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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飞凤     农家贵女txt下载     农家贵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 二 百 零 九 章 乡情(4)

    “这孩子当年,假扮男孩子,我第一眼看过去,都愣住了,心里感叹:‘谁这么好命,有这样天仙一般的孩子做女儿,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气。’我当时恨不能立刻把她聘到我家当媳妇,可惜见钱家把她当男孩养,一时不敢造次,谁想钱夫人竟然是个不知情的,唉,早知道我就把事情挑破了,现在可就是另外一个局面……”

    萧夫人哪里想到还有这样的插曲,一时也怔住了,若是文瑾早早和石振宗定亲,钱隽也不会因此出走,她们也不会碰上萧绮云绑架、周国舅逼亲这许多麻烦了。

    萧夫人没见过石振宗,可想到这世上,也就钱隽那样丰神朗俊又能文能武的男子配得上文瑾,这个石振宗也不知道会不会辱没了文瑾这样好的女子。

    石夫人大概也想到了这一块,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嘿嘿,幸好我当时没有莽撞行事,等我见了仁亲王世子,才觉得文瑾这孩子的真命天子原来不是我的儿,唉,世事难测,我相信仁亲王世子那样好的男儿,一定不会轻易就没了……”

    萧夫人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她略略停了停,试探道,“仁亲王世子曾经和令郎一起在西疆军营,这一回,他不会负气去了荣山?”萧夫人很有些希冀地看着石夫人。

    石夫人摇头:“振宗来信说没有,他还让我家老爷帮忙这山阳这边寻找呢,仁亲王世子没去怀津县,就有可能来山阳了,可我们都快把这里找翻了,也没见人影儿。”

    “唉——,这孩子,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儿呀。”

    萧夫人见文瑾脸上也掠过一片失望,心里非常怜惜,原来,文瑾绕这么大个圈子,还是寄希望钱隽会在这里等她……

    石夫人拒绝了萧夫人宴请:“夫人刚到,都还没安排妥当,妾身冒失来访,希望没有给您添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

    “萧夫人,石家不知能不能有这个荣幸,请你来家一叙——”

    萧夫人知道文瑾把这里当成将来万一遇到磋磨,可以回乡躲避的根据地,自然想交结石夫人,她满面笑容,满口答应了对方的邀请:“这可就给石夫人添麻烦了。”

    “哪有什么麻烦的,萧夫人和萧大小姐若能贵足赐踹贱地,寒舍定能蓬荜生辉,妾身一家不胜荣幸之至!”

    “这怎么当得起,辛苦石夫人。”

    石夫人早有准备,说好明天就请萧夫人和文瑾过去,然后才带着媳妇女儿返了回去。

    萧夫人看着石家小妹的背影出神,见文瑾有些探寻的目光,她展颜一笑:“石夫人想和咱家结亲,你觉得这事可好?石家小女儿倒是个好孩子,长得好,人也淳朴。”

    文瑾的脑子里,还没完全适应这种速配婚姻的做法,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问:“夫人说的是石小妹和瑜琛?”

    “如何?”萧夫人问。

    “就怕万一两人说不到一起,瑜琛可不是石小妹的对手。”

    萧夫人大惊:“你是说——”

    文瑾点头:“石卫村无论男女,都有功夫,夫人,就是村头坐着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说不定还能打过几个棒小子呢。”

    “啊?”萧夫人愣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更大,她想起男人和钱隽一场比武,输了之后回到房里,为能有这样的女婿兴奋地半夜都睡不着,若是有个武艺超群的媳妇儿,会不会也高兴不已呢?

    文瑾却不这么想,她还是决定偷偷安排让瑜琛见一见石小妹。

    萧瑜琛在京城也不是没有提亲的,可惜那些女孩子,没有一个优秀的。

    没有野心,一心希望孩子幸福的,看不上萧家这样又是继母,还有继妹,父亲又是降将没有根基的人家。

    而希望高攀又认为女儿很优异的人家,还在等皇帝选美呢,这一年多,永昌帝已经驳回好几次大臣们提议充实宫掖的提议了。

    说那些话的大臣都别有用心,要不是谄媚拍马想借此获得皇上重用的,就是为有个好女孩的朋友亲戚吆喝的,那样的人家,就是有个名声好的女孩,也多数是沽名钓誉之辈,别说他们看不上萧家,萧家人也不敢娶那样的女孩子。

    文瑾已经耽误了,眼看萧瑜琛也没有合适的定亲对象,萧夫人和萧逸不能不着急。

    可惜文瑾对石小妹印象很浅,她印象里,石小妹还是个一脸稚气的七八岁的小女孩,哪想一转眼已经亭亭玉立,是个大姑娘,该找婆家定亲了。

    没想到石振宗那种大脑袋大眼睛铁塔一般容貌的人,竟然会有这么秀丽的妹妹。

    正是仲秋冷热宜人的时节,吃过晚饭,文瑾让萧夫人换了男装,由一样男装的春明和夏阳护着,带着萧瑜琛来到村外的打麦场。

    石卫村的人,现在对练武更加重视,尤其是石启厚回来,村里人有了带头的,全村的男孩子晚上都集中在这里了,十岁一下的小孩子一组,由师傅带着扎马步,十二岁一下的,则在练招式,再大的,就是对练了。

    萧夫人没见过这个,站在场外,有些看得呆住了,她小声问文瑾:“你爹上次写信回来,说不想当官,等他完全退下来,也来石卫村,每天和石家当家的切磋几招,你觉得如何?”

    “夫人当着石家人的面,可千万别说这话,我听说爹爹的武艺,独步天下,石家人还不羞愧死?”

    “啊?哦,我不说就是。”萧夫人竟然不知道自己男人的本事到底有多大,不禁有些羞赧,幸好月色迷蒙,看不清楚脸色变化。

    打麦场中有人发出怒叱,声音清脆,显然是个女音,萧夫人神思转移,忍不住低声对文瑾道:“果然有女子练武。”

    “呵呵,我当年就在这里,可让没少让人摔打呢。这些年不练,身手都衰退不少,每天打打拳,只能算是健身了,在会家的人眼里,那就是花拳绣腿。”

    “你还跟石卫村的人练过?”

    “嗯,那个女孩估计都嫁人了,我还想明天问问石夫人,送给她些礼物补上我的祝福呢。”

    “嗯,应该!”

    萧瑜琛一直安静地站在一边,文瑾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虽然月光下不是很清楚,可那里分明就是一个女孩子的。

    他也快二十了,正是对异性充满诗情画意的幻想时代,就是不知道他到底喜欢怎样的女孩,石小妹是不是他心中的佳人呢?

    文瑾一行也就在打麦场外面看了不到一刻钟就离开了,秋风徐徐,吹来河道里的湿润水汽,轻纱一般地笼罩着道路两旁的绿树和庄稼,空气中,充满秋天花果的香味,蝈蝈蛐蛐还有不知名的虫子欢叫不停,偶尔还有几声鸡鸣狗吠,朦胧月光如水一般倾泻而下,山峰巨木影影幢幢扑面而来,比起城里的车马喧嚣,这里显得那么的平和安然,让人的心情莫名地舒展放松,只有宁静,没有欲望。

    萧夫人长出一口气低声感慨了一句:“难怪神仙都选择优美宁静的地方修行,城里还是太吵了。”

    “夫人,您若是觉得这里好,过些年,和爹爹便回来养老如何?”

    “嗯,好,到时候我和你爹,垂垂老矣,每每出门,还要相互扶将,呵呵,东边采一把青菜,西边摘个茄子,然后再捡几个鸭蛋,一顿饭就有了……”

    文瑾注意到萧瑜琛跟在后面,一句话也没有,她猜不出弟弟是不是有心事了。

    第二天,他们去了石家,石启厚已经在村北重新修了个大宅邸,门口威风凛凛地蹲着一对大狻猊,威风凛凛地呲着牙,瞪圆了眼睛,黑漆的大门上,金灿灿的黄铜大钉子,整齐地排列着,家里已经买了佣人,殷勤地跑过来迎接客人。

    文瑾没想到石家变得这样,她和萧夫人换了装束,和萧瑜琛一起是走着过来的,早知道她们就坐马车了,虽然几步路,可显得郑重啊。

    石夫人亲自带着女儿来二门迎接,萧瑜琛和石小妹不期而遇,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低下头去。

    石夫人故意这么安排的,看来,她肯定不是偶然突发奇想,说不定石振宗写信里,提到萧瑜琛,这一回文瑾带继母和弟弟故地重游,石夫人早有准备呢。

    萧夫人假装没看到这个,由着热情的石夫人迎进内院,石小妹则笑着和文瑾走在一排:“姐姐还记得小妹不?”

    “记得,石夫人的心头肉,你兄长的掌中珠,嘻嘻,当年,你练起功夫,可不比你哥下苦少,肯定已经有大成了吧?”

    “姐姐谬赞!小妹只是喜欢这些。”

    文瑾微笑了一下,心中却是非常吃惊,韦亮晴韦亮曦爱读书不爱女红,已经够逆天了,竟然还有女孩子喜欢练武的,这,这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石府的宅子很大,肃穆庄严,处处透着北方人硬朗的气息,院子里也有花草点缀,甚至在宴客的花厅前面,还有几株猕猴桃,扯着藤蔓,遮出一片绿荫,但整个院子依然显得空旷,不,应该是宽敞大气,十分舒展。

    “婶婶,这宅子新建的,这猕猴桃藤却很有年头了。”

    石夫人俏皮地一笑:“还不是跟你学的?请人从后山找来的,当年你可把近处的都挖完了,我们派人整整翻了两架山,喏,那一株最粗的,心儿是红色的,比绿心的猕猴桃甜多了。”

    “您,您,您找到红五星的猕猴桃了?”文瑾惊讶之极,那不是后世科学家培育的,怎么这个世界上,还有天然品种的?

    “婶婶我不信比我家的甜。”

    石夫人笑:“信不信由你,可惜现在还没熟透,不能让你尝尝。”她好像想起什么,叮咛身边一个老妈子几句,等文瑾她们坐下喝茶时,竟然真的上了一盘红心的猕猴桃干,显然是去年的存货。

    石家是女方,不管对萧瑜琛多么满意,席间把自己女儿如何夸赞,但也说不出求亲的话,萧夫人隐晦地解释了一句,得到了南疆,见过丈夫才能定夺,石夫人便把话题揭了过去。

    石家的宴席,虽然不想以前那般,全是蒸条子肉、方块肉,多了卤肘子、红烧鸡、烤鸭等,但整桌菜还是以肉食为主,又油又腻,好在有个山菇肉丁、山笋鸡丁,还有一个清灼虾,不然萧夫人这个南方来的,清淡惯了的人,真的没什么可吃的。

    “没想到北方这种虾子,味道比南方一点也不差,我还当这里水冷,虾子都没法成活呢。”萧夫人也是没话找话。

    “夫人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虾子还行,我们这里可不长螃蟹,诺,螃蟹里没肉的。”文瑾回答。

    石夫人很惊诧:“螃蟹还能吃?”

    文瑾苦笑:“南方长的能吃,咱这里光是壳子,里面没肉。”

    石夫人笑了笑,没有追问,幻想着南方的螃蟹是不是长得跟盘篮一般,不然如何有肉呀。她这辈子一直生活在旧津河两岸,男人和儿子回来,也尽讲一些西疆的事情,对于南方,她知道的很少,若不是女儿是在找不到合适的人家,她也不会把眼光盯在萧家人身上。

    还有一个原因,山窝有个女子嫁给石卫村,她回娘家,把萧瑜琛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让石夫人听见了,派人去看了一眼,结果回来也说极其优秀,让她放不下了。

    从石家回来,文瑾接到王大山家的拜帖,他儿子现在也是秀才老爷,和人交往,便不是当年山野村夫的形式。

    文瑾知道萧夫人若是去了,王大山夫妇肯定特别紧张,根本没法说话,她便提出和萧瑜琛一起走一趟。

    萧夫人也有如获重负的感觉,她听当地土语十分费力,昨天石夫人那很重的地方口音的官话已经令她吃不消了,若是再来个纯粹的山阳话,她就更应付不来了。

    再说,她一个一品夫人坐着,王大山老婆就算站着说话,都压力山大。

    从王家回来,二门守门的婆子告诉文瑾,家里有客人。

    “谁?”

    “自报家门,说是赵捕头的妻子,我给夫人通报,夫人答应让她进去了。”

    赵立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尤其是和石振宗家还有矛盾,文瑾怕萧夫人不了解情况,上了她们的当。

    等文瑾急匆匆走到门口,萧夫人的丫鬟已经迎了出来:“夫人请你进去。”

    屋里坐着一个年约五十的老太太,人很胖,吊梢眼,嘴角很深的法令纹,有种一脸横肉的凶恶感,偏偏她还要满脸堆笑,谄媚地给文瑾行大礼,她身边的丫鬟吃力地搀扶着,让人直担心她一不小心就摔倒在地了。

    “不必大礼,请坐吧。”文瑾毕竟年纪小,见不得人家这么大年纪还这样,她很客气地说道。

    “谢谢萧大小姐。”她感激地说了一句,又急忙自我介绍道:“老婆子是山阳捕头赵立家的,今日冒昧来访,只是为了旁边那个园子。”

    见文瑾不解,她继续解释:“我家想把那个园子卖了,只因和萧大小姐的庄子紧邻,因而冒昧来访,还请多多谅解。”

    虽然有先紧邻居的习俗,但文瑾好几年都不在家,这赵家完全可以因此放出风去,公开来卖,也能得个好价钱。

    文瑾很疑惑,就算自己爹爹是个大官,可远离山阳,权限又在军中,完全帮不上赵立什么忙的,她不知道赵立这是什么意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文瑾心中警惕,便哼哼哈哈即没答应,也没拒绝,赵立老婆也就是来通气的,本就没指望立刻成交,说明白事情,她就行礼告辞。

    萧夫人等赵婆子走了,这才低声问文瑾:“你可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纠缠不?”

    文瑾摇头:“我这就去石家走一趟,那边肯定知道内情。”

    还没等文瑾出门,夏阳已经进来禀报:“石小姐来了。”

    “有请!”文瑾出门迎接,石小妹带了个丫鬟和婆子笑着进来:“姐姐,小妹这厢有礼。”

    “石家妹妹匆匆到来,可有什么要紧事吗?”

    “说要紧也不要紧,你家今天可是有客人?”

    “嗯!”文瑾点头,心说石家知道还挺快的,想起当年的事情,多少知道事情是因何而起,心里便不那么焦躁。

    “姐姐,我母亲本来打算亲自来的,临出门有了事儿,小妹只好亲自走一遭,你可别见怪。”

    “这是什么话?小妹亲自来传话,我们已经十分荣幸了,哪里还挑你的礼。”

    说这话,就把石小妹让进了上房,小妹给萧夫人行了礼,这才谦和地坐下,开门见山地说明事由:“姐姐,自从我爹爹回来,这赵立家便没少找事儿,刚开始想求我爹原谅,其实我爹娘本就是省心的人,但他们小人心态,我爹和我娘答应太痛快,反让他们起了疑心,屡次试探,反而把我爹爹给惹生气了。

第 二 百 一 十 章 乡情(5)

    前年,黄乡吏得了场大病,接着又给儿子选官,不得已卖了他那片庄园,赵立不信黄乡吏真的是缺钱,怀疑是我爹爹给黄乡吏下套了,他便也跑上门来,说是想卖了自家庄园,我爹不愿意落个仗势欺人的名声,到现在也没松口,刚才村里人有人见那赵婆子来你家了,我娘便让我给你说一声,他若是卖地,你只管压价买下,反正你不可能落下欺压他的名声,而我爹也落个清净。”

    萧夫人十分惊讶:“还有这样的人?送上门来让人踩的。”

    文瑾解释:“夫人你不明白,当年石大人只是西疆军中一个小官,石将军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大孩子,这赵立所在的村子欺负人,和石卫村人打架,把石将军关监狱去了,石夫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听说文翰哥认识县太爷,带着耀宗去山窝村走了一趟,唉,那时候真的是举步维艰,那凄惨景象,说起来都令人心酸。”

    萧夫人点头:“我明白了,这赵立当年做下了亏心事,现在寝食难安,石家报复回去他才安心,真碰上了个宽宏大量的,却反而难以释怀。”

    “嘻嘻,可不是嘛。”

    石小妹也跟着笑了,然后欠身给萧夫人和文瑾道:“所以我娘让我来传话,你只管把赵家那庄园买下来,答应他家居中调停,让我家原谅他们。”

    “行!谢谢石老爷石夫人!”

    “瑾儿姐姐忒谦了,我娘说,这是你该得的,当年还是你和钱大爷出面帮我们的忙,现在刚好落下赵家那片地,也算是不白辛苦一场。”

    “行!小妹,不如我做中,你家把地收下吧。”

    “不不不,我爹现在一门心思要重振当年石家军的威风,哪有心思种地呀,给我们也都糟蹋了,你去看看,我们这边的地,都是女人耕种的。”

    “这怎么会?”

    “姐姐,你就信我的话啦,我爹说,那鞑子狼子野心,最多十年,一定还会起战事的,再说北疆现在也有些危机,他一定要帮朝廷练出一茬好兵。”

    见萧夫人和文瑾脸上有些担忧的神色,小妹安抚地笑了一下:“夫人、姐姐请放心,我哥曾经给皇上说过,皇上说,如此甚好,等将来石家的人再有立功的,他就下旨给我们村外立一座旌表的牌坊。”

    “啊?这就好。”文瑾和萧夫人一起点头。

    送走小妹,文瑾高兴地转了回来,赵家那片地,面积也不小,虽然因为近几年没有好好打理,明显不如旁边的地好,但若是落入她的手上,那境况肯定很快就可以改变了。

    过了一天,赵立和老婆一起来,萧瑜琛在外院接待了他,文瑾已经给弟弟交过底,瑜琛便一副很勉强的样子,答应陪姐姐去石家走一趟,赵立给的价格,比市价略略偏低了些,文瑾觉得并没有占了他多大便宜,便没有多说。

    原来赵立小人心态,以为文瑾肯定会大力压价,没想到竟然这么答应下来,一时还有些惊喜不定,文瑾在石卫村住了半个月,不仅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把赵立那片地买下来,还又雇了一些长工,都交给蒋春管理,同时,她买的那些仆役的老婆,多数也愿意卖身进府,文瑾一并让人去了县城,把手续办理清楚了。

    忙碌的日子,文瑾情绪还算好些,可随着时间推移,家事安顿好了,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十几天后已经十分消沉,她自己没觉察出异样,萧夫人和萧瑜琛却看不下去了,他俩商量了一下,便决定启程去看望萧瑜琛的义父。

    五天的路程,到了范员外家。早就送了信过来,范员外已经望眼欲穿,文瑾她们的马车还没到村口,就看到一大群人站在那里等着了。

    人到了身体垮下来的时候,老得特别快,范员外胡子头发全白了,腿脚也蹒跚了,看上去比萧瑜琛离开的时候,老了十岁不止(这是萧瑜琛后来说的)。

    还没等马步停稳,萧瑜琛已经跳到地上,跑动的脚步都有些蹒跚:“爹爹——”本来该叫义父的,但他情绪激动之极,心里的呐喊便脱口而出。

    “群儿,我的群儿——”范员外也往前跑,吓得两个家丁紧紧扶着胳膊。

    爷俩抱头,痛哭失声。

    都说生恩不如养恩重,萧瑜琛和萧逸在一起,可出来不了这样的景象,站在一边的范家人,好几个也唏嘘不已,文瑾听他们的称呼,有萧瑜琛的车夫、长随,照顾他生活的老妈子,还有一个衣着华贵,大概就是假托的那个生母,现在该叫义母的女人。

    萧瑜琛拉着义父哭了一会儿,又转头对着义母,哭着磕头,那个女人扶着萧瑜琛的肩膀,也是泪水长流。

    看得萧夫人和文瑾受不了,不约而同地扭过头去。这都是赵玉兰作恶啊,文瑾离京时看到萧绮云开始忏悔,心里还有那么一点不忍心,现在一想到赵玉兰,她的那点内疚就完全消散了。

    虽然萧绮云没有做出那么邪恶的事情,但作为子女,在享受父母带来的恩惠时,自然得承担父母犯错带来的后果,这是一件事情的正反两面,没法割舍。

    范家镇还挺不小的,文瑾大致看了看,足有两万人左右,范员外已经不能够自己走回去,萧瑜琛把义父搀扶在车上,他也坐了进去,父子俩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外面人听不清楚,偶尔一声失控的哭泣,能听出两人的情绪依然没有平静。

    文瑾也没有再骑马,而是坐在车里,萧夫人低声说了一句:“范家肯定出什么大事了,麻烦事,不然,老人情绪不会这么激动,难以拟制。”

    文瑾点头:“瑜琛说不定得留下了,一时半会儿不能跟咱们走。”

    “嗯。”

    范家把萧夫人和文瑾安排在客院,每人各配一个丫鬟婆子,为文瑾和萧夫人两人的下人带路取东西等。

    萧瑜琛则和范员外住在他家外院。据说,萧瑜琛当年的书房住室全部都原封未动的保留着,范员外的内心,早就把这个孩子当亲生的了。

    范员外也是个至诚君子,他听说萧逸仅此一子,才忍痛割爱,归还养子给萧家。

    老人的心里,得承受多大的苦痛才能做到这一步啊。

    萧瑜琛和范员外同吃同住,在一起待了三天,才在老人午睡的时候,抽了个时间来见萧夫人和文瑾。

    “夫人,姐姐,瑜琛有一件为难事想要请教你们。”

    “什么事儿?”文瑾问。

    “可是范员外遇到什么麻烦了?”萧夫人问。

    “是,夫人,义父遇到大麻烦了。”

    原来,当年萧瑜琛还在范家,虽然范家三个孩子都是庶出,可萧瑜琛占了个“长”,别人的眼里,他就是范家将来的顶梁柱,那两个小的,都得听他的,而萧瑜琛的养母张氏,自知和范家没有任何瓜葛,范员外给了她一个名分,养活了她们母女两个,最后还给她的女儿找了个不错的婆家,备了嫁妆送出门,张氏很满足,她平日帮着范员外管理内宅,既不贪财,也不偏倚,那两个生了孩子的姨娘便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谁想萧逸忽然从天而降,带走了萧瑜琛,范员外剩下的两个孩子只差三个月,而那个小的范重阳,他的娘是属于比较刁钻的,不不服气大的范立阳,见范员外身体开始不好,就四处拉拢范家家族里说得上话族老,以及家里的管事,着手部署将来夺权事宜。

    范员外的大儿子范立阳的娘,也不是个省油灯,她很巧妙地把两个兄弟安插到最值钱的两个桑园里,现在都拿了实权,范重阳的娘不服气,天天寻缝挤兑,两个女人一背着范员外,就吵得一塌糊涂,这些事情怎能瞒过员外?把老头气得够呛。

    人老了,身体不好,又心思敏感,范员外只想在有生之年,安安乐乐过几天,他当年因为没有儿子伤心难过,这现在,却因为多了一个寝食难安。

    萧瑜琛说到伤心的地方,当着萧夫人的面都忍不住热泪满眶:“夫人,义父老了啊,若是年轻几岁,这事儿根本就难不住他。现在,我就是他的支柱了,可该怎么办,瑜琛还有些拿不定,想请夫人和姐姐帮着剖分剖分。”

    文瑾先说话:“范员外是不是已经有了章法,现在要你帮着处理的?”

    “嗯!义父要把两个姨娘卖了,弟弟都不肯,要挟着到时候不认他这个爹。”

    这么决绝,看得出范员外是伤透了心才这么想的。三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萧夫人先开口:“不如你现在就劝员外分家。谁争得越厉害,就给谁越少,让他后悔后悔。”

    “我也是这么想。家里还有个小姐姐,这些年和姐夫帮义父打理家务,功劳苦劳一个都不少,那两个女人,现在竟然想把姐姐赶走。当年义父本来有心留姐姐一个儿子顶范家门户的,姐夫便是他早年一个朋友之子,家里走水,烧的一干二净,为了赔补邻居损失,还把地都卖了,只留下一个小枣园,二十来亩地的,姐姐姐夫这么多年,全心全意都扑在范家,现在人家连个院子都没有,如何走人?”

    文瑾道:“走是肯定要走的,员外给足够的陪嫁就行了,反正你的两个姨娘,又不知道范家三小姐到底多少嫁妆呀。”

    “哦,对,给三姐一大份家业,反正只要到县衙过户,就算义父撒手归天,她们也不能做什么。”

    “还有,员外不肯分家,无非是怕范家至此伤了元气,他是族长,心心念念是把范家发扬光大,那么,他可以划出一片家产,给范家族学,或者专门支助范家子弟读书。为了防止有人借此好逸恶劳,一生都不肯劳作,可以划出年龄段,比如,二十五岁以前没有通过府试,就不再支助,三十五岁以前没中秀才,也停止支助,有了秀才功名,只支助考试费用,平日里他得坐馆教书,自食其力,这样的话,萧家只要能出读书人,这一门就能东山再起,至于你义父这一支,自然有其他保护措施,比如旁支人家出了学子,那他们有义务扶持嫡支,比如定下一些具体措施……”文瑾边想边说,萧瑜琛和萧夫人听得出神,文瑾停下,萧夫人便和萧瑜琛讨论起了几个小细节,最后,萧瑜琛把和继母、姐姐商讨的这些,整理出来写出章程,去找义父商量去了。

    范员外当年本来就有把家产多分几份,借以保全的心思,那是是没有亲生儿子,现在,有了亲生儿子,却还不如当时,那伤心就别提了。

    伤心归伤心,范员外毕竟是有见识的人,他知道凭自己的能力,是可以强把事情压下来,可他见多了老人撒手而去,孩子连安葬的心思都没有,就赤膊上阵打在一起争家产的,这种悲剧,他可不能让发生在自己家里,因而,有了萧瑜琛帮忙,他细细把家产梳理了一遍,然后剖分清楚,便开了祠堂,请了族里几位有分量的人,把家分了。

    从头到尾,范立阳的表现都还不错,一直到了祠堂,他都坚持不分家:“父亲,弟弟喜欢什么,就给他好了,立阳堂堂男子汉,将来靠自己的双手,也能创出一片天地,爹爹在世,咱家就在一起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吧。”

    把范员外说得泪流满面。

    范重阳的话却截然不同:“爹爹,哥哥和王姨娘都是表面说好听话,背后下刀子的人,他什么都不要,为何要把两个王家的人安插到桑园子里?他要是真那么有骨气,有血性,现在就让王家人离开呀。”

    “放肆!”

    “爹爹,我最讨厌他这种伪君子了,当年明明没有大哥读书好,回来却整天给你说先生又如何夸他了,哼,他那么好,为何不和大哥一样,十二岁就中秀才呀?府试都没过,还有什么夸口的?”

    “那也比你好,试一试都不敢。”范员外气恼地瞪眼。

    “还不是和我一样!”范重阳不服气地说。

    范立阳跪下,惭愧万分:“爹爹,孩儿一定加倍努力,后年再考!”

    萧瑜琛是范员外和几个族老商量,特别允许他进祠堂的。他虽然不姓范了,但作为分家的见证人还是可以的,再说,他还顶着个秀才的功名,这在乡间,可是经常被人请去当见证人的。

    萧瑜琛开口说话:“重阳,哥哥才走了两年多,你怎么变化这么大呀,当年咱们兄弟,一块糖糕都恨不能平分了吃的,那日子,就是喝口凉水都是甜的,你不觉得这么争来抢去,就算比立阳拿到的家产多,也没意思吗?”

    范重阳低下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大哥你是不知道,我姨娘性子直,容易得罪人,不如王姨娘会装乖卖好,这两年,家里眼看都被她把持了,我若是不争,到时候还不知道有没有立锥之地呢。”

    萧瑜琛很不高兴:“你把我这个大哥放在那里?谁能一手遮了天不成,我呢?难道不会给你主持公道吗?再说,我不是说过了,让你们有什么事情,去京城找我吗?你拿不到范家的家产,哥哥把京城萧家的家产分你一半那有何难?你竟然斯文扫地,把爹爹逼到如此境地。”

    范重阳还是很不服气的样子,只是不敢顶嘴。

    范立阳跪下:“爹爹,我愿意立下字据,将来家产全部归重阳所有,只求你现在不要分家,爹爹,不要让大哥哥带着伤心离开呀——”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范员外感动得老泪纵横,范家几位族老,也都捻着胡须,频频点头,劝范员外不要分家。

    范员外虽然和萧瑜琛商量了好几天,也下了很大决心,但事到临头,要把自己一辈子辛辛苦苦创下的家业,分得四分五裂面目全非,他又下不去手了。

    萧瑜琛见义父这个样子,泪水一下子就流了下来:“爹爹,我不去南疆了,就在家陪你、伺候你,等你百年之后,和族里的人把家产分给两个弟弟,我,我,我亲父亲他年纪还轻,还有可能有儿子,我可就只有这一次机会报答你的养育之恩了,爹爹呀——”

    他这一哭,范员外也哭起来,范立阳和范重阳也哭,最后,范家的分家大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但范员外实在支撑不下这么大的心情起伏,当晚就病了。

    萧瑜琛一晚上衣不解带,守在义父的床头,第二天,他就果断地让继母和姐姐上了路。

    送到村外,萧夫人关切地问萧瑜琛:“我会好好安慰你父亲的,他要是知道你是这么有情有义的男儿,肯定会感到骄傲!”

    文瑾却关心弟弟会如何安排萧家的事情。

    “把两个姨娘送走,立阳和重阳就还有救,不然,由着她们搞三搞四,这个家不要说不能保住完整,立阳和重阳将来可就成仇人了,就为了这么点家产?哼,鼠目寸光!”

第二百一十一章 被困(1)

    文瑾想想,觉得也对,范立阳和范重阳也都才十三岁不到,并且,听说读书也不错,尤其是范立阳,虽然今年参加府试没有通过,但文采可是很得先生青眼,没了复杂的家务分心,他俩应该能学有所成吧。

    “可有两兄弟在,你送不走她们的。”

    “姐姐,我要先把立阳和重阳送出去,立阳厚道,又聪敏好学,去江南,重阳心地已经杂了,就送京城。北方学子还是比较耿直,希望重阳能纠正过来。”

    “他俩若是不去呢?”

    “不去?那就不要分家产了。”

    文瑾做出个算你狠的手势,萧瑜琛笑了一下,几天时间,一个大男孩就在家务事里,猛然成熟了,有了果断和狠绝的心力。

    “可是范员外年纪大了,你把人家两个送出去,老人受得了吗?”

    “爹爹说,若是立阳和重阳能和好,哪怕是有些冷淡,不怎么交往,等过了一二十年,他们懂事了,不愁兄弟关系不好,眼下,只要是往好的地方走,他看不见他们没关系。”

    “那你要把事情反复思量好,不要到时候员外反悔,两个弟弟也不领情,你里外不是人。”

    “姐姐,那又怎样?我做这些,不是希望得到他们感激的,有我尽心服侍爹爹,他老人家肯定不反悔,有我凭着一颗公正之心,两个弟弟就算现在不明白,将来也会理解的,就算不理解,我也不反悔。”

    “好!好弟弟,你不亏是爹爹的好儿子,没有机会统帅千军,不见得你没有能力去统帅千军。好弟弟,姐姐为你骄傲!”

    萧瑜琛的脸上,有些潮红,大概是激动、骄傲和羞赧共有吧。

    文瑾和萧夫人就这样出发了,她们先陆上乘坐,而后坐船,一路顺流而下,一个月后,就到了萧夫人娘家所在的小城。

    大概文瑾的事情这边人都知道了,没人打她的主意,向萧瑜琛提亲的又有两个女子,一个是萧夫人弟妹的娘家侄女,一个是她表妹的女儿,两个女孩子都不多漂亮,但皮肤特别好,白嫩嫩若水葱一般,有一股甜美袅娜的南方女子气息,而且,这两家女子据说也都性子温柔,娴雅端淑。

    萧夫人依然没有敢给承诺,说是要等见到丈夫才能定夺。因为这个,文瑾没少陪着萧夫人赴宴,这时节正是菊花黄螃蟹肥的好日子,她的口腹之欲狠狠被满足了一次。

    害怕文瑾贪吃伤身,萧夫人干脆给了她一罐甜酒,让她喝了暖胃,米酒度数很小,很甜,稠稠的,文瑾有一回跟吃稀饭一样,一小勺一小勺地,不知不觉吃了一碗,头都晕了,把春明和夏阳吓坏了,当时赶紧让文瑾睡了,以后,每次都只给她吃半碗。

    萧夫人最牵挂的母亲已经去世,他弟弟和弟媳感情甜蜜,过得十分融洽,萧夫人只住了五天,听说有顺路船,便和文瑾上了路。

    萧逸的驻地被称为南疆,还真偏远,坐到没船坐,还有一个月陆路,一站接一站的驿所,刚开始房屋还宽敞豁亮,饭食也好,驿卒也有修养,半个月后,不仅驿卒不怎么会说官话,文瑾和萧夫人听不太懂,而且饭食也越来越差,房子也变成了竹子做的吊脚楼,走上去咯吱咯吱乱响,脚底下发软,让人总有一种随时会倒塌的担忧。

    萧夫人哪里经过这样的日子,心疼地在文瑾面前感慨:“你爹可真不容易啊,竟然信上一句都不提。”

    “夫人,军营肯定不是这样的,爹爹能吃苦,刘广众可不见得呀,你看那刘永琦,妾室通房一大串,穿的戴的,哪里是住吊脚楼的做派?你没听萧绮云说过呀,刘永琦回京,还带着帐篷呢,地上铺着厚厚的皮毛地毯,上面铺凉席,不知多奢华呢,爹爹接替刘广众,不会好好的房子不住,要住吊脚楼呀。”

    萧夫人这才好了些。

    眼看就到军营了,文瑾很奇怪爹爹为何不派人来接,他守着营地不能出来,手下应该没问题呀,这个疑惑才冒出头,前面就有消息传过来,原来有一座桥梁被雷电击中,着火烧了,现在是那边的人过不来,这边的人过不去,真是急死人了,只有十天多的路程。

    听到驿卒打探来的消息,文瑾奇怪地问:“为何不搭一座浮桥,让人通行呢?”

    “哎哟大小姐这是不知道啊,黑河水大浪急,两岸山势险峻,要想找个浅滩搭桥,得顺河走半个月的路程才行。”

    “那修桥得多久?”

    “两个月,官府得收到这么多的铁,然后铁匠才锻打铁环,把烧坏的地方重新连接起来,再架了木板。”

    “这两个月估计也做不出来吧?有这么多铁匠吗?”文瑾看到这里人烟稀少的样子,很怀疑驿卒的估计。

    果然,那个驿卒不说话了,过了半晌,驿卒才吐露真情:“你们还是在这里等等吧,那边有土匪呢。”

    “不是有大军驻扎,如何还有土匪呢?”

    “唉,大军也没办法,那土匪就是一群山民,平日里种庄稼,偶尔打劫一次,他们下手狠辣,从不留活口,又躲在大山里,大军能怎样?总不能把山民都杀了呀,就是要杀,也得找得到才行。”

    文瑾想到著名的电视剧《乌龙山剿匪记》,没有像剿匪小分队那样精悍能干的队伍,又有土改工作队配合做群众工作,的确没法肃清匪患。

    不敢冒险离开,文瑾只好和萧夫人在驿站等着,住惯了,也不觉得有多苦。??????

    驿站所在的镇子叫三明镇,驿卒解释说,据说是因为一声鸡鸣,都能叫醒三省的人而得名,以前这里没什么人来往,最近和苗疆通商,客商来往才多起来。果然,道路不通,这里很快就滞留了四五拨商人,三家茶叶商人,他们人比较多,一拨就是一二十个,拉着马匹,带着保镖,还有一家贩卖丝绸和生活用品的,带了十几辆车的货物,还有几家规模没有这么大。

    和苗疆通商,第一批客商已经很赚了一笔,这些有人是回头客,有的是听到风声,才来探路的,小镇上只有一家客栈,能住二三十个人,一下子就满了,连附近的民居都被租下来,住上了外地人。

    小镇忽然热闹起来,各种口音和穿戴打扮,每天焦急地到处打听消息,然后失望地回到住处。有人就会产生需求,当地人把自己家里存储的,或是才从山上水里收获的,都拿出来卖,新鲜山笋、山菇、鱼以及山鸡、野兔。

    文瑾每天耐心地陪着萧夫人,不惜辛劳地亲自下厨,为她做饭,萧夫人怎不知道她的心意?自然投桃报李,极力压下忧心烦躁,常常和文瑾一起带着得力家人,在镇外游览。

    这里虽然偏僻,人烟稀少,可一点也不妨碍自然风光的魅力——山势并不险峻,却到处都是奇峰怪石,山上的石头是青色的,青到发蓝,有一部分树叶发红发黄,多数去依然翠绿喜人,远远望去,橙黄嫣红点缀在浓绿间,宛如一幅色彩丰富的风景画。

    文瑾和萧夫人并不敢离开镇子太远,她们多数时候,便是站在车边,向远处凝望,用心感受这份宁静中的浓墨重彩,偶尔,她们会走到附近的小溪边,这里的水极清,水底的石头青草,看得清清楚楚,偶尔有个水涡,有一群指头长短的小鱼来回游动,身上的鳞片在阳光里闪闪发光,看得多了,忽然有个小鱼跃出水面,溅起一蓬水花,萧夫人和文瑾下意识急忙后退,两人都发现了自己的慌乱,然后就是相视一笑。

    她们这是苦中作乐,强颜欢笑,都不想把自己心里的负面情绪,带给对方。

    大概过了二十天,有确切的消息过来,小桥修好,得半年时间,小镇上的商人立刻就炸了锅,他们不想等。

    就在这时,来了一队茶叶商人,足有五十人之多,十多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做保镖,他们领头的是个叫刘汉的,站在那里跟黑铁塔一般,比寻常男子高了不止一个头,他的性子最急躁,豪气干云地拍着胸脯,要大家跟他一起走,绕路去苗疆。

    “山匪?还没有我刘汉对付不了的,再说,咱们结队走,也有近二百人,练家子有三四十个,能有多少山匪?我们一人一口唾沫,也把他们淹死了。”

    早到的人,已经是在忍不住了,听了刘汉一通蛊惑,再加上他那超人的身板,人们的心里便跃跃欲试起来。

    再说,也就这么一个机会,若是等人都走了,自己的人势单力薄,还不知道得等多久。

    两天之后,除了几个来探路的散客,人家人少费用少,还打算继续等下去,其余的人都打算绕道了。

    萧夫人和文瑾也想跟着走,这么等下去,两人都有些没耐心了,刘汉的人来问,萧夫人便答应跟随,她出了点银子交给刘汉,算是人家组织和保护的辛苦费。

    下人们最是兴高采烈,这里粮食不足,每天吃山菇、野菜和肉食,一天两天还行,时间长了谁也受不了。

    刚开始的半个月,路途十分顺利,这天,来到一个山谷口,人们一看里面黑洞洞阴森森,都有些害怕地止住了脚步。

    要是真有山匪,一定是在这里设伏。山谷最窄的地方,只有一丈来宽,两边的山势刀削斧砍一般,陡峭险峻,山石缝隙,还长满树木野蒿和葛藤,遮天蔽日,正中午有些微的阳光透进来,跟黄昏时分似的,别的时间段就更显黑暗。

    好多人都有些害怕,止住了脚步。刘汉便把人留在外面,他带了七八个大汉,进去探路,大概有半天时间,他们返了回来,给大家说里面的路还算平坦,只有两个出口略窄,其余地方能好些,他们进去看,没什么异常。

    这时天色已晚,众人在山外安营扎寨,埋锅造饭,准备第二天再上路。

    只有文瑾和萧夫人这一行是女眷,刘汉还真是个汉子,每次都把她们安排在中间,晚上,也派的是几个比较老实沉稳的保镖站岗。

    文瑾她们出来,带的男仆,都是手下有功夫的,他们也由管事安排值夜,每班三人,文瑾和萧夫人的丫鬟婆子,是最贴身的一道防线,不仅春明和夏阳是有手段的,萧逸给夫人留下的两个老妈子,也是阿来的手下,虽然没有阿来的水平高,但也是一个人能抵挡三四个寻常男人的。

    文瑾和萧夫人一个帐篷,这天晚上两人都有些不安心,可谁都不想打退堂鼓,在这里等半年,谁知道还会遇到什么意外呀。

    一夜无话,第二天又是一通忙碌,吃过早饭,把帐篷收好,刘汉领人打头,还有一个壮汉断后,商队又踏上征程,山中天亮的晚,他们在辰时中才开拔,大概午时,文瑾走到山谷的正中,这里虽然比山口宽了许多,两边的山峰还是又高又陡,好些随时会坍塌下来,依然让人感觉十分压抑。阳光像瀑布一般倾泻而下,山谷的秋叶,愈发绚烂夺目。

    忽然一声轰隆隆的震响,众人都惊惧地停下脚步,萧夫人身边的妈妈倪兰家的很快就打探到了消息,脸色苍白,虚汗淋漓地跑回来报告:“后面的山口被人堵了。”

    “别慌,到底怎么了?”

    倪兰家的也是练过的,很快就镇定下来:“果然有贼,山上有人推下石块,把入口堵了。”

    文瑾和萧夫人的手,下意识地拉在一起,互相安慰一般地道:“没事,我们人多,一定能胜过贼人。”

    刘汉的人来回奔跑,把大家往中间宽敞的地方集中,有消息过来,前面的狭窄处,也有人同样推下山石,这一回不是堵路,而是杀人,有几个客商躲闪不及,已经被埋在里面,刘汉的人冒死救出,也都被砸成重伤,很快殒命。

    刘汉一边骂着贼人,一边和几个保镖想办法,他们想寻找上山的路径,留一部分人在下面保护大家,一部分人上去,赶跑贼人。

    因为听来的消息,这路剪径贼人,是一伙山民,大家都觉得他们武艺或许不高,只是占了地利。

    可是等大家刚刚集中,就有飞箭雨一般地落下,幸好刘汉他们挥动长棍,把多数箭镞挡开,但也有两人倒霉,受了轻伤。

    人的气力总有不继的时候,文瑾看了看,让人把一床被子浸湿,盖在马车顶上。

    有人问萧家仆人这是什么意思:“主子说,湿被子不仅能挡弓箭,还能防火,这也是有备无患吧。”

    于是大家都有样学样,纷纷给马车上搭湿被子,山上的人见射箭不成,果然改投火把,又很快给扑灭,那边再一次停下,不知在想什么诡计,山下的人更加惶恐,还好刘汉不停地大声鼓气,拍胸脯保证一定能带大家冲出去。

    不知谁喊了一声:“咱们这里就有山溪,他们还用火来烧,咱们不会烧回去呀。”

    “对对,火是往上走的,再说这秋天里,多数树叶都干了,好点的很。”一通鼓噪,便有人披着湿被子,把把脚下的荒草点着了。

    “到底是要烧谁呀,你把咱们这边点着,什么意思?”

    “你懂什么?咱们脚下不烧干净,一会儿大火起来,我们躲哪里?快快,都行动起来,把脚下清理干净。”

    这里是道路,自然荒草不多,很快就清理出一大片地方,刘汉倒是个有见识的,叫喊着等一会儿火起来,让大家都坐低一些。

    文瑾看着一伙莽汉,要把山峰烧光,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正在着急,山上忽然想起轰隆隆的声音,竟然是滚石!

    大家都赶紧往后撤,可惜装货的马车行动不便,听到牲口的哀鸣,人人心里都沉甸甸的。还好这里略宽敞,滚石的效果不大,死了两匹马,伤了几匹,人员都没事。上面的人好像没辙了,又沉默下来。

    时间一点一点地溜走,眼看天色昏暗起来,坐人的马车也移动过来,好些人怕冷,又钻了进去,萧夫人也和文瑾坐在里面,就在这时,山上再一次响起弓箭的声音,这一回比上一回密集多了,连刘汉他们中,也有人受伤,马匹死伤更多,还好马车上的被子起了作用,好些被子晒到了半干,效果没有湿的时候那么好,但也起了很大的阻碍作用,车里的人都没事。

    人们耐心用尽,终于点起火来,山上的人似乎没想到下面的人竟然敢孤注一掷,更加疯狂,弄来更大的石头往下滚,有的竟然有一头牛那么大。

    这一回危险更大,人们不得不弃车往后面的山崖上退,实在太陡峭了,大概每人也就能爬那么二三尺,姿势也极其难受,所有的人坚持不到一刻钟,就又回到地面,刘汉急的让人疏散开来,但已经太迟了,隆隆的石块下落的线路谁也无法控制,也只有人们聚集的地方,离对面山崖最远,此刻,有的马匹骡子还在车上套着,不幸被打中,只听见惨叫连天,血流了一地,石头黑黢黢的,但依然能看得湿湿的沾满了鲜血,空气中全是令人作呕的味道。

第二百一十二章 被困(2)

    上面的人更加疯狂,接二连三滚下超大的石头,隆隆声响充满耳膜,眼看躲无可躲,人们绝望地停止了奔跑,心脏被死亡的威胁攫紧,令人透不过气来。

    萧夫人伸手把文瑾抱在怀里,虽然惧怕,但她却也没有一声哭泣,路是自己选的,到了现在也没什么可埋怨的,两人都是倔强不服输的性格,只要有一线可能,都绝不会轻易放弃,但在此时此刻,却完全束手无策,这种场景,实在太令人唏嘘了。

    穿越来到这个世界,经历了多少磨难呀,没想到今天竟然在阴沟里翻船,死在一伙卑鄙的山匪手里。文瑾微微一叹,随即就被眼前一幕惊呆了,她和萧夫人前面挡了一辆马车,那马忽然往前一挣,跑了起来,眼看有几块大石,就奔着这个方向二来,萧家的仆人都惊呆了,就算他们的血肉之躯挡在前面,也保证不了能救下主子,何况,他们被刚才奔跑的人冲散,好些人距离远,根本来不及施救。

    千钧一发,旁边有人怒吼一声,一个穿黑衣服的男子,举起手里的齐眉棍,猛然打在他身前的马身上,大黑马嘶鸣一声,往前蹿出一丈来远,就被过来的大石打中,骏马身后拖拉的马车碎裂时,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然后轰隆一声,就倒在文瑾几尺远的地方。

    黑衣人同时还挥着棍子,车轮一般飞速舞动,挡住飞溅的木屑石块,一块飞石把他手里的齐眉棍从中而断,他被巨大的冲力震飞,摔倒在地,文瑾冲上去拖着他往后躲,好在石头改变了放向,还没砸到他身上。

    “你有没受伤?”男子在艰难中,还不忘问文瑾一声。

    “我没有受伤,你哪里疼?”文瑾把他拖到最靠崖壁相对安全的地方,这才低声问。

    男子下意识抬头,文瑾脑子忽然轰得一下,浑身的血液都涌了上来。

    “我没事!”男子一边回答,一边抬头看向文瑾,“你脸色这么差?”……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阴云密布,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响起一声惊天大雷,“咔啦啦”的炸响似乎就在耳边,震得人头脑里一阵轰鸣,所有的人都怔怔地看着山顶冒出浓烟和火光,脑子却一片空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文瑾还听到有人奇怪地喊:“咱们点的火,不是灭了嘛,什么时候烧到山顶了?”……

    也就几秒,或许几分钟,人们终于恢复神志,忍不住欢呼起来:“噢——,快看,快看,山顶起火了——”

    “老天爷来救咱俩了,打雷劈了那些坏蛋——”

    没有滚石,山下的人兴奋地奔走相告,刘汉急忙指挥手下救治起刚才受伤的人员。

    萧家的仆人,很快用破木板在文瑾身前围起一圈屏障。

    刚才那一声惊雷,响彻在天空,文瑾此刻的心里,却响着更为震动的惊雷。她看着黑衣男子这张无比熟悉了脸,看着他额角多出的一道伤疤,一直伸进了浓密的乌发中,使得他既熟悉又显得陌生。

    文瑾的手控制不住地急剧哆嗦着,她把黑衣男子右臂的衣服捋上去,那里,果然有一道寸许长如蜈蚣一般红红的鼓出来的伤疤。

    世上再像的人,也不可能在相同的地方长出一样的伤疤,眼前的人,的确就是失踪两年的钱隽,文瑾心里一面这样确定,一面却不停地盘旋着一个念头:“怎么又做起梦来了?”

    两年时间,她不知做了多少和钱隽重逢的梦,也不知为此流了多少的泪水,有的梦境,比今天还清晰还可信,文瑾常常起来,四下环顾,不相信那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

    就像现在,文瑾忍不住念叨起来:“我真是做梦也做出水平了,这也太高端了,竟然这么曲折离奇逼真具体……”

    “你说什么?你是不是受伤了?”黑衣男子在地上缓了缓,深吸一口气,坐了起来,关切地问文瑾。

    文瑾咬了一下嘴唇,心说,就是一场梦,或许也是钱隽的灵魂和我相会了,她忍不住紧紧拉着他的手,明明有千言万语,文瑾一张嘴却哭得泣不成声:“钱隽,这两年多,你都在哪里了?为何也不给家人一个消息?你让多少人伤心难过夜不成寐呀,呜呜——”

    黑衣人任凭文瑾扯着手哭得眼泪婆娑,他却一动不动,只是黑幽幽眼里,忍不住满含怜惜,过了好一会儿,见文瑾的情绪不是那么激动,这才低声问了一句:“你认识我?”

    文瑾目瞪口呆,连天上一声接一声的惊雷,也没有听到。

    噼里啪啦的雨点掉下来,砸在人身上,生疼生疼,春明和夏阳也是见过世面的,都没经历过雨点会如此沉重,打在人身上,怎么就会这么疼……,夏阳抬头看天,春明却盯着地面,看到拇指大的白色颗粒在石头和草灰之间跳跃,还带着晶莹透亮的光辉。哦,天,黑沉的乌云上落下的,原来不是雨,而是指头蛋大的冰雹!

    山上的人此刻完全没了动静,山谷的人趁机捡了砸烂的木板,顶在头上。

    倪兰家的指挥丫鬟婆子,把帐篷扯开,架在主子头上,冰雹打在布棚上,发出嘭嘭嘭的声响。

    钱隽盯着文瑾看:“你知道我是谁,对吗?”

    “嗯,你是仁亲王世子钱隽呀。”

    “我就是我,你说我叫钱隽,是不是?”

    文瑾没想到竟然会碰上这样的情况,难怪他会失踪,原来是失忆了。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嗯!”钱隽点头,“我什么也不记得了,醒来时,头上,喏,就是这儿,有个大伤口,身上还发着热,一个人躺在山崖上,身上还有两处的骨折,动弹不得,没多久又昏迷了,是和我同来的这队茶商路过,救了我,收留了我,这两年我就跟着他们四处卖茶,主要在关外,和北方的鞑子交易。”

    难怪!

    “你一点儿过去的事情都想不起来,怎么忽然冲上来救我?”

    “我也说不清,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心就疼得很,头也疼得很,当时疼得差点晕倒在地。那天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和我同睡一房的二黄他们也睡不着,小黄笑话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大黄说秀色可餐,男人喜欢女人天经地义,我心里,觉得你是个亲人,本想第二天找你问一问,他们的话,让我误会了,我还当是个男人都会喜欢你,都是我心里那样的感觉,就没敢冒失,”

    “那也想不起我是谁?”

    “嗯!”

    “你知道吗?你是皇帝的堂兄弟,京城里数着的贵公子。”

    “我不是!”钱隽回答特别快。

    “你不相信吗?”

    “不,我知道你不骗我,可你说这话,我的心就刺疼刺疼的,我想,我不想要这个身份,我现在和他们贩茶,很快乐,我不想做什么世子,什么贵公子。”

    见文瑾沉默,钱隽有些惶恐:“你希望我是吗?”

    “你喜欢什么就是什么,我只希望你快乐。”

    钱隽咧嘴给文瑾一个笑容,他从来不是这样笑的,脸上总有些含蓄,有些无奈何苦涩的滋味,这个时候了无影踪,那份痛快淋漓,舒畅快意,就像漫天阴霾都被狂风吹散一般,文瑾直觉得眼前风停雨霁,阳光灿烂,看得她都有一阵儿晃神。

    为了掩饰自己失态,文瑾急忙问:“你心里,还有没有牵挂的人呢?”

    “好像还有,可我不知道他是谁。”

    “你母亲的亲人,你舅舅。”文瑾肯定地替他回答。

    “哦,他们对我很好,对吧?我记不起来,可一想起他们,心里就是热的,也是焦急的,我知道他们在担心我,可每次想得很了,就会头疼不已。”

    “是的,他们对你非常好,你也对他们很孺慕依赖。你不知道啊,因为找不到你,你小舅舅两年时间,头发就完全白了,他才三十出头。”

    钱隽眼里溢满泪水,他强忍着不让它们流下来,文瑾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哭吧,哭出来就不那么难受了,等眼下事儿过去,你去看看他们也好,给他们带个信也好,知道你活着,你舅舅也就放心了。”

    “好吧!”钱隽点点头。

    过了好一会儿,他低声问文瑾:“你是谁?是不是我媳妇?”

    文瑾大囧,在古代世界生活了十多年,她已经习惯男女之间说话极其含蓄,这么赤?裸?裸的问话,让她真不知道如何回答。

    钱隽的眼里,刚开始燃着两团小火苗,满是希冀,见文瑾沉吟不答,失望慢慢笼罩而上,他最后有些伤心地低下头:“对不起!”

    “不,不,我只是不知道如何给你讲,确切地说,我不是你媳妇,只是你心仪的对象,我们没有定亲。”

    “有人作梗对不?我刚才问你的时候,心里就像有一根刺,又疼又难受。”

    “嗯,具体你没有告诉过我,可我大概能猜到。”

    文瑾没有往下说,钱隽也没有追问,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还有几分小心翼翼地问:“我若不想有人阻拦你我的事,就不能回去,对不?”

    “这个,经过你失踪这么大的事情,我不确定那些人还会不会继续阻挠。”

    “我不想回去。我在听他们说起家人的时候,心里一点儿念想都没有。哦,我们走在路上,常常东拉西扯的,什么都说,他们就会担忧父母兄弟,我每次听见这些话,心里没有思念,只有难过,痛苦和抗拒,我想,我和他们不亲近,听你刚才所言,就是他们阻挠我和你的婚事,对不?”

    文瑾没有回答,她想让钱隽自己去回想,去发现。有些事情,是自己猜想的,若是这个时候给钱隽说了,万一自己想错了,不是误导人家的吗?

    “同行的人常常提起老婆,有人还会说起自己心仪的女子,每次这个时候,我心里都火急火燎,想要立刻找到“她”,就是你,对不对?我那天在镇上见到你的背影,当时心里就像藏了一面大鼓,咚咚的,敲得价天响,二黄兄弟一通胡说八道让我心灰意冷,过了两天,我却发现他们是看到有点颜色的女人都会那个样子,而我,只是看到你才有那种感觉,我又悄悄去驿站门口等你,却没想你家的佣人护主的很,每次都提前清场,再下来,我们头儿看出来了,他帮着打听了一下,回去就劝我稳妥些,不要冒失,说你们身份贵重,惹不起。同行的也都阻拦我,甚至嘲笑我,嗯,你也能想到,他们天天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我又实在想不起你是谁,就,就,不敢过来,没想到你真的认识我,果然是我,咳咳,心仪的人……”这种大胆的话,他鼓足勇气说出来,还是有些忐忑和不安的,说得结结巴巴,同时,眼睛里,既有期盼,也有担忧,还有羞赧。

    文瑾和钱隽的心情一样复杂,为他难过、心疼、愤怒。也为他对自己如此痴情感动不已。他肯定是趁乱站在自己附近,随时准备搭救自己的吧。

    钱隽低头捻捻衣角,这个动作,在以前是根本不会出现的,他就是羞涩,也能用硬巴巴的语气,说出心里的想法。

    文瑾看着他有些普通人的动作,更增添几分亲切感:“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钱隽鼓起勇气:“我不想回去做世子,你会不会嫌弃我?”他的脸憋得通红。

    做了两年普通人,钱隽的性格和行事方式,和以前大不一样,他说完话,立刻举起手发誓一般地补充道:“我一定能养活你,能养活家,能让你过上好日子的,你放心,我这两年,已经学会怎样鉴别茶叶,也知道哪里能卖上好价,胡伦尔王府的小王爷,被我在那达慕大会上打败,就和我关系特别好,整天想跟我学摔跤,他说了,要我只管去他家的辖区卖茶,不收税。”

    文瑾心情复杂地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贵公子,现在为了孔方兄,不惜和异族人打交道,说不定还得给关外的贵族行大礼。

    钱隽似乎看懂了文瑾的心思,他安慰她:“你别难过,我现在的日子很快活,我的心,以前就像困在笼子里的囚徒,现在,却是飞在天上的大鸟,不知有多快活,多自在。”

    大概是怕文瑾听不懂,钱隽又补充了一句:“以前什么样我不知道,我只觉得累、憋屈,现在的日子,我只觉得舒畅,一个人活得幸也不幸,不是看他有多尊贵,有多体面,而是应该像我现在这样,快意恩仇,随心所欲。”

    看到文瑾吃惊,钱隽连忙补充道:“我当然行的君子之道,遵纪守法、取财有道,而不是跟山匪一样强取豪夺,滥杀无辜。”

    文瑾赶紧点头:“我明白你所说的随心所欲,就是不会把自己压抑到极致,去满足某些人的过分要求。”

    钱隽眼神一闪,嘟囔了一句:“难怪我的心会那么喜爱你,你不光是外表漂亮,更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他略停了一下,又提起刚才的那个话题,“你不逼我回去,对吧?你也不稀罕什么世子夫人的虚名,是不是?我会那么喜欢你,你又是这样的心思玲珑,肯定是和我心意相通才是的。”

    文瑾笑了:“嗯,我并不是稀罕你是什么世子,我认识你的时候,也不知道你是什么世子,你聪明好学,表面散漫,其实心里特别要强,也对自己身边的人特别好。”

    钱隽的脸上,绽开幸福的笑容,痴痴看了文瑾一眼,赶紧低下头:“我没有你夸的这么好,今后我会努力对你好,其他人,我顾得上就顾,顾不上,也就算了,我刚才忽然想到,我以前肯定是太顾及身边每个人的感受,所有的事情都想尽善尽美,这才耽误了你我的婚事,对不对?我能看出来,咱俩都不小了。”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敏锐,只是性格不一样,做事的方法和取舍便有了差别。”文瑾想。

    “那,我不回去做世子,你不会嫌弃对吧?”钱隽又问。

    “嗯,不会,你快乐我才快乐,再说,我们都有一双手,不愁过不上好日子。”

    “你,你果然是我要找的人,听你说话,句句都使我心里舒坦欢畅,你不用受苦,我能让你过上好日子。”钱隽亟不可待地表白。

    冰雹来得快去得也快,前后不过二十分钟,接着便是呼呼的风,乌云像被鞭子赶着,匆匆地往天边逃去,隆隆的雷电也紧跟而去,人们听到它声音逐渐变小,乃至消失,没一会儿太阳出来了,照在山头上,天空还扎起一个大大的彩虹,从山的这一头,跨到山的那一头,霞光万道倾泻而下,峡谷里顿时一片明亮,连冰雹粒儿也被照得黄灿灿的,就像铺了一地的金子,。

    人们从刚才的惊慌中刚刚回神,目瞪口呆地看着大自然赐予的这一切,一时忘了被山匪袭击的惶恐,这时候忽然听到山谷口有人声,似乎在搬运那些堵路的石头。

第二百一十三章 到达

    难道有人来救援吗?

    那简直是神兵天降了。

    文瑾根本没有看到这些纷乱,萧夫人挑选带来的仆人果然忠诚能干,把主子保护很好,文瑾和钱隽,还是被天色辉煌的光亮惊动,这才发现身边的变化——山上不再有人袭击,也有消息传进来,说是外面有人在喊话,来人救援了。

    山谷的人都长舒一口气,刘汉刚才被一块山石打中膀子,现在一只胳膊抬不起来,但他依然打起精神,大声吆喝着,让各个商队抽出一些人手,把两边山谷口堵路的山石搬开。

    大概有半个多时辰,文瑾听见一声欢呼,接着,有人朝她们飞跑过来:“可有萧国公的家眷?萧国公家眷在哪里?”

    好几个萧家仆人都急忙抬起胳膊挥动着:“在这里,在这里,夫人和大小姐在这里呢。”

    来人跑过来,走近了才看清还穿着军装,倪兰家的站了出来:“夫人和大小姐在此!”

    来人竟然是萧逸从京城带去的一个家将萧雨昆,他奔跑过来,距离大约二十几步,便单膝下跪行礼道:“小的见过夫人!给夫人和大小姐请安!”

    文瑾和萧夫人都是见过萧雨昆的,萧逸在雪地捡来的一个孤儿,现在还不到三十岁,武艺不是特别好,对萧逸的忠心却是可昭日月,是个十分得用的。

    萧夫人和文瑾隔着人缝,认出来人,这才用帕子遮面,走了出来:“请起!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卑职奉命来迎接夫人,到了河边,才发现桥断了,我们只好绕道,在闽镇滩架了浮桥,耽误了一个来月,等我们赶到三明镇,才听说你们都走了七八天了,我们拼命赶路,没想到还是迟了,夫人小姐请恕罪,小的已经安排人上山剿匪,这里暂时不会有事,不过还是不宜久留,夫人还是早点动身吧。”

    萧夫人看了看:“你说得对,可是估计我们现在没法走,那边山谷也堵了。”

    萧雨昆的人果然很快来报,他安排人护着萧夫人和文瑾,自己便匆匆离开。

    其他客商见来了一队大兵,虽然风尘仆仆,但依然分工明确,行止有度,都悄悄地四下打听,现在弄明白是萧总兵派来的,一个个露出安心的笑容。

    刘汉指挥着人重修马车,一共有九个人死亡,也都在偏僻的山脚祭祀一番,用火烧了,装了骨灰准备带回。

    山谷里有侥幸活着的欢喜,还有失去亲人朋友的哀哭,更多的,却是修理马车发出的叮叮嘣嘣的声音,这一场忙活,直到深夜才停歇,那边堵塞的道路也疏通了,大家正准备抓紧时间休息一下,明天好上路,刘汉过来找萧雨昆,原来好多马死了,车子也实在没法用,他希望萧雨昆能伸手帮一把,借军中的马匹驮运货物。

    萧雨昆不敢接受刘汉送来的银子,却答应帮忙,顿时山谷里全都是感激之声,连带着把萧逸昔日乃天下第一名将的事儿都翻出来谈论。

    钱隽在茶商这边,名字叫金剑,是因为商队的头子老金捡了他,而他又不知自己的是谁,姓什么叫什么全说不清,商队的人开玩笑,叫他“金捡”,他后来自己改了叫金剑。

    他武功卓绝,人又聪明,现在已经是老金的得力助手,商队的人也觉得他就像一把蒙尘的金剑,横空出世,光华闪耀。

    钱隽不想回去,便只能给老金说,他想借救了萧家人的机会,进入军中:“我跟着商队天南海北的,不利于寻找家人,萧国公从南疆到京城,认识的人多,说不定能帮到我,再说,学成文武艺,买与帝王家,你们不都说我是进京赶考的武举吗?说不定家人还能借此找到我。”

    老金是个磊落的汉子,对钱隽有恩,可钱隽这两年对他的帮助,也不是一般的大,两人在不知不觉积累了深厚的情意,一朝分手在即,心里难受在所难免,他假装以手扶额,却用手掌在眼角抹了一下。

    钱隽见了,心里也酸涩起来:“金大哥,我……”

    老金摆摆手:“好兄弟你别说,我其实早就看出你不是我们一路的,只是舍不得失去这般能干的一个兄弟,咳咳,我也是心里一直很愧疚的,现在你能有个好出路,大哥也高兴,以前,对不起了。”

    “金大哥千万别这么说,小弟能遇到你也是三生有幸,大哥对人古道热肠,做事审时度势,能屈能伸,小弟有样学样,受益匪浅。”老金为了护着兄弟和物资,受了点轻伤,不能喝酒,钱隽举起一碗白开水:“兄弟敬大哥!”他十分郑重地跪倒在地,将碗举过头顶。

    老金也跪下了,他不知道钱隽身份,但也能确定他非池中之物,总有一天会飞黄腾达,钱隽感激的跪拜,他是承受不起的。

    “好兄弟你是个能耐人,老哥哥等着听你的好消息,来,干了!”

    和他们一起的人,也都围过来,相互磕头,以水代酒为钱隽践行。

    二黄兄弟,就是姓黄的两个青年男子,他们和钱隽最要好,为了缓和别离的悲伤气氛,大黄开玩笑:“没想到你小子还真的弄成事了,若是萧大小姐招你做女婿,你可要对人家好啊,掏心掏肝的好,我要是有那样的女人做老婆,就顶到额头尖儿上供起来。”

    他的话引来一阵哄笑,老金清了清嗓子,对钱隽道:“唉,真希望你能有这样的好命,不过,该是自己的跑不了,不是自己的,可也别强求哦,萧大小姐对咱们这样的人来说,那就是天上的云彩般难够着,你可要弄清自己的身份,千万别让人厌了你。”

    钱隽知道老金这是好话,他郑重点头:“谢谢金大哥和黄大哥的忠告,我会谨守本分,若能蒙萧国公看顾,我这一条命,就给了他家了。”

    “金剑是个好样的,你说这话我们信。”二黄道。

    其余人也纷纷插言:“金剑好好努力,兄弟们等着听到你的好消息。”

    “金剑,你小子出人头地了,别忘了昔日这些苦哈哈兄弟哦!”

    ……

    第二天清晨,天色还漆黑一团,人们便点了火把上路,文瑾和萧夫人都能感受到同行人的崇敬之意,刚开始他们对萧家一行人是尊重的,那是出于对权威的惧怕,这一回明显不一样,他们的尊重,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文瑾请萧夫人允许,让钱隽跟从他们一起先去军营,她再也不想和钱隽分开了。

    萧夫人一口答应,虽然钱隽表示不想回京城认亲,但文瑾不在乎他的身份,她自然也不会在这上面苛求,只是一路上碍于男女有别,钱隽跟着萧雨昆,就像萧家一个家将一般,做着沿路的保卫工作。

    刚开始那些客商和萧家人一起走,都当成萧家人感激钱隽,收留了他,没人想到他身份不一般,好些人还羡慕钱隽有眼力,反应快,能在关键时候大显身手。

    还有人私下嘀咕:“听说那小子看到萧家大小姐,眼睛都直了,回去茶饭不思,得了相思病,那天在山谷,一直有意接近萧家人,这才有了机会。”

    “嘿嘿,你是说他觊觎萧家大小姐?那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就算他长得也人模狗样的,可萧家大小姐是谁都能肖想的吗?那一身气派,不是王公贵族的家庭,哪里能够着?”

    “那是,唉,这家伙,你说到最后会不会伤心至死呀?”

    “谁知道,现在倒是蹦跶挺欢的。”

    “你俩说什么呢?这个姓金的小子,不过是有一身本事,借此图个出身,我看他是明白人,过一阵子想清楚了,混个一官半职的,也就到头了。”

    “嗯,说不定!”……

    这些议论,更是遮掩了钱隽的身份,就算郭公公也派人打听萧家家眷一路的消息,也没有猜出忽然冒出的人是钱隽。

    郭公公给萧家安插的眼线,在最后关头,被萧夫人留在了京城。

    萧逸已经把公务和威远侯交接清楚,这段时间没有军务,但却异常忙碌,原因,则因为姚光远的移民提议。

    淮州那个地方经常发洪水,一代一代的人们在那样恶劣的环境里生活,性情坚韧而暴烈,永昌帝一听受灾人群多达十几万,立刻就坐不住了。沈明昭给皇上的主意,肯定是最稳妥的,那就是通过运河,快速调拨江南的粮食去救灾,但今年江南也歉收,沈明昭认为是当地官员有意推诿,但姚光远这样的损人,却异想天开地让永昌帝立刻启动移民措施,把难题扔给萧逸。

    “萧逸的军权,已经交给了威远侯,但他又有过人的能力,不如,就让他去头疼灾民问题吧。”这是姚光远的言下之意。

    永昌帝一面要姚光远负责移民事宜,一面让沈明昭调粮去南疆,至于灾民沿途的吃喝,则由当地的官府想办法解决,其实是变相把问题又抛回给那些推脱的官员了。

    姚光远动作很快,派人督促淮州官员组织灾民,往东出海,然后用船把人送到南疆,沿途虽然有补给,但交给萧逸时,那些灾民一个个都面黄肌瘦,走路都不稳当。

    萧逸和威远侯不得不拿出储备的军粮安置灾民,然后等沈明昭的粮食过来,再补充到库房。当时,萧逸已经选好了屯垦的地域,便让灾民每人背了一个月的粮食,翻山越岭往南走,组织他们烧山垦荒,种些南瓜青菜萝卜好过冬。

    后续的粮食当然运过去不少,灾民们虽然不至于能吃饱,但活下去没有问题,这些世世代代与天灾作斗争的人,自然知道如何从大自然获取食物填饱肚子。

    朝廷的地方官也派过来了,在萧逸眼里,全都是尸位素餐的囊虫。

    他太能干了,自然看谁谁都不行,还好这些人很听话,按萧逸的要求,把灾民登记造册,并分了荒地和简陋的农具,还有很少的老军马。

    文瑾到了这里时,地里的胡萝卜都有大拇指那么粗了,灾民又在水泊里捞了鱼、虾、泥鳅,再加上挖田螺、捋树叶摘野菜,生活已经基本安定了,萧逸这才匆匆返回,让人接妻子和女儿。

    谁想他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月,把萧逸着急得团团转,但事务繁忙,他又不敢擅离职守,这天终于等到了消息,手下人喜气洋洋地跑来报告:“夫人小姐来了,到了十里亭。”

    十里亭离辕门不到十里,萧逸高兴地站起来:“走,我们迎迎她们。”他已经接到信,知道儿子暂时不来,遗憾虽然是有,但他也深为儿子小小年纪便有取舍、有担当而自豪。

    为了不引起威远侯的主意,钱隽特地换上了一身小兵服,头上戴着帽子,低头缩肩藏身在队伍中间,还好萧雨昆他们让出好些马匹给文瑾她们拉车,这些兵就有骑马有步行,不然,钱隽这身高,在南疆人为主的军队里,想不让人注意都不行。

    萧夫人让萧雨昆先把钱隽带到营房去稍事休息,她要等先禀告了丈夫,再做决定。

    萧逸和在京城时的样子完全不同,没有了那种压抑颓废的气息,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一脸的风霜也没能遮掩他的风采,萧夫人看到男人这个样子,禁不住脸儿一红,低下头去。

    文瑾给父亲见礼之后,简单说了几句别后之情,便退出去了自己的休息室,在那里洗浴一番然后休息了一下,给继母和父亲留出亲热的空间。

    萧逸虽然已经不年轻了,可萧夫人其实还在新婚期呢。

    第二天,威远侯便派人来下请柬,他要为萧夫人和文瑾接风洗尘。

    威远侯夫人要主持京城的侯府事务,当然不能来南疆,在这里伺候威远侯的,是他的一个妾室,年纪有三十多,有个女儿,小妾刚好和萧夫人的年纪差不多,女儿比文瑾小几岁,但也能做陪伴客人的事儿了。

    接风宴,也是送别宴,萧逸这一去,就不会再在南疆军营长住了。

    威远侯的姨娘早就听说过文瑾,她自恃姿容秀美,见了文瑾的过人容颜心里还是有些惭愧,好在威远侯对家眷要求极严,她的举止倒也没有任何逾越之处,萧夫人也不可能和她深交,大家淡淡的说些场面话,吃了饭就返回了。

    萧逸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第二天便毅然带着几百亲兵,往西南进发。

    刚开始的路途还算平坦,文瑾和萧夫人坐在一辆马车里,三天后,她们便进入了无人区,一座接一座的山包,虽然不很高,有的地方却十分险峻,文瑾和萧夫人都不得不弃车,坐上了肩舆,最陡峭的地方,她俩都得下来步行,文瑾这些年一直没有停止锻炼,还能应付,萧夫人可就麻烦了,由几个萧家的丫鬟老妈子搀扶行进,萧逸性子还算温柔,很耐心地陪着妻子女儿慢慢行进,有时候还亲自搀扶一下老婆,表现出他好男人的高峻风范。

    这样一直走了六天,在翻过一座最大最高的山峰,他们来到了相对平缓的地界,红色的土壤上,茂密的灌木和荒草到了现在还依然能看出绿色,开出的路上,柔软的草垫如毯子一般厚密,让人走着非常舒服,不光是文瑾,连萧夫人都拒绝肩舆,走了足足有五里路,脚累了才让人抬起。

    文瑾不明白为何别的地方,都是原始森林,唯独这儿,却有点大草原的味道,站在山坡上,她看到星罗棋布的湖泊和溪流,在阳光下像珍珠一般撒在生机盎然的大地上。

    看来这里并不缺水,或许,这里在一年前,发生过一场巨大的火灾,那些高大的树木都毁灭了,这才给小草和小灌木生长的机会。

    萧逸的军队分成了好几个部分,他自己给划成县,而这个平川,则是通往其他几个地域的中心,他定为府,并按朝廷建制,安排了随灾民过来的官员。

    那些官员都是些小吏,姚光远这个损人,坚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临时任命他们为七品知县,这些人便被发落到了这里。

    虽然不能干,但也能起到一定作用,灾民总算是有个带头的,秩序还算良好,现在也度过了最难的阶段。

    萧逸的总部便驻扎在这里,几个月时间,已经修出了营房,还有高大的宅邸,文瑾和萧夫人带着一众奴仆,很容易就安顿了下来。

    安排好驻地,手下的人也各就各位,狩猎的狩猎,捕捞的捕捞,还有一大部分的人,则烧荒开垦,准备开春了好种田。

    萧逸觉得没人注意他的行踪,这才把钱隽叫到家里,一通谈话把他惊讶坏了,钱隽竟然不认识自己,也不想回京,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说实话萧逸对仁亲王很不满,他好容易寻找回来的女儿,天香国色又优雅贤淑,哪里不配他的儿子?说实话,他还觉得钱隽不配自己的女儿呢,若不去钱隽过来苦苦哀求,他又觉察女儿也心有所属,早就找个好人家,把女儿嫁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认亲

    仁亲王竟然不肯过来提亲,萧逸觉得自己被深深的侮辱了,以他的能力和爵位,也不是高攀不起这位皇叔,仁亲王竟然如此做派,萧逸一肚子气没处发泄。

    现在,到底给不给仁亲王写信,告诉他找到了儿子呢?萧逸很不想写,让自己难过的人,他为何要巴结谄媚,去给他报信呢?

    可是若是消息泄露,他可要吃不了兜着走,怎么办?

    钱隽这段时间也仔细想过了,他既然不想回京城,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承认自己是谁,也就是说,坚持自己是金剑,这样,他只要咬死口不承认,就不会拖累萧逸一家,也能和文瑾在这风景如画的蛮荒之地,过平静安逸的日子。

    钱隽见萧逸没有提文瑾,他也暂时没求亲,不能自圆其说,他要么得回去继续和父亲继母斗争,要么,就得委屈文瑾,跟着他名不正言不顺。

    这天,他很心烦意乱地骑马往东,不知跑了多少路,来到一片灾民安置的地方。村头插着一块劈了一半的木头,上面写了个“王金镇”,这大概是他们在原来住地的地名。

    ***水多,地上潮湿,灾民们砍了木头竹子,搭建的都是阁楼,钱隽茫然地看着几个男人穿着破烂的衣衫,正在给房顶加茅草,一个快五十岁的妇女低头择菜,似乎给这些男人做饭的。

    有个妇人从村里走过来,举止行动,似乎不像个村妇,钱隽也说不清为何,大概是觉得她很干净,走路姿势有股子大家女人的气韵吧。

    那妇女拐弯,一抬头看到了钱隽,震惊得瞪大眼睛,张开嘴发出一声怪音。

    钱隽本想离开,但看到那妇女忽然大哭着向她跑过来,又疑惑地站在那里。

    “健康?你是我的健康吗?呜呜,你来找娘了?没想到你也跟着搬来了——”她的哭声,引起那边几个男人的注意,他们往钱隽这边看了又看,终于有个男人跑过来,拉着那女人:“他不是咱康康,你认错了,咱康康不会骑马的。”

    “不会可以学的,他就是康康,你看见他额头那块疤了吗?就是康康的,不然怎么能有一样的疤——”女人一边哇哇地辩解,一边往钱隽这边扑:“康康,健康,你怎么不认娘了呢?”

    钱隽的脑子忽然灵光一现,老天既然让他失去记忆,是不是就是给自己一个选择家庭的机会?他翻身下马,迟疑地向那妇女走过去:“我和你儿子很像吗?”

    “呜呜,你就是我儿子,对不对?”

    那个男人迟疑地看着钱隽:“你到底是不是康康?你被掳走时,也十二岁了,不会不认识我们的。”

    钱隽低下头:“我两年前被撞了头,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真的认为我是你们的儿子吗?”

    男人一听这话,更加认真地在钱隽脸上身上仔细观察,他儿子已经丢失七年,只有额角有个伤疤作为记号,他能说出的,就是儿子很白,当年是个很漂亮的小男孩。

    两个男人还在犹豫,那女人却已经跑上来,抱着钱隽哭起来:“健康,你不认识爹爹和娘,我们可不会不认识你了,你头上这个疤,还是当年偷吃桃子,从树上摔下来时磕的,当时流了好多血,把娘吓坏了,扑了两把香灰才堵住,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大的疤,你现在长大了,它更明显了,都怪娘,不该用香灰,不然颜色不会这么深——”

    这是一个思念儿子,都有些癔症了的母亲,她念念叨叨的话,让钱隽十分感动,他想起了自己的娘,虽然身子孱弱,但依然风华绝代的沈家大小姐,她那充满柔情和拳拳爱意的眼神,钱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娘——”

    “康康,健康,你果然是我的儿——”

    男人还有些发愣,女人是感性的,情感上来,不可理喻,男人多数的时候,却是理智的,他找儿子,几乎找疯了,直觉,这个孩子比自己的儿子还要俊,还要出色,因而还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父亲——”钱隽对那男人叫出了声。

    几个修房子的男人都跑过来:“金三叔,这是你儿子?你找到儿子了?”

    还有个老头拉着钱隽看了又看:“额头这个疤倒是对的,就是模样比以前长大了,比以前俊了。”

    男人一边扯着钱隽的手,一边问老头:“像不像?五叔,康康小时候最爱跟你淘气,你觉得像不像?”

    “像,很像,就是没有那股子淘劲儿。”

    “长大了当然就不淘了,金五叔你也是欢喜的糊涂了吧?孩子自己找上门了,你还不赶紧相认。”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和怂恿下,金关山和叔叔金武威认下了钱隽。

    他们金家,曾经是淮州一个大户,家里的宅子修得高大结实,经历了五六次的洪水都安然无恙,可是今年的洪水特别大,时间也特别长,金家坚固的大院,也被冲倒冲垮,他们不得不跟随灾民,来到这里,金家昔日的家奴,只有择菜的那个妇女和建房的这几个了,其余也都走散,不知所踪。

    金关山没想到会找到“儿子”,他觉得这是老天对他的报偿,最初的怀疑和震惊过后,他很快就接受了事实,拉着钱隽坐在草房子前的石桌前面。

    所谓是石桌,不过是一块比较大、比较平整的石头,认为的配了几块小点的平整石头。

    钱隽因为失去记忆,只说了近两年的经历,金关山和妻子杨氏,却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金家的事儿,还带着钱隽,把逃荒过来的金家人挨个走访了一遍。

    钱隽怕自己彻夜不归,萧逸会担心,这才不得不给金关山说,他需要回去请个假,金关山和杨氏这才依依不舍地让他快去快回,他们族人要在后日的黄道吉日,开祠堂祭祖,感谢祖宗保佑,重新找回儿子。

    钱隽飞马回去,第一要紧的就是见了文瑾。

    这里不是京城,萧家的门禁也不是那么严格,文瑾在外院萧逸的书房里见的钱隽,爹爹不在,她常常帮着在这里处理一些事务。

    钱隽把下午的事情讲了一遍:“文瑾,你要是不介意,我这辈子就是一个平民的儿子,这样,我就能过来向你求亲了,我想,他们是阻拦不了我的。”

    文瑾被他的大胆吓住了:“万一……”

    “他们也并不辱没我,淮州金家,在太宗时,也曾出过宰相的,那时候津河还没有强入淮州,那里风调雨顺物产富饶,是个金不换的好地方,金家是地方富豪,乐善好施,太宗还赐建牌坊,以示旌扬,不然,金家的嫡支,也不会守着那片灾难不断的地方,不肯搬家。对了,这一回洪水太大,把牌坊冲倒,他们认为是祖宗的意思,这才同意搬迁到了这里。”

    “你不管什么事身份,我都不介意,但,你得求得爹爹同意——”文瑾犹豫着道。

    钱隽为了给自己一个身份,被仁亲王卡了好几年,现在,不得不抛弃尊贵的身世,甘愿做一个平民,自己的生父不会不满意,不答应吧?

    “瑾儿你放心,萧国公是个明白人,我一定会说服他答应下来的。”

    这天晚上,萧府外书房的灯火亮到子夜,萧逸不仅被钱隽说服,还答应把文瑾嫁给他。

    钱隽就在萧府外院住了半宿,早上太阳未出,就骑马去了金王镇。

    金关山夫妇一早上起来,眼睛就没停下往村口张望,唯恐儿子失而复得是一场梦,直到钱隽骑着马的健美身影从朝阳的那边过来。

    钱隽给金关山说了文瑾的事儿。

    “父亲,我救了萧家小姐,但十分惭愧连个家都没有,这份心意就不敢表露,现在父亲和母亲虽然蒙难,咱家不复昔日辉煌,但儿子自忖有本事能重振家业,爹爹不如请个媒人,去萧府求亲吧?”

    金关山和金武威目瞪口呆:“这个不妥吧?就算咱家没有遭灾,也不配和萧国公家做亲的。”

    “可是儿子,儿子真的很钟情萧家小姐,这辈子,除了她,我谁也不娶。”

    “这怎么行?你可是咱金家嫡支的唯一嫡子,你怎么能不成亲呢?”

    “那,爹爹,你请人去萧家提亲,可好?”钱隽装出不谙世事的样子,把老金给自己的一袋碎银拿出来,“这是儿子这两年攒的。”

    金关山眉头紧皱:“你让爹爹想想。”

    这金家,也是有底蕴的,淮州虽然让水冲了,地产房子当然无存,可在邻省的淮庆府,他们家还有一个当铺,价值五六千两银子,由金家一个远房旁支打理着。

    金关山没有去追回,只是因为自己没有儿子,又没有守住祖宗的家产,自惭形秽才作罢,现在钱隽既然提出这样的要求,他有必要回去一趟了。

    钱隽一听:“爹爹,儿子陪你一起去,我想把那些银子全部换成粮食,运过来,我们可以雇灾民开垦种地,一来减轻朝廷负担,二来,咱们也能在这里重振金家辉煌。”

    金关山和金武威,虽然能干,但他们一辈子一直守着家里留下的地产,栽桑养蚕,缫丝织绸,很少去外地做买卖生意,见钱隽年轻轻的,说话却有一副岳峙渊渟的沉稳和担当,都大为安心,一点也不怀疑这个空降的儿子夸大不实。

    钱隽在下一天,进了金家祠堂,“认祖归宗”。金关山紧接着,便亲自去了萧府,向萧逸求亲。

    “萧国公,我知道我金家配不上,但孩子失而复得,我实在不忍心拂逆他的心意,我金家也就这几年会有些低迷,再过几年一定能重振雄风。”

    他是个实在人,但事关祖宗基业,有些话也只能给萧逸一个暗示,也就是说,他并不像现在这样落魄,淮州那边,还有家产。

    萧逸没有多想,只是说他考虑考虑。

    金关山有些失望,但萧逸没有立刻拒绝,又让他看到了一线希望,接下来几天,他隔三岔五地来萧府找人,亲自为儿子提亲,每一回,他找萧逸,都不是直截了当说出那些恳求的话,而是有备而来。

    比如这天,金关山和萧逸说的,就是关于南林府该如何发展的话题。

    “皇上既然赐名我们这里为南林府,那我们何不顺应圣意,栽树种桑,养蚕织丝,以图发展呢?”

    萧逸静静地倾听,很少说话。

    金关山也是豁出去了,他读书不少,对经营也只懂这个,说到强项,自然可以滔滔不绝:“我看了咱这里的山,都很平缓,水量也足,山下种稻,山上养蚕,蚕业所用时间,刚好是农闲时节,也能弥补我们这里人手不足的窘境,我和小儿,愿意带人往东探查,看看是否不经总兵府,找到一条通海的路途,如果成功,我们就可以直接和江南贸易,不愁换不回粮食和农具。”

    萧逸见他一句也不提启动资金,便不追问,要么,金家确实在外有产业,要么,这个金关山就是个言过其实的牛皮大王,大忽悠。

    钱隽给萧逸传回消息,说金关山在淮庆府有个当铺的事儿,萧逸觉得是个契机,他趁机让钱隽和金关山带人出去,从江南购粮,存储起来,防止明年春天发生饥荒。

    永昌帝对付刘广众的手段,萧逸有些胆寒,手里有粮,心中不慌,这片地皇帝封给了自己,又有姚光远那样的佞臣,他可不敢保证,皇上会源源不断支持屯垦的军粮。

    再说,这片土地十分富饶,他自信明年便能种出粮食,不会让永昌帝卡住脖子,任由宰割。

    金关山见萧逸同意派人跟随他去淮州帮自己,也同意他去江南筹粮的提议,十分高兴,说做便做,他回去就和钱隽在一起商量起来。

    本来,这些也都是钱隽在他跟前说话,暗暗启发的,当然十分赞同,两人很快就付诸行动。

    钱隽最近所有的行为,都会想办法通知文瑾:“我虽然借金家的势,但也会回报他们,你等我半年,我购回粮食和蚕种,还会带来江南那种大叶桑种,咱们南林府,很快就会变样的,到时候,我会让你成为这片土地上,最受人尊敬的女人。”

    文瑾很认真地纠正道:“我继母才是最尊贵的!”

    钱隽被文瑾的冷幽默逗得开怀大笑:“是的,是的,我疏忽了。”

    萧逸本想悄悄让钱隽带上一万两银票,但看到金关山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便打消了念头,鸡蛋不能都放到一个篮子里,或者说,狡兔三窟,萧逸最后还是另外派人出去,悄悄去买粮。

    转眼就是春暖花开,熬过冬天的灾民都长出一口气,官府会定期发粮,能够保证每家天天有两顿稀粥,再加上野菜和萝卜白菜,他们终于能够活下去了。

    开垦的新土地上,依然有种南瓜萝卜的,但多数却准备种稻米,这里到处都是水,萧逸手下的官员,又在冬天带人修了灌溉渠和排水沟,大家似乎看到丰收在望,干活也特别有劲儿。

    钱隽说出去半年,其实回来时,已经过了九个月,金家的确有底蕴,虽然昔日的良田已经被洪水毁去,变成泽国,但金家的桑园还能用,金关山把这个卖了,得来两万两银子。他还依照记忆,雇人驾船用了六天时间找到旧宅所在,挖出了废墟里埋藏的两千两黄金以及三万多两白银,然后,他又去淮庆府卖了当铺,用这些钱买了一船的粮食、桑种以及蚕种,历尽艰辛运进了南林府。

    金关山给钱隽解释,移民以前,他是可以挖出这些金银来的,但当时局势十分不稳,他怕遭了哄抢,再说,他当时也没有儿子,就算是挖出来,也会被家族的人分掉,并且,还会因为没法分匀,厚此薄彼,造成家族内讧。

    “父亲,现在有我呢,咱们金家一定能重振辉煌。”

    金关山大为安慰,和钱隽谋划着下一步该如何动作。

    这时候的南林府,虽然稻子已经收了一季,但依然还不能完全满足人们的需要,毕竟缺乏农资,刀耕火种,生产能力太低了。

    皇帝通过威远侯,给这边送来了一些农具:铁犁、铁锨、锄头等,这些在后世最最原始的耕作工具,在这个时代,还是朝廷严格控制的紧俏物资——所有的钢铁器具,都能够打造成大刀长矛作为武器,朝廷最怕的,就是萧逸会造反啊。

    南林府已经基本安定下来,移居过来的灾民,多少都有了土地、储粮,还有发下来的农具,跟随萧逸的老兵,也有人接来了家眷,多数都是光棍儿,这会儿也成了亲,他们从军这么多年,好些人都有那么一小点儿储蓄,尤其是萧逸按古代的军户制度,组织这些人家一起开荒种地,同时供给比灾民更多的粮食。遭灾了,人命就变得廉价,为了活下去,卖儿卖女的人多了,何况是把女儿嫁给一个年级大了些的老兵?

第二百一十五章 补酒

    再加上灾难造成了很多妇人新寡,她们愿意再谯,首选就是这些老兵——能给她们带来比较安稳的日子,并且,老兵多数身强力壮,还是壮年。

    南疆最老的一批军人,已经给了刘广众,到了萧逸选人时,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老兵了,只能是相对弱一些。

    老兵成亲,使得南林府更加安定,人们花在生产上的心思更重。

    钱隽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先去萧府报备,悄悄见了文瑾一面,然后就去了萧逸的官廨,他希望能从官府手里,买下一些土地。

    南林府此刻的土地,都是官府的,一部分分发到灾民手里,已经登记造册,成了私人所有,大多数还都处于无主的状态。

    金关山和钱隽运粮进了南林府,第一时间就是来萧家提亲,聘礼就是他们运来粮食的一半。

    这些粮食的价值不少于两万两银子,就算是在京城,也算是大手笔,萧逸很痛快地答应了,钱隽一走就是九个月,萧逸急坏了,他真的怕再出什么意外,把女儿的终身耽误了。

    钱隽办的第二件大事,就是去官府买地。

    为了鼓励生产,萧逸张贴出告示,凡是有能力在官府分发的土地之外垦荒种植,只要到官府登记就行,但不允许雇佣开垦。像金家这样有钱的,必须先掏出一部分到官府购买土地。

    钱隽一出手就是上万两银子,要购买整整一面山坡,办事的小吏立刻派人去报告上司,连萧逸都惊动了,他没想到金家竟然是个不显露的大土豪。

    钱隽被请到了萧逸的官廨,行礼之后,这才神态恭敬地正襟危坐:“岳父大人,我也没想到金家如此豪富,但他们家族,现在缺乏的是个有能力的继承人,金关山知道我不一定是他的亲生子,但他不说破,就是不愿意把这份家产拱手让出,我和他,就是合作关系,我要借他的力量,做出一番大事业,而他,需要我支撑起金家,让金家在南林府落地生根发扬光大。我不会沾他便宜。”

    “嗯,我能想来,若不是你露出惊世武功,金关山也不敢露出他有这么多家产,灾年是乱世,有钱能护得住,才算自己的。”

    见萧逸一下子就想到他这一路肯定不平顺,钱隽心中感动,他重重点头:“金家在废墟挖掘的当晚,就来了三拨蟊贼,全让我打发了,第二天还没上路,淮州的衙役就过来阻拦,他们瞪着眼睛说瞎话,不承认金关山是那些金银的主人,被我教训之后,竟然有典吏、捕头都出面了,我们差点运不出这些钱呢。”

    萧逸一点儿也不觉得钱隽夸张,越是遭灾地区,民生缭乱,这些官吏就越心黑手狠,肆无忌惮,大发国难财。

    “岳父大人,我本不想如此高调,只是怕文瑾过门受委屈。”

    “难为你了。”

    “岳父大人,我不觉得为难,这些算不了什么,比当年在西疆好过多了。”

    一句话把两人都说得沉默下来,钱隽的眼睛里,忍不住浮出一层水雾,自从文翰带回的消息在京城传开,说是钱隽已经离开人世,仁亲王便一蹶不振,见人连话都没有,平日也不上朝,只在家专心教育小儿子,无奈稀泥糊不到墙上去,他的心没有寄托,人就迅速老了。

    钱隽愤恨父亲包庇纵容刘氏,但父子连心,他从明白自己的身份那天起,就对仁亲王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听不得说他不好,又不想去见他,继续受折磨。

    真是爱恨相依,不知该如何是好。……

    金关山的妻子也是个能干的,她和族里的人商量,在金王镇的北边,规划了一个大宅院,虽然暂时只是栅栏围墙,再加上几间木竹结构的住房,连砖瓦都没有,但也是南林府仅次于萧府最好的房子。

    妻子和族叔负责督造新居,金关山带着儿子,忙着发家致富,他放出消息要雇人栽树,准备养蚕,因为手里有足够的粮食,佣工的报酬便是吃饱饭,另外每人每天二两粮,这在南林府,已经是“高薪”了,消息一放出去,干活的人便蜂拥而至,南林水多地暖,就是秋冬,也能栽树。

    金家对钱隽和文瑾的亲事,非常郑重,从议亲、纳吉、到下聘、请期、成亲,每一步都依足古礼,一步步走下来,到文瑾出嫁的时候,已经是来年正月,金家的宅子已经收拾齐整,萧逸也给文瑾做好了许多家具,虽然不是最名贵的木料,但精细的做工,以及所用的材料,却一点也不含糊。

    他们所处四周大山上,有的是好木材,虽然不是很出名,但十分稀有,质地也非常好。比如文瑾有一套木梳,质地细腻油润,纹理优美,可以雕出非常细致的花纹,拿在手里还不是那么沉甸甸的,这个时代已婚妇女最喜欢把梳子插在头上,萧夫人自从得了这样一套梳子,便把那些沉重的金梳玉梳都放进了盒子再也没动过。她给文瑾备嫁,不仅有这样的一套梳子,还有这个质地的梳妆盒、妆台镜、小插屏、大屏风等,几个月的时间,真够萧夫人忙的,幸好有钱隽从江南来时,带的一批手艺不俗的木工,不然萧夫人就是有心,也没有办法——总不能她亲自去做吧?那也要她会做才行啊。

    文瑾坚决反对萧逸和萧夫人要给她一个十里红妆的奢华嫁妆,也不许钱隽那边过分的排场,钱隽不想回京城,他们还是尽量低调些,并且,在灾民面前摆排场,这不是挣面子,而是播撒仇恨。

    京城达官贵人多了,再摆排场,也不可能拿第一,文瑾不肯,到了这里,却连炫耀的对象都没有,文瑾更不愿意要这些虚名了。

    萧逸和萧夫人能够理解文瑾,金家这么大手笔的建房和买山植桑,已经成了灾民眼里的特殊存在,现在的确不能再加一把火,万人瞩目,其中各种羡慕嫉妒恨,可能恨意,是最多的。

    文瑾虽然一再低调,她的婚礼还是引起了全南林府人们的关注,毕竟萧国公的女儿这个身份,本身就是独一无二的,还有金家,虽然是灾民,却依然是大财主,能买下整面的山坡——两万多亩的地啊,到了明年开始养蚕缫丝,一年的收入最少上万两银子的纯利,灾民们还在咬野菜谷糠,这边已经有人甩开膀子做土豪,金家想不让人瞩目也不成。

    郭公公的人很快就渗入了南林府,一封一封的密信通过威远侯送了出去,永昌帝看着案头萧逸嫁女的密报,气得一把撕碎,扔在地上:“萧文瑾,她不是非钱隽不嫁吗?这么快就食言了?”

    郭公公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皇帝思念自己的功臣堂弟,这种心伤里,还带着深深的懊悔,当时若不是他和太后不肯支持钱隽,也不会把他逼到离家出走的境地,就更不会被滑坡掩埋,失去性命(郭公公派到南林府的人,没见过钱隽,他密信里也说了金家的儿子失而复得的话,却都没有联想到钱隽身上,因此,永昌帝还认为钱隽已死)

    想到刘彩琴的可恶,永昌帝的心就更是愤恨,他发作了一通,知道自己不明确下令,郭公公是不敢动手的,长出一口气之后,他咬牙狰狞地道:“你想办法,帮我铲除了那个祸根,说不定仁亲王能再有一个儿子,一个嫡子——”

    郭公公面无表情,一躬身算是答应,心里却十分为难,他必须得想办法让仁亲王的心里先放开刘彩琴,这个难度实在太大,太后赐的美女都没有奏效呢。

    就在这时,郭公公接到一份密报,竟然是山阳县石卫村,萧家大小姐的酒坊里,死了人还不肯承担责任,有人越衙告状,直接把事情捅到了刑部。

    事情很简单,萧大小姐的庄园,用晒干的猕猴桃酿酒,因为滋味醇美,但这个酒的酿制过程,却要经过十几道要求苛刻的工艺,不然那酒喝多了,有伤身体。

    去年冬天,山阳一个惯犯,掘地洞潜入酒坊的地窖里,他或许最初是想要盗酒,但再看到美酒的时候,忍不住馋瘾大发,先喝上了。

    今年春天,管家蒋春带着庄丁打开地窖,准备进行下一步工序,才发现了死者。

    山阳知县接到报案,不敢轻忽,亲自去了现场勘查,有塌陷的盗洞摆在那里,他确定死者是入室之贼,本来打算结案,却有别有用心的人插手进来,翻云覆雨,颠倒黑白地说,萧大小姐的庄园害死人命。萧大小姐不在家,再说萧逸已经没了实权,就是在家也不是他们对手,害人的算盘打得很精,却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萧大小姐庄园附近的石卫村人看不下去,他们不顾一切插手进来,石启厚竟然直接通过昔日的同僚,把案子送到了京城。

    害人的见事儿闹大,想缩头都来不及了。

    就在郭公公刚刚把事情调查清楚,还没来得及下决定如何处理,石振宗给皇上的奏折到了。他说接到家信,为父亲的鲁莽向皇上请罪。

    “微臣当年承蒙萧大小姐及其义兄钱文翰拯救之恩,无以为报,家父此刻见其蒙冤,便不顾一切为其辩护,有碍国家律法,是臣之罪。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英明睿智,乾纲独断,岂容宵小蒙混视听害人夺产?不管是山阳县令,还是梁中都督,都是巨荣的臣子,皇上火眼如炬,他们肯定不敢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山阳酒窖死人案,一定会大白天下,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放过一个坏人的,臣已写信让父亲稍安勿躁,不要插手此事……”

    永昌帝看到这里,又气又逗,恨恨地骂了一句:“这个老实头,也学会贫嘴了,为了报恩,竟然想要我出头,哼,我偏不!”

    想到钱文瑾竟然那么快就背叛了对堂弟的感情,永昌帝心里特别气恼,但他权衡再三,还是让郭公公派人看看,务必让事情水落石出,公正而断。

    石家插手其实已经决定了事情的走向了,对方很快就溃败下来,事情是明摆着,有人觊觎萧大小姐这个酒庄了。这里从试出酿酒新法,酒味醇厚美味,一开张便赚了个盆满钵满,收入之丰厚令人垂涎,榴花商贸这年开春,便下了订单要包销全部,给出的价格更是令人咋舌,县里有个沈百万,他自认结识了京城的大人物,可以翻云覆雨了,却没想刚刚伸手,就被狠狠拍了回来,他指使出面诬告的人听说要被判流放北疆做军奴,纷纷反水,供出他来,最后,这个脑满肠肥唯利是图的家伙,被戴上木枷,押送去了北疆。

    这件事情文瑾接到信时,已经风平浪静,成了过去式,但它引起的涟漪,却还在京城波动。

    秋天到来,仁亲王的身体又有些不好,太后特别赐给了一大车的药材补品,其中有一坛子果酒,喝起来酸甜可口,据说酿制时,里面加了黄芪、枸杞、大枣等温补药材,能补血养气延缓衰老,仁亲王舍不得独享,每次都赐给王妃一杯,两人同饮。

    果然是太后特赐的,一个月之后,仁亲王的脸色便红润许多,仁亲王妃更是发现自己的皮肤变得滑腻白皙,几乎恢复到年轻时的嫩滑如丝吹弹可破。

    难怪太后六十多了,鹤发童颜,皮肤还是紧绷润泽的,原来是有法宝啊。

    可是酒喝完了,她也不敢问太后讨要。

    老管家不知从哪里听来消息,从榴花商社购得一坛果酒,说有壮阳之功,献给了仁亲王,老头喝了一个月,精神见长。

    仁亲王妃恼火管家没有为她着想,把老管家委屈坏了:“榴花商社那边说是只有这一种,奴才也想为王妃效劳,可是没打听到有这方面的——”

    就在仁亲王妃大发淫威时,刘家,她的娘家那边,刘夫人身边一个奶娘说了一嘴,她听说京城新开了一家“骄子”酒坊,有一款果酒,滋味醇美,还能返老还童。

    仁亲王妃派人购买,回来让人试用,果然效果不错,从那以后,她几乎顿顿离不开这个,一天不喝一杯,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仁亲王妃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酒量越来越大,喝得也越来越多,刚开始只是一小杯,几个月后,每次都喜欢喝到微熏,头脑发晕才停。

    这酒太好喝了,连仁亲王尝了后也赞不绝口。冬至这天,仁亲王府的厨房,做了几道油炸的食品,仁亲王妃吃了后,总是觉得嗓子发干,她不愿喝水,便一杯接一杯的喝酸酸甜甜的果酒,有些醉意,看什么东西都模模糊糊的,身边的侍女服侍她睡了,没想到,第二天,她的眼前,还是模模糊糊,看什么都不真切。

    “这酒劲还真大。”仁亲王妃想,但一天一天过去,仁亲王妃的眼睛,不但没有恢复,还越发严重起来,仁亲王回到内宅,王妃竟然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连男人的表情都看不见。

    “王妃这是怎么了?有没宣太医?”仁亲王大惊失色。

    侍女小心地回答:“太医来过,开了地黄明目丸,让每天服用。王太医说,血气不容易进入眼睛,这病不是一下便能好的,让王爷和王妃不要着急。”

    仁亲王妃两眼黑漆漆直盯盯,没了妩媚的眼神,哭起来的时候,对仁亲王的杀伤力便大打折扣,以前无往而不利的“原子弹”眼泪,现在也就几点小水滴。

    仁亲王妃眼疾发作,不能主持中匮,仁亲王以前几个妾室,让仁亲王妃赶走的赶走,逼死的逼死,女儿玉凤婚期将近,仁亲王府眼看就要乱套了,太后不得已,把一个失怙的前内阁大臣孙女,指给仁亲王做了侧妃。

    仁亲王妃一听是王长耀的孙女,急忙让侍女搀扶着,哭哭啼啼地求仁亲王不要接旨:“那王长耀是弹劾伯父不成,撞柱而亡的,她和妾身是死敌,妾身如今眼睛不能视物,她要是主持了中匮,我,我,我可怎么办呀——,王爷,你去求求太后,让她老人家收回懿旨吧。”

    以前,仁亲王妃的眼泪,在男人跟前是无往而不利,可是现在,他见妻子这个样子,竟然有些厌烦,妻子实在太天真了,太后懿旨是那么好改的?再说,老人家虽然老了,但还没有糊涂,为何忽然指了这么一个女子进门,目的不言而喻,就是要恶心仁亲王妃刘彩琴的,让人和她打擂台的啊,自己已经让皇上和太后见弃,这个时候,怎么能为了女人,再惹人生厌呢?

    奇怪得很,仁亲王妃的眼睛没了视线,她不管怎么哭,仁亲王的心里都没有那种不由自主拼命呵护的感觉,拒绝老婆的话想也不想便能说出来。

    太后听了小安子打听回来的消息,大为惊讶:“她如何成了这幅样子的?”随即十分高兴,跟个小孩子一样拍了拍手:“这下我就放心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旧事

    太医最后确定仁亲王妃是中了毒,刑部的一个提刑官被秘密请到仁亲王府,把仁亲王妃吃的喝的都检视了一遍,没有发现问题,最后听说她很喜欢喝果子酒,这才猜测道:“或许就是这个出的问题,年初山阳县不还出了喝死人的事儿吗?那果子酒只有萧大小姐家的酒庄所产的令人放心,其余的都很难说。”

    仁亲王让人把酒庄的掌柜抓了起来,那掌柜叫破天的喊冤:“我这酒是从山阳县萧大小姐酒庄运来的,没有一点儿问题,东城粮库司秤的老任老婆贪杯,喝了几个月这个酒,老蚌怀珠有了身孕,消息传开,店里的酒就被人哄抢一空,那么多的人喝,都没出事儿。”他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你们家不会买的假货吧?我这里已经断货好几个月了。”

    仁亲王一听,也犯了嘀咕,王妃的酒一直没停过,难不成早知道要断货,储备上的?叫来老管家问了一声,老头一听就叫起来:“好几个月都没有货,把老奴心里焦急的,没想到王妃却不知从哪里买到了。”

    仁亲王再往下追查,这两个月的酒,都是伺候的老妈子从库房领来的,再说细一点,那老妈子每次都嫌酒坛子沉重,把对牌给二门婆子的外甥一声,那小厮便会送酒上门。

    二门婆子大喊冤枉,说那小厮她也不熟,只是嘴巴甜,喊她一声姨,根本就是不相干的。家里竟然没有这个人。仁亲王的冷汗都吓出来了,仁亲王府经常会被刘家塞人,他都一一鉴别出来,赶出去,但王妃却不听他劝,依然故我,仁亲王这段时间身体倦怠,松懈了一下,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大事。

    仁亲王府每天都要买进大量的蔬菜水果以及油、米、面,各种坛子罐子的,现在想要找出这些酒如何运进来,什么时候运进来,都没有头绪。

    他打起精神把家务料理了一番,却没有发现任何端倪,也没有发现生面孔,更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事情就这样陷入了绝境,仁亲王妃的视力一天一天下降,直至后来完全失明。

    这期间刘夫人来探望过一次,见仁亲王妃成了这个样子,心下大惊,回去和儿子商量,刘永琦正烦着呢,对这事情根本就不肯插手。

    刘夫人这才发现儿子现在很不对劲:“我儿如此烦躁所为何来?”

    “你别管!”刘永琦不耐烦地要赶人。

    “琦儿到底是为何呀?”刘夫人不肯放弃,继续追问。

    这一年多刘永琦变化巨大,以前多半时间都在京城的花街柳巷厮混,谁劝都不听,现在却规规矩矩守在家里,刘夫人为此不知有多骄傲,却没想到刘永琦越来越阴沉,出格的事情也层出不穷,前几天还把一个想爬床的丫鬟手指攫断了,现在府里的女人,见了他都绕着走。

    “琦儿,娘知道你心里憋屈,一身的本事没有用武之地,你想出去散心,就去吧,娘不拦着,你知道分寸就好——”见儿子的脸顿时涨成青紫色,掩不住的愤怒似乎从每个毛孔往外散发,刘夫人都吓得住了嘴,讪讪地起身离开了。

    刘夫人也顾不得仁亲王妃的事儿,而是悄悄把儿子的侍妾和丫鬟叫来问了一遍,这才惊得浑身冷汗淋漓——儿子竟然一年多谁的房里都没去,就是醉酒,也是住在书房,或者萧绮云那里。自从萧绢云死后,萧绮云便搬到后院的观音阁里修行去了,屋里根本就没人。

    刘永琦为何禁?欲做和尚?

    刘夫人再见到儿子的时候,敏锐地发现,儿子的脸不是那么棱角分明,比以前圆润,人却并没胖,还消瘦了,下巴上青青的胡茬,也不见了。这个年纪的男子,好些都开始留须,儿子以前的胡须长得很快,他总是得意说自己将来是个美髯公,现在,胡子呢?

    想起萧绢云的死,萧绮云看到刘永琦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惧怕,刘夫人心里恐惧异常,悄悄把刘永琦的小厮叫来逼问,没想到她的猜想竟然是真的。

    刘永琦是个虐待狂,萧绢云那一晚被折腾过头,忍不住了,一头往床栏上撞去,刘永琦最喜欢看女人在他面前做无谓挣扎,越是反抗激烈,他越是觉得痛快淋漓,萧绢云这样寻死的样子,让他很是刺激,从那以后,他折磨萧绢云比别的女人更甚,并且,再也不肯把萧绢云绑起来,像猫捉老鼠一样看着她上天入地的折腾。

    这天,萧绢云忽然从枕头下摸出一把短刀,对着刘永琦的下面就扎了过去,刘永琦迅速往后躲,但是距离太近,他还是被划伤了。

    刘夫人不信刘永琦会因为这点事就成了残废,但小厮却说不出更多的内幕,刘夫人只好交代让他保密,自己又从别的方面下手打听。

    刘永琦最近新买了个小厮,长相十分粗豪,比他还要高半头,那一身蛮力,简直能和一头牛比试。这个小厮并不机灵,看人时眼神还愣愣的,有一种野蛮和狂暴的气息,家里的丫鬟见了害怕,小点的小厮也绕着走,但刘永琦特别喜欢,天天带在身边。

    刘夫人心里有事,看儿子时便细心了许多,刘永琦看那个小厮的眼神,让她总觉得有些暧?昧不明,这天,她安排盯梢儿子的老妈子汇报说,刘永琦今天宿在他的院子里,那个小厮也跟进去了。

    刘夫人趁着夜色掩护,悄悄来到儿子院子,守门的婆子是早就嘱咐好的,听到脚步声,便轻轻开了门。

    刘夫人由心腹老妈子向嬷嬷陪伴,蹑手蹑脚走到儿子住室的窗户外,里面点着灯,她听到一阵令人心跳脸红的声音。

    刘夫人摆摆手,向嬷嬷轻轻拿出绣花用的小剪子,把糊在窗户上的素绢剪开,刘夫人探头往里一看,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攥住一般,令她喘不过起来——刘永琦竟然涂脂抹粉,捏着兰花指,扮作女人模样,和铁塔一般的小厮在调?情,那小厮在他身上四处摸捏,他眯着眼哼哼叽叽十分享受,就在这时,小厮拉着他一个翻身,刘永琦的两腿之间,有个十分丑陋的大疤,竟然没有那个东西。

    向嬷嬷听见刘夫人嗓子里发出奇怪地一声呼噜,像是痰拥堵了一般,人软软地往地上溜,她赶紧伸手搀扶,可惜不敢出声,等了足足有一盏茶,刘夫人才略略清醒,向嬷嬷搀扶着主子,又悄声走了。

    第二天刘夫人趁儿子和小厮出门,让向嬷嬷带人把那个房子的窗纱全部换了,她不确定儿子是否发现,刘永琦没说,她也不敢吭声,只是悄悄打听,是谁害得儿子残废。

    想起儿子对待萧绢云的狠辣,刘夫人直觉还是从这方面下手,但却毫无头绪。

    其实,这事情确实和萧绢云有关,她在刘家曾经养了一只猫,通体雪白,十分漂亮,经常抱在怀里,她死后,猫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天,刘永琦正在洗浴,他刚从浴桶里出来,一条腿还在上面搭着,那猫忽然从窗户外跳进来,一口就把刘永琦咬残了。刘永琦当即昏了过去,伺候他的小厮吓坏了,想跑出去叫人来救他,却不小心脚下发软,摔倒在地,刚好趴在刘永琦的胳膊上,刘永琦被唤醒,他看清自己的伤势,拦住了小厮,让他拿了伤药,自己涂抹了一番,事后,他把这小厮弄死,事情就这样隐瞒下来。

    这个时代的人都迷信,尤其是关于猫的传言,说是它属阴,容易沾染不洁净的东西,刘永琦心里有鬼,联想到的便是萧绢云的灵魂回来报仇了,他花钱在附近的寺庙,给萧绢云做了七天道场,还亲自披麻戴孝在萧绢云的灵前磕头,请求原谅,回府之后,对萧绮云虽然不理不睬,却从来不敢再有欺辱和迫害。

    其实,萧绢云在第一次被虐后,就有了报复的心思,她每次把食物放在两腿?间喂猫。这事儿做得极隐秘,刘永琦被报复,也没有想到她的怨愤会如此之强烈,手段如此之毒辣。

    钱隽遇到不幸的消息,对沈明熙打击很大,他完全脱离了永昌帝,对朝廷事务漠不关心。当时三下苗疆,一半都是为了外甥的婚事,甚至用和文瑾很像的雨荷,转移永昌帝的心思,但依然没有达到目的,外甥就那样凭空消失,他对皇上的怨念,不是一般的大。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永昌帝很恼火沈明熙敢给他甩脸子,可他心里明镜一般,知道是自己做得不对,愧对钱隽,尤其看到沈明熙一头白发如银丝,一肚子的怒火就发不出来。

    沈明熙足不出户,每天在家读书画画,这天,他的随侍过来,悄悄对他耳语几声,沈明熙匆匆穿了外衣,出门而去。

    沈明熙年轻时,有个心仪的女子陈兰,因患有心疾,长得个头也不高,皮肤很白,很苍白,显得十分虚弱,安安静静的她很不起眼,偏偏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极为聪慧,尤其是诗词歌赋,比当时京城第一才女沈家大小姐沈明婷也不遑多让,她两人因为爱好相同,关系也很是要好,就是因为这个,沈明熙在很小的时候,便经常和陈兰玩儿,竟然早种情根。

    老沈阁老是反对儿子和陈兰的,但他见儿子对陈兰心意坚定,便有些犹豫,谁想在晚年时分,即将退出朝廷,他却遇到一桩难解的大案,不得不接受一位同僚的孙女作为儿媳。

    陈兰心灰意冷,在沈明熙订婚后不久,便出家向佛。

    刚才那个长随,就是接到陈兰所在庵堂传来消息,说是陈兰恐怕不行了,让他去见上一面。

    陈兰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黑眼睛显得特别大,也没有平日有神,她清醒之后,并没有安排自己身后事,却是劝沈明熙善待妻子景洁:“她也是个爱你的,你总是说我命苦,其实要我说,我比景洁幸福多了,她虽然嫁了你,却没有得到你的心,每天看着你冷若冰霜的脸,听你说伤心伤肝的话,哪里有我好?虽然我偶尔见你一次,可每次听见的话语,都是暖入心扉的,看你的面容,都是笑到眼底的,我就是死了,也了无遗憾了。”

    沈明熙眼泪婆娑。

    “明熙,做女人不容易,你不喜欢景洁,也和她同房几次吧,给她一个孩子,最好是个像你的男孩子,让她的后半辈子有个依傍,因为爱你,她竟然要受那么大的磋磨,连我都看着不落忍,我信她说的话,当年,若是知道你心有所属,她绝不会嫁过来拆散咱俩。”

    “不,她会,为了她哥!”沈明熙倔强地道。

    陈兰笑,满含苦涩:“这就是我为何要劝你的原因,景洁比我命苦多了,我至少想出家就能出家,她却处处身不由己,景家,并不是因为她喜欢你,才成就这门亲事的,我要走了,为了给下一世多积攒些福分,就再劝你一次。”

    沈明熙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他本就是个性情中人,哪里能做到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下一句还有个只是未到伤心处。

    陈兰用尽最后的力气,说了一句:“以后,你是你,我是我,咱俩永不相见。”

    沈明熙以前说过,希望下一世他俩能做夫妻,陈兰这话,是要彻底放弃他了,沈明熙悲从心起,僵着脖子不搭理陈兰,陈兰忽然心悸发作,气儿上不来,双手抠着脖子,眼睛瞪着,十分痛苦,沈明熙伤心难忍,柔声道:“你好好去吧,下一世找个好男人,不要像我没担当。”陈兰听见了,松开两手,阖然而逝。

    陈兰出家的庵堂不大,又受沈家供奉,主持师太对沈明熙来来去去,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陈兰病危,也是她派人去通知的,现在人去了,她对沈明熙说了一句:“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听一句劝,你放下吧。这些年,若不是你苦苦纠缠,明慧那么高的悟性,怎就一直没法突破最后一关,成为大家?她好几次都给我说,想安静下来,一心向佛的。”

    沈明熙愕然:“她想安静?”

    “嗯,你没听她这几年讲法多透彻,若不是一心向佛,如何能勘破红尘?都是因为你,每次她将要突破时,便来骚扰一番,陈兰不愿见你,你也不听。”

    “她不愿见我?不是你故意阻拦的?”

    师太气恼地瞪了一眼沈明熙:“我为何要阻拦?我若阻拦,你进得来吗?”

    沈明熙无言以对,怏怏地回去了。双重的打击,沈明熙终于撑不住,病倒在床。景洁衣不解带,亲力亲为服侍在侧,尽管沈明熙以前对她非常冷淡,但她依然毫无懈怠。

    景洁其实也是个可怜女子,当年老沈阁老带着小儿,去她家拜访祖父,让她看见了,就再也放不下这个男孩,她母亲见女儿日益憔悴,弄清她的心思之后,便暗暗留意,直到老沈阁老碰到一件大案子,需要景家的帮助,景夫人趁机让男人撺掇公公和沈家结亲。

    景老太公一直羡慕老友的几个儿子有出息,也早就对沈明熙做孙女婿志在必得,老沈阁老明知儿子喜欢自己表妹的孙女陈兰,却碍于景家压力,不得不答应了此事。

    陈兰在沈明熙订婚后,剪了头发出家,沈明熙闻讯,和父亲扛上了,竟然拒绝参加那一年的春闱,老沈阁老气得病倒,沈明昭为了父亲,只好去找陈兰,让她劝劝小弟。

    陈兰当时已经看开了,便捎信给沈明熙,说她的身体不适合有孕,出家是最好的选择,不然,嫁给沈明熙,说不定已经殒命了,还劝沈明熙忘了她,好男儿志在四方,不要太过女儿情长。

    沈明熙不听劝,陈兰只好写信激将道:“我曾在二哥跟前夸口,说你是状元之才,二哥很不服气,他这一届便要考试,你难道是怕了他不成?”

    沈明熙年轻,还真吃陈兰这一套,就这么糊里糊涂去考了,结果老沈阁老却建议皇上把自己儿子的名次往后放,说什么儿子有他,便已经占了上风,状元的位置,还是留给其他年轻人更好。

    先皇很感动,却不肯把沈明熙放到一榜之外,沈明熙最后,便是个探花郎,他前面,第二就是陈兰的哥哥陈更新,现在在翰林院做侍讲。

    再说沈明熙,他的病时好时坏,身体越来越差,景洁的全力维护,也让他感动不已,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真正理解了陈兰的话,景洁也很命苦,比他和陈兰都苦。

    他和陈兰,好歹还两情相悦,景洁,这辈子可以说,几乎没有几个人爱她,就连一心想让她嫁入沈家的娘亲,也是为了和妯娌比拼的,其中有几分是爱女之心,只有天知道。

    没有了陈兰,沈明熙忽然开始为景洁设身处地的考虑了一下,心里也为这个女子的悲苦难受,他想起陈兰的话,在一段时间身体比较好的时候,和景洁圆房。

    景洁出嫁十三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第二百一十七章 甥舅情深

    萧逸派自己的幕僚,高浩然到京城,悄悄见到沈明熙的时候,他已经当上了父亲,或许陈兰是出家人,她的谶语带有佛家的神力,景洁三十一岁才怀孕生子,竟然母子平安,儿子还真的很像沈明熙。

    高浩然首先恭喜沈明熙弄璋之喜,然后才简单说了一下来意。沈明熙愣愣的毫无反应,吓得高浩然都结巴起来:“沈,沈大人,你怎么了?”

    沈明熙清醒过来,不确定地问:“我没听错吧?你说小隽,哦,钱隽还活着?”

    “是的,沈大人,他不知遇到什么灾祸,头上受伤,以前的事情不记得的了,连自己是谁也不清楚,因而不能回京城,让大家虚惊一场。”

    “那现在呢?”

    “他不想回来。”

    “哼,这臭小子,是不是为了和萧大小姐在一起?没良心的,我白疼他了。”

    高浩然尴尬地笑了一下,他接触的人,都深沉无比,喜怒不形于色,像沈明熙这样有什么说什么的,要骂则骂要笑则笑,还真很少见,他试着安慰了一句:“钱爷这不是有苦衷嘛。”

    “唉!”一句话让沈明熙热泪盈眶,“我这外甥,苦啊——”

    高浩然发现沈明熙喜怒于色,又很能理解对方的苦楚,是个善良又敏感的人,最是好打交道,说话也胆大起来:“是啊,所以,国公爷让在下来给沈大人报个信,钱爷不能亲来,他又无人可用,还请你谅解。”

    “你们怎么找到小隽的?还是小隽找上你们的?”

    高浩然感慨了一句:“真是千里有缘一线牵,要说大小姐和世子爷的缘分,那是刀砍不断火烧不灭,沈大人你听我讲,真是太神奇了。”

    沈明熙侧耳倾听,高浩然把自己听来的一线天峡谷的故事,又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末了,夹了一句感慨:“沈大人你说说,钱爷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可偏偏见了大小姐,就再也挪不开步,在最紧要关头,救了大小姐一命,这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神助?是她俩缘分深厚使然?”

    沈明熙连连点头,过了一会儿才嘟囔一句:“枉我对他那么好,臭小子却只知道心疼萧家大姑娘。”

    高浩然无语,小舅舅竟然和外甥媳妇吃醋,这是哪跟哪呀。

    “小隽不回来,是不是怕他和萧家姑娘的事情有人作梗?”沈明熙问完,也不等高浩然回答,便担心地道,“那萧国公肯答应他们的婚事不?小隽如何生活呢?他不回来,就是一个穷小子啊,你刚才说,他这两年,一直跟着茶商行走,没有多少钱的,还有,他不回家,如何给萧家姑娘一个正室的身份?三媒六聘,没有长辈主持如何是好?”

    高浩然这一回,说话却吞吞吐吐起来:“沈大人,下面的话你听了,可别发火啊。”

    “你说吧,我这人不敢下保证,生气的时候,神仙也挡不住,哪里由得了我?”

    高浩然苦笑,把钱隽认了金家人的事情说了一遍。

    沈明熙果然气恼异常,高浩然只好硬着头皮,准备接一场雷霆之怒,却没想到沈明熙扑哧一笑:“臭小子,连祖宗都不要了,哈哈哈,不知道仁亲王和那位听说了,会不会气得吐血呀?”

    过了半天,高浩然才意识到沈明熙的“那位”是指皇帝,吓得一句话都不敢接。

    “金家人要是知道真相,恐怕会受不了的。”

    高浩然点头表示赞同,然后为钱隽辩解道:“钱爷也想到这个了,他以前曾经遇到过一个专门掳掠贩卖小男孩的罪犯,有一些这方面的消息,现在就借了国公爷的人手,去寻找金家的孩子去了,不管是死是活,若是有个确切的消息,也算是对得起他们了。”

    “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行事不必拘泥于小节,只要无愧于心便是,他做得对。”

    “沈老爷,萧国公要我悄悄告诉你,至于沈阁老那边,我就不敢去了,他家门前眼线太多。”

    “嗯,我去说,你不用管了。”

    “沈阁老肯定不能去南疆参加婚礼,钱爷希望沈大人你能走一趟,他说,失去记忆,但心里也时刻记挂着一些人,就是想不起来了,他不想认回家门,说是一提起心里就悲愤难当,可说起你们,他立刻非常愧疚,觉得有负你的厚爱。”

    “这还差不多,还记得通知我参加婚礼!”沈明熙这一句还在调侃,眼圈却红了,说话声音也颤抖起来,“我会准时到的。”

    “那,在下这就要回去了,沈大人记着,你坐船到蒲县清镇码头,我安排了人在那里等着。若是走岔了,你就住到一家叫好再来的客栈里。”

    “坐海船?”

    “嗯,不然时间太长了。”

    钱浩然的穿戴打扮,十足一个商人模样,沈明熙管着家里的部分庶务,钱浩然就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他离开的时候,沈明熙拱拱手:“多谢高兄厚意,来日方长,我就不送了。”

    钱浩然连连摆手:“沈大人莫要折煞卑职。”他出门的时候,还对屋里打躬作揖,好像是沈家哪一个商铺的掌柜似的,果然没有引起任何麻烦。

    沈明熙立刻派人通知哥哥来一趟。这两年,沈明熙很少出门,沈明昭沐休,或者下朝后,会过来看望弟弟。当年沈家的宅子卖了,沈明熙住的只是个三进的小院子,沈明昭回京城,皇上赐了一个大宅,两兄弟便没有住在一起。

    让哥哥屈尊来看自己,也是沈明熙这种性子的人才会做的事情,习惯了,外人反而不会注意。

    沈明昭平时压抑惯了,听到钱隽活着的消息,只是嘴角抽了抽,便和沈明熙讨论起如何行动,离开京城时才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只有沈明熙看到,哥哥在那一瞬间,眼圈红了,眼眶里也有泪光闪过,只是他眼皮低垂,又很快就逼回去,不好注意罢了。

    “大哥,若是事情暴露,那位会怎样?能不能应付过去?”沈明熙问。

    “你还怕他?我会有办法,你管好自己就行。”

    “好,就这样吧。”兄弟俩跟打哑谜一般,却在眼神和手势里,把一件事情商量好了。

    “去,让人把你儿子抱过来,我瞧上一眼。”

    沈明熙咧嘴一笑,亲自走去完成任务,大哥四个女儿,才生了一个儿子,对他一举得男,十分羡慕,虽然两人有儿子时,年龄差不多。

    沈明昭看着弟弟的背影,仿佛看到当年那个神采飞扬的探花郎在骑马夸街,这么多年,他总算是完成了父亲的重托,没有让弟弟一条道走到黑。

    想到苦命的陈兰,他的心里也是酸涩和遗憾的,若是弟弟能和那样冰雪聪明的女子成亲,这儿子得多聪明才成啊,可惜了。

    几天之后,沈明熙去吊唁陈兰,回来后情绪失控,闹着要出家,沈明昭来劝,也不能解决问题,最后还是永昌帝派了身边贴身伺候的刘公公来,劝沈明熙出去走走,散散心,先别忙着说出家的话,沈明熙这才算不闹腾了,他是个耐不住的,一贯说风就是雨,竟然很快就收拾了东西,带了几个保镖和下人,就匆匆出了京城,连给皇上打一声招呼也没有,永昌帝习以为常,骂了一句:“当爹了还是这样不着调。”却并没有多想。

    文瑾的婚礼,从了淮州那边的风俗,先是有人打着彩旗,上面画着龙凤图案,下来是两个敲锣的开道,再接着便是唢呐队伍,吹吹打打十分热闹,引来很多人围观,新郎钱隽骑枣红马,一脸喜气神采飞扬,边上围观的女人,没有不被吸住眼球,挪不动步的。

    淮州风俗,为了热闹,半路有人拉个凳子往路上一放,接亲的队伍就得停下,吹鼓手们用尽气力地好好表现一把,看热闹的心满意足,移开凳子,队伍才能继续前行。

    文瑾见轿子停下,前面唢呐拼命的响,便知道遇到了这样的情况。隔着轿帘,她听到一个女童的声音“大娘,我什么时候嫁人呀?”引来一片哄笑。

    有个大妈的声音说:“你现在就睁大眼睛看着,早早挑个俊俏的新郎。”

    还有一个大妈说:“三丫你看我家狗蛋俊不俊?”

    “不俊,新姐夫才俊!”小女孩的话又引来一阵大笑,连文瑾在轿子里都忍俊不禁。淮州人把新郎官叫新姐夫,看来,小女孩都看上钱隽了。

    “萧国公家里的人怎得一个个长这么好啊,女婿俊,那是挑出来的,这压轿的可是儿子呀,也长得这么好。”一个声音道。

    “看模样大概是弟弟,哟,我眼睛都看花了,真好,两个男孩都真好。”

    “新娘好福气!”

    “人家是贵人,没福气如何托生在那样的好人家。”

    “也是!”

    萧瑜琛骑着一匹神骏的乌云骓,坐在马上很不自在,他不习惯众人瞩目这样的场景,略略有些急躁,但看到大红轿子,想着姐姐的终身有了着落,心里又宽慰不少。

    接亲的队伍又开始走动起来,虽然场面没有京城里那样极尽奢华,却有着温馨质朴和谐动人的景象。

    文瑾觉得自己是冷静的人,但今天的心情还是抑制不住的欢跃快意,一路上嘴角都翘得乏了,却还是抑制不住地想笑,她自嘲地想:“真是两辈子没有嫁过人,这是头一遭,至于吗?总是笑。”可她刚刚板下脸,没一会儿又被外面的声音逗笑,挡也挡不住。

    其实那些话,过了这个点儿,并不觉得好笑。

    从灾民过来,到了这个地方也就一年时间,虽然大家的生活基本安定了,但和昔日的富裕还是没法比,金家这样能从废墟里挖出金银来的人家毕竟是少数,因而,这场婚礼,虽然放到别的地方不算什么,放在这个特定的环境和地方,便不是一般的引人注目。

    整个村子的人,不是姓王,就是姓金,大家以前都是一个地儿的,今天便都来赴宴,至于礼物,有人拿俩鸡蛋,有人提一把青菜,反正不空手,表达了自己庆祝的心意就是了。

    经过去年的灾难,劳累奔波,四处流徙,人们太希望有一场欢庆,扫除那些笼罩在心上的阴霾。这段时间,村里有个寡妇嫁给一个老兵,也办了一场喜事,可那场喜事,简陋又拮据,让人看了更心酸,并没有多大意义。

    今天就不同了,金家儿子失而复得,现在又娶了国公的女儿,全村的人都觉得与有荣焉,尤其是金家的族人,一个个都觉得今后有了指望,走路时腰杆都挺得直直的,看王家的人时,多少都有些骄傲的斜睨,王家的人呢,也不觉得受了侮辱,反而满是羡慕,有的甚至笑着说:“今后家里遇到什么麻烦,老兄别忘了替咱美言几句,让大少爷伸手帮个忙。”回答的人自然豪气干云:“没问题,到时候来找咱。”

    新娘的轿子到了,金家还真不含糊,门前的路修得平平光光,没有红地毯,就用红绸子代替,从轿子前一路铺到大门里。

    喜娘念念叨叨的说着吉祥话,掀开了轿帘,文瑾感觉有人搀扶自己的胳臂,她欠身跟从,眼前到处都是红色,耳边先是鞭炮声,然后锣鼓和唢呐齐鸣,人们高声说着的吉祥话,文瑾的耳朵震得嗡嗡响,一句也听不清,轿子里坐久了,腿麻,脚步飘飘的,春明和夏阳小心搀扶着,时不时捏文瑾的手臂一下,示意拐弯或者跳火盆、跨马鞍。

    文瑾手里拿着红绸子的一端,那一头是钱隽,他不时地回头看文瑾,唯恐她被前面一道又一道的障碍物绊倒,文瑾的视线明明被红盖头挡着,却真的看到了钱隽的关切目光。

    大概是从他的脚步上看到的吧,那脚尖时不时地歪过来,一看就不是在往前走。

    文瑾想笑,今天,她总是拟制不住地想笑,原来笑点低的人,如此容易得到快乐呀。

    终于进了金家新建的大院子,地上都是鞭炮屑,文瑾一步一步走过,来到行礼的大厅,竹木结构的房子,连四边的围墙都是竹子的,看着倒是别是一番风格。

    开始行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停,这里多了个插曲,高堂出了金家人,怎么有了一个文瑾熟悉的身影?就算有盖头蒙着,文瑾只能看到影子,但依然猜到了他是谁。

    一边观礼的人,也对这个人看了又看,还有人打听,然后回答说:“听说是师傅,有救命之恩,金大郎特别请来的,和父母并坐,大概今后给他养老呢。”

    “啧啧,这金家儿丢了这几年,竟然学成一身的本事,文才武艺的。”

    “不然对师傅这样感恩。”

    钱隽和文瑾恭敬地下跪,给上位的人磕头,沈明熙热泪盈眶,不过,金家夫妻两个比他更激动,金母已经忍不住抽泣起来,倒不显得他过分。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钱隽的心这才放下了,就算父亲找到自己,这个错误也改不了了,将来金家怎么也得认个义父,义父也是父,义父定的亲事,也是不能随意推翻的,巨荣朝的律法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可习俗承认。在这个社会,习俗往往比律法更有效力。

    喜娘一路不停地说着吉祥话,走进新房是:“洞房花烛红似火,夫妻恩爱万年长”

    一大盆的花生枣子栗子放着,她们双手捧起,撒在文瑾和钱隽头上身上。

    一个道:“大红枣子撒几把,早生贵子早发达”

    另一个说:“落花生,枣栗子(早立子),来年抱个胖小子”

    这个赶紧接口:“先生贵子,后生女郎,福贵双全,永远吉祥!”

    “两岁入学堂,四岁能成章,能文又能武,光宗又耀祖”……

    文瑾听得头晕,或许是幸福的,她感觉钱隽悄悄在她手上捏了一下,还给了一个幸福的笑容。

    自己都成透视眼了,文瑾又忍不住笑了一下,但她就是觉得自己不是臆想,而是真的看到了。

    喜娘拿了杯子给文瑾,这是要喝合卺酒,然后,她们搀扶着文瑾坐到喜床上。

    文瑾听到房间里的呼吸声十分杂乱,应该挤了不少人,她真不明白在这不大的房子里,她们是如何站立的。

    一根秤杆伸到眼前,下面是钱隽骨节分明五指修长的手,房间里发出一阵鼓噪声,文瑾眼前一亮,盖头揭下来了。

    “哗——”一片惊叹,接着是恭维声四起,“恭喜大哥娶得佳妇!”

    “新人好漂亮啊——”

    一个声音不服气地道:“大哥也好看!”

    “嗯,嗯,好看,好看,真是郎才女貌!”

    “什么呀,我大哥又有才又俊——”

    “神仙眷侣!”

    “一对璧人!”

    文瑾喜床前围满了人,原来淮州还有这风俗,不光是姑娘媳妇能进来,少年男孩也是允许的,还有很小的孩子,六七岁,钻在大人缝儿里,眼珠子朝地上看,找花生栗子那些吃物呢。

第二百一十八章 婚礼

    有个大点的少年从外面挤进来:“大哥,阿爷要我来叫你,该给客人敬酒了。”

    “好,我这就去。”钱隽有些不舍地看了文瑾一眼,掉头出去了,喜娘们拿了赏银,也出去,房间里有两个妇人,她们把屋里的小孩子少年男女全都赶出去,文瑾的耳边终于清静了些。夏阳端了茶水过来,低声提醒文瑾:“小姐要不要茶水?”

    一个妇人哼了一声,另一个善意地提醒:“这拜了堂,就该改口,叫大少奶奶了。”

    “是,大奶奶请茶!”夏阳从善如流。

    文瑾抬头,接过茶杯,对对面的两人微微一笑:“请喝茶。”

    其中一个微笑,一个脸儿却板的平平的。

    微笑的自我介绍道:“我是剑儿的姑姑,这位是她婶婶!”钱隽此刻,还叫金剑。

    文瑾点点头,还没正式拜亲,现在只要不失礼就行。

    那位婶婶显然满含敌意,文瑾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她为何会恨自己。

    “二嫂,我们也走吧,让新娘子歇会儿。”做姑姑说道。

    “好,他姑。”二婶站起来,眼睛还朝文瑾瞥了愤恨的一眼。

    文瑾起身送客,春明和夏阳很快把屋子弄乱的部分收拾好。

    “小姐你饿不?这里有点心。”

    “不饿,下轿前不是吃过鸡蛋吗?那个东西即顶饿,又不容易渴。”文瑾说话时,还有些怨念,夏阳和春明就笑,她俩可给主子剥了三个白水蛋呢。

    虽然全村的人都来赴宴,也不过几十户,亲戚更少,钱隽敬酒的时间并不很长,大概半个多时辰,他回来的时候,身上有酒味,但神清气爽一点也没有多喝。

    文瑾起身帮他换便服,钱隽摇摇手:“先把你头上这些累赘取下来吧,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辛苦。”

    “你又不曾戴过,如何知道这很重?”

    “我小时候玩闹,戴过母亲的凤冠,压得头都抬不起来。”

    “嘻嘻——”文瑾笑,那时候的钱隽,无忧无虑,活泼又调皮,大概是这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刻了。

    见主子亲自动手,春明和夏阳便在一边打下手,一个人接过钱隽手里的凤冠,还主动帮着递上便服。

    文瑾卸妆,洗去脸上厚重的脂粉,有人敲门,进来一个中年妇女,提了个食盒交给夏阳,里面有四样小菜,一小瓷坛子酒,还有两晚热气腾腾的馄饨,夏阳和春明赶紧摆在桌子上,妇女示意钱隽和文瑾先吃馄饨。

    文瑾觉得淮州风俗真好,这个时候又累又渴,有一碗香喷喷的馄饨,真的很体贴很温馨。

    文瑾用小木勺搅动了一下,感情还有元宵在里面,妇女示意他俩先吃这个,汤圆一进嘴,妇女连忙说:“团团又圆圆,幸福甜如蜜。”

    第二个吃馄饨,妇女在一边又道:“混混沌沌,一生和顺。”

    第三口吃面条,妇女的吉祥话是:“顺顺当当,长命百岁。”

    第四口吃饺子,辣的文瑾一愣,妇女连忙道:“热热火火,日子蓬勃。”

    第四口是扁食,变相的饺子,里面竟然是一包石榴子,妇女拍手笑:“一颗石榴一个子,扯藤长蔓结果子,先生贵子再生女,儿女双全福气人儿!”

    新婚里不能白用人,所有来送水送饭跑腿传话的,都得给红包,妇女说完,文瑾看了春明一眼,春明便递过去一个小荷包,大红缎子地儿绣了个莲花,就是表示连结,表示交好,那妇女接过去,大概捏着里面东西不少,脸上顿时十分欢喜,行礼退了下去。

    汤圆是甜的,馄饨是香的,面条是酸的,饺子是辣的,等文瑾吃完,胃里便什么都装不下去了。

    钱隽示意春明和夏阳下去,他笑嘻嘻地轻轻扯了扯文瑾的袖子:“淮州人很会做小菜,你尝尝。”

    “你吃吧,我看着就好。”

    “你不会是吃饱了吧?”

    “不是,馄饨味儿太多,酸甜苦辣的,现在肚子不舒服,我喝点茶消食,你吃吧。”

    钱隽很焦急的样子:“是不是肚子胀?我帮你揉一揉。”

    ——越是老实害羞的男人,越容易在这时候玩心眼儿,他们实在没勇气直接说出心里话。

    “不不!”文瑾急忙往后躲,她毕竟还是没有和男人在一起生活过,不知道钱隽的手臂早就伸展起来,在她身后准备着,她这一退,反而钻进了他的臂弯,好像自己投怀送抱一般,文瑾的脸一下子就红了,钱隽的脸也是红彤彤,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激动的,他轻轻把胳膊往回弯,另一只手就抱住了文瑾的肩膀。

    心跳加剧,血往上涌,文瑾觉得晕晕乎乎的,钱隽轻轻一用力,就把她打横抱起来。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床边,附身放下文瑾,自己也紧随而至,双唇颤抖着就要跟上来。

    “哦,不!”文瑾拼命挣扎,钱隽被推了起来。

    他气喘吁吁,有些窘,又有些恼火,洞房花烛夜,被媳妇拒绝,谁能受得了?但钱隽在文瑾面前,根本发不出火来,勉强还能用温和的语气问:“你到底怎么了?”

    文瑾也不说话,翻身下床,揭开被子,原来那里放了一包袱的枣儿栗子花生,难怪那么硌。

    窗外爆发出一阵大笑,是几个少年的声音,接着,听到一个大妈在赶人。原来这就是他们闹洞房的形式——带着善意的恶作剧以及围在外面听笑话。

    钱隽不是淮州人,自然不知道这方面的习俗,他又是害羞,又是歉疚,连声对文瑾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脊背还疼吗?”

    “不了,没事的。”文瑾轻轻推了他一把,嘴角往外呶了呶。

    钱隽出门在外面转了一圈,回来关好门,这才低声有些央求地给文瑾道:“都走了,我把客厅的门都关了。”

    文瑾坐在床沿上,红着脸低下头,钱隽走过来,挨着她坐下,把她的左手拿过去,放在两掌之间,沉默了一会儿,他把文瑾的手掌按在胸口:“你感觉到了没有,我的心特别欢喜。”

    两人经过这么多的波折,失而复得的欢欣自然更令人感动几分,文瑾忍不住低声附和了一句:“我也是!”

    ……

    第二天,文瑾差点起晚了,她睁眼的时候,钱隽虽然穿着亵衣,却已经洗漱好了,乌黑的头发束在莹润的玉冠里,飞扬的剑眉下,星星一般闪亮的双眼比以往更加出彩,他轻轻抚摸了一下文瑾的脸:“今天不能睡懒觉,咱们还得出去敬酒,以后,我保证天天都可以让你睡到自然醒。”

    “嘻嘻,自然醒?自然醒是什么?”

    “你个小淘气,还不是你说的?”

    文瑾奇怪地眨眨眼:“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没想到钱隽疑惑起来,他歪歪头:“是啊,你什么时候说的呢?我怎么记得就是你说的?”

    “坏蛋,你是不是想起过去的事儿了?”

    “没有,我是好蛋!”钱隽和文瑾笑闹了一下,小心把她抱起来,披上衣服:“就算这儿天不冷,也要注意保暖。”

    文瑾浑身都是酸的,她推了钱隽一下:“你穿了外衣出去吧,让春明和夏阳进来伺候。”

    钱隽低头在文瑾额头印了一个吻,低声说了一句:“我前几天做梦,咱俩在一座大山前,地上都是雪,你说,你的日子很幸福,天天都可以自然醒。”

    “哦?”

    “你知道那是哪里吗?我总做这个梦,就是看不清你是什么样子,也听不见你在说什么,模模糊糊的,就像有大雾弥漫,前天的梦很清楚,我就是和你在一起,走在一片雪山前。”

    想起在山窝附近的山前,那个雪天的早晨,他俩一起去采山笋,钱隽第一次向她表露爱意,那时候,日子多简单多快乐呀。

    自从进京,他们之间便充满了变数和波折,日子也过得憋屈而窝囊,所有的一切,都不由自主,不得不随波逐流,文瑾忍不住摇摇头,京城不是他俩的良乡,乡下,反而是幸福的安乐窝。

    钱隽又吻了文瑾一下,依依不舍地出去,春明和夏阳就在门口等着,夏阳手里还端着脸盆,春明过来伺候文瑾穿衣,然后帮她洁面、梳头。

    文瑾只用眉黛扫了扫眉梢,穿了昨天那一身红彤彤的喜服,戴了沉重的凤冠,由她俩搀扶着,去了前厅,钱隽也换好了衣服,走在文瑾的身边,伺候他的,是金家新买来的一个小厮,叫小泉。

    金家大厅已经来了不少人,金关山夫夫妇坐在正中间,身边,坐着几个年长的,再往下,文瑾看到有昨天见过的二婶和姑姑,多数是陌生面孔。钱隽带着文瑾,给祖宗牌位上过香,这才给金关山夫妇行礼。

    金大奶奶满脸笑意地虚扶了一下文瑾:“乖儿,快起来吧。”

    文瑾和钱隽起来,金大奶奶拉起文瑾的手,塞给她一个小木盒,古色古香的。文瑾接过来,放在春明手里的托盘上,屈膝行礼道:“父亲!母亲!”

    “哎!”金大奶奶高兴地合不拢嘴,她轻轻拉着文瑾的手:“来,这是五爷爷!”

    “五爷爷!”两人行礼,金五爷捻着胡子呵呵笑,给了钱隽一块玉锁片,周围的人都露出惊讶地神情。

    文瑾看到那玉晶莹剔透温润细致,又联系到金家也是灾民,怀疑这锁片可能是金五爷随身佩戴的,才没有葬身洪水之中。

    说不定是金五爷家的传家宝啊,这情意,文瑾觉得沉甸甸的,钱隽行礼的时候,也显得特别郑重。

    接着几个老人,有七爷爷,七祖母,九爷爷,十一祖母,辈分不小,其实年龄也就五十左右,精神还好。

    轮到下一辈了,金大奶奶介绍道:“这是你二婶!”

    “二婶!”文瑾和钱隽行礼。

    金二奶奶挤出一脸笑容,递给文瑾一个银镯,“家里遭了灾,不然,别说金的,就是玉的都不稀罕。”

    金五爷脸色一僵,气恼地转过头去。

    “谢谢!”

    金大奶奶和二婶明显不合,她很快就把文瑾拉到下一个大婶面前:“这是六叔和六婶。”

    “六叔!六婶!”

    剩下的亲戚,都是血缘比较远的。

    金关山这一脉,父亲一辈是兄弟三个,金关山父亲老大,只有金关山和那个姑姑两个孩子,姑姑碰巧回娘家,赶上发大水,现在和男人、孩子都走散了,有人说灾后还看到他们了,金关山现在正四处打听妹夫一家。

    二婶金二奶奶的公公是老二,他有一男三女,发洪水时,金关同带着儿子巡视庄园,现在不知是死是活,本来,金大奶奶不愿意这个妯娌进文瑾的新房,可这个金二奶奶是个搅家精,金大奶奶怕她在婚礼上搅风搅雨,不得不做出让步。

    金五爷是老三,只有两个闺女,现在都出嫁了,并且没有嫁淮州,日子应该还不错。这个时代的习俗,没有儿子,养老就是侄子的事情,金五爷宁愿跟着侄子颠沛流离,也没有去闺女家,在后世或许觉得不可思议,这个时代看着,是再天经地义不过了。

    金关山手里能掌握那么一大笔钱,就是因为他是金家的长房嫡支,同时,他也有照顾族人的义务,所以,带着幸存的族人移民到这里,每天鸡鸣即起,辛苦砥砺,就是要保证活着的人不至于再有什么意外。

    金二奶奶见金关山的儿子丢了,一度认为自己的儿子将来会继承金家产业,现在忽然出来一个钱隽,并且还娶了这么一个有背景的媳妇,她的希望破灭,心里便对这一对新人嫉恨不已。

    她也不想想,自己的男人儿子到底还在不在人间,争这些还不如去打听打听那个。

    认过亲,金大奶奶指挥下人摆宴席,整个大厅的人,都要在这里吃了午饭才走,这会儿是早饭,比较简单,稀饭、馒头和几样小菜,最好的,就是一盘蒸鸡蛋羹了。

    春明和夏阳经过练习筷子功,现在的水平特别棒,又软又嫩的鸡蛋羹,她俩都能用筷子夹起来,稳稳地送到文瑾的碟子里,三天回门以后,文瑾才会开始真正的小媳妇生涯,得站在婆婆面前立规矩,现在,她还是金家的“娇客”,只管享受,不管付出。

    第二天钱隽果然履行了他的诺言,晚上折腾文瑾,白天却很体贴的让她睡觉,金关山夫妇听他期期艾艾说出文瑾不舒服,老两口只是对视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其实,私下里,金关山就和妻子商量过,对于这样一个出身高门的儿媳妇,模样又长得那么娇贵,他俩就没打算让文瑾立什么规矩,只要能给他们生下孙子,文瑾就是大功臣一个。

    金大奶奶是个明白人,她知道有个高门媳妇对自己意味着什么,金家现在还指望萧家的庇护,不然这偌大家产如何保得住?与其给媳妇立威,把她压下去,让萧家和这边和萧家翻脸,不如把文瑾娇宠着,她有媳妇,权当没媳妇,不指望有这个人为家庭出力,至于她个人,由老妈子和丫鬟伺候着,还不一样?不,还更舒服更随心意,,没必要非得儿媳妇站在一边给夹菜添饭伺候着。

    婆婆要媳妇那样做,纯粹就是为了整人,为了把媳妇的气焰打下去,金家这样只有坏处,没有一丝的好处。

    当然,文瑾想要在金家过得舒服,前提是不能胡折腾,不和金大奶奶争夺当家的权利。第三天要回门,也许是前两天折腾累了,也许是钱隽怕文瑾休息不好,回去让萧逸和萧夫人看出不好,这天晚上,他竟然没有动作,老老实实躺下就睡了。

    萧逸和萧夫人这天早早起来,尤其是萧夫人,自从进了萧家的门,一直有文瑾陪着,猛然变成一个人,还真有些不习惯,这两天特别粘丈夫,还动不动就说错话:“秋菊去请大小姐来!”“把这个拿给大小姐看看!”……

    萧逸听了心里又宽慰又心酸,高兴小妻子和女儿关系处的好,心酸的是女儿好容易找回来,这又成了别人家的人。

    经过一年时间,灾民的生活基本安定下来,萧逸没有以前那么忙,但事情还是特别多,比如,这里也有水流冲积的痕迹,就是说也曾经发过洪水。动动脑子也能想到这个问题,有山的地方,最怕夏天遇到暴雨,水量并不大,但水流湍急,很容易造成小面积的灾害。他是个谨慎又负责任的,作为管理者,肯定有防患于未然的考量,这几天正让师爷拿出方案,要组织民众开挖一些排水渠道呢。

    萧逸陪夫人吃过早饭,便有些心急女儿怎么还不到家,萧瑜琛来了,他也有心事,但知道不是这时候能讨论的,便只是陪着父亲走走,消食。他这次来,不仅是要参加姐姐的婚事,还有一件大事禀告父亲,那就是范员外有意给他订婚,对象就是石小妹。他把范家事务已经捋顺,但他还是得留下主持一段时间的家务,打算照顾范员外到他去世。

第二百一十九章 幸福

    送走范立阳和范重阳波折特别大,尤其是范立阳的两个舅舅,竟然去官府告萧瑜琛想要谋业霸产,这两个阴谋的家伙,早就和县衙里的人有了勾连,大概许下了巨大的红利,知县托病不前,县丞和典吏出面,对萧瑜琛极尽诬陷之能事。

    他们也打听过,知道萧家现在式微,拿他们没有办法。

    文瑾的酒庄出事的时候,萧瑜琛还赶着处理去了,在那里遇到石启厚石员外,他见对方全心全意帮姐姐,对人做事都极为真诚,便对石家特别尊重和感激,一来二去,两方情感与日俱增,石家人更看好他,希望能和这样的优秀男儿结下亲事。

    萧瑜琛回到范家,石家人还时不时的过来走动,自然,多数都是石耀宗过来,他现在上有老爹老当益壮,内院也有母亲主持大局,自己空有一身能耐没有地方使,没事便四处走动,尤其和萧瑜琛能说得来,萧瑜琛懂事,能体察人心,他则豪爽大义,两人惺惺相惜,很快就成了好友。

    听说石岗县的官吏,竟然和萧瑜琛过不去,石耀宗忍不住了,他和石岗县的知县不熟,但和平陵府的知府认识,弄清范家的事情,石耀宗快马加鞭去了平陵。

    平陵知府的五公子和石耀宗年纪相仿,曾经一起游玩过,石耀宗嫌他纨绔,平日尽量疏远,没想到这一回,竟然在街面上碰到了,对方一问出了何事,石耀宗忍不住便说了出来。有的纨绔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平陵知府的这个孩子,却是好显摆,他当即和石耀宗一起去找石岗县的知县来了。

    “耀宗,这点事情不用麻烦我爹,石岗的知县过年的时候到我家拜访,还特地嘱咐我去他那里玩儿,说是石岗出一种鱼,鲜美无比,我还没尝尝呢。”

    石岗知县可以不睬萧家,但却不敢把石家不当回事,整个平陵府,谁不知道石振宗是皇上的倚重的武官?再说,还有知府的公子一起,他若是继续徇私枉法,上司一个奏折送到吏部,他这顶乌纱帽可就戴不成了。

    范立阳的生母和两个弟弟状告萧瑜琛,刚开始全县的人都知道,最后却灰溜溜的躲起来不敢见人,萧瑜琛顺利地把范立阳和范重阳两个生母的娘家人清除出去,接着,又把他们两个送到外地读书。掉回头才收拾那两个搅风搅雨的姨娘。

    范立阳的生母行事风格属于那种说好话哄骗人的路子,她见自己拧不过萧瑜琛,立刻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先是在范员外认错,又哭着向萧瑜琛认错,说她不该听信弟弟撺掇,做了错事,她今后一定好好伺候老爷,再也不敢了云云,范重阳的生母则冷眼旁观,自认没做错什么,就是萧瑜琛秋后算账,也不该牵扯上自己。

    萧瑜琛征求了范员外意见,突然袭击让家里的婆子把这俩送到范家的庄子上软禁了起来。

    这一年多,萧瑜琛几乎一直和官府打交道,见识和经历丰富,越发成熟稳重起来。

    萧逸见儿子这么优秀,心里十分自豪,虽然舍不得放儿子离开,但想到儿子能有今日,都是范员外的功劳,他便不得不放手,让儿子去范家报恩。

    “爹爹,我在山阳听过很多姐姐的事儿,若是把姐姐当成普通的深闺弱女,可就浪费姐姐一身好本事了。”

    “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爹爹不好干涉的。”

    “那,金大哥若是真把姐姐关在屋里怎么办?”

    “你姐姐若是愿意关在屋里,什么都好说,但若是你姐不愿意,爹爹再说帮一把的话。你放心,你姐夫对你姐的心思比咱们谁都重,他肯定不愿意你姐姐受委屈的。”

    “嗯嗯,我知道了。”

    爷俩正聊着,下人来报:“姑爷和姑奶奶到了!”

    萧家就这么几个人,萧夫人张罗了两桌酒菜,萧逸、沈明熙和儿子女婿一桌,又请了两个心腹将领作陪,萧夫人这边,不喜欢外人打搅,就她和文瑾,然后赏了春明夏阳以及另外两个丫鬟和老妈子秋爽、冬青、霍妈妈一桌菜。

    萧家下人听说姑奶奶嫁过去,金家宝贝得很,连带几个伺候的,也都清闲舒服还得势,都很羡慕,如今她们跟着回门,竟然还能跟主子一般坐着吃饭,由她们伺候,一个个心里各种羡慕嫉妒恨。

    萧夫人看文瑾的神采,便知道她过得十分如意,原本询问的话也都免了,和她讨论起做菜的话题:“你去年晒的好些干菜,我这一回用了些,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不错,倪兰家的越发能干了,这厨房管得不错呀。”

    “嗯,还是听了你的建议,要她跟着,果然。”

    “夫人,你夸错了啦,倪兰家的是你让跟的,我没有说过。”文瑾赶紧纠正。

    “那是你在我前面夸过两回这个人,我才上心观察,今儿这功劳,可就是你的。”

    “我把阿来夸了无数次,你怎么不让跟着呢?”

    萧夫人叹气:“要阿来过来,就得把他们一家子都带了来,她女儿不是要生了吗?孙子又小,我实在没法子,舍不得也得舍呀。”

    “就知道是夫人心眼好。”

    “唉!”萧夫人叹气,“心眼好有什么用。”

    文瑾不知道她为何这么沮丧,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得岔开话题:“夫人以前不是不喜欢吃这个虾球吗?”

    “倪兰家的不知听谁说蒜炒好吃,就试了试,我就中意这个蒜茸的。”

    “呵呵,那,一会儿给倪兰家的和厨娘打赏一下,让她们给夫人做出更多的好吃的。”

    萧夫人点头,但情绪还是有点不很高,文瑾很奇怪,她能感觉萧夫人是欢迎自己回家的,只是她有什么心事,让她这个样子。

    有什么心事呢?

    吃过午饭,萧夫人安排文瑾休息,文瑾并不累,趁她午睡,悄悄叫来倪兰家的。

    “夫人有什么心事?”

    “小的也不知道,大概舍不得姑奶奶出嫁,这几天情绪一直蔫蔫的。”

    “可是我今天回来,她也有些心不在焉,并且说了一句‘人好有什么用’,到底什么刺激了她呢?”

    倪兰家的眨巴眼,还是想不出,她又把丫鬟秋菊叫来,两人讨论半天,秋菊有些不确定地道:“昨天沈大人来访,和国公爷甚为相得,国公爷回来,让夫人跟准备礼物,说沈大人中年得子,十分不易,夫人当时眼圈发红,不知为何。”

    倪兰家的和文瑾都知道为何了,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安慰。

    沈明熙夫人三十一岁还能有孕,并且一举得男,母子平安,这消息刺激到了萧夫人,她也是个女人,还是个能干又善良的女人,自然也希望自己能有孩子,并且,认为自己应该有个孩子。

    文瑾出嫁,萧瑜琛也不在府里,萧逸肯定会流露出膝下空虚这方面遗憾,萧夫人想要孩子的心情就更加迫切。

    “唉!”文瑾叹气,要是在京城就好了,那些太医个个都是顶尖高手,现在南疆可是蛮荒之地,连个走方郎中都难见到,更别说好的大夫了。

    文瑾心里暗暗打算,若是钱隽再次出去走动,就让他想办法请个妇科高手过来。

    文瑾傍晚的时候才返回金家,给二老报备,就赶上吃晚饭了,她有些不好意思,金大奶奶却好像没有感觉,依然对她十分热情,文瑾心下略宽,对金大奶奶更加恭敬。她本来就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子,在后面的相处中,对这个假婆婆十分尊重,金大奶奶见媳妇既没有仗娘家的势摆谱,又不矫情惹厌,大喜过望。

    南疆气候本来就热,过年没多久柳枝就发芽了,地上也冒出绿茸茸的野草,比北方的春天来的早多了,文瑾的蜜月真的十分愉快,什么也不用操心,优哉游哉做米虫,每天还有丈夫体贴入微的关心爱护,尤其是钱隽说起甜言蜜语,那也是高手一个,常常令文瑾笑得合不拢嘴。

    去年栽的桑苗已经萌芽,冬天里又在山顶修了蓄水池以及连接的灌渠和排洪沟,春天到了,雨水增多,金家得雇人巡渠,防止冲坏,还要注意墒情,既不能水多涝了,又不能把树苗旱着了,金关山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钱隽主动帮忙,骑着马到处走,他怕文瑾在屋里呆着太闷了,便请示金家二老,询问能不能带文瑾出去走走,他说得理由特别充分:“母亲,瑾儿她不管原来多娇贵,现在嫁到咱家,自然就得学着当个农人的媳妇,连桑苗都不认识如何能成?”

    金大奶奶以前也是大宅门的女人,但每年春天,都要帮男人料理一些桑园的事情,尤其遭了洪灾,颠沛流离,不知吃了多少苦,这些经历更让她认为,女人总是关在屋里,对这个家,对她本人,都不是什么好事,她本就帮着男人处理外面的事务,自然不会非要把文瑾关在家。何况她本来就对文瑾很宽容。

    钱隽见金大奶奶点头答应,十分高兴地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金大奶奶立刻喜上眉梢。她的儿子丢了多年,已经有些癔症,其它方面看不出来,在钱隽面前,就会是不是流露一些,她不能看到钱隽有一丝的不高兴,见到钱隽笑,她的情绪就会有些亢奋。

    自从那天以后,文瑾经常骑着一匹温驯的老马,挂个帕子遮住半脸,跟着钱隽在外面行走,有后世先进科学技术底蕴的她,偶尔给钱隽一个建议,都十分中肯,越发让钱隽对她爱宠有加。

    桑叶长到铜钱大时,金大奶奶便开始发蚕种了。

    一张白棉纸纸上,大约几毫米远,就是一粒蚕子,黑黑的,直径还不到一毫米大,文瑾好奇地看着金大奶奶把棉纸叠放到一个一个的布包里,分发给家里的女仆,让她们把布包放在胸口暖着。

    没有温室,也没有孵化箱,恒温动物的人,这个时候便代替了那些设备。

    这个时候,家里的女人便特别忙,要把编好的竹匾清洗暴晒,还要铺上棉纸,准备做小蚕的家园,山前已经建起好大的几个养蚕园子,里面是一排一排的蚕房,里面清扫干净,用石灰消毒,然后用竹竿搭了一层一层的架子,把竹匾放上去。

    小蚕一出生便要开始吃,到了十天十一天的时候,仆人会小心翼翼地打开棉布包,文瑾好奇地去看,小蚕跟蚂蚁一样大,黑黑的,在棉纸上到处爬,金大奶奶教仆人用煮过的鸡翎把小蚕刷到小木盒里,木盒子上面有孔,大概怕把蚕闷死了。桑叶从树上采下来,剪成细细的丝,撒在盒子里,小蚕看着挺小,小嘴巴还真能吃,一会儿就看到树叶上出来一个孔,它的小身子就从孔里露出来。

    小蚕长得很快,第二天再看,已经大了一圈,文瑾也要了一盒蚕,开始养,金大奶奶有些不放心,但却没说什么。

    春明夏阳秋爽冬青,都是没见过这些的,五个女子,每天脑袋顶脑袋,看着小蚕吃桑叶。

    第八天,蚕一个个显得很蔫,也不好好吃食,和前几天夜以继日不眠不休地猛吃完全不同,夏阳最先发现这个问题,很着急,文瑾来了,她有些担忧地道:“少奶奶,是不是吃着了?怎么都不动了?”

    文瑾笑:“要吃着也是一个两个吃着了,哪有这一盒子都吃着了的?这是要休眠了,等醒来,身上这层皮就退去了,变得白生生的,大奶奶就要收到一起,放到园子里去养了,今后,每七天眠一次,每次之后都会分匾,别看现在没多少,到时候一匾一匾的可多了,一个蚕结一个茧子,堆起来几车都拉不完。”

    钱隽在外屋,听文瑾叽叽咕咕给丫鬟讲道理,不仅哑然失笑,他不知道文瑾哪里听来的,在这里贩卖,也不知道文瑾说的对不对。

    金家给钱隽配的小厮,却是养过蚕的,他很惊讶地给主子道:“少奶奶家以前也是有蚕庄的吗?知道的还挺多。”

    “少奶奶说得对吗?”钱隽问。

    “嗯,对着呢。”

    钱隽很惊奇。

    头眠过后,金大奶奶把蚕全部送到庄园,家里粗使女仆,也都过去帮忙,连她自己,也每天过去查看。

    养蚕的人特别辛苦,几乎个个都夜以继日,要给蚕儿喂食,还要清理它们产生的垃圾。蚕宝宝很娇贵,不能有一丝的不干净,还不能饿着了,随时喂养,随时清扫,真是不得闲。蚕很娇贵,是不能用手去抓的,每次清理竹匾,就把桑叶连树枝放进去,趁蚕宝宝贪吃的时候,把桑枝轻轻拿起,放到另外一个干净的竹匾里面,这么来上两三次,一个竹匾的蚕宝宝就全都倒到另外一个竹匾里去了。

    文瑾看到蚕园里的工人,把蚕的垃圾——蚕沙,就是它们的便便收集在一起,送到蚕园外面晒干。钱隽现学现卖,给文瑾说:“这可是好东西的,清掉上面粘的桑叶碎屑和叶梗,晒干,便是药材,有清凉醒脑降血压的功效,适合做枕头。”

    “做枕头也用不了这么多呀。”

    钱隽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他在书上就看到这么多,其余那些蚕沙到底还有什么用处,就说不出来了,他拦住一个忙碌的工人,问了一句,那个人见少主问话,连忙恭声回答:“蚕沙还能入药,现在路途太远,没有药铺来收,也能做饲料。喂猪喂鸭都行。”

    “哦。”钱隽点点头,摆手让那人离开。

    “相公,你若是再出去,给咱这里请个大夫吧,最好是妇科圣手……”

    钱隽想偏了,不等文瑾说完,便焦急地问:“你哪里不舒服?”还四下望了望,见身边没人,又低声追问,“是不是因为我?”

    文瑾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气恼地瞪了一眼:“知道还问!”

    钱隽的眼神立刻愧疚异常,低声讷讷保证道:“我,我,再也不那样了——”此后对文瑾果然轻手轻脚,每次明显都不能尽兴,但却拼命忍了,几次之后连文瑾都不满意了,才说了实话,是为了萧夫人。

    钱隽如蒙大赦,终于痛快淋漓地发泄了一次,害得文瑾接下来两天都不能出门。文瑾这才发现钱隽的体质比她不知强悍多少倍,每次之后的第二天她精疲力竭,乏得连动都不能,他却生龙活虎,像是吃了神仙果,精神百倍神采奕奕。

    沈明熙到了南疆,刚开始钱隽几乎天天和舅舅一起,听他讲自己小时候的故事,有时也和舅舅讨论一下时局和前途,但成亲之后,一下子便抽不出身来,沈明熙也只是骂了一声“臭小子”,便每天和萧逸一起下下棋,或者一个人带着几个随扈,出门游玩。

    他是个有大才的人,不仅是四书五经读得好,其他如诗词经史也是读破万卷书,尤其是他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广博,他一言便指出南疆这边军人加灾民的社会格局最容易出现动荡,要萧逸加紧督促手下,建起了完整的村镇联保制度。

第二百二十章 养蚕

    接着,沈明熙彰又让萧逸多表彰仁、义、勤、俭等正义思想,打击坑蒙拐骗偷,提高民众的道德水平,一系列措施和办法,对安定社会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同时,让灾民中曾经取得功名的人重新到官府登记,和内地联系进行核实,支助穷秀才办义学,让十岁以下儿童全部进书房启蒙。这个时代的学校教育,最注重思想教育,进入学校第一件事,不是识字,而是先学习礼仪,一番君臣父子的忠孝思想教育下来,入学的孩子连走路姿势都变了,而普通民众,又特别尊重读书人,这些孩子回家一番言论,连他们父母兄弟都受到了影响,南疆屯垦区的民风很快就有了变化,萧瑜琛本来打算只住一个月的,见竟然能遇到沈明熙这样的大神,立刻跟着孜孜不倦地学习起来,这一住竟然就是半年,儿子好学不倦,萧逸高兴坏了,常常处理公务也把儿子带着。

    他跟着沈明熙学习治理地方,儿子则看他如何处理人情往来。他学会了沈明熙治理地方的思想,在此后督促官员安靖地方大显身手,萧瑜琛处理范家事务更加得心应手,后来读书科举入仕,起点也比别人高了许多,很快就从同年中脱颖而出,成了下一个皇帝跟前的重臣,这是后话。

    再说金家,从蚕虫孵化到结茧,不到两个月时间,小蚕吃得少,人们还不是很忙碌,到了后期,一匾的蚕虫都长到小指粗细,它们的小嘴巴就更能吃了,桑叶连树枝一起放进去,只听见沙沙的声音,没多久叶子就进了蚕宝宝的肚子,饲养的人,要不停地给它们喂食,清理垃圾,包括晚上都得不能停歇,蚕虫吃得越多越好,茧子的质量便越好,产量也越大,最后这一眠,最是累人,金大奶奶的眼睛都熬红了,说话声音也有些哑,她是个要强的人,希望金家这第一茬养蚕能来个开门红。

    金关山夫妇把自己逼得这么狠,其实和文瑾有关,他是长房嫡支,积攒下财富并不能全部归自己享用,还要负责照顾族人,为了娶文瑾,金关山拿出了一半的家产。这些,在族人中间引起很大反响,大家每天辛苦砥砺,经常食不果腹,他作为族长,却极尽奢侈地为儿子求取高门贵女,族人虽然也能受惠,可那些好处,怎么能有填饱肚子衣食无忧的生活吸引力大?金关山以前在族人中威望很高,这一次的举动,没人敢明着表示反对,但暗地里议论还是很多。

    金关山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他让五叔帮着给族人讲清道理:有了萧府作为依靠,金家的财富才能保住,金家一族,今后才能有平安富裕的日子过。

    族人对他很包容,没有人闹,尤其是让他把钱隽的婚事办的非常顺利热闹,金关山又感激又愧疚,夫妻俩便卯足了劲儿,希望能尽快赚钱,改善族人的生活。

    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文瑾也带着四个丫鬟,尽可能帮忙打理家务,金大奶奶不让她去蚕房,她就负责家里的生活,指挥着春明她们打扫、做饭,洗衣等,金大奶奶见媳妇如此上道,心里特别宽慰。

    蚕儿终于上山结茧,金大奶奶好好休息了一天,亲自留了蚕种,其余的蚕茧就开始缫丝,这里交通不便,出售生茧根本来不及,就算曝茧,不会出蛾,蚕茧也很占空间,因而必须缫成丝。

    文瑾没想到这位大户人家的当家女人,竟然对桑园的事情如此熟稔,并且能吃得下这样的苦,对她的尊重由刚开始的形式上,到了现在的由衷敬佩。

    缫丝的副产品是大量的蚕蛹,这在以前,金家有鱼塘,可以喂鱼,可是如今这里该如何处理呢?金关山的建议最简单,直接埋到桑树下面做肥料。

    金大奶奶却觉得那样实在可惜,但不这样又能怎样?

    文瑾听说了,建议把那些都晒起来,这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麻烦,堆山积崖的蚕蛹,得多少席子来晒啊,金大奶奶有些为难。

    文瑾不知道她的想法,以为对方嫌麻烦,便自告奋勇地道:“婆婆,媳妇闲来无事,这晒蚕蛹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媳妇呀,没有那么多席子。”

    文瑾恍然,微笑道:“就放山前那一大片斜坡上晒啊,沾了灰沙,使用的时候,用水淘洗干净不就行了?”

    金大奶奶和男人相视一笑:“哎呀,这阵子也忙糊涂了,养蚕是怎样干净怎样来,忘了蚕蛹可不怕脏了。”

    金大奶奶又探询地看了一眼男人,得到许可,便郑重地对文瑾点了点头:“行,那这件事就交给媳妇了。”

    全部金家的妇女,都投入到了养蚕的事业中,她们在淮州做熟了,都在忙着缫丝,文瑾这边需要的人,全都得现场招募,好在种田人刚刚忙过了插秧,正是得闲的时候,消息一出,应者纷至,文瑾让帮她的老仆挑了几个肩头有厚茧的,负责从缫丝场把蛹挑出来,然后又用了几个中年以上的男子,负责翻晒。

    好几个来应聘的年轻男子颇不服气,还有一个说他劲儿大,手脚快,非常希望能留下。

    “翻晒的人并不需要多大的力气,关键是要有耐心,得时刻拿着竹竿赶鸟儿,还要不停地翻晒,你能有这么大耐心不?还有,我这里的工钱相对低一些,你有劲儿,为何不去做出力大一些的事儿呢?”

    那年轻人低头嘟囔道:“家家都没事做,谁雇人呀,你这里工钱少,也好过在家睡觉,一文钱没有吧?”

    一句话说得文瑾心动,这么多的蚕蛹,可是最好的饲料,她在山窝养鸭养猪,为何不能把那种生产方式移植过来呢?还有,这时候人都闲下来,她也可以建议父亲以工代赈,雇人修建排洪灌溉的水利设施的。

    几个年轻人见她不说话,都怏怏离去。

    晚上收工,全家人一起吃饭,文瑾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婆婆,今天来应工的人很多,咱们再山脚的溪流附近,也挖个池塘吧,可以养鸭养鱼,还能种莲藕,池塘边再建养猪场,反正咱们家有的是地方。”

    金大奶奶很惊讶文瑾深闺女子能有这样的见识,不过她没有表示出来,只是说了一句:“媳妇这话说得有理,只是咱们才迁移到此,粮食一时跟不上来,人都没得吃,所以才不敢养那些畜生。”

    金关山接话道:“咱家的丝运出去卖了,回来便贩成粮食,也顺便带些猪仔鸭蛋,咱就开挖水塘搞饲养。”

    钱隽对这些不是很懂,饶有兴趣地抬头听着,(他记忆保留最多的,是武艺和兵书)金关山便耐心解释道:“蚕沙就可以作饲料,还有这些蛹也能喂鸭喂鱼,猪粪能肥田,也能养水,没有粪水,池塘里就没有虫子,鸭子也长得慢的。”

    “哦。”钱隽点头表示明白了,随后便自告奋勇道,“不如现在我就召集人开始挖塘,等两月咱们回来,就能开始饲养了。”

    “行!”金关山最喜欢钱隽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闻言一口答应。

    金家的族人见文瑾都出来做事,还颇有章法,对长房去年拿那么多钱做聘礼的事儿又原谅了几分,女人都去缫丝,男人则在桑园里忙碌,施肥浇灌,准备秋天再养第二茬蚕。

    钱隽雇人刚刚挖出一个二十几亩的水塘,蚕丝就全部做出来了,金关山带着他和族里的青壮年男子,外加家仆和雇佣的人,驾了马车往东而去,到了码头装船,一部分人在原地等着,一部分跟着上船,到江南的港口把丝卖掉,然后买回粮食和生活用品。

    文瑾以前独来独往,最多带着石榴,并不觉得孤独,可和钱隽这夫妻生活才过了一百多天,忽然一个人躺在雕花大床上,就十分不习惯起来,翻过来翻过去的,觉得房子太大床也空旷,院子实在寂静地难以忍受,春明和夏阳的关心和照顾也没有钱隽体贴入微,一晚上睡着竟然会醒来好几次,她知道自己这是习惯和心理在作祟,可知道又怎样?还不是照样失眠?

    第二天,文瑾便决定让自己忙碌起来,不然等钱隽回来,她还不成个病西施了?

    金家打算今年开始养蚕,去年冬天便准备了很多缫丝的简单机械,现在缫丝结束,那里已经人去楼空,只留几个看守的人,每日做些清扫工作,文瑾以前只去参观了一下,知道那些机器如何运转,这几天她想再去做深入研究,今后或许会有用途。

    金大奶奶听见媳妇这么说,高兴地嘴都合不拢,有这样的儿子和媳妇,他们金家,何愁不兴旺发达?她不仅痛快地答应了文瑾,还派了族里一位老人陪着。

    金大爷的辈分,是太公公级别的,比金五爷年纪要大十多岁,是这一辈年龄最大的,他虽然不是嫡支的,但占了个“长”,在金家的地位还是很高的,好些事情,金五爷和金关山都要知会他后才实施,比如去年花大钱给文瑾下聘的事儿,金大爷是鼎力支持,不然,事情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文瑾已经听说这位是个有远见也有能力的老人,对他的态度就十分恭谦,金大爷兴致很高,虽然掉了一颗牙,说话跑风,不是很清楚,依然热心地给文瑾介绍缫丝机器的现状:“咱淮州处于南北地界之间,丝的品质没有江南一带的好,也没有那边的人心灵手巧,织丝水平高,但那边寸土寸金,地价高,不是豪富人家,不可能有那么多的桑田,所以,咱家占着地多,也算闯出一条路来,若不是这场洪水实在太大,咱家也不会被迫搬走,另谋发展。”

    “大爷爷,人挪活树挪死,我说咱家这一次搬家,说不定会迎来一个发展的大好契机呢。”

    “哈哈哈,大郎媳妇说得好,这话我爱听,若不是这一次搬家,如何能找回大郎,娶你这样的好媳妇呀,哈哈哈!”

    “大爷爷过奖了。”

    文瑾几句话把老头说得更是高兴,到了缫丝工场,非要动手拆开一个缫丝的机器给文瑾看。

    后世复杂的机器文瑾都见过了,眼前这个跟脚踏缝纫机一般的曲柄摇杆机构并不稀奇,但看到大爷爷特别自豪地告诉她,这一套机器,还是他去江南卖丝时学回来的,就露出一个震惊佩服地表情:“人家肯定不会让你看得那么清楚,你是怎么学会的?”

    “我看人家用脚一踩,上面线拐就转起来,十分方便快捷,回到家怎么也放不下这事儿,跟家里的木工老于琢磨了两月,最后给做出来了,整个淮州,就咱们家独一份。”

    抄袭高手!

    “大爷爷厉害,难怪老祖宗不做官儿百多年,历经八代人,咱家仍然屹立淮州不倒,就是遭了天灾,举族搬迁,到了这荒山野岭也能很快就立住脚,重振家业。”

    “那是,咱金家出人才,代代都有人,我以前还担心到你们这一代,金家就会衰落了,谁想大郎竟然忽然就找着了,哈哈哈,天不亡我金家。”

    金大爷一件一件小零件给文瑾讲,他虽然把键叫别头,把摇杆叫木扇,但原理方面,还是相通的,见文瑾听得连连点头,金大爷更开心:“我这把老骨头也活不了几天了,还当一身本事没人能学会呢,没想到最后着落在大郎媳妇你的身上,哈哈哈,大郎媳妇,你要是愿意学,老汉就把这一肚子的东西,都传给你吧,除了这缫丝机,我还会几款织丝机呢,不是那种只能织平纹的普通织机,而是能提花的织机,有一款可以织出薄如蝉翼的软烟纱。”

    软烟罗是前两年在京城非常流行的一个丝织品种,文瑾还有那样一身裙装,十分薄透,轻软舒适,里面加细纱衬里,夏天穿着凉快舒适,是文瑾最喜欢的一套衣服。

    “大爷爷,软烟纱是江南出的,难不成又是你卖纱的时候看到,自己琢磨的?”

    “这不是,当时你公公想开织厂,我们专门花高价买了一台,可惜咱家染色这一关过不去,不然,现在就不是总卖生丝了。”

    “大爷爷,咱们做不来色布,素绢也行啊,好过卖丝的,不如,你就把这阮烟罗的织机做出来吧,我帮你。”

    “哦?好,好,大爷爷就是老了,前头做后面忘的,你要是帮我,那就好了,那就太好了。”

    文瑾没想到还能捡到这样的宝,接下来的日子,金大爷做模型,她绘图,把老头脑子里的机械全都留了草稿,她这才开始,一面放出消息,招聘手艺精细的匠人,一面夜以继日修改草图,希望能做出样机。

    文瑾不做事则罢,一旦动手,必然全力以赴,金家的所有事务,又都落到了金大奶奶的头上,刚好春蚕事了,家里就剩百十亩田地,事儿不算多,但家里能干的男仆都离开了,招募短工,别人也都是先要做完自己家的事情,因此,碰上急事,金大奶奶还是很无奈也很焦急,但她主持家务多年,最后都能及时完成,田里的庄稼长势很不错。

    移民屯垦,所有灾民过来,按人头都分了土地,金关山从淮州废墟里挖出积蓄之后回来,便给官府交了一笔钱,金家出了五服的旁支就算了,近亲分到的土地,算是自己购买来的,而不是以灾民身份无偿分配的,他这么做,钱隽十分赞赏,觉得这人不贪,很识时务,不然,等再过几年,这里百姓安定下来,官员更迭,万一碰上一个别有用心的,找到借口给金家一个欺瞒诈骗的罪名,不光是这些田地保不住,万贯家财也不知道会好过了谁,金家人为此受到的牵连,可就无法估量了,说不定是以生命为代价的。现在白纸黑字,写着是金家购买的荒地,就算有人心存不善,也不容易找到下口的地方。

    金大奶奶见媳妇竟然与众不同,能静下心来从事那么枯燥的事务,研究制作织机,这也是为了金家发展啊,她感到欣喜之余,还对媳妇如此聪慧惊讶,金大爷对人有多挑剔,她很清楚,族人中,也有人曾经希望跟金大爷学的,但都没有坚持到底,要么老头嫌对方太笨,要么就是本人嫌太累又不能露脸,放弃了。

    金大奶奶觉得自己累些忙些不算什么,她能应付得来,媳妇若是能弄出织机,她们金家,可就又要多一项出息了。

    日子本来十分和美随顺,可惜有些人见不得别人好,故意和金大奶奶对着干,她再能干,事情忽然出现,也会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以前,缫丝结束,金大奶奶都会立刻发工钱,等金关山卖了丝,还会有分红,这一回,家里的钱有些紧,她便决定等丝卖了之后,一起发放,她已经给族人解释过了,当时也没人有异议,谁想男人们都走了,这边却突然爆发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捣乱

    金二奶奶领着十来个妇女,多数都是年纪比较大,平日里比较刁钻的,来找金大奶奶:“大嫂,我们家搬到这里,本来就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前一段时间养蚕,府里包吃饭,大家还能过活,可现在怎么办?青黄不接,要钱没钱,要粮没粮,难不成大家都把嘴巴扎上,吊死吗?”

    金大奶奶被堵在外院,面对气势汹汹的目光,有些疑惑地问:“年前我派人给每家送去了足够三个月吃的米和油,过了年一个来月,府上就开始管饭,按说,每家还有一个多月粮食才对呀。”

    走在最前面的十五祖母,虽然说是跟金五爷一辈的,但年纪并不大,她抽抽噎噎地哭诉:“大奶奶你说得轻巧,我家三个儿子十二三岁,能吃却不能干,小的还去学堂读书了,天天吃自己的,早就没粮了,我和老十五夜以继日地在蚕房忙活,为的就是能多挣些钱,可你却忽然推迟‘出粮’的日子,让我家可怎么过呀,我家昨天就断顿了,几个小子饿得一个劲儿喝凉水,呜呜——”

    这时候有的地方把发工钱叫出粮。

    金大奶奶扶额:“十五婶,对不起,是我疏忽了。你早点告诉我呀,诺,别哭,我这就让你给你家送粮。”

    金大奶奶嘴上说得痛快,心里却特别不忿,老十五家里没粮,想要预支工钱,这不算什么事儿的,你带这么多人干什么?还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我若不是看在同姓人的份上,对你这样早就出了五服的族人,完全可以不予关照的,好心没好报,还被你摆一道。

    金二奶奶就等这话呢,金大奶奶的话一说完,她就开口了:“大嫂,你给十五叔家发薪水,我们呢?我们是干活偷奸耍滑了,还是比十五叔门儿远,不如她亲,你给她不给我们?”

    金大奶奶手头也不是拿不出这些钱,但她唯恐族里会有什么突发事件,男人不在家,这一走最少得三四个月,若是真有个万一呢?

    以前在淮州,族人并没有这么团结,这一年多的灾难生活,让人们之间的关系比以前紧密许多,金大奶奶觉得给大家解释清楚,应该能得到谅解的,便开口说道:“咱家遭灾,这不刚刚迁到南林府,日子不比以前宽裕,谁家要是有为难,先来开工钱吧,其他能过得去的人家,还是暂时忍耐一下,等大爷回来,一并连分红都给大家,行不行?”

    看到十五婆去库房取粮,跟来的人早就眼红不已,她们家里并不缺粮,但就是这样的心理,觉得拿在自己手里才舒坦,听见金大奶奶这么说,都十分失望,但却不敢吭声,她们多数都和金家长房的血亲关系已远,平日里本来就患得患失,怕金大奶奶偏袒,对她们不好,这会儿见十五祖母哭哭啼啼往大房这边走,又有金二奶奶在一边撺掇挑唆,便都跟了来,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仅没有达到目的,还耽误了半天时间。

    几乎所有的人都心有不甘,她们不说话,但却站着不动,还有人偷偷看向金二奶奶,金二奶奶是和长房关系最近的人家,平日里有牙尖嘴利,再加上有儿子撑腰,对金大奶奶威胁最大,现在金大奶奶的儿子寻回来,金二奶奶男人和儿子又不知死活,她的嚣张气焰才下去不少,可她今天既然来发难,当然不会就此罢休。

    “大嫂,你说得好听,怕遇到什么突发事件,你既然担心这个,为何去年拿出那么大一笔钱,给儿子娶高门贵女?说得好听是为了依靠萧府,获得庇护,可眼下,你就是这样庇护大家的?让我们饿着肚子也不出粮?”

    金大奶奶脸涨得通红,往年都是及时出粮,今年拖欠她本就心中不安,现在被老二家的一通数落,心里更是又羞又气,她当了十多年的家,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诘责,说不上话来的,只见金大奶奶咬了咬牙:“各位请回,吃过午饭,你们就过来领粮吧。我先说好,在大爷回来之前,你们家里哪怕出了泼天大事,也不要找我这个妇道人家。”

    “我们男人跟了大爷走了,不找你找谁?”有人低头说出这话,虽然故意压粗声音,金大奶奶依然能知道是哪一个。

    “你们男人跟大爷走,是有工钱的,再说,养蚕也有分红,凭啥你们男人可以不出力?他们走是应该的,你们有事自己担,也是应该的。”

    见金大奶奶发火,有几个妇女害怕了,她们都是眼皮薄只盯着指头尖儿的,遇事多没承担,男人不在家,大事小事都指望族里人帮忙,若是金大奶奶真撒手不管,她们这心里可就有些虚了,几个女人互相看了一眼,脚下忍不住往门口移动,想要开溜,金二奶奶看了,哪里肯,她手一伸,指着妯娌:“你们长房,拿着金家多数的家产,为家族出力是应该的,凭什么有事的时候撒手不管?”

    金大奶奶哂笑:“你还知道我是长房?指头都戳到我额头了,我还有丁点儿长房长嫂的尊严没有?你既然不尊重我,凭什么我要为你出头?”

    不等金二奶奶说别的,十五婆已经连声给金大奶奶道歉了:“侄媳妇别生气,是我老婆子做事不周到,这工钱我也先不领了。”

    “不,不,十五婆,你还是领了吧,不然家里吃什么?”

    “我借点儿,对,我周借周借。”

    “不用借,下午我会准时开始出粮,等会就让周伯通知大家。”周伯是家里一个老奴,年纪大了,干不动活儿,这些跑腿通知的事儿都是他的。

    打发走了这些讨厌的人,金大奶奶立刻让老帐房报一下,若是出粮,家里能支撑多久,老帐房愁眉苦脸地道:“最多支撑三个月,若是大爷回来晚了,或是家里出事,咱们可就难办了。”

    金大奶奶没说话,拧着眉思考如何解开这个难题,她是个刚强的人,就是饿着,也不容许别人这样的指责。

    吃午饭的时候,文瑾已经听说了这件事,她让春明提着一包银子来到宴息室:“婆婆,这是我凑出来的,你把工钱给她们发了吧。”

    “好媳妇,你拿回去吧,咱家再难过,也没有动用你压箱银子的道理。”

    “婆婆。既然你对我说咱家,那还把我的家里的分那么清楚做什么?我的,就是这个家里的。”

    金大奶奶十分感动,她是个爽快人,此刻也不再推脱,而是示意边上服侍的婆子接了下来:“好媳妇,等大爷回来,婆婆补给你双份的。”

    “母亲且别这么说,生分了不是?我听五爷爷说,咱家出粮,有时候也付银子,虽然再过一个多月就可以收粮,但遇到万一怎么办?手里有粮心不慌啊。

    虽然粮食丰收在望,但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粮价坚挺,付银子很吃亏,金大奶奶却明白文瑾的意思,哪怕是吃亏,也不能让库房空了。粮食没有收到手里,任何可能都会发生的,没粮的时候,再多的银子也得饿着。

    吃过饭,周伯提着一把破铁锨,一边敲一边颤巍巍地喊着:“出粮了——,大奶奶通知大家,未时中开始,结春蚕的工粮——”

    没有铜锣,破铁锨的声音暗哑又侧耳,配着周伯有气无力的叫声,让金王镇的人听着,心里直发酸,金二奶奶带人去闹着要工钱的事情,很快就在镇上传开,多数的人都在骂她,长房虽然拿出巨额资产聘了一个高门贵女做媳妇,可自打文瑾进门,他们睡觉都是踏实的,知道一份汗水,就能换来一份收获,不怕官吏敲诈,走在人前,都挺胸抬头的底气十足,他们觉得那付出,是值得的。

    再说,虽然说长房有义务帮助族人,有义务振兴金家,可谁都清楚,长房的财富,不是大家的。金家本来已经每况愈下,都是金关山的父亲金三爷和胞弟金五爷能力过人,才又慢慢兴起,到了金关山这一代,更是走南闯北,让金家的生意又上了个台阶,长房攒出的那些钱,不是祖宗留下的,而是人家两代人辛苦赚来的,他们族人跟着没少沾光儿,现在,长房一时周转不开,晚领几天工钱,他们并无怨言。

    金王镇的人在淮州时,日子都差不多,可现在看一看,王家比金家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好些家人,喝的能照见人影的稀粥,饿的皮包骨头,陌生人若是来到金王镇,一眼就能分清哪个是金家的,哪个是王家的,这还不都是长房得力?

    未时中,金家外院闹哄哄的,多数族人过来,明确表示他们不要工钱,愿意等大爷带钱回来,上午来闹的十几个妇女,也有四五个没来的,金二奶奶以为自己为大家出了头,肯定能赢得人心,谁想事与愿违,在接下来几天里,她跟过街老鼠一样,不光是金家人骂她,连王家的人看她时,都侧目而视,充满不屑——在养蚕期间,王家也有部分的人受雇于金家,首先金家管这些人吃饱饭,说到做到,他们觉得金家仁义,羡慕金家有这样的带头人,对金二奶奶这么不知足,自然也不屑一顾。

    金二奶奶闹腾了一通,落了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好长一段时间,在族里都抬不起头来,自然也翻不出浪花。

    金关山这一次回来比较快,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带回了粮食、铁锨、锄头、牛、羊等,春蚕的工钱、红利顺利发下去,愿意要牛羊粮食的,也可以说明,用物品代替,部分金家的人有了水牛和资本,便去开垦更多的荒地,他们因此比其他移民先走一步,成了相对的富户。

    紧接着,秋蚕开始孵化,又一茬养蚕季节开始了。……

    平静、安宁的日子,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就是三年,朝廷又给这边转移了两次灾民,一路往东直到海边,到处炊烟袅袅,鸡犬唱和,不再是荒无人烟的无人区。

    文瑾当上了母亲,有了一个大眼睛的小儿子,她把金五爷装在心里的织机,全部试制了出来,还加以改进,在金家桑园的山脚下,开了好大一个织丝厂,附近的居民,不仅女人每天都要来这里做工,还有好些的男人都从事了这个行业,金家一年的收入车载斗量,金关山每年都要给官府捐献大批的粮食,用于安置新迁移过来的灾民。若不是怕钱隽身份暴露,萧逸早就上奏朝廷,请求旌扬了。

    金家大院的房子,已经不是那种竹木结构的简易房,全都改建成地基用石头砌成,上面是红色砖瓦的两层楼房。

    有的是土地,院子很大,围墙又厚又高,十分气派。

    这天,钱隽匆匆进屋,看到文瑾正逗小儿玩耍,满脑子的官司顿时抛到一边,他拍拍手,对着一笑两个弯月眼的儿子道:“过来,爹爹抱抱!”

    小家伙咯咯一笑,丢下文瑾掉头就跑,嘴里还清楚地叫道:“爹爹!”

    “小叛徒,爹爹一回家就不要娘了。”文瑾嘟囔了一声,假装嗔怒地剜了儿子一眼。

    小家伙有些怕,又伸出双手对着文瑾:“娘来抱!”

    “乖,你娘累了,爹爹抱,你亲亲娘,娘就不生气了。”钱隽被儿子涂了一脸口水,坏笑着教唆他道。

    “免了,免了!”文瑾连忙道,但儿子却不依,拧着身子凑过来,抱着娘亲的脖子,抹了文瑾两边脸上都是水,这才心满意足地饶了娘亲。

    一家三口正在亲热,春明来了,在宴息室外面咳嗽了一声。

    “进来!”文瑾道。

    “大奶奶,出事了,府外来了一群人,二老太太领着,说是大爷的姨娘和儿子回来了。”有了儿子,文瑾升级为大奶奶,原来的金大奶奶便成了大太太,这个二老太太,就是以前的二奶奶。

    文瑾和钱隽交换了一个眼神,没听说金关山有妾室呀。

    “走,看看去!”

    文瑾出去时,外院已经挤满了人,有个二十多岁的女人,领了一个五、六岁的少年,正在地上跪着,要给金大太太磕头。

    只听那个女人抽抽噎噎地道:“大太太,奴婢这些年,无时不在想念你,当年大老爷一怒之下打发了奴婢,可奴婢也没想到会怀了孩子,到了江南之后,历尽艰辛,才把他生下来,刚开始他太小,经不起路途颠簸,奴婢想等两年再回淮州,谁想那边竟然发了大水,大老爷和大太太迁移到了这里,我四处打听,好容易才寻过来,大太太,就算大少爷寻回来了,他也是大老爷的骨血呀,还请你收留我们吧。”

    看来这个女人和金关山之间的事情,金大太太是知道的,并且,还是允许了的,但为何金关山会一怒把人赶走,这其中的事情,他俩却从来没听说过。

    金大太太没有接受这对母子的大礼,只淡淡地吩咐身边的管事妈妈:“带她俩去客房先安顿下来,到底如何办,还得等大老爷说话。”

    文瑾见婆婆不喜,便和男人退回了自己院子,春明很快就打听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这个女人是金大太太的堂妹洪兴萍。金大太太儿子丢了之后,急疯了,娘家那边人趁机送了这个女子过来,美名其曰是伺候堂姐,其真是用心谁都知道。

    但金关山对妻子感情十分深厚,根本不搭理洪兴萍,在他的悉心照顾下,金大太太渐渐神智清明,疯病好了,洪兴萍又在堂姐跟前下功夫,希望能通过这一招,爬上金关山的床。

    洪家以前和金家,都是淮州的大户,两家也一起开始衰败,金家后来出了人才,重新振兴,洪家却出了败家子,衰落的更加严重,到了金大太太这一代,其实就剩了个空壳子,金大太太作为长房长女,都得和其它村里的妇女一样,要亲自采桑种田,从小的艰难生活,铸就了她的坚韧要强的性格,长大后,不管是家里还是地里,事无巨细,她没有不拿得起放得下的。洪家大姑娘的名声,当年可是那一带响当当的,金家当家人,金关山的父亲金老太爷看上了洪大小姐的能干,不顾两家财力悬殊,坚持把她聘给了儿子。事实证明,金老太爷的眼光是独到的,决定是正确的,金大太太除了子嗣这一条,其余方面都可圈可点。子嗣艰难,不是金大太太不能生,她一共生了一女两男,有两个赶上出花儿,死了,唯一活着的儿子,还在十二岁时给丢了。洪兴萍做小伏低,终于哄住了性子豪爽的大堂姐,可惜金关山对她不理不睬,始终不能成事,转眼,她就在金家呆了两年,眼看自己年纪越来越大,这不上不下的,万一最终金家都不接受她,岂不耽误了嫁人?洪兴萍自认容貌娇美,若不是金家乃是淮州首富,她也不会甘愿做妾了,当时父亲在世,有好几家小地主提亲,洪兴萍眼光高,不屑一顾,不然,她也是个能穿得起丝绸的当家主母。洪兴萍是个心大的,一辈子仅有几身丝绸衣服怎么可以?她要天天穿丝绸,出入有马车,身边有仆人,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呼奴唤婢前拥后呼威风凛凛地过活,而不是做个默默无闻的乡下妇人。

第二百二十二章 冒牌

    转眼,洪兴萍就大了,挑来拣去,没有一个合适的,眼看年龄都要错过了,她这才着急起来。提亲的都不符合条件,符合条件的根本不搭理她,最后,洪兴萍把目光瞄准了大堂姐家,也只有金家能都满足她的梦想了。

    就在这时,金家唯一的儿子丢失,主母疯了,洪兴萍见机会来了,便厚着脸皮,赖在金家。金大太太再也没有身孕,她的忧心越来越大,金家长房没有后人啊,这个巨大压力,让她的情绪十分焦虑,洪兴萍拐弯抹角地表示,愿意替代大堂姐为金家怀一孩子,她说得特别好听,这个孩子到时候就记在大堂姐名下,她不求任何回报。

    金大太太也不是傻子,越是说自己什么也不要的人,心里的图谋才越大,她给洪兴萍明确许诺,若是生下丈夫的孩子,就给她一个妾的身份,见洪兴萍喜上眉梢,金大太太心下大定,不就是家里多个白吃饭的人吗?她养得起。

    可惜,金关山仍然不信自己的儿子会找不到,他给妻子许诺,不到五十岁,绝不会纳妾,洪兴萍急了,在堂姐跟前一再撺掇,让她痛下决心,要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见金大太太没有反对,她竟然在一次金关山出门应酬喝醉的情况下,偷偷溜进了他的书房。

    金关山每次回家太晚,就会宿在外院书房,这在金家,几乎人人都知道。

    金关山第二天起来,怒气难当,洪兴萍吓得跪下大哭,竟然把责任全部推到金大太太的身上,说这都是姐姐授意,是她想孩子想得要疯了,她是不得已而为的,金关山见妻子这段时间的确焦躁异常,唯恐她疯病再犯,便压下此事,但找了个借口,把洪兴萍送到桑园暂住。

    金大太太没了洪兴萍挑唆,在丈夫的关怀下,渐渐安宁下来,金关山这才放心,时间转眼到了年节期间,金关山应酬颇多,常常喝醉,洪兴萍出钱收买了金家外院一个看门的,又抓住了一次机会,和金关山有了肌肤之亲。

    这一回,金关山真的生气了,他知道这个女人不处理将来遗患无穷,便假意要把洪兴萍收为妾室,派人给洪家寡妇送了一笔银子,拿到了洪兴萍的卖身契,洪兴萍还以为阴谋得逞,正高兴呢,却不想金关山一转身就把她送给了江南来的一个收丝的商人,洪兴萍做梦也没想到,她的美丽和心智,在金关山这个痴情的男人跟前,竟然这么无力,一无用处。

    事情转眼就过去了七年,洪兴萍终于再次出现在金大太太的面前,上演了认亲这样一场好戏,因为卖身于金家,再说家里的仆人也更换多半,她不敢以妹妹自居,只好口称奴婢。

    但金大太太现在有儿有孙,对她的态度比以前冷多了,住进客院,洪兴萍心里愤恨不已,却无计可施。

    事关上一辈的恩恩怨怨,文瑾和钱隽自然也不会插手,转眼过去了两个月,金关山回来了,听说了洪兴萍的事情,又气又怒,在老婆面前连连捶打着自己的脑袋:“都怪我,当时再等上几个月,确定她没有怀孕再动手,这现在不好办了啊。”

    他不想认下那个孩子,可万一真的是金家血脉呢?长房一直子嗣艰难,他不肯纳妾,是不愿妻子受委屈,但现在真有了这个孩子,若不相认,逝去的祖宗说不定都会气得活回来。

    可是万一这不是他金家的孩子呢?难道就听凭洪兴萍说什么是什么吗?洪兴萍说这个孩子多么像自己,可他看着,根本就没有一丝的相像。

    见男人烦躁,金大太太内疚不已,若不是自己当年被蛊惑,早点送走洪兴萍,就不会有这样的麻烦了。

    金家两个长辈烦忧,连带整个家庭气氛都有些压抑,钱隽这几年靠沈明熙的帮助,已经和自己当年的一些人手联系上了,他为了报恩,派他们全力搜寻金家丢失的孩子,已经有了一些线索,现在,他又安排人去查这个洪兴萍和她领来的孩子了。

    这天,萧府忽然派人过来,要接文瑾回去:“金金的舅舅回来了,萧国公派小的接大姑奶奶回去。”

    金大太太自然欣然允诺,派儿子陪着媳妇一起去拜访老丈人。

    萧府已经找到了一个老大夫,据说很会调理妇人身体,曾经治好了很多不孕症,萧夫人敬若上宾,但却一直不能如愿,老大夫说,不是萧夫人身体有问题,而是他们夫妻血气不和,不容易有孕,现在,大夫已经来了两年,萧夫人身子还是毫无动静,她已经彻底绝望,每天期盼萧瑜琛早点带媳妇回来,她好抱孙子。

    萧瑜琛原本打算在这边成亲,再和妻子一起返回,照顾范员外,但他刚刚定下婚期,范员外的身体就不行了,没有办法,他只好守在范家,成亲也成在范家。

    在范员外最后的日子,萧瑜琛接回了两个义弟,和他们一起尽心服侍,范员外在他七十二周岁前夕过世,老头看着跪在床前的三个年轻人,感慨地说了一句:“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爹能活到古稀之年,也心满意足了,你俩给我好好记住,只有家族兴旺,个人才能活得滋润,只盯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人,是没有大出息的。”

    范立阳和范重阳这几年读书游历,眼界早已大不相同,知道爹爹留下的家产,实在不能算多,听到爹爹的话,两人深以为然,恭敬地点头应是。

    范员外虽然不久于人世,但此刻回光返照,清楚地看到两个儿子的表情不是敷衍,一颗提着的心才算彻底放下,他拿出两个账本,递了过去:“这是分家的清单,爹爹没有任何偏袒,你俩不分长幼。”

    范重阳大惭:“爹爹!”

    范员外看着他:“你是弟弟,本来不该得这么多,今后该怎么做,爹希望你能想清楚。”

    范重阳连忙道:“爹爹,我一定和哥哥携手共进,同苦共荣!”

    “好孩子……”范员外刚把视线转到萧瑜琛身上,忽然身子蜷了一下,还以手捂了捂胸口,然后,眼神在萧瑜琛的脸上,留恋地看了又看,便安然阖上,停止了呼吸。

    萧瑜琛帮着范立阳和范重阳安葬了范员外,过了七七,又按照账簿所写,给他俩分了家,这才带着妻子,告别岳父一家,踏上了来南疆之路。

    文瑾到的时候,萧瑜琛刚刚进门,正哭的一脸眼泪跪在萧逸面前:“爹爹,儿子不孝,这些年没能守在身边……”

    萧逸拉着儿子的手,也是老泪纵横:“瑜儿切莫这么说,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范员外对你的养育之恩,比爹爹这生身之恩大多了,你若是不报答,那才是最大的不孝,乖儿,快起来。”

    萧夫人已经亟不可待地从文瑾怀里接过小金金,嘴里还念叨着:“来,外婆抱抱,看看宝宝长了没有。”

    “长了!”小金金奶声奶气地道。

    “哟,你怎么知道自己长了?”萧夫人逗他。

    “金金会蹦了。”说着,他拧着身子下地,要给外婆表演一番,重逢的喜悦带来的冲击,被金金的闹腾冲淡,萧瑜琛还是第一次看到外甥,也是喜爱非常,抱着他不撒手。

    至此,萧家人终于团聚,在偏远的南疆,过着安宁富足的生活,萧逸在自己的封地上,地位最高,俨然土皇帝一个,萧瑜琛和文瑾自然也人人逢迎巴结,好不快活。日子很快又是一年,文瑾和石小妹一起怀孕,下一年的春末,又一起生下了孩子,文瑾略有些遗憾不是女儿,萧大奶奶遗憾自己所生不是儿子,金家和萧家却个个欢欣,两家都大摆筵席,狠狠庆贺了一番。

    这天,文瑾带着金金,在花园中的空地上玩儿,奶娘抱着小钱钱,跟着金金身后追,夏阳来了:“大奶奶去外院看看,那个洪兴萍又来闹了。”

    钱隽已经查明,洪兴萍的儿子是抱养的,她当年跟了那个中年商人来到江南,那个商人的正妻留守在家,她在外面,俨然一副正牌妻子的架势,终于过上了她想要的好日子,洪兴萍心满意足。谁想好景不长,那个男人的父亲重病,不得不回去侍疾,他本来要把洪兴萍转手送人,是洪兴萍又哭又闹,说什么也要跟他回去,那人只说了一句:“到时候别后悔。”便答应下来。

    没想到他妻子十分彪悍,一看到洪兴萍,提着棒槌照头上就打,洪兴萍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了,还好那个商人早就知道这个结果,悄悄安排人把她送到一个码头,让她搭乘顺路船回淮州。

    淮州早已面目全非,金家大院都淹没在了沼泽之下,洪兴萍不知所措,却碰上一个熟人——金家的二老爷金关中。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个金关中和他老婆一丘之貉,一直觊觎金家长房的巨额财富,他听说金关山在金家大宅的废墟里,挖出了许多金银的消息,便一直留在淮州,可惜把金家宅子的老地基几乎挖遍了,也没有找出多少金银。

    有还是有的,金家正院的四块脚踏石下面,每个都压了两个五两的银锞子,金老太爷最喜欢坐着晒太阳的石雕椅子四角,各压一个金锞子,每个也有五两重,他还在废墟里,找到了一个古董瓷罐,拿到外地当铺,换了一百多两银子,这些总计不到四百两银子,他花钱雇人在里面掏摸,就付出了近二百两工钱,灾后的淮州,粮价腾贵,生活费用也很高,他这几年花销,也把其余的一百多两用掉了,辛苦几年,手里剩下的只有几十两银子,金关中非常气愤,恨长房没有在宅子里埋藏更多的金银财宝让他得手。

    金关中看到洪兴萍,第一反应是躲起来,他不去南疆,还有一个原因,是在这边养了一个女人,他知道老婆的醋性有多大,在还放不下的情况下,他打算在磨叽一段时间。

    洪兴萍看到金关中了,她飞跑过来,想要打听金家人都去了哪里,金关中见躲不掉,不得不停住脚步,等听清洪兴萍是想要重回金家时,他脑子灵光一现,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哟,洪姑娘,你这是怎么回事,不知道淮州大水,都搬走了?”

    洪兴萍好容易他乡遇故知,眼泪不由自主就流下来:“呜呜,金二哥,都搬哪儿去了?我费尽艰辛,却一个家人都找不到了,这可怎么办呀——”她自认自己这样,最能打动男人,虽然金关中不是她的菜,但身无分文,肚子空空,洪兴萍得先解决这个问题。

    两个人乃一丘之貉,金关中一眼就看出洪兴萍的心思,这个女人也才二十多岁,姿色还不错,值得他花点钱和心思,再说,洪兴萍对他还有大用,他自然会得想办法笼络住她。

    “洪姑娘且莫哭,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既然让我碰上了,断不会袖手旁观的。”

    洪兴萍大喜,连声感谢:“还是二哥好,我早就知道你是好人。”

    金关中把洪兴萍带到附近的一个小客栈,还给她买了一身衣服,让她换洗,又给了一小块银子,洪兴萍情绪安定下来,他才仔细询问她的经历。

    洪兴萍刚开始还不肯说,但经不住金关中想方设法的往外掏,洪兴萍最后哭着道:“我被他害苦了,呜呜——”这个他,自然是指金关山。

    金关中也知道洪兴萍的大概事情,见她所说的和自己猜测差不多,心里忍不住兴奋异常,他仔细盘算了一番,遗憾地道:“你当年真的没怀孕?这实在太可惜了。

    洪兴萍低下头,眼泪婆娑:“有孕能怎样?他又不认。”

    “你傻啊,若是真的生下金家的孩子,他敢不认吗?”

    “可我去了江南,千里迢迢,他哪里能知道?”说完这句话,洪兴萍心里忍不住一动,就是啊,谁知道自己到底生没生孩子呀,不如,……

    “我当年生的孩子,怕他不认,送人了。”洪兴萍改口道。

    金关中心想:果然上道啊,他拍着胸脯:“你快去把孩子找回来,我保证他认账。”

    洪兴萍身子动了一下,依然坐在那里,眼泪长流:“千里迢迢的,我一个女人家——”

    “我帮你,我帮你。”

    金关中也不要他的姘头了洪兴萍比那个女人年轻又美丽啊。他俩很快勾搭在一起,坐船去了江南府,金关中很狡猾,给了洪兴萍二十两银子,自己在小客栈等着,到时候洪兴萍若是露馅,他也能一推六二五,没有任何责任。

    洪兴萍仔细考虑了,若是在外面找个小叫花子,粗鲁野蛮不讲究,很容易让人认出来,不如到育婴堂认领一个,江南富裕,不仅有官办的,还有富户合着出钱办的慈善堂,认领那里的孩子不需要太多手续,她可以假冒以前那个商人的名义。

    事情果然如洪兴萍所想,她在育婴堂找到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子,很乖巧听话,洪兴萍拿出一套合理的谎话,说自己是孩子的亲娘,被人掳掠,现在终于找回来了,男孩子果然信以为真,一路上洪兴萍又不断强调,刻意笼络,到了金家,男孩子已经对她十分孺慕,如亲生一般,洪兴萍唯一可惜的是这孩子和金关山不太像。

    金关中和洪兴萍在半路分手,他悄悄潜入金王镇,躲在家里,让老婆出头帮洪兴萍。他的算盘打得精,洪兴萍拿着个捡来的孩子冒充金家后人,若是成功骗取长房的财产,他将来肯定可以分一杯羹,若是不成事,他完全可以推卸责任,说洪兴萍攀诬,他根本就没见到过这个女人。

    虽然没有打听出来金关中的事儿,却弄清洪兴萍被那个生丝商人的妻子赶走时,还不曾生育过,他只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当把这消息告诉了金关山时,金大老爷被他这么神速的办事能力镇住了,一时有些不敢相信:“大郎你打听清楚了?”

    “老爷只管花钱请个验婆过来。”

    金关山这才猛然醒悟,他怎么没想到这么简洁有用的办法呢?

    这天,金关山去了一趟府城,通过认识的一个小吏,请了一个验婆。

    洪兴萍见被软禁在金家客院,心中就一直惴惴不安,这天午饭后,来了个婆子:“太太有请!”

    “何事?”洪兴萍一边说话,一边塞了块银子。

    那婆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怯怯地不敢接受。

    “妈妈累了,买茶喝,不算什么的,太太叫我有什么事?”

    “不知道,是太太跟前的丫鬟给我说的。”

    洪兴萍见问不出什么,心头大怒,但那婆子已经把银子揣起来了,她也不好要回,只好一边在心里咒骂,一边跟着来到大太太处理事情的厅堂,没想到金关山也在。

    “洪姑娘你什么时候发现怀孕,什么时候生的孩子?这几年,又是如何养大他的?刘川难道没有意见吗?”

    这些问题洪兴萍全想过,很顺溜地答了出来。

第二百二十三章 真与假

    金大太太听了之后,沉默了一下,然后咬牙道:“既如此,这里有个妈妈,最会判断妇人生育的事情,你跟她去一趟内室,若孩子果然是金家后人,我也不会食言,这就请了家里老一辈的人过来,让他认祖归宗,你也会有个身份。”

    “……”洪兴萍目瞪口呆,她怎么没想到这一茬?自己从来都没有生育过啊,一查还不露馅了。

    到了此刻,也由不得洪兴萍狡辩,早有几个粗壮婆子一拥而上,捂嘴的捂嘴,拖人的拖人,把她拉进了后面的房间。

    洪兴萍身不由己,也不挣扎了,验婆不光是自己查看,还给边上的妇人解释:“你们看,她根本就没生过嘛。”

    事情是明摆着,金关山毫不客气让几个婆子拖着洪兴萍,扔出了金家大门,她的衣物也被那个孩子提着,送了出来。

    “娘——”小男孩不明白为何被赶出来,垂着泪珠,可怜兮兮地叫道。

    “叫什么叫,哭丧啊,都是你个败兴的东西,没有一点福气,滚!”

    “娘——”男孩大哭。

    “滚!我不是你娘!”

    几个送她出来的婆子就在一边看着,洪兴萍装都没法装,她气急败坏地丢下那男孩,掉头走了。

    钱隽派了个下人注意着这个孩子,见他一个人茫然地站在金家门口,哭得可怜,那下人便走过去:“你的家以前在哪里,还记得吗?”

    “呜呜,我没有家。”

    “那你以前住在哪里呢?”

    “呜呜,我以前住在多福院,娘说我是她丢了的孩子,把我领过来,现在又让我滚,呜呜——”

    围观的人都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纷纷骂洪兴萍不是个东西。

    二太太听到消息匆匆赶来,见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一面骂洪兴萍是个笨蛋,一面在人群里小声嘀咕:“这个洪兴萍能捡个孩子来冒认亲戚,难道老大就不行吗?仅仅凭着额头的疤,就说那个人是大郎,谁信呐?我男人当年也下了世的寻找大郎,明明打听的清楚,说是大郎被几个拍花子的掳走,卖到青阳府的小官馆,后来大郎受辱不过,从窗户上跳到河里,淹死了……”她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身边的几个人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你说什么?”没想到金五爷就站在她身后,闻听只觉得如五雷轰顶,他双目圆睁,忽然扯住了金二太太的衣袖,随即发现自己失态,赶紧松了手,但却站在她面前,拦住了去路。

    “关中当年打听到大郎的消息了?”

    “是!”金二太太巴不得有人关注,她底气十足地回答道,“这事儿我孩子的爹憋在心里好久了,他不敢说,是怕大嫂犯病,这一回大嫂认下一个赝货,咱们都不知道,可我男人回来了,他清楚的。”

    金关山不知何时,站在大门口,脸色已经变得苍白,身子也摇摇欲坠,这个消息不像是洪兴萍信口胡说的,而且,那几年,淮州连着丢失七八个模样俊秀的男孩子,官府的捕快也怀疑是被贩卖到那个地方去了。

    门口围观的人见事情这么大,都伸着脖子听起来,后面围上来的人,则不遗余力地打听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说是金家的大郎死了,这个是假的。”……

    金二太太见事情闹大,趁乱跑回了家:“他爹,他爹,我把消息散开了。”

    金关中从屋里出来:“嚷嚷什么?发生什么事儿了?”

    金二太太把洪兴萍露馅,她趁机把金大郎已死的消息放了出来的话说了一遍:“他们信了,五叔和老大脸色发白,全都是冷汗,没人说我胡说。”

    “走,看看去!”金关中兴奋起来,若是当众揭穿假金大郎,这金家的格局,说不定就会变一变了,金关山无出,就得过继,他没有亲兄弟,而血缘最近的人,就他和金五爷,五爷又没儿子……

    “哈哈哈哈”想到自己儿子将来继承偌大的长房家产,自己肯定也能跟着享福,金关中就忍不住大笑不已。

    金大郎已死,大太太认下的这个男子,是个假冒的,这消息一经传开,整个金王镇像开了锅一般,金家族人,都不由自主的聚集在那座结实宽阔的大院门口。

    这时,金关山却陪着妻子金大太太,唯恐她受不了这个刺激,再次发病。

    “大郎是假的?”

    “你别信老二家的胡说,她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可是,我好几回梦见,大郎说他不是我儿——”

    “那是你瞎想的,来,吃了药,睡一觉,什么事情都过去了,明天,我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喝药?我这是又犯病了?”

    “没有,大夫不是说了吗?你身子亏损太多,得补一补,马上就要开始养秋蚕了,我这是怕你累坏了。”

    金大太太脑子纷乱,觉得丈夫说得不对,但也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金关山温言婉语,哄着妻子喝了药,看她睡下,这才叮咛伺候的婆子千万不敢懈怠,一定看好太太,然后走了出来。

    钱隽就在他们住的院子里站着,似乎有什么事情。

    金关山直觉很不好,他从来没有见过钱隽这个样子,就像一头伺机捕猎的豹子,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敏锐和威严。

    “老爷,我有话给你说。”

    “好的,跟我来。”

    他俩来到外院的书房,金关山让随从大虎守着门口:“不许任何人走进房子三步以内。”

    “是,老爷。”大虎虽然是灾后才收的仆人,但这孩子诚实可靠,金关山对他十分倚重……

    “金大郎是假的”,这消息在金关中夫妇的大肆宣扬下,全金王镇的人家喻户晓,金关中还去找了金五爷,要他召集族人,开祠堂。

    “五叔,大哥怎么能冒认外姓人?还让外姓人进咱家祠堂?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赶紧重开祠堂,好好祭祀祖先,请他们不要生气,不然,咱们金家,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

    “你什么时候听说大郎死讯的?”金五爷颤抖着双手,他还是不相信这个消息,他喜欢现在这个大郎,喜欢他们夫妇,聪明能干,积极上进,尤其是这两个年轻人很善良,对人热情大方,急公好义,是他这辈子见到的最好的年轻人,金五爷真的不想接受大郎是假的这个信息。

    金关中的心思,和金五爷完全相反,他恨不能大房一家立刻都凭空蒸发,那万贯家财都到了自己的手里,他咬着牙,语气阴狠地对金五爷道:“我知道也有五六年了。”

    “那你为何不说?”金五爷气得揪住了金关中胸口的衣服。

    “我敢说吗?大嫂万一又疯了怎么办?”

    “你现在说,她就不疯了?”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外姓人进咱金家祠堂!”金关中觉得自己说得理直气壮,金五爷还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口说无凭,证据呢?”

    “五叔,你不是老糊涂了,大郎小时候,你也没少抱,他除了额头有块疤,身上还有个痣呀,在胸口,不是有个算卦的,说那是福气吗?”

    “我知道,我就是凭这个认下大郎的。”

    “他胸口也有这个痣?”这下轮金关中震惊了,不会这么巧吧?但看到金五爷坚定的眼神,金关中沮丧了,若是连胸口有痣这一条都具备,假金大郎也实在太难驳倒了。

    金关中还有一个证据,有绝对把握能证明现在的金大郎是假的,可这个风险实在太大,他决定还是再好好想一想,找到更加合适的办法。

    金关中夫妇暂时不再蹦跶,金王镇的谣言渐渐平息下来,金大太太又领着人,忙着养秋蚕,这一回,因为有春蚕的经验,养殖的规模更大,整个金王镇的人都加入进来,人们走在一起,难免还会想起那个传言,私下议论几句。

    文瑾能够感觉出,人们对她是怀疑的,尊重的表象下,没了春末夏初那种钦服,钱隽出去,毫无音讯,也不知道事情到底办得如何。

    金关中不久前也离开了南林府,文瑾发现,金二太太每次看过来的眼神,都有些轻蔑、审视和仇恨,她确定这两口子对真的金大郎的行踪是知情的,联想到金家大房若是真的没有后代,受益人就是这对奸险狡猾的夫妇,文瑾甚至怀疑金大郎的丢失和这两人有关系。

    又是紧张的两个月,最后一批丝缫出来,所有人都忍不住松口气,春蚕卖了好价钱,金家族人都拿到了可观的分红,人们对秋蚕的期望更大了。

    金关山忙忙碌碌地指挥人修车、喂马,准备带人把丝卖出去,周围养蚕的小户人家多起来,他们直接把蚕茧卖给了金家,因此,这一趟的任务更大。

    就在这时,金关中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这天,金关山刚出门,就看到金关中一脸奸笑地走来。

    “老金,发达了啊!”金关中身后的人抬手抱了抱拳。

    “哟,老何,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金风,哈哈哈”说话间,老何直奔金家大门而来。

    金关山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个老何以前是淮州府的衙役,捞够了钱,雇人替他去站堂,自己在家做起了甩手掌柜。若不是够黑、够狠、见钱眼开、贪婪无度,能很快就聚敛出一生花销的财富吗?金关山以前听到过老何这人不地道的风声,因而,今天见到来人,心中顿生警惕,但他为人十分义气,上门的客人,还不至于不理睬:“请,请家里坐坐!”

    “那我就打扰金大哥了。”以老何的为人,金关山不理睬也不行的,金关中陪着老何,走进堂哥的书房。

    “金大哥,我老何千里迢迢来找你,是为了澄清一件要紧事的。”说着,老何把背后的包袱放到桌上,打开,拿出一封公文。信封是开着的,老何示意金关山看一看。

    这并不是一件正式公文,金关山直觉,这是抄录的公文的一部分,内容很简短,但他一目十行地扫视了一遍,脸色立刻就苍白起来。

    这是今年春天,淮州府抓到的一个人贩子的供词,上面明确写着,当年金家大郎就是他们一伙劫走的,并且,卖到了清江府。

    信封里还有第二页,也是一份供词抄录的,儿子被卖的那家小官馆的龟?公交代说,那一年,他一共买入五个男孩子,但现在,无一活在人间。

    老何插了一句:“金大哥,这虽然是我让人抄录的,但绝对是真的,你可以去淮州府去查。”

    金关山相信这公文是真的,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好像地在下沉,全身一丝的力气都没有了。多年的期待,到现在真成了泡影,这坚强的汉子,也有些受不了了。

    “大哥,明白了吧?前一阵我告诉你,这个大郎是个假的,你还不信,现在总该相信了吧?”金关中得意地道,若不是金关山找了个冒充的,金关中还不想揭开这一页呢,他原来准备等金关山身体不行的时候,再来一记重磅打击,这样,大房在无后的情况下,就不得不让自己儿子来过继,现在,金关山身强力壮,他肯定还会纳妾,希望能再生一个儿子的,自己还得等。

    哼,金关中早就做过手脚,若是他花的大价钱不是上当受骗,大哥绝对生不出孩子,反正他还年轻,有足够的时间等待。这万贯家财,迟早是他盘子里的菜。

    “金大哥,我走了,暂时住在二哥家里,你若是有事,只管去找兄弟,但凡能帮上丁点儿的忙,我老何绝不会推脱。”老何见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站起来拱手道别。

    金关山茫然地站起来,礼貌地送客,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连走路姿势,都同手同脚的,老何在一边看到了,给金关中递了一个眼色,金关中站在堂兄背后,高兴地差点笑出声来。

    金关山脸色茫然地走了回来,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想起钱隽临走,给他说的一句话:“老爷,不管有什么大事发生,你都要冷静,就金家某些人那点伎俩,还远远不是我的对手,只要你不乱了阵脚,不被他人打倒,没人能动金家分毫。”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今天,自己该如何办呢?

    “遇事莫慌,等我回来,将带给你一个天大的惊喜。”

    想到这里,金关山深深的呼吸了几下,脑子渐渐清明起来,就算今天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唯一的儿子不在人世,他也不能乱了阵脚,今后该何去何从,他得好好想想。

    金关中见堂哥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根本就不提开祠堂处置假金大郎的事情,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他沉声问道:“大哥,你家这个假的,是不是该处置了?”

    “这个我自有主意,不消你说。”

    “我今天如果就想听到你给个结果呢?”金关中咄咄逼人。

    金关山脑子忽然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他摆手:“我还要想一想,等我送完这趟丝,回头再说!”

    “什么?你送完这趟丝,那还不都该过年了?如果你不在的这段时间,这个假的把家里的钱都偷走了怎么办?”

    金关山哂笑:“你别把人看扁了,不说别的,就大郎媳妇那些嫁妆,也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能搬运走的。”

    “那些嫁妆,都是咱家聘礼——”

    一个冷厉的眼风扫过去,金关中便乖乖闭上了嘴巴,这时,他恨不能给自己一个嘴巴,金关山也是个人,自己为何要这么怕他呢?金关中给自己打气:今天,无论如何,都得走出这一步,他必须得在气势上,压住对方“大哥,明知道是个假的,我们金家岂能再容他逍遥?你若是执迷不悟,就别怪兄弟翻脸无情!”

    “关中,你听着,这事儿你敢瞎搅和,不要说我这当哥的不答应,就是萧家,也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金关中像被人猛打了一巴掌般,一下子愣住了,他千算万算,怎么忘了这一茬?在南林府,这萧逸就是个土皇帝,神一般的存在,自己和人家过招,不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吗?筹谋多年的诡计,竟然这么轻易被毁灭,金关中像断了脊梁的癞皮狗,离开的时候,全身都像没了筋骨一般软塌塌的。

    平日里不到一盏茶的路程,这一回,金关山走了一刻多钟,好容易挨到家,他一头栽倒在床上,二太太吓坏了,惊慌失措地跑过来:“他爹,你这是怎么了?老大欺负你了?”

    “别嚷嚷,我要歇会儿。”见老婆张张嘴还要说话,金关中不耐地道:“去给我做一碗鸡蛋葱油旗花面,我饿了。”

    二太太匆匆出去了,金关中脑子乱如一团麻,根本没个头绪,就此放弃,他不甘心,可继续往下走,他实在没胆量也没把握,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金关中窝在床上翻腾了两刻钟,二太太端着香喷喷的面条进来了,她偷偷往门外看了看:“那个人到底是谁?你跟敬神一般对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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