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把臂同游(2)
韦氏高兴地拉着文瑾的手,看得津津有味:“这几个是男孩子。”她给文瑾解释。
“哦,我就说嘛,能做出那么高难的动作。”文瑾恍然,随即也想通了,这么大的女孩子,在乡下都是那些很穷的人家,为生计所迫,才不得不抛头露面,略为富裕的人家,早就在家做做女红,帮娘亲做饭洗衣了,出门的活儿,则是为娘的去干,大庭广众,年轻女子怎么可能搔首弄姿、惹人闲话呢?
路人十分拥挤,韦成岚只好又和大家约好,如果被挤散了,就申时末在山脚下的牌楼下集合。文瑾刚答应了一声,一股人流就把她挟裹着拥进了舞龙队伍里,沈隽趁机跟随,等文瑾从跟随舞龙队的人流里挤出来,她已经离开刚才位置好远,不得不又和沈隽单独相处。
文瑾装出专心的样子看舞龙,沈隽却抓着她的手,凑在耳边:“你看咱俩像不像携手同游的小两口。
“不像。”文瑾赌气道。
沈隽伸出双手,拥住文瑾的肩膀,低下头,热热的呼吸喷在文瑾脖子上:“这下总像了吧?”声音里带着魅惑,令文瑾心跳剧烈。
拥挤的人群,把文瑾压在沈隽的怀里,她的耳朵,刚好就贴在沈隽胸口,没想到,沈隽的心跳得比她还要厉害:“咚咚咚咚”,一声声有力又剧烈,文瑾禁不住有些晕眩,心里竟然涌出甜蜜幸福的感觉。
“快看!”“啊——”四周的观众都激动地大喊起来。
文瑾悚然而惊,伸手想推开沈隽。
“瞧,前面的!”沈隽怎舍得这温软香玉抱满怀的感觉,也想让文瑾分心,便指着前面让文瑾看。
西门镇的舞龙队,和东关村的拼上了,龙头的几个人,开始“爬山”,就是领头的人,一边往上爬,一边用凳子、椅子搭架子,这可是临时“建筑”,既不牢固,也没有任何防范措施,全凭个人身体机敏灵活来保证安全。
文瑾果然被吸引,可惜前面的人太多,她不得不踮起脚尖,沈隽忽然伸手,托起她的腰。
“别,别,小心二伯他们看见了。”文瑾急忙拒绝。
“没事,他们看不见,要不,你就说站在一块大石头上。”
文瑾还要再说,沈隽却诱惑道:“哇,好险!”
凳子一层一层往上搭,观众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整个山坡,此刻寂静一片。
高高的长杆上面,挂着一面小旗,谁要是摘下这个旗子,谁就是这一年的赢家。
看到站到第七层,摇摇欲坠的塔尖上,龙头只差一寸就够着的旗子的手,所有的观众,都紧张地仰起脖子,在心里默默为他祈祷加油。
锣鼓声又密又紧,似乎敲打在人们的心上,这位龙头,还真胆大,竟然忽然来了个飞身跃起,旗子在他手里了,可是脚下的那层凳子,却掉落下来。
“哗——”人群发出惊呼。
还好,下面一层凳子,还坚守在阵地,他双手平举,如大雁般飘落,站在了凳子头上。
“呼——”所有人都长出一口气,龙头一层一层下了凳子,只剩最后一层时,他自己都忍不住一手托龙头,一手拿着旗子,左右挥动,四下掌声雷动。
文瑾没想到,七十年代港片《方世玉》里面的镜头,竟然是真的,不过,那种电影特技,有多少真实性就难说了,这边,可是真真正正没有一丝掺假,而且,主要的人,还不是专职的杂技演员,而是普通农民,最多是闲暇时,练了武功的农民。
旗子被摘走了,后面舞龙的人,都大为泄气,即使有表演什么绝活的,也吸引不了人们的视线。
观众不那么拥挤了,文瑾便想去山下。
“不是说这庙宇建筑很有特色吗?咱们去看看。”沈隽希望有两人相处的时间,不等文瑾说话,便带着她,往文王庙的侧门挤去。
有个老和尚守着门,沈隽说明想去游览,那个和尚就放行了。外面很热闹,庙里却很寂静,几乎没什么游人,沈隽就这么牵着文瑾的手,一间一间殿堂地看。
文瑾刚开始还挣扎过,无奈根本不是对手,沈隽总是捧着她的脸,逼她和他炽烈的眼神相对:“你也是喜欢我的,不是吗?你这么能干,为何不试一试,就放弃呢?拿出你的勇气来!”
或许沈隽的热情,让文瑾信心大增,或许是文瑾自己一时也无法放弃,接下来,她不再拒绝,只是静静地享受两人在一起的温馨甜蜜。
其实,这半天,还真是文瑾来到这个世界,最浪漫幸福的时光,她真的真的希望,时间就此停止,让她好好享受一番,活了两世,还没有碰到沈隽这样优秀的男子,这么热情、这么多情、这么温柔体贴,连带那一份霸气,都让文瑾心醉。
两人逛完文王庙,沈隽又兴致勃勃地拉着文瑾出去,挤在人群里吃过东西,两人继续往前挤。山下围出一个大广场,里面从锅碗瓢盆的炊具,到布料成衣,甚至锄头铁锨、米面油粮,吃的用的无所不包。
沈隽牵着文瑾,在高高低低的摊位前徘徊,文瑾在一个木雕的摊子前站住,眼光盯着一个木梳,这是盘了头往上插的。
“多少钱?”
“五十文。”
“呿,太贵。”
“哎,这娃,不识货,这可是我爹雕刻的,老爷子那手艺,以前眼睛好的时候,都有省城来拿货的,这个木梳,他雕了十天呢,你瞧瞧,多精细。”
沈隽拿过去细细看了看,伸手就把钱付了。
“哎,你搞搞价呀。”
“这手艺,的确值,你好好看看。”
文瑾顺着沈隽的手指,看到上面雕了一对小人儿,男孩子虎头虎脑,女孩子大眼小嘴,扎个牛角辫,憨态可掬,十分讨喜。
“你看这个男孩子,多像我。”
“哪有?你这么高,他可是个小胖子。”
“我那么大的时候,就是个小胖子,娘身体不好,都抱不动呢。”沈隽眼有一丝黯然,很快就闪了过去,他指着那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就是你,等将来你嫁给我,我一定给你好吃好喝,让你快快乐乐,养得胖起来,跟这个小妞儿一样,苹果脸,杏子眼,樱桃小口一点点……”
“卖水果的你!”文瑾娇嗔。
“哈哈哈……”沈隽大笑,然后压低声音,在文瑾耳边道:“你不是种了一园子果子?将来嫁给我,要在家养育娇儿,我可不得卖水果啊,总不能让它们烂到地里,那可都是钱呢。”
“你贫嘴!”文瑾敲他的头,沈隽一闪身,两人嘻嘻哈哈,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痛苦的时间实在难捱,快乐和幸福总显得太匆匆,不知不觉,太阳都西斜到了树枝头。
文瑾和文翰,在卖布料的摊位上碰了头。
“文瑾,来,帮你二伯母选布料去。”钱先诚先说话。
韦氏买了好些布料,钱先诚、文翰手里都占满了,韦成岚则站在姐姐身后保护她。
现在家里事情多,韦氏已经没法像前些年那样安心坐在织机上,她攒的布,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庙会上的布匹多,虽然不便宜,但质量好,她便忍不住多买了。文翰文瑾都大了,得穿得体面些,家里日子好过,韦氏自然不舍得相濡以沫的男人穿得不好,文瑾在一边看着,自然明白韦氏的意思,她便为二伯母挑了几块布料。月白底色配浅灰绿的格子布,比韦氏往年穿的自织本白细布夏衫,穿着要灵动秀气多了,还有白色浅玫蓝条纹布,接近于白色,却不是白色,很趁韦氏的肤色,最后,文瑾又帮韦氏买了一匹元白挑本色花的绸布,最热的时候,还是穿绸子比较凉快,这块布料,够做两身裙衫,以韦氏的性格,必然会送葛氏一半,也算文瑾报答葛氏诚心对她的好意。韦氏也为葛氏着想,买了一块元白隐玫红线纹的细布,文瑾看她要的尺寸,应该是一身,有衫有裙。
文瑾平日虽然一再小心,但作为女人的本能,这个时候还是暴露了,钱先诚、钱文瀚、沈隽,连韦成岚都在一边站着等待,很大方地帮忙提东西,却没人有耐心陪韦氏东瞧瞧西看看。
沈隽看文瑾小女儿情态毕露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身边的三个男人看不出来。
回到那个农家,天已经快黑了,韦氏和钱先诚,走得实在累极了,勉强吃过晚饭,便去歇息,文瑾帮着韦氏收拾了买来的东西。
第二天,他们又坐着牛车,准备回家,韦成岚因要去拜访在药铺的朋友,暂时留下,文瑾便坚持要帮二伯赶牛车,找了借口不和沈隽一起,她很坚决地不去看他幽怨的眼神,这才没有软下心肠,一路就这么回到山窝。
沈隽若是真有心,那就将来向二伯和二伯母提亲,而不是现在和她黏糊,说好听话太容易了,一个人好不好,只能看他的行动。
远远看到山窝村旅途的疲累顿时都涌了上来,连老牛都喷了几下粗气,似乎想念它安逸的牛圈了。
牛车上的人,欣喜的情绪还没来得及表现出来,就看到三个不和谐的人影——钱先贵、焦氏和钱文艳。
这家人连吃三天的闭门羹,别提多窝火了。尤其是钱先贵,在心里把弟弟骂得狗血喷头:“钱先诚啊,没想到你现在都能逛得起府城的庙会了,竟然还住了两天,这日子可比我阔气多了,还和我计较几条鱼、几只鸭的回礼,真出息了啦。”
心里恼恨,可看到弟弟时,面子上却一点也不敢显出来,还用愉快的语气,叫了一声:“先诚——”
钱先诚见哥哥手里,竟然还提着个细竹篮子,一个里面放着豇豆、小米,十分惊讶:“哥哥这是怎么了?”
“没事还不能来看看你啊。”
钱先贵十分大方,令钱先诚差点跌下眼珠,他急忙走上前,敲门让石榴来开了门,客气地道:“请进,请进。”
一行人进了屋子,盘腿坐在炕上,焦氏自然已经知道了男人的打算,自然配合十分到位,和韦氏拉起了家常,看气氛合适的时候,给韦氏道:“文艳想跟你学几天针线呢,不知弟妹肯不肯教她?”
韦氏禁不住皱起眉头,不明白大房这是什么意思,推脱道:“行啊,就是我这手艺不精。”
“弟妹就别自谦了,你只要答应,我们娘俩就感激不尽了。”焦氏步步紧逼。
韦氏哪里能够招架,自然连连点头。
“那我回头送一副铺盖过来,就让文艳住你这边吧?不然这天冷得很,来回跑来跑去的。”
“这几天就开始?我家还有客人呢。”虽然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但也不能明知人家家里有陌生男孩子,让女儿住过来吧?韦氏忍不住强调。
“咱们这穷人小户的,哪里能讲究起哪些?她二婶,你到底教不教?”
韦氏无奈地点头。
“既然你答应,我明天就送被褥过来。”
韦氏怀疑有媒人给钱文艳介绍了一个好人家,对方比较重视女红,焦氏是临时抱佛脚,便不再多说,点头答应:“住下就住下,我备一份铺盖就行了,不用你送来。”韦氏待人,从来都是诚心诚意的。
“那就麻烦弟妹了。”
“没关系。”
钱先贵夫妇走了,文艳留了下来,文瑾见大伯竟然那么几斤米几斤豆子,就让女儿在二房白吃,还要二伯母教她针线,心里忍不住腹诽不已。
一路风尘的,大家忙着洗漱,韦氏便让钱文艳自己去收拾东边那间倒座房,就是以前亮工住的,文艳看到韦氏给她一件旧衣服,让她罩在新衣上,还给了个干净的包袱皮,让她包住头:有些气愤地问道:“二婶这是……”
“这房子好久没住人,你打扫时会弄脏新衣服的。”韦氏一片好心。
“我,我在家都是娘帮我收拾的。”钱文艳万般不愿,小声嘀咕道,韦氏心里有事,已经匆匆走了,根本没听见。
石榴在厨房做饭,文瑾清洗过后,沈隽就抓住机会过来晃悠了,他也能猜出几分文瑾的心思,无非觉得他出身高门,不可靠而已。
好女怕郎缠,他坚信只要自己功夫深,不怕文瑾不动心。
等韦氏忙完自己房里的事儿,急急走到倒座房。
钱文艳把房子倒扫得挺干净,但却从来没有下过厨房,这会儿点不着火,不会烧炕,正哭呢。
“这是怎么了?”韦氏很惊讶。
钱文艳扭着身子跺脚抱怨:“我哪里烧过炕,二婶这不是诚心刁难我嘛。”她不敢哭出声,但样子却十分委屈。
韦氏忍不住叹气:“你都十五了,一旦定亲,很快就要出嫁,我怎么知道你不会烧火?文瑾和文翰,都是自己烧的,我从来没管过。”
“他们怎么和我比——”
韦氏的心顿时跟针扎了一般,她的儿,聪明过人,停学两年都能十五岁中秀才,大伯子家的女儿,蠢笨如猪,拿什么和文翰比?竟然敢这么说话!
见韦氏的脸色不虞,钱文艳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在爹娘身边,而且,她来这里,是有目的的。
“二婶,我,我不会烧炕,你别见怪。”
韦氏还能说什么?只好蹲下身,拿起一把稻草,塞到炕洞里,点着,用木棍挑起,等火苗大了,又塞进一把,炕洞里火苗越来越旺,她便用烧火棍往里拨,然后又是放柴。
钱文艳站在一边,无聊地望着空荡荡的院落。
韦氏站起来:“文艳,看见我怎么做了吗?”她把烧火棍递过去,“你来试试。”
钱文艳有些不高兴:“怎么又是我?”
韦氏虽然脾气好,但却比钱先诚有原则,或者说,她在财物上面没原则,但对待孩子的教育上,却钉是钉铆是铆,没有任何含糊。
韦氏威严地道:“难不成二婶天天来给你烧炕?你哥还是男孩子,都是自己烧,文翰还比你小呢。”
“你家不是有丫鬟吗?”
“她还忙着做饭呢。”韦氏甩手走人,她才不伺候呢,刚才钱文艳的话,令她太伤心了。
稻草是很好点燃的,何况已经有了余火,不怕钱文艳烧不好。
钱文艳赌气地把稻草一把接一把地塞进炕洞,很快屋里便浓烟滚滚,她被呛得眼泪汪汪跑了出来。
整个院子都是烟,文瑾和文翰都跑了出来:“怎么回事?”
钱文艳捂脸正要哭,忽然看到上房门口,站着一个英俊逼人的美少年,她硬生生憋住气,赶紧跑进了屋子想打扮打扮,谁知又被呛了出来,狼狈极了。
钱文艳洗过脸,沈隽早就转回屋子去了。炕洞里的柴禾烧完了,文艳把地面清扫干净,等屋里烟尘散尽,关好窗户。
韦氏过来,给文艳交代:“隔壁房间有一领苇席,先铺到炕上,在把院子里晒的褥子和床单铺上去,别炕烧热又晾凉。”
在钱家大房,焦氏经常指挥不动孩子,她唯恐训斥让邻居听见了丢人,便强忍着,自己去把活儿干了。文艳已经习惯所有的事情老娘打理,今天忽然被韦氏这么对待,特别不忿,但韦氏说完转身就走,文艳也无可奈何。
第一百零六章 文茜二嫁
才一个时辰,韦氏就烦透了钱文艳。她身边虽然有两个孩子,可文翰和文瑾,都是抢着干活的,根本不用吩咐,这个钱文艳,拨一拨动一动,甚至拨一下都不动弹,韦氏也实在有些受不了。
吃午饭时,韦氏考虑沈隽是外男,以前大家一桌吃饭,也没什么避讳的,可现在不行了,文艳是大姑娘啊,她便用食盒单独盛出文艳的饭菜,让文瑾送到倒座房。
钱文艳就等吃饭呢,没想到婶子连这个机会也给剥夺了,气得咬牙切齿,她以为是韦氏吝啬,不肯给她吃呢,便酸溜溜地给文瑾说:“家里做什么好的呀,闻着怪香啊。”
文瑾冷冷看了她一眼:“你以为人人都跟大伯母那么本事,愣是能一桌摆出两个层次的菜来?二伯母做什么饭,你吃吃不就知道了?”
钱文艳哪里肯信,一撇嘴尖利地道:“那你们凭啥不让我上桌?”
“嫌你丢人!我们二房这边,可没有吃东西时心眼恁多,干活的时候比猪都笨的人。”
钱文艳气得半死,文瑾看也不看她,把食盒一放:“爱吃不吃,大伯和大伯母送来的都是粗粮,我没给你端来谷面馒头都是好的。”
钱文艳张嘴无言。
“敢走出去,我就让二伯把你送回家,我们家可是有外男的,你闺阁女子,别不守规矩。”文瑾警告过后,一摔门帘,出去了。
吃过饭,钱文艳被叫进了上房的东次间,韦氏让她在身边绣鞋面,自己盘腿坐在一边,做起针线,钱文艳心里又窝火又焦急,她本来手就笨,加上心不在焉,绣的活儿,针脚参差不齐,才绣了几针,韦氏伸手拿过去看了一眼:“我刚才不是告诉你让仔细看着,把针脚的边沿对整齐,你怎么一针里一针外的?”嘴里说着,韦氏三下两下,便把刚做的都拆了,然后耐心地又做了几针做示范:“这一针要往里收,只需缩进一丝纹路就成,你针顶上来,用眼睛看着,发现不对,要退回重来,可不能就这么马虎过去,然后把鞋面重新递过去,“继续吧,当心些。”
饶是钱文艳抓心挠肝,也不敢丢下活计跑出去。韦氏急着给儿子缝衣服,也不走开,竟然把钱文艳盯死了。
“二婶,我会细心做活的,你忙你的去吧。”
韦氏手里缝着文翰的春衫,嘴里道:“我也没闲着,这不想在你哥开学前,给他做好呢。”
钱文燕没招了。
焦氏在家,特别担心女儿,第二天便过来探看,看到韦氏如此“负责任”,哭笑不得,她眨巴着眼,给韦氏道:“她二婶辛苦了。”
“我也没做什么,不累。”
“她二婶,你歇歇,也让文艳松泛松泛。”
韦氏误会了:“大嫂是来接孩子回家的?也好,该说的我都说了,让文艳回家好好练习就是。”
焦氏大急:“这可不行,孩子才刚入门,回去忘了怎么成?还是辛苦弟妹了。”
韦氏也不推辞:“好吧,我会努力教好文艳的。”
焦氏给女儿递了个眼色,满腹心事返回家去。
韦氏送客到大门口,正待返回,碰上汪陈氏,两人在门口聊上了,文艳一看机会来了,赶紧拿着鞋面,就来到了西次间,掀开门帘,她才张口说话:“文翰弟,帮姐姐描个花样子吧。”
文翰和沈隽正在作文,听到声音十分震惊,猛地站起来:“我们出去说话。”
钱文艳哪里肯,已经走到了沈隽身边。
文翰气得挡在她前面,沈隽趁机走出房间,去找文瑾泡蘑菇。
文翰皱眉训文艳:“我娘花样子就画的挺好,你把她的学会了再来。”说完就指着门口:“明知这里有客,还竟然如此不知廉耻地闯进来,你马上给我去房间,收拾收拾东西,回你家去。”
钱文艳见正主儿已经走了,跺脚嘟嘴地退出来,她站在上房门口看了看,断定沈隽不在厨房,便往文瑾的房间而来。
文瑾隔着窗户,看到钱文艳那花痴样,心里一阵恶寒,她迎出房门:“二姐,听说你不会烧火?过来,我教你。”不由分说,拉着钱文艳就往厨房走,沈隽趁机回了上房。
钱文艳恨得简直想咬文瑾一口。
石榴看到文瑾,忍不住请教,让主子看她做的黄焖猪蹄是不是够火候,就在这当儿,钱文艳又冲进了上房。
文翰和沈隽正在辩论,钱文艳在西次间门口搭话了:“文翰哥,你看我画的花样子可好?”说完,一掀门帘便走了进去。
文翰气得脸色通红,他现在要是还不知道钱文艳什么意思,那可就白活了,一面急忙挡在前面,红着脸示意钱文艳出去。
钱文艳横下心来,依然往前凑,文翰怒了,推着她肩膀就往外走,一直进了倒座房才松开:“钱文艳,给我滚回去!你好不要脸。”
文艳本来就又羞又气,更恨文翰坏她好事,忍不住撒泼:“文翰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个鞋样子,你都不肯帮一把?”
“文艳,滚回你家去!”文翰根本不和她纠缠,警告完了,掉头就要走。
文艳一把扯住了文翰袖子:“哥哥你帮帮我呀,妹妹日子好过了,你也能沾光呀。”
文翰哪里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气得猛一摔胳膊,挣脱开来就往外走。
韦氏刚好走进门,看到儿子这样样儿,急忙问出了何事,文翰简单说了经过,把韦氏气得脸色通红,恨恨地走进倒座房:“文艳,你怎么能这么做?也不怕坏了名声。”
文艳知道图谋不可能成功,恼羞成怒哭起来:“就知道二婶嫌弃我,你们一个两个都欺负我,我不过麻烦文翰帮我画个花样子,怎么丢人了?”
韦氏气得倒仰,等钱先诚回来,让男人套了驴车,送钱文艳回家。
“二叔,二婶这是嫌弃我,不愿意教我,你不能偏听偏信。”文艳还想耍赖。
钱先诚这一回却特别坚定,他是把面子看得大于天的人,怎么能容许侄女如此不要脸面:“你二婶不好,我自会教训她,你不该跑到文翰房间,我家现在有客,没法招待你,等文翰走了,你再来跟二婶学习吧。”不由分说,示意韦氏把文艳推上驴车,送去了林津镇。
钱先贵一看自己的如意算盘,竟然这样被迂腐的二弟破坏,气得呕血,但他却知道钱先诚的秉性,是绝对不会赞同自己让女儿做妾的,而且还是用这种私相授受,有违风化的方式。
虽然他的诡计彻底失败,但钱先贵却坚定了一个想法,就是女儿若是不能找到一个有钱有势的婆家,那就不如去做妾,只要能对他有帮助就行。
送走钱文艳,韦氏和文瑾收拾了两天行李,便送文翰和沈隽回书院。
沈隽十分郁闷,这两天文瑾跟个尾巴一样,走在韦氏身后,他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法说,只能在吃饭的时候,语带双关地说了几句,文瑾一副淡定的样子,根本不接话,他急得抓狂,也无可奈何。
其实,他知道这是文瑾应有的态度,是符合这个社会道德标准的,可心里,还是很失落。
文瑾怕钱先贵那边过来闹腾,在家又住了几天,见风平浪静,又听说钱先贵已经去了县衙,便收拾了衣物,准备去石卫村,那里的农事已经迫在眉睫了。
不是文瑾奇怪,连韦氏都觉得这一回,大房这么快就撒手有些不可思议,却没想到是焦氏遇到了麻烦,钱先贵走了没几天,大女儿钱文茜回了娘家。
“你婆家那么多地,今年怎么发善心,允许你回家?”过了十五,农村人都忙起来,钱文茜肯定是和婆家闹矛盾了,但往常,忙的时候,婆婆也不允许他一个人跑回来的。
钱文茜低头没说话。
“这是怎了?可是那王小建又打你了?”焦氏禁不住提高了嗓门。
“他,他,他把我休了,呜呜——”
“这是怎么说?”焦氏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女人被休,可是最最丢人的。
“我,我,我不过是十五晚上看花灯,和村里的男人说了话,他,就……”
焦氏脸白了,王家若是说女儿不守妇道,这个理由可就太充分了。
“冤家,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要和什么男人说话呢?”焦氏哭了一会儿,用帕子擦了擦眼睛,“茜茜,你别怕,等会儿你爹回来,帮你出气,不过是和男人说句话,乡下地方,谁家男人和别家女人不碰头的。”
“娘,不是……”钱文茜不敢说实话,她和邻居的光棍说好了,趁晚上人多,故意和王小建走散,然后偷偷跑到小王庄的财神庙后面那片灌木丛里去的。
钱文茜真的好恨,她和人偷?情,这还是第一回,两人刚搂着亲个嘴,就有人过来,他俩怕了,赶紧散伙,没想到竟然就有了闲话,这才三四天时间,便传进王小建耳朵里,他怒冲冲回家,扯着钱文茜狠揍了一顿,然后叫来族长,把她赶了回来。
钱文茜不敢说实话,怕老爹钱先贵回来去论理,王家说出事实,令她没脸,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钱文茜是这一代的老大,自小比别的更受宠爱,在家机会双手不沾阳春水,出嫁的时候,几乎什么都不会。
三天回门之后,婆婆交给了一项任务,让给男人做双鞋,钱文茜在屋里闷了一个月,婆婆催了两回,她才说做好了,被婆婆强逼着交出来时,王家人当时眼都黑了。
鞋底子没纳平,鞋面缝上去,也跟着是卷的,鞋头往起翘,后跟往外翻,王小健一看就不高兴了,但看到钱文茜可怜巴巴的眼光,勉强忍着不悦,把鞋子套在脚上。
这样的鞋子穿着也难受,男人试着走了两步,一只鞋总是往下掉。
山阳一带,除了冬天的棉鞋,平时男人的鞋子,都是那种方口鞋,不系带的。鞋子一走一掉,没两下王小建的脚就累的难受,这人也是个二货,他踢掉新鞋,穿上自己的旧鞋,提着鞋子就出了房门。
钱文茜紧张地心都咚咚直跳,还以为男人向婆婆告状去了,没想到王小建拿了一把斧子,直接把鞋子砍成两段,扔到了粪堆上。
钱文茜脸都丢到爪哇国去了,换成别人,羞也羞死了。但这个厚脸皮的泼辣货,还竟然敢不许男人沾身,王小建受不了,狠狠把钱文茜打了一顿。
新婚不过两个月,钱文茜就哭哭啼啼一个人跑回了娘家,钱先贵大怒,去找亲家论理,王家那边,冷冷来了一句:“不会教养闺女,何不生下来就掐死算了,没得留在这世上害人,做不来活计,还受不了指教,我们家庙小,容不下这样的大神。”
钱先贵气坏了,当即和亲家吵了起来,邻居过来劝说了一通,让钱先贵回了林津镇,王家随后却把钱文茜给送了回来,这是要休妻呀,钱先贵这才蔫吧下来,女儿被休,实在太过丢人,钱先贵只好请人去说好话,最后送了亲家二百斤麦子,三百斤玉米,还让钱文茜好好学做了几双鞋,勉强能过关,这才送回了王家。
没想到,钱文茜勉强又过了两年,还是没逃脱被休的命运。
小王庄和山窝村也只有六里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钱文茜的事儿,很快就有人送到了韦氏的耳朵里。
文瑾知道这下子钱家大房暂时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便安心去了石卫村。马上就要开始移栽猕猴桃苗,她雇人挖了好些树坑,还没检查质量如何呢。
去年秋冬积的粪,文瑾全让人下到了树坑四周,然后再填上土,这才栽树苗,施肥太过,树苗会被烧死,若是肥力不足,她又怕追肥赶不及植物。
一共一千多苗嫁接的,能栽二十多亩地,文瑾还打算把没有嫁接的都栽过来,等挂果,发现品质不好之后,再嫁接,她大致算了一下,还能栽出十来亩。
猕猴桃树,还是雄雌异株的,大概每六苗雌株,就要栽一苗雄株,文瑾唯恐出错,天天在地里守着。
石卫村人也在忙着栽树,他们觉得去年的风小多了,今年不等县太爷下令,便自发动起来。因而,没人对文瑾的举动觉得好奇。
现在不能割漆,明山便帮文瑾雇了几个人,去山里找果树苗木,除了核桃、猕猴桃、香椿,还移栽了一些松树苗,这是文瑾的意思,她怕两千亩地全栽猕猴桃,万一碰上什么病虫害,颗粒无收就悲惨了,他们起早贪黑十几天,最后移出来二十四苗猕猴桃,以及其他树木,共栽了二百六十亩地。
其它的树,文瑾并不稀奇,但一想到今年就可以收上千斤猕猴桃,心里就特别激动。
一年之计在于春,这时候的农村,到处都是忙碌的景象。
要出树苗,文瑾少不了在山窝村和石卫村之间奔波,这天回到家,却看到二伯和二伯母又是气愤,又是难过,两人竟然到了时间,连午饭都不想吃。
“二伯,二伯母,你们怎么了?”
两个人低头,不说话。
文瑾只好把二伯母拉到了上房:“二伯母,你倒是说话呀,天大的事情,咱们也能商量的。”
“没事,没咱的事儿!”韦氏说着说着,眼泪就留了下来,“钱家,钱家的列祖列宗,这下可羞死了,丢先人的脸哪。”
文瑾还当说的钱文茜被休的事情,赶紧安慰二伯母:“别气了,又不是咱家的孩子,她被休,丢人也是丢大房的人。”
“可是你大伯,竟然,竟然让你二伯去吃钱文茜改嫁的喜酒!”
“啊?”文瑾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里被休的女人改嫁,也不是没有,多数都是因为不会生育,或者婆婆太恶,不得已,即使这样,改嫁都是悄悄进行的。不想,钱文茜这样犯了风化罪,还能不出两个月就改嫁,竟然还要办酒席,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太有悖这个社会的主流了。
“大伯怎么说的?”
“你大伯,你大伯竟然还要给文茜陪嫁,让我和你二伯准备礼物,还说,到时候席面要每桌都要有鸡鸭鱼肉,苟典吏是个体面人,不大办对不起亲家。”
“我二伯答应了?”
“没有!”韦氏从来没有这么坚决过,“这不是几条鱼几匹尺头的事儿,我和你二伯,行得正坐得端,岂容这样丢人的事儿摊在头上。”
“嘿嘿嘿”文瑾笑,“二伯都拒绝了,你还生什么气呀。”
“你大伯岂肯罢休?”
还真让韦氏说对了,钱先贵怎肯是这样省心的人?他自忖攀了高枝,就在文瑾陪着两位长辈吃过饭,钱先贵就登门了。
钱先贵喜气洋洋的,那天他回到家,听了焦氏哭哭啼啼说文茜被休,一时还有些恼火,随即便高兴起来:“县衙苟典吏的侄子刚刚丧妻,他虽然年纪有点大,可家里日子不错,我儿若是嫁过去,今后就能使奴唤婢的过日子,比在王家被那穷人搓磨强多了。”
钱文茜躲在母亲的床帐后面听着呢,闻言大喜,低头羞羞答答地走出来,叫了一声:“爹爹!”红着脸走了出去。
第一百零七章 威逼
焦氏还有些担忧:“茜儿可是被休的。”
钱先贵摇摇头:“无妨。”
他当天便急忙赶回了县城,悄悄让人给苟典吏的大哥苟平安透信。
苟典吏的大哥都五十多了,大儿子苟江虎也有三十七岁,大儿子十八,只比钱文茜小两岁,他个子矮矬,还长着一只红红的酒糟鼻子,闻听钱先诚愿意把才二十岁,长相中上的女儿嫁过来,很有些不相信,试探着让媒人上门,没想到,那边虽然没答应,但口气却并不坚决,这不过是女方表示矜持而已,他欣喜若狂,哪里还在乎钱文茜是怎么回的娘家。
这苟典吏主掌山阳县的刑狱,正是钱先贵的顶头上司,他的爹就是典吏,父子两代盘踞山阳,无论捕头捕快,还是衙门里相关的吏员,对他都得让三分,以前,他和王主簿王申海争权夺利,关系很僵,钱先贵是王主簿安插来的,他便处处掣肘,没少让钱先贵吃苦头。
钱先贵很想与苟典吏交好,请客吃饭加送礼,整套巴结的手段使用下来,苟典吏对他勉强和气了些,但用得上就给个好脸,用不上便弃之如敝履,钱先贵有苦难言,非常憋屈。他一直想改变这种状况,现在,总算是有了办法,婚事一确定下来,他立刻便来通知钱先诚。
哥哥的女儿被休,还是因为有伤风化被休,钱先诚这些天走路都低着头,若不是农事繁忙,他肯定会躲在家里不出门了,这实在是太丢人了。现在,听见大哥还说女儿再嫁,已经惊得目瞪口呆,而哥哥竟然还有脸摆宴席,让他们夫妇备礼前往,第一次拒绝还不算,钱先贵竟然还有脸来第二次。
“我不去。”钱先诚小声说道。
“你说什么?”钱先贵不是没听见,他震惊二弟竟敢不给他脸,并且,这一句反问,还带了十分威压,以图逼迫钱先诚乖乖听话。
“我不去。”钱先诚不敢看钱先贵咄咄逼人的目光,低头嘟哝道,“茜茜不请自归,已经够丢人的了,你如何有脸大摆筵席?”
“老二,你是说我的女儿给你丢人了?你竟敢嫌弃我!”
钱先诚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知道茜茜嫁给谁?”
钱先诚不说话。
“她的叔公,就是山阳县的典吏。”说完这句话,钱先贵目光炯炯地盯过来,他以为胆小怕事的钱先诚,肯定会吓破了胆子,立刻改变态度的。
钱先诚还是低着头。
“说吧,到时候你去不去?”钱先贵以为,二弟好面子,一时抹不开脸,不好意思变口气。
“我,我,我不去。”
“你敢!”钱先贵怒不可遏,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韦氏刚才避出去了,在院子里晒被褥,这一声让她吓得身上一抖,差点将被子掉在地上。她急急把被子搭在绳子上,转身进了屋子,就看到自己男人低头哈腰,大伯子直直跪在炕上,对着弟弟怒目而视。
韦氏不是能应付场面的人,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说什么,文瑾默默地陪着二伯母走过去,韦氏轻轻搀扶了男人一下,想让他挺起胸膛。
他们二房堂堂正正,凭什么直不起腰来?丢人,也是他大房丢人。
钱先诚这个时候只是觉得委屈,并没有怕钱先贵,女人是手虽然没什么力气,但带着温暖和自信,带着理解和支持,让他心情大为安定,他果然直起了腰,眼神闪烁着,但神情坚决地迎向钱先贵的目光:“茜茜再嫁,我是不会去的。”
钱先贵又惊又怒,眼神闪烁,好一会儿才一脸悲戚:“茜茜被王家冤枉,就这么回到家里,你知道她心里有多苦?那简直是生不如死。你是她二叔,是她的长辈、亲人,不说为孩子伸冤出气,不为她将来打算,却在这里顾影自怜,顾及自己名声,连她婚礼都不肯去参加,你还有人心没有?”
钱先诚猛然睁大了眼睛:“茜茜说她是被冤的?那你如何不去找王家论理?”
“有理又能怎样?无非是再回到那个又穷又破的家里当个黄脸婆,我给茜茜找一家更好的,这才是对她好。”
钱先诚猛然摇头:“若是茜茜被冤枉,我们给她伸张正义,然后再去衙门要求和离,光明正大再去嫁人,这不是更光彩?”
钱先贵撇嘴:“也不嫌麻烦。”
钱先诚再也忍不下去,激愤的声音都变得尖锐:“你在衙门做事,王家就是想出妻,也不敢用这么丢人的名义,我去小王庄打听过,王家虽然不是大门户,但也请了族长和村里的里正,还有证人在场,茜茜,茜茜就差被人捉奸在床,我这当叔叔的,不把事情弄清楚,怎能容许有人往头上扣屎盆子?大哥,茜茜出嫁,我已经去过了,你这一回,不该再过来请我,我,我没这个侄女。”
钱先贵被揭了画皮,又羞又恼,脸涨得跟猪肝一样,坐在那里,眼珠子转了好几转,才不死心地说道:“你这是想和我断绝关系了?”
钱先诚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连声音都颤抖了:“我心心念念,就是想让咱家和和美美,相亲相爱,可是,可是我做错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呀,老天竟然如此逼迫——”大颗大颗的眼泪,从钱先贵的眼里掉下来,他这是伤心的泪,失望的泪啊,他委曲求全,一让再让,还是被人这样硬生生往心上扎刀子,这让他情何以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钱先诚可以没得吃,可以没有穿,被人欺诈,他都不觉得多难过,可来自亲人的算计、逼迫、牵累,却让他身心俱疲,伤心难抑,他实在忍不住,哽咽起来。
韦氏在水盆里拧了布巾,拿过来给男人擦脸
钱先贵没想到二弟会这么情绪激烈,他才不在乎钱先诚去不去呢,但他在乎钱先诚的礼物,还有那鸭子、鱼、大米等。请客,总得做酒席吧?钱先诚若是能出水,他的花费可就小多了。
“二弟,别哭,都是大哥的不是,我再也不说这个了,你别哭。”钱先贵难得地摆出低姿态。温言安慰道。
钱先诚发泄了一会儿,心里不那么堵得慌,起身下炕,去洗了脸,返回坐在桌子边上,一杯接一杯的喝水,不发一言。
“你不去就不去了,我也是没办法,茜茜她还年轻,不能因为一时鬼迷心窍,就不活了啊,这回再嫁,只因为苟典吏是体面人,我才不得不请客,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有人要趁这个机会,向苟典吏表亲热,你说,我不请客行吗?”
钱先诚再笨,也知道这是托词,以什么因由请客不行,非要用钱文茜再嫁?只是他一向与人为善,并不揭穿。
韦氏端着脸盆出去了,钱先贵趁机说道:“二弟,你不去可以,那给我几条鱼总行吧?”
钱先诚没来得及说话,韦氏便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文瑾还在身边。
钱先诚那么要面子,哪里肯当着侄子的面,拿人的东西送人情?他嘴唇蠕动了好几下,最后摇摇头:“不行,鱼只剩下几条,是要做种的。”
钱先贵这是头一回碰上二弟亲口拒绝他,气得两眼瞪得溜圆,那眼光,恨不能将钱先诚烧成粉末。
钱先诚又忍不住低下头去。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的软弱,也算是渗透在骨子里了。
文瑾却静静地看着钱先贵,她实在奇怪,为何有人伸手拿别人的东西,明明是讨要,跟要饭婆一般,却还能这样理直气壮,咄咄逼人。
钱先贵觉察到了文瑾的意思,一时气得恨不能把这个“侄子”杀了才解恨,此刻,要达到目的,必须再逼二弟一把,不然,他今天就白跑了。
去冬损失了五十两银子,钱先贵懊恼到今天,这次请客,他必须只收礼,不出油,尽量挽回损失。
但人家出了礼,肯定想要吃回去,钱先诚可不想买米买肉,掏自己腰包,他要让二房把那些给贡献出来。
韦氏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钱先贵,琢磨他怎样才练出这么厚的脸皮来。
文瑾这几年耳提面命,韦氏也不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再加上有葛氏和韦成岚敲边鼓,她也慢慢想通了,像钱家大房这样的人,根本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你越是退让,越是委曲求全,他们越是变本加厉,恨不能食肉寝皮,把你的所有都榨干才甘心。
韦成岚曾给姐姐分析,焦氏和钱先贵每次问二房要东西,总是趁文瑾不在家时,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怕文瑾,不敢硬碰硬,同时,也说明他们夫妻俩无原则的牺牲,养大了钱先贵的胃口。
韦氏想了好久,才明白这个道理,他俩的推让,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使大房越来越贪婪,越来越没有良心。
钱先贵被韦氏的眼光,看出一身的毛毛汗,他从来都没注意过二房这个不声不响、总是低头小声的女人,竟然能用这么平静的眼光,就把自己逼到墙角。
钱先贵把眼光转向韦氏,恶狠狠地瞪着,韦氏微微皱起眉头,由刚才的探究,变成了带有三分厌恶和七分不屑,这让钱先贵顿时恼羞成怒:“二弟妹,茜茜出嫁,二弟不参加,你们总不能不表示吧?”
“他大伯,我一个女人家,知道什么,自然当家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了,至于礼物,茜茜出嫁时,我都送过了。”她的意思,以后再嫁,她就不行礼了。
正在屋里的气氛僵持不下时,大门忽然响了:“姐,姐夫!”韦成岚来了。
当年,钱先贵把二房一家,逼到山窝村,韦成岚曾来为姐姐出气,把钱先贵打得鼻青脸肿,半个月没脸出家门,现在,他一听到这个声音,心里还忍不住直冒冷气,知道在这里不会有收获,钱先贵悻悻地站起来:“二弟,我不希望咱两家越走越远,今后怎样,就看你的了,告辞!”
韦成岚看到钱先贵出来,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眼光探寻地望向姐姐。
韦氏摇摇头,示意弟弟不要管。钱先贵路过韦成岚时,脚下忍不住发软,好容易走出大门,赶紧上了驴车,急急甩了一鞭子,往村外而去。
“姐姐,他不会还是来要东西的吧?”
韦氏浮出一丝苦笑。
“你刚才为何不说?看我不把他和成泥。”
韦氏看了一眼男人,发现她以前引以为自豪的儒雅,现在怎么越看越像懦弱呢?弟弟这样的男人,才是汉子。
“成岚来了?”
“是的,姐夫,我顺道去汪家看育秧床。”韦成岚怕韦家湾的土质不好,白瞎了种子,委托山窝村几家帮忙育秧,汪晗和邻居魏家是大头。
“姐姐,钱家大房过来,到底为了何事?”韦成岚对姐夫的懦弱,非常不满,也十分担忧,唯恐姐姐跟着受委屈。
韦氏看了男人一眼,她内心里,对弟弟的依赖更多,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丢人不丢人了,小声把事情说了一遍。
韦成岚什么也没说,隔了一会儿,换了话题:“姐夫,你的地都耕了?”
“嗯。”钱先诚还没从羞愤种转过来。
“姐夫,现在家里有多少头羊?还要不要添加?”年前,除了头羊和母羊,其余的都卖了,韦成岚才有此问。
“添。”钱先诚这才打起精神,陪着韦成岚出门,在饲养场转了一圈。
韦成岚吃过午饭才走,在山窝,他什么也没表露,出了村子,才拐弯去了一趟林津镇,尽管钱先贵色厉内荏地拿他在衙门做事相威胁,依然还是没躲过一顿暴揍,不过他学乖了,拼命抱着头,脸上才没留下伤痕,不然,再过半个月是钱文茜出嫁的日子,他一脸乌青,可就丢人大了。
文瑾毕竟担心二伯和二伯母,没多久她回了一趟山窝。文翰不在家,她怕二伯和二伯母吃了钱先贵的亏,知道韦家舅舅来过一趟,这才放下心来。
她这段时间要移栽猕猴桃苗,少不了在山窝和石卫村往来,幸好这样,不然,还看不出二伯不正常。
不光是林津镇,连山窝的人,都悄悄议论钱文茜被休回家,二嫁还摆酒席的事儿,钱先诚现在,出门都低着头,见人招呼也不打,整个人的面貌都变了。
文瑾吓了一跳,没想到二伯这么心思重。文瑾来自异世,当然无所谓,看二伯思想压力那么大,少不了得想办法开解。
“二伯去参加婚礼了吗?”
“没有。”
“那她是谁的女儿?”
“你大伯的。”钱先诚很奇怪文瑾这么问。
“这不就结了,要丢人也是大伯丢人,你低头耷脑的做什么?再说,大伯虽然逼你参加婚礼,你不是也没去吗?为何这么久,你还放不下呢?”
“可,可那也是咱家的人。”
“二伯,咱和大伯分了家了,再说,他过继给了大爷,和咱就更远了一层,你挺直腰杆,活出人样来,咱这边就开祠堂,和大伯那边彻底断了。”
钱先诚看了文瑾一眼,开祠堂立宗祠,哪有那么容易,可想到儿子,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说不定真和三弟一样能中举,他立刻便有了希望。整个山阳县,举人也是一只手都能数出来的,文翰到那时,提出自成一脉,不再和大房拉扯,是谁也挡不住的。
想到这里,钱先诚的神情,总算是振奋了起来。
“二伯,你打定了主意,今后就要尽量远着大房,不然,那边吃惯了咱,靠惯了哥哥,想要断起来恐怕不容易。”
“嗯,我知道了。”钱先诚脸上,显出坚定的神情。
文瑾知道二伯认死理,一旦打定主意,便很难回头,心里总算是稍稍放宽了些,但愿二伯,今后能够顶起二房门户,不再受大房盘剥。
钱文茜高高兴兴出嫁,三天回门,却耍赖不想跟男人走了。
焦氏急了:“这怎么可以?你爹知道,还不打死你。”
“呜呜,娘,我,我命苦啊——”
“住嘴!”老焦氏拄着拐棍走了出来,她去冬不小心滑了一跤,便开始拄拐,其实,现在已经完全好了,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她提着拐棍走得飞快,却还装蒜,家里日子比以前难过了,焦氏不得不到地里干活,回到家,还得做饭洗衣,实在操劳不下来,老焦氏不装病,实在没道理不干活。
“祖母!”
“茜茜,立刻收拾东西,回你家去,今后若是再这么不请而归,不要等你爹说话了,我就先容不得你。”
“呜呜——”钱文茜听父亲说,嫁给了一个富人,当时有多欢喜,出嫁后,便有多伤心,她的男人又老又丑,不仅个子矬,其它地方也跟着矬,让她实在没法满足,还有,苟典吏家是挺有钱的,可他的哥哥苟平安家,却很平常,钱文茜嫁的苟江虎,已经分家另过,不过是老婆病重时,请了个做粗活的婆子,每天打扫浆洗,做做饭而已,根本算不上什么使奴唤婢。
老焦氏根本不听钱文茜诉苦,逼着焦氏雇驴车把钱文茜送回了县城苟家。钱文茜这才发现,她家里,不仅仅是爹爹狠心,奶奶比爹爹还有过之。
第一百零八章 被相亲
今年开春,山阳县的情况,比去年好多了。津河旧道一部分人卖了地走了,其余人家也有卖地换钱,现在拿到地的,四处雇人平田整地,没有地的人,则给人帮工挣饭吃,有出路,谁愿意腆着脸要饭呢?
柳全汉还在强调种树防风,这一回下了严令,要求农户在自己家的地上栽树,每亩平均至少有十棵,他还要求所有人家,必须让自己临河的地面,至少种五丈宽的芦苇。
那些大量买地的人家,便不得不雇更多的人,结果,邻县没法度过春荒的,也趁机过来,希望能混口饭吃。
微服出行的柳全汉发现了这个问题,严令衙役班头,把外县的人都赶出去,他可不想让人毁了山阳好容易出现的大好局面。
文瑾当然也得雇人种芦苇,这本来就是她想出来的招儿。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植树种苇,总觉得占了自己的良田,于是,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河道里种植,那是夏天水位高的时候会淹没的地方,本身就不能种庄稼,如此一来,反而减少了水土流失,夏日到来时,旧津河河道里的水涨起来,竟比往年清澈了许多。
东社村的男子,有人想在文瑾这里做长工,被无情拒绝,他们也知道是名声不好拖累的,十分后悔当时为了三瓜俩枣,去偷拿别人东西,现在,不光是文瑾不雇佣,赵立、黄乡吏和王家,都不肯雇佣他们。
师好古矮小无力气,更是没法找到活儿,一日看见文瑾买羊,便希望能帮忙饲养,养羊是个辛苦活儿,但却不需要很大力气,主要要心细,勤快,他自认符合条件。
文瑾明白地说,他不会雇东社的人。
师好古想来想去,和师王氏一起来去找石榴,文瑾的院子进不去,他们在外面等着,果然在去饲养场的路上拦住了人。
“黑女你真良心,师家好歹把你养到十一岁,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你竟然看着弟弟们饿肚子,也不说伸手帮一把。”师王氏原本打算和女儿好好说话的,但一看到石榴的穿着,新灿灿又膨松又柔软,便艳羡不已,自己都没能穿这么一身,几个儿子也是连裤子都没有,只好坐在破旧的被子里御寒,而这个被自己卖了的赔钱丫头,竟然有这好命,出口的话,便变了味儿。
石榴有些气恼地瞪着自己的亲娘,她能怎么办?身上衣服口中食,都是主子赐予的,她可以享受,但却不能转赠啊。
师好古瞪了老婆一眼,忍着气,好言好语地道:“黑女,不是娘狠心要卖你,咱家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你现在好过了,也是娘帮你寻的好人家呀,不如你帮你爹说说情,让我给你东家放羊吧?”
石榴见师好古还有些害怕,小声解释道:“东家说过,不会要一个东社的人帮工,我说话没用的。”
师王氏恼火地呛了一句:“你个小黄鼠狼,只顾自己呢。也不想想,谁把你养这么大。”
石榴生气了:“谁养了我?韦小燕一天比我清闲,做的绣活儿都把自己养住了,我在你家,要比小燕辛苦多了,哼,是我帮着你们养儿子好不好?”
“还敢顶嘴?反了你了!”师王氏伸手就往石榴身上掐。
文瑾刚好从地里回来,就遇到这样的场景,师王氏在身上拧,师好古抡着巴掌打,石榴疼得哇哇叫,都泣不成声了。
“住手!”
师好古没想到让文瑾碰了个正着,眼里闪过一丝恨意,然后赶紧挤出笑纹:“钱小东家,我教训孩子。”
“我不是你的孩子!”石榴哭着,跑向文瑾,“东家——”
文瑾厌烦地对一脸巴结的师王氏摆摆手:“我不想再看到你俩,石榴卖给我,签的是死契,今后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走吧。”
“小东家,黑女她爹想过来给你放羊。”
“走吧,走吧!我不会雇一个心狠手辣,没有人味的人,石榴来我家时,手脚脸上都冻坏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你还是亲娘哩,竟然能忍心?活生生的人你们都敢磋磨,我哪敢让你们放羊?哼,走吧。”
师好古见文瑾把话说得这么难听,知道再求,也是无果,恨恨地在地上跺了跺脚:“天无绝人之路,离了你我们一样能活,咱走着瞧。”
文瑾不再搭理他,昂首挺胸带着石榴走过去,进了家门。
“东家,石榴给你添麻烦了。”说着,石榴腿直打弯,就想往下跪,但却舍不得这身新衣,有些犹豫。
“别跪了,你只要立身端正,把事情做好就行。”
“小东家,石榴一定会的,石榴绝无二心。”
其实文瑾对石榴十分满意,这孩子每天都要比她早起,烧了热水让她洗漱,然后就是熬稀饭,摘菜洗净,切好,等文瑾来炒,现在,还积极向文瑾学习做菜,希望能成为文瑾一样的烹饪高手,更好地伺候好主子。
这几天,文瑾雇人栽树,每天至少七八个大男人吃饭,石榴就更是忙碌,但她一句怨言也没有,特别的尽心尽力。
有石榴帮忙,文瑾已经轻松很多了,韦小燕也经常来看看,小姑娘却擅长做面食,尤其是包包子,又快又好。春天里,正是荠菜繁茂的季节,小燕和石榴一起挽着篮子,挖回来后摘去根,洗净焯水,让文瑾炒点鸭蛋,剁碎,另外泡点粉条,加入调料拌馅,味道十分鲜美,干活的工人,常常吃的直喊撑。
文瑾不怕人吃,只要好好干活就是,都知道她给雇工吃的好,想来的人多了,在她这里干活的人,就有危机感,唯恐懈怠偷懒,让发现了,所以干起活儿也没的说,她虽然雇人不比别人多,但进账却一点也不比其他人慢。
春季栽树,也就这么一个月时间,文瑾这边,不仅有几百棵的猕猴桃,其他树木,比如香椿、核桃、漆树等,还栽了几百棵。
王大山虽然对文瑾的聪明毫不怀疑,但还是忧心她年龄小,懂得少,这里背靠大山,什么样的树没有,他不明白文瑾为何还要栽树,而且是大面积的、上百亩的栽树。
“大山伯,你不觉得种庄稼不挣钱吗?”
“文瑾怎么会这么说?就算一亩地种水稻,只有二三两银子,但地多了,收入可就好了呢。”
“大山伯,若是一亩地能收个二三十两银子呢?”
“呵呵,哪有这样的好事?你种银子的吗?”大山很想知道文瑾有什么妙招,但却不好意思询问。
“大山伯,等我和明山闯出名堂,到时候再给你说吧。”
安排好了这边的事情,文瑾又急急回了山窝村。
看到文瑾,韦氏的脸上闪出喜色,只是心事重重,那笑容就有些勉强,没了往日的那种发自内心的爽朗。
“二伯母,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没出什么事情。”
“二伯母,你就别瞒着我了,你的笑容,跟哭似的难看。”
韦氏急忙把头探在水缸上面照了照,这才发现自己上当了,扭头嗔怒地瞪了文瑾一眼:“这孩子。”
“二伯母,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韦氏叹了口气:“说起来也不算什么事儿,前一阵下雨,祖坟那边积水,陷下一个坑,你二伯想在修整时,为几位老人立碑,当时家里不宽裕,是用砖头砌的碑,上面刻的字,经过几年风化,淡了许多,你二伯想换成石头的。”
“大伯把所有费用算给二伯,自己却到处张扬,说是他的功劳,可是这样?”
韦氏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这不难猜。”文瑾奇怪,钱先诚和韦氏都是不争名利的人,不会因为这个便忧心忡忡的。
“你大伯却非要悄悄给墓碑下面,埋一赑屃,说是能助他官运亨通。”
文瑾大惊:“这不是逾制了吗?那赑屃是龙的长子,朝廷明令,三品一下官员是不许使用的。”而她的祖父,还曾经是个奴才,若是被人告发,全家可就没人能活着了。
树碑修墓是大事,钱先诚没有通知文瑾回来,事情还没发生,还有挽回的余地。
“二伯母,若是大伯非要那样,我们就请了里正和耆老,在这边开宗祠,连祖父和祖母的墓都移过来,今后和大房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家人。一会儿二伯回家,你俩商量一下,若是觉得文瑾说得有理,二伯就去通知了大伯,告诉二伯,他去林津镇,是去通知的,不是去商量,若是大伯还要胡搅蛮缠,就不要客气,早一天斩断这股孽戚,咱家早一天安宁。”
韦氏沉思了一会儿,对文瑾点点头:“你说得对,这不是连累咱们一家的事情,是令祖宗在泉下也难以安心、断绝钱家宗嗣的大事,可不能迁就马虎的。”
钱先诚这一回听了文瑾的话,连连点头:“是该这样,是该这样。”他第二天一大早就赶着驴车去了县城,找钱先贵表明态度去了。
没想到,钱先诚回来时,脸色的怒色更甚,令韦氏和文瑾担心不已。
“他爹,你到底怎么了?”
“大哥,大哥也太过分了,他前一阵让我给文翰订婚,就是季县丞的女儿,我没答应,文翰还小,又热衷科举,我怎么也得等几年,让孩子安心读书,他却说我不知好歹,把我骂了一顿,我最后不搭理他,还当这事就过去了,没想到他昨天竟然悄悄安排季县丞的女儿和我碰面,然后还说我在为儿子相亲。”
钱先诚从来没有对钱先贵的怨气这么大,说话的语气怒火熊熊:“你们猜老大怎么说?”
他学着钱先贵的语气继续道:“二弟,季县丞可是官家,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你把人家的闺女都相看了,女娃儿白白净净端端正正,配文翰绰绰有余,你还矫情什么?再说个‘不’字,别说季县丞,就是我,也和你过不去。”
钱先诚说完,气得猛烈喘了口气:“你们说,这叫什么事儿?我哪有让他安排相亲了?再说,相亲了,就得订婚吗?还讲不讲理了?”
“二伯,你怎么说的?”
“我,我,我说,这事不成,让他有本事就放马过来,杀了我好了。”
“好,二伯,就要这么摆明态度,二伯这是什么垃圾都往家里捞,给她女儿嫁个半老头的矬子,还想给文翰哥塞一个山阳县第一河东狮,他打得什么主意?”
钱先贵还好意思说季县丞的女儿白白净净端端正正,季家闺女一身的肥肉,那胖劲儿在山阳县城,可是出了名的。
这位季县丞,以前家境贫寒,娶了老婆之后,才在丈人的资助下,捐了个监生,然后又花钱弄个县丞的位子坐,这个人在山阳县,也是鼎鼎大名,不是能干,也不是有钱,而是惧内。要不是老婆太过泼悍,闺女貌不惊人还花痴过度,能二十二岁了都找不到婆家吗?钱先贵也太丧尽天良了,季县丞的女儿比文翰大五岁呢。
钱先贵这一回,却并不准备善罢甘休,二房已经有反抗的苗头,若不趁嫩着便掐灭了,将来,他的话就再也没了作用。
可钱先诚这一回,却哑巴吃秤砣,铁了心,无论怎样威胁利诱,都不肯有丝毫让步。
季县丞的老婆自打见过钱先诚,却步步紧逼起来。钱文翰前年考榜首时,她带着女儿刚巧碰上过文翰,当时虽然觉得那男孩子长得好,却看着穿着家织布的棉袍,一副穷人样,并没有特别在意,现在听钱先诚说起家里有上千亩地,还有鱼塘鸭群,开着收中药的铺子,是个不显水不露水的财主,心思就完全不一样了,何况,那男孩子还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前途不可限量,她就更觉得满意了。
季县丞还有点自知之明,见钱先贵吱吱唔唔,便明白男方家里不答应,他便准备撂开手,可惜,在季家,他说话从来不算话,老婆的话,才是落地有声的真言,架不住女人聒噪,季县丞过两天就会问一声钱先贵,事情进行怎样了,并且,脸色越来越难看。
任谁心里也不舒服,事情是钱先贵提出的,还拍了胸脯保证能成,可现在,亲家都见面了,对方却不答应,这不是拿他开涮吗?
钱先贵这才发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被两方逼到了死胡同。
在最后一次威胁弟弟不成后,钱先贵发挥自己诬陷和颠倒是非以及无事生非的特长,把责任都推到了二弟身上:“对不起,季大人,这若是我的儿子,我就是捆绑,也要把他和令爱送进洞房去,都怪我,平日对弟弟太过忍让,把他惯得不知好歹。是他求我,帮侄子物色好岳家的,但却背后,又偷偷找了别人,现在,竟然想攀附黄坡荆家。”
“什么?”季县丞大怒,但黄坡荆家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勉强压下心头怒火,季县丞问了一句,“你侄子定亲没?”
“没有,黄坡荆家,要等侄子中了举才行。”
“哼!”季县丞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中举,有那么容易吗?他考了十多年也没跨过那道坎,自然知道有多难。但这话他却没法说出来,只是冷笑,然后拂袖而去。
苟典吏听说钱先贵得罪了季县丞,狠狠把他骂了一顿,钱先贵这回,吃亏大了,但他不肯反省自己的错误,而是怪起了弟弟没给面子,心中嫉恨不已。
文瑾打听到了这些,心里越发气恨,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等下去了,她让明山盯着地里的活儿,自己安排人,去忙另外一件事——如何彻底解决钱家大房带来的问题。
明山因为老爹的看不起,这两年一直和家闹别扭,大山很无奈,见他愿意跟着文瑾,也不多管,王老爹年纪大了,早就力不从心,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儿子能平平安安,巴不得儿子跟文瑾干。
明山比文瑾还大呢,但他心里对文瑾很佩服,另外,跟着文瑾,有独当一面施展抱负的机会,在王家,王老爹实在不放心,总是跟在屁股后面指挥个不停,不然,就是让大山跟着,或者干脆把事情交给大山去干,哪怕是明山发现的商机,创造的机会。
文瑾有了这个得力助手,轻松了许多,栽完树,清明节就来了,明山领着人,把剩下的地全部耕了,种上豆子。
文瑾回到山窝,帮二伯栽上稻秧,又照观察种下的猕猴桃顺利长出地面,一切正常,这才返回石卫村,地里的豆苗,已经长出半寸,远看成行了,有了春雨滋润,朝气蓬勃的,十分喜人。
但刚买的那三百亩地,仅仅施了些去冬沤积的绿肥,情况却不这么乐观,豆苗的叶子好多蜷曲着,无精打采的。明山跟着文瑾,在地里巡查了一遍,禁不住建议道:“要不,再买几头猪吧。”
“行,你帮着,再找个猪倌,韦十三忙不过来了,这个月就有小牛犊出世,下个月还有两头草驴待产,猪圈里的老母猪,肚子也到点了。”
“呵呵,饲养场还真是兴旺啊。”明山点头,他不知道文瑾这些天,神神秘秘的在干什么。
第一百零九章 问的不是你
“是啊。”文瑾参考后世包产到户的办法,给韦十三的政策是,每出生一头小牛,给他五百文的奖励,一年中,养育一头小牛,年底也有五百文分红,韦十三的劲头,总是鼓得足足的,韦金氏开玩笑说,男人对牛,比对她孙子还上心。对这说辞,文瑾一点也不觉得夸张,她去年先后买回十头母牛,现在怀胎的有四头,产出小牛的有三头,另外那三头,是因为买的小牛犊,现在还没长大呢,光这一项,韦十三年底拿到三两银子的奖励。当然,老母猪生产,也一样有奖,这是除了月钱之外的红利,他们夫妻俩分外高兴,听说这个的人,少不了一番羡慕嫉妒恨。
明山刚放出风想要个养猪的人,石卫村的谢老汉就急忙上门了。他是石卫村唯一一户外姓人,自然和村子里的人有些不亲近,再加上他家地也少,主要靠给别人家扛长工过活,文瑾这里待人和气,讲道理,自然成了他最想来的地方。
文瑾的待遇好,要求也高,就算是石卫村的人,也必须得住在饲养场。
畜生家又不会说话,有个头疼感冒,自然得靠饲养人员细心观察来发现,住在饲养场是必须的。这不是文瑾刻薄,要知道猪感冒的死亡率,不是一般的高,得病一天时间,它就会蹬腿见阎王,这可不能掉以轻心啊,一头大猪三两银子呢。
谢老汉其实刚五十,身板还挺结实,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文瑾,他老婆是个会盘算的,做猪食得煮熟,文瑾肯定会提供柴禾灶火,她两口子吃饭,也费不了多少,以文瑾的大方,肯定不会计较这个,他们小户人家,自然能省则省,谢老汉的大孙子已经四岁,不用抱着,谢老太带着孙子跟着老头住过来,既不耽误看孙子,也不耽误照顾男人,有空闲,还能做鞋子纺棉线,全不耽误。
文瑾不反对员工为自己打算,只要他们把工作做好就行。谢老汉来了几天,文瑾就放下心来,这是个爱干净的勤快人,猪舍里外,打扫地干干净净,猪圈里面放水冲洗不说,他还用竹扫把刷洗,天气已经热了,走近猪圈,也闻不到臭味。
“谢大爷,你若是自始至终,都能保持这个样子,一年三两银子的工钱,另外,母猪下一窝猪仔,给你三百文奖励,小猪成活率到八成,再给你三百文的奖金,若是到了九成,就加二百文。”
“嘿嘿嘿,东家,你就瞧好吧,我老谢没别的本事,就是会养猪。”原来这也是个苦命人,七岁死了爹,不得不给人当猪倌,一直到了十六岁,个子长大才开始干农活。
猕猴桃去年育种多,今年栽树的任务就重,明山也没空进山为文瑾找现成的树苗了,雇了几十号大男人,起早贪黑挖树坑、施肥、移栽,忙得昏天黑地,终于种下了九百多亩。
至此,文瑾的猕猴桃园,基本上是种满了。
她的两千亩地,挖塘、建屋、留下打麦场,然后就是一百亩的口粮和饲料地,下来就是栽树,除了猕猴桃,还有核桃、香椿、桃子、杏、梨树等。
这个时代,没有各种化肥和农药,她必须得让树木间杂在一起生长,不然,整片的地,一旦开始长虫或者生病,很有可能会颗粒无收。
树苗还小,占不了多大面积,空地还得耕种,首选当然还是豆类,除了大豆,还有黑豆、扁豆、绿豆等,明山忙了这头又忙那头,文瑾让他歇会都不行,王大爷总是打击他,让明山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来证明他能力过人的能力。
明山带着文瑾的几个下人,每天除草、浇地、施肥,忙活不停。也幸好文瑾的地全种豆子,若是长了草,就用刀耧耕一遍。普通的铁犁,都是前头如长矛一样的尖头,后面左右上下呈翼型展开,牲口拉着它在土里行进,进行松土活动,刀耧却是一根长有七八寸,宽不过两寸的刀子,固定在木架上,在土面下一寸左右的深度行进,不仅能够疏松地面,保持水分,还能割断杂草的根茎,起到除草的作用。
文瑾圈里养的牛,不光是生产小牛犊增值的,还能帮忙干活,一举两得呢。
文瑾人在石卫村,心里却挂着别的事情,可惜帮手不够,文瑾要办的事情十分缓慢,一个多月,才打听到一些钱文茜的事情。
苟江虎有四十多亩地,再加两个儿子,父子三人每天起早摸黑,土里刨食,钱文茜做为新人,还可以不干活儿,假以时日,苟江虎的新鲜劲儿过去,怎可能把她当祖宗一般养着?钱文茜再傻,也能明白这个道理,她每天神情恹恹,对苟江虎也没个好脸。
钱文茜先嫁王小建,那人却一点也不贱,这个苟江虎,名字还叫个虎,人却有点贱,钱文茜越是冰冷,他就越发爱惜,他的两个儿子都看不下去了。
苟江虎的大儿子苟连慧,背着老爹威胁钱文茜:“贱人,再敢作张作致折腾我爹,看我不把你大卸八块。”
钱文茜给苟江虎哭诉,苟江虎自然维护,拿着大棒子追打儿子,苟平安老婆气坏了,拄着拐棍过来,把儿子骂了一通,还说,他再敢打孙子,就跟他拼了。
苟江虎只好收敛了一些。
这个时代,长辈都是跟老大过的,只有苟家特殊,上一辈跟的老二,这一辈,也跟了老二。这也是苟家特殊的遗传所影响,不知为何,苟家两代人,老大都又矮又矬,人也不机灵,而老二却个子高大,心思活泛。
苟江虎的这个大儿子,虽然个子矬,性子却很犟,见奶奶撑腰,便越发气长,开始逼钱文茜干活儿,钱文茜就是为了这个,又跑回了娘家。
小王庄那个光棍王李管,被王小建一家暴揍了一顿,不敢回家,这段时间贩了点针头线脑,做起了货郎,他常来林津镇转悠,还真碰上了钱文茜。
钱文茜和情人约好,两人悄悄在村北泊池边的小树林里幽会了一次。事毕,钱文茜委屈地哭诉自己的不如意:“爹爹把我骗了,呜呜,还不如嫁给你哩。”
王李管少不了好言安慰了一番,最后,眼珠子转了转:“你说那苟家,住在离县城很近的地方?”
“就在县城里,西街附近。”
“骡马市附近?”
“嗯。”
“街面上?”
“算是,不过那里过往的人,都是饲养牲口的,没啥油水,不能做什么生意。”
“你笨啊,只要有人走,就会有生意,你何不趸一些鞍鞯、嚼铁、缰绳等,同时,也回收这些旧货,便宜买进,高价卖出,不就有赚头?只要能挣钱,不信苟家人还逼着你干活儿。”骡马市上的交易,好些是被屠宰的,那些缰绳等物,就有回收再利用的市场。
钱文茜心情大好,在王李管的黑脸膛上“吧唧”亲了一口。第二天,钱先贵急急回来,把女儿押送到了苟家,少不了对苟平安说尽好话,保证一定严格教女,决不允许她再私自跑回娘家。
自从和苟典吏做了亲家,县衙里的书办捕快,对他的神情都有了变化,一口一个钱爷,不光是这些表面的尊重,实际好处,也源源而来,就连一些大案子,钱先贵都有机会插手,只要有人敢递钱,他就敢收,几乎没有摆不平的。牺牲女儿钱文茜,换来他钱先贵的扬眉吐气,这笔账,对钱先贵这样自私的人来说,自然觉得十分划得来。
钱文茜听了王李管的挑唆,也多少明白了些事理,她给钱先诚摆出条件:“爹爹帮我给那死鬼说一声,把门房建起来,我们开个铺子。”
钱先诚吓了一跳:“开铺子你卖什么?”
钱文茜把王李管的话说了一遍。
“咦,茜茜,这是你想出来的?”
“嗯。”
“不错,不错,爹爹这就帮你张罗。”钱先诚其实很担心钱文茜万一受不了,再出什么幺蛾子,自然会帮着女儿想办法,父女两一起使力,经过两个月,铺子就开张了。
苟江虎是没这么多钱的,钱先诚少不了要垫一些,他的心多黑哪,怎么可能吃亏?这个铺子,他就算是入了股,今后盈利,便算他一份。
钱先诚为何笃定能赚钱?那些衙役捕快,抓贼收税,有的人家搜不出钱来,他们会顺手拿走东西,镢头镰刀,绳索鞍鞯,无所不包,这些东西,到时候都会送到女儿的铺子里出售,这种没本的买卖,哪有不赚钱的?
夜路走多了,迟早会遇到鬼的,钱先贵这是自掘坟墓,他以为自己聪明,还沾沾自喜呢。
文瑾心中有事,却有人还要烦扰,石振宗终于有了空闲,跑过来检查文瑾最近的武功练得如何,自从去年,窥破文瑾的女儿身,文瑾便有意和他疏远,这一年他没少懊悔,只怪自己嘴巴太快。
石振宗还带着一位小堂妹石明湖,虽然才十二岁,却长得又高又壮,这是给文瑾当陪练的,功夫一途,不是比划着练个架子就能提高,是必须得进行实战演练。
石梅兰自小就比一般孩子高大结实,又是老大,爹娘便把她当男孩子对待,六开始练武,虽然比文瑾小,但根基和天分,却不是一般的好,文瑾根本不是石梅兰的对手,刚开始没少挨打。
文瑾不得不放下心思,全力练起武术。
石振宗很耐心地教文瑾如何躲避,怎样才能让自己最大限度承受外力,还不至于受伤,有梅兰这个小女孩在一旁,两人相处起来渐渐自然,文瑾有时候也跟他说笑几句,石振宗十分开心。
不过,他的笑容挂在脸上没几天,就看到了文翰和沈隽的身影。
石振宗觉得这个沈隽,就是自己的克星,本来吧,这一片只有他一人知道文瑾是个女孩子,可这个沈隽一来,就打破了这个唯一。
沈隽看文瑾的眼光,让石振宗立刻判定出,他是个知情的。
再有,他的武艺,是石卫村年轻人中,最好的一个,这让他一度十分自负,也是沈隽令他再也骄傲不起来。沈隽的武艺是不如石振宗功底扎实,但他胜在灵活多变,并且,悟性极高,和他对阵,刚开始完全处于劣势,几天下来,就渐渐能打成平手,去年端午节到八月十五,短短一百天,沈隽就有了超过他的趋势。
沈隽这几个月过得,食不知味,夜不安寝,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捱过来的,一听文翰准备回家,立刻就来了精神,看到文瑾的那一刻,他的心才复活过来,脑子却更加发昏,所有的行动,几乎都不靠理智来完成。
文翰一错眼,他就亟不可待地拉住了文瑾的手,眼神幽怨,十分委屈:“你好狠心,竟然躲着我。”
文瑾生气了,她感觉沈隽现在的行径,就是个富家少年,在骗一个无知的穷家女子,便不客气地推他:“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告诉哥哥。”
“你哥肯定支持我!”沈隽语气坚定。
文瑾白了他一眼,不知道沈隽何以这么认为,文翰是个有原则的人,绝不会因为友情,就让自己的家人,蒙受如此的耻辱。
“放开我,既然如此,我可以再也不见你!”文瑾说完,甩开手掉头就走。
沈隽冲过来挡在文瑾前面:“我——,你——,等一下,我说一句,说一句就让你走。”
文瑾给了他这个机会。
见文瑾低垂眼皮,不看自己,沈隽一下子清醒了,他懊丧地敲了一下脑袋:“怪我,文瑾,我是真的很想你。”
文瑾掉头又走,沈隽只好伸臂阻拦:“我说,我说,就一句话,文瑾,我父亲不在家,后娘以前想把我弄死,后来又想把我养废,去年给大舅写信,又逼着想给我定亲,娶她娘家侄女,我暂时没法请媒人求娶,实在对不起,请你别误会。”
文瑾不知该怎么说,难道就这么私下和他来往?这样的话,自己今后的日子会更难,但是,拒绝,也得有个好的说法。
“文瑾,我不会这样让你不明不白的跟了我,只是想请你等等我,我一定会想办法请人来提亲,我一定要三媒六聘,让你嫁给我!”
文瑾犹豫了一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太难了,再说,对我的要求也太高了。”
“你只要肯等我,我一定帮你排除那些困难,你要相信我!”沈隽忘情地拉起文瑾的手:“你一定要相信我!”担忧和激动,令他的手有些颤抖,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满是哀求的神色。
文瑾十分感动,心软得一塌糊涂,她轻轻点了一下头:“我等你十年!”
沈隽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文瑾今年已经十五岁,十年后便是二十五,若是还没嫁人,就不可能再找到好的男孩子了,最多只能给人做填房,她是这样优秀的女子,竟然为了一句无凭无据的话,就葬送自己的青春甚至一生幸福,这是怎样的一个承诺啊,若不是心里有自己,怎能肯付出这么多?
“不用这么久,我若是三年不能实现诺言,你就找个好人家嫁了。”
三年,文瑾那时候十八岁,虽然也难找婆家,但比二十五岁,还是要好太多。有些醉心科举的文人,常常在二十岁左右成亲,文瑾好歹还有可选择的余地。
文瑾能理解沈隽的苦衷,三年的时间对他来说,实在太匆匆,匆忙到他未必能够斗败后娘,但他还是给自己留下了一份保障,从这份心意里,文瑾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沈隽的心意,他真的爱自己,才把自己逼得那么紧。
“那好,折中一下,我等你五年,并且,若是需要我帮你,文瑾也会尽力的。”
沈隽没说什么,只是伸出两臂,把文瑾抱在怀里,静静地站立了一会儿:“好瑾儿,你等着,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说完,依依不舍地放手,深深望了文瑾一眼,就离开了。
文翰和石振宗来了。
“文翰,你们读书那么累,怎么还有时间练武?”石振宗一脸疑惑。
“我们每天下午,练半个时辰,这不但不耽误读书,还能令人耳聪目明,头脑清醒。”
“噢!”石振宗笑了。
文翰不明白石振宗为何这么高兴,还没来得及深想,文瑾问起午饭吃什么,他就撂开手,和文瑾商量起来。
第二天,石振宗和沈隽打了一架,失败得很惨,他顶着一脸乌青,来找文翰:“你骗我,沈隽每天只练半个时辰的武吗?”
“我练半个时辰,沈隽不是啊,这半年他简直疯了,每天卯时即起,先练一个时辰,下午再练一个时辰,每五天,还去附近的卫戍营,和那里的大兵对练一天,刚开始每次都被打地鼻青脸肿的,现在才好了。”
“你,你,钱文翰,我信任你,却被你骗了,呜呜,昨天晚上,我在沈隽手下,还没走过十五招——”
文翰直呼冤枉:“你问的是我啊,不是沈隽。”
“我怎么知道他和你不一样啊——”
第一百一十章 手段
石振宗哭得不是打架失败,而是,沈隽逼着他答应,不许纠缠文瑾。
梦想破灭,尤其是在满心都是对爱情的期盼青春期,石振宗的伤心,比表现出来的更甚,他消沉的连文翰都忍不住了,石振宗还算义气,无论文翰怎样问,都没说出文瑾是个女子的话。
接下来的日子,沈隽虽然喜欢围着文瑾转,比如帮她洗菜做饭,陪她巡视果园,却不再刻意制造两人相处的机会,他只是默默地享受在她身边的那份心动,那份安宁。
其余的时刻,他跟文翰一起读书,和石振宗一起练武,表现和以前来山阳时一样,可怜文翰这个书呆子,竟然完全没觉察。
石振宗从去年开始,就佩服沈隽聪颖灵活,机智多变,只是为了文瑾,才奋起与之争锋,这一架彻底打碎了他的梦想,在接下来的相处中,他已经彻底服了沈隽,不知不觉中,对沈隽俯首帖耳,言听计从。
文瑾注意到,文翰对沈隽的态度,也有了变化,经常处于听命状态,说话的语气,也多有佩服的色彩,她知道沈隽的能力,只要他不故意做出的放浪形骸样子,就会让人在不知不觉地敬佩中被深深吸引,他就有这样的本事,能收拢身边的优秀男子,自然而然地成为群体里的领袖。
沈隽对文瑾,却越来越有办法表达自己的情意,这天,石振宗来叫他练武去,沈隽看到石梅兰,便笑了笑,招呼文瑾一起走。
“文翰,你也讲究练武呢,我看,你说不定打不过这位梅兰姑娘。”沈隽悄悄给文翰道。
“怎么可能。”文翰根本不相信。
“振宗,你说文翰能打过梅兰不?”
石振宗根本不明白沈隽什么意思,皱眉想了想:“很难说。”
文翰一听气坏了,梅兰年龄小,又是从小和村里的男孩子对招,心里根本没有男女之分,她跃跃欲试地给文翰道:“秀才哥哥,不如咱俩过几招?”
文翰气晕了头,但却还是比较理智,他摇摇头:“打得过能怎样?打不过又能怎样?我不过是练武防身而已,又不是去做将军保镖。”
沈隽清清嗓子:“文翰,梅兰的武艺很有特点,和她过招,你会提高更快。”
文翰不会发烧到和女孩子过招的程度,但他却听不得学习和进步的字眼,他恨不能让自己一日千里,迅速成长起来,听沈隽这话,便毫不犹豫地对梅兰点头:“那一会儿,咱们就过过招儿。”
到了地方,石振宗要给那俩当裁判,沈隽自然而然就给文瑾当了陪练,他的力道控制比石梅兰恰当多了,不会像小姑娘使蛮力,把文瑾摔得躺地上起不来,但却能让文瑾进步神速。原因是,他的招式不同。
“你是女子,又不像梅兰姑娘那样,从小苦练的,力气肯定有限,应该多学些以小博大的招数。嗯,我来教你如何?”
“行!”文瑾不再刻意躲避沈隽,当着人面,和他相处十分自然,沈隽心里明白,文瑾答应等他,还不是真的爱他,或者没有爱他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难过之余,没有放弃,而是更加努力,希望用自己的行动,赢得美人芳心。
沈隽在接下来几天,教了文瑾“四两拨千斤”、“见风使舵”、“顺手牵羊”几招,这和石卫村的横练功夫相差很大,石振宗、石梅兰不屑一顾,只有文瑾明白,武功不分高低,关键是要适合自己,因而沈隽虽然不藏私,也只有文瑾每天跟着练。
文翰已经在学院里学会了,只偶尔和沈隽过过招,却并没多想什么。
文瑾对沈隽的理解又多了一层,他哪怕是处理一件小事情,也能从巧处下手,这样的人,谁和他作对,那是自寻倒霉。
沈隽并不是只知道风花雪月的风流少年,每天早上,他都要自己打一趟拳,然后和石振宗带着几个村里的少年过招,一个时辰后,他略事梳洗,清除了身上的汗土,便过来陪文瑾,一边帮着干活,一边和她说说话,约莫一刻钟后,他就开始读书了,坐在厨房外的枣树下,偶尔思索的时候,一抬头,就那么凝视文瑾一眼,若是文瑾感觉到了,回望他的时候,沈隽就露出白牙,给她一笑,然后,低头继续看书。
沈隽看的书,不是兵法,就是西疆图志等和战争有关的,科举所需的四书五经,一本也没有。文瑾虽然有些疑惑,但知道他潇洒自由,便把这些,自动归档为沈隽嫌官场拘束,不准备科举。
石榴不明白主人为何让她打杂,自己亲自下厨房,就连文瑾自己一也没意识到,她每天精心准备的饭菜,都十分注重营养搭配,不仅有补脑的核桃、鸡蛋黄,还有健身的瘦肉、蔬菜,并且,这些菜都是围绕沈隽的口味做的,只为了博得他的夸赞。
这天,文瑾带着石榴忙了一下午,她的池塘里,不光有鱼,还养了螃蟹和小龙虾,这是从山溪旁边的石头下面抓来放养的,这螃蟹没什么肉,文瑾早上捞了一盆,清洗干净,先蒸烂,再裹上面炸酥脆,吃起来咸鲜适口,酥脆宜人。
文翰和石振宗也和沈隽一样,夸赞不已,文瑾越发来劲,把螃蟹洗净炒干,磨粉,撒在在油炸面食上,做出蟹味小吃,几个人更是大为称赞。
只有沈隽私下里问文瑾:“你何不把这个也弄成买卖?”
“螃蟹不够多啊,我这才让附近几家挖了塘的开始放养呢,还不知道能不能养殖成功。”毕竟山溪水十分清澈,而他们挖的塘,里面腐殖质可就高了不知多少倍了,文瑾害怕螃蟹容易闹病。
“若是成功,可比你养鸭子好,我一路过来,旧津河两岸,到处都是一群一群的小鸭子,将来卖给谁呀。”
“可不是,我家今年春天的鸭蛋,都让人买地涨了价,翻了两倍不止,好多人家都要孵鸭蛋,连老母鸡都不够用了。”
虽然文瑾趁机赚了一笔,但她同时也有了危机感,便没有再让二伯母孵小鸭。
“想也是那样。”沈隽点头。
“你不觉得我处处算计,浑身铜臭?”问出这话的时候,文瑾简直想拍自己嘴巴一下。
沈隽心里一喜,脸色却丝毫未变:“我就喜欢你这样,什么铜臭气?谁家不得吃喝?那些清高的人,要么是靠别人吃饭,要么一贫如洗,只是强撑着一副假像而已,我可不喜欢那种口是心非的人。”
“嘻嘻,你也不能这么贬低他们。”文瑾高兴地掩嘴轻笑。
“那种假清高的,我根本看不起,唯利是图的人,也入不了我的眼,文瑾,你这样就很好,君子爱财,取之以道,靠着自己的努力,活得恣意洒脱,值得我沈隽喜爱。”
文瑾脸涨得通红,心里却甜蜜蜜的。
文翰和沈隽这次住了八天才去了山窝,两天后回了学院。
石振宗已经被沈隽彻底收服,叫东不西,他自己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变化,完全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过程。
转眼进入了一年最热的时候,从山里移栽的十几棵猕猴桃树,已经开花结果,文瑾的日子也过得十分随顺。这天起来,她忽然觉得眼皮跳得难受,心里也莫名慌乱。
酷暑难耐,自打春天起,就没有好好下过雨,麦子收成很不好,津河旧道的人家,日子更加艰难了,山阳县东边的水凌县,北边还有个纪山县,断了靠山吃山的念想,全都是凭着津河旧道的沙土地过日子的,本来就比山阳穷,今年旱情更重,几乎村村空巷,家家逃荒。能投亲靠友的还好一些,没有门路的只有做工、要饭,实在熬不下去的,便卖儿卖女的,甚至自卖自身为奴为婢。
柳全汉的严防死守,此刻也起不了作用了,山阳到处都是水凌的人,地里的玉米、豆子,都还没有长出多少果实,多是一泡水,逃荒的已经亟不可待,偷走架锅煮着吃了。
石振宗被逼无奈,安排了石卫村一些精壮开始巡逻,驱赶水凌的人,文瑾也跟着受惠,庄稼被人毁坏的就不太多。
山阳各村镇组织起护村队的越来越多,水凌过来的人,日子也越发艰难。
文瑾这天,就在地头,碰上了一家人,饿的躺在那里走不动了。
她不是冷血的人,碰上了,无论如何也没法看着人就那么死去,便让石榴煮了一锅小米粥,送了过去。
“小大姐,行行好,我们死了也就算了,可怜我儿,也和你差不多大,求求你给捎个话,看看谁要买孩子。”
石榴看着一脸土色,比自己高一头的男孩子,心里嘀咕:他怎么也比我大好几岁吧。
“小大姐,求求你,帮我问一问。”
“我也是奴才来着,得听主子吩咐呢,不能四处跑。”
“那,你能不能问问你的主子,肯不肯买了我们,我家人都是老实人,也勤快能干的,求求你。”
石榴心也有些酸,回来把那些给文瑾说了。
文瑾这两千亩地,活儿也实在有些多,雇人流动性又太大,早就打算买些下人。刚才那一家人,给文瑾的感觉挺好,人很老实,便让石榴过去问一声,他们想要多少钱。
“只要给口饭吃,我们不要钱也行。”
“那,你们在水凌,肯定有地又有房子,万一想回去怎么办?”
“我们是说话算话的人,愿意立死契。”
文瑾不敢冒失,请了王大山和石启旺做中人,和这一家刘姓人,签了契书,刘三景觉得自己一家人已为奴仆,要钱也没用,便提出条件,希望文瑾能把他们的儿女养活大,他保证一定老老实实干活。
文瑾还是给了二十两银子,让他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价钱,文瑾给的并不低,人贩子这时候也来凑热闹,给出二两一个人的价钱,若是当地人买奴仆,趁机压价,才给一两多,灾民在死亡边缘徘徊,别说二两,十来斤粮食,都能买一个大姑娘呢。
这夫妻二人,三十多岁,大儿子刘招财十六,二儿子刘招宝十四,正是能吃的时候,老三和老四,都是女孩,大的橙红十一岁,比石榴小点,却比石榴高大,文瑾安排她跟着父母,去地里干活,小女儿橙果九岁,跟着石榴在家,负责打扫、擦洗等粗话。
石榴升级,除了负责文瑾起居,还要兼职做饭,她跟着文瑾半年多,厨艺已经很能拿出手了。
刘三景夫妇的农活干得很好,人也勤快,文瑾观察了几天,便给了他老婆翟氏了一些粮食,让她一家自做自吃。
这天傍晚,吃过晚饭,橙果小心翼翼地问文瑾:“娘今天在外面,碰上我们村里的燕平和他哥,问少爷还要不要买奴才?”
文瑾确实还想要些人,便问橙果:“这个燕平的爹,人好不好?”
“不好,老打燕平娘,让燕平干重活,还骂人。”
“那你娘为何还要让你问我呢?”
橙果低下头,哼哼叽叽半天:“燕平好可怜,快要饿死了。”她咬了咬唇,“燕平和燕平大哥、还有他娘,都是好人,可勤快了,你不要买燕平他爹。”
文瑾想了想,对橙果招手:“去,把你娘叫来。”
橙果的脸都白了,,虽然文瑾平时和颜悦色,并没有呵斥过她。
翟氏过来的很快,神情有些讪讪的,说话和橙果的内容一样:“老孙头不是好人,但他老婆黄氏和孩子都不错,我是可怜他们一家人,都快让老孙头逼到绝路了。”说着,她抹了一下眼睛,“老孙头逼着女儿老婆讨饭给他吃,可怜小儿都快饿死了,他,他竟然让老婆把孩子扔了。”
文瑾一下子就听不下去了,这个人渣!
晚饭后,刘三景和翟氏还出去了一趟,他俩请示文瑾后,把荇菜洗净剁碎,熬在粥里,除了自己家吃,还给那个燕平家送去一半。文瑾不觉得刘三景和翟氏过分,拿了自己的东西送人情,燕平小弟都快饿死了,换成她,也没法袖手旁观。何况,刘三景和翟氏给文瑾明说,并且又以自己一家吃菜粥,作为交换条件,比背着文瑾,偷偷去送人情好多了。
没想到,刘三景回来,被老孙头打得鼻青脸肿。
“怎么回事?”文瑾刚好站在二门,指挥刘招财兄弟把晒干的劈柴摞整齐,这俩孩子倒是不躲懒,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但却眼力不够。或者,还不习惯新环境,有点缩手缩脚,不敢轻易妄动。文瑾就不得不经常叮咛。
翟氏听文瑾问话,赶紧上前回答:“少爷,真没想到孙健竟连畜生都不如,我送去的粥,他不许孩子吃,要自己先吃饱。”她扭头看了自己男人一眼,“招财爹实在看不过去,和老孙头打了一架。”
“要紧不?”
“没事,他也饿坏了,没劲儿。”
“果儿她娘,你用干净凉水帕子,帮着敷一敷吧,不然明天肿的更厉害。”
“哦!”翟氏见文瑾没有责怪,急忙应了一声。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
招宝跑过去开门一看:“燕平,你怎么来了?”
“招宝哥,请你帮我传一句,我想见见你们东家,看她愿不愿意买下我。”
文瑾已经听见了,便回身进了过厅,让把燕平带过来。
天已经黑了,橙果点着油灯,燕平一进门,看到文瑾还是个孩子,有些惊讶,但厅里再无旁人,他便纳头就拜,磕了个头才说道:“请你别怪燕平冒失,实在是,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还请少爷发发慈悲,把我们买下来吧,我和哥哥、还有娘,都能干活儿,我们不要钱,只要能给口饭,不饿死就行。”
见文瑾不说话,燕平有些尴尬,嘴唇噏动,好一会儿才道:“如果你家不需要人了,我现在就走。”说完,再次磕头,“打扰了。”
“等等。”文瑾见他不死缠烂打,心里反而更加怜悯。
燕平一听,便有些欣喜:“少爷,刚才,我爹还打了刘大叔,你肯定已经知道了,他不好,你不愿意买他,我也没意见。不,我希望少爷不要买他,也不要把我们卖身的钱给他。”
“那怎么可以?”文瑾刚才听橙果说,燕平挺聪明,便故意考他。
燕平抿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有些犹豫地道:“少爷,他不是我爹,我爹过世了,娘带我们回舅舅家。舅舅养不活这么多人,急着挣钱,被老孙头设赌局骗了,舅舅没钱,老孙头就逼着我娘嫁给了他,少爷,他真的不是好人,若不是怕给舅舅带来麻烦,我们早就不离开他了。。”
“好吧,你说说你的办法。”
“我听说前面的镇子,有人舍粥,可惜我们实在饿得走不动了,我爹想去,又怕白跑路……”孙燕平看着一脸老实相,心眼却十分够用,给文瑾的办法,简单还实用。
第一百一十一章 认识这个不?
文瑾喊石榴进来:“去石卫村,把石少主请来。”
这还是文瑾第一次派人来请,石振宗特别高兴,一路脚下生风,没想到却为了一家不相干的人,十分失望。
“振宗,你不觉得,这样的人渣,需要教训一顿吗?”文瑾看到石振宗眼里的亮光一下子熄灭了,便想激起他的正义感,石振宗是最爱打抱不平的。
“你说,怎么教训他?”
“我若出钱买下这家人,这个老孙头必然会将银子带走,这样的人,凭什么得这笔钱?所以,你得帮一下忙了。”
“行,没问题。”
石卫村外,还有逃荒的人,石振宗便用几碗粥,换了他们演了一场戏。
老孙头刚才喝了一碗菜粥,这会儿不那么饿的心慌难忍,但反而更饿了,看到老婆正搂着六岁的小儿子,想到刚才,老婆拼命挡着自己,让大儿子孙冬平把一碗粥喂给了小儿吃,便气儿不打一出来,他伸脚在女人背后踹了一下:“反正养不活了,你还白白浪费粮食,诚心想让我死是不是?你个贱货,我死了,你就可以嫁给隔壁的刘瘸子了。”
女人气得浑身哆嗦:“见过抢东西的,还没见过你这样,抢顶绿帽子往头上扣,我什么时候多看刘瘸子一眼过?”
“那他为何总看你?”
“咱村人谁不那样看我?那是可怜我哩,可怜我遇人不淑,嫁给了一个赖皮。”
“再说一句,看我不打死你。”
“你打吧,不打死我,你就不是爹妈养的,你个畜生,我早就不想活了。”
老孙头反而住了手:“哼,美得你,想一死了之?没那么容易。去,到前面村子,给我讨点吃的来。”
两人正在争执,路上过来一个人,一看就是水凌逃难过来的。
“表哥,我急急忙忙找你来,是前面镇上有人舍粥。”
“真的?”
“哄你做什么,快走,还得排队呢,要是晚了,明天早上可就没得吃了。”
老孙头一骨碌爬起来,跟在那几个人身后走了。
燕平躲在树丛了,看到他爹是身影融入了朦胧夜色,脚步声也听不见了,这才跑出来:“娘,招宝的东家答应买下咱们,我求了她,咱们不要钱,只要给弟弟治好病就行。”
“真的?”
“真的。”
“你哥去前面村里讨饭了,希望能有一口粥,救救你弟弟,刚才他才喝了几口,就让你爹把碗抢走了。”女人叹息了一声,“你弟弟这是饿的,若能吃饱饭,应该慢慢就会好。”
略微等了一会儿,石卫村口跑过来一个人:“娘,粥来了。”
石卫村的人,也是粮食不足,那粥稀得没几粒米,一家人满怀希望,把碗凑到奄奄一息的小男孩嘴边,用勺子慢慢喂了下去。
“娘,我们走吧,最好今晚,咱就签了卖身契,不然,等爹爹明天回来,还不知道会有多麻烦。”
“哦,走吧。”
孙冬平把弟弟小平抱起来,燕平伸手扶着娘,一家人往文瑾的宅子走去。
石振宗和王大山做中人,孙冬平作为代表,把一家人都卖给了文瑾,他不要钱,只想让文瑾帮忙给弟弟请个大夫,治好病。
文瑾看到黄氏怀里的孩子,浑身浮肿,怀疑是蛋白质缺乏造成的,便拿了些黄豆和小米,让石榴熬了一锅粥。饿得久了,一上来还不敢吃太饱,也不能吃太硬不好消化的,粥就是这时候最好的食物。孙家人连着吃了两顿饱饭,便精神起来。
文瑾第二天早上,让石榴冲了鸭蛋茶给孙小平,一连几天,这孩子每天都有三个鸭蛋吃,身上的浮肿慢慢下去,病果然好了许多。
没想到老孙头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孙家人后来听说,他去了河阳县做工,这才放下心来。三年后,朝廷在河阳苏家湾发现有人盗采煤炭,派兵围剿,解救出三十多个已经被折磨得骨瘦如柴的窑工,据他们说,到了那里的人,没人能活过一年,陵水县逃荒的人,死在这里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那老孙头,估计就在里面。
无论石卫村,还是东社村的人,有良心的,都承认文瑾是个好主子,来求她想卖身为奴的越来越多,文瑾便跟雇工一样,让这些人先干几天活儿供自己观察,最后挑了些利落能干的,签了卖身契。
再说津河旧道,不光是水凌有灾,其它的几个县,出来讨饭的也不少,文瑾趁机买了木料,不仅扩建了饲养场,还在自己的院子北边,建起一个大院子,给长工住。
出来逃荒要饭的人,能吃顿饱饭就不错了,也不指望能赚到工钱,文瑾这边吃的好,他们便毫无怨言,干活也十分卖力。
一个月时间,这些活儿便全部完工,泥瓦匠还按文瑾的指导,给每个屋子砌了炕。
大山上多的是柴禾,文瑾为了下人早日搬过去,便让他们烧炕,希望能早些让房子干燥起来。
没想到这些匠人中,有脑子活络的,他们拿了工钱离开后,便打出盘炕的招牌,到处寻活儿。梁中省以前没这么冷的,北方的火炕就没传过来,在听了泥水匠的介绍,好些人家,尤其是老人,都愿意砌个炕,抵御冬天的严寒。
一场灾难,竟然还起到这样的作用,也是让人始料未及。
梁中省的布政使把灾情报给了朝廷,就在灾民实在忍无可忍时,朝廷赈灾的钦差来了,山阳县因为没有多少灾民,便没有救济粮,那些灾民听说家乡的事情,都急急忙忙回去了,这边终于安宁下来。
文瑾把自己买来的下人召集起来:“你们若是后悔,想要回家乡,归还我的银子,我就还了你们的卖身契,县衙那边的过户,也绝对不会故意刁难。”
没有一个人提出离开的,他们回去,依然要面对荒芜的土地,依然得在青黄不接时挨饿受困,文瑾这里能让他们衣食无忧,只需要埋头好好干活就是,淳朴的庄稼人,并没有感受到卖身为奴的不便,自然不愿意离开。
文瑾十分珍惜得来不易的“家人”,一面严格要求,一面又关怀备至,下人们对她,也是越来越好。
夏至到了,王明山又要去打理生漆铺子,文瑾见刘三景老实肯干,做庄稼活也是一把好手,便让他带头在地里干活。
孙冬平兄弟几个,明显比别的孩子机灵,文瑾观察了一段时间,觉得这两个大的,心中有一股子侠气,出门时便带着他俩和石榴,着意培养,果然没有辜负期望,两个月下来,他们先是对文瑾崇拜不已,后来,便死心塌地的听从文瑾调遣,就连想法,也是一切以文瑾为先。
文瑾适时安排他们,跟着石振宗学几招拳脚。她作为女子,身体条件有限,练的防身术,能够对付一般的男子,但想要和练过两下子的男子对垒,还是有些不足,她希望能给自己培养两个保镖,而孙冬平和孙燕平,便是两个好苗子。
转眼间,八月十五快到了,文瑾的从山里移栽的十几棵猕猴桃,挂满累累硕果,第一批猕猴桃已经成熟了。尽管没能和省城最大的商家搭上线,但文瑾最后还是找到了几个专卖水果的小贩,只有千把斤,文瑾还想晒点果干,再做点果酱,可卖的鲜果也不过几百斤,有这些人也就够了。
当然,光是要培养省城的水果市场还不够,文瑾也不能放过县城和府城这眼皮下的市场。这天,她把冬平兄弟叫进来:“派你们三个卖水果,敢不敢去?”
“敢!”小平经过几个月的调养,早就活蹦乱跳了,他是三兄弟里最活泼的,长相也很可爱。
“小平,你出门在外,一定要听话,不许单独走,小心碰上拍花儿的人贩子。”
“嗯,我知道。”
“你俩个,也不能让小平离开视线,记着,要让他走在你们眼前。”
“是!”冬平和燕平很感动,觉得自己真是跟了个好主子。
燕平心思机敏,却长了一脸老实相,再加上嘴巴甜,做生意成交率,比哥哥和弟弟都要高。
八月十四,文瑾把石卫村的琐事,交给刘三景,自己坐着驴车,上面拉了些猕猴桃,还有从山里移栽出来的其他果子——青苹果、柿子,回了山窝。
钱先诚竟然给大门口买来一对石狮子,呲牙咧嘴威风凛凛的,和朴实平静的小院子,一点也不搭调,文瑾站在那里笑了笑,这才抬脚进门,招宝和石榴提着东西,紧跟在后。
“二伯,二伯母。”
“文瑾回来了。”韦氏正在院子里晒莲子,看到文瑾,特别高兴。
“文翰哥不是说今天到家吗?”文瑾四下探看。
“这不回来了。”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竟然只比文瑾晚了几步,他的身后,还跟着韦成岚。
“姐,我刚好去府城,接了文翰到家。”韦成岚今年试种水稻,目前长势还不错,有希望,便有奔头,他的人显得比前两年还年轻了些。
文瑾赶紧帮着舅舅,去拿文翰的行李,却是他们在府城,买回的几斤糯米、蜜枣、点心以及棉花、布头。
“哎,见我为何不打招呼?”文瑾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忍不住挑了挑眉。
沈隽笑嘻嘻经过文瑾时,听她低声道:“你亲戚那里一次也不去能行吗?”
“四舅不在家,你让我回去面对沈平那一家人的嘴脸吗?”他也小声道。
“噢!”可怜的孩子,文瑾在心里说,嘴里却提高声音道,“哥哥,你想吃什么?我来做。”
文翰笑着问沈隽:“你还惦记溜肥肠不?”
“我想吃鱼了。”沈隽知道肥肠还要去市场上购买,很麻烦,而鱼,就在离家不远的池塘里养着呢。
钱先诚听见了,赶紧去了水塘,很快就提回两条足有一斤的大鲫鱼,连文瑾都觉得稀奇,鲫鱼不容易长到这么大的。
韦氏带着石榴,在厨房把柿子青果和猕猴桃清洗了,摆在盘子里,文翰带回的点心,也装了一盘,端出来摆在院子梧桐树下的八仙桌上。
“坐下喝口茶,都累了吧。”
“不累,伯母,我又叨扰来了。”沈隽笑嘻嘻地道。
“说什么呢,这孩子,伯母盼望你来呢。”
文瑾让招宝清洗鲫鱼,自己有去水塘,捉了一只鸭,顺便还采了几个新鲜莲蓬和菱角,提了回来做菜。
“少爷,石榴来做饭,招宝哥帮忙烧火打下手就行了。”石榴挽起袖子,想要一展身手。
“好吧。”文瑾这回离开家时间长了,也很想和二伯一家好好聊聊呢。
“文翰哥,今年你可长得够快的,比二伯都高了。”
“唉,文瑾,我这是光长骨头不长心,学问长得不够啊。”文翰挺高兴的,嘴里还要谦虚。
沈隽在他肩头拍了一下:“你是不是在讽刺我?”
“哪有,还不是你把我比成这样了?在学堂,提出的问题把先生都难住了,院长亲自接见,给你辅导,我哪有你这样的殊荣。”
文瑾笑:“二伯,舅舅,你看他俩,互相吹捧,不嫌脸红。”
文翰还真脸红了,沈隽却不以为然:“你们听文翰说的,谁提不出难题来啊,术业有专攻,闻道有先后,先贤都说,师不必不如弟子嘛。”
“瞧,说他胖,这就喘上了,他竟然说师不如弟子?”文瑾断章取义,调侃沈隽,把大家都逗笑了。
顿时,小小院落,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嘭!”有人一脚踢开大门。
钱先诚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赶紧往外走去:“谁?”
进来的是一个手持水火棍的衙役:“谁是主人?“
“我,我,差役老爷有何贵干?”
“你?姓甚名谁?”
“小人叫钱先诚。”
“有人告你逾制,事实俱在,跟我们走一趟吧。”
“逾制?”钱先诚惊讶地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四下看了看自己的院子,很普通的农家院落,哪里能够逾制?
“别装蒜了,你什么身份,门口竟然敢摆着狻猊,还是七道纹的,听说,你还定做了旗杆,还没运过来,哼,你儿子还是秀才,等他中了举,你再准备这些也不迟。”
“冤枉,我冤枉,那对狻猊,是两个石匠运到这里,牛车坏了,临时寄放的,不是我买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
钱先诚想了想:“上个月,月初。”
“哼,还想骗人!临时寄放?临时寄放,能一放就是几十天吗?跟我们走。”
又有一个衙役进来,手里抖着铁链子,便往钱先诚的脖子上套,嘴里还恶狠狠地道:“哪里的石匠临时寄放在这里呀?你拿出字据来,便算你冤枉。”
钱先诚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啪啦啪啦往下掉,他当时连那石匠姓什么叫什么都没问一声,这会儿,张口结舌,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他被陷害了。文瑾脑子急速转着,但一时也没有办法。赈灾的钦差,给上面汇报了柳全汉的功绩,就在上个月,他离开了山阳县,升任云州府同知,当时山阳的百姓,十里相送,还做了万民伞,给足了这位清官的面子。
新县官刚到,文翰根本不认识,钱先诚今天的冤枉,可比上一次难办多了。
“慢着!”沈隽走上前,挡在钱先诚前面,“那对石狮子,是我定做的,寄放在这里。”
“哟嗬,驴槽伸出个马嘴来,你是谁?不想活了,敢干扰官差办案!”拿着铁链的衙役,猛一抖手,哗啦哗啦的声音,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我是谁,你还不配问。”沈隽说着,拉出脖子上挂的一个小黑牌子,似铁非铁,似玉非玉,材质十分细腻光润,他从脖子上解下来,在衙役的眼前亮了一下,“认识这个不?不认识,爬回去叫知县过来。”
衙役显然不识货,可这个小牌子上面雕的图案,他却是知道的,那是一条四爪蟒龙,只有一品大员和王公贵族,才允许使用的图腾。
两个衙役对视了一眼,脸色都有些苍白,他们可不敢怀疑眼前这位年轻人,是拿了别人的东西吓唬人。
沈隽这一身贵气,加上一脸严肃,竟然给人十分强大的威压感,令两个衙役心里发慌,两腿发软,身不由己地往地上跪:“对不起,大爷,我们也是奉命办差,还请高抬贵手,饶了小的。”
“谁派你来的?”
两个衙役脸色一下子白得没了血色,吱吱唔唔不想说。
“嗯?”
“赵,赵捕头。”
“谁给赵捕头下的令?”
“季,季县丞。”
“谁举报的?”
“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文瑾走上前去:“哼,你们就是不说,我们心里也明镜一般,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
钱先诚现在,虽然有了那么一丁点的觉悟,按文瑾说的防备着大房,但他无论如何,还接受不了自己的大哥,竟然会诬陷他。上一次他被陷害入狱,文瑾便指出是钱先贵所为,钱先诚的内心,还实在有些抵触这样的推断,他存着一丝侥幸,认为那个贼,的确是在王举人家里认识他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1)
可这一回,季县丞为何要对付他?不就是因为拒绝了那桩婚事?而钱先贵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便显而易见。
这个举报人,甚至送石狮子过来的人,都是钱先贵安排的。季县丞是外地人,估计连山窝村在哪,都不知道,想到这里,钱先诚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看到爹爹身子摇晃,文翰赶紧冲过去扶住了:“爹,你想开些,爹爹——”
韦氏也跑上前,和儿子一起,扶着男人进了屋子。
两个衙役尬尴地跪在地上,想走又不敢,满脸都是冷汗。
沈隽上前,一人踹了一脚:“回去,给那个季什么的坏蛋传个话,钱家这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活扒了他的皮!”
“大爷你是——”那衙役还是希望能问出沈隽的身份。
“告诉他,我姓钱!”
要抓的钱先诚也姓钱,可两个衙役却没有将沈隽往这方面联想,认为他是罪犯的亲戚,而是,脑子里冒出另一个钱家。
皇家,皇帝就姓钱,难道眼前这位贵公子,是宗室子弟?两个衙役对视一眼,吓得魂飞魄散,都赶忙低下头去,猛劲儿磕头:“大爷饶命,不怪小的,我们也是没奈何呀——”
“你俩叫什么?”
“我叫侯三,他叫赵元。”一个衙役抹着头上的汗水,低声说道。
“滚!”
“谢谢大爷!”两个衙役匆匆磕了个头,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了。
文瑾和沈隽走进上房,钱先诚已经缓过劲来,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他喃喃道:“他怎么能如此狠心?我是他亲弟弟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两行浊泪,流过脸上的皱纹,滴在他的衣襟上。
韦氏递给男人一方布帕,钱先诚擦了擦脸:“他一直看不起我,容不得我和先聪比他强,当年先聪跟了师座去出使西域,就是他挑唆的,我,我,我早就应该看清他,这个黑了心的家伙,可我不愿意相信啊,世上还有这么狠心的人。”
“二伯,现在看清,也为时不晚,你别为这样的人伤心了,我们反而应该感到高兴,终于认清了钱先贵的丑恶面目,从今以后不仅要远着他,还要制止不让他继续作恶。”文瑾安慰二伯道。
文翰和沈隽一起看向文瑾,用眼光询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
文瑾给文翰一个颜色,让他先安慰二伯。
韦成岚说话了:“姐夫,你有没算过,第一年种稻子,亩产有多少?”
钱先诚的算数还是挺不错的,不然怎么给人做账房?闻言立刻便抛下心事,眨巴着眼思索起来:“当时是两亩七分地,一共产稻子一千二百斤,也就是一亩地四百五十斤左右。”
“这么多?”韦成岚刚才不过是想岔开话题,听见这么说,忍不住又盘算起自己种的那片稻田:“我那片稻田可就差地太远了,亩产能收二百斤,我都梦里笑醒了。”
钱先诚立刻抛开自己的悲伤,安慰起小舅子:“别着急,学着文瑾的办法,多养猪,多积肥,秋天的时候,割的芦苇,除了编席子的部分,其他剩料,也都堆起来沤粪吧。”
“姐夫所言甚是,我们那地啊,的确还太贫瘠。”
韦成岚往外走,钱先诚下意识跟着,没一会儿,他的脸色就转回来,不再苍白了。
文瑾却和文翰、沈隽在一起,商讨完善起她的计谋来。
八月十五月儿圆,敬过了月神吃月饼,有钱的人家,除了月饼,还有各种果子和点心,没钱的人家,就自己蒸个圆馅饼了事。
钱文茜面对的,就是圆馅饼。苟家本来没这么穷,都是她要开铺子,不得不借钱,秋收的庄稼得还债,男人便不许她乱花钱。
原计划里,这个铺子怎么都会挣钱的,事实是,的确挣钱,可那些钱,都让钱文茜贴给了奸夫王李管。
钱文茜不说自己作恶,却看着自家制造的月饼生气,觉得男人没本事。
苟江虎小心翼翼看了妻子一眼,本来想递一个饼子过去,无奈对方的眼神实在不善,他的勇气告罄,最后委屈地低头,自己吃了起来。
麦子面,里面放了糖和核桃仁,也是非常好吃的,苟家三个男人,默默享受着香甜的美味,谁也没说话。
第二天清早,苟江虎带着两个儿子去下地,庄稼熟了,这个时候,一刻也不能马虎。
苟老太太跟二儿子住,听到外面清脆的童音,喊卖果子,便带着小孙子走出来。
“猕猴桃,这可是天上仙果落凡尘,不光好吃,还能防病治病。”卖果子的小男孩笑着招揽顾客。
不一会儿,便有三四个妇女围了过来。
苟老太太挑起一个果子,放了下来,又去拿另一个,小货郎心疼地说道:“老太太,果子都是一样的好吃,它已经软了,你那么捏来捏去,就坏了。”
苟老太太不高兴地瞪起了眼睛:“你这是让人买,还是不让人买?”
小货郎从她手里,拿过果子:“你不买就算了,别这么捏着,都捏坏了。”
苟老太太还没受过这么大的气呢,她的小叔子就是县里的典吏,以前,在这个位置上的是她公公,典吏不是多大的官儿,只在县衙里排第四,第四啊,也就是这个县城,只有三家比他们大,再加上那么几家有钱的,其余人家,哪个敢不给几分面子?天长日久,苟老太太已经养成了不容置喙的习惯,只见她恨恨地“呸!”,一口朝小货郎脸上吐过来,“瞎了眼的东西,也不看看我是谁,挑你的果子买,是给你面子。”
小货郎赶紧用袖子当了一下,气愤地嘟囔道:“说的人五人六的,还当多有体面呢,儿子头顶都绿油油的了,你不羞,我都替你害羞。”
“你说啥?”苟老太太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小货郎发现说错了话,果子也不卖了,扒开众人,挑起担子就跑。
那几个邻居,都意味深长地瞥一眼苟老太太,忍着笑,溜回了家,苟家大媳妇偷人,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只有他们家人,还被瞒在鼓里。
苟老太太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牵着孙子就往大儿子家走去,看到媳妇的铺子没有开门,她气哼哼地骂了一声:“作死,又睡懒觉。”
她伸手推开大门,一边往卧室走,一边大声喝骂:“钱氏,不想活了你,还睡懒觉。”
铺子里传来“砰”的一声,苟老太太站住了,心里还有一点儿歉疚,媳妇在铺子里收拾呢,她以为人家睡懒觉,她牵着孙子的手,犹豫着是不是进去看一看。
铺子通往院子的房门,关得紧紧的,苟老太太又疑惑了,就算是要打扫收拾,也没必要关起门吧?她让孙子站着别动,自己掉头走过去,推开门。
一个男人正背着身,急急忙忙提裤子,苟老太太的头轰地一声,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上涌,原来,原来那个小货郎说的,一点儿也没错,她想起邻居们嘴角暧昧的笑容,何当,这件丑事早就传扬开来,只有自己一家人还被蒙在鼓里,苟老太太怒不可遏,拔高嗓门大骂起来:“钱氏你个不要脸的——”苟老太太四下张望了一下,抓起一把笤帚,便朝王李管身上打去。
王李管哪里是受委屈的人,他一把抓住了笤帚把,使劲一拉,本想夺过来,无奈苟老太太抓地太紧,他连人给扯倒了。
苟老太太额头着地,一下子就晕过去,王李管顾不上去看一眼,急忙套上衣服便往外跑。
苟江虎正在地里掰玉米穗子,听到地头有人喊他:“苟老大,你娘摔到了,你快回去吧。”
母亲年纪大了,苟江虎毫不怀疑,他给在庄稼地另一头的两个儿子喊了一声,让他俩也跟着回家,自己便先走一步。
一路小跑,到了门口已经是气喘吁吁,顺手抓着门背后一把铁锨,撑着身子喘息,想要休息一下,再往里面走,谁知,屋里闪出一个神色慌张的男人。
“你是谁?”苟江虎还没反应过来。
王李管不敢多言,往旁边一闪,夺路就跑。
“抓贼啊——”苟江虎喊了一声,转身就追,他的小短腿,哪里是对手?苟江虎急了,举手把铁锨投掷出去。
王李管只觉得背上一阵剧痛,踉跄几步,几乎趴倒在地,苟江虎跑过来,捡起铁锨,再扎过去,王李管听到风声,猛然转过头,差点撞上苟江虎扎过来的铁锨,他吓得一个翻滚躲过去,背上的血染在地面,他也疼地呲牙咧嘴,可生命关口,他也顾不上这些,王李管比苟江虎高了不止一头,动作也敏捷地多,他瞅准机会,抢过铁锨,反手就拍了过去。
谁知道这个时候,苟江虎却忽然崴了脚,身子往下跌去,这铁锹一下子就砍到了脑袋上,鲜血如箭一般喷了出来。
刚才苟江虎那一声喊叫,已经让不少邻居出来,看到这个景象,几个妇女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杀人啦——”有人喊。
王李管扔了铁锨,掉头就跑,没几步便让人抓住了。
王李管被拥过来的邻居抓了起来,送进县衙,因为流血过多,他已经蔫吧了,自知案情明摆着,再加上已经没有力气对抗县太爷的刑具,王李管只好老老实实,他和钱文茜何时有奸情,骗了多少钱财,以及杀人经过。县太爷把他收监,只等刑部批文下来,便要把这恶棍斩首示众,没想到王李管受了伤,在狱中也没人管,几天后自己死了。
再说,捉奸捉双,钱文茜也免不了被抓进县衙过堂,她已经被吓傻了,话都不会说,摊成一堆泥,画押还是被站班的衙役在腿上踹了一脚,才略略清醒,拿笔画了个叉。
钱先贵听到消息,也吓坏了,事情完全没法转寰,让他有苦难言,尤其是死者是苟典吏的侄子,人家也容不得他做什么手脚。
若是女儿死了,此事便一了百了,钱先贵也不会这么心乱如麻,苟典吏为人有多狠,他心里清楚的很,他很怕苟典吏还要跟他算账,让他再付出代价。
钱先贵在县衙的宿舍,转了半天圈子,傍晚,拿着自己身边所有的银钱,在街上买了礼物,往苟家而去。
苟典吏已经羞得没法出门了,正在家里冲老婆发脾气呢。
“呜呜,老爷,钱家那贱?货偷人,我怎么能知道?我要是知道,还不早早就想办法了?你也知道,这样的事情,总是最后才传到自咱家人耳朵里……”
“你,你,你还好意思说?我挣钱养活你,要你做什么的?给你说过多少遍,对哥哥家的事儿上心一些,你是给我怎么做的?”
苟金安心里难受啊,当年父亲着意培养自己,对大哥是十分愧疚的,临死,还拉着他的手,让他多多照顾大哥,可自己,可自己怎就疏忽了?
苟金安一点也不愿意面对自己做错了这个事实,此刻,他把全部的懊恼、愧疚,都撒到老婆身上。
苟林氏的确做得够糟糕,男人拿回的东西,有时也会叮咛一句,让送给大房,她如何舍得呢?自己男人挣来的,凭什么给大房?她刚开始还送那么几回,后来便全都留了下来,有时候怕男人看见不好,她甚至送到了娘家去。
苟金安也知道老婆对自己的话阳奉阴违,他懒得在这方面花费力气,或者,他也看不上大哥窝窝囊囊的样儿,觉得遭受穷困,是他没本事,再说,他的老婆年轻时如花似玉的,很是迷人,他也舍不得谴责,于是,他的大哥家,就这么一天天的落魄下来,连侄子的腰,也一天天直不起来。
苟江虎窝囊了一辈子,唯一出彩的一次,就是三十多岁了,娶来一个花骨朵一般的小娘子,他用尽全部力量,不顾爹娘和儿子的反对,把钱氏捧在手心呵护,没想到,他的一片心意,换来的却是这样的下场。
苟金安一想到这些,心如刀绞,他骂累了,便坐下喘气,老婆爬起来,忍着身上的疼痛,给男人泡了茶端上来。
一杯茶没喝完,门子来传话:“老爷,钱先贵求见。”
“让他滚!”苟金安吼完,坐在椅子上转起眼珠子,这一回,决不能这么轻饶了钱先贵。
钱文茜被关进了监狱,只等刑部的批文下来,便要秋后问斩,她浑浑噩噩了几天之后,慢慢清醒过来,自己依仗的爹爹,连一眼都没看她,而苟家,也不是爹爹能够惹得起的,钱文茜越想越绝望,万念俱灰之下,把衣服撕烂,搓成绳子上了吊。
只有焦氏听见女儿的死讯,流下了两串眼泪,钱先诚和老焦氏,还恨恨地骂了几声,嫌钱文茜拖累了他们。
钱先贵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他求见苟金安被拒,只好转而请孙主簿帮忙说情。
这一年,他四处出击,先是嫁女儿巴结上了苟典吏,让他在县衙的地位大大提升,钱先贵尝到好处,又想让侄子求娶季县丞的女儿,这件事情若是能成,他钱先贵,在县衙可就能横着走了。
没想到一向窝囊的二弟,竟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钱先贵那个气啊,他本来想更进一步,反而被季县丞嫌弃,差点吃了挂落。
季正申那能不生钱先贵的气?是他口口声声要保媒,自己的老婆和女儿都高兴不已,最后却以被拒绝告终,这不是活生生被人打脸吗?他本来就觉得女儿大了钱先贵侄子五岁,有些不合适,是钱先贵口口声声没问题,他才动心的,这个钱先贵,实在让他丢尽了人。
好在钱先贵出了个主意,让他挽回面子,那对石雕,是钱先贵一手策划,送到山窝村的,眼看事情就要成了,钱先诚被抓进监狱,不信那钱文翰不来就范,还不乖乖当了自己的女婿?没想到半路出来个程咬金,把抓人的衙役给挡了回来。
季正申还仔细盘问了赵元,那个一身贵气的公子,绝不会是随便拿个什么挂饰糊弄他们的,就是人家身上穿的棉布长袍,纹路细腻匀称,针线讲究,都不是普通人能穿到的。
“咱们县里的裁缝,绝对做不出那活儿,就那细布,也不知道是怎么织出来的,真的十分平整,我还没见过那么好的细布。”
季正申提心吊胆,唯恐那位贵公子来找他算账,现在,钱先贵倒霉,更让他夜不成寐,总觉得是那位公子的手笔。
钱先贵刚开始还想让季正申帮他给苟金安说情,没想到季正申躲得连影子都找不到。
孙主簿也不是白跑路的,钱先贵拿了十几两银子,就想摆平这件事,他以为,自己的钱比别人大吗?
新知县杨光辉觉得十分晦气,一个地方,风化罪多了,也证明是他这个知县领导不力呀,他这上任还不到半年呢。
季正申和苟金安,都被杨光辉训斥了,两人憋了一肚子气走出知县的官廨,越想越气愤,又掉回头走了进去。
既然是钱先贵的女儿惹下的事儿,自然得让他来承担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们是亲人
“知县大人,不是我们俩不尽力,这个钱氏,乃书办钱先贵的女儿,小的哪里能想到,他摆出一副假斯文模样,竟然是满肚子的男盗女娼?
“什么?”**竟然是钱书办的女儿,这不是打他知县老爷的脸吗?杨光辉怒不可遏:“让这个钱先贵跟我滚回去!”
“老爷,老爷息怒,钱书办乃是前主簿王大人举荐的,就是布政使府里的王经历,他的师座,乃是当今吏部侍郎敬忠功。
敬忠功乃是他杨光辉堂叔的死对头,没想到,在这么个小地方,还能打击一下叔叔的对头,杨光辉忍不住露出微笑:“不管钱先贵背后是谁,这样品德败坏的人,决不能继续留在县衙,让他快点滚。”
季正申和苟金安都耷拉下脸来,他们还准备狠敲钱先贵一笔呢,若是这家伙丢了书办的职位,肯定就不会再出水了。
刚走出官廨,迎面碰上孙主簿:“两位,两位这是怎么了?”
苟金安和季正申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两位可有空闲?咱们出去喝一盅如何?”孙主簿殷勤地问。
“你老弟请客,我们能不给面子吗?”苟金安和季正申异口同声道。
孙主簿十分惊讶,前天他可是费尽心力,也没请到人的。
三个人在城东的酒馆,吃到戌时初,这才摇摇摆摆转了回来。
孙主簿是外地人,就住在县衙里的一个小院子里,钱先贵这两天一直盯着呢,这会儿也没睡觉,他睡不着呀,就在孙家门口等着。
“先贵啊,呃,”他打了个酒嗝,然后继续,“我和季大人可没少给苟典吏说好话的,总算是吐口不和你过不去了,不过,你,呃”关键时候,他打起了酒嗝,把钱先贵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苟大人如何才能原谅我?”
“唔——”孙主簿的手,往上抛了抛。
这是要银子呢,钱先贵紧张地问:“多少?”
孙主簿伸出一巴掌。
“五十两?”钱先贵小心翼翼地问。
“你觉得,苟大人是缺这点钱的人吗?你拿过去,跟打他脸差不多。”
“五百两?”钱先贵倒吸一口冷气,若是这么多,他还不如放弃了呢,当个小书办,得十年才能捞回来。
“钱老弟,你可要想清楚,若是得罪苟大人,你别说这个书办了,连命都难保啊,他嫂子这两天都吃不下了,眼看又是一条人命。”
钱先贵心里苦不堪言。
“钱老弟,你想好,最迟后天,不然,我可就兜不住了。”
“能不能少点?”
“你去给苟大人说去,我管不了了。”
眼看孙主簿要撂挑子,钱先贵急了:“好吧,你且等等。”
五百两,他就是卖房子卖地,也一时凑不齐啊。
第二天,钱先贵急急忙忙回到家,在老焦氏跟前哭了一场,弄出了一百两银子,这还差太多,他一咬牙,卖了二十多亩地。
他这么急急卖地,是不是亏本着卖呢?
还真不是,钱先贵找的买家,乃是王大山家,王老爷子听说他有急难,便爽快出手,二十六亩半地,给了四百两,这个价格,一点也不亏他。
王家人,可是要面子的人家,他们不会做那趁人之危的事情。钱先贵也是算准了这条才去的。
五百两银子,装了满满一木箱,钱先贵交给孙主簿收下,才略略松了口气。县衙里暗传,苟典吏和他爹,心狠手黑,盘踞山阳几十年,手里冤死的可不是一个两个,钱先贵害怕极了,他拿钱出来,不是为了保住这个书办的位子,而是为了保住这顶项上人头。
第二天,钱先贵刚起床,洗漱过后,就往官廨走去,迎面碰上知县大人!
“大人,早安!”
“你?钱先贵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早让你滚了?”杨光辉四下张望,看到孙主簿正要躲开,气得怒哼了一声。
孙主簿乖乖哈着腰跑过来:“大人!”
“让他立刻给我滚!”
钱先贵这才明白,被孙主簿他们黑了,他机关算尽,没想到会落到这样的下场,钱先贵先是脸色苍白,冷汗淋淋,然后,眼睛一翻,昏倒在地。
杨光辉抬脚走了,孙主簿和一个皂隶钱宝把钱先贵扶到宿舍,灌了一杯茶水,看着他悠悠醒来,孙主簿就溜了。
“老钱,你还是回去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里的几个人,你差不多都得罪了,已经没什么混头,还是别难为自己。”赵元当时去山窝,钱先贵还给了五百大钱,这个时候,便不好走开,他虽然仅仅是个衙役,但在县衙也是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的,不然,也混不了几十年。
“可恨我,我昨晚才送了他们五百两——”赵元一把捂住了钱先贵的嘴巴,他走出房门在外面张望了一下,这才进来:“你不想活,别拉我垫背,这话也能说?钱送出去,就别想拿回来,你折财保命,已是万幸。”
钱先贵也明白是这个道理,可叹他蹦跶了一圈,还把以前的家底都赔上了,钱先贵窝了一肚子气,收拾了东西,蔫蔫回了林津镇。
钱文茜和奸?夫谋害亲夫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山窝村,钱先诚气得两眼发黑,他怒冲冲跑到林津镇,一脚踹开大房的黑漆木门:“老大,这实在太丢人了,我钱先诚,还没这么厚的脸皮,我要和你断绝关系。”
钱先贵一肚子气没处发泄,他阴笑着:“你想如何和我断绝关系?”两家已经分家了,难不成钱先诚对外宣布和他不来往吗?
“我要移走父母的灵位,重建二房的祠堂。”
“你?就凭你?还想开宗立祠?你有何德何能?”
“有没有能耐不要紧,我至少活的清清白白,堂堂正正。”
在钱先贵面前,钱先诚从来没有这么硬气,他腰杆挺直,大踏步走了出去。
钱先贵猜不出钱先诚做什么去了,还正疑惑呢,镇长带了耆老来了。
眼下,不光是钱先诚,包括整个林津镇的人,都在为镇子上出了钱文茜这样的贱人感到羞耻,镇长和耆老,更是对钱先贵恨之入骨,养不教,父之过,钱先贵还是读书人呢,竟然养出那么不知廉耻的女儿,莫说钱先诚要和他断了亲戚,就是把他杀了,镇上的人都不觉得过分。
钱先贵看一行人气势汹汹,看他的眼光,跟锥子般的锐利,哪里还敢说个不字?乖乖和钱先诚立了契书,两家从此井水不犯河水,钱先诚不认钱先贵为兄长,钱先贵也没有钱先诚和钱先聪这两个弟弟。
虽然捉?奸一幕,是文瑾导演的,可她却没想到会死人,也没想到二伯会去林津镇,等汪陈氏急急到家里报信,她也傻眼了:“二伯母,二伯还去安慰大房他们吗?”
“怎么可能!”韦氏斩钉截铁地道,“你二伯去请镇长和耆老主持公道,和大房断绝关系,今后,我们这边的祖宗,我们来敬,不要让先人都蒙受了耻辱。”
文瑾呆住了,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结果?没想到二伯竟然没经过动员,就先冲了上去,她忍不住绽开笑颜:“好!我果然没看错二伯,他果然清白刚正!”她最为头疼的,初一必须去钱家大房拜年的烦恼,终于一去无影踪。
韦氏叹了口气:“碰上钱先贵这样一家人,我们哪里还说得起清白二字?”
“二伯母,话可不能这么说,只有咱们一家清清白白,才能请了林津镇和山窝的里正和耆老为咱家撑腰,和钱先贵划清界限。”
韦氏的脸色略略好了些,点头赞同文瑾的话:“正是这样,你二伯今天就是去找他们了,还不知顺利不顺利呢。”
文翰就在一边听着呢,也顾不得沈隽知道了自己家的丑事,何况沈隽也给他讲过他家的无奈,两人早就惺惺相惜,哪里还想到遮掩,他着急地埋怨道:“爹爹这也太莽撞了,为何不叫上我?万一钱先贵狗急跳墙,伤了爹爹可怎么好?”
韦氏一听也急了:“那,翰儿你快去看看吧。”
文翰心中焦急,骑着驴先走了,文瑾和沈隽套了牛车在后面跟着。
“你怎么不着急呢?”沈隽笑着问文瑾,眼神里还有一股坏坏的、皮皮的笑意。
文瑾瞪了他一眼:“明知故问,哥哥又是读书,又是练武,若是连这个都搞不定,我看他也不用再考试了,就算能中进士又能怎样?没有能力,一味只会之乎者也的书呆子,还不如在家种地呢,别耽误了朝廷大事,连自己的脑袋都保不住。”
“嘻嘻,你倒是对文翰听了解的,的确,他应付这样的小事,还是绰绰有余的。”
文瑾心情还是有些紧张,忍不住又挑沈隽的刺儿:“你意思是说,我哥只配处理这样的小事儿?”
“我可没这么说。”沈隽说着,笑眯眯地伸手拉住文瑾的手。
“别!”
“好瑾儿,别拒绝,就算是路上有人看见,咱俩不都是男孩子?没人会说什么的。”沈隽捻着文瑾的手指,“你们这里民风淳朴,路上男孩子勾肩搭背的多了,他们之间一看就是清白的,路人也从不往歪了的想,你就让我一会儿。”
文瑾实在没法狠下心,只好装着专心赶车的样子,沈隽盘腿坐在她身边,嘴里低声嘀咕了一句:“见一天就少了一天,此后说不定一别经年,你真真让我想得要死要活——”
刚好对面来了一辆驴车,那大叫驴“啊呜啊呜”地乱叫,文瑾没听见沈隽的话,等驴车走远,她摇摇手问:“你刚才说什么?”
“没说什么。”
“就骗我吧,我明明听见什么死了活了的。”
“我想死你了!”
“扑哧——”这句话让文瑾想起了冯巩,忍不住大笑,等对上了沈隽深情脉脉的眼,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觉得自己一寸一寸,就那么融化在他的一片深情里,她那样呆呆地看着那种俊美无铸的脸,别不开眼去。
“瑾儿——”沈隽有些忘情,想伸手捧住她的脸。
文瑾猛然惊醒,一下子就从牛车上跳了下去,把沈隽吓了一跳,急忙一拉缰绳:“吁——”
停下牛车,他也一跃身跳了下去,三步两步跑到文瑾身边:“你,你,不要命了,吓死我了。”
文瑾此刻也心跳如鼓,她本来想避一下,忘了在牛车上了,若不是这两年练武,身手敏捷,还真就那么摔下去了。
“摔疼了没?”
“没有,我跳下来的,没摔,就是吓了一跳。”文瑾老实道。
“都怪我!来,你坐车,我来赶。”沈隽四下看了看,见寂静无人,一伸手把文瑾抱了起来,不等文瑾嗔怪,就轻轻放进了牛车。
文瑾只觉得晕晕乎乎的,心跳地厉害,也忘了嗔怒,没想到,爱情就这么忽然降临,她还没来得及准备呢,就被砸了个措手不及。
沈隽何时悄悄进驻心田,她竟然完全没发现,还自认聪明冷静、从容不迫呢。
沈隽先是咧嘴轻笑,最后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老天爷,你终于开眼了,随了我一次心愿。”
牛车已经来到林津镇边上,文瑾轻轻推了推他的手,示意他冷静些,沈隽才收敛心神,板起面孔,只有上翘的嘴角,还流露出他心中的喜悦。
钱家大房的黑漆木门,此刻大大地张开着,门外,围着好些看热闹的,见文瑾过来,人们默默让开一条道。
沈隽警觉地紧跟文瑾,走进了那个令她厌恶的院子。
这里最紧张的时刻已经过去,钱先贵正老老实实在契书上按下手印,他又哭又笑,撒娇卖痴,耍尽无赖,只能对付得了钱先诚,却根本不是钱文翰的对手,无论学识还是口才,他比这个侄子可就差远了。
镇长瑞伯拿着契书看了看,郑重地交给钱先诚:“恭喜先诚,从今以后,你们一家人,可就能流一分汗水,享一份收获,过自在日子了。”
钱先贵怨毒地看了四周一眼,在一众鄙夷地视线中,他不得不耷拉下脑袋。
文瑾进门的时候,没有看到老焦氏一身是土,被焦氏和钱文艳、钱文才三人搀扶回去的身影,得知钱先贵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还被从县衙扫地出门,老焦氏一气之下就晕倒了,醒来之后,两腿就没有知觉,瘫痪在床的她,听见钱先诚要和大房撇清关系,要自立宗嗣的话,急忙让焦氏和钱文艳架着出来,狠狠闹腾了一番,哭喊叫骂,无所不用其极,不然,外面也不会招来那么多看热闹的。
钱先诚还真不是对手,饶是镇长和耆老都向着他,也硬是搞不定局面,还好文翰来了。
“钱先贵,老焦氏,你们丢尽了钱家祖宗的脸,也坑苦了我爹和三叔,现在还想赖着我们?别给我提孝道,也别提长辈什么的话,我只问你们,答应不答应?再闹腾一下,看我不带着镇上的人,把你们一家从这里赶出去,这可是我的祖父挣来的。”
老焦氏还要闹腾,文翰拿出一张纸:“瞧清楚了,这地契传承,上面清楚地写着从我祖父手里给你们的,凭什么呀。”
镇长耆老一听,纷纷支持文翰:“去县衙告他们,告他们谋夺你家祖产!”
老焦氏和钱先贵这才怕了,钱文茜丢人败兴,现在他们就是众矢之的,墙倒众人推,县里那些官儿,肯定会为了自己的名声,不惜踩他们一脚的。若是没了这个院子,他们可就要露宿荒野。
当年分家,是钱先贵去县衙办的过户手续,他很清楚自己从谁手里,继承的这个院落,此刻,他也不敢追究,文翰是怎样弄到过户手续的副本。
文瑾是事后听文翰说起事情的经过,才意识到文翰原来也早有摆脱大房的心思,竟然不声不响地做好了预备工作,机会总是攥在有准备的人之手,真理果然任何时候都颠扑不破。
文瑾从这件事情上,还看出文翰是个懂得取舍、能够当机立断果敢男儿,他没有纠缠在一个院落这几十两银子的事情上,而是快刀暂乱麻,一举摆脱了钱先贵和老焦氏这两个大麻烦。
沈隽能够猜出文瑾的心思,和她开玩笑道:“看出来了吧?你的哥哥也是个狠角色呢,记得可别惹他哦。”
“呿!文翰哥爱憎分明,才不会和我针锋相对呢。”
沈隽无声大笑:“你真厉害,钱文翰的确是个至诚君子,他爱的人,拼了命也要保护周全呢,你该感到幸运。”
“嗯,我的确为有这样的亲人幸运。”
“那你,会不会为认识我感到幸运呢?”
看着沈隽表面一副贼兮兮猥琐模样,但眼神却十分紧张和期待,文瑾的心就忍不住发软,她郑重地点头:“会的,我很幸运认识你。”
沈隽说话的时候,还有三分玩笑的意思,等说完,才知道自己有多紧张,他故意做出那样的表情,就是怕文瑾说出拒绝的话,他承受不起,好故意装作是开玩笑的。
他四下看了看,悄悄握住文瑾的手:“我也很幸运听了四舅舅的话,来到平陵,遇见文翰和你。”说完,有些伤感地道,“若不是有你们,我怎么能度过这段艰苦时光。”
开宗立祠,是要到县城备案的,有文翰出面,又有钱先贵倒台在先,事情进行地很顺利。钱先诚和文翰从县里回来,一家人便张罗着,移坟、祭祖、建祠堂,最后是请邻居和村里有体面的人过来吃饭,忙得不亦乐乎。
沈隽从头至尾,帮着料理,令文翰心里十分感激。
“我们是朋友、是亲人啊,做这点小事算什么。”
文翰不明白沈隽为何说是亲人,还以为他在情感上,当自己是兄弟呢。
只有文瑾下了一跳,唯恐哥哥追问,幸好文翰没往心里去。
文翰这一回,在家里住了半个月,把家里的事情料理干净,这才和沈隽回了书院。
文瑾觉察到沈隽有心事,可惜没时间盘问她,没想到这一别,竟然就是三年。
第一百一十四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2)
钱先贵的麻烦,还在继续发生。
钱串串趁大房忙乱之际,把收了的庄稼,运回了自己的家里,等钱先贵的事情终于平静下来,两个月都过去了,焦氏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库房里空荡荡,便跑到隔壁去讨要。
“谁拿了你的粮食了?我去你家偷了?抢了?”
“你把我地里的庄稼收了。”
“你胡说,你的地在哪儿?我收的明明是我家的地好不好?嫂子,你仗势欺人惯了,现在,都丢人丢到家了,还敢欺负我。”
焦氏气得浑身哆嗦,无奈钱串串比她泼辣,比她脸皮厚。
焦氏哭哭啼啼回到家,给老焦氏哭诉小姑子的恶毒,老焦氏气得拿着拐杖一个劲儿在地上猛戳:“把她给我叫过来,把她给我叫过来。”
老焦氏让焦氏变卖了自己的首饰,吃了两个多月的药,也没能站起来,彻底瘫痪在床了。她没法走出去,钱串串才不会过来找骂呢。
钱家大房,收了夏粮,是吃饭用的,秋粮卖钱供花费,钱先贵手头拮据,便捋了袖子,带着焦氏和钱串串理论。
“串串,哥哥的庄稼呢?”
“我没见呀。”
“胡说,一直是你收割的。”
“大哥,你终于说了一句良心话啊,还知道我这几年,一直给你家当牛做马啊。”
“哎,串串,你怎么这么说呢?若不是我,你怎么能搬到林津镇?还不守着山窝的大水坑发愁?”
“行了吧你,若不是你搅和,我说不定跟先诚一样,也发了财了。”
“你,你,你守着水坑两年多,怎没见发财?你就不是那享福的命,还发财呢。”
“哼,不是你搅和,那块地的财神翻身,好运就落到我头上了。”
钱先贵气得呼吸都快上不来了,却架不住钱串串胡搅蛮缠。
“串串,换地是你点了头的,现在说那些也没用,把我家地里的庄稼还给我。”
“我哪里见你家的庄稼了?”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有本事,把你的罚酒端出来我瞧瞧。”钱串串刚刚在心里得意自己这句话说的俏皮,脸上就挨了一个大耳刮子。
“钱先贵,你现在凤凰落毛不如鸡,还想在我跟前抖威风呀?你老婆趁我建房子,偷了我的大米,这么久了,我都没有说,哼,今儿我可要报仇了,你家,老的手脚不干净,偷东西,小的,哼,连人都偷上了。”钱串串捂着脸尖声大叫起来,连基本的脸面都不肯给钱先贵留了。
焦氏现在最听不得人说这个,她“嗷”的一声就扑了过来:“真是没人欺负我们了,你还是亲戚呢,这个时候也落井下石,还有人心吗?”说着,一把揪住了钱串串的头发,钱串串也不甘示弱,在焦氏的身上乱掐。
杨柄娃跑过来相帮老婆的忙,被钱先贵一棒子打在头上。
杨黑蛋在街上闲逛,听见家里吵闹,跑了回来,他这个二货中的二货,一看爹娘吃了亏,掂起一把头就打,还好杨家人懒,那铁头装得不牢,半道上掉了,砸在钱先贵腰上的是木柄,不然,钱先贵就不是在床上躺半个月了,估计若有命在,就得躺一辈子呢。
钱先贵惊叫一声,倒在地上,焦氏顾不得和钱串串打架,想跑过去看看男人,被钱串串趁机在脸上抓了一把。
还好钱先贵并没有昏迷,焦氏扶着男人,两人狼狈逃回家里。
老焦氏躺在床上,听见焦氏和钱先贵的叫喊,十分焦急,不停地喊着焦氏名字,想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焦氏浑身疼痛,还不得不应付这个讨厌的婆母,走过去的脸色,就非常不善,还好她的脸此刻也被打青了,看不出表情。
钱先贵没能拿回一粒粮食,还被打地躺在炕上半个月起不来。他从来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呢,盘算着有机会一定要报复回去。
钱串串这几天也不闲着,碰上人就说,大哥冤枉她,以前还偷了她的大米,骗了她家的宝贝,把她一家逛到林津镇,丢了山窝的聚宝盆。
没人肯信钱串串的话,但当年杨家建房,钱先诚的确送了一袋子大米,后来说下面都是秕谷,镇上的人知道的也不少,现在听说是焦氏偷了,多少有几分相信。
因为没人肯信,是钱先诚装的。林津镇的人,都知道钱先诚不贪,非但不贪,还是个不惜钱财、大方得有些迂腐的人。
焦氏忍着一身酸痛,伺候男人,还得伺候婆婆,儿子和儿女,又不肯伸手帮一把,没多久,就累得瘦了一大圈,老焦氏一点也不体谅媳妇,她躺床上不舒服,寂寞了,便喊媳妇过去,一会儿她渴了,一会儿她要尿,折腾人不说,还嫌焦氏下手不够温柔,扯掉了头发,弄疼了肉皮,焦氏终于坚持不住,病倒了。
老焦氏喊媳妇,见没到跟前,便骂上了,焦氏实在忍不住,扶着墙走了过去:“喊,喊,把我累死了,你就畅快了?”
“你,你,你敢忤逆?”
“我就忤逆了,有本事,让你儿子休了我。”
老焦氏闭紧了嘴巴,钱先贵什么德行,她清楚,绝不可能为了她,这个躺在炕上,只能吃喝,什么也不能干的便宜娘,休了他里外张罗、伺候周到的媳妇。
焦氏病慢慢好了,但却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对老焦氏体贴入微,而是捂着鼻子,把饭碗往她床头一放,掉头就走。
老焦氏起不来床,憋得狠了,难免会释放在床上,焦氏想收拾就收拾,不愿意来,就那么放着,时间一长,屋子里便越来越臭,连院子里都有股子臭味,焦氏干脆把老焦氏的窗户和房门都关上,屋里越发难闻,到了后来,谁都不肯进去,老焦氏刚开始还不停地骂焦氏,后来,焦氏隔着窗户,狠狠给了两句:“骂,骂,若不是你出这个馊主意,他爹能栽这么大的跟头吗?光知道吃喝享受,养头猪都比养你强,再骂一句,饿死你。”
“你,你——”老焦氏气得厥了过去,她现在起不来床,焦氏不送吃的,还真的挨饿呢。钱文艳和钱文才,就是两只白眼狼,嫌她臭,根本不进屋子。
“一个一个白眼狼,都白养了!”老焦氏只敢低声嘟囔,唯恐媳妇听见,不给吃的。
焦氏后来,在窗户上开了个口子,给老焦氏送饭,就放在外面,很少进屋,没多久,老焦氏身上就长了褥疮,疼得她常常昏迷,人很快就不行了。
家境一日不如一日,以前饭桌上精米细面,也出现了粗粮,钱文艳和钱文才刚开始还闹情绪不肯吃,焦氏心力交困,也管不了那么多,钱文才饿得恨了,乖乖低头,到了后来,没有菜,他都能吃下一块玉米面发糕。
最让焦氏忧虑的,是二女儿的婚事,有钱文茜这样的姐姐,哪个不要命了,敢娶妹妹?以前间或还有媒人上门,现在,媒人都绕着钱先贵的大门走呢。
钱先贵是第一个吃不下粗粮的人,他在家窝了两个月,终于忍不下去,趁一个浓雾天气,走出林津镇,雇了外村一个驴车,去了府城,希望能找到一份事情做。他不光是为了挣点钱,还为了摆脱在林津镇的困局,以前最喜欢人前得瑟的他,现在一出门,就会被人背后吐唾沫,甚至甚至当面都有人对他指指戳戳的,这日子,让他如何忍受?
经过这场波折,钱先贵瘦了一大圈,倒是没了以前那种脑满肠肥的笨猪摸样,变得清秀斯文了许多,有一家商行不明就里,聘他做了账房,年前,各家商行都特别忙,正是缺人手的时候。
钱先贵没想到,才干了不久,他竟然还还跟着掌柜,去了一趟省城。明湖城的繁华,唤醒了他曾经破灭的欲望,在这里,没人认识他,一切就可以重新来过。
但,如何才能在这里站住脚跟?就在钱先贵束手无策时,掌柜一句话让他一下子高兴起来:“总铺子的梁账房死了老子,请两个月的假,大掌柜问你,愿不愿意在明湖城顶一段时间?”
“愿意,愿意!”钱先贵喜上眉梢。
再说文瑾,终于搬掉钱家大房这个绊脚石,日子过得就更加舒畅。今年,津河旧道河沿上的芦苇,已经成了规模,文瑾便贴出收购苇席的布告,同时,还请来了编苇席的师傅。
苇席利润极薄,文瑾便不负担师傅的工钱,谁来学,谁出学费。几个师傅商量了一下,也学会变通,就是跟着学的人,交五十领席子算学费,学员没有不答应的。他们回去,也可以如法炮制,把这学费挣回来。
席子不难编,技术很快就传开了。大多数河沿的人,都不能上山采摘,收了秋,就忙着割芦苇,村村的打麦场上,都铺满了雪片一样的苇席。
孙东平兄弟会算账,却不识字,他们完成了在县城的任务,便撤了回来,白天跟着刘三景种地,晚上跟文瑾学认字,有空闲,还要跟石振宗练几下拳脚。几个孩子都吃苦惯了,不但没有喊累,还对能吃饱穿暖的日子,满意的不行。
文瑾对这哥儿三个,也十分满意。算计钱文茜的事情,是文瑾布置的,这件事的难点,就是时间的控制,没想到三兄弟把握如此巧妙,不仅顺利完成任务,还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现在,她对这三个的培养,就更加重视。
老天赋予人类不同的性格和天资,就是要人们各行其是,各负其责的。就算是后世讲究人人平等,好些工作,也不是谁想做,就能做得了。
就像眼前,刘家四个孩子,也跟着一起学认字,可惜记性不很好,不管怎样努力,也没孙家的三兄弟几个学得快,他们的优点,就是诚实可靠,文瑾最信任他们。
收苇席时,文瑾把孙家三兄弟带在身边,不光教他们记流水账,还教待人接物的礼仪。这些都是文瑾跟着文翰学的,现在转卖给自己的跟班。
就在文瑾的日子过得滋润又踏实时,传来一股谣言,说是皇上的亲弟弟仁亲王,在西疆和鞑子打了七年,竟然败下阵来,那鞑子一夜突进了五百里,朝廷都震动了。
普通百姓,有点心的听了这个消息,还多少担忧一下,多数只知道种庄稼混饱肚子的,直接把这事儿,当成一股风。自顾自过日子,根本就不往心里去。
也是,梁中省夹在莫凌和里梁两座大山脉之间,战争的纷扰,的确比别的地方少,战争对普通百姓的概念,就是换了皇帝,年号不同而已。
但文瑾感受到了战争的波及,首先,文翰写信回家,说沈隽忽然走了,连行李都没有收拾,也没留下片言只语。
文瑾回家看望二伯和二伯母,听到这个消息,也揪心不已:“沈隽不会是上了前线了吧?”
“这孩子,怎么会去投军呢?文文弱弱的,哪里敌得过那些彪悍的鞑子?”钱先诚也很担心,说的韦氏直叹气。
文瑾满心忐忑,返回石卫村,就听到朝廷征兵的消息,西线吃紧,朝廷着急了,有消息说,太子竟然代替年老的皇上去亲征。
石卫村有三十人榜上有名,第一个便是石振宗,整个村子一下子就炸了。
七年前,他们村的青壮,就那么离开了村庄,现在,活着的不到一半儿,这满村的老弱妇孺,掉了多少眼泪啊。
还有,他们的孩子在外为朝廷拼搏,家里的人过得好还勉强说得过去,可实际上,石卫村的人,这几年过得什么日子?为了活命,他们上山采摘,石振宗因此被陷害入狱,现在,朝廷战事紧迫,还想再给他们分派壮丁?没门!
石卫村的老人和妇孺,头上顶着火盆,在县衙门口静坐。
这是宁死也不听朝廷招唤啊,杨光辉急的恨不能去撞墙。这个名单,不是他拟定的,想改都没资格,他只好想办法安抚石卫村的人。
杨光辉让他的师爷程宏,和石启旺接触了一下,许诺每年给他们派工五千,石启旺摇头拒绝,杨光辉只好又许诺,每年给村里当兵的家属,五百斤粮食,石启旺还是摇头。
杨光辉没办法了,只好问:“那你们要怎样?”
“把捕头赵立关监狱三年。”
杨光辉断然拒绝:“不行!没了赵捕头,县里的治安怎么办?”
“那就让赵立的儿子替代。”
“赵捕头的儿子才十六岁,你们也不能太狠了。”
“他当年把我们少主抓到监狱,也才十六岁。”石启旺回答,“这个若是不答应,我们全村人哪怕葬身火海,也不应兵。”
“你们想抗旨?”
“我们就是想抗旨!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们全村。”
好吧,人家不要命了,杨光辉真的没了办法,事情僵持了六天,杨光辉终于无奈,把赵立叫道身边:“赵大人,得罪了,再有两天,新兵就要上路了,我们除非发兵把石卫村剿了,不然,没法压住他们啊。”
“那你,那你——”赵立好懊悔啊,明明知道石卫村的人不好惹,他为何还要逞强,非要剃了这个刺儿头呢?
在赵立的长子进监狱的那一天,石卫村的人便撤离了县衙大门口,收拾了行装,送儿子上路,他们先祖是军户,本来就容易接受这样的命运,何况,石振宗的父亲,并没有死,还有书信过来,已经是个小武官了。
他们练武,就是为了当兵,为了给父老乡搏得利益,牺牲总是免不了的,石卫村的人,特别心齐,就是一旦出了一个有成就的,全村人都能享受到那个福利。
文瑾也去送石振宗了,这个没心肝的,面对母亲一脸的眼泪,竟然这么安慰:“娘,你放心,儿子一定好好打仗,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有几个母亲,养儿子是为了挣诰命的?这话让石大婶眼泪更多。
文瑾悄悄扯了一把石振宗,不愿意让他继续说下去。
石大娘在小儿的搀扶下,哭得昏天黑地,石振宗却扯着文瑾,和她说起了悄悄话:“弟弟还小,娘身体也没以前好,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还请您照顾一下他们。”
这还算一句有良心的话,不想文瑾却眼睛一瞪:“别给我说这个,我不管,你要是有心,无论如何保住自己的命,将来战争过去,回家养活母亲弟弟。”
石振宗低下头,他何尝不想活着回来?
“你不许冒险。”
“嗯!”石振宗想了想,最后问了一句:“要是沈隽不来了,你能嫁给我不?”
文瑾一时语塞,她想摇头,但却害怕这个二杆子,心灰意冷,不把生命当回事。
见文瑾梗着脖子,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石振宗也猜不透她什么意思,最后只能存着一丝侥幸:“沈隽是个贵人,是个咱们无法攀到的贵人,你不会想着他吧?”
文瑾更是无语。石振宗黯然,毅然转身,大踏步走了。
见石卫村的事情平息了,赵立找到杨光辉:“大人,能不能通融一下,放小儿回家呢?”
杨光辉看了看赵立:“我这里可以通融,不过,石卫村的人给我交过底,若是在三年内,没有大赦,他们看到令公子,便会痛下杀手的,到时候你可别怪我没讲清楚。”
赵立终于领教了山阳流传的一句话:“卫村的人惹不得。”他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攀亲
冬天,本来是农村人最清闲的季节,但今年的津河旧道,到处都是整理田地、挖塘积粪的人影,韦家湾的稻田,平均一亩地产量两百四十斤,给了好多人希望,他们以前种荞麦,一亩地才收三四十斤,仅仅比种子多一倍而已。
现在,韦家湾成了津河旧道人的榜样,他们做什么,马上便有人模仿,韦成岚带领全村人,把稻子秸秆上面浇了猪粪,再压上土,一层一层垒起来,堆成大粪堆,没多久,沿津河旧道的村子外面,到处都是这样的粪堆。
杨光辉和柳全汉不一样,杨家在朝廷里,小有势力,他到山阳,是来历练的,只要有成绩,不怕不升官,因此,他并没鼠目寸光,忙着刮地皮盘剥百姓,而是派人仔细查访,弄清楚柳全汉的举措。这是个聪明人,见山阳县已经走出了最初的困局,只需要适当扶持,不愁不出成绩,便放开手,甚至催促河沿的人家,尽量栽树防风,同时搞养殖、积粪,改良土壤,也建议他们修建小型的水库,蓄水种稻。
柳全汉在山阳的几年,算是山阳县发展的最低谷,杨光辉来到这里,已经爬到半坡了,这个阶段,所有的事情基本进入正轨,杨光辉只要不瞎折腾,他哪怕整天躺着睡大觉,也会在三年后,取得好成绩。
没办法,朝里有人好办事,他的远房堂叔,就在吏部,查阅了柳全汉全部的档案和奏折,才把侄子派来摘桃子。
文瑾不知道杨光辉有什么背景,但她对这个官儿,多少好有些感激,是的,这个封建社会,哪怕是来摘桃子,能遇到这样一位明白事儿的官员,也算是百姓之福了。
山阳以前,和水凌也差不多,但山阳就能好好的度过灾荒,水凌却差点酿出民变,朝廷派人来查,知县果然是个贪官,现在,那边也新派了知县,不过,同样新官上任,杨光辉就优哉游哉,那边却愁眉苦脸,就算要学习山阳,还得苦熬两三年,这两三年可怎么过呢?不能总是指望朝廷赈灾吧?
西疆起了战争,粮食都运那边去了,皇帝就算愿意赈灾,也要有这个实力。
但水凌的知县,却顺利把三年度了过去,原因就是,好多人逃荒,一去不回头,水凌的荒地,没人耕种,自然长了草,那些留下的,便学着山阳的人,用这些草,喂牛喂羊,然后慢慢休养生息,环境不再恶化,人们这才缓过一口气。
进入了冬天,一如前两年那么冷,文瑾把自己晒的猕猴桃干,和猕猴桃酱,带到了省城,她认识了几个专跑大家户的卖果商贩,让他们去推销,给出的红利特别诱人,一斤猕猴桃干,给五百文,一罐猕猴桃酱,给三百文,那几个果贩,十分惊讶文瑾的手笔,推销起来便特别卖力,竟然在冬月就销售一空了。
那些个富户,刚刚尝到甜头,就断货了,把送货的贩子骂了又骂。
这些人也就嘴上埋怨了几句文瑾,都期待下一年,文瑾能种出更多的果子来。
文瑾很认真的把留下的猕猴桃种子,埋进沙土里,放到外面去过冬,她今年,依然育了不少苗木,王大山听了文瑾的鼓动,打算种上两百亩地呢。
文瑾一想到将来的津河旧道,一望无际的绿荫下,藏满毛绒绒的鲜果,美的睡觉都笑醒了。
转眼就是腊月,文瑾的鱼,就算带了酸菜和调料,也没有往年那么好卖了,不过,略略降价,最后总算都出手了,鸭蛋全部腌成了松花蛋,腌咸鸭蛋的人太多,价格降得太厉害,她没道理贵的不做,去做便宜的。
因为鸭蛋降价,普通百姓的孩子,偶尔也能吃到一个,养鸭子的人家,更是因为多得卖不出去,随便孩子去吃,以前,普通百姓觉得奢侈的生活,就这样不知不觉来到身边。
虽然鸭子和鱼价格跌了,但文瑾现在收入的渠道比以前多,尤其是今年的生漆,是去年的十几倍,因而,她炕下面的钱箱子,不比以前入账少。
明山忙了一年,文瑾给和他平分红利,拿到了上百两的银子,王老爷子特别高兴,嘴上不说,心里很为小儿子自豪:“明山,再过几年,咱家就能再买些地进来。”
“爹,你只知道买地,做生意才挣钱呢。”
“做生意不靠谱,种地才是实打实的。”老爷子最得意的,就是买进钱家那二十几亩,这可是林津镇最好的土地,一年两季,旱涝保收。
明山却不买账:“种地靠天吃饭,哪里有做生意靠谱?”
王老爷子说不过儿子,便闭了嘴巴。
明山还在文瑾跟前得瑟,却被无情驳斥:“种地靠天吃饭,做生意要靠脑子吃饭,一个不注意,便是血本无归,丝毫也不能大意,这两个项目,都有风险。”
“文瑾,收生漆有什么风险?现在上山割漆的越来越多,不愁没钱赚啊。”
“遇上大旱,漆树也会断流。”
“啊?”明山傻了眼。
“所以,我们要不断寻找新的门路,拓宽财路,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嘿嘿,明白了。”
明山知道,凭自己的本事,一年怎么也挣不到一百两银子的,便更加坚信跟着文瑾没错。不收漆的时候,帮帮钱先诚收药材,或者帮文瑾种地,他觉得自己只有这么忙碌个不停,才能对得起良心,对得起一年上百两银子的收入。
文翰在小年那天,便回到了家里,文瑾听到消息,把石卫村的事情交给了刘三景看管,并委托明山,有空过去转转,自己带着石榴,匆匆回山窝。
文翰就站在上房门口,目光怅然,韦氏却一脸喜气地在厨房忙碌,文瑾和长辈打过招呼,便走到文翰面前。
“哥哥,沈隽为人,我们也是知道的,他怎可能就这么不告而别?”
“可我问过院长,说是他的家人接走了。”
“这就更可疑了,他和后母不和,你也是知道的。”
“我,我们又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
文瑾皱眉:“哥哥,你就不能打听吗?”
文翰安抚地拍拍文瑾的肩头:“别担心,沈家四爷来过书院,还专门见了我,问清了当时的情景,给我说,沈隽去了西疆军营。”
“什么?这是真的?”
“嗯,这一年,他几乎就不上课,除了练武,就是看兵书、西疆地理志,去西疆也是情理之中的,我就是奇怪,他为何只在路上给我写了一封信,然后就再也没了消息。”
“信呢?”
“正要给你呢。”文翰回头,从卧室拿出信来,给了文瑾。
“文翰,文瑾,见字如晤:
匆匆离别,请恕不告之罪。
久有报国之念,适逢国难之际,吾已无法安心于室,恰逢变故,便毅然决定奔赴疆场了。
请不要为弟忧心,隽吉人天相,文成武韬,此去必能展鸿鹄志、遂报国愿。请兄静候佳音,三年内,必凯歌高奏,来晤兄弟!”
沈隽
明宗十五年十月”
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潦草,似乎是在十分匆忙的情形下写的。
“哥哥,你说,沈隽他再着急,也不会差那么一天半天的吧?”
“我也很蹊跷,沈家四爷还专门见了我,说他很安全,让我别挂念。”
文瑾忧心忡忡,可却不得不信,沈家四爷的名声,她也听说过,原来在梁中省,沈四爷沈明熙,不仅才名远播,为人也是一等一的好,和他打过交道的,没人敢说个“不”字,就因为这个,沈老爷子临走,才一再叮咛儿子,不过四十,不可以入仕途,唯恐他被别人算计了。
文翰并不因为县太爷、教谕都换了,就不再去拜访,而是和文瑾带了礼物,比往年都要认真和恭敬。
抚摸着猕猴桃酱的罐子,文翰脸上一阵黯然,去年,沈隽尝了文瑾的猕猴桃酱,特别喜欢,还说今年给他留着呢,可惜,东西还在,人却远在天边。
杨光辉并不稀罕文翰送的礼物,鱼啊鸭子啊,今年不好卖,县里几个大户,以及黄乡吏、赵立等,都给他送了这样的年礼。
文翰还送了几个坛子,虽然上面写了字,杨光辉也懒得看,他以为是酒呢。
文翰见县太爷哼哼哈哈,一脸应付,自然知道自己不过一个秀才,知县大人是看在一车的礼物上面,才拨冗相见的,便行了礼,带着文瑾退了出来。
教谕王岗的态度,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县里的秀才,给他送年礼的也有,但如文翰这般大方的,却很少,他笑得眼睛都眯住了,连声说,不计较文翰没有及时来拜见:“不知者无罪嘛,钱秀才忒客气了。”
杨光辉把礼物交给夫人,便没再提起过。腊月三十,给祖宗上了香,摆上祭品,带着妻子儿子磕头行礼,然后一家坐下喝茶聊天,熬年。
“夫人哪里买的这个果干,很好吃,这是什么果子?”
“哪里是我买的,你收的礼物,倒问起我来了,呶,坛子上有字,让柳妈拿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文瑾很细心,每个礼物上面,都让文翰写上品名,以及:“晚生钱文翰敬献”的字样。她送礼的目的,是为了提高猕猴桃的知名度,自然不放过任何一个宣传的机会。
“猕猴桃果干?猕猴桃是什么果?”
“我怎么知道,这也是第一回吃呢——,哦对了,还有一罐子猕猴桃果酱,不如也拿过来尝尝。”
柳妈从罐子里挖出一碗,送到主子的茶桌上,杨光辉拿勺子舀了一点,放到嘴里,竟然比果干还要美味,他忍不住眯了眼睛,好好品咂了一番,忍不住有些后悔,那天没有好好看一眼,和那个年轻小秀才说几句话,好歹人家送来这么稀罕的东西,应该表扬两句才对。
正月初四,山阳第一富沈百万带着妻子来拜访,因为他出手阔绰,杨夫人的招待就上了档次,其中一味果酱馅饼,让沈太太十分喜爱:“杨夫人,你可别笑我孤陋寡闻,没见过世面,馅饼里是什么果子酱啊?”
知县夫人特别自豪,哈哈,沈百万的生意,都做到了京城,沈太太平日里傲气得很,经常笑话别的女眷没见识,自己虽然从京城来,有时候也有点压不住,毕竟读书致仕的家庭,没有生意人家那么挥金如土的豪奢。
没想到,小小的果酱,让沈太太低了头,杨夫人心里特别舒服。
“这是猕猴桃酱。”
“猕猴桃是什么果?”
杨夫人也不知道,不过,她很会忽悠:“哎呀,这怎么说呢,等鲜果下来,给你送些,你就知道了。”
“那我就先谢谢夫人了。”沈太太不管多有钱,在知县夫人面前,还是毕恭毕敬的。破家的知县,灭门的府尹,她的男人,不管在外面结交了多大的官儿,这直接管在头上的知县,也是不敢有丝毫怠慢。
“不谢,几个果子算什么。”杨夫人特别大方。
沈太太后来回想起那个美味,还在男人跟前提起此事:“你一天走南闯北,见过那个什么猕猴桃吗?”
“你怎么知道猕猴桃?”沈百万在省城,偶尔遇到过,据说一斤要卖到一两银子,他打听了好久,也不知道这果子哪里产的。
“知县夫人做了猕猴桃馅饼,那天招待我们的啊。”
“哦。”沈百万不爱吃甜食,当然不知道这回事。
“杨夫人还说,到了果子熟的时候,给我送点过来。”
“太太,你有空,好好套一套杨夫人的话,打听一下哪里有猕猴桃。”
既然知县夫人那么说,这猕猴桃说不定就是山阳出产的,沈百万似乎看到,一大片的果树,上面挂的不是水果,而是银子,他若是把果子送进京城,肯定能挣不少钱。
正月初二,钱串串没法去隔壁走亲戚,却转着眼珠子,想和山窝这边扯上关系,初四这天,她收拾了一篮子花馍,带着儿子黑蛋来到山窝。
文瑾和文翰正在院子里站着,听见有人开门,急忙过去迎接,却没想到竟然是她。
“你来做什么?”
“哎哟文瑾啊,我回娘家的啊。”
“你走错门了吧?你的娘家,在林津镇呢。”
“哎哟哟,文瑾呀,那么丢人的地方,谁去啊,我和先贵他们打了一架,已经断绝来往了。”
“你跟他们来往不来往,我管不着,这里不是你的娘家,就是八竿子都打不着,你请吧。”
跟在钱串串背后的杨黑蛋急了,从他娘身后挤过来:“文瑾你怎么说话的?”
“杨黑蛋,没见过逼着人认闺女的,别忘了你娘是谁家孩子,到这里攀什么亲戚。”
正月里,一般不赶上门来的,但文瑾绝不会再让钱串串和这边拉扯上,她还嫌麻烦不够吗?
“弟妹,弟妹——”钱串串耍起赖来,希望韦氏能出面,留住她。
“钱串串,别来这一套,快走!”
“你,你敢叫我名字?”钱串串尖叫。
文翰实在受不了了,走上前来,他现在已经比父亲都高出半头,挡在文瑾前面,很是威风:“你别在这里叫唤,若是想找娘家,不若去你亲娘那边,我们和大房都断了,你一个大房养女,在这里胡扯什么?”
“你怎么这么心狠,我好歹和你爹吃一锅饭长大的。”
文瑾嗤笑:“你才心狠吧?亲娘养母都不认,只因为他们穷,对不对?我们既然另立宗祠,就要和前面的一刀两断,你不要逼着我们去叫人,把你赶出去。”
“你们,你们……”钱串串还想耍赖。
“汪大叔——”文瑾忽然对着钱串串身后喊道。
钱串串出溜一下就窜了出去,文翰趁机推了一把杨黑蛋,随手关了大门。
没想到汪晗就在不远处,听见有人叫他,便往这边走来:“钱串串,你又来找不自在?钱大哥已经和你们那个房头断了关系,你还想赖上人家不成?”
钱串串狼狈地带着黑蛋往回走,她以为韦氏好说话,自己骂上钱先贵几句,就能讨了这边人的欢心,今后,靠着这一房亲戚,好沾光呢。
这样的赖子,文瑾怎可能让她得逞?
听见汪晗说话,文翰赶紧拉开门:“汪大叔,给你添麻烦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你爹和那边断开还是好,都什么亲戚嘛,不互相帮衬就算了,还处处算计,把人往死里坑。啊,呸呸”正月里不好说什么死呀活呀的,汪晗赶紧补正。
“汪大叔,你家今天不走亲戚吗?”
“父亲和母亲去了舅爷家,那边亲戚多,屋里坐不下,我们就不去了,孩子都还在他舅舅家玩儿呢。”
“哎呀大叔,你家就剩和大婶两人了?干脆别开火了,来我家吃饭。”文瑾热情相邀。
文翰也笑着说:“大叔,文瑾今天做涮锅呢,上次婶子问了又问,今天来吃一下,不就知道怎么做了?”
汪晗是个爽快的,他愿意和钱家交往,平日里叮咛老婆,有了什么稀罕吃的,都往这边分一些,现在来吃饭,也不觉得难为情,便高兴地点了头:“那我可就叨扰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文翰定亲
“哎哟大叔,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请得到才是面子大。”一句话把汪晗说得心花怒放。
“大叔进屋坐,我去叫婶子过来。”文瑾抬脚往村子那头走去。
汪陈氏听说男人已经答应了,便毫不客气地收拾了一个提篮,里面是她炸的麻叶、麻团等,和文瑾一起出了门。
村西头走来一驴车,在钱家门口停住了,下来两个女人,一个打扮的花里胡哨,一个竟然是以前在林津镇的对门胡大娘。
“咦,你家还有这样的亲戚?”
文瑾也惊讶:“一个是街坊,另一个没见过。”她心里还暗暗嘀咕,怎么搞的,难不成又来了个冒认亲戚的?两人忍不住好奇,加快了脚步,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胡大娘的声音:“这位李嫂子,是我娘家的邻居,说是有好事来告诉你们。”
胡大娘喜欢沾小便宜,文瑾还在林津镇时,不怎么和她打交道。
“什么好事?”汪晗问道。
“哎哟喂,大大的好事,我们黄家集,有个人,就是你们这边的乡吏。”
“哦,黄乡吏啊,有什么事吗?”汪晗的脸色严肃了些。
“知道吗?黄乡吏的姑娘,那可是我们黄家集的第一号,又漂亮,还贤惠,一手好针线,绣的花儿落蜜蜂,绣的鸟儿展翅飞……”
这是说媒来了,一屋子的人都严肃起来,文翰却皱起眉头,他现在的眼界,如何能看得上那些目不识丁的村姑?正是满脑子幻想,希望将来相伴身边的人,能和他剪烛夜话,诗词唱和呢。
李媒婆吹了一通,见没人应声,只好停了下来,试探地询问:“黄乡吏是个明白人,他不图富贵,只看上你们家人气正,这样的好亲戚,你们可不要错过啊。”
钱先诚皱着眉头,念叨了一句:“就是,就是齐大非偶啊。”
李媒婆眉毛一扬:“黄乡吏也就一个小吏,你家儿子已经是秀才郎了,怎么能说是齐大非偶呢?应该是他们高攀才是。”
文瑾看了看二伯和文翰的神色,知道他们都不想结这门亲事,钱先诚只喜欢读书和种田的人家,文翰的心思,她也多少知道一些,便斟酌了一下,悄声给李媒婆道:“大婶,不是我要插言,实在是这个亲事结不得。你想啊,前几个月,我们拒绝了季县丞那边的亲事,若是应下黄乡吏的,那季县丞还不嫉恨?我们这不是结亲家,是在害人家呀。”
“这,这——”李媒婆愣了,她不知道这个普通农家,竟然还曾经拒绝了县丞的女儿,今天她来保媒,只不过是听黄乡吏老婆念叨了一句,并没有问过黄乡吏是什么意思,想必,女人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儿吧。
韦氏看出了李媒婆的犹豫,送客道:“李嫂子,我儿还要考科举,暂时不定亲事,还请你美言,千万别让黄乡吏那边不高兴了。他家闺女那么好,肯定也不愁找不到好人家的。”
“……”李媒婆白跑一趟,有些不高兴。
韦氏进屋拿了一把铜子,装进红纸袋,拿了出来。
李媒婆接了,掂了掂,眉开眼笑地带着胡大娘走了。
“哎呀钱嫂子,我可真眼红了,你家这半年,媒婆都踢断门槛了。”汪陈氏一脸的艳羡,她的大儿子也到了年龄,说亲的也不少,可和文翰这边比起来,那就没法说出口了,无非是一些庄稼小户,女孩子也没有李媒婆说的这么好。
文瑾帮二伯母解围道:“婶子你迷瞪了,媒婆的话要是能相信,母猪都会爬树了。”
“哈哈哈”屋里的人都大笑,汪陈氏也释然了。
石榴过来,问文瑾是不是要摆饭。
“摆,摆,吃饭了。”
一共只有七个人,也没必要分桌子。
石榴把擦得锃亮的铜火锅,放在桌子中间,倒上熬好的高汤,然后点燃了里面的炭火。文瑾和文翰,和石榴一起,把厨房备好的菜端了上来,摆了满满一桌子。
钱先诚和汪晗坐了上位,韦氏和汪陈氏挨着男人做,文瑾和文翰坐在他们旁边,石榴坐席底,她还有端茶送水,那个位置方便。
钱先诚邀请汪晗开吃,同时,自己先夹了一筷子羊肉片,在汤里涮了涮,见变了颜色,就放进面前的韭菜花芝麻酱里蘸了一下,这才进嘴。
石榴一脸担心地站在一旁,亟不可待地问了一句:“老爷,咸淡可合适?”
“合适,合适,石榴的手艺是越来越好啦。”
石榴虽然红了脸,却十分自豪。
汪晗和汪陈氏学着钱先诚的样子,也吃了一口,两人忍不住对视了一眼,汪晗就笑着调侃老婆:“没见过你这么笨的,钱大嫂教你好几次都没学会,原来就这么简单。”
汪陈氏瞪了男人一眼:“我还不是老天爷捉来和你配对的?若是你聪明,我能笨了嘛。”
两人的话又是惹来一阵笑声,直到吃完饭,大家的情绪都很高涨。
文瑾和文翰对视了一眼,对汪晗和汪陈氏更多了些感激,他们拿自己做笑料,就是为了冲淡韦氏和钱先诚的不快,刚才那个媒人,勾起了这两人对过去一年的回忆,太多的挫折和不顺,尤其是钱先贵一家带来的冲击,让钱先诚和韦氏这一对十分重视亲情和面子的夫妻,心中创伤不小。
文瑾知道二伯父和二伯母对面子有多看重,钱先贵一家带来的伤害,想必对两人是极度难忍的,不然,那么重视亲情的钱先诚,竟然能毅然选择断绝关系这最狠的途径?
忘却伤痛,也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汪晗夫妇走了,小院里又笼罩着淡淡的忧虑,两位长辈,是为了家族,两个小辈,却在惦念朋友。
文瀚和沈隽在一起朝夕相处两年,他为朋友担忧的心情,怎比过文瑾的夜不成寐?
等文瑾意识到自己也没法快乐起来时,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暗暗自责自己,还说不动心,为何如此放不下?沈隽都能不告而别,到现在也没有消息,自己何必这么念念不忘呢?她又觉得,沈隽就如那天上的流云,自己是地上的小草,永远都没法走到一起的。
正月里的人总是有点闲的过分,尤其是有了石榴帮忙,韦氏也偶尔做做饭,文瑾便显得更是安闲,这让她的思绪,总是没法安静下来,不停地在理智和理想之间拉锯。沈隽无疑是优秀的,尽管他极力掩饰,装出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模样,但依然掩不住他的灼灼光华,把文瑾认识的男孩子,全都比下去了。
追逐美好,是人类本能,文瑾不觉得自己对沈隽着迷有什么错,她只能理智地告诉自己,伤心失望一阵子,这件事情就会过去,然后,她慢慢等待,一定能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两人相濡以沫,养儿育女,就那么平平淡淡的度过一生,这才是人生的真谛。
活了两世,文瑾也不是没有经过爱情,但这个东西实在太美好,太过纯洁,容不下任何的自私自利。它开放时,如那夏日之花,美丽的无以复加,但花无百日红,越是美好,曾经拥有的人,就越是失落,前世里,离婚的男男女女中,曾经爱得要死要活的不在少数,而好些靠相亲走到一起的夫妻,反而能长长久久走完一生。所以,没有爱情的婚姻,不见得就是悲剧。文瑾总是这么安慰自己。
但事实却是,她越是安慰,越是难以割舍,情绪也随着一屋子的人,低落又低落。
转眼过了正月十五,河沿的人家,又开始忙忙碌碌地种树,王大山在弟弟的一再鼓动下,下决心栽种两百亩的猕猴桃了。他们两兄弟,先给文瑾打了招呼,准备购买文瑾的部分树苗,同时,带着雇来的人,开始挖树坑。
文瑾还有最后的三百亩,经过去年的施肥改造,已经勉强可以栽树了,反正有的是时间,文瑾相信自己,一定能把地养过来。
日子在忙碌中一天天度过,施肥、浇水、剪枝、疏花、人工授粉,在这期间,文瑾还指挥着下人,把自己最后的一块空地栽下树,然后,又在树行之间,种了豆子。
刘三景不过人老实肯干,手脚利落,果树剪枝、疏花这些活儿,上手都很慢,有一个下人,叫蒋春的,貌不惊人,言语也不多,但却一看就会,一点就通,文瑾便给他了一个职务“果务技术员”,让刘三景负责监督、领导,蒋春负责指导、检查做过的质量,他二人相互尊重,把文瑾布置的活儿干得妥妥帖帖。
文瑾自打去年来了例假,个子便不怎么再长,身材也不再麻杆一般,细条条的,胸围和臀围明显增大,她出门时,少不了要束胸,知道这样对发育不好,文瑾便尽量宅在家,还好培养奴仆的计划实施的很顺利,使得她有了宅的条件。
外院的只留下黄氏和儿子孙小平,还有刘家两个闺女橙红和橙果,其余的人都搬走了,内院就文瑾和石榴两个人。
黄氏每天打扫了外院,便去后面下人的院子里,和翟氏一起做饭,两人闲的时候,便是做鞋子,一个月得给文瑾交五双鞋,偷懒绝对没机会,并且,鞋底子薄了,或是针脚不够密,都不能过关。这两个妇女,对文瑾本来也有感激之情,再说这样的安排,并没有让她们多么劳累,以前在自己家里,干的活儿比这只多不少,她们也没有意见。
橙红则专门负责做衣服,那些下人,都是大男人,文瑾总得负责吃喝穿戴。橙红手快,跟她娘学会了裁剪,便一套一套衣服的做。橙果也不用去地里干活,整天的纺线,文瑾还在木匠铺,定做了一台织布机,在外面买布,还是有些贵,不如自己做划得来。
翟氏说她织布又好又快,文瑾只等橙果攒够了线,便让翟氏露一手,这些下人为了得到她的赏识,在尽力表现,文瑾也自觉地提供舞台,哪个行,她不会吝啬给予奖励的。
又有人给文翰提了一门亲,钱先诚和韦氏都比较满意,文翰已经十八了,也该到定亲的年龄,原来准备秋闱过后再定的事儿,因为女方的条件太动人,事情便提前摆到了桌面上来。
女孩儿是怀津府沙溪县一个李姓秀才的女儿,据说生的天姿国色,姿容秀雅,而且,还知书达理,性格温柔。
李家找来的媒人,也比较朴素老实,不像以前来的那些,一个个打扮得跟个花蝴蝶一般。
“两家这么远,你们怎么能知道我家呢?”韦氏很纳闷。
“李老爷原来也在入云书院读书,书院的林先生,乃是他表亲,是听林先生介绍的,令郎比李姑娘大一岁,正是天作良缘。”
“你们为何舍近求远?”
“这还远?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我们这也不过百十里的。”媒婆嫣然一笑,“像令郎这么出色的,可不是容易找到的,百十里算什么呀。”
韦氏还是觉得难以理解,钱先诚却十分满意。
首先,对方是个秀才,他的老丈人就是个秀才的,韦氏也一点都不辱没秀才女儿的名声,做事极有分寸,从来没有令他失望过。
他对秀才的女儿,还没多了解,便先有了好感。
因为男人表现出的态度,韦氏便没有说出拒绝的话,而是给了赏钱,留宿了一晚,第二天,送人回去。
钱先诚赶紧去叫来了韦成岚,出门打听的事儿,就要委托这个舅舅了。
韦氏也和弟弟一起上路,她还要相看相看。
文瑾曾经给韦成岚建议过,将来文翰的婚事,一定要征求本人的意见,不可仓促和草率。因此,韦成岚去怀津府,还和外甥一席谈。
文翰是这个时代长大的人,自然能够接受父母包办的婚事,他的条件,就是女孩子要贤惠,得认字,至于长相,他自然不敢说,只能在心里祈祷女子美丽漂亮了。但这个时代的教育,一直要求做妻子的,首先是贤惠,持家有道,孝顺长辈,慈爱谦和,文翰纵然有那么一点点的少年情怀,也没能说出来。
韦成岚打听到的消息,让他十分满意,女孩子是长女,母亲已经过世,跟着后母过活,继母体弱多病,家里全靠她打理,李秀才家业不小,有几百亩地,十几个佣人,在外面的名声,也挺好,热心、大方,还经营有道,韦成岚还假装成过路人,去讨口水喝,李家守门的苍头,很礼貌地给他一个板凳,让他坐着休息,屋里就有现成的温水。
“我们这里离大路近,总是少不了讨水的路人,老爷就吩咐了,随时有开水,这天还不够热,喝凉水容易生病。”
好啦,这样的父亲,养出的女儿,想必也是好的。再说,附近的村民,也对李家姑娘,称赞有加,当然,他们都是李姑娘还小的时候见过,评语是聪慧、漂亮。
然后,就是韦氏打听到,女孩的长辈,要带她去庙里烧香,她和弟弟特意等在那里,见了一面,回来没有说起相貌,但却有那么一丝丝担心,害怕媳妇会让儿子英雄气短,前程受阻。
文瑾一听二伯母这么说,便乐了,想必这位李姑娘的容貌,不是一般女子能比的,不然,二伯母就不会怕儿子英雄气短来说辞了。
尽管如此,韦氏还是很满意,和男人商量一番,便请了山阳的官媒,去李家庄求亲。
那边本来就在等着呢,媒婆回来,就带来了李姑娘的八字。
韦氏又由汪陈氏陪着,便来到山阳最大的尼姑庵——妙峰庵,想请主持妙云大师合八字。
妙云大师轻易请不到,今天刚好出门回来,或许是有缘,碰上韦氏对她行礼,便站住了:“跟我来吧。”
妙云就在庵堂,给观音菩萨上了香,带着韦氏叩拜了一番,这才坐在蒲团上,接过韦氏手里的两页纸,看了半天,给了四个字:“天赐良缘!”
韦氏立刻绽开了一脸笑意。
“施主莫急着高兴,世事艰难,所谓不如意事常八九,还有一句,叫好事多磨,因而,你们两家,要有心理准备。”
“大,大师——”韦氏都有些结巴了,她一辈子虽然平淡,却没有大的破折,闻言有些惊惧。
“看八字,女孩子最近有一劫难,可以凭令公子八字里的贵气来冲掉,而令公子后面的一个劫难,却要此女来拯救的,因而才说是天赐良缘。”
“是什么劫难?”
“天机不可泄露,我今天说的已经够多了。”妙云行礼,便回了后堂,韦氏给庙里布施了香油钱,心事重重地下了山。
韦成岚却觉得这个妙云是故弄玄虚,只是庆幸没有说什么坏话。他打听来的消息,对李姑娘十分满意,自然不想被人破坏了。
两家合八字,结果都满意,事情基本就算定下来。
韦氏准备好了聘礼,一套银子头面,镶了几粒玛瑙珠子,这已经是乡下普通人能拿出的最好的首饰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争 妻
文瑾曾经看过二伯母这套传家宝,虽不贵重,但做工还是十分细致,尤其是银色和玛瑙的红色很般配,给这套头面增色不少。
还有一些尺头布料,多数是沈隽送来的,韦氏也曾去府城购买,无奈沈隽给的,府城最好的都比不上,而韦成岚又说李家女孩子十分出色,韦氏唯恐怠慢了人家,便拼着拿出了家中最好的东西,一共有八抬,请汪晗带人,送往李家庄。
李家收了聘礼,两家写下婚书,这事情就板上钉钉子了,想反悔退亲,在这个世上,是非常令人诟病、遭人谴责的。
文瑾觉得这个世界,订婚的礼仪十分严谨,订婚的过程,却令她感到特别草率,两个陌生男女,连面儿也没见过,便被决定要厮守一生,这也太荒唐了。
但文翰却不这么觉得,订婚之后,他给李家姑娘了一封信:“冷风吹阴霾,愁云遮天白,淅淅绣针雨,嚅嚅吾心台。”
他把信塞进韦氏准备的首饰中一个项圈上挂的璎珞扣里,让文瑾发现了,偷偷取出看了一眼,心里感慨不已,谁说他们没见过,就没有爱情?她老实的文翰哥,竟然会写出“我爱你如那春天里的毛毛雨一样多,漫无际涯、无边无垠。”
李家回的礼物中,有个荷包是给文翰的,里面装了一张花信笺,上面写了一首小诗:“梧桐黄梅雨,愁绪如风絮,相思终难解,只有与君聚。”
手绘的花信笺,娟秀的小楷书,质朴真挚又清新的言语,令文翰心驰神往,他一直希望能有个懂他爱他的女孩相伴一生,现在,觉得自己如愿以偿了。
好嘛,女孩子也想情人,如那黄梅雨和柳絮一般样,这两人还真是天造地设呢。
文瑾听过很多这样的传言,知道这个时候的青年男女,即使没见过,也会深情脉脉,她不知道李家女孩这样的行为,算不算是轻浮,但不久看到文翰的神色,知道堂哥一下子就爱上了对方。
看来,李家女孩这是正常反应了。
在书院的文翰,就这样守着一首小诗,开始了他浪漫的爱情旅程,他每天除了努力学习,累了的时候,便望着天边的彩云出神,似乎那轻巧的云朵,就是心中少女的身姿。
同窗好友,都看出文翰的不同来,多数同窗,都比文翰要大一些,多半都是当爸爸的人了,他们作为过来人,自然明白文翰满脸的幸福,是因何而起的,少不了有人会打趣他。
这天,沈平拦在文翰前面:“你父母是不是给你定沙溪县的亲?”
“你怎么知道?”文翰很奇怪。
沈平一拳头便回了上去:“你敢撬我的墙角,不想活了。”
“啊——”剧痛下的惨呼,肯定不是文翰发出的,只见他一把抓住了沈平的拳头,顺手一拧,沈平的胳膊就背到了身后,疼地叽哇乱叫。
“文翰兄弟,放手,放手,君子动口不动手,别和沈兄弟一般见识。”
有人过来打圆场,沈家的势力,学院没人不知道,巴结沈平的,也大有人在。
有人干脆去掰开文翰的手,文翰并不是多狠心的人,也趁势放了沈平。
见有几个同窗在身边,沈平便又抖了起来,狠狠地瞪着眼睛,指着文翰的脸:“我告诉你,三个月之内,和李家姑娘退亲,不然,要你的狗命。”
文翰伸手便攥住了沈平的手指,往外一扯,差点撅断沈平的手指,几个同窗吓坏了,一拥而上,好容易才拉开了文翰,沈平已经疼得脸色苍白,失声告饶,那个熊样儿,让几个劝架的心里都忍不住鄙视起来。
大家都不明白,沈平为何对钱文翰定亲这么深恶痛绝,问沈平:“你不是已经娶亲,还有一儿一女了?”
“哼!那又怎么样?”
周围的同窗,脸色都变了,沈平已经二十七岁,竟然和十八岁的钱文翰争女人,他不觉得自己比女孩子大太多吗?这不是老牛吃嫩草吗?
沈平没有注意到同窗的眼神变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去年的冬月,他陪着娘子去庙里进香,刚巧看见了李秀才的女儿,当时就魂魄俱飞,愣在那里连路都不会走了,回家之后,他便安排人想要把李家姑娘抬进门来。
在沈平看来,给一个贵妾的身份,还跟正室一样给一份十分可观的聘礼,这已经是给李家最大的体面了,没想到女方会断然拒绝。
李秀才有功名,他的祖父,还是进士出身,曾经做到五品知州,也算是缙绅人家,沈平没法强逼,但并不死心,还在徐徐图谋,却不想这次回家,听奶娘的儿子说,李秀才的女儿定亲了,男方就是入云书院的学生。
沈平没打听出来是哪一个,钱文翰压抑不住的幸福表情,泄露了秘密,沈平早在文翰和沈隽,也就是钱隽交好时,就特别看他不顺眼,他是庶出的,最最忌讳别人不把他当沈家的正经主子,文翰肯和表少爷交好,也不去巴结他这个正儿八经姓沈的,沈平怎不气愤填膺?但沈明熙给他交代过,不许惹沈隽,沈平才不敢妄动,他爹是庶出的,沈明熙虽然是弟弟,却是嫡出的,并且,还有个探花郎的功名在身,若是他惹恼了这位四叔,爹爹当家的权利说不定都被剥夺了,沈平只好把一肚子气都压了下来。
沈隽的身份,在沈家就是一个忌讳,谁都不许提起的。因此,沈平到现在还不知道沈隽姓钱,不然,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惹钱文翰。
现在,沈隽走了,钱文翰的护身符都没了,沈平便毫无顾忌,对敢挑衅自己,和自己抢女人文翰,是想尽办法也要惩治一番。
可惜,沈平根本不是钱文翰的对手,沈平再气愤,也只能暂时撒手,等待机会。
沈平知道钱文翰的家世,一个几十亩地的穷小子,弟弟都没能读得起书,凭什么和自己竞争,还夺得美人心,他坚定地认为,李秀才拒绝自己,还把女儿许配给钱文翰这样的穷小子,实在有违常理。
在他看来,做正妻有那么重要吗?重要过放弃使奴唤婢、穿绸着缎的过富裕日子?不懂尊重,也不明白什么是自由和尊严的人,怎么能理解这些呢?沈平认为李家肯定受了钱文翰的蛊惑,这小子,肯定吹嘘他读书多么厉害,给李家下了迷魂汤了。
沈平才大婚不到两年,便想要强占良家女子为妾,在入云书院,引发了众怒。
入云书院多数都是穷书生,即使能读得起书,也不是像沈平这样,身价巨万的,便特别愤恨沈平这样,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恨不能霸占了天下美女的好色之徒,以前有些巴结他的,也都有意无意地开始疏远,跟着这样的人混,能有出息吗?
再说了,科举入仕的都是清流,清流,自然要有些气节,讲究人品,跟一个花花公子交朋友,就算将来沈平能帮他们,在官场也会令人鄙视,于是,原来心里有小九九的,也想着该另外找一棵大树来攀附了。
眼看秋闱在即,书院的学生,空前用工,文翰每天读书不辍,沈平却想方设法搞破坏,好在文翰这两年的功夫不是白练的,入云书院又不许带随从下人,沈平每次作恶,都被文翰暴打,他破坏作用没起多少,反而还间接地帮文翰锻炼了身体。
钱文翰自从知道李家姑娘拒绝做沈平的贵妾,而选择自己这个穷小子,就拼上了,他想要用自己的努力,给未来的妻子一个体面的日子,他要让李家姑娘,一辈子都不后悔拒绝沈平,选择嫁给自己。
若不是沈平捣乱,文翰说不定都会放弃早上半个时辰的晨炼,全部都用于读书。
还好,他一直保持了一个健康的体魄,不然,文翰在后面遭遇的一次劫难里,说不定真的就让恶人得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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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平才大婚不到两年,便想要强占良家女子为妾,在入云书院,引发了众怒。
入云书院多数都是穷书生,即使能读得起书,也不是像沈平这样,身价巨万的,便特别愤恨沈平这样,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恨不能霸占了天下美女的好色之徒,以前有些巴结他的,也都有意无意地开始疏远,跟着这样的人混,能有出息吗?
再说了,科举入仕的都是清流,清流,自然要有些气节,讲究人品,跟一个花花公子交朋友,就算将来沈平能帮他们,在官场也会令人鄙视,于是,原来心里有小九九的,也想着该另外找一棵大树来攀附了。
眼看秋闱在即,书院的学生,空前用工,文翰每天读书不辍,沈平却想方设法搞破坏,好在文翰这两年的功夫不是白练的,入云书院又不许带随从下人,沈平每次作恶,都被文翰暴打,他破坏作用没起多少,反而还间接地帮文翰锻炼了身体。
钱文翰自从知道李家姑娘拒绝做沈平的贵妾,而选择自己这个穷小子,就拼上了,他想要用自己的努力,给未来的妻子一个体面的日子,他要让李家姑娘,一辈子都不后悔拒绝沈平,选择嫁给自己。
若不是沈平捣乱,文翰说不定都会放弃早上半个时辰的晨炼,全部都用于读书。
还好,他一直保持了一个健康的体魄,不然,文翰在后面遭遇的一次劫难里,说不定真的就让恶人得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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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家下了八抬聘礼,不光是山窝村的人,连林津镇的人也很快都听说了。普通庄户人家,下四抬聘礼都是多的,多数才两抬,由此,关于这聘礼的话题,很让人议论了一阵子。
钱串串是从对门的胡婆子那里听来的,当初,胡婆子以为钱家听说黄乡吏看上钱文翰,要和他们做亲家,肯定会高兴得梦里都笑醒的,她还盘算,是不是也跟着讨一双媒人鞋穿穿,谁知道人家毫不留情便拒绝了,不仅如此,还透露季县丞曾经也看上钱文翰了。
“一个穷秀才,怎这么好命?”胡婆子暗自嫉妒不已,这回听说钱文翰定了一个秀才的女儿,胡婆子很有些幸灾乐祸,“哼,七挑八拣,捡个漏灯盏,这钱家人眼睛都让浆糊迷住了,官儿的女儿不要,要个穷秀才的。”
又听竟然下了八抬的聘礼,胡婆子又嫉妒上了:“又不是富家大户,打肿脸充胖子,装什么财主,把势头扎那么高,还要不要别人活了。”她不是个能守住秘密的人,不久便把这话全部说给了钱串串。
钱串串和焦氏打了一架,随后就发现俩人更加没人搭理,钱串串略好些,脸皮够厚,能往人前凑,焦氏只能一天到晚在家唉声叹气,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最后,焦氏守不住寂寞,只好又和小姑说上了话。
听了胡婆子的话,钱串串心里特别嫉妒,跑到焦氏这里便是一顿煽惑:“嫂子,也就我是个傻的,就连韦氏那样的,都知道攒私房,竟然下了八抬聘礼,她多会装啊,当年从这里搬家过去,连草编的蒲团都不放过,说什么没家具,哼,到现在才知道,人家是包子有肉,不在摺儿上,藏着呢。
焦氏却不这么想,二房分家都有些什么,她清清楚楚,韦氏自打嫁过来,就没有掌过家,钱先诚又不是个能挣钱的,拿什么攒私房?二房的钱,都是去了山窝村才赚来的。焦氏和男人不止一次在屋里算账,二房的鱼、鸭子、鸭蛋、猪、水稻,还有开铺子收药材,个个都是进钱的好营生,一年下来,二三百两银子不止,要不是钱文瑾跑到石卫村买荒地,二房别说八抬聘礼,十八抬都出得起。
想想那些钱,都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焦氏就气得肝儿疼,心里把老焦氏骂了无数遍,怪她闹着要分家,若不然,那二房的还不是自己的?
老焦氏已经瘦得皮包骨头,身上褥疮更厉害,人也糊涂起来。林津镇风俗,若是老人大病,邻居街坊都会带着礼物来探病,但因为钱文茜的事情,钱家大房,现在就如那毒蛇猛兽一般,令人避之不及,根本就没人来,焦氏便放心大胆地虐待老焦氏,钱串串走了之后,焦氏还把一肚子的怨气发泄了过去:“你个老乞婆,天生受穷的命,闹什么分家,把二房那样的财神挡在门外边,现在人家吃肉,这边连汤都喝不上……”
她絮絮叨叨骂了半天,屋里的老焦氏,脑子竟然慢慢清明了起来,二房这几年日子越来越好,她也不是不后悔,也曾经想办法妄图把那些钱财弄到自己身边,只恨那钱文瑾,小小年纪贼得要死,比那泥鳅还要滑溜,她好几回的盘算都没能得逞……
焦氏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来:“老不死的,这是要把人往死里坑呢……”
“忤逆呀,早知道你是这么黑心烂肠的东西,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进了门,在我家,吃得好穿得暖,还不用下地干活儿,家里只不过遇到一点儿挫折,你竟然虐待我这亲姑姑做的婆婆……”
焦氏忽然听见老焦氏出声骂起自己,吓了一大跳,等她跑过去开了门,差点被屋里的恶臭熏倒。
老焦氏愤怒地抓起床边的一只脏碗,想砸过去,无奈此刻她最后的一丝力气用尽,胳膊举起了,便软塌塌地耷拉了下去,喉咙里咯咯响了几下,便蹬蹬腿咽了气。
焦氏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切,也吓坏了,她天天咒骂嫌老焦氏不死,可眼看她真死了,一时又有些无措,她在门口愣了半天,忽然跑出去,打来一盆水,急急忙忙把老焦氏身上擦洗干净,然后又把她身下的脏被褥卷起来,扔到了后院,这才打开窗户透气,又从老焦氏的箱子,拿出干净被褥铺好,给她换了一身干净内衣,仔细看看没有破绽,这才跑到院子里,
“哇哇”嚎哭起来:“我的娘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我今后可对谁去好呀——”
老焦氏灵魂应该还没去远,估计若不是被鬼差押着,肯定都气得跑回来和焦氏对质了,她在炕上躺了半年,每天与屎尿为伍,比猪都脏,这焦氏竟然还来了这么一套,装贤惠。
不过,焦氏这些举动,也没什么效果,哭了半天,只来了钱串串一人。
钱串串还不清楚这半年,老焦氏过得什么日子?她从没谴责过焦氏,只因为她俩一个是媳妇,一个是女儿,谁也跑不脱伺候的责任。
可两人都不愿意付出,便心照不宣,谁也不说谁了。
钱串串趁焦氏哭的功夫,悄悄溜进屋子,把养母的箱子翻了一遍,里面竟然只有几身旧衣服,别说银子,连一件好点的衣服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养母那性子,不可能把自己身边全掏空。钱串串心中不忿,脑子也给烧得有些糊涂,冲出房门,就是一声吼叫:“焦爱莲,好你个贼子,把娘的东西都偷光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宗室子弟
“钱串串,你敢骂我?”焦氏顾不得装哭,爬起来怒视着小姑。
刚好钱文才放学了,他已经十五岁,长得比两个女人都高一头不止,看到娘和姑姑对立,毫不犹豫地冲过去:“钱串串,上一次打我娘,我还没报仇呢。”一伸手抓了发髻,就是一顿耳光。
钱串串上一次打架占了便宜,这一次却特别背运,此刻这个姿势,连喊都喊不出来,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她又疼又气,没一会儿便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还好有人听见焦氏嚎哭,提醒杨柄娃过来看看,才及时把钱串串解救了出来。
“我老婆被你家折磨病了,你说,这事怎么了结?”
在杨柄娃愤怒的目光里,焦氏害怕了,男人不在家,万一杨家三个二愣子,把自己和儿子打了可怎么办?焦氏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赶紧扯了扯嘴角:“他姑父,不是我,都是她姑要打我,文才急了才动的手。”随即觉得让儿子背黑锅不好,赶紧换了说辞,“我,我出钱,你让大夫好好给妹妹瞧瞧吧。”
“拿来!”杨柄娃要的就是这个。
焦氏抖抖索索,拿出一把铜子。
杨柄娃大手一挥,一个耳光便扇了上去:“打发叫花子呢——”
焦氏哭着,从屋里拿出一角银子,大概有二三两的样子,杨柄娃才满意了,抢过去回了家。
钱家的事情,都让胡婆子瞧在眼里,老人停尸在床,儿女却为财产又打又闹,这话很快就传遍了林津镇,结果钱先贵回到家,连给老焦氏挖墓的人都没有,更别说抬棺了,最后,钱先贵只好出钱,从外村雇了十来个人,才算把丧事给办了。
还有雇人办丧事的,这被当成稀奇事,一时便传遍了十里八乡,镇长觉得丢人至极,事后找到钱先贵:“你搬走吧,不然,我带着镇上的人,把你赶出去。”
钱先贵刚刚从省城回来,还不知道东家怎么安排他呢,也不敢说硬话,低着头,祈求地给镇长说:“我会想办法,你且再容我几天。”
回过头,他把焦氏揍了一顿:“女儿女儿你没给我教好,还对娘不孝顺,让我现在里外都不是人,我看你是活腻了。”
焦氏只哀哀哭泣,不敢辩解,钱先贵守过了头七,便去了府城,那边嫌他没过孝期,不肯用他。钱先贵也不以为意,直接去了省城,他本来早就有意,当然有后手备着,果然很快就有了着落,在一家卖山货的铺子里,做了账房。
这家山货铺子,是都督府一个都事,叫江从阳,正七品官员,他年届五十,膝下只有一子,还病怏怏的,虽然善于庶务,家产丰饶,却为子嗣不旺,成天闷闷不乐,经常一人带个随从,在外面喝闷酒。
钱先贵这天,趁江从阳喝得醉醺醺,假装是刚巧在这里相遇,殷勤地和随从搀扶着东家回去。
“你是谁,还不错嘛。”江从阳拍打着钱先贵的肩头。
“小的是城东山货铺子的账房,叫钱先贵。”
“嗯,你不错。”
钱先贵心中暗喜,斟酌了半天:“老爷青春正盛,想做什么事情怕不成啊,只是这酒嘛,可是穿肠毒药,要适可而止啊。”
江从阳心里苦,平时身边的人,都是老婆安排的,也没人敢这么劝,听了钱先贵的话,忍不住又是一阵心酸,拉着他的手,没说话。
有人喝醉做的事情,醒来什么都不记得,有人却记忆特别清晰,这江从阳就是后者,那天他从衙门出来,照例去铺子巡查,忽然想起钱先贵,便打发了随从,一个人过去。
钱先贵受宠若惊,陪着东家喝了几盅,其实是江从阳坐着喝酒,他站在一边伺候,偶尔说上几句话而已。
钱先贵知道江从阳老婆特别凶悍,仗着娘家哥哥是都督府的都督府经历,六品官,刚好压在男人头上,在家颐指气使,不把男人当人看。
江从阳的官儿,就是靠大舅哥一手提拔的,不过,他这位大舅哥官运不好,本来都爬上去了,却因为犯事,又被打回原形,跌到现在的六品,不然已经是四品的指挥同知。江从阳年轻的时候,还是穷小子一个,靠着有眼色,肯吃苦,得了老丈人的青眼,然后才进了都督府,从小吏一步一步往上爬,到现在的七品官,有钱有权,心思就变了,老婆彪悍,家里没有妾室通房,这个他并不介意,男人想泻火,哪里不能去?没必要一定养到眼前,但他最遗憾的,就是只有一个儿子,还是个病秧子,这子嗣不旺,可是大事情,江从阳曾经和老婆通过气,希望能买个婢女,去母留子,给他接续香火,可江夫人这位醋坛子,坚持自己的儿子是好的,决绝不答应男人的请求,江从阳无可奈何,年轻好觉得有希望,随着年纪一天天大了,那心事便越来越重,常常喝得酩酊大醉。
钱先贵弄清这些,说话便有意无意从这方面安抚江从阳,效果还不是一般的好。
江从阳见自己马上就要到了知天命的年份,身体大不如以前,少不了心灰意冷,觉得对不起祖宗,钱先贵每次和他说话,便总是说他身体好,年纪还当时,有足够的体力和能力,完成人生的大事,这让江从阳对他越来越好。
这天,江从阳假借着和钱先贵喝酒,两人来到一家饭馆的雅间,遣开随从,他定定看着钱先贵:“钱先生,老夫的心愿,可就要靠你来完成了。”
“东家莫要这样,钱先贵这条贱命,就是东家的,为了东家,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江从阳大为安慰,摆手让钱先贵坐下:“我在城西,新开了一家水果铺子,家里人不知道,你找个妥当的人,把铺子记在他名下,这份收益,且先存着。”
“嗯!”
“你帮我找一个正当年纪的女子,最好出身清白,若是我江家命不该绝,这女子能替我生下儿子,我一定会重重酬谢先生。”
“东家安排的事情,先贵一定会办好,您千万别和我客气,没得折杀先贵了。”
江从阳叹气,给钱先贵了二十两银子,让他去办事。
送走江从阳,钱先贵在自己做事的铺子里辞职,又租了一个三间大的四合院,请人打扫好,便回了林津镇,他把地租给王家,连院子都托管给邻居,不是钱串串这边,而是另一边,叫张春风的邻居,一家人收拾了一下,雇车去了明湖城。
半个多月后,明湖城来了一户姓金的人家,是个女人带了一儿一女,那女儿十七八岁,身材丰腴,皮肤白皙,脸圆的像十五的月亮,这正是当下流行的最易生养的宜男之相,钱先贵带江从阳偷偷看过,江从阳见女孩白白嫩嫩,又茁壮年轻,也十分满意,他不敢张扬,只请邻居过来,吃了一桌酒,对外谎称他是这家男主人,有空没空,便换了衣服,悄悄和这边来往。
江从阳的老婆扈氏,自然没那么好糊弄,江从阳按钱先贵说的,悄悄买通老婆身边的一个婆子,在妻子饮食里下药。扈氏便常常觉得心慌气短,神疲乏力,有空只想睡觉,大夫来了,也诊断不出什么毛病,吃了不少的药,只是不见效。
扈氏没精力,自然不能像以前那样,把男人盯得死死的,江从阳有了转寰的余地,去城西的次数,越来越多,三个月不到,他那位肥嫩如胖鹅的外室,便呕吐不止,嗜酸如命,怀上了孩子。
都说酸男辣女,看到女人一顿能吃半盆的青杏,江从阳高兴地快从梦里笑醒,为了答谢恩人,他一伸手,就给了钱先贵一百两银子作为酬谢,把钱先贵美得直冒鼻涕泡。
帮江从阳打理一间小门面,钱先贵也摸到了一些从商的窍门,再加上还有江从阳的人脉支持,钱先贵越做越顺手,这间铺子,他用的是儿子的名字,收益,也是江从阳让他用来安顿外室的,跟钱先贵自己的一样,他的日子,又滋润起来。
看官此时,也能猜想出来了吧,那姓金的一家,就是焦氏带着儿女,江从阳的外室,就是钱文艳了。爹爹竟然把她给了一个比爹爹还老的老头,钱文艳也不是没有闹过,但架不住江从阳有钱,又是送衣料,又是给首饰,还有好吃好喝的,钱文艳便忘了最早的不满。
他们一家人,都是有奶就是娘的贱人,钱文艳浑身上下绫罗绸缎,金银首饰插满头,哪里还管男人是老还是嫩,自己是明媒正娶还是外室偏房?
焦氏已经折损了一个女儿,一听又让二女儿去做这样下贱的事情,刚开始还有些不愿意,被钱先贵一巴掌打倒在地:“说一声,是看得上你,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还真把自己当盘菜啊。”
焦氏这段时间,一直活在悔恨之中,以前自己在家,男人温言软语,原来是看上了婆婆手里的私房钱,现在,钱先贵把自己从婆婆箱子里掏出的东西攥在手里,便露出了原形,对她说翻脸就翻脸,非打即骂,从没好声气,焦氏觉得自己就像是钱家的老妈子,伺候钱文艳和钱文才,还要服侍钱先贵吃喝穿戴,陪着钱先贵上?床,别提多憋屈了,这个时候,她才流着眼泪,哭一声:“姑母,对不起,我好悔啊——”
焦氏也没有反省反省自己,大女儿不是东西,为何二女儿也这样呢?尤其是儿子,都被改姓金了,在穿上江从阳给的好衣服,照样一副富家少爷的模样在外得瑟,也不问这东西都是怎么来的,自己没有廉耻,孩子也被教成这样,她还有什么伤心可言?
听说钱先贵带着家人走了,钱先诚松了口气,大房丢人的事情太多了,他虽然已经宣布和那边一刀两断,可,人们还是习惯叫他钱家二房,也就是说,他和钱先贵,总有扯不断的联系,那些丢人事儿出来,他总是忍不住觉得丢人。
文瑾也大大松口气,钱先贵就像一头伺机扑上来咬他们一口的饿狼,让她防备地十分辛苦,现在,总算是解决问题了。
今年,最初育苗的那上千棵猕猴桃,都已经挂果,小小树苗上面,虽然只有二十来个,才长到核桃大小,也让文瑾十分欣喜,再说,积少成多,到了秋天,最少也有三四千斤的产量。
有苗不愁长,栽下摇钱树,自然财源开,文瑾坚信,自己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石振宗写信过来,他们走了半年,才到了战场,没多久就遇到敌军袭营,还好主帅早有准备,布了个连环阵,把袭营的来犯之敌尽数歼灭,他一战便立了大功,砍死了偷营的一个敌军将官,现在已经成了五十来人的小领队。
石耀宗也已经长成了大人样,他把信拿过来给文瑾看,特别自豪为哥哥自豪:“我爹打了两年仗,才升到小领队,现在去西疆八年,才是个把总,看样子,我哥比我爹厉害多了。”
“嗯,我也替你哥高兴。”
文瑾的高兴,不仅是因为石振宗,还因为,这信上提到了沈隽。
沈隽比石振宗早到,和元帅大帐的人熟识,直接进了帅部,这个连环阵就是他提出来,由元帅的谋士补充完善的,一场胜仗下来,几乎全军都知道元帅身边来了个极厉害的谋士。
不过,石振宗信上说,沈隽在那里不叫沈隽,叫钱隽。
文瑾不觉得惊讶,那天在二伯家,沈隽威胁两个衙役时,便说他姓钱。
沈隽那一身掩藏不住的贵气,曾让文瑾猜想他的父亲可能是个大官儿,但她没想到,沈隽,不,应该叫钱隽,竟然是宗室子弟,皇家血统。
文瑾也不管那个人姓沈还是姓钱,反正他好着呢,自己便放心了。到了此时,她更觉得自己和钱隽相隔万里、天上地上,别说钱隽会在五年之内来找她,估计这辈子,她俩都是两条道上跑的火车,永远也不会见面儿了。
文瑾只觉得心口烦闷,似乎气儿都有些喘不上来,她强打精神,和侯氏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了出来。
这天,文瑾的果园外面,来了一辆双驾的马车,虽然拉车的是两头骡子,也让遇到的人瞠目以视,因为战争,巨荣朝的马匹非常缺乏,一匹马的价格,换算下来,不亚于文瑾后世里的原装进口宝马车,并且还有价无市,没有卖的。
因而,哪怕是两头骡子,也让人稀罕不已。
这双驾的骡车,顺着文瑾果园的大路,来到文瑾的小院前面停了下来,跟在车后的仆从,征得车上主人同意,跑过去敲门:“喂,有人在家吗?”
黄氏跑过去开了门:“请问,你是——?”
“我们主子是山阳县沈府的沈老爷,叫你家男人过去回话。”
黄氏吓了一跳:“我,我男人不知道去哪里了。”
马车里的人气得重重哼了一声,明显这就是一个仆人,自己的随从竟然这么没眼力,虽然这钱家名声不显,但能拥有两千多亩地,还种下世上罕有的猕猴桃,怎可能没有下人,只是一介普通农户?虽然这个院子,有些太小,的确像个普通农户。
仆人看了马车一眼,便换了说辞:“去叫你的主子过来,说是沈府的沈老爷叫她回话。”
黄氏看了一眼双驾马车,赶紧回了一声:“你们且等等,我去传话。”掩了门,一溜小跑进了内院,给文瑾通报去了。
“他说什么?让我出去回话?当我是他沈家下人不成?”文瑾看了黄氏一眼,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农妇,还不一下子就被双驾骡车吓住了?便没有说出批评的话语,只淡淡道,“出去说一声,我没空,然后你就关了门进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黄氏吓得一哆嗦,觉得自己的主子这有些太大胆了,外面什么人啊,她也敢得罪。
文瑾见黄氏不动,真怒了,冷冷一眼瞥过去。
“是!”黄氏被文瑾眼风扫得腿肚子转筋,急忙往外跑,她今天才领教了小主子的厉害,原来那么和颜悦色的一个人,生气了竟然这么可怕。
外面等的人,听见一路小跑的脚步声,脸上都浮出笑意,没想到只有黄氏一个人出来:“我们主子没空。”
沈家仆人还没反应,黄氏已经掉头便进去,关了房门。
马车里的人大怒,没等仆人拿矮凳过来,已经从里面跳了出来:“砸门!”
仆人却没敢动,自己今天跟的这个主儿,就是穿上龙袍也不像个太子,有这么下马车的不?
沈庆武不过是山阳沈家的旁支子弟,他娘在沈百万妻子跟前,说尽好话,才让他跟着出来走动,没想到头一回单独办事,就碰上一个硬茬儿,他以为打出山阳沈家的牌子,对方还不点头哈腰,说什么听什么?
出师不利,这可怎么办?
“叫门!”沈庆武也不敢张狂了,换了说法。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又来了
那个仆从上前敲门,黄氏不知该怎么办,进去请示文瑾。
“敲够三次,再开门。”
黄氏回到外院,一边哧溜哧溜纳鞋底,一边等外面敲够三次门。听到一次比一次敲门声音轻,最后一次,还有人叫门:“请问钱二爷在家吗?”
黄氏心里,便对文瑾佩服的五体投地,觉得主子料事如神,还真把外面的人唬住了,她走过去开了门。
“我们是山阳县沈府过来的,请问钱二爷在家吗?”
“请问,有何贵干?”黄氏按文瑾平时教的,问道。
“我们沈五爷奉了沈老爷的命令,特来拜访钱二爷。”
“请进!”黄氏这还是头一回说这样文绉绉的话,此刻自豪代替了紧张,反而显得不卑不亢,让沈家主仆不敢小觑。
黄氏安排来人在过厅坐下,请人稍候,这才去通报文瑾,把沈庆武气得要命,他没想到一个乡野小地主,敢在他沈家面前,摆这么大的谱,无奈今天他奉命而来,若是一无所获,回去家主看扁了他。
他们沈家搬家过来,也经历了五代,现在这一辈,有九个房头了,却只有大房的沈百万拼打出来,其余的都靠着大房过活,沈庆武好容易有个机会,是万万不敢把事儿办砸了的。
文瑾走进客厅,看到来人自己根本不认识,便拱了拱手:“沈老爷贵足赐踹贱地,有何贵干?”
沈庆武见倒茶的丫鬟石榴还是一身粗布,刚刚心里冒出点优越感,又被文瑾平平静静的一句问话,给赶得无影无踪,这一听就是文人的说辞,而他打听来的,这位钱家小二爷,是没怎么进过学堂的,难不成,自己打听的错了?
“今日能得钱二爷拨冗相见,甚是荣幸!”
“客气,客气,沈老爷能来贱地,令寒舍蓬荜生辉。”
两人行了礼,分主宾坐下,却没了话说,沈庆武想了半天,才冒出一句:“钱二爷好本事,哪里找来这猕猴桃种子?种下这么大一片园子。”
“侥幸而得,何足挂齿。”原来是冲着猕猴桃来的,不知道是想要经销,还是有别的企图?文瑾心中思忖,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然后放下来。
沈庆武见文瑾年纪轻轻,十分沉稳,反而心里发慌,不知如何引出话题,想了半天,只好继续:“家嫂偶然机会,吃到猕猴桃酱做的点心,觉得甚是美味,一直到处寻访,没想到却只有钱二爷有这么大一园子,真是稀罕。”
“乡野陋物,上不得大雅之堂。”
“唔,唔,的确不是多么稀罕的滋味,只是物以稀为贵而已,呵呵。”
嫌货才是买货人,文瑾没有说话,只等沈庆武继续,他若是一味要把猕猴桃捧高,那就是别有来头,既然要踩一脚,自己的猜测便是正确的了。
见文瑾不说话,沈庆武便换了话题:“钱二爷听说过县城的沈家不?”
“唔,请谅文瑾咕噜寡闻,鄙人只听说过怀津府沙溪县的沈家,不知两家可有渊源?”
沈庆武一脸自豪:“是有些渊源,我们就是从沙溪那边搬过来的,虽然重立宗祠,但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本就是一家的。”
文瑾一听,赶紧站起来对着沈庆武郑重地作了一揖:“沈老爷请恕文瑾慢待之过,既然是和沙溪沈家为一家,沈老爷但有吩咐,文瑾莫敢不从。”
沈庆武以为文瑾被沙溪沈家的名头吓住了,不由露出骄傲的神色。
文瑾坐下,招手让石榴续上茶水,这才说道:“不才有个哥哥,在怀津府的入云书院读书,在那里交了个同窗好友,乃是沈家表少爷,他俩情感深厚,如亲生手足一般,前两年沈家表少爷每年还要来我家长住,因而,兄长叮咛过,只要是沙溪沈家的吩咐,文瑾无不听从。”
沈庆武顿时汗流浃背,他没想到这么个乡野小地,竟然有人和沙溪沈家表少爷相厚,他们山阳沈家,本就是沙溪沈家的一房旁支,搬到山阳都过了五代了,现在只是打了人家的名号为了做事方便,哪里敢得罪沈家表少爷?
虽说一表八百里,表亲不是亲,可是,能被沈家送到入云书院读书的,绝不可能是远亲,这可怎么办?
沈庆武简直想哭,他拉大旗作虎皮,本想为自己借势,好让一会儿的事儿好办,没想到竟然让对方把风向给转过去,现在他处于下风了。
“哈哈,哈哈,咱这是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如此说来,咱们两家,还是颇有渊源啊。”沈庆武干笑。
“是啊,是啊,哈哈”文瑾也是皮笑肉不笑,她一开始就对这个沈什么不感冒,见他这样,更觉得这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了。
“沈家的表少爷,怎么去了入云书院读书?沈家大爷,可是在京都呢,他家亲戚想进那国子监都没问题的。”
“这就不敢猜测了,沈老爷若不相信,只管去入云书院打听,哦,对了,沈家三老爷的儿子沈平沈公子,也在入云书院读书的。”
这个沈庆武倒是很清楚,闻听也不敢怀疑文瑾撒谎,虽然沈平的父亲是庶出,楚太姨娘还是皇上所赐,但沈阁老的儿子中,就这个庶出的没出息,读书不第,在沈家最没地位。
和沈平同窗,看来这位表少爷也不是多被重视的,可是,就算最不受重视的沈平,也不是他敢惹的,至于这位表少爷,也应该不是自己能惹的。
沈庆武想走不成,继续坐下去,也不知如何说话,只觉得凳子上跟长刺一般,让他没法安稳。
罢了,说不定是个不受重视的,沈庆武决定孤注一掷:“钱二爷,有人看上你这猕猴桃园子了,不知可否割爱?”
文瑾摇头,买果子还可以,竟然连根都想买走,她决不答应。
“不管多少钱你也不肯吗?我们老爷,有意出一万两银子呢。”
文瑾冷冷地扫了沈庆武一眼,一万两多么?她把这地改造好了,两万两也不止,这个沈家,太猖狂了。
沈庆武看到文瑾拉了脸,心里也特别恼火,心说,你一千多两银子买的地,我们老爷翻了十倍给你,你还不愿意,心也太狠了。
他也不想想,现在这地价值几何?人家出了多大的力气,花费什么样的心思,才有今天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文瑾见沈庆武眼珠子乱转,还隐隐有阴狠之气,便端了茶,要赶人。
沈庆武咽了一口唾沫,对文瑾拱拱手:“再会!”
“黄妈,送客!”
沈庆武坐着骡车,一路快马加鞭,回了县城,出师不利,让他又沮丧,又恼火,见了沈百万,对文瑾极尽诋毁之能事。
“钱家小子真这么狂妄?不就一个秀才兄长嘛,他当参天大树呢,也不想想,能依仗不,哼!”
“大哥——”沈庆武还没落音,沈百万便摆摆手:“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这大哥就免了。”
沈庆武脸涨得通红,讷讷地叫了一句:“老爷!”一下子便成了沈家奴仆一般的身份了。
“说吧,还有何事是我不知道的?”
“那钱文瑾道,她的秀才兄长在入云书院,交了个好友,是沙溪沈家表少爷?”
“入云书院?沈家表少爷?”沈百万沉吟起来,他隐隐听说,入云书院这位沈家表少爷不一般,沈家人对他的身份讳莫如深,不说是哪个姑娘所生,也不说是哪一家的,连姓,都隐藏起来,改姓沈。要么,就是对方根本不入沈家的眼,要么,对方身份贵不可言,沈家唯恐出意外。
沈百万不敢冒险,他虽然冒险起家,可到了眼下这般地位,求稳才是最主要的,他只要能守住这份富贵,便是山阳第一名,没得为了一个果园子,危害了自身。
沈百万不说话,沈庆武弯着腰也不敢多言,过了会儿,沈百万摆手让沈庆武退下:“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你今天办的还不错,没有贸贸然得罪人,去账房领赏吧。”
“谢老爷!”
可沈百万还是放不下那一园子猕猴桃的诱惑,自从那天无意经过,听路边的人说那就是猕猴桃之后,沈百万的心里,便惦记上了,一心想占为己有,不能强买,如何办呢?
炎热的夏季,好容易来个阴雨天,浇灭难耐的酷暑,人们都忍不住感到神清气爽,精神为之振奋。韦氏正在做鞋子,夏天里,还是这手纳底的布鞋,穿着最透气舒服。
钱先诚拿着一把竹扫把,正将院子里的泥水往出扫,不然雨停了,一院子的泥,掩盖了本来的砖铺地。自从他们搬过来,小院从来都是整洁清爽的。
没一会儿,雨停了,外面有人敲门:“钱老爷在家吗?”
自从文翰中了秀才,叫钱先诚老爷的人便多了起来,都是外面的人,山窝村和林津镇的,依然还叫他钱大哥或者钱兄弟、钱伯伯。
“谁呀?请进!”钱先诚穿着木屐,踩在砖地上,发出啪啪的响声。
“钱老爷在家不?”
“我就是。”
“哎哟喂,你就是钱老爷?恭喜恭喜!”
来着是一男一女,前面敲门的男人,似乎是个车夫,后面的女人,一头的首饰,耀得人眼花,她上身穿了一件雪青色撒花的短襦,下面是个月白本色凤尾花图案的马面裙,大概怕脏,小心翼翼提着裙子,脚下的木屐踩着地,发出轻响,钱先诚站在台阶上,这个女人不得不仰着头,她一脸媚笑,嘴里自然熟的寒暄。
一看就不是个种庄稼的,再加上浑身上下一股子轻浮气,也绝不是大户人家的,钱先诚忍不住皱起眉头:“请问贵客何来?我又何喜之有?”
“钱老爷呀,我姓崔,是为令公子的事儿来的,好歹不能站外面说话吧?”
自打文翰订婚,韦氏和钱先诚便开始为文瑾的终身大事着忙,虽然文瑾言辞警告,不许二伯和二伯母管她,但这两位,却并不以为然,总觉得钱先聪不在家,他们就得负起长辈的责任。
见是媒婆上门,钱先诚没有不欢迎之礼,便侧身退到一边,恭敬地道:“崔妈妈,请进!”
韦氏就在上房屋廊下坐着,听见说话,也赶紧来迎,媒婆在上房客厅坐下,韦氏奉茶上来,车夫就坐在大门口的门洞里,钱先诚安顿好,也进了客厅坐下。
媒婆是吃百家饭的,不用讲究男女大防。
“请问崔妈妈,是那家闺女看上吾侄?”
“令侄?不是你家公子?”
“我儿已经订婚了。”
“令郎是——”
“吾儿名叫钱文翰。”
“哦,钱秀才是令郎啊,可喜可贺,我是给钱文瑾钱公子提亲的。”
“哦,那是三弟的儿子,不过,我那三弟一走就是八九年,杳无音讯,我这当伯伯的,少不了得替侄儿操心,崔妈妈,是哪家闺女,我这二伯,当得了家的。”
“哦,那就好,那就好。我说钱老爷,这一家,可是县城里数第一的人家啊。”
钱先诚大喜:“王举人?”
“哪里呀,王举人的家事,才多少呀,是沈大官人家的二小姐。”
沈大官人?钱先诚一愣,凡是叫官人的,肯定是平民,不是官儿,这沈大官人,难不成是……
媒婆见钱先诚一脸疑惑,拿着团扇捂嘴轻笑:“县城里有几个沈府呀?就是咱山阳第一富沈大官人的二小姐。”
“哦,知道了。”钱先诚有些不高兴。
韦氏不明就里,看着男人。
“确实山阳第一富。”
韦氏忽然想起沈百万,便低下头。
媒婆有些傻眼,她以为对方肯定会欣喜若狂,没想到这夫妻俩都有些不满意,就一穷种田的,还敢对沈老爷的小姐不满意?崔媒婆猛眨眼睛,唯恐是自己看错了。
韦氏和男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见钱先诚蹙眉摇头,便脸上堆笑,对媒婆道:“崔妈妈呀,咱这平民小户的,如何能服侍得起百万富豪的小姐?没的让沈家小娇娥,受了天大的委屈,这婚事,实在不般配。”
“哎哟钱太太,你这就不知道了,沈大官人说了,他要给女儿陪嫁一万两银子,还有两百亩地的庄子,你家今后,可就使奴唤婢,过上富裕日子,他家小姐,也不会受委屈的。”
“不行,不行,我们如何能花费媳妇的嫁妆?不成,这绝不成。崔妈妈,你越说,我们越是觉得不靠谱,媳妇豪富,我们受穷,这肯定不能成,但我们是绝不会花费媳妇嫁妆的,因此,这个婚事,不成。”
崔媒婆恨不能打开眼前这两位的脑袋看一眼,里面难不成装的是浆糊?她还没见过这么糊涂的人呢。
“钱老爷,钱太太,你俩啊,是伯母伯父,就算能为侄子当家,也应该问一声吧?”崔媒婆以为,文瑾还是个十来岁大的孩子,肯定对她描述的富裕日子向往不已,听到有这么大的好事落在头上,还不夜里都笑醒了?肯定不会拒绝的。
钱先诚和韦氏又对视一眼,他俩真的担心,文瑾会答应下来,这个侄子,很爱钱啊,简直爱钱如命。
好吧,儿大不由娘,何况是伯父伯母?他俩只能尽自己的责任,却是在不好替文瑾做主,侄子有多犟,多有主见,钱先诚夫妇可是深有体会的。
“好吧,崔妈妈,我这两天就去问问侄子的意思,过几天回答你。”
“嘻嘻,我想,你侄子肯定会答应的。”崔媒婆一脸笑意,把韦氏和钱先诚的脸,都说得起了寒霜。
“那我就告辞了。”
韦氏没说话,起身送客。
崔媒婆走了,钱先诚也在家坐不住了,他匆匆吃了点东西,便套上驴车,在上面架起油布棚,准备往石卫村走:“我晚上赶不回来,你要把门关好。”到底不放心老婆一人在家,临走,钱先诚低声嘱咐了一句。
“你去吧,我会当心的。”韦氏何尝不是心焦不已?自然支持男人的决定。
半下午,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天色也暗沉沉的,文瑾在地里转了一圈,见一望无际的树木,都在雨中更显精神,猕猴桃的叶子,似乎都要展翅欲飞了,那小孩拳头大的毛桃,藏在叶子下,正美滋滋的一副满足状,便又放心返回家中。
雨下一阵,便停了下来,天色也亮起来,文瑾拿着搜来的一本《九州物志》翻看着,虽然古代地图画的实在不好看,她还是多少明白了一些巨荣的大致地理状况,以及各地物产。
“少爷,少爷,老爷来了。”石榴笑嘻嘻地进来通报。
文瑾一抬头,二伯都走进院子里了。
“二伯,这下雨天的,你怎么来了?”文瑾连忙放下书,起身相迎。
钱先诚见侄子有空不忘读书,心怀大畅,一路上的烦闷憋屈,消散了不少,他决心一定要说服侄子,决不能娶一个商家的女儿,哪怕是个富豪之女。
钱先诚进屋就坐,石榴小心翼翼地捧上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