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一章 奸细
董进才以为这样就会无懈可击,却不想钱隽早有安排,郑再新很快就把这个消息,让章护知道了——确切的说,是让章护盯着董府的人知道,然后告诉章护。
永昌帝年纪大了,瞌睡便少了——他批阅一会儿奏章,便会打瞌睡,但晚上躺下却睡不着,这天,他刚准备翻牌子去一个新入宫的美人那里休息,章护连滚带爬地扑进上书房。
“什么事如此慌张?”永昌帝非常不高兴。
“皇上,出了大事情,董进才窝藏鞑子奸细,奴才唯恐不及时抓获,让他跑了。”
永昌帝也是大吃一惊,随即便猜测是董进才被冒顿俘虏后变节背叛,根本没想到他早就和那边有勾结。
章护磕了一个头道:“皇上,奴才来请圣旨,得搜查董府。”
“消息可确实?”
“千真万确!”章护虽然有权利暗地里对朝臣进行监视,公开搜捕的事情还是不敢的,因而很着急。
永昌帝立刻命人写了圣旨,然后用玺,给了章护。
章护立刻下令,不仅是董家,连带前后两条街,全部封锁起来,只准进不准出,反正是晚上,也没人行走,尽管董进才家所在的街道,旁边还有几户人家都是朝中大臣。
董进才把崔根藏着家里的夹壁墙里,章护刚开始查了一遍,根本就没见人影,听到手下的报告,他身上的冷汗立时就湿透了脊背,若是找不到奸细,皇帝震怒,别说差事,他的这颗脑袋说不定都要搬家了。
要说这章护还真是个狠角色,他把自己手下几个领头的叫到一起,放出话道:“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奸细,不然,天亮时,我先活剐了你们,再去皇上那里领死!”
几个手下一听,知道今儿不找出奸细,大家谁也跑不了,便纷纷督促手下,竭尽全力,不要放过任何一点嫌疑。
章护总觉得董进才书房肯定有什么猫腻,可他亲自搜查,也没找到任何问题,他是什么人啊,那眼多毒,一般朝臣,稍不注意,房子里就有逾制文物摆件,董进才还是个喜欢收藏古董的,书房竟然干干净净。
没问题,便是大问题,他为何如此素净?以前收的那些东西,都哪里去了?
章护在书房转了三圈,也没看到任何可疑物,不,是没有任何逾制的,全部都是不起眼的普通物事,甚至,书架上还放了一个土陶碗,难道,这是前朝古物吗?章护可没这样眼力,他疑惑地走过去拿起来看,没想到这碗镶在书架上。
章护不由心中大喜,把碗又拉又压左扭右转,只听喀拉一声。
章护急忙让人过来,抬开书架,露出了一扇小门,黑沉沉的,里面没有任何声息,章护不敢大意,命人拿来柴草,点烟往里面扇动,没多会儿便听到有人咳嗽,但那人也真有股子狠劲,硬是不出来,章护让人下去查看,里面的人竟然用刀抹了脖子,抢救不及,死了。
乌雅图也被押到了京城,皇上赏了一个庄子,让他的人在里面生活,他的手下是见过崔根的,确定是这人无疑。
董进才这一次叛国投敌,罪证确凿,永昌帝一声令下,三族以内全部抄家下狱,等候大理寺审讯完了,再行处决。
原来崔根留在内地的女人孩子,前不久碰上一个恶霸,被人侵占了财产,董进才这阵子自顾不暇,也没负起照顾的责任,崔根潜逃回来,发现此事,不得不亲自来找董进才,谁知便被人认出,送了性命,还连带董进才也露出原形。
章护已经知道董进才能熬刑,这回审讯的重点,便放在他儿子和孙子身上,可怜董家孙子招供了一大串,却没有一句是章护想要的,但那些消息,却事关南海亲王府,他便在后来钱隽回京时,有意在闲谈中,把消息透露过来:“当年世子曾救了世子妃,因此结缘,这其中,还有董家孙子的手笔。”
钱隽非常惊讶:“这话如何说的?”
“那董家孙子看上了周家姑娘,无奈周大人不愿意。”
“嗯,周大人清正廉洁,刚正不阿,自然看不惯董进才擅权误国。”钱隽赞了一句。
章护点头,继续道:“是这样,但董家不愿放手,便想出一条毒计,他们买通仆人,打听到周姑娘那天要去庙里,而张家大小姐,就是世子妃要到城外的娘娘庙送供奉。哦,张家的事情,是世子妃婶娘泄露的,那个女人竟然想让世子妃嫁给她的外甥,故意在马车上做手脚,两车快相遇,张家马车惊了,对着周家的马车撞上去,董家的孙子以为出事后,他便可以挺身而出,救下周小姐,而张家那边也有人等着呢,世子妃冰清玉洁,若是碰上那等浑人,除非求死,否则真的难逃厄运。”
“该死!”
“也是善有善报,世子妃巧遇世子,结下不世良缘,而周姑娘也得以嫁给卫侍郎的公子,年轻轻便入了翰林,前途无量。”
钱隽回家,安排人送了一份厚礼给章护,感谢他相告的情分,然后,去了一趟内务府,不久,世子妃的叔父就被派到西部贫瘠苦寒之地,为宫里采购一种稀缺的药材,他原本打算留妻子儿女在京城,只带一个伺候的侍妾赴任,却有同僚悄悄告诉了他董家招供的消息,张宇文听了额头冷汗涔涔,回家便让妻子收拾了细软,宅邸和家具一起卖掉,带着一家人离开了京城——南海亲王算是比较心慈手软的,只是让他们吃点苦头,没有要了他妻子的命就是好的了,张宇文在此后的好几年,心里都非常忐忑,唯恐南海亲王反悔,要了他一家大小的性命,后来辞官回乡,做了个小有余财的小地主,才渐渐心安,张家的二夫人,刚开始不明就里,还骂丈夫蠢笨,后来知道是自己陷害侄女的事情暴露了,吓得差点失禁,虽然张珏并没有对她穷追猛打,但张二夫人心中不安,整日里疑神疑鬼的,没多久就一病不起,呜呼哀哉——真是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
要说董进才进大理寺,最不安心的就是妙永君了,他唯恐董进才供出妙德妃的事情,他的欺君之罪,可就难以脱逃,这一家大小谁也逃不过一个死字,但他却不敢有任何异动,唯恐引火烧身,只好硬挺着往过熬。
谁知妙德妃不自量力,自己往枪口上撞,竟然在皇上去她宫里时,为董进才求情,惹得永昌帝大为震怒,下令让人封了她的宫门。
章护在董家发现了夹壁墙,自然不会这样轻易放过去,他下令把董家挖地三尺,竟然真有收获,在董宅的后花园,发现了一处地窖,里面放着董进才搜罗来的一些珍贵物品,还有些宫中的东西,其中,有董进才掌控郑妃的把柄,还有些章护看不懂,似乎和妙德妃有关。
章护不敢造次,把东西全都运进皇宫,交给皇上处理。
永昌帝发现自己宠爱的两个妃子,都和董府有关联,当时都快气疯了,郑贤妃和妙德妃全部送进了冷宫,四皇子和五皇子,皇上舍不得,但看到他们,也肚子里有气,便在边远之地,赐了封地,胡乱给他们指了婚事,然后便命他们去那边生活。
四皇子和五皇子在宫里养尊处优,那里懂如何管理府中庶务,更别说和下人斗智斗勇,五皇子心眼还多,情况勉强好些,四皇子很快就大病一场,差点丢了性命。
贵妃故意让人把消息透露给了郑贤妃,爱子心切,心智又不够坚韧的郑贤妃没多久便疯了,每日里坐在院子里的桐树下自言自语,贵妃让一个和四皇子相像的小太监,穿了皇子的服饰,和郑贤妃见面,果然逗引了郑贤妃说出一句惊天大实话——原太子钱灏瑥,就是董进才指使人害死的。
永昌帝听到这话,当场便气得昏了过去,醒来时,躺在龙床上呆呆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要说董进才十恶不赦,他便是这大恶人的帮凶,若不是他为了搞什么平衡,牵制,明明居心不良、劣迹斑斑的董进才,如何能有这么大的能量?一心为国、忠心耿耿的沈明昭,多么睿智精明,他掌管吏部多年,肯定早就把董进才踢出朝臣的队伍了。
永昌帝第二天上朝,都有些有气无力,虽然他是皇帝,心理上认为自己所作所为,都是对的,但内心尚存的那点点理智,一再提醒他,大儿子的死,就是自己作孽害的。
皇帝消沉了几日,一纸密令,把四皇子贬为庶民,押送到南海,让他自生自灭。疯了的郑贤妃能量惊人,永昌帝的心情,好容易恢复了些,她又爆出一条惊天秘闻——妙德妃乃是董进才的亲妹子。妙永君立刻就被下了狱,这家伙也是个能挺住的,酷刑下依然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在老婆身上,他说,当年女儿摔死、老婆李代桃僵的事情,他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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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二章 千刀万剐
妙夫人被男人迁怒,留在老家几十年,心里的悲苦就别提了,章护的人到妙府时,她已经病入膏肓,连儿子都不认识,根本不可能问出什么,第二天妙夫人便撒手而去,章护的人只好灰溜溜地返回。
妙永君在梁中省这几年,政绩显著,并且,他也没有和妙德妃里外勾连,做出什么不法之事,朝中大臣有人大着胆子为其说情,最后皇帝询问沈明昀:“这妙永君,可不可饶?”
“皇上,惩罚不惩罚,关键看他是否做了危害朝廷的事情,微臣以为,妙大人非但无过,还小小有功的,被女人蒙蔽,因而罪及自身,挺让人同情的,再说,梁中省现在暂时还离不开他,皇上不若降其品阶,让他戴罪立功,若是能让梁中省政务再上一层楼,便留下他一条小命好了。”
永昌帝想了想:“也罢,拟旨吧。”
圣旨下去,听说妙永君当时痛哭流涕,对着京城方向连连磕头,赌咒发誓一定不负皇恩,永昌帝听传旨的礼部官员回来的报告,心里略略平衡了些。
妙永君果然在接下来一年,鞠躬尽瘁,梁中省政务一度成了巨荣各省的标杆,永昌帝虽然没有下旨表彰,但内心还是比较舒服,谁知妙永君年纪大了,这么拼命,一下子累坏了身体,不久猝死于衙门大堂,永昌帝完全原谅了妙永君,下旨旌扬,封他为敬国候,但爵位却不可承袭,妙永君的长子读书有成,已经在翰林院供职,他的庶次子便得恩荫,进了户部,做了一个七品的小官。永昌帝放着嫡出的第三子不管,把恩赏给了庶子,就是迁怒妙夫人,妙家没人敢有一句怨言。
这些都是后话,眼前的事务,便是永昌帝如何处理董进才。
自从巨荣建国,便没有判过剐刑,这个刑罚,实在太血腥了,但董进才罪大恶极,不仅里通外国,甘当汉奸,还谋害储君,致使国体动荡,所有的御史上书都有这样一句话:“纵将其千刀万剐也难抵累累罪恶。”
大理寺卿洪智,最后终于下决心判董进才当千刀万剐,永昌帝点头允了,消息传开,董进才在狱中上吊自杀,却被狱卒救了:“董大人,你若是这么轻松而死,我一家大小可就得陪你去阎王殿呢。”
董进才被人卸了胳膊,每天吃饭都是狱卒带人灌进去的,一生作恶,他没想到自己会死的这么惨,回想往事,他若是野心略略小那么一些,为人略略安分一些,或许,结局会完全不同了。
董夫人到了这个时候,也后悔不已,她被判腰斩,临死,念念叨叨翻来覆去便是一句话:“做人还是有点底线的好。”
董家嫡支无论男女,全部处死,旁支男子,被流放东北,去孙超手下为奴,帮着巨荣朝去挖排水沟了,女子,则全部被卖为奴,昔日京城里赫赫扬扬的大家族,就这么烟消云散,没了踪迹。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桃花红,永昌帝身体欠佳,朝廷事务多依赖太子处理,新人新气象,朝臣中,年老的渐渐退去,新面孔越来越多。
太子从小听梅贵妃言说,知道钱隽忠诚有为,便把一些重要的事情,又委派过来,手头的事务,也多数交给了儿子,他空闲的日子越来越多。
这天,郊外仁郡王府的桃花山庄,迎来一批赏花的客人,却是南海亲王夫妇,带着已经初现少女美丽姿态的一对双胞胎女儿,和世子妃以及二夫人——钱钱练兵的权力被剥夺,但大将军的职位却保留着,坠儿自然被封为夫人了。
看着女儿和媳妇欢乐的笑脸,文谨忍不住也满心欢喜,钱隽在一边看了,犹豫半晌,悄声问老婆:“你以前打算把董进才慢慢磋磨,最后却没能如愿,不怪为夫吧?”
文谨奇怪地看了丈夫一眼,随即笑了起来:“我那么说,只是怕你一时扳不倒他,压力太大罢了,谁愿意自己的仇人,每天在世上招摇?巴不得早日把他处理了,眼前也好清静些呢。”
“哦!呵呵,原来如此!”钱隽忍不住长出口气,这下,他就放心了。
过了一年,西疆开战,这把悬在永昌帝头顶的钢刀终于斩切下来,他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风中残烛一般的身体,还是没能抗过去,当即中风,朝廷事务全都压到太子身上。
巨荣朝的皇帝,年轻时多数都精明能干,太子虽然没有即位,但大权独握,有了绝对话语权的他,第一件事便提拔南海亲王为内阁总理大臣。
巨荣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职位,太子振振有词:皇上身体微恙,他太年轻,朝中事务需要一个老成持重的宗室近亲帮着料理,而能担负此任的,唯南海亲王尔。
但内阁的几个大臣都不赞成,最后,太子答应,等皇上大安,便去了这个职务。谁都知道中风的皇上不会大安,太子此言,意思是等他登基。
太子的确年轻,于是内阁这才不再吵架,掉回头开始商议西疆军务。
钱璋已经自告奋勇,连上了三次奏折要去退敌,这小子也明白,自己只是将才,当不了元帅,便想把金金拉上,但内阁大臣坚决反对,开玩笑,钱隽时内阁总理大臣,儿子再带几十万大军,这皇位,该他家人坐了。
钱隽只是不屑去坐那个位子,他若想,岂是几个年老力衰的酸儒能阻拦得了的?
不得不佩服太子的魄力,他还是任命仁亲王府的二公子钱朝辉为帅,钱璋为先锋,朝臣纷纷反对,太子刚开始一意孤行,但第二天就改了主意,给出一个折中的方案:把太子妃的父亲——威远侯(当年威远侯的儿子)派去做了监军。
钱隽知道这是永昌帝插手的结果,老皇帝对自己,始终心存戒备,这让他又气又难过,当年在西疆,他年轻气盛,又一心为国,让永昌帝看到了自己可怕的实力,永昌帝大概从那时候起,便对他有了戒心,一直到死,也没能放下来。
果然,永昌帝中风瘫痪,经过太医精心调养,慢慢好转,竟然可以拄着拐杖走几步,也能开口说话了,他有些愤怒地用手捶着床沿:“太子,听说你要设一个内阁总理的职位?”
“是,父皇。”
“胡闹!你知道这事儿的严重后果吗?”
“知道,南海亲王能力过人,他若是有想染指帝位,巨荣就要掀起滔天巨浪了。”
“那你为何还……?”毕竟是病人,舌头和嘴唇还有些配合不好,永昌帝一时说不下去,口水都流出来了,身边伺候的太监赶紧帮着他擦干净。
“父皇,孩儿认为,南海亲王不会反,他不喜欢做皇帝。”
“没人不喜欢!”
“皇上,南海亲王性格决定的,他是沈明熙大人教出来的,最是君子,夺宫,死人是少不了的,他不忍!篡位,名不正言不顺,非君子所为,他不齿!当皇帝,每天面对王公贵族阁臣武将,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嘴里说着忠孝,心里算着私帐?以南海亲王那么聪明睿智,明明知道这些都是假的,还不得不和那些人虚与委蛇,只因为水至清则无鱼啊,那种痛苦,对他简直是一种折磨,他才不屑为之呢。”
永昌帝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有过那种感觉,此刻听儿子说出来,心里也有些赞同,但当皇帝,高高在上,主宰一切的那种感觉,实在太迷人,他不想信钱隽会不屑一顾。
太子似乎明白父皇心中所想,继续辩驳:“南海亲王若是想当皇帝,早就动手了,轮不到今天,当年,他是生你气了,暗中培养势力,能在不声不响中,算计了冒顿,他难道算计不了父王吗?毕竟假死了,以暗对明,你根本就没法防备他,这样的优势他都不反,难道我明着给他一个总理大臣,所有内阁的大臣都反对,都防着他,和他作对,他在这样的条件下造反,除非是傻子才这样。”
永昌帝没有说话,中风后的脑子也不如以前好用,或者说以前就不怎么好用,现在更不行了。太子说的话,信息量太大,永昌帝必须慢慢想,一点一点去理解,才能知道该如何反驳儿子。
太子很耐心,还替皇帝捶腿,一时间安乐宫十分寂静,外面的鸟鸣声清晰地传了进来——皇宫里,有太监专门负责赶鸟的,那声音是宫外传进来的,隐隐约约,十分悦耳。
皇帝长出口气,告诫儿子:“千万不可大意!”
太子对皇上跪下行礼:“谨遵父皇教训!”
“还是不要设这个什么总理大臣了。”
“父皇,儿臣留着首辅,又设总理大臣,谁不想出头呢?他俩就会互相牵制。”
“你这话,矛盾了吧。”
“父皇,沈明昀老了,已经提出请辞,儿臣还在挽留,但事情已经是定局,一旦钱隽真的做了总理大臣,他就必须回避,王英诚上来,这个人可是个权迷,肯定会帮着儿臣,防范南海亲王夺位的。”
第四百二十三章 隐患
永昌帝想了想,这比自己对钱隽极力打压,手段高明多了,他想夸儿子两句,但面子又过不去,便没有说话。
太子知道父皇默许了,便默默为他捶腿,永昌帝很快便发出鼾声,小太监赶紧跪过来,接替了太子,钱灏琳便悄悄退了出去。
永昌帝虽然同意儿子的安排,但心中还是有个坎儿迈不过去,谁知没过两天,太子又让钱朝阳带兵去了西疆,若不是太医一再强调不许生气,永昌帝勉强压着,不然,都要用拐杖去打太子了,他把钱灏琳叫到寝宫,又和儿子理论了一番。
这一回,虽然太子没有说出更强的理由让皇帝信服,但他有一个问题,令皇帝没法拒绝:西疆战事,派谁去才好?
永昌帝无语,目前,朝廷中可用的年轻将领,就是南海亲王府的两位公子。
“开一届武科吧。”永昌帝道。
太子摇头:“父皇,我们开过好几届了,可得到的人才,却不敢放手去用,开和不开,有何区别?”
永昌帝瞪了儿子一眼,太子委屈地低下头,他难道说的不是实情吗?
不过,太子的话提醒了永昌帝,他想了想说道:“何不把北疆的关琳琅调回来,去西疆呢?”
太子低下头:“儿臣本来是这么想的,可关琳琅刚刚上书,他这么多年守卫大黑山,积劳成疾,已经没法适应北疆苦寒的天气了。”
永昌帝气得捶了一下床铺。
太子急忙补充道:“关琳琅还是当年南海亲王极力推荐的,就算他身体健康,也不见得可信。”
永昌帝叹气:“说这些也没用了,既然非得用钱朝阳,你就派个监军吧。你记着,就算关琳琅是南海亲王提拔的,但他和南海亲王的关系,还是比和钱朝阳要远的多。”
“是,儿臣明白。”
皇宫里的对话虽然不可能泄露出来,但太子的做法,却让人心里十分不舒服,要么,就继续放逐南海亲王,人家不掌大权,至少还落个逍遥自在,现在这算什么事儿?难道在他们父子眼里,钱隽就是一匹好马,任由他们鞭策?
以前,文谨这样抱怨过,钱隽还劝他忍一忍:“皇帝只有一个,做臣子的不低头怎么行?”
现在,他自己都有些受不了了,太子虽然聪明,但年龄小啊,比自己的儿子也才大几岁,就把他鬓角都开始发白的长辈儿,当马儿鞭策,这心里实在太憋屈了。
不管钱隽心里如何不顺,有一个事实却不容抹杀,巨荣朝这辆破马车,在经过沈明昀的新政维护,现在换了钱灏琳这个有力的车夫,又捆绑了钱隽这匹识途老马驾辕,竟然焕发新春,重新奔驰在国泰民安的康庄大道上。
先是王英诚拍皇帝和太子马?屁,上书说这是巨荣中兴,越来越多的臣子认可这个说辞,只有少数的明眼人,对眼下的局势十分忧虑——这是因为眼下的兴旺繁荣,是暂时的,平静的局势下面,隐藏着极大的危机,偏偏这个危机,很难解决。
事情是这样的:沈明昀的改革,让江南沿海的商业极大兴旺起来,平民中涌现出越来越多的富豪,手里有钱,那些人的心里,便有了更高的追求,士农工商,可这些富裕的人,不是工就是商,乃是上流职业中的末尾,社会地位不高,渐渐的,他们的心里,憋了一股气,凭什么这么不公平啊,没有工商,士、农吃饭穿衣,都是哪里来的?尤其是排第一的士子,衣食住行,他们一概不生产,还不全得靠商人?
商人们希望朝廷能给他们更多的权利,但通过科举考试,提拔起来的地方官,哪里愿意满足这些人的诉求?更别说为他们代言了。
一场更大的动荡,在宁静中一点一点孕育起来。
文谨现在,已经是做祖母的人了,世子夫人先生了一个儿子,第二个便是女儿,有儿有女赛神仙,金金又教了她一些简单的吐纳之法,她的身体也比以前好了,气色红润,再也没人背后说她无福,短命。
钱钱很爱王坠儿,他担心妻子在王府,因为娘家不显,抬不起头,搬到别院去住,理由是王姑娘身体虽然好,但第一怀是双胞胎,必须要安静地养胎。
文谨虽然把二房所有仆人的卖身契,都给了王氏,但还是担心她不会管家,过个十天八天的,便去看一看,发现问题了,就屏退奴仆,悄悄和王氏说明,王氏很要强,也很能学,觉得婆婆说得对,回头立刻就改,而且,一个错儿很少重犯,让文谨非常欣慰,王氏六个月的时候,文谨过去几乎都不再教她什么,只是检查一遍,唯恐有什么疏漏,影响王氏生产——钱钱已经吃过一次苦了,她可不能再让儿子有闪失。
人的年龄活到一定程度,便会觉得日子过得特别快,这不,前面两个儿子结婚生子,老三子夜的婚事,也迫在眉睫,他都十六了,该开始相亲、处对象了。
文谨虽然不着急,子夜也说他要读书练武,无奈媒婆催得不行。
南海亲王妃的性子好,对媳妇疼惜,南海亲王府的几个公子,也都聪明好学,武艺高强,老大和老二对媳妇也爱护有加,听闻老三的性子,比前面两个还要温柔,京城里有闺女的人家,谁不想攀这样的亲戚?
本来,很多人家还担心门第不够,自从钱朝阳续弦六品小武官的女儿后,给子夜提亲的人家里,竟然有好几家都是四、五品的文官,不过,这几户人家也是能说得上嘴的,不是翰林院的名士,就是宗室里的人家考了科举,也不算辱没了王府的门第。
文谨只在私下里和子夜分析过,钱钱的第一次婚姻为何不成功,便没有要求儿子什么,她知道,爱情来了的时候,任谁都挡不住那股澎湃之势,但只要让自己保持冷静,好好考虑,这样的婚事是不是能够幸福。并且,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一心一意去做某件事,过上一段时间,再回头问问自己的心,是否爱情还在?自己所爱的女孩,是不是还是心中的模样,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再向女孩子示爱,这样的婚姻,才比较牢靠。
子夜认可了母亲的分析,也答应尽量约束自己,文谨就再也没在这件事情上,唠叨过。
钱钱的儿子出世了,两个小家伙,长得一模一样,都像了二夫人,王氏长相美丽,却不失英气,两个小孩子俊秀却不娘气,虎头虎脑别提多招人疼爱了,文谨本来就偏心钱钱,对这两个孙子,越发喜爱,还好张珏是个大气有心胸的,不然,若是嫉妒起来,这府里可就不安生了。
文谨很清楚大媳妇的好,她瞅了个机会,把自己对钱钱的心结给张珏说了,只隐瞒钱钱重生这一情节。
张珏听文谨解释,对婆婆越发敬重,她的祖父是少有的大学问家,对她的教育,自然要求至诚至孝,张珏心中,当然觉得,“无不是的父母”,婆婆如今竟然给自己解释,还送了好些首饰给自己表示歉意,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两个小家伙的满月刚刚过去,南海亲王府还沉浸在喜悦中,子夜的亲事又定下了,是翰林待诏吴素行的长女,吴素行虽然官职不高,但学问却是一等一的,夫妻的人品,也是有口皆碑,文谨对这个媳妇,也颇为满意,只等三媒六聘,过了那些礼节,迎娶新人进门。
子夜的媒人还没送走呢,其余的媒婆又开始围着芒果和桂圆转了,提亲的一时踏破门槛,这一回,文谨坚决拒绝了,女儿才十岁出头,提亲的都是些十三四的小男孩,这个年龄可塑性太大了,万一,他们变坏了呢?文谨可不想将来后悔,便放出风声,女儿十四岁以后再定亲,京城里几个大户人家有出息的嫡长子,都表示愿意等着。
家务事占了文谨多数的精力,外面的世界,她便关心的少了,金金又一次去了西疆,也没能让文谨像以前那么牵肠挂肚,彻夜难眠,钱隽本来很担心,每天陪着妻子在家,见是这样的情况,终于放下心来。
钱隽乃是总理大臣,为何如此清闲呢?原来,永昌帝身体略好了些,便亟不可待插手朝堂,让太子抬高几个内阁辅臣的地位,和钱隽对抗,钱隽见又是这样一招,便对外称病,每天待在家里,享受天伦之乐,到了这个年纪,他要是还看不开,也枉负了一世英名。太子虽然明知皇帝的做法不妥,但也没有办法,或者,太子在等,反正,皇帝也再活不了多久了,他没道理落个不孝的名声。
钱隽的权利被架空,乐得逍遥度日,他不是喜欢指手画脚的人,同时也小瞧了江南迅猛崛起的商人集团,也错误估计了那些贪官腐败的程度,巨荣朝的隐患,便这样一天天坐大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不平
这天,钱隽收到来宝儿的一封信,自妙永君死后,他就去了江南,帮着打理那边的丝织场,这几年,江南的商贸越发兴旺,东南沿海,番人的货船穿梭来往,运来那边的玻璃、铜器以及染料、金银,运走这边的瓷器、丝绸、茶叶以及其他物品,海关的税收,流水一般进了巨荣的国库,没了沈明昀,太子也让兴旺繁荣迷了眼,贪腐又在不知不觉中抬头,并有愈演愈烈之势。
来宝儿经常来信的,这封信依然讲述着身边的朋友私底下的一些抱怨,——,他们从事工商的人,聪明强干,比那些只懂读书的酸儒,对朝廷贡献大多了,可那些酸儒,哪怕一个秀才,每年有官府给予的补贴,出门还能得到民众的尊崇,有见官不跪的特权,商人们给朝廷上缴大量的税银,本该享受朝廷的优待,却反过来处处被人瞧不起,不得不忍受官员的敲诈勒索,哪怕是一个根本算不得官儿的衙役,都敢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商人们心中的愤怒越来越大。
来宝儿在信的最后,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小弟也觉得商人挺不容易的,那些大商人,好些也是从小商人做起来的,他们刚开始辛苦砥砺,不比农民吃苦少,也不比文人下的功夫少,但最后却落个这样的下场,朝廷对他们太不公平了。”
钱隽读完信,也只是叹了一声,觉得来宝儿还是不够成熟,幼稚了。文谨不知道这情况,她可是能理解来宝儿那份心思的。
不久,江南便出了一件大事,江南府总督的大管家,为了满足儿子心愿,逼着一个小商人把女儿献出来做妾,那家人不肯答应,男人竟然被诬陷下狱,女孩子和她母亲求告无门,吊死在总督管家宅邸的大门外面。
这在以前,不算什么大事的,总督都不用出面,他的管家就能把事情压下来,但这一回却没有这么容易,商人们的肚子里早就憋了怨气,先是有几个亲近的人,帮忙料理丧事,接着,去吊唁的人越来越多,出殡那天,沿路祭奠的人挤满了道路两边,看着那个商人年幼的儿子穿着孝衣,哭得悲切,好些人都忍不住流下悲愤的眼泪,不知道是哪一个,喊了一声,要找总督的管家报仇,很快便有数千人回应,气愤的群众砸了总督管家的宅子,还打伤了护院。
总督被削了面子,气愤异常,当晚调兵,抓了带头的十几个人。
江南省府的商人,气愤伤心,却无可奈何,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罢市,米店关门,菜贩停业,酒馆、缝纫、洗衣房,连倒夜香的都不干了。
总督这才着了慌,可这一次,没人领头,他能抓谁?
所有的商人都以为,总督会退后一步,杀了他的管家,释放所抓的商人,给大家一个交代。
总督尤俊敏,觉得自己是首辅王英诚的同年好友,又深得皇帝看重,岂肯被最瞧不起的小民所要挟?他竟然找了理由,抓了几十个倒夜香的和菜贩子,命令他们第二天开市,如果不从,便以造反论处。
谁不惜命?那些人中,有人怕了总督的淫威,乖乖开市,但也有犟种,宁死不屈,林总督竟然真的派人把他们抓进大牢,判了斩监侯,只等上报刑部,批下来就要行刑。
已经有十多人被抓了,人们沉默着,愤怒着,骚动越来越大,终于有一天,因为两个衙役,欺负一个卖馄饨的大娘,终于再次爆发了冲突,这一回,气昂昂的人群,直奔总督府,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愤怒的百姓顾不得自己死活,砸开了总督府大门。
尤俊敏被护卫托起,坐在房梁上,才躲过一劫,他的部下,死了十多个,家眷和奴仆,不死既伤,包括他喜爱的两个妾室和最小的儿子。
事情闹大了,总督好容易在晚上让人护送出城,哆哆嗦嗦写了求援信,送信的人却在路上,被人打伤了,太子还是从章护那里得到了消息,他当时大吃一惊,急令钱隽亲自去处理。
当年钱隽在这里,灭了福神教,还帮着推行新政,又帮着筑起海堤,普通民众心里,他是“青天大老爷”,太子知道,只有他出面,才能压住场子。
“臣建议皇上下旨,先撤了尤俊敏的差事,释放所有关押的平民,许诺事后,不会牵连任何人,只要他们不再闹事。”
太子以前是旁观者,很容易就能看出父皇处理问题的症结,现在到了他头上,有些问题,也觉得很棘手,他常常也有无力感,觉得自己的智慧不够用,比如此刻,他便有些不愿意这样:“若是这样,岂不纵容了那些刁民?”
“太子岂不闻水能载舟水能覆舟?或者说,顺民意者倡,逆民意者亡?就算朝廷不愿出现刁民挟制的局面,也要在事后适当引导,而不是强行镇压,江南刚刚有了好趋势,一年给朝廷的税赋抵得上过去朝廷一年总税赋的一半。”
一说到钱,太子便不吭声了,若不是新政使得国家富强,前几年天灾人祸不断,朝廷那里还能这样安然有序,还不早乱了套?银子是好东西啊,朝廷可以养兵打仗,可以赈济救灾,安抚民众,还能修海堤、疏河道,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皇帝的日子都好过许多。
太子心理斗争了半天,最后同意了南海亲王的建议,就在钱隽出发前一天,金金给皇帝上书,希望能亲自陪着父亲:“江南府有乱象,微臣刚好赋闲,请求近身保护父王。”
太子没理由拒绝,便答应下来,回到宫里,又被皇上训了一通:“他们父子,一个我们都防不住,你还把两人放一起,太危险了。”
太子叹气,皇帝真的不好当啊,那个椅子下面,就是一座火山口,随时都会喷发,把上面的人烧得尸骨无存。
钱隽和金金,都知道此行责任重大,事情太难处理了,两人在书房商量了又商量,也没有合适的办法,这天,两人在书房面面相觑,连晚饭都忘了吃。
文谨虽然听说要让丈夫去江南,说那里有点不太平,她没怎么当回事,可饭点都快过了,见爷俩还没过来,这才急了,亲自去了书房探看。
钱隽看到妻子,有些不好意思:“没什么事,走吧。”
强装的笑脸,文谨怎么会看不出来?她有些不高兴地撅嘴:“蒙我吧,现在你爷俩也有秘密了。”
钱隽和儿子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苦笑了一下,金金道:“父王,虽然这事儿朝廷保密着,但也不应该对母妃,说不定她还能给咱们出个好主意呢。”
“先吃饭吧,肚子里有食,心里才不慌,脑子才够用啊。”
“呵呵”
文谨的话引来父子俩苦笑,但一致点头同意:“好吧,好吧,吃过饭再说。”
三个人沉默着往回走,都心事重重。
文谨和钱隽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心事重重的样子,知道他真的遇到了大麻烦。虽然好奇,但吃饭大过天,她还是忍住没有询问。
晚饭之后,依然是例行散步,这一回,钱隽陪着文谨慢慢走。
他从来宝儿的来信说起,然后到江南省府出的大事,最后,叹息了一声:“若是换做别人,或许会严厉镇压,可我不想,那些人虽然有错,但绝不是想要造反,只是义愤。”
“嗯,我也这样认为。”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压又压不得,放又放不得,不然,今后但凡谁家有了冤枉,便纠集一众人去衙门闹事,打死打伤数百人,怎么得了?”
“嗯,的确。”
钱隽以为,妻子也没什么好办法的,便叹了口气。
这些年手里有生意,文谨还是知道些巨荣的国内形式的,对海外也不是两眼一抹黑,比如西方的几个小的国家,已经建立起了资本主义制度,她还曾经考虑过,如何推动巨荣往这方面发展呢,后来发现自己的力量实在薄弱,再加上每天身边,小女儿撒娇小孙子叫唤,再说,她错误地估计,巨荣的资产阶级还没有民主自由的意识,她身单力薄的,也做不了什么,现在看来,是她错了。
两人绕着荷塘,一圈一圈地走,文谨的眉头,便没有松开过,钱隽看了,心疼不已,出言道:“你别担心,我到了江南,看形势再说,太子已经请了圣旨,答应了我不强行镇压的提议。”
“可,也没有给你便宜行事的权利,对吧?”
钱隽苦笑。
文谨一阵心疼,从什么时候开始,从来都是张扬强势的丈夫,也开始有了这样的表情?难道,不想发动政变,推翻永昌帝,自己去登上那至高无上的权位,就要一直这样憋屈下去?想想丈夫聪明睿智,智慧无比,竟然不得不这样忍着,文谨心里便特别难过,替他不值,若是生活在一个民主、自由的世界里,该多好啊。
第四百二十五章 民主共和?
民主,自由,既然江南府的民众,已经有了这样的诉求,为何不推一把呢?一个念头涌上心头,文谨的心都跳快了一拍:“是鼓动丈夫强力推进资本主义,建立君主共和,是不是这片大陆,就会避免另一个时空里发生的悲剧呢?
北疆和西疆的少数民族,层出不穷,不断对汉族控制的国家边境产生巨大的压力,很难说巨荣将来的命运会是什么,等朝廷运数衰败,真的被像“满族”一般的少数民族侵占,演绎一场巨大的历史倒退,让这片美丽的土地,也经过晚清那段屈辱的过程,那可就太惨了,文谨下定了决心。
“王爷,你有没想过,和江南的民众坐下来谈一谈?”
钱隽诧异地抬眼看向文谨:“和谁谈?怎么谈?”
“和代表谈。这样吧,你不是奉了圣旨,要释放被抓的人吗?反正他们有人已经在地狱的大门前走了一圈,被判了死刑,也不在乎多揽罪行了,反正都是死,怎么死,有区别吗?”
“谈什么?”
“谈如何让他们的诉求,传达到朝廷的耳朵里,比如,你可以建议朝廷,在江南设立商会,所有的商人都可以加入,商会设会长、秘书等,他们为商人服务,替商人说话,官府必须和他们平等谈判,而不是高高在上俯视他们,把答应他们的条件,作为恩赏。”
“这个,很难。”
“我知道很难,可若不这样,江南将来,乱子还会很多,很猛的。”
“是的。”钱隽不得不同意,妻子的说法。
“商会是民间的,官府可以设立商务局,专门管理商人,商务局的官员,不必是科举出身,甚至没有功名都可以,只要他们德行不错,有能力,有精力,又愿意为大家服务就可以。”
见丈夫凝神思索,文谨停下没再说话,直到钱隽点头:“还有没?”
她才继续道:“商务局,主要负责两方面事务,一是管理工商业者,所有经商的人,都得在那里进行登记,领取执照,写明经营范围,防止骗子以假乱真、以次充好。”
“嗯,现在那些事情,衙门里谁都管,也都管不好,你说的这个,很必要。”
“商务局的另一个任务,就是定期和商会的人沟通,看他们有何诉求,协调衙门满足商人们合理的要求。”
“这个不好操作。”
“也不算难,商务局的官员,不由朝廷直接任命,而是经过商人们选举,谁愿意为大家服务,谁才有资格坐到那个位置,不过,朝廷若是不同意,可以推翻选举的结果,但不得超过两次,若是商人推举某人,朝廷退回,他们另外选出一人,还退回,那可不行。”
钱隽摇头:“皇上决不答应。”
“那你就不去处理江南的暴乱,随便他们怎么办。”
“呵呵,你这么粗暴可不行。”钱隽的心情好了许多,妻子所说的,不见得都能实行,但有些提议还是不错的,比如和那些商人对话,让他们把心里话说出来,心气平了,自己就好安抚了。
文谨知道自己说的不行,这是封建社会啊,威胁皇帝?不想混了。
钱隽唯恐文谨心气不顺,还捏了捏她的手,放开了,安慰道:“我想想,你所说的也有些道理,我得琢磨琢磨,该做到什么程度,如何着手实施。”
“好的。”文谨点头,丈夫是在封建社会长大的,受的是这里的教育,虽然小时候有些叛逆,但还没有到完全不顾皇权的地步,他说不定,真能找到一条中间道路,让巨荣逐步走向君主共和。
第二天,钱隽去做下江南的准备,文谨在家,把她所知道的君主立宪制度的知识,全部写了下来,毛笔写字实在太慢,到了傍晚钱隽下朝,她也才写了个大纲,具体的内容还不到三分之一,于是,她只好把那些收拾起来,命丫鬟摆饭。
钱隽似乎很累,吃过饭在外面走了走,便洗漱睡下,文谨这才仔细考虑,如何给他讲清楚自己所知道的那个先进的制度。
文谨也不是没有掂量,前世那个社会,中国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清政府腐败无能,只有彻底打倒,建立全民民主的新社会,可现在,巨荣朝廷气数还没到灭亡的时候,推翻朝廷的难度太大,只能从改良的角度入手,第一步,就看丈夫如何推动,把内阁大臣的职位,变成公选,而不是由皇上指定,内阁大臣五年一届,最多连任两届,退下后,可以谋求众议院议员的职务,监督内阁刑事责任,防止有阴谋家谋权篡位,成为新的皇帝或者出现“独裁者”。
当年,文谨和钱隽辅佐萧逸,在南疆推行平民教育,借助民众文化程度的提高,来安抚社会,南疆的生产能力,还由此得到提高,沈明昀推行新政时,把这个也加进去了,六年时间,不仅让巨荣的生产力得到长足发展,还使得民众的文化素质提高,为现在推行民主思想,打下了坚实基础。
沈明昀的新政,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再有变革,也没有人能够举着“祖宗家法”的棒子横加干涉。
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文谨自己不是政治家,她前世甚至只是个小公务员,连高级别的官员都不是,因而,她没法子驾驭推动这么艰难的事务,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丈夫和儿子身上。
用了三天,文谨修修改改,写成两万多字的“新政幻想”,她把自己知道的新社会制度,谎称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世界,拿给了钱隽看。
钱隽给皇上告了一天假,夫妻俩坐在书房里,钱隽拿着文谨的文章,仔细看起来,他很好奇,心里也有些怀疑,妻子读书很少,多数是自学的,懂道理识大体,是天生聪慧,但看到文谨虽然所写的是大白话,却用词准确,文笔流利,心里还有些敬佩:“你真聪明,我没想到,你还能写文章。”
等他继续看下去,可就不再嬉皮笑脸了:“你这虽然不是造反,也和造反差不多了。”
文谨撅嘴:“我看你受委屈,心里就是不忿,凭什么啊,都是先皇子孙,他父亲不过是比公公年龄大而已,公公忍饥受寒,在西疆打了十年的仗,你还有拥立之功,结果他上台,却处处算计,让你颠沛流离,家不成家,现在,皇权就要传到下一代手里了,他还这样,挑唆太子防范你,若是照我说的,他当他的皇帝,把权利交出来,不仅能保证能者上,庸者下,还能保证钱氏江山世世代代传下去,绝对不会出现几百年一更迭的现象。”
这话打动了钱隽,他摆手制止道:“你别说,让我好好想想!”
钱隽不管对皇帝有多少微词,但内心里还是个“忠臣”的,文谨给他的东西,简直是大逆不道,若不是觉得她是个女子,翻不出什么浪花,而他对她,又爱意无限,他都没法包容文谨了。
文谨也不着急,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丈夫,见钱隽一直不说话,这才道:“朝代变换,皇权更迭,说白了是一些有能力的人不甘人下而已,若是把权利放出去,让那些聪明人有表现的平台,同时,又制约他们不能够轻易改变朝代,钱家的江山,岂不世世代代,永远也不会丢失?谁都知道,创业容易守业难,历朝历代,不管高祖如何睿智英明,励精图治,后代中,总有那么一两个不成器的,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我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到了你们钱家,这个规律也不会改变,就算是永昌中兴,也只是能延缓那么一代两代罢了,若真的想千秋万代,江山永固,那就要有所牺牲,比如,拿出一部分权力,让那些有能之人去争抢,从而分化对皇权的冲击,同时,有能力的人帮着管理国家,既使出现一个两个不肖子弟也没关系,王爷认为,妾身说的可有道理?”
钱隽摇头:“皇上如何肯答应?”
“那就要你来说服他了,再说,皇帝一年四季,都没个休息的时候,这样的日子,他们不厌烦吗?有张有弛,他只要管好自己该做的,另外,依然享受天下第一的权势,这样的日子不更好吗?”
钱隽很动心,可也能掂量出,事情实在太难了,接下来几天,他一直眉头紧锁,考虑文谨所说的是不是能够施行。
父亲的异常,让金金发觉了,他避开母亲,悄悄询问:“父王,你有什么心事吗?孩儿不才,希望能替您分忧一二。”
“我心很乱,等想好了,再跟你讲。”
“父王,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您难道不能给我说,让我帮你想吗?”
“不行!”
钱隽之所以拒绝,也是有考虑的,金金从小就乖巧,接受的是正统的儒家教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已经渗入了他的血液,而自己小的时候比较叛逆,又经过十多年颠沛流离的生活,更容易接受这种叛逆的思想,思路也更活泛,他不知道儿子听说母亲这么想,娘儿俩会不会有什么冲突,万一影响了家庭和睦,就太划不着了。
第四百二十六章 愿往
金金在父亲这里碰壁,又悄悄去问母亲,文谨当然希望儿子能帮丈夫,何况,如果真的能促进社会民主,儿子也受益匪浅,金金和钱钱都是能力过人的人,将来的太子对他们必然也十分防备,但又需要他们为朝廷服务,钱隽这一世的悲剧,儿子也是逃不掉的,就算太子人好一些,儿子受的委屈略少一些,但也不会差别太大,社会制度在这里放着呢。
皇上这个位置实在吸引人,而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得不到的,日思夜想的惦记,得到的自然拼命护着,既要让大臣帮自己治理国家,又防备他们权力太大,篡夺了皇位,忠臣难做。
文谨把这些意思透露给了金金。
金金叹气:“母亲,修成文武艺,买与帝王家,买卖嘛,自然有亏有赢,谁能赢得了皇上?少数一些人浑水摸鱼,可能暂时会占便宜,比如董进才,可最后他多惨?”
“若是想办法让社会变革些,皇上的权利略小些,臣子的日子略好过些,你愿意吗?”
“呵呵呵”金金笑,“我愿意不顶用,要皇上愿意才是,要分他的权利,那不是与虎谋皮吗?”
“金金,与虎谋皮虽然危险,但也不说完全不可能,你愿意不?”
“母妃有什么高见吗?”
文谨干笑了一声:“我哪有什么好办法,但我有想法。”
“孩儿愿闻其详。”金金脸上尊重、好奇,眼神却很严肃,他和父亲不同,一是一二是二,比较认真,性格也比较保守。
文谨有一丝的犹豫,但还是鼓气勇气,说了出来:“皇上有任命大臣的权利,但大臣不完全由皇帝说了算,首先,要进行选举。”
金金点头,应了一句:“复古,母妃是想恢复古礼,由地方举孝廉,朝廷在其中进行甄选。”
“也是,也不是,举孝廉是地方士绅才有的权利,母亲说的,是全民推选,无论贫富,都有这个权利。”
金金忍不住摇头:“这个,恐怕行不通,平民多数连字都不识,也不知道官员谁好谁坏,怎么选?”
文谨叹气:“这当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首先,要提高全民文化素质,在全国推行平民教育,让普通百姓识字,第二,开办报纸,就是面向平民的邸报,上面不光有朝廷动态,还有地方政府的公告,另外,社会中出现的好事坏事奇闻异事,都可以登载其上,每天都有,这样,百姓就知道了朝廷和官府上的事,妥善引导,他们就会慢慢关心政治,自然也知道哪个官员好,哪个不好了。”
“听着似乎挺好的,可是,皇上肯定不答应。”金金最后的总结发言,让文谨很受打击,她暗下决心,一定尽全力推进此事,不努力,永远也不会成事。
晚上,钱隽陪着文谨在荷塘旁边散步:“我想跟你去江南看看,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虽然是个女子,也希望自己不是一辈子拘于四方天中,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
“呵呵”钱隽被逗笑了,“你还算是两眼一抹黑呀?这世上,多少男人都没你见的世面大呢。”看到老婆撅嘴,一脸委屈,他变了口气,带着宠溺的口吻道,“行,我明天给皇上说一声,两个媳妇都是能干的,你不在,也不怕府里过不顺当。”
“嗯,这个我也放心的,这一回把家交给她们,我就不收回来了,除非她们再生产时,我暂时掌管上两三个月。”
文谨晚上,仔细考虑了一番,子夜在国子监读书,几个月不见她,不会有什么问题,芒果和桂圆,其实还是小学生,交给两个媳妇管,有些不妥当,她想把女儿带上,文谨不想让女儿成为封建社会里,那种什么都不懂,除了宅斗,就是宅斗的可怜女人。
钱隽第二天,在上书房见太子时,说出了他的请求,太子愣了一下。
朝廷里带兵的武将,都必须把家眷安排在京城,说好听的,是荣耀,其实,那也是人质,这个社会的男人,搏的就是封妻荫子和“赢得生前身后名”,很少有人能舍弃嫡子正妻。
钱隽当然知道太子愣的这一下是什么意思,他低头恭谨地坐着,等待太子回复。
太子随即想到,仁亲王府两个公子的妻子,都有两个幼童在身边,有她们在京城也一样,便点头同意,但话语里却有些不很高兴:“王爷,你这一趟江南之行,事情不是那么好办的。”
钱隽点头:“这也是微臣带内子去的原因,这一回,带头冲击官府的不是十恶不赦之徒,对他们喊打喊杀的,微臣做不出来,可他们有可能固执己见,不容易说服,内子可以去拜访她们的父母妻儿,说服了老人和家眷,再说服他们就会容易些。”
太子听了钱隽的话,有些吃惊:“未经同意私闯衙门,罪同造反,若不是人太多,本就该杀,南海亲王有些妇人之仁了。”
“是!微臣最初也想严酷镇压的,可随即便改变了主意,皇上,要注意民意啊,强压下去是失了民心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因而,微臣希望还是尽量把事情往好里办,不动刀枪,让民臣服,才是上策。”
太子没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他不否认南海亲王的能力,但却觉得他提出的对话方式,有些不对劲,小民,生来就要听官府的话,听朝廷的话的,他们有什么意见?敢有什么意见啊?他的这位堂叔,堂堂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竟然要一本正经和一群刁民谈话,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太子殿下,微臣一生杀戮过重,现在已经没多少年的活头了,该给自己积点德,因而想问题,总是从教化引导这方面进行的,希望殿下理解。当然,我处理事情首先想的是朝廷大业,其次才是微臣的一点心愿。”
太子对南海亲王的表白不置可否。
第四百二十七章 自责
“殿下,微臣这一回,若能平和的解决此事,对朝廷处理其他事情,也算是积累了一方面的经验。”
太子不好说什么,点点头:“到了江南,王爷要酌情办事,不可太过软弱,失了朝廷威严。”
“是!”
太子到底不赞同钱隽的处事方法,便没有给他便宜行事的权利,文谨一些计划便没有办法立刻实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文谨知道,这事情,十年二十年都不一定能办成,她也不能操之过急。
辛亥革命,中国到了那样危难的时刻,从戊戌变法到辛亥革命还进行了十几年,而那场革命如此不成功,造成后面几十年的内战,百姓吃尽了苦头,国家也贫弱到了极点。文谨知道,心急只能做出一锅夹生饭,对国家和人民的危害更大。
钱隽和文谨准备了几天,便带着两个姑娘出发了。
江南省府茂城,动乱之后,总督便调了军队,局势已经控制住了,所以钱隽并不急着去解决问题,朝廷之所以还要派人去,那是因为茂城乃是商贸大城,来来往往的西洋人南洋人,这两年给朝廷贡献的关税,多达数千万两银子,几乎成了巨荣的钱袋子,长期由军队把守,显然不是办法。
文谨一行从京城出发,坐马车没多久,便换成了坐船,先是运河,然后便是进入了海船,十多天便到了茂城。
芒果和桂圆也是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下了船,眼睛都觉得有些不够使,若不是从小教育使然,她们还不至于东张西望,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但大大的眼睛里,却写满了好奇。
钱隽毕竟是亲王,出行自然有人打前站,码头上,停着几辆双驾马车,前头一个又大又高的黑漆车厢,刻板中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威势,显然是给钱隽准备的,后面跟着一个有大窗户的花纹图案车厢,那是文谨的,还有两个马车,上面有雕花遮阳棚,四边垂着朦胧纱帘,看着都既凉爽又别致,那就是给芒果和桂圆的了。
文谨抬抬眉梢,芒果悄悄叹了一声:“茂城还真和京城不一样。”
接人的,除了王府侍卫陈凯和王虎胆,还有来宝儿和几个年轻人。
来宝儿给文谨见礼,口称王妃,文谨笑了一下:“才多久没见,宝儿越发沉稳了。”
“王妃谬赞了。”来宝儿脸红了一下,他这性格,脸皮太薄,的确不能混官场。
文谨带着两个女儿坐在第二辆马车上,前面是春明和夏阳,后面有芒果和桂圆的丫鬟燕子、喜鹊和鹦哥、画眉。
钱隽和师爷、侍卫们都骑马,走在马车四周,文谨很奇怪没有官府的人来接,到家才知道,是钱隽不准,他有意让人将到达的时间,往后推了几天。
“母妃,这里的女人随随便便都可以出门,你看她们,也不带遮面。”
“呵呵,一个地方一个风俗,这里的确和京城不一样。”
“呀,母妃,那个是女人还是男人呀,头发就那么披散着,还卷呢。”
“女人,番女。”
“哦,我看出来了,她们好白啊,怎么会那么白?”桂圆感慨。
“她们就是白人。”
“哦,这就是白人?”芒果问。
“你听说过白人?”文谨奇怪道。
“嗯!”芒果点头,“肃郡王府的七小姐给我说的,她舅舅家在茂城。”
“哦。”肃郡王的小儿子娶的就是都督尤俊敏的嫡次女,这次钱隽来茂城,肃郡王还替亲家说情来着。
能够看出来,茂城很繁华,店铺一家接一家,门店的房子很高大,里面的货物也挺多,但文谨一路上看到好几次巡街的兵队,还有街口站岗的兵勇,使得路上的行人都有些局促,几乎没什么人喧哗,低着头匆匆赶路。
钱隽这还是第一次公开来茂城,又穿的便装,带着家眷,没人怀疑他就是钦差,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城中一个大宅邸前,早有仆人小跑着过来行礼,跪在石板铺成的道路上:“见过王爷,见过王妃娘娘,给王爷和娘娘请安!”
“起来吧。”
那些人显然都是当地人,比北方人矮,也瘦,但看着挺利落的,他们爬起来,打开侧门,马车直接便赶了进去,一直到垂花门才停下。
刚才带头行礼的婆子疾步走到人群前面,开了门,躬身肃立一旁,其余的仆人,都跟着她有样学样,看得出她是这里管事的。
文谨进了二进院的上房,里面干干净净,正中的案几擦得一尘不染,上面,放了一个花瓶,里面插了一支盛开的荷花,还有一个花骨朵,一片大大的绿叶,让人一看便心中舒服。
房屋没有京城王府上院的高大,但很精致,窗户很大,显得房间亮堂堂的,案几旁边的椅子上,都搭着素色暗花的椅袱,和文谨在京城的布置几乎一样,显然,安排这些的人有心了。
文谨落座,芒果和桂圆坐在她身边,春明夏阳一左一右地护着,四个小丫鬟站在主子的身后,有人送上茶点。
茂城这边的仆人开始给文谨见礼,那个管事的是秦妈,她汇报道:“娘娘,饭食茶点都已备好,沐浴热汤也准备了。”
“哦,我略休息下,先沐浴。”
“是!”
文谨看她利落,便让她继续负责,指了指春明和夏阳道:“有什么事情,请示这两个妈妈就成,不明白的,多问问。”
“是!”秦妈行礼,然后又和春明夏阳见礼,带着春明,去看文谨的卧室布置。
文谨沐浴之后,钱隽也做好了安排,回到内院,一家人吃了午饭,小睡了一会儿,然后,便默契地各自去忙。
文谨没有带多少行礼过来,茂城果然和京城风貌大不同,这里的衣服,深受外洋影响,京城里做的衣服,在这里穿着,便显得挺土气的,桂圆来到新环境,还有些认生,黏着母亲,芒果却兴奋地和文谨说话。
“母妃,果然没带衣服是对的,好少的人穿咱们这样的。”芒果的星星眼,闪着狡黠的光芒。
“呵呵,那,咱们下午就让人请裁缝过来,做新衣如何?”
“嘻嘻,母妃。”
桂圆没有芒果那么爱美,站在一边不说话。
文谨接下来还有事务要忙,随时会出门,自然先要定做衣服了,入乡随俗,坚持京城的风俗,只会让人感觉你不好接近,没有什么好处。
秦妈是个干练人儿,很快便带了茂城最好的裁缝娘子过来,还有几家衣料铺子的掌柜娘子也提着包袱,拿了好些尺头让文谨挑选。
永昌帝虽然对钱隽处处设防,但在物质上,多少得表示一下恩宠,文谨平时穿的都是皇家的贡品,因而,茂城虽然丝织场很多,街面上出售的衣料,在文谨眼里,便是一般。
“没有更好的了?”文谨问。
“没了,这都是时下最兴的,也是最好的,娘娘,我们铺子是茂城最大的,谁家的东西,也都越不过我们去。”提了好几大包袱的云锦轩掌柜娘子笑吟吟的回话,其余几个掌柜娘子,都低着头不敢言声,看来是实情了。
既然入乡随俗,文谨也不在矫情,在里面挑选了几身衣料,又帮着女儿选了几身,把打发她们走了。
裁缝铺的掌柜娘子倒是个妙人,她不光带着皮尺,还带了好几款时兴的成衣。茂城此刻,虽然喜欢西洋人的衣服样子,但和辛亥革命后的中国不一样,她们不是原样照搬,而是走了一条中间路,文谨只做了小修改,让自己穿的衣服,既不出格,也有自己的特色,而对女儿的衣服,她改动略微大了些,使衣服显得更别致。
一连三天,文谨都忙了衣服首饰以及家里仆人配置和厨房饮食等,第四天,她也算是歇过来,没了旅途的劳累,钱隽似乎也摸清了外面的实际情况,做好了相应的准备,早饭过后,派了护卫,由夏阳带着两个姑娘出去游玩,夫妻俩坐在花厅,开始商量大事。
文谨提出张贴告示晓谕百姓,钦差将和百姓推举的代表对话,商议这次事件解决的办法,钱隽对这个很感兴趣,他把事情做了安排,第一步,告诉百姓自己的打算,第二步,便是让百姓推举代表,第三步是对话。
文谨打算办个报纸,她想自己为他做点什么,因此没有告诉丈夫,不然,钱隽肯定怕她劳累,自己一肩挑了。
钱隽手里有人,倒不至于自己多辛劳,但文谨怕他做不好,毕竟,那些东西对他来说,根本就听所未听,见所未见,自己好歹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走呢。
文谨这些天也想好了,若是丈夫问起来,她就说是听做生意的番女们说的,到了江南才知道,这个时候,世界时间已经到了十七世纪中叶,那边已经有了尼德兰、坡石告等资本主义国家,他们已经占领了茂城外四百里的海岛,巨荣朝没人意识到这对国家主权是个挑衅,也没人觉得海疆也是自己的,再说,巨荣的人和前世的中国人一样,觉得自己才是天底下最正统最高贵的人,把外国人都看做没有开化的蛮夷,夜郎自大孤芳自赏,以至于越来越落后,最后被侵略被蹂躏,令国家和人民遭受了难以忍受的屈辱。
文谨看到这些情况时,一度很自责,好歹这个时代,只有她是个穿越的,就应该担负起拯救国家与民族的重担,可她这几年日子过得顺当,锦衣玉食,奢侈娇矜,把这些责任都忘记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书局
其实这也是文谨和自己过不去,她就一个小人物,内宅女子,若不是机缘巧合,到了江南,如何能窥知世界变化?能洁身自好,保持做人的底线,已经很不错了。
文谨是个急性子的人,既然有了打算,立刻便要实施起来,无奈春明夏阳,唯恐她出事儿,不许出门乱走,文谨只好叫来宝儿过来,让他帮着找书局。
来宝儿很快就找到了几家,其中有一家,因为经营不善,濒临倒闭,来宝儿说到这里的时候,还摇头叹息了一声。
“怎么了?”文谨奇怪地问。
“这家的东家,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少爷,还不知道如何挣钱哪,就花钱装修门面,又弄了好大店面,听说活字都买的比别人的好,结果还没开张,手头的钱就花完了,现在难以为继,伙计掌柜都准备跑路了。”
“为什么不开张?”春明很奇怪。
“书局得在官府备案,那些小吏黑着呢,开口就是上百两银子,他拿不出来。”
文谨点头,好些没经验的年轻人,做生意就是这样,眼大肚子小,最后资金周转不灵,被迫关门。
“娘娘若是想要印书,不如把这家盘下来,官府那边我熟,打声招呼就行。”来宝儿认为,文谨想要开书局,肯定要开最好最大的,因此才有了这个建议。
文谨点头,别人的书局开的好好的,自己想要插脚进去,也不容易,来宝儿的建议很能打动她的心。
“我们去看一看吧。”
春明和夏阳一起劝阻:“娘娘,让来先生帮你看看不就行了?”
文谨摇头,那个书局的人现在还没走,她还要看看,有没可以留下的人,这如何能假手他人?
文谨要来几身军装,装扮成一个军官,春明和夏阳穿钦差侍卫服,她们这才点头同意,但最后决定骑马出去,她们又不愿意了,文谨考虑自己也是奔五的人,身体远没有年轻时灵活,最后同意带上钱隽留的几个侍卫,坐着马车去了茂城东街。
她住在市中心南北大道上,东街也就是拐个弯儿,走了没多久,便看到茂林书局的匾额,挂在一座二层楼的阳台上,书局的大门,也因此显得比邻居高了二尺,门面大,装修气派,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书局的大门口,围着一群人,有人看到来了军人,悄悄跑了,其余看热闹的太投入了,都还一个个伸长脖子,看的津津有味。
文谨隔着窗户,听到一个蛮横的声音:“你答应开业请老子吃饭,给老子交保护费,饭呢?钱呢?”
一个年轻的声音,充满气愤和委屈,说道:“我这不是没开业吗?”
“你一辈子不开业,老子饿死去?”
“我又不欠你的,请你是仁义,不请你是应该,我凭什么给你钱。”
“哟呵,你嘴巴硬起来了?信不信我把店子给你砸了。”
“你敢,你若是把店子给我砸了,我就报官!”
“报去,报去,快点去,难不成官老爷是你老舅,能为你撑腰?也不撒一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有个人路过,听到这句话,气愤地呸了一口,来宝儿急忙拉住他:“请问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张三选又害人呢,我们这条街,那一家他没白吃白拿过?唉,谁不知道‘张三选白瞪眼’?”
来宝儿唯恐理解错了:“白瞪眼,就是不付款,还恶人先告状,返回头瞪你?”
“唉,可不是!”
“可这些看的人——”
“没有好东西,都是跟着张三选混吃混喝的。”
虽然知道任何社会里都少不了混混,但真看到了,文谨还是非常生气的,她下了车,往人群中走。
张三选正揪着一个年轻人胸口的衣服,往里面拖:“欠了我两个月的保护费了,再不交,有你好看的。”
年轻人穿着长衫,显然是个没力气的读书人,他一边挣扎,一边骂道:“什么我欠你,张三选,当年你没了父母,我娘没少给你饭吃,你良心喂了狗了,要不是我娘接济,你早就饿死了,娘啊,你好心办了坏事啊,养活了一个白眼狼——”
张三选丢下年轻人,抬脚就踹:“我打死你,敢骂老子!”
跟着文谨的几个年轻侍卫早就看不下去了,看到主子一摆手,饿虎扑食一般冲过去,一个人抢出了倒地的年轻人,旁边的一个,论起拳头就揍上去。
张三选一脚踢空,还奇怪人呢,他正愣神间,拳头已经到了,正正打在鼻梁上,周围的人都听到咔嚓一声,骨头断了的声音。
张三选疼得声音都失了真,那怪叫特别瘆人,他的几个帮凶,立刻脸色发白,东张西望着偷偷要溜走。
“留下!”文谨下令,其余几个侍卫立刻便伸手抓人。
倒地的年轻人从愣神中醒过来,普通一声便跪下了:“谢谢恩人,谢谢恩人!”
“起来,快起来。”文谨示意道,“还有事要你帮忙呢。”
“恩人请讲。”
“听说这几个坏蛋鱼肉乡邻,你去通知一下那些被他祸害的人,录下口供,然后送到衙门去!”
“唉,恩人,你是不知道,他的姐夫是总督府的经历,管这一片呢,谁也告不下呀,不然,我哪里肯就那么忍气吞声?好歹还是念过几天书的呢。”
“你只管去叫人,总督管不下,还有钦差呢,听说过吧?钦差大人是青天。”
“听说过,就是前几年在这里灭了福神教的,可是,钦差大人不是还没来吗?”
“来了,我都看见了。”
年轻人高兴地欢呼一声,给文谨行礼,然后边跑边喊:“大叔大妈都来看啦,官府抓了张三选,要把他的罪恶记下来,送到钦差那里去,快来人——”
刚才有人看到文谨他们的身影了,现在听见喊,便信了几分,很快附近的店铺和住户都来了人。
“去,拿了纸笔,把大家的话都记下来,到时候给钦差看,治他的罪!”
年轻人刚才被拖行,脚还有些痛,他一边欢笑着,一边一瘸一拐的进了店铺,拿出纸笔,还搬了个小凳子,一本正经地抿着嘴,等着记录。
文谨示意来宝儿主持。
来宝儿是当过地方官的,问起话来,一板一眼,那年轻人奋笔疾书,写了一页又一页的纸。
“青天大人,你是不是钦差大人呀?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一个老太太说着说着便哭起来,“这张三选原本就是一个上无片瓦下无寸地的穷光蛋,前几年他姐从良,嫁给了章经历,他这才发起了,四处敲诈勒索,才有了宅子,还穿起了绫罗绸缎,把这一片老街坊都快坑死了,呜呜,我家就被他拿走了二十多两银子!”
“哪有那么多!”张三选嘴巴都被打歪了,还不忘狡辩。
“你每个月都要收我家二钱银子,一年就是二两四,五年就是十二两,你还拿走我媳妇织的布,三匹,也值一两银子,还有,你盖房子拿走了我家一根桴子,十几根木椽,值八两银子,呜呜,还有呢,还不算你逢年过节,在我家白吃白拿,鸡蛋、老母鸡,还有我家的大花猫,都让你杀了吃了,呜呜——”
老婆婆哭,周围的人都跟着哭,然后,都开始控诉,竟然每家都有一本血泪账。
“来来,别哭了,大家好好说。”来宝儿无奈,只好放下正事,先把人打发了再说,足足有一个时辰,才算结束,文谨派了两个侍卫,押着那几个坏蛋,去了衙门。
那个章经历若是再敢包庇,钱隽肯定连他一锅端了。
没时间了,宝儿只好和那年轻人约好,第二天再来。
“把你准备的写手也叫上,我们东家要瞧瞧。”
“好!”
回程的路上,文谨才知道那年轻人叫祝新运,父母过世,给他留下这个庭院,门房以前出租,每月的租金也不少,够他舒舒服服过日子,可他总想自己闯出一片天地,读书人,别的生意不会,觉得卖个书总是会的,便打算开书铺,谁想被一个番子商人一通蛊惑,高价买了这套印书机器,把书铺开成书局,折腾到现在,没钱了,可衙门的小吏心狠手黑,不给钱不开执照,给钱少点都不行,祝新运被卡住了。
第二天早上,文谨又带人出来,到了地界,来宝儿下马,上前搭话:“掌柜的在吗?”
一楼的大厅里,坐了几个人,他们翻翻白眼,却都没吭声,来宝儿只好提高声音,只听见楼梯上一阵通通的响,祝新运下来,他穿着西式制服,头上带着文士巾,别提多别扭了,文谨一看忍不住想笑,他这样的人,如何能赚钱?
祝新运本来愁眉紧锁,看到文谨,立刻露出笑脸,给打听的几个懒洋洋的人介绍:“这就是我说的客户。”
那几个人立刻打起了精神。
“你们想印什么?”祝新运问。
“看看,不知你们能不能印得了。”
“能的,能的,你们来看。”
第四百二十九章 弹劾尤俊敏
年轻人说着,指了指大厅后面的庭院。
来宝儿跟着进去,过了一会儿笑嘻嘻地出来,请文谨去看:“他们买的西洋印书机,说是一天能印出五千张。”
文谨暗想,五千张如何能够?但这已经比她预想的好多了,便高高兴兴跟着来宝儿进去,让文谨意外的是,竟然是铅字印刷,她仔细拿了铅字看了看。
“外洋的人,专门请咱们这边的匠人做的,本来想开书局,因为衙门那边不允许,只好把机器卖给我了。”祝新运介绍道。
他一直毕恭毕敬地跟在文谨右后方,把房屋、机器都介绍了,文谨还算满意。
硬件设备没的说,剩下,就是软件——人了。
文谨在一楼大厅一张空桌子前坐下,春明和夏阳就站在身边:“祝先生,若是我帮你把书局的执照办下来,你能不能马上开始印书?”
“能的,我手里已经有了好几个本子,都很好看的。”
“拿来我看看。”
祝新运一愣,心说,你要我帮你印书,这现在怎么成东家了?但他现在被逼到了死角,再加上又没什么社会经验,最后还是听从了文谨的话,从屋里拿出几册抄本。
几本小说,都很没价值,风花雪月就罢了,全都是肉文,文谨厌恶地丢到面前的桌子上:“垃圾!”
大厅里坐的几个人呼啦一声全站了起来,瞪着眼睛看向文谨,但文谨的武官服还是起了作用,他们虽然咬牙切齿,却不敢过分。
“你们写的?亏你们还是读书人,写这些于国于民,没有任何意义,而且,文笔晦涩,有几个人看得懂?印出来也没有人买,浪费资金。”
祝新运虽然不敢惹文谨,但这家伙还是有些愣头青素质,憋不住了,结结巴巴道:“别家书局也都印的这些。”
“他们是他们,你们是你们,难道看到别人偷窃,你们也去偷窃吗?写这些烂文,也不怕自己孩子看到,替你们害臊。”
祝新运低头说不出话来。
一个年龄略大点儿的走过来:“我有好文,可惜没人看啊,若不是为了生活,谁肯写这些。”
“拿来我看看。”
“在我家里,你肯等吗?要半个时辰。”
“行,我等着。”
“我们也有好文,你看吗?”其余几个人围过来,满脸希冀地看着文谨。
“都取来。”
屋里剩下祝新运和文谨带来的人,祝新运嘴唇蠕动了几下,艰难地问道:“长官你不是想找我印书吗?怎么……”
“我不光印书,还想请几个枪手,我看他们在逼你买文,这不是帮你解围吗?”
祝新运一怔,他当初是承诺买这些人的文,但后来没钱,这几个便不依了,说为了他写的文,他必须履行诺言。
“你自己写不写?”
“也曾写过。”
“我看看。”
祝新运跑上楼,很快下来,是个手写的线装本子,文谨打开,祝新运一笔好字,整整齐齐的蝇头小楷,可惜又是一篇风花雪月、卖弄文字、却没什么好情节、也没任何教育意义的书,文谨忍不住摇摇头。
“我还有一本。”祝新运不敢看文谨,低着头道。
“你写的?”
“表哥写的,他去世了。”祝新运从怀里取出一本发黄的册子交给文谨。
这是一部四幕剧,写一个商人的孩子,和一个秀才的女儿相爱,商人家很富有,无奈秀才逼着女儿嫁给一个举人做续弦,女孩子拗不过父亲,出嫁前一夜跳楼死了,男孩子听说之后,便去剃度出家。
文章通篇,都是文人士子看不起商人的字眼,让人看了心中悲愤不已,文谨完全看进去了,只觉得喉咙发堵,眼眶直酸,若不是当着人面,估计都流下眼泪了。
“这个好!”文谨称赞了一句,“不过,我不打算出书,而是编排成戏剧,一定能红起来。”
祝新运搓搓手,有点祈求地道:“那,你能给多少钱?”
“你想要多少?”
祝新运咬了咬牙,最后却泄了气,低声道:“你是有本事的,帮我给官府说一声,让我开张吧,再,再有,你不是让我印什么吗?只要让我开张就好。”
“我不仅可以让你开张,还能让你赚钱,但有一条,你怎么做,得听我的。”
祝新运有些犹豫。
春明开口道:“那就算了,你等着赔光了,关门大吉吧。”
夏阳却道:“我们主子把这里买下来,雇了你,你还不得乖乖听话。”
一句话提醒了文谨:“对,我把这些机器什么的买下来,你家的房子,我也租下来,你是不是听我话了?”
“那是当然,你是东家。”祝新运沮丧地回答。
办报纸,说不定会有一定的政治风险,文谨想了想,让祝新运承担这些,也的确太不负责了,那几个写手很快返回,每人手里,竟然都有好几个本子,文谨拿起来大概翻阅了一下,只有年龄大的那个人的,有两个本子还不错,其余的根本就无病呻吟。
看到她冷淡的样子,一个小个子年轻人还不想就这样放弃,他拿出一篇短文:“你看看这个,我其实不善于写小说,而善于写时文。”
文谨接过来看了一眼,便忍不住认真起来,这是一篇上佳的评论,很有煽动性。
“好吧,你们两个过两天来看结果,其余的人,若都是这样的水平,就算了,若是有好文,回头送到这里来,一经采纳,自然有稿酬,按质量、长短论价。”
那两个人面露欣喜,其他几人还有些不服,刚想理论,几个侍卫立刻站在文谨的前面,脸色不善,秀才遇到兵,本来心里就是怕的,何况自己是什么水平,想必也是清楚的,他们恹恹地离去了。
“我们回去商量一下,给你一个章程,祝先生,不会让你吃亏的。”
祝新运点点头,能保住房子,书局虽然卖了,但自己还能再里面做事,虽然不是最好的结局,但也不算差了。
文谨回到家里,想了又想,最后决定吧祝新运留下来,让他以房租为投资,做个小股东,自己不常过去,祝新运就得全面负责,给点股份,让他更有责任感,至于在官府办手续时,就不用他名字了,万一被查封,他也不至于落很大罪名。
文谨把这些都告诉了钱隽,她所做的,只是钱隽大局中的小部分,男人正在下一盘大棋,自己在里面瞎捣乱,虽然好心,万一办了错事呢?
钱隽很高兴文谨做的事儿,原来,他到茂城后,悄悄查访了一番,这才去见总督尤俊敏,尤俊敏根本就不认为自己有错,口口声声说茂城是贼城,遍地刁民,把钱隽惹怒了,他把尤俊敏训斥了一顿:“沈大人在这里当了四任的总督,后来的刘宇也担任了一届,他们都取得了很好的成绩,得到朝廷嘉奖,只有你,闹了这么大的风波,还怪百姓不好,你有没想过自己有错没?”
尤俊敏拧着脖子不肯认账,刚好文谨送来了张三选,钱隽给尤俊敏道:“我今天让你看看,自己到底有没错,看看你的手下是怎么处理问题的,走吧。”他出门叮咛陈凯,让他跟着一个总督府的小吏,去看着怎么处理问题,自己拉着尤俊敏,坐了马车出去,转了一圈,然后把马车停在总督府附近的一个胡同口。
章经历一看小舅子这回竟然被抓进来,还有一大摞居民的控诉,顿时来了气,把扭送张三选的几个百姓骂了一通。那几个侍卫没有王爷命令,不敢表露身份,进去送人的是祝新运,祝新运见到官儿,便忍不住心中打鼓,见陪伴自己的人撑不住,还当被人骗了,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章经历给负责刑狱的典吏打了个招呼,便把张三选放了,还把他送出衙门,在外面骂了几句,然后给了点钱,让他去买饭吃。
看到此情此景,尤俊敏脸色很不好看,不过,还替章经历辩解:“怎么说张三选也是他小舅子,谁没个三亲两故?再说,你给我看的这些口供,到底谁写的?这不是私设刑堂吗?”
钱隽气得拂袖而去,回到家里便在书房写弹劾尤俊敏的奏折,然后发了快件,让人八百里送到京城,他建议太子把尤俊敏调走,不然,积怨越来越深,对当地局势不利。
张三选还没回到家,就被人抓了起来,这一回没有送衙门,直接关到了军营的号子里。那是关不听话士兵的,环境还干净,就是不给饭吃,张三选刚开始还大声嚎叫,说他冤枉,第二天便饿得蔫趴趴的了。
就在文谨去书局的这天傍晚,吃过晚饭,夫妻照例一起散步,茂城的宅子还不到京城的一半大,但院子里也有一个小的池塘,不仅种着荷花,在池塘一角,还有一小片睡莲,文谨最爱睡莲的楚楚之姿,便让人在这里设了一把长椅,她和钱隽走累了,可以坐一坐。
“今天出去了一趟。”文谨开场。
“这几天局势还有些不稳,还是少出去些。”钱隽关切地道。
“你也不问问我,出去干什么了?”
第四百三十章 诱惑
钱隽摇头,呵呵笑了一声:“你能做什么?又不是二十年前,我还怕你年轻冲动。”
文谨撇嘴:“哼,你没听过老比小吗?人老了跟小孩子一样呢。”
钱隽挑了挑眉,被逗笑了,然后问:“怎么?成了老小孩了?”
“我想买个铺子,开书局的,今天还看到了一个好本子,准备编一出戏剧。诺,你现在有心情听这些闲话不?想知道是怎样的一部戏吗?”
钱隽点点头,问:“怎样的?”
文谨大概讲了一下情节,然后道:“故事虽然老掉牙,才子佳人,但这是一部悲情戏,而且,其中,会反复强调,凭什么商人就要低人一头?戏里面的男女主人公,都期望世界大同,婚姻自主,但他们的心愿没法达到,最后不得不以悲剧收场。”
“嗯。”
“我买了个书局,就是想借这部戏,引起一场大讨论,唤醒人们心中对自由平等的渴望。”
“不行!”钱隽摇头,“这个不行,你的书局还没办两天,章护就会报给太子了,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儿要一件一件的做,你先找一个本子,激发起人们挣钱的欲望,渴望富裕渴望过上好日子,是人之常情,这样,投身商人阶层的人就多起来,即使不是这样,至少羡慕商人的就会多,这样就容易提高他们的地位,再接着演你刚才说的那部戏,但不能多加评论,让那些痛苦,压在人们心里,先酝酿着。”
“没事的啦,你虽然说的有道理,可别忘了,皇上根本看不起下等人,戏子演什么戏,他不会管的。”
“小心为上,戏子皇帝看不起,但文人他可盯得紧呢,戏剧的本子,哪个不是文人写的?不要小看了皇帝。”
“好吧,我知道了。”
过了两天,京城来了圣旨,把尤俊敏调到了礼部,为右侍郎,这是贬黜了,若不是王英诚帮着说话,尤俊敏还不知会多惨呢。
太子没有给江南府再派总督,而是让钱隽暂代,他也想到了,钱隽是钦差,江南府的总督最少也是个副一品的,一山难容二虎,还不如等钱隽把江南理顺,在派个官员来摘桃子的好。
钱隽一看就知道是永昌帝的意思,他遇到这样的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萧逸开发的南疆,他带人建设的南海,最后都由皇帝派的官员给接收了。
尤俊敏办完交接便走了,连和钱隽辞行都没有,这是把他恨上了,钱隽也不当回事——尤俊敏,还不够资格当他的敌人。
这天,文谨突发奇想,给丈夫建议:“太子虽然聪明,但我发现,因为他以前是次子,皇帝和王妃都没有按储君的要求培养他,太子的生活比较奢华,他比灏瑥喜欢钱。”
“呵呵,你什么都知道,前不久太子是在我面前抱怨了,说他当了储君,还不如以前日子好呢,皇上和王妃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赐予他好东西了。”
“那就鼓动他插手做生意,自己给自己赚零花钱。”文谨道。
钱隽吓了一跳:“胡闹!”
“才不是呢,我哪个怎么是胡闹?你没听说啊,那些番人的国王,都是他们国家最大的商人。”文谨辩解,并且强调道,“皇帝带了头,臣子们还不也加入到了商人的行列?这样,他们势必利用特权,和下面的民众冲突就会增大,然后,你要挟民意,逼他们就范。”
钱隽摇头:“我好好想想,你别出馊主意。”
文谨也不着急,痛快地点头道:“那,你慢慢想吧,我先写信让丹娘过来,她家戏班还在呢,这里可比梁中省好挣钱,遍地都是商机。”
钱隽无奈地笑了笑,有些宠溺地道:“好吧,真不知道你这脑袋瓜里,怎么想出那些歪主意的。”
文谨做了个鬼脸,逗得他哈哈笑起来,但最后,还是表情严肃地强调了一句:“注意安全,出门,不光带上春明夏阳,最好再把她俩的男人也带上,茂城不比京城,人多,治安也乱。”
“嗯!”文谨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也一本正经地回答,不然,丈夫出门办事,不放心她,无端增加他的心理负担。
文谨的提议,钱隽虽然听了,但开始觉得很荒唐,本来就要抛诸脑后,谁知,也不知怎么搞的,再想想吧,又觉得很有道理,他没有明着引诱太子经商,但却暗地让人诱惑章护的人。
章护虽然小心,但他在茂城的暗桩,钱隽还是找到了一两处,然后,故意让出赚钱机会给那几个人,暗桩虽然每月有章护给的费用,但人心不足,顺便捞一把的事儿,还是不愿意放过的,尤其是在茂城这样纸迷金醉的名利场里。
章护的另外几处暗桩,有的是独立的,也有监视其他暗桩的,很快消息就报了上去,章护和郭公公不一样,他是旧太子扶持起来的,虽然永昌帝和新太子对他也不错,但他内心里,还是有些觉得自己是个孤儿,无依无靠,随时都会被主子废弃了,于是,阴差阳错的,也想赚点钱,给自己备着养老。
钱隽早就摸透了章护的心态和行事方法,知道他肯定会拉太子一起下水的,这样,章护自己的腰包满了,太子知道也绝不会有所不满。
果然,大概一个多月,章护的人来找钱隽,让他帮着,开个“菜园”(财源)。
钱隽很豪爽地点头答应,在京城,他是出了名的财阀,也是出了名挥土如金不爱钱的,把挣钱机会拱手让出的事情,做了章护也不觉得出格,再说,钱隽一直有意和章护交好,因而,他的话根本没有引起对方怀疑。
“要说这茂城什么最赚钱,当属出海,章大人既然是为了内务府开拓财源,那就名正言顺做大买卖,小打小闹的没什么意思。”钱隽道。
“内务府买大船出海?”来人摇头,“船员船长从哪里来?”
“嘿嘿,不愿出海,去造船也好啊,茂城一艘十万斤大海船,能卖到十万两银子,既然是内务府插手,能工巧匠便不成问题。至于造船的匠工,也好办,买一条旧船,在船坞一块一块拆开再装上,别人怎么做,便跟着怎么做,先来个小的,慢慢做大,保准赚钱。”
来人喜上眉梢,快马加鞭跑回报告去了。
出主意让造船,也跟文谨的嘀咕有关系,钱隽刚开始也没有意识到,茂城外面的小岛被人占领,对国家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他只是下意识地护食,觉得自家的东西白白给别人用,只为那点银子,心里不舒服而已,嘴上,却这样说:“方圆不过二十里大的地方,没吃没喝,全凭茂城运过去,一年还给朝廷交一万两银子的租金呢。”
文谨当时就急了,瞪着眼急道:“哎哟我的好人啊,你有没注意啊,那些番子过来的旧船,和新船之间,差距有多大,新船比旧船大了十来倍,船头还包了铁皮,比我们的海船厉害多了,他们若是再船上架上火炮,茂城危在旦夕。”
“火炮?番子的火炮还不如巨荣的厉害。”
“事情不会一成不变的,番子以前的海船,比咱们的也差多了,这才十几年时间,便超过了巨荣,假以时日,难道他们在火炮上就不能超越吗?”
钱隽倏然而惊,拍了拍脑门:“是我着相了。”他沉默了半天,忽然长长叹口气,“若是上书给皇帝,他还不知道怎么想我,可我不上这个折子,憋在心里又特别难受。”
“王爷英雄盖世,怎么这个时候,忽然变得无用了?”文谨开玩笑道。
钱隽笑:“少不了得用些非常手段,皇帝和太子可就不能怪我了。”
钱隽挑唆章护造船,要知道船是那么好造的?修一个船坞得多少钱?绝不是从户部挪借些就可以的,太子毕竟还不是皇帝,就是皇帝,也不能大笔一挥,让户部拿出一千万两银子,借给他。
太子听了章护的汇报,有些头疼:“难不成,放着白花花的银子就没办法了?我真不明白,天下将来都是我的,偏偏户部的银子就不能归我有,只能赈灾、救济,拨付兵部,这几年国库很充盈呢。”
“唉,没法子,老祖宗规矩,国库银子不可私用。”章护叹口气,心里却喜忧参半,果然这一招好,和太子亲近很多,可是,若不能成事,万一太子迁怒怎么办?可是,钱啊,哪有那么好弄的?
章护脑子飞快地转动,忽然灵光一闪:“太子殿下原来赐封的庄子,好像没有收回,对不对?”
“是的。”
“不如,去钱庄抵押了。”
“不成,没有地契,地契内务府保管着呢。”这也是巨荣开国皇帝定下的,怕子孙不成器,把家产卖了。
章护搓搓手:“听说殿下还有一个青磁窑?我听说了,瓷器以很便宜的价钱卖给二道贩子,他们送到茂城给了番子商人,然后倒卖到西方去,一船获利数十倍。”
“什么意思?”
第四百三十一章 带你看看
“太子爷,咱们攒够货,租一条船,自己送到外洋去,有钱我们赚啊。”章护说完这话,小心翼翼地低着头,用眼光观察太子的反应。
太子根本没有意识到,章护又是“咱们”又是“我们”的,在这儿和他套近乎,他就事论事,好好想了想,大手一挥:“那得攒一年,不如找条外洋的船,让他们代卖,虽然利减少一半,但好歹回钱快。”
章护犹豫了一下;“都说南海亲王府有钱的很,要不要把他拉上,这样,钱就不成问题了。”
太子想了想,摇摇头:“他能有多少钱?比一般人家富裕些而已,一二百万撑死了,距离咱们想要的上千万,还差得多呢,不能叫上他,不然让父皇知道就不好了,至于用钱,还是想别的办法吧。”
章护心中一惊,才想起皇上那里,除了他,还有人马监视朝臣呢,便连连点头:“太子英明,奴才谨遵吩咐。”
太子笑了笑,摆手道:“去吧。”
章护跪安,退了出来,忍不住咧嘴直笑,有了开头,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他把太子庄子上产的生丝,委托给江南的织绸厂,让他们做成丝绸,然后放到海船上,贩卖到海外,果然比以前获利多了两倍。
太子其实,是知道如何弄钱的,章护这里的小动作,都是遮掩大臣耳目的,不然,他拿着挣来的钱挥霍,肯定会带来麻烦。
当然,太子让手下人经商,与民争利,也有人弹劾,但总比说他贪污好吧?
老威远侯去世,南疆屯军却依然掌握在他的嫡系手里,永昌帝以前还和钱灏瑥联手,要撤换打压那些人,大皇子罹难,那样做已经没了意义,现在,老威远侯的人,便又抬起了头。
不久,西南地方,便有好几个州县,传来遭灾的消息,朝臣不疑有他,很快便拨付了二百万两赈灾银子,通过漕运,送了过去。
原本这些银子,到了江南,都要换成粮食的,章护却装的是盐巴和丝绸等等,西南那边,大山阻隔,交通不便,谁也没想到太子和岳丈联手,做下这样的局,连大船所带的商品得利,一下子便是两百多万两银子。
永昌帝的人手,对太子盯防并不多严,还是钱隽发现太子的船坞动作迅速,悄悄派人探查,这才猜出是那么回事,他不由暗暗惊叹,太子胆子够大。但他却只是派人收集凭据,并没有揭露出来。他巴不得让太子陷得更深些呢。
没多久,永昌帝又一次中风,比上一次要严重得多,太子没了忌惮,钱隽也胆大起来,他在文谨的帮助下,一步一步地布置,局面渐渐打开。
文谨虽然后悔没有早点想到这些,致使巨荣在工业革命这方面,又一次落到西方世界的后面,好在这个时空没有出现朱程理学,对百姓思想禁锢没那么厉害,她在茂城的进展,比原来预想的好了许多。
一晃就是四个月,最热的天气过去了,文谨长出一口气,这里可比京城湿热得多,好在雨水多,还有人制冰来卖,不管是在屋子里,还是出门坐马车,多放点冰,就能舒服很多,文谨还不至于太辛苦。
振兴书局已经开始印刷出版,第一个业务,便是替钱隽印制告全城百姓书,这是历朝历代从来没有的事儿,钱隽的个人威望,立刻疯狂飙升,当地百姓又想起当年他平定福神门叛乱的事儿来,青天大老爷的名头更响,接下来,钱隽又采取了好几项安定百姓的措施,老百姓虽然还有些恨尤俊敏,但现在尤俊敏已经走了,都觉得没必要给南海亲王添堵,就是肚子里有气,也强压着,不再捣乱,钱隽把抓着的那些人,也无罪释放了。
文谨一看,这不是办法,虽然丈夫的名声大好,是好事儿,可是若百姓乖乖忍受剥削愚弄,她的目的怎能达到?她还得多加努力呢。
转眼一年过去,章护帮太子放出去的货,纷纷回本,果然赚头巨大,原本只能卖出不超过十万两的银子,现在竟然有三四十万,这还是托人代销,对方拿了好大一部分,若是自己做生意,六七十万都不是问题。
章护专程来到茂城,还见了钱隽。
钱隽挑唆他:“章大人何不集合几个宗室有钱的人家,租一条船,雇了船员船长,自己干啊。”
章护知道事情瞒不住,对钱隽这么说也不觉得意外,他解释了一句:“哪有可靠的人呢?”
“这样,章大人,让皇上在茂城办个航海学校,请几个年老力衰的老船长,再弄几个秀才,把老船长的经验写出来,编成教材,教年轻人,等他们学成,再放船上练上两年,不就能快点出师?”
“办法好是好,谁愿意啊?”
“章大人,这就看你的本事了,当年户部有个年轻人叫钱文翰,提出办个账房学校,现在不出来人才了?好些年轻人喜欢去学呢,茂城的账房,十有八九去那里面念过书。”
“这不一样,户部的账房,全都是那个学校出来的,好歹,也是个吏呢,混得好,还能当官儿。”
钱隽但笑不语,章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钱隽端了茶,只得退出来,回到驻地,才猛然想到,每年从航海学校毕业的学生里,选拔几个,做个巡海或者海军的官员,不就能调动起学员的积极性了?
正在章护发愁不知该如何给太子说呢,有人替他搭了梯子——茂城外贸如火如荼,有人眼红嫉妒,却没本事赚钱,便想了邪门歪道——去做海盗了,以前这些海盗还小打小闹的,现在发展越来越大,竟然把章护寄托货物的船给抢了,那条船上有船员死里逃生,搭乘过路船只回到茂城,把消息送给了章护。
这一次损失有十四万两银子,章护自己也有一万三千两,每一批货物,都有他的夹带,太子损失,便是他损失的,章护心疼得要命,痛骂了一场,想到自己的势力达不到海上,有心无力,气得直跳脚,发誓说:“此仇不报非君子。”
既然有海盗,当然不止一艘船遇害,钱隽写了一份数千言的奏折送到京城,建议为了维护朝廷利益,组建巨荣住茂城的海军。
巨荣是有海军的,住在东南部,很弱,没有几条船,同一时空,东部那些倭寇,在这里竟然没有肆虐,或者说,巨荣朝的军队比明朝腐败程度轻,他们守护住了边防,那些倭寇无利可图,便没有形成气候,结果造成巨荣上下,没人注意过海上。
永昌帝虽然还是能影响太子,但他卧病在床,有些事情,太子根本就不想让他知道,比如组建海军——就算永昌帝有密探在外,但太子自信有办法对付,就算是父皇知道,他也不怕。
永昌帝对钱隽戒备心很强,太子多少也受影响,但这一回,他从章护那里得到的消息,认为是钱隽投他所好呢,对皇帝保密,一方面不愿意让人知道他和章护私下的勾当,还有一条,就是嫌父皇唠叨,他现在看钱隽,觉得这位南海亲王很可爱。
户部有的是银子,太子和几个内阁大臣秘密商议,达成共识,便立刻动手。
海洋学院办起来了,章护是上不了台面的太监,自然由钱隽筹备,最后太子安排了一个翰林,此人一肚子儒家学说,对海洋一点都不懂,也不想懂,于是自然而成了傀儡,钱隽安插在军中的心腹任更新掌了实权。
就算章护厉害,但钱隽的人脉,他也不知道任更新,没有完全掌握,而这个人,似乎和钱隽没有任何交集。
户部银子一拿出来,章护便有机会做手脚了,用于建学院的和用于建船坞的,资金数额十分可观,于是,一艘一艘的货船,都是都是用这些钱做资本,带着太子的希望,还有章护的夹带,从茂城出发。
章护算盘打的好,等他的货变成银子回来,挖的窟窿就能补上,神不知鬼不觉的,而事实也果然令他称心如意,第二年的春天,那些船顺利返回,带回了成船成船的洋货,然后换成了大笔的银子。
于是,太子的民用船坞迅速建了起来,海军的船坞也起来了。
钱隽假装无意提醒章护,番子过来的船比以前更大更结实,新船都是用铁皮包头的,巨荣的木头船,实在不够看。
章护无奈道:“我们冶铁术不行。”
钱隽道:“虽然铁器泛滥,于国不利,可番子都开始用火炮了,大刀长矛的,早就不是对手了,朝廷不应该再管制盐铁,而应该管制盐和硝,防止私下练火药才是关键。”
这个时空,因为没有元朝,便没了明朝太祖带兵用火器对付鞑子的辉煌篇章,火器便比明朝要落后,钱隽的话,让章护意外。
“章大人,我实在不敢提这话头,好像是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前不久有个番子带了火器入境,想卖个高价,被我抓住打了一顿,人也赶跑了,那个东西,让我这些天都夜不成寐,我带你看看。”
第四百三十二章 路漫漫
章护眨着小眼睛,看到钱隽从书房的柜子里,取出一个雕花楠木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把漆黑发亮的铁器,样子很奇怪。
“这是什么?”章护忍不住问道。
“火炮!”
“怎么这么小?能用吗?”章护禁不住露出几分怀疑。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钱隽的贴身小厮万平,从主子手里接过盒子,提着退了出去,钱隽带着章护和随从,来到城外一处偏僻的地方。
章护看着满目苍翠,莫名其妙,不知钱隽到底要做什么。
万平对着主子行了个礼,钱隽摆手:“行动吧。”
万平打开盒子,装好火药,早有人牵来几只羊,散放在山脚下,万平瞄了瞄,点着火捻,端起枪来,轰然一声巨响,百步开外,那几只跑得正欢的羊,全都倒下了。
钱隽摆摆手:“章大人,今天我请你吃羊肉,这可是秋冬进补的好东西。”
章护已经惊呆了,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胸口,他也是武功高手啊,可这血肉之躯,如何能抵挡得住如此厉害的火炮?
“飞镖也打不了那么准。”章护自言自语,“再说,飞镖也不能一下子倒下好几头羊。”
钱隽也不说话,静静看着对方,等他回神,这才道:“章大人,我幸好来了茂城,不然,尤俊敏那个蠢材,如何能看到这些?我们还在做春秋大梦,番子们可就爬到咱们头顶了,长此以往,哪一天他们忽然来上几艘大船,满载带着火器的兵士,我们茂城可就落入虎口了。”
章护连连点头,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是危言耸听。或许,在二十年前,茂城只有一点点税收,朝廷会考虑把港口关闭,可现在,一年数千万两银子的关税,谁能舍得这巨大的诱惑?那就只能建立强大的海军,保护这一方富饶的土地了。
从私人的角度说,章护和太子一年也赚不少银子,他们自己都舍不得关闭港口啊。
“王爷大人,我们不会造这么小巧的火器啊,怎么办?”章护忧心忡忡。
“章大人,话说到这里,本王也惭愧,自己也不会啊,不若,我们派人去学习。”
“这玩意,谁肯教?”
“说不定,章大人,前朝,不是有番子来学习吗?把我们的水车、火药、指南车都学回去了,我们现在,就让他们还回来,反正,教不教在他们,学不学在我们,说不定,就有学成回来的。”
“好吧。”
“章大人,本王还有个想法,就是不能指望别人,我们自己也安排人来琢磨此事,万一有好结果呢?”
章护咂咂嘴:“可是,谁都不懂这些,如何琢磨呀?”
钱隽拧眉,一副思考的样子,过了会儿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们不能全指望那些跟洋人学习的落第举子,得发动更多更好的人,来从事这个行业。”
章护摇头,觉得钱隽这是异想天开,他还没说出来,钱隽又道:“不若,后年的开科取士,把明算再立起来,你也看到了,朝廷现在想要造船,派去的都是翰林,什么都不会,那些匠人若是糊弄他也没办法。再说,能工巧匠们在朝廷中,依然是奴才,聪明能干的人,谁愿意入这一行业?长此以往,没有得力人才,自然难以推动巨荣作业水平提高,我看,朝廷应该提高他们的地位,比如工部、内务府相应的官员,都从明算进士中提拔,让他们能够出头,不愁没人从事这个行业。”
章护深以为然,笑了笑:“咱家回去,向太子转告王爷的意思,不过,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明白,自古‘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几千年了,一时半会儿如何能改得了?但人们还是注重实际的,只要太子能下得了这个决心。”
章护点头:“我会向太子转告南海亲王的话,不过,南海亲王还得自己上奏折,做这方面的提议的,太子肯维护已经是做到极致了。”
“这个,我明白,太子当然不能贸然提议的,我们肯定得先做些准备!”钱隽说着,脸上涌现出惆怅之色,“本王远离京师,现在说话,估计都没人听了。”
“怎么会?亲王您的威望,朝廷中谁人能比?”
钱隽苦笑着摇摇头,章护知道这是实情,连忙低下头,掩饰悲悯的神情,暗暗下定决心要说服太子,让他不要这样防备南海亲王,同时,也配合南海亲王,打压打压王英诚的势力,不然,情况还真不容乐观呢。
章护告辞离开,情绪也有些低落,他现在成了太子的心腹,本该是好事,但多数在为太子赚钱,本业反而有些废弛,宫里,他的副手正在悄悄崛起,上次回去,他就发现自己的话不那么好使了,有人开始阳奉阴违,章护正想动手整顿,却不想又让太子派了出来,刚才钱隽的话,勾起他的担忧了。自己一年时间还有多半在京城,南海亲王来茂城,一晃便是三年,京城有些人不把他当回事,章护不用想,也知道这话是真的。
“还好太子对自己很好很信任,回去就下狠手处理了那几个人,杀鸡儆猴,不然,我也会跟南海亲王一样了。”章护恶狠狠地咬紧牙关,浮出狰狞神色,握紧了拳头。
不久,钱隽给皇帝上书,提议重新开明算,还提出广开言路、百家齐鸣,改革朝廷用人制度,以适应新时代发展的要求,不然因循守旧固步自封,巨荣数千年领先一步的优势,就要被西洋番人赶超了。
重提百家争鸣,文谨说服钱隽都费了不少力气,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是巩固了封建统治的基本思想,上千年的传承,儒学思想深入到了巨荣读书人的骨髓里了,改变实在很难。
文谨知道,她穿来那个时空,就因为这个,造成了深重的危害,幸好她来到这个时空,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她再不奋发努力,可就白来这一趟了。
正如钱隽预料的那样,太子毫不含糊,便驳回了他的奏折,这是给诸位大臣们看的,也是太子在试探大臣们接受的程度,等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上书,再决定今后给如何走。
钱隽一点也不气馁,他早就有心理准备,路漫漫其修远兮呀,所有的成功,都不是那么容易。
第四百三十三 科普
不管京城那边如何,钱隽按照设想,领导茂城一步一步往前走,三年下来,比刚来的时候,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连芒果和桂圆,都和几个商家女子交了朋友,还称赞过其中一个的兄长,说他胸有丘壑,精明强干——那人只有秀才功名,十六岁父亲出海没有回来,被迫放弃学业,支撑家庭,现在,是茂城数得着的几个富豪。
若是前几年在京城,再能干的商人,也算不得高贵的,见了宗室和高官的人家,都得唯唯诺诺低头哈腰,哪里敢和芒果桂圆这样的贵女说话?他就是敢,桂圆和芒果也不会搭理。
这就是观念变化,并且,这种变化,还随着京城官员越来越多悄悄涉足海外贸易,而传了过去,京城贵女在一起,自然最爱攀比,以前,没钱的人家,还摆出清贵模样,照样得人尊重,现在,门第高家事穷的人都不敢出门。
以前,好些人家,有了钱,便拼命供一个孩子读书,妄图改变门第,有钱没功名的人家,总会让人看不起,现在,事情反过来,穷秀才才最让人看不起,有功名没钱,还不如有钱没功名呢。
于是,有了钱的人,便觉得自己有本事,可这一身的本事,除了赚钱,没办法换来其他,比如权势,是男人,尤其是能干的男人,谁不想出人头地?没钱的想赚钱,有钱的,就开始想其他了。
巨荣朝先祖定下的规矩,是不可以买官卖官的,有钱人想要更进一步的欲望越来越大,而科举取士,做了官的人,很多却根本不会管理,只会谄媚逢迎,捧高踩低。
这些变化,落在有心人眼里,比如王英诚,立刻就变成攻击钱隽的把柄,但也不知为何,太子和皇帝无动于衷,文谨还在担心呢,原因揭晓了——永昌帝驾崩了,原来这个一直把钱隽当贼防的老皇帝,最后一年里糊里糊涂的,脑子根本不能思考了,而太子那边,文谨还当他忙着准备登基,没顾上,却没想到是另外有原因。
周丹娘接到文谨的信,把家务全部安排好,让大儿子管着,自己和丈夫带着小儿子来到茂城,一下船就看到满城缟素,一打听,老周和儿子就气得跺脚——一年之内不许有娱乐,这不是要他们的命吗?
文谨让他们一家稍安勿躁,周家父子可以在家修改剧本,也可以创作新剧本,演员们也趁机加紧练功,并且,她让周家父子教演员识字,这样,剧本就不用一个字一句话的去教他们死记硬背了,而周丹娘,有了足够的时间,去考察茂城,有针对的选择自己要经营的项目。
安顿好了这边,文谨全力投入报纸运营中。
太子钱灏琳即位,年号为泰顺,这位以前大家很看好的皇位继承者,却让大家失望了,他很不耐烦把精力用在枯燥的国事上,引起上下一片哗然。
文谨和钱隽,趁机扩大战果,加快手里的小动作。
这一年,报纸发展最为迅猛,所有的娱乐都被取消,报纸忽然空前受人欢迎,上上下下的人,都不许歌舞宴请,没事干啊,只有阅读解闷了。
文谨征稿来的连载小说,多是感人至深的言情戏,最受闺阁女子的欢迎,为了吸引男性读者,她不得不亲自操刀,用笔名“唤醒”,仿写后世她看过的一些科幻小说,当然科技水平,还仅仅在出现电力、汽车等方面,就这些,已经让那些有点钱希望生活更美好的男青年向往不已,连载开始不到十天,报社每天收到的读者来信,就不下百十封,报纸的发行量猛涨,印刷机满负荷工作也没法满足要求,文谨不得不请了一个水平高的工匠,指点着把印刷机械由人力变成畜力,由一头蒙了眼睛的毛驴,带动机器运动,印刷量增加到八千,依然有些供不应求。
文谨否定了祝新运再买一套印刷机的提议,而自己雇了几个工匠,照着原物仿制一套,她还改了其中部分结构,让印力得以提高,两个月印刷机做成,投入生产,由牛来做动力,果然一天能印出一万张,虽然报纸的发行量增大到一天一万八千张,依然销售一空。
因为纸价贵,每张报纸卖三文,以前几乎没利润,靠微薄的广告收入维持,现在发行量涨了,一张可以挣到一文钱,一天就是一万八千文,折合银子为十六两,再加上广告收入也迅猛增加,一个月有一百多两银子,总合一月的利润达六百多两,文谨不差钱,对这些数据没多大反应,祝新运看到账房拿出的数据,激动得眼泪都流下来了——文谨给他十分之一的股份,一个月收入便是六十两银子,比他把房子租出去,一年六十两多多了。
文谨也没想到,她办报纸的宗旨还没达到,却先赚了钱。这样,反而更不容易引起人们的关注了,不久,茂城最大的书局——荣光印社也开始出报纸,和文谨内容一样,正刊是八卦,刊登市井百态,东家兄弟打架、西家婆媳不和,副刊则登载小说,那边请的写手文笔超好,模仿着文谨,也写电力、机器等,只是他们的幻想,纯粹就是瞎编,天马行空,没有科学依据。
文谨这边报纸的销量,开始受到影响,一个下雨天,竟然留下一百多份没卖出去,祝新运很忧虑,唯恐这种不利的势态继续蔓延。
文谨教祝新运道:“模仿我们是阻拦不住的,唯有稳稳地站在市场潮流的最前端,才能保证我们的销量,才能最终赢得市场。”
“可是,也有人写科学幻想文了,我们,我们还能怎么办?”
“他那个,根本就不是科学幻想,是瞎编,你等着,我找人来教大家,什么是科学。”
没人知道唤醒是谁,都以为是文谨认识的某一位大才子,好些人都怀疑是京城翰林院的——大家都认为,翰林是学识最丰富的,却不知是文谨亲自操刀。
读者很喜欢科幻文,但什么是科幻文,没人说清楚,人们连科学都不知道为何物,文谨见时机已经成熟,便在报纸的第一版,开始连载“科学”,版面分为数学、科学两部分。
数学先从几何教起,有读者开始回信,文谨确定年轻人有跟从学习了,这才加入代数知识。
科学部分,文谨还都着力于实验,既然她的科幻文,讲了电力机械,她第一个实验,便是关于电学的——静电,然后是电磁感应,电磁现象,一边实验,一边讲解科幻小说里出现的电机是怎么回事,于是,追着看小说的读者,不由恍然大悟,还有人写信,指出荣光印社出的茂城新报上的科幻,都是错的。
荣光印社的少东家荣高明,每日都看《茂城日报》,到了这时,才明白科学幻想,首先基于科学,不能说小说里面的假设都对,但也不能都是瞎编的,但他的报纸,也已经有了销量,硬着头皮也要坚持下去,为了少被读者指责,荣高明在家里建了一个实验室,每天坚持做《茂城日报》上面的实验,同时,也让他聘请写科幻文的作者一起跟着做,那边报纸的科幻文,很快便不再说得那么离谱了。
祝新运看到《茂城早报》上面的科幻文,几乎就是跟着这边的科学实验写的,忍不住又去找文谨。
“没关系,我们不怕模仿,越是模仿的人多,咱们报纸的影响才越大,你没注意现在销量不仅稳定了,还又有供不应求的趋势?”
祝新运这才高兴了:“这一回,我来负责咱们再造一套印刷机器。”
“好的。”匠人还是以前的,文谨认为,祝新运应该可以做出来,便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为了应对增加销量的计划,文谨开始在每一个实验末尾留一个问题,有奖征集答案,最高奖项,便是一个月的报纸免费,这项措施,立刻引起了很多读者的兴趣,在一个多月后机器做出来时,印量增加,报纸也没有出现滞销现象。
转眼,一年就这样过去了,早就准备好,悄悄排演了两部大戏的周家父子,只等解禁,便准备开演。
在永昌帝驾崩周年忌日的第二天,文谨和钱隽带着一家人,还邀请了这两年多时间交的一些朋友,观看《情天恨海》的试演。
不得不承认,丹娘的丈夫和二儿子周铁力,天生就是吃文艺饭的,尤其是儿子,比他老爹本事还强,上一世经过电视剧蹂躏的文谨,本来都不怎么能看进去戏曲的,结果最后被感动得泪流满面,芒果和桂圆,虽然还是小孩子,但早慧的她们,多少知道些男女情意,大幕拉上,看到女主死了,男主出家,她俩难过得呜呜大哭,就连钱隽都说了一句:“这么安排,也太惨了些。”
文谨带着哭腔问:“你说,符合实情不?会不会让人觉得太假,不真实?”
第四百三十四章 卖烤鸭的
钱隽无奈地摇头:“不会,一个老头举人,和一个青年商人,多数父母还是选择举人的,毕竟读书人是上等人,商人,钱越多,越是铜臭气大,再说,商人家里多没规矩,常有妾室爬到正妻头上的事儿,太不靠谱,做家长的,不放心。”
文谨不服气地反驳:“读书人家里就不发生这样的事儿了?商人至少心慈手软,还留正妻一条命,读书人家,为了名声,正妻根本不可能活着的。”
文谨说得是实情,钱隽默然,承认嫁到读书人家和商人家里,都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读书人家,社会地位高些。
“读书人家规矩多,做正妻的日子更难过,说不定就会遇到一个恶婆婆呢。”文谨还不解气,又说了一句。
“好了好了,别哭,你看看你,半夜看三国,替古人担忧呢,这不过是瞎编出来的故事,倒赚足了你的眼泪。”他拿出帕子,要为文谨擦眼,文谨躲开了,自己拿帕子沾了沾眼角,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情绪,强行从戏剧情节中拉了出来。
戏剧和现实的认知产生冲突,才能引起社会效应,文谨放心了,当天就安排人,准备演出事宜。
茂城中心区,有一间大的戏园子,可容纳五六百人,这已经是少见的大剧场了,文谨派人和剧场的东家接洽,包了五天场地,然后,全城贴海报,预定戏票。
茂城有钱人多,但没听过的剧种,没见过的演员,除了少数闲人,感兴趣的并不很多,文谨提前十天宣传,也只卖出第一场和第二场的票,第三场都没过半,不过,她并不担心,周家的戏班,讲的是官话,茂城是商业大城,当地人年轻些的,都会讲,至少都能听懂,而周家戏班的唱腔好听,旋律优美,演员唱功又好,有两场的观众做宣传,文谨不怕火不起来。
果不其然,第一场戏散场,买票的人便骤然增加,把后面几天的戏票都抢光了,文谨不得不安排白天加演的场次,她也不敢加太多,唯恐演员受不了,随即,很快就出现了炒票热潮,第五天的票,最后卖价是原价的十倍还多。,戏园子掌柜刚开始还不愿意被包场,现在——更不愿意了,他想包戏班呢,周家父子还好不是见钱眼开的,他们过来请示文谨,最后和戏园子达成了协议,一天只演一场,对半分红。
消息出来,炒票的人才有所收敛。
戏园子的收入,不仅在戏票上,戏台子下面,有茶桌,包厢里的服务项目更多:茶水、点心、水果等,不管谁卖,戏园子都抽成,这些最后都要给周家一半。
周丹娘去看文谨,叹气。
“赚钱了还不高兴?”
“唉,总觉得这些上不得台面,一直希望老二也跟老大一样,安安稳稳做生意,谁知他像了老子,和我在家闹,又有他爹护着,就成这样了,若是碰壁,还能收敛,这下可好,我还没赚多少钱呢,他们父子倒红火了,这下越发不听我的话了。”
“有钱难买心头好,孩子有孩子的活法,只要奉公守法,不招惹是非,便由他吧。”
“唉,这么大了,还没成亲,我都愁死了。”
“不会看上你们那里面的演员了吧?”
“我给他说过,若是那样,我就当他死了。”
“唉,这是何必。”
“当戏班班头,已经够难看的了,但好歹算是生意人,戏子,唉。”
周丹娘还曾被卖到烟花地,说不出下九流那样的字眼,但是她千辛万苦从良,自然不想让儿子又陷入期间。
文谨很同情周丹娘,觉得她肯定会伤心的。
周家的戏班,经营这么多年,自然不止一套人马,他们见第一场戏常演不衰,演员没法排演下一部,便用备份的人马排演第二部戏,同时,报纸关于这方面的剧评,也跟了上来,并且,偶尔还介绍一下演员,透露周家在排演第二部戏,让那些戏迷十分期待,于是,这些人便转化成了忠实的报纸读者,报纸的销量,又上了一个台阶,已经有人按月按季度订阅了。
虽然报纸还没有时政版,但偶尔也会安排一小篇豆腐块,有分析有吐槽,一点一点试探着朝廷的底线,也在搔动人们心中的那块痒痒肉。
事情一步一步按计划进行,虽然周丹娘还很在乎原本的阶级排序,对戏曲演员的歧视很深,但文谨坚信,这些都是可以改变的,尤其是,剧院外面观众的议论,让文谨感到舒心不少,原来,茂城的人,当然对自己家孩子读书好感到欣慰,但若是姑娘择婿时,他们不仅看重夫家的经济实力,还看重是否和女儿年龄般配,若是让他们去选,肯定会让女儿嫁给年轻有能力的商人,而不会选择一个年老有儿女举人做续弦。
这就是观念变化,有时候这种变化很慢,但若是社会变化大的时候,观念变革也会很快的,比如她穿来的那个时空,在二十世纪初、二十世纪中叶以及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人们择婿的眼光,只有几年时间,便会完全颠覆。
钱隽最初安排文谨在报上谈及政治,只谈戏曲、俗世百态,文谨完全同意,经过一年多的逐渐渗透,现在茂城的人都适应了报纸,偶尔报纸说几句朝廷官场的话,大家也都不以为意,现在,文谨在报纸上长篇累牍评戏,参加讨论的人很多,尤其是女子匿名来信,无不对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掌控,感到愤慨和无奈,也有很多商人来信,觉得把人分等,不公平,文谨都一一登载,同时,适当引导,让追求平等自由的思想,更加浓厚。
不知不觉,报纸由原来的一张四版,增加到两张八版,价格没变,广告大幅度增加,现在,一张报纸,扣去稿费、印刷费、人工费等,一点利润都没有,但广告业务,单位面积的价格翻了一番还多,光这一项,都让祝新运乐得找不到北了:“大东家。”他给文谨汇报的时候,这样说道,“那些有钱的老板,争着抢着要在咱们报纸上打广告,豆腐块大的小片面积,就是三十多两银子,他们眼都不眨地就拿出钱来了,有个卖烤鸭的,一下子就定下一个月的版面,我给优惠了些,依然付款一千七百两银子。”
第四百三十五章 祈雨
“什么卖烤鸭的。”文谨指着祝新运,又是想笑,又是想气,“那是开烤鸭店的好不好?大酒楼,一天的营业流水,说不定都有四五千两银子,他还在乎这点广告费用?听说自从在报纸上打广告,他的酒楼就一座难求,门口外卖都排长龙了。”
其实祝新运知道这些,他故意逗文谨高兴呢。文谨把一年时间,科学版面的文章,修订了一下,出了两套书,从撰稿到修订,全靠她一人,最近实在累坏了,春明夏阳特别着急,连祝新运都看出她满脸疲惫了。
说到这里,文谨觉得自己挺幸运的,身边总是好人不断,祝新运就是随便捡的一个合作伙伴,也是个心地纯洁热情善良的好人。
经过一年多报纸连载,很多喜欢科学的人,迫切希望能有一套更系统更详尽的书本让他们系统学习,文谨出的书,一套数学,其实就是她以前使用的初中课本,只不过讲解更详细,还有一本,便是理化合集,里面的内容,当然比初中课本更通俗,因为那个世界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东西,到了这故事世界,还是高科技呢。
书一上市,书店立刻便排起长龙,文谨根本没想到市场会如此反应,她以为连载一年,已经没有多少顾客了。
书局的对手荣高明,是个聪明的年轻人,他不仅把报纸上的实验,全部做了一遍,还反复琢磨,真的试制出了电话。因为还没有发电厂,他只能设计成手摇发电式,还在自家报纸上,大肆宣传,无奈在城市里架起一整套电话网不容易,不是买一部两部电话那么简单,因而,感兴趣的人很多,可购买的人不多。
文谨匿名给荣高明写了一封信,让他办一个电话局,还给他写了电话总机的原理,荣高明接到信,如获至宝,但他核算了一下,前期投资太大,就是把他全部的资金都压上,也相差太多,不得不失望地停下了动作。文谨打听到这个消息,只好让来宝儿派人和荣高明联络,她出钱,荣高明出技术和管理,两家合办电话局。
商人逐利,文谨怕荣高明太贪,便给他写了一封信:“卖一部电话,不管多高的价格,都是一锤子买卖,只要装了电话,每个月都要交座机费,每打一个电话,也得缴费,虽然钱数不多,但若是装机数量大,收入依然很可观。到了那个时候,荣先生只要每天看到太阳升起,便会有无数的钱收回,不仅自己这辈子发大财,子子孙孙都跟着受惠。”
荣高明如醍醐灌顶,愉快接受了文谨的提议,他在报纸上打广告,说是为了庆祝他家老爷子六十周岁,电话机半价,装机费八折。
茂城商务已经十分发达,那些商人不得不雇佣很多仆人,帮着传话、送通知,现在看到有电话这样方便的工具,纷纷出钱安装,新建的电话局门口,一度排起长龙。
对这种一边讲话,还得一边摇手柄的电话机,文谨实在没法喜欢,但芒果和桂圆却立刻就爱上了,两个小家伙,经常坐屋里和朋友煲电话粥——摇手柄发电的自然是小丫鬟。
文谨偶然机会,还有多了一项收入——因为朝廷放宽了对铁制品的管制,文谨便让人打出弹簧,给家做了一套沙发,做工的匠人张立,是个很有头脑的中年男子,他事后问文谨:“东家,这弹簧椅,我能做了卖钱不?你要多少钱肯答应?”
“嗯,这个,弹簧定做的量越大才越便宜,不若这样,我也出一部分钱,和你合伙,你负责做,我负责销售,利润分成,我们可以商量。”
张立大喜过望:“我也问过匠人,说是可以先把钢筋拉丝,然后再热卷、上漆,若是量小,划不来做一套模具,价格也比较贵。”
文谨不怕合作对手有野心,没野心才麻烦呢,投资就是为了赚钱的,她把事情交给来宝儿,让他派人和张立接洽合作,谈判分成,自己都不管,她唯一为沙发厂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在正式投入生产,在报纸上打了几天广告,还在茂城中心的大街上,放了一个成品,让买家试坐。
原本张立还担心文谨把规模铺得太大,没想到很快就卖脱销了,他不得不组织工人加班加点。
张立一夜暴富的故事,文谨用了化名,在报纸上刊登了,文章除了表扬张立有开拓精神,还狠狠宣扬了广告的力量,自然使得广告客户大为增加,连《茂城早报》都跟着沾了大光,令荣高明十分欣喜。
荣家老爷子原本不是很愿意儿子开办报纸,现在见很赚钱,收入也稳定,便放下心来,他干脆把掌家的权利都交给儿子,自己和老婆专心照看孙子,过起了隐退的安宁日子。
有同行,就会有竞争,《茂城日报》和《茂城早报》为了争夺市场,花样百出,老百姓看的他们两家竞争愈演愈烈,看笑话的有之,担心的也有,还有一部分骂人的,说《茂城早报》卑鄙,茂城早报不愿意,就在报纸上解释,解释不通,就指责是《茂城日报》散播的谣言,两家闹得不亦乐乎,全城的百姓都瞧见了,甚至有人写信,让《茂城日报》到官府告《茂城早报》。
文谨和钱隽看到实际成熟,暗地里布置好,让全城的商人自发起来,建立起商会,会长由入会的人全员选举,效果非常好,那个会长不仅能力强,为人也热心,商会里有人求到门上,他都会尽力帮忙,于是,他和官府的交道便多起来,经常还能见到钱隽。
因为钱隽的支持,那些看不起他、在他面前摆谱、讹诈的官员小吏都乖乖收敛。
钱隽便把这个写了奏折给了太子,商会能够沟通官府和商人之间的关系,起到安定社会的重要作用,使得地方安定繁荣。
与此同时,船坞那边,工匠和派去的翰林刚好在闹矛盾,章护去解决问题时,有心人便提了个建议:“南海亲王都在茂城建了商会,大人不如在这边建个工会。”
章护没有答应,他前脚走,后脚那边就悄悄建了起来,有了组织,那些工匠和翰林闹起来,越发动静大,而且,还有御史风闻奏事,弹劾翰林不懂装懂,贻误时机,劳民伤财。
章护再次过去,当然发现不了工会的踪迹,但却拿到了老翰林不少的把柄,回去建议太子把翰林调回京城,造船厂提拔了一个有能力的工匠当了头儿,虽然是七品,但也是一个信息,钱隽立刻就提拔了一个商人进了衙门,专门负责管理商人,然后,陆陆续续,这个部门越来越大,就差挂个牌子叫商业管理局了。
茂城的商业繁荣,商人势力越来越大,别的地区,虽然不及茂城,也有这方面的变化,不久,南疆便发生了一起小商人暴乱,当地官府欺人太甚,税收重,再加上千方百计巧立名目的盘剥,于是,茂城商会的人,悄悄派人去了那边,教他们也组建商会,若是官府盘剥,便罢市示威,事情很快就闹到了朝廷,永昌帝就在这时,终于熬不过时间,撒手归去,太子忙着守孝、安葬、登基,等一个月之后,空出手来,南疆商人的骚乱,已经波及到了东南沿海以及中原地区。
朝廷立刻分成了两派,一派要镇压,一派建议安抚,吵得不可开交。
这一回,分化阵线很微妙,和以往的阵营不一样,所有参与海外贸易的,都主张安抚,他们在和商人打交道中,慢慢接受了这些人,认为他们聪明睿智干练能干,而那些没有参与的,平日里没少受“穷气”,恨不能把商人全都抓起来杀了,这样,世界大同,大家都没钱,也不显得他们寒酸。
新皇帝当然偏向不杀的这一方,于是,便接受了几个大臣的建议,在官府中,安排一个部门——工商局,就由当地有名望有能力的商人担任,五年一换,而且,这人不能由官府指认,必须由当地商人投票选举,参加选举的人数,县一级不得少于五百人,府一级至少得两千人,省一级,则得一万人,关于选民,也有规定,不是随便谁都能担任的。
于是,在封建的巨荣朝中,终于刮进一丝民主之风,随即,对商人的盘剥压榨,比以前轻了许多,尤其是那些最底层的小商业者,他们多数就是最底层的农民或者城市无业者。
看到商人的日子好过了,农民不愿意了,士农工商,他们比商人的地位高,凭什么商人有商会,还能选举做官,而他们不能?有些大地主,本事也不比商人小的,这些人也开始努力,希望能通过选举,进入官府。
工商局管理商人,大地主管理谁?当然是农民,有些大地主,本来文化程度就高,他们憋了一股劲,思考讨论酝酿,最后也有了章程:官府里,也应该有个农业局,管理农民,土地纠纷,组织农民兴修水利,他们没有想到过指导农民学习先进的种田技能,最后只好把祈雨都写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