得如痴如醉。
“楚妈妈觉得这曲子唱出去,能出名不?”
老鸨还沉浸这歌曲里,竟然愣愣地没说话,还是白兰悄悄扯了一下她的衣襟才反应过来:“能,能,太能了。”
一句一句的教实在太累,文瑾问白兰:“你会记谱不?”
白兰羞涩道:“奴家不识字。”
文瑾心里暗骂,老鸨们忒抠门,也不说给手里的姑娘扫扫盲,难怪比不过人家,无奈何,只好一句一句的教。
“无言独上西楼~”
白兰跟了一句。
文瑾无语了,瞧人家这声线,还是跟自己学呢,立刻就有了邓丽君的五成风韵。
“月如钩~”文瑾又来了一句。
白兰继续,唱了四五句,文瑾道:“你练一下,不会我再教。”
白兰轻轻唱了两遍,按照文瑾的指点,自己又琢磨了一会儿,再唱给文瑾听,已经有了六、七分的神韵,把屋里人全都震住了。
老鸨已经是满脸喜悦,似乎眼前堆着金山银山。
文瑾继续往下教,一个下午,两人都很累,文瑾让白兰回家练习,约好下一天见面时间,将她们打发走,自己急忙去找周丹娘,这个计划是临时想出来的,时间就赶的特别急。
周丹娘很奇怪还能帮文瑾什么事儿。
“我想请你给曲子填词。”
“我,我能行吗?”周丹娘很惊讶,她虽然号称才女,诗词歌赋并不擅长,文瑾并不指望她填词,而是她背后的男人周成昆,这位公子以前才名在外,最拿手的就是诗词歌赋。
“你明天就在家好好想想,不用来做事,行不行?至于曲子,我让琴师拉给你听,请务必帮帮我。”
“行,我只要能想出来!”
文瑾返回,梅兰坊的琴师已经到了,文瑾把民乐《步步高》的曲子教了过去。
琴师不愧是专业人员,没几遍就记住了,他们这些人都不识字,也不认谱,全靠死记硬背,早就练出功夫了,记忆力十分强大。文瑾让他反复拉了好几遍,确定没问题,这才和石启旺带他去了周丹娘租住的小院儿。
周成昆特别喜欢音乐,诗词也不错,对家里人逼迫他去考科举,十分抵触,偶然机会听了丹娘的歌儿,便寝食不安,找机会便去绿怡楼,他家人越是反对,不许他听曲,他反而越是迷恋,最后偷了父亲一笔钱,跑到绿怡楼要把牡丹赎出来,却被老鸨赶了出来。
那阵子,正是文瑾鼓动梁汉和孙良对上,好借官府的手,把孙良干掉的日子,周成昆的出现,无疑给了他们一个契机,梁汉脑子也够用,不然来到码头没几年,就干和孙良叫板。他适时出现,为周成昆撑腰,丹娘一直希望能跳出火坑,过普通人的生活,不惜用毁容要挟老鸨就范。
要不是孙良被判了死刑,牡丹的心愿未必能实现,绿怡楼老鸨没了后台,害怕梁汉把她生意搅和了,不得不收了周成昆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