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提亲
仁亲王听出来了,他和刘家,牵扯甚大,避是避不过去的,怎么办呢?他不由沉思起来。
沈明昭静静地坐着,一口一口地品着手中杯子里的清茶,似乎那是天下少有的美味,他享受地忘记了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仁亲王的脑子转过弯来了,刘家人能活着,便是皇帝原谅了他们所犯罪恶的的一种表现,皇上都不追究,谁还敢多说什么呢?那,他就更有理由保全妻子了,对,赞成沈明昭的提议吧,这是最好的办法。
可,沈明昭为何忽然想起找自己?是要讨好自己的吗?他现在是清贵领袖,皇上肱骨,完全没必要想自己这个勋贵第一人低头呀?
这个问题不想清楚,仁亲王还是不能说话,沈明昭依然一口一口地喝茶,好像茶杯是个聚宝盆,里面的香茶无穷无尽,永远也喝不完似的。
仁亲王的眼光,无意地落在沈明昭的笏板上,脑中灵光一闪,明白了——这是皇帝的意思,沈明昭是为那位造势来了。
皇帝真的能放下心里的恩怨,留刘家一条活路?难道掌朝一年多,他的心胸竟然能够开阔如斯?仁亲王自信对小皇帝还是了解的,他虽然不至于睚眦必报,但绝不能算是心胸开阔的人。是什么让皇帝肯做出让步呢?
这一回,仁亲王左想右想,也实在找不到答案,明明想要表示赞同,又怕皇帝忽然翻脸,改变主意,便只能沉吟。
沈明昭什么人?刚入官途,便有人说他插个尾巴就成猴了——猴精猴精的,到了现在,经过几十年的历练,他已经幻化成不是精怪,而是妖怪,仁亲王再矜持,再稳妥,他还是猜出了对方的心思——既想同意,又怕吃挂落。
只要仁亲王不反对,沈明昭便达到目的了,他不再追问,东拉西扯说了几个小问题,便告辞离去。
仁亲王长出一口气,送走客人,便进了内宅,他不至于给妻子报喜,但好生安慰陪伴她,也是一份心意了。
仁亲王妃一副刚刚哭过的样子,两只眼有些红肿。
“这又是怎么了?”
“没事,妾身没什么事。”仁亲王妃连忙回答,她越是不说,仁亲王越是着急,这个那个的猜测半天,最后仁亲王妃什么也没说,仁亲王却猜出来了——为将来忧心。
仁亲王叹气,这个戏码,他的妻子每个月都要演出一两回,他都有些无力了,但看到那双泪眼,他还是忍不住心软,耐心劝解道:“世子虽然有些犟,但内心还是很善的,你不用担心,料他将来也不敢虐待你。何况,我一定会陪着你一起到老的。”
“是!妾身相信王爷说的,世子是个磊落男儿,这内宅事务,他肯定不会插手,贱妾,贱妾就是怕他的妻子,知道了他和我不和,变本加厉——”
“她敢!若是琰旻的妻子敢不孝,我若不在,还有宗室家法,这个你不用担心。”
“王爷,王法不外乎人情,我,都怪我伯父做事太过,现在,刘家是墙倒众人推呀,世子妃又必然是高门女子,我,我,我算什么呀。”
仁亲王为难了,为了妻子,不给儿子娶高门大户的媳妇?他虽然愿意,但太后和宗室肯定不答应啊。
仁亲王妃不说话,又开始掉眼泪,仁亲王心疼她,便柔声安慰道:“别难过,世子的妻子,我们一定选一个性子温良的。”
“嗯,王爷!”泪弹攻势总算告一段落,仁亲王心下一宽,差点说出皇上要给刘家留一线余地的话,最后勉强才忍住。
沈明熙终于从南疆回来,这一回,随他一起来的,除了梅雨荷,还有梅敦夫妇,他们俩是作为特使,来和亲的,苗王藩王的地位已经确立,只等巨荣派大臣去处理开启边贸、重新布置边军的具体事宜。
皇上不可能以迎娶皇后那么重的仪式让雨荷进宫,但也给了足够的面子,让礼部拿出一个纳妃的章程,他自己也沐浴斋戒三日,以示隆重。
虽然在园子里还有个刘雪娇,但永昌帝对这两个女人的感觉,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梅雨荷虽然看着娇憨可爱,但偶然流露出的精明睿智、杀伐果断,令皇帝在喜爱之余,对她是尊重的,甚至心理上,把她当成一个独立的人来对待,梅雨荷就是一个和他产生了男女之情的爱臣,他是又爱,又倚重。
刘雪娇虽然也很能干,但她一开始,便是以可爱又柔弱的外表吸引的皇帝,并且,在相处的时候,是处处示弱、以期激起皇帝的大男人英雄主义气概来获得恩宠,这样的女人,男人会倍加呵护,却不会给足够的尊重,更不会静下心听你的意见。
刘雪娇对皇帝是有影响的,影响还很大,比如她的眼泪,便换来了刘家人活着的权利,虽然刘广众屯垦的提议很有见地,能打动皇帝的心,但从感情上接受这个建议,却是刘雪娇的功劳。
雨荷大胆和热情,比刘雪娇假装的被动和娇柔,更得皇帝的心思,尤其是她出现在刘雪娇之后,这男人么,哪个不是喜新厌旧的主儿?后来者,总比先到的有优势。
皇上虽然前面有了好几个女人,但那些全都是为了利益,不得不为,刘雪娇是他喜欢的女人,梅雨荷却是他爱的女人,两情相悦,这种感觉很让皇帝沉迷。
满朝文武都感觉到了皇帝的变化,永昌帝变得耐心和宽容,偶尔有臣子犯错,也常常小小惩戒,便放开手去。
沈明昭趁机在上上下下一片喜气之际,抛出了刘家的事情,果然事情通过得十分顺利,刘广众南疆总兵一职,交给萧逸,他带部分老兵往东南挺进,屯兵种田,皇帝撤销对刘家的圈禁,连翼王都放了出来,让他守先帝陵寝去了。
刘家人头顶的阴霾终于散去,但依然还得谨小慎微,不敢有丝毫大意,刘彩琴去娘家探望了一次,想起堂嫂们过去的肆意张扬,心里怜惜,以女儿玉凤的名义,请了娘家的侄女过府一叙,刘广众的妻子刘夫人,借口女儿不懂事,给仁亲王妃添麻烦,也跟着来了。
有句话叫侄女像家姑,刘广众的二女儿刘月娇,和昔日贵妃的容貌,足有八九分相似,算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当年,若不是为了笼络五城兵马司都督,刘贵妃准备让侄女嫁给儿子的,就因为那一耽误,刘月娇现在已经十六岁,还尚未定亲。
现在皇上放过了刘家,刘夫人第一时间,便是急着解决儿子和女儿的终身大事。
她也仔细想过了,皇上不追究刘家的过去,不等于他们当年就没有犯罪,随时随地,皇上都可能心情改变要秋后算账,因而,必须赶紧抓紧时间,赶紧把事情办妥了。
一般情况,罪不及出嫁女,刘月娇又国色天香,若能嫁个好人家,这辈子也算有个好结果。
刘夫人盘算又盘算,看上了仁亲王世子这块金字招牌。
别的人家,能不忌讳她刘家吗?但仁亲王府是谁呀,皇上的亲叔叔,并且世子还有拥立之功,在皇上面前,是能被赐座的红人,他们府里,和谁结亲都不用忌讳。
事实上仁亲王父子十分谨慎,但刘府的女人若能勘破这一层,也不会把日子过成现在这个样子。
刘夫人之所以这么盘算,还有很重要的一条——刘彩琴就本身就是刘家女,她能忌讳了自己吗?而仁亲王又十分宠爱这个小妻子,几乎没有拂逆过她的心愿。
刘夫人越想越觉得有门儿。
仁亲王妃却十分为难,丈夫还会允许一个刘家女进门吗?她很清楚自己给这个家带来多少麻烦,丈夫为此吃了多少亏。
刘夫人蛊惑这位小姑子,还是十分拿手的,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便专往那个地方说:“王妃娘娘呀,这婆媳是天敌,可若是月娇进了你的门,既是媳妇又是侄女,孝顺这一条,肯定是没的说,这别的不亲,姑姑侄女还不亲?毕竟是一家人哪。”
最后这一句,是最打动仁亲王妃的,她怕刘家失势,男人若是走到自己前面,剩下她一个面对媳妇和继子,那日子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悲惨二字,但若是世子妃是自己的侄女,两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己不得意,她也走背字,谁也不说谁,到时候岂不相互怜惜,携手度日?
刘夫人看看火候差不多,便直说了:“王妃只要求了王爷答应,外面的事情就不用你管了,咱家,总还有仨核桃俩枣的人脉。”
“王爷肯定不会答应的。”仁亲王妃还保留了最后一丝理智。
“这不有你的吗?王妃娘娘,咱们上下,谁不知道仁亲王爷对你的心意?要说不答应,那就是你不答应了,你可要想好了,与其让一个忤逆你的狐媚子进门,还不如费点功夫,让你侄女进门好。”
“话是这么说啊,可,实在太难了。”
这就是答应了,刘夫人略略松口气。
永昌帝饶了刘家人性命,却不可能给他们留下很大的活动空间,为了让刘广众的长子刘永琦来京,他想起了刘广众曾经要萧逸履行的婚约,并把刘广众奏折里提到的人证之一威远侯宣进宫来,要他做媒人去萧家提亲。
威远侯仅仅是跟着刘林深去南疆受降的副手,当时刘林深和萧逸开玩笑时站在一旁,上一次被拿出来说事,就让他烦不胜烦,这一回,依然摆脱不了这个两头不落好的命运。
永昌帝还是担心萧逸和刘广众两下勾结,这一回,是在进行试探的,若是萧逸肯答应,那就验证了他的怀疑,那么,这次南疆之行,萧逸便是一个傀儡,一个招牌了。
这天萧逸正在家闲着,京防大营的比赛结束,他的差事也告一段落,因为要南疆一行,他尽量抽时间多陪陪儿女,陪陪新婚的妻子。
听下人回报威远侯来访,萧逸十分诧异,迎接进屋,两人又是一套寒暄,这才进入正题。威远侯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了来意。
威远侯竟然帮刘广众的儿子提亲,萧逸当时气得差点吐老头一脸,但看到他满脸苦涩,眼神里写满无奈,萧逸沉默了。
威远侯也是人精的,怎么会做如此煞风景的事情?既然被迫,谁能逼地了他?——皇帝,只有皇帝了。可,皇帝这是什么意思?他是不可能希望自己与刘广众结亲呀,为什么?
威远侯不敢明说,在心里一个劲地祈祷:“你快拒绝我啊,千万别答应。”
萧逸却没看懂,两人想拧了。
萧逸记得当时,他答应梅敦,是要把萧绮云嫁过去的,难道皇帝知道了这事?京城里和乔太淑妃有亲戚关系的女人,都要么贬为妾,要么直接做了奴才,她们的子女,有变成庶出的,有的直接变奴才的,只有自己家这三个,太后迟迟没有下旨,难道就是等自己把绮云和刘家的婚事定下来,才下懿旨的吗?那样,自己把庶出的女儿,还是暗害了太后的乔太淑妃的亲戚,嫁给刘家的嫡长子,让刘永琦休也不行,留下也不好,降为妾又打了自己的脸,刘永琦会对他这个老丈人什么看法?那就只有恨了,除了恨,还是恨。
这样一来,两家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这不是皇上最希望的吗?
萧逸的脑子也是个沟回比较多的,硬生生把问题复杂化了,他自认为想通了问题,便对着威远侯点了点头:“既然刘家要我履行当年的承诺,萧逸也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但长女流落民间十多年,吃尽了苦头,萧逸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把她嫁到南疆,再说,她在钱家时,还有太后要赐婚一说,不知现在身份改变,太后还肯不肯给这个面子。总之,萧逸只有二女儿绮云还算年龄相当。”
威远侯傻了:“你这是答应了?”
萧逸苦笑:“我不答应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威远侯提醒:你完全可以不答应。
萧逸心说,别得了便宜卖乖,皇帝逼着呢:“还是答应的好,你帮我转告刘家,请他善待绮云,她的娘虽然不好,孩子还是有善心的。”
威远侯又磨叽了多半个时辰,萧逸也始终没有改口,并且,他越是提示,萧逸越是坚定,老头最后实在没办法,告辞出来,直接进宫,向皇上复命。
“同意了?”永昌帝大惊,自己还是太相信萧逸了,果然啊。
“是啊,只是,萧国公说长女不行,他只肯把次女许给刘家,他自己都说,长女尚未定亲的,这个……”
“老狐狸,不信你不知道萧逸长女的事儿。”永昌帝心里明镜一般,萧逸这是把长女留给钱隽的,“想得美!还想和我皇室联姻,当我是什么?摆设吗?”
永昌帝气恼地摆摆手,似乎要赶走什么似的,威远侯都忍不住想要离开了,却听永昌帝又说了话:“既然女方已经答应,你这个当媒人的少不了得跑一趟,和萧逸一起去南疆,通知刘总兵送儿子来京完婚吧。”
“是!”
威远侯愁眉苦脸地退了出去,心里一个劲地哀叹:“怎么这么倒霉啊,我竟然领了这么一个三方都不讨喜的差事。”
就在第二天,满身风尘的沈隽回到京城,一路快马加鞭地急赶,让他变得又黑又瘦,但整个人看上去,却有了一股冷峭犀利的味道,比以前少了些俊逸,多了份沧桑和成熟。
“皇上英雄盖世,西疆一战,鞑子果然一蹶不振,现在边疆安定,军民齐心,请皇上放心。”
“哈哈哈哈,仁亲王世子辛苦了!”
“微臣不苦,为了皇朝永固,微臣愿意赴汤蹈火,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永昌帝微微动容,心里十分受用:“爱卿平身,赐座!”
“谢皇上!”
“仁亲王世子,你这一路到西疆,和上一次所见,可有何不同?”
“有很大不同,皇上对西线采用休养生息的政策,又派了几个清廉的官员,那边的民生状态有很大改善,不再是满目荒凉,这一路出现大片的绿色庄稼,前景喜人。”
永昌帝更是欢喜:“这么说,陇西道都督的确是名副其实的能臣了,不负当年先帝的期望呀,朕要嘉奖他。”
“万岁还是派官员巡视后再嘉奖,毕竟我匆匆一瞥,没有深入,所言没有实据,不足为凭。”
“嗯,好吧,是该按朝廷惯例,巡视之后再嘉奖,仁亲王世子处事越发周到了。”
“万岁过奖,微臣应该的。”
“好啦,你也累了,回家歇歇,等候好消息吧。”永昌帝现在左拥右抱,不亦乐乎,看到小堂弟的心情,和当时完全不一样了,他也不过爱的是文瑾的外表,现在有了雨荷,他没有必要再要个复制品了。
虽然雨荷是复制品,但现在在他眼里却是原装。
“谢陛下!”钱隽一本正经地行礼后退出,心里却是欣喜不已——他终于熬到云开雾散阳光照耀了吗?
永昌帝听到钱隽在外面走路的脚步,没有一下虚浮飘渺,心里叹了一句:臭小子才多大点,竟然就熬出来了,比你老子还沉稳,哼,不是我偏不给你赐婚,只是眼下,不能给萧逸这么大的面子,谁知道他有没有和刘广众联手呢?
第一百九十五章 亲事
钱隽夏初离京,回来已经是秋色无边,仁亲王听说儿子回来,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让妻子安排一餐宴席,他要一家好好坐下吃顿饭。
这是想和儿子修好的意思,钱隽能感受到父亲的好意,他也不想处处与老爹作对,在这个世界上,血脉最亲近的人,就剩他了。
仁亲王妃对钱隽,特别的热情,从来未有的热情,让钱隽特别不习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立刻就把心里的警戒状态,提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仁亲王在一边看着,十分高兴,他最希望一家人能和睦相处,眼下家里四分五裂,固然妻子不好,儿子也有错啊,作为晚辈,就不能心胸宽广些,不要计较过去的那些是是非非?
钱隽一脸假笑,虚与委蛇,他现在经历多了,这脸上的表情,已经很难让人看出是真是假,仁亲王还当儿子想通了,一顿饭频频给他夹菜:“世子这一趟辛苦了。”
“为朝廷分忧,应当的。”钱隽抬脸给了一个微笑,仁亲王十分受用,一顿饭,总算是在欢声笑语中结束了。
晚上,仁亲王依然沉浸在和儿子关系修好的愉快情绪中,回到住所,却看到妻子又是两眼红肿。
“还是担心琰旻将来对你不好吗?你看,他是个好孩子的,你今天对他好了一分,他还不立刻就回报回来?”
“王爷,若是,若是世子真的肯对我好,应该能接受、接受我兄长的女儿月娇的吧?”
“你说什么?”仁亲王大惊失色,“我们断断不能和刘家结亲。”
“呜呜——”
“咳咳,你别哭呀,好好听我说,皇上现在对刘家十分忌惮,你这个时候要和那边结亲,你这不是把一家人放在火上烤呀。”
“王爷——”
“你别哭,我想想,这事儿肯定是不行的。”仁亲王害怕架不住老婆的眼泪攻势,狼狈地从屋里退出,去了外院书房,这一晚,他没少辗转反侧,儿子大了,婚事已经刻不容缓,他得赶紧把这事情定下来,不然,夜长梦多,不定什么时候自己把不住,真的让娶个刘家女,那可实在太麻烦了。
钱隽此刻,也没睡着,不是,他就根本没睡,骑马站在萧府所在的街头,似乎这里距离文瑾近一些,他的心意对方就能感受得到似的。
“世子,天凉了,回吧,明天早点起来,让王爷到萧府提亲不就行了?”
“唉——”钱隽深深叹口气,今天刘彩琴的表现,明显就心怀鬼胎,她的阴谋诡计,哪个不是针对自己的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能耗得起,文瑾能耗得起吗?眼看都二十了,已经是京城数着的老姑娘,他钱隽再把人耽搁下去,别人不说,自己良心也过不去。
第二天,钱隽洗漱过后,陪着父亲一家吃了早餐,两人很默契地来到外书房。
“小隽,你也不小了,这终身大事,该解决了。”
“是啊,爹爹。”
仁亲王一愣,一般孩子不是该害羞,说一句:“全凭大人做主”吗?他儿子这也太坦然太大方了,想到儿子已经二十多,别人家这么大的人孩子都满地跑了,仁亲王不满之余,还有些惭愧,他放缓语气道:“小隽,爹爹仔细想过,并且这段时间也帮你物色了好几个女孩,比较再三,还数果郡王府的大小姐最好,温柔贤惠,长相也很出挑——”
“父王——”钱隽强压一肚子的怒火,“你知道我中意的是哪个,别的女子,我不可能接受,再说,果郡王府的大小姐,问一句话都吭吭哧哧半天答不上来,整天被几个异母妹妹欺负,一声也不敢吭,那样的女子将来能支撑起咱这偌大府邸的内宅?”
“小隽!”仁亲王心里一阵羞惭,但还是大声呵斥道,“自古婚姻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你置噱的余地。”
“好,好,我不说,给我找个窝囊废吧,果郡王府大小姐还是有些规格太高,你干脆给找卫将军府的三小姐好了,不仅傻笨有一拼,身份又低,家事还不足,今后,我,我的妻子儿女,都辱没在那个女人手里好了。”
“你——”被儿子一句道破天机,仁亲王面子实在下不来,但这事做得也太过分了,简直是缺德,仁亲王站起来怒视儿子,却被钱隽讽刺中满含愤怒的眼神给逼回去了。
仁亲王颓然坐下,他的后半生,实在受不了妻子每天以泪洗面的日子,但儿子这样清醒聪颖,也让他十分无力。
父子二人不欢而散,钱隽本来打算去萧府拜望,可现在这种局面,他又有些没脸见人。自己回京,却拖着迟迟不去求亲,萧逸会怎么想?不会认为他是在欺负人吧?
钱隽想了想,带着自己在一路上收集的礼物,去了宫里,他希望能从太后这里有所突破。
晚上,仁亲王躲在外书房,却依然没能清净。“山不来就我,我只好去就山”,仁亲王妃深谙这个哲学道理,流着眼泪去请自家王爷回房休息。
仁亲王也算英雄盖世,但却就是吃老婆这一套,乖乖跟着回去了,洗漱过后,两人躺下,仁亲王妃使尽浑身解数,竟然还挑得满腹心事的仁亲王和她一番云雨,然后才开始谈话:“王爷,臣妾想了,其实我们和刘家结亲,有坏处,也有好处的。”
“有好处?”仁亲王失笑,“你说说有什么好处?”
“王爷不是处处谨慎,唯恐皇上不高兴吗?可是你越是不出错,皇上就越是心里不安啊,这一回,若是和刘家结亲,皇上肯定会发怒,他不好训斥王爷,太后可以呀,这样,他打击了你,折损了你昔日的功劳,但却让他不再觉得你功高盖主,赏无可赏呀。”
“谁教你的?”
“我自己想出来的,王爷,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的,谁都可能会想出好主意的。”
仁亲王根本就不相信,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接下来的日子,仔细观察府里人员来往,很快就把刘广众安插过来的人揪了出来。
那些都是后话,仁亲王的警醒的念头也就那么一闪,便开始考虑老婆的提议是不是可行。
刘月娇有才有貌,以前还很能和钱隽玩在一起,后来钱隽意识到这是后母的奸计,想把他培养成纨绔或者娘娘腔,才忽然翻脸,再也不和京城任何一个女孩打交道。那就是说,他其实并不讨厌刘月娇的,自己若是答应他,世子妃进门,这家就交给他们小夫妻,是不是能成事呢?儿子可以娶一个有才有貌又聪明能干的妻子,老婆也不会每天哭哭啼啼让自己难受了呢?
钱隽在太后跟前,却并没有讨到什么好,以前给他打过包票的太后,换了说辞:“你和仁亲王商量好,看上谁家闺女,哀家便立刻下旨。仁亲王世子,哀家最近懿旨下得太多了,御史台都有些不高兴了呢。”
钱隽觉得自己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浑身的力量无处散发,要不是怕文瑾吃苦,他真想带着爱人,回怀津府去。
昔日在乡村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是多么的美好适意。
第二天凌晨,仁亲王父子不约而同地来到校场,两人谁也不理谁,各自打了一通拳,天色大亮时停下手,才发现对方也顶着一副黑眼圈。
“小隽!”仁亲王还是先开口了,“爹爹也想过了,你不愿意要个窝囊的妻子,我不逼你,但你不能娶萧国公的大小姐,她可是在乡村长大的野丫头,听说……”
“父王,那你就不要操心了,儿子今后就不娶了。”
“世子!”仁亲王生气了,厉声呵道,“你这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吗?”
“父王!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是谁,却坚决不肯答应,为什么?你刚才的理由,都是托词,无非是萧大小姐太能干了,又恩怨分明,那个女人害怕她。父王,你为何不打听打听,萧大小姐和两个继母都相处十分融洽,可见她是个孝顺明礼的女子,你怎么就先入为主,认为她一定会和那个女人合不来?你就听听我的话,一句也不行吗?”
仁亲王没说话,他能说什么?校场陷入沉默,寂静地令人难以忍耐,仁亲王过了一会儿,还是鼓气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什么?你让我娶一个刘家女?父王,这样的话,你是如何说出来的?你很爱她,不愿让她受一丁点的委屈,可你为何不想想我?我也是人啊,我是你亲生的儿子啊,你竟然连我这么一个心愿都不肯达成?枉费我当年听说西疆战事吃紧,不顾生命危险,跑去为你分忧,我的心意,爹爹,那是用血和汗表达的,还不及她几滴眼泪吗?”
仁亲王大惭,同时也恼怒异常,忍不住怒斥道:“竖子!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这事儿,从古到今,都是长辈说了算!”
“我非卿不娶!”
仁亲王也不是一点不爱儿子,想当年,自己不也不想娶沈明婷吗?嫌她太有主见,桀骜不驯,但事实证明,父母的意见是正确的。沈明婷不仅知礼仪懂进退,还胸有丘壑,仁亲王承认,自己以前就是个纨绔,还是成亲之后,在沈明婷的循循善诱下,才奋发起来,读书习武,成了兄弟中最出息的一个,文才武略,远比先皇都要好。
他现在,也不是只顾自己的心意,不肯成全儿子,而是真心为这个家着想的,妻子不管多么错,她也是太皇太后指婚的,他必须得顾全面子,那这个家里,媳妇就不能太强势,不然,自家先内讧起来,外人如何不欺负呢?他很恼火儿子为何想不通这一点,聪明漂亮的女人,也不是萧大小姐一个人,娶哪个不一样?他当年……,好了,不说当年的事儿,就说眼下,自己已经退了好几步了,儿子不喜欢笨的,那好,不要了,儿子想要聪明漂亮的,那也行,刘家女孩,的确很出众的,尤其是才艺,肯定比萧大小姐好很多,为何儿子一步也不让,这么固执?
父子俩在校场,就这么对峙着,谁也不肯让步,管家林公公急得不停地搓手,原地打了不下一百个转儿,也一个办法都没想出来。
“小隽,我告诉你,我这就进宫,让太后赐婚,你有种,去给太后说去!”仁亲王一甩手,掉头就走,还没两步呢,就听见校场外面的人齐声惊呼,他一转身,看到儿子头顶银光闪过,一头乌发,散乱地垂落下来,糊在英俊又有些沧桑的脸上。
钱隽竟然掏出匕首,贴着头皮,把自己发髻削了。
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他这是表明,要和自己断了父子关系的啊。仁亲王只觉得有股腥甜涌上喉头,“噗——”,他喷出一口鲜血,身子晃了晃,便要倒下。
钱隽一把冲过去扶住了,等林公公跑到跟前,他把父亲交了过去,转头吩咐人去请太医。
其实,仁亲王也只是一时怒火攻心,太医来看过,吃了药便醒了,留言要静养。
郑再新帮钱隽找了一顶纱帽,先用发带把头发勒在头顶,然后带上帽子,好在这个时候已经入秋,戴帽子人多了起来,并不觉得出格。
仁亲王府发生的事情,很快让人报到了宫里,把永昌帝气得不轻:“传仁亲王世子!”
钱隽进宫后一言不发,乖乖跪着,任由皇帝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看到堂弟这个样子,皇帝为难了,敢和自己争女人,不是这个堂弟的胆子有多大,而是,他对这个女子的心意,实在太痴,现在,他若是顺了仁亲王的意思,非要逼着堂弟放弃,结局会是什么,皇帝心里也没谱。
钱隽不会宁可去死吧?
皇帝心里没底,最后也只能骂一场而已,对于钱隽的婚事,一句话也没有:“回去,好好照顾你父亲,他的病要是好不了,你提头来见吧。”
“是!”
太后本来准备训一顿钱隽,被皇帝挡住了:“母后,我刚才就做了这样不明智的事儿,完了之后呢?是给他赐婚,得罪仁亲王呢,还是顺了仁亲王的意思,把钱隽逼到绝路上呢?”
“这孩子,怎就这么犟呢,好女孩多了,为何就认定萧家大小姐?”太后说完,好一会儿不说话,最后叹了口气,“这个仁亲王,萧大小姐多好的女子,他为何就容不下呢?不就是刘氏那个贱人,害怕把自己比下去吗?”
清官难断家务事,太后和皇帝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
仁亲王和儿子闹得不可开交,萧逸一行却在整装待发,永昌帝本来想把钱隽派去,起监视和约束作用。钱隽想娶文瑾,但他是有原则的人,肯定不会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时候,才来个大义灭亲,而是一旦发现苗头不对,会立刻采取措施的,这样,萧逸和刘广众不敢轻举妄动,皇上的旨意,便会顺利地实施下去。
但现在,皇上除非赐婚,不然,如何能把钱隽派出去?永昌帝恨透了仁亲王妃,但却对这个女人无可奈何,他相信,仁亲王妃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仁亲王估计都活不下去了,仁亲王妃这个女人,就像趴在名贵花瓶上的老鼠,令人打又打不得,留着很恶心。
永昌帝最后不得不把威远侯召进宫,让他监视萧逸。
“皇上,微臣不是萧国公的对手啊。”
“那,你另外给朕举荐一个人,代替萧国公。”
“皇上——”威远侯苦着脸,答应下来。
威远侯武功不行,行兵打仗也不行,但有一条很厉害,善于扮猪吃老虎,搞阴谋诡计很在行,永昌帝知道他只要豁出去,是能够完成任务的。
再说仁亲王妃吧,真是笨人教不聪明,她见丈夫倒了下来,心里又慌乱又难过,衣不解带地伺候了几天,仁亲王的病情总算见好,能够起来走动了,她这才收拾了一下,递牌子进宫,到太后跟前告黑状。
太后心里憋了一肚子火没地方发呢,好吧,罪魁祸首来了,耐着性子,听完仁亲王妃的哭诉,太后问:“你觉得,我该给你撑这个腰,给世子赐婚,把你娘家侄女嫁过来?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皇家就是个菜园子,谁想来就来了?”
仁亲王妃一下子就跪在地上了,眼泪汪汪地说道:“太后,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是说,世子,世子也太不孝了,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他竟然敢削发,这,这,也太丢我们皇家的人了。”
“既然敢削发,那就让他出家去!”
太后那是气话,没想到仁亲王妃却当了真,她眼泪说停就停,满脸希冀地抬起头,随即才觉得不对劲,低头讷讷道:“这怎么行?”
“你还知道不行?仁亲王世子,不光是仁亲王府将来的顶梁柱,还是我巨荣朝的顶梁柱,你敢让他有什么闪失,仔细我剥了你的皮。”
“是!”仁亲王妃又眼泪长流,她还是那种不装假的哭,完全本色表现,把太后烦的,摆手让她退出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出走
仁亲王府发生的事情,也传到了刘家,刘夫人急忙来仁亲王府打听消息,却在路上碰上返回的仁亲王妃。
刘夫人不敢上王妃的辇驾,便邀请对方上了自己的马车:“王妃娘娘哟,你这进宫不是挨骂去了吗?太后和皇帝肯定不会认为那父子有错儿,还不全赖你头上?”
“呜呜,嫂嫂,就是这样的。”仁亲王妃一边哭,一边给刘夫人哭诉太后是如何骂得她。
“停,停,太后说,他削发何不出家去?”
“是啊。”
“嘿嘿……”
刘夫人笑得十分奸诈狰狞,仁亲王妃看得身上冷汗直冒。
“我的傻小姑哟,你真可怜呐,夜以继日伺候了老爷,为了他进宫讨说法,还挨了一顿骂,这日子过得可真是——”
“我好命苦啊,呜呜——”仁亲王妃又是好一顿哭,两只眼睛都肿成了烂桃子,刘夫人才安慰了她几句,两人分道扬镳。
仁亲王已经起床,在外面走动,他的病其实没那么重,刚开始自己也吓坏了,后来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最后,则是想借此要挟儿子,所以,一下子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要不是看到老婆又累又忧心,几天时间便老了好几岁,他还要继续装下去,直到儿子向自己低头为止。
或许读者觉得仁亲王冷血不通人情,但这个社会,是以孝道为先的,在大众眼里,钱隽的举动,是彻底的不孝,是要受到谴责的,仁亲王见自己都吐了血,儿子还这么拧,心伤地哇凉哇凉的,以前只是老婆的意思反对文瑾进门,现在,已经变成了他的心意。
一个对儿子影响这么大的女人,现代社会都没有父母会喜欢,更别说在把子女当成自己私有物的封建社会了。
可既然钱隽错了,为何皇上和太后不管呢?这无非因为钱隽是一柄好枪,他们犯不着为了这事,失去这样个好臣子的心。同样的道理,他们自然也不希望失去仁亲王的忠心,这才不插手仁亲王府这父子之争的,反正,不管最后谁胜了,太后和皇上好好安抚一顿,他们把两人就都拢住了。
钱隽自然不认为自己是错的,他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让着父亲,可以为他去赴死,当老爹的,就应该成全自己这份心思。
其实,若是讲道理,钱隽当然是对的,仁亲王你都对老婆那么好,凭啥不许儿子对老婆好呢?可惜啊,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仁亲王想了又想,觉得儿子虽然在伺候自己的时候,是尽心的,但没有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一句退让的话,肯定还是放不下文瑾,他便想到若是硬来,便只有进宫请旨,还好太后和皇帝心里门清,两人互相推诿,最后才没能让仁亲王达成心愿。
从宫里回来,仁亲王一肚子都是气,看到妻子的眼睛,还是揉得发红,忍不住叹气,怜惜道:“你这又是为何?”
“妾身担心王爷身体啊……”未语泪先流。
“好了好了,我这不好好的?”
“王爷,你现在好好的,世子还靠着我们呢,都这样不听话,将来,将来我们老了,可怎么办呀?”
这简直是往仁亲王心里捅刀子,本来就不顺的心气,就更憋得慌了。
“王爷,听说你,你,当年也不愿成亲的——”
仁亲王果然陷入了沉思,觉得是儿子不理解自己的苦心,他再一次派人,把刘月娇和萧文瑾查访了一边,得出的结论:刘月娇一点也不差。
实话说,刘月娇容貌虽然比萧文瑾差那么一丁点儿,但诗书画可是顶呱呱的,还会弹琴下棋,钱文瑾这些全不行,唯一厉害的,则是善庶务。
仁亲王府别的或许不足,最不缺的就是钱,萧大小姐的能耐,在这里无用武之地,仁亲王下了决心,这天早饭后,把儿子叫到外书房。
“你的事情不能再拖了,父王这就派媒人去刘家,这门亲事,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他认为儿子和自己一样,到了最后一刻,会坚持不下去的。
钱隽嘴唇抿得紧紧的,没有说话,只是冷静地看着父亲:“你确定?”
“除非我死了,这王府的事情,就轮不到你说话。”
“那好吧,你去提亲吧。”钱隽说完,掉头便出去了。
仁亲王还准备儿子和他大吵大闹呢,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一时还有些接受不了,愣在椅子上好半天,他到底心里没谱,没敢派人去刘家提亲。
钱隽走出父亲的书房,便一头钻进自己的房间,一下午都没出来,仁亲王知道儿子心里肯定憋屈,到了晚饭时,还派人去叫了,但钱隽没有出来,他也没当回事,觉得儿子拗几天,可能就会想通了。
钱隽把自己关在屋里,两天没出门,也不肯吃饭喝水,仁亲王生气了,亲自去了儿子门前,郑再新紧张极了,唯恐父子两人再闹起来。
“小隽,起来吃点东西。”
“小隽”,是前仁亲王妃叫钱隽的专利,这一声,令郑再新忍不住了:“呜呜”地哭了,“王妃,王妃,你要是活着多好……”
仁亲王气得要命,一脚就把郑再新踢倒在地,还滚了两圈。
郑再新的铁脚,发出咣当刺啦的声音,十分刺耳,但他咬着牙,一声也没吭。
钱隽的门开了,他脸色有些苍白,低声说了一句:“是我的错,你拿他一个残废发什么火?”
仁亲王放缓语气:“小隽,吃饭吧。”
“好,我吃!”
郑再新闻听顾不得疼,连滚带爬地往厨房走去,却看到拐弯处有两个小太监提着食盒。
钱隽很安静地吃过饭,送走仁亲王,从屋里提出一个藤箱,他让郑再新去庄子上,替自己给奶娘送个礼物,自己独自去了宗人府方向。
这天晚上,天已经黑尽,钱隽却没有回来。
仁亲王平日很少管这些小事,从西疆回来,钱隽已经是个成熟能干的男子汉,做事也极有分寸,从来没有让他操过心,整个亲王府的人,都觉得世子实在太好,除了郑再新和小太监毛六。
郑再新天黑没有赶回来,毛六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他再怎么担心,也不敢给人说,一直到亥时初,才大着胆子敲了侍卫总管的门。
“什么?世子没有回来?你怎么不早说!”刚开始云总管还只是派出了侍卫和外院的杂役,但京城这么大,找一个人何其难,几个钱隽常去的饭店没有人,他们又去了钱府,钱文翰也惊动了,派出家人去寻找,折腾了一夜,第二天,衙门的人开始上朝,才有消息过来:钱隽前一天,去了兵部,把他的将军印鉴和官服,全都交了,兵部接待的官员没接到圣旨,又不敢惹他,现在官服还在办公桌上放着,不知如何处理。
宗人府的小吏这才想起来,仁亲王世子曾让他给左宗正屋里放了一个包袱,宗人府就是养老院,好些官员根本就不用做事,左宗正还算是勤劳的,但昨天一直和几个朋友在家吃酒。
仁亲王府的人找上门,左宗正这才急忙去了官廨,钱隽的包袱里,竟然放的是册封世子的文牒、圣旨,甚至还有宗族里的人特有的出身文牒。
他不当世子,连巨荣朝皇家的宗亲都不做了?换一句通俗的话说,就是要脱离家门,六亲不认了。
这一下,不光是仁亲王慌了,连永昌帝也坐不住了,下令五城兵马司派人四下寻找。五城兵马司有一批从西疆回来的老兵,认识钱隽,连画像都不用。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钱隽就像石沉大海一般,无影无踪。
“把沈明熙给我叫来。”永昌帝忽然想起来,最能拿住也是最爱钱隽的人是哪个。
从没见过沈明熙这幅样子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双眼熬得通红,头发散乱,帽子不正,到上书房门口,才勉强打起精神整理了几下,但依然掩饰不住颓废疲惫和极度伤心的样子,他无力地跪倒在地,给皇上磕头,把永昌帝吓坏了。
“你,你这是怎么了?”
“皇上!大姐临走,死不瞑目,是我许愿要照顾好小隽,可如今,我都做了什么呀?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让我将来到了地府,如何给姐姐交代。”沈明熙说完嚎啕大哭。
永昌帝摆手,让身边的太监把人带到隔壁去哭,自己坐在龙椅上懊悔不迭,饶是他算无遗策,还是忽略了钱隽的影响,不仅是仁亲王府啊,还有沈家呢,除了沈明熙,沈明昭也是他的依仗呀。永昌帝这才意识到,几天里,沈明昭上得朝来,几乎一句话都不说。
他平日话少,永昌帝有些疏忽,此刻想起来,皇帝才,话再少,也没少到这种程度啊,一个字也没有。
纷扰不仅惊动了京城的官员,慢慢还传入百姓的耳朵,钱隽当年跟着皇帝从西疆归来的英雄形象,是多么深入人心,转眼被人逼到这样的境地,百姓心里遗憾、好奇,纷纷打听、议论,也不知道怎么传的,舆论的矛头直指仁亲王妃,都说是被后娘构陷,堂堂王爷,嫌大爱小,偏心后妻,跟着后娘做后爹,才使得仁亲王世子在家无立锥之地,不得不挂冠求去。
被当成理所当然的接班人,王府将来顶梁柱的儿子杳无踪迹,还被人这么指指点点蜚短流长,仁亲王终于坚持不住,又一次病倒了,这一回,病势十分凶险,连永昌帝都微服探看了三回,一波一波的太医派过去,夜以继日地守护查看,几个老医正都快被折腾散了架,才算保住命。
仁亲王妃不是很能哭吗?这个泪做的人,刚开始的确哭得没完没了,但这一次哭泣,没人肝肠寸断柔肠百转地怜惜,没有百依百顺柔声细语地安慰,到了晚间,也没有温暖的怀抱坚实的臂膀可以依靠,她无坚不摧的泪弹攻势,少了没了仁亲王,毫无用武之地了。
仁亲王妃不光见自家男人能哭,见皇帝也一样能哭,但没有换来同情,却把永昌帝一肚子的怒火给勾了出来:“仁亲王妃,你还有脸哭?若不是你做张做智挑拨离间,仁亲王和世子能闹成这样?朕还没和你算账,你倒先哭上了,你跟朕说一声,你有什么委屈?谁委屈了你?你凭什么哭?有什么资格哭?太皇太后赐婚是让你伺候亲王的,你做得怎么样?你问问你的良心,到底做得怎么样?”
仁亲王妃吓得浑身哆嗦,跪在地上一声也不敢出,平日里的泪雨,这会儿也一颗都没滴下来。
她也是看人下菜碟的,碰上个软的她吃起来不吐骨,碰上硬茬,怎么瘪她怎么来。
仁亲王一直处于半昏迷中,最严重的时候,连最爱的老婆和小儿子都不认识了,皇上的一顿骂,仁亲王妃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尊贵和荣耀、舒适奢华的幸福日子,都是靠什么得来的,想着男人一旦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和儿子,是绝不可能撑起这个家的,那么,今后日子就可想而知了。
她人整个都傻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就是一株凌霄花,虽然看着繁茂美丽,却得有大树来攀附,儿子,则是温室里的富贵竹,表面还挺茁壮精神,但经不得任何风霜雨雪。
还好仁亲王年龄不大,又有全国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最后,竟然扛了过来,等他消瘦如竹竿的身影到宫里谢恩时,已经到处白雪皑皑冰天雪地。
太后和皇帝见到仁亲王,又惊又喜又怒:“天气这么冷,你怎么出来了,若是冻着了,这可怎么好?”
“微臣实在感谢太后娘娘和陛下隆恩,若不是这样,微臣这条命早就没有了。”
永昌帝其实后悔地要死,他应该及早出手,阻止事情恶化到这种不可收拾的境地,明明知道钱隽有多犟,明明知道他对文瑾的心意有多深,都敢不要命了的和自己打擂台,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呢?
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人都找不到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仁亲王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后悔了,人整个跟呆了一样,不说话的时候,眼睛直瞪瞪的,和他说话,常常半天没反应,有时都过了半天了,他忽然惊醒一般,猛然答应一声,把和他说话的人还吓一大跳。
太医能治身上的疾病,却治不了这心病,每天挨皇上的训斥,连太医正都不想当了,准备上书乞骸骨,回老家去。
永昌帝又一次叫来沈明熙:“你别给我这幅样子,算我欠你的,你外甥若是找回来,他就是要娶天上的仙女,我也会帮着搭梯子,说,你怎样才能找回人来?”
“皇上若是没办法,那我也真没办法!”沈明熙头发都白了一大片,这话让人听了唏嘘不已。
永昌帝气得那脚去踢沈明熙:“都是你惯得,都是你惯的,你把个钱隽,当成比自己儿子都重要。”
沈明熙就没儿子,永昌帝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仰天长叹:“钱隽呀钱隽,你这个臭小子,到底去了哪里呀!”
内阁中,有个新晋大臣姚光远,是个心机十分深沉的家伙,他给永昌帝献计:“仁亲王的小公子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只是过于溺爱了,听说十二岁还留在内宅。”
永昌帝立刻明白,仁亲王若是把心思转到培养小儿的事情上,是不是能好些呢?他派让郭公公派机灵些的小太监过去,协助仁亲王办理这件事。
仁亲王还挺上道的,很快便全身心地投入了进去,每天卯时即起,先带儿子扎马步、练拳脚,吃过早饭,便是读书,午饭后午休,继续读书,晚饭后休息,玩会儿,再练武一时辰才睡觉。
仁亲王妃刘彩琴,以前念念不忘想把钱隽弄废了,这仁亲王府就是她所生的儿子来继承,现在才知道,这个继承人有多么不好当,刚开始,她还去哭求仁亲王手下留情,仁亲王现在,依然见不得她眼泪,果然停下了手,但他一没事做,很快就变回那种眼睛直愣愣的模样,嘴里还念念叨叨的:“小隽,你去了哪儿?”
仁亲王妃简直要崩溃了,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
还是刘夫人有见识,她劝小姑子:“王妃娘娘,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将来的依靠,便是小公子,王爷苦心栽培,便是要让他能担当大任的,你怎么能阻拦呢?”
“可是那练武太苦了。”
“哎哟,那还苦?当年老爷让教头训练琦儿,那可是真真正正用鞭子抽啊,一下便是一道血印子,不那样,琦儿能有现在那一身功夫嘛。”想到儿子即将进京,当做人质,刘夫人脸上黯然神伤。
仁亲王妃顾不得嫂子的伤心,不得不接受了儿子必须吃苦的事实。现在,儿子年纪尚幼,没法依靠,丈夫就必须得保住,她没有选择。
第一百九十七章 无踪
仁亲王在教育小儿的日子里,慢慢恢复,一天天好起来。
姚光远一计得逞,见皇帝对自己青眼有加,便献上了第二计:“听说,仁亲王世子和户部官员钱文翰关系非凡,为何不把找人的事情交给他呢?”
“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找不到,钱文翰能有什么办法?他的智计,还不如沈明熙呢。”
“皇上,可他是文瑾的干兄弟,据说比亲兄妹的感情还要好,皇上只需要如此这般,便肯定能找到仁亲王世子。”
永昌帝听得连连点头,当即便发了旨意,把钱文翰从户部调出来,让他去了五城兵马司,专门负责寻找钱隽。
文翰恨不能挂冠求去,好换得自由身,去寻找钱隽,没想到皇上真给了他这样的机会,这也是文翰难过之余,唯一感到欣慰的。
因为钱隽削发的举动,很多人都认为他出家了,文翰也曾这么想过,但他寻找的地方,却不是京城周围,而是怀津府和山阳县。
原因很简单,在那里,钱隽度过了快乐的少年时光,尤其是他和文瑾,就是在这个地方相遇相识两情相悦。
文翰曾经找到五城兵马司,给对方提供过这样的信息,但那边最后却没找到人,还把文翰臭骂了一顿,这一回,文翰指挥手下,再次返回寻找,很多人都坚决反对,但架不住文翰坚定到固执的态度。
钱文翰就这么带着人离开了京城,消息传到永昌帝耳朵里,他都愣住了。
姚光远给皇上的锦囊妙计,是通过折磨钱文翰,逼钱隽出来的,可人不在京城,跑到梁中省一个旮旯犄角里,就算把文翰折磨死,又有几人知道呢?
姚光远治理国家能力不是很行,做这些小事,还是很能耐的,他见事情不妙,立刻补充道:“皇上不过是要这样的结果,未必非要责打钱文翰本人哪,找个和他像的人,隔三差五地在午门打一顿就行了。”
钱文翰真心去寻找朋友,却因此免了一场非人的折磨,那个和他有几分像的替身,乃是从牢里找的混混,这下可倒了大霉,有事没事挨一顿打,差点没把小命丢了。
转眼就是过年,刘夫人见钱隽还没有任何消息,尤其钱隽被是仁亲王妃逼得出走,刘家就更招人唾骂,他们一家现在虽然不被圈禁,可还不如以前呢,连采买的下人,都处处被人欺负,出门在外,就如过街的老鼠,谁见了都唾骂几声,有的还捶打几下,刘夫人现在出门,连车上都不敢挂刘府标记,不然,那些烂菜叶、口水、鼻涕、沙土,便会没完没了地扔过来,回到家,车夫整个儿都成泥人、土人、臭人了。
刘夫人不敢把女儿押在钱隽身上,过年期间,上蹿下跳,但京城里的官宦人家,谁肯和她结亲?连七品的小部曹家都断然拒绝她,把刘夫人气得差点没吐血。
整个过年,仁亲王妃除了进了一趟宫,哪儿也没去,以往,都不管走到哪儿,都很得宠,仁亲王是近支皇亲,还立有战功,贵妇哪个不赶着来巴结?可如今,她就像染了瘟疫的病人,那些夫人见了她,没有不退避三舍的,就连女儿,整个春节也没收到一份请柬,她们邀请闺蜜来玩,也都被以各种原因推拒。
玉凤还好说,大了,也有点想法,兰凤最小,又被惯得什么都不懂,在家闷极了,便会抱怨母亲:“都怪你,逼走了大哥,害得二哥天天挨打,人都瘦了一圈,也不能和我们玩儿。”
“你懂什么?那是爹爹栽培他!”
“哼,二哥说了,他乃是凤子龙孙,皇家血脉,这一辈子只要不造反,什么福想不到,何必费劲劳神读什么书练什么武?仁亲王府有人撑起来,他只要在这棵大树下乘凉就好,何必不辞辛劳做大树?他才不稀罕什么世子之位呢。”
“你懂什么?”玉凤很生气,“娘亲以及咱们姐妹将来的荣耀,都靠二弟来支撑,他不读书不习武,做个纨绔子弟,咱们怎么过?世子虽然能干,可他何时给过娘亲、你我一个好脸色?他和咱们不是一个娘,根本就不是一条心,娘这样做,都是为我们好!”
“哼,果然,二哥说,你和娘都是自私鬼,光知道考虑自己,难怪会做出逼迫大哥那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儿来。”
“兰凤!”玉凤气得跺脚,“弟弟他竟然说我和娘损人不利己?等将来继承亲王府这庞大家业时,他就不这么说了,知道不知道,若大哥将来继承爹爹的爵位,二弟就得搬出去,咱家这家业,十成他得不到三成,出门去,也没有亲王府的仪仗,进宫,也得走到人后面……”
两姐妹争执得面红耳赤,钱珏旻忽然从外面进来,他冷冷地看了姐姐一眼:“你为了自己享福,就眼睁睁看我每天吃那么大的苦?还好意思说为了我,我要那么多家产做什么?十成给我分一成,这辈子泼水一般地花钱,也用不完。”
“那你有没想过,你儿子呢?孙子呢?”
玉凤的话音刚落,珏旻就瞪起发红的眼睛:“留给他们那么多家产做什么?老子吃苦受累他们享福?为何不我享福他们辛苦?”
玉凤目瞪口呆地看着弟弟:“你怎么这么想?要知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哼,我看是珏旻不努力,娘、姐徒伤悲,你们一天到晚,指望这个,算计那个,凭啥把别人努力的成果都扒拉到自己怀里?现在竟然还嫌我不努力,不就是害怕到时候没有能耐供你们享受?别当他人都是傻子,就你们聪明,哼!”珏旻一甩袖子往外走,“我也要离家出走!”
玉凤和兰凤吓得赶紧跑过去,拖住珏旻的胳膊,死活不让他离开。
珏旻的话,兰凤原封不动传给了仁亲王妃,现在,她不敢对着男人哭了,却敢对儿子哭:“你个小没良心的,娘着苦苦经营,为的谁来?我活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能吃多少用多少?劳力费心,现在你还不承情。”
“谁要你劳力费心来着?你不折腾,爹爹和大哥会挣得更多。”
仁亲王妃说不出话来,钱隽出走,仁亲王病倒,她在贵妇中的地位一下子便降了下来。
雨荷入宫才半年,就有些后悔当初的选择了,刚开始,她一再请求给文瑾和钱隽赐婚,未果,已经让她对皇帝有些失望,现在,她虽然决口不提这件事,只是偶尔派人送个点心什么的安慰表姐,暗地里,却授意文瑾找到钱隽,两人一起去苗疆,过自由的日子去,那里虽然没有京城繁华,但山清水秀、物华天宝,以表姐淡泊的性格,肯定会喜欢。
文瑾刚开始听到钱隽出走的消息时,目瞪口呆,她完全不相信那样自信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敢和皇帝争锋啊,到现在怎么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呢?
文翰、沈明熙都找过文瑾,两人第一句问的话语都是一样的:“钱隽走的时候,和你打招呼了吧?”
“没有!”沈明熙反应是眼神闪了一下,根本不相信,文翰则是震惊不已:“他要是连你都不说,还真是彻底死心了,唉,看来是真的出家了。”
两人的第二个问题是:“你能想出他去了哪里?”
文瑾再次摇头:“我和他接触很少,说话也有数,没法猜啊。”
“钱隽有没送你礼物?这里面有信笺吗?”文翰问得小心翼翼,沈明熙却问得十分笃定。
“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以世子名义送来的礼物,但有以亲王府名义送来的,不外乎一些衣料首饰和各地的特色物件,多数是玩的,没有信笺。”文瑾说着,让春明把那些特色礼物拿出来,她也希望能找回钱隽,自然贡献出自己的收藏,希望沈明熙和文翰能看出什么。
面对藤箱里的泥人、风筝、布偶、流苏、绢花、折扇等,文翰和沈明熙也是只有哀叹,根本找不出线索来。
萧夫人已经从各种传言里,猜测出几分事情的真相,对文瑾十分心疼,但却没法安慰她,只是有事没事,把文瑾叫在身边,希望用家里的琐事让她忙碌起来,不要有闲空儿伤春悲秋,自怨自艾,郁出病来。
萧绮云担忧的降为庶女的懿旨,一直没有下来,现在父亲却给她订了亲,三月就要嫁过去。刘家现在虽然已经没了势力,但刘永琦曾经也是京城少女最追捧的几个英俊少年之一,她虽然不能嫁钱隽,嫁刘永琦也很不错的。对于她这样一个差点被降为庶出的女子,这样的结局,已经是最好的了。
刚开始听到这个消息时,萧绮云对文瑾是嫉妒和愤恨的,现在,钱隽出走,并且,流言传得沸沸扬扬,说是他和萧家大小姐私相授受,有了勾连,才会坚决反对父母安排的亲事,才有今日的离家出走,太后已经传过话来,说是取消对文瑾指婚的承诺,让萧家自行择人婚配。
这表明什么?萧绮云看来,是太后恼了文瑾,认为她轻浮放荡,妇德有亏。
萧夫人要为萧绮云准备嫁妆,为了最大限度地获取利益,萧绮云每天都往后母跟前凑,文瑾就没少和她打照面,有时萧夫人走开,萧绮云就会趁机刺文瑾两句:“姐姐,爹爹也不知怎么想的,先给我定亲,还要我先出嫁,这不是,不是……,嘿嘿,我一直觉得,爹爹更爱的是你呢。”
妹子若是先出嫁,当长姐的又错过了婚配年龄,可就不好嫁人了,萧绮云后面的话故意不说出来,而是似笑非笑面含讽刺地看着文瑾。
“呵呵,你感觉的没错,爹爹若是不爱我,便会逆着我的心意,让我嫁到刘永琦那样的奸贼人家。”
萧绮云气得脸色铁青,连连跺脚,好一会儿才转过弯儿:“刘公子和仁亲王世子,当年可是京城双壁的,谁能想到世事变迁,刘家落魄了,让我捡了个便宜呢?呵呵,姐姐别嘴不对心,做出那嫌弃模样,这福祸相依,谁又能料到,落魄的人,却能留在京城锦衣玉食,得志的人现在却流落天涯,不知身在何方……”她暗讽文瑾,仁亲王世子好,再好和你也有缘没分,刘永琦也不赖,并且还即将成为我的夫君,你担了虚名,什么也得不到,我落魄之下,却得了实惠。
“就刘永琦那样的渣人,凭什么配和仁亲王世子相提并论?”文瑾生气了,说她自己无所谓,但怎能容忍贬低钱隽?
“刘公子的武艺,当年可是京城少年里排第一的。”萧绮云很不服气地说道。
“哼,人心若是恶的,武艺越高,做的坏事越大。”
“你——”萧绮云气得,“你又没见过他,怎知道他的心眼不好?”
“刘永琦当年在京城留下的英名,哪一件不是把人打伤打残的?并且,那些人家,哪个不是小门小户惹不起他的?由此可见,他欺软怕硬,心思歹毒,你嫁过去,一定要谨慎小心,不要和他正面冲突才对。”
“不劳你费心,刘公子是好是坏,和你不相干。”
“哼!我懒得搭理。”对于连自己将来都看不清的人,文瑾懒得和她多说,此后,再碰上萧绮云得瑟,便避了开去,偏偏萧绮云不知好歹,多数时候,还会追着文瑾,再啰嗦几句。
春明和夏阳对小姐的避让非常不忿,背后少不了会嘀咕几句,文瑾听了也不置可否,有时候会耐心地给她俩解释:“你俩觉得父亲爱我还是爱她?既然跳过我,把她嫁过去,父亲肯定有他的深意在里面,现在逞那些口舌之快做什么?今后日子好过,那才是好呢。”
虽然话说的很有道理,两个丫鬟还是对萧绮云的样子看不顺眼。
就在这时,刘永琦返回了京城。
刘广众不管现在如何低调,但昔日也算是一方土地上的无冕之王,刘永琦的排场还是不小。这不是说他张扬,刘永琦选择落日时进城,马车上连刘家的标志都没敢挂出来,可见也是不想引起人们的注意,但他一行人主子足有十多个,丫鬟婆子外加随扈,足有六七十人,坐了八辆马车,想不让人注意都不成。
文瑾严禁下人议论主子,可那些丫鬟婆子的八卦精神,却依然群情激昂,很快,关于刘永琦的流言就进了萧府。
“小姐,刘家大爷都有儿子了,两个小妾,还有几个没有身份的女子,也坐在马车上,一副主子的派头,二小姐一进门就要当娘了。”
“真的?”文瑾没想到刘永琦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在妻子没进门,就把妾室带回来,连庶长子也领进了家门,这,这……
就算萧绮云身份尴尬,但她也是萧府的人,这不是刘永琦和萧绮云之间的事情,而是刘家和萧家的事情,对方在赤?果?果地打萧家人的脸呢,这也太过分了。
文瑾正要去找夫人,商量这事该如何处理,萧夫人的丫鬟蝴蝶已经过来了请人了。
萧夫人脾气不是很好,文瑾去的时候,她满脸怒气,坐在暖阁里,捏着茶杯的手直哆嗦:“瑾儿,来,过来坐。”
“母亲切莫生气,身体要紧。”
“瑾儿,你父亲不在家,真觉得独木难支,刘家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不愿意这门亲事,就不要提当年的旧约,逼你父亲答应嫁绮云,现在,这不是把咱家架到火上烤嘛。”
“母亲,你别生气,刚才我也跟你一样气愤难平,但这事关乎绮云的终身,到底如何处理,还要看她的意思。”
“你是说,她要是答应下来,我们萧家的脸,就这么丢到海底了?”
“母亲,她要是答应,我们可以要求刘家去母留子,或者怎样处理了那些妾室通房,才能成亲,若是绮云也咽不下这口气,当然就好办了,快马加鞭,给父亲送信,要他决定是不是退亲。”
文瑾说这话时,心是虚的,刘永琦从南疆动身时,父亲应该早就到了,他能不知道这回事吗?可前几天收到他的信,却只字未提,他是不在乎萧绮云的感受,还是和刘家达成了协定呢?
萧夫人可能也想到了这一层,她看了文瑾一眼,也不说话了。
“先问问绮云的意思,她还嫁不嫁,不嫁,不管爹爹什么意思,咱们都推了这门亲事。”
“行!”
文瑾不想和萧绮云见面,退出暖阁,没多一会儿,就听见萧绮云脚步声重重地过来,一脸愠怒,身上似乎都带着火气。
春明还想偷听,被夏阳一把扯住了:“有夫人做主,你给小姐惹这麻烦做什么?是好是歹,一会儿就见分晓了。”
没想到夏阳的话音刚落,就从屋里传出萧绮云的哭声:“夫人你怎么能说退亲的话呢?这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哪容我们随意更改,女儿来找你,是想要你帮我出头的,呜呜,我咽不下这口气。”
第一百九十八章 回门
萧夫人的口气也很冲,火气大的不得了:“那你说,我怎么才能给你出头?退亲你不肯,让对方把妾室都发卖了,你也不愿,害怕没过门就落个嫉妒的名声,面子你想要,里子也要要,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儿?一根萝卜两头切,你想把好处都占尽了,我没那么大本事!你说,你自己说怎么办吧。”
“呜呜,娘呀,我好可怜——”萧绮云这是嫌夫人作为后娘,不肯尽力了。
萧夫人已经够恼火到了,这一嗓子简直是火上浇油,文瑾听见里面“咣当”一声,萧夫人大概摔了杯子,很快有脚步声传出来,萧绮云哭得东倒西歪,几个丫鬟费力搀扶着,涌了出来。等她们上了走廊,文瑾才走进去,春明夏阳赶紧用帕子垫着,捡了碎杯子,然后又仔细用扫帚清扫干净,这才退了出去。
“夫人这是何必?你也知道绮云是个糊涂的,和她置什么气呀。”
“我还没见过这么自私的人,什么好处都想捞,也不看看这个世道,活着多难。”
“唉!”文瑾叹气,“绮云三姐妹虽然经历生母去世的打击,但却非但没有学会如何为别人考虑,反而更增添了她们的自我意识,考虑问题只看自己一方利益,不顾别人感受,有一点不如意,便迁怒他人,以前有萧逸在家镇着,她们还不敢过分,现在,见巴结不上萧夫人,便开始用威胁了。
萧绮云那一声哭,分明就是在提醒萧夫人注意言行,不能令她满意,便要你小心名声了。
文瑾换了话题:“夫人,听说你小时候也才名远播……”
“快别说这话,不过是几个无聊的妇人,想要巴结母亲罢了。”想起过去,萧夫人的感情慢慢平复下来:“这人啊,小时候吃点苦,不见得是坏事儿。”
“是啊,夫人,不然怎么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个说法呢?少年受苦,对人的一生来说,未必不是福呀。”
“唉!”萧夫人一叹,心中百味杂陈,和文瑾聊了几句,两人便散了,新婚燕尔,丈夫便为了心中的抱负,远赴他乡,到现在,满怀希望的奇迹也没能出现,男人留下的几个孩子中,也只有文瑾一个肯和她亲热,但这个女孩也是个苦命的,好容易碰上个痴情的男人,却被他父亲和继母所不容,现在男人远走,她还不知道守到何时,才能云收雨霁见阳光?
再说这个萧绮云,对刘永琦那样的渣男,竟然喜欢得紧,一副非嫁不可的模样,这刘永琦比萧绮云要大八九岁呢,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对这样的人有好感,
或许是文瑾所说的,当年刘永琦跨骏马驰骋街市,肆意张扬,入了还是小姑娘萧绮云的眼了,理智的人眼里,那是骄狂放荡,小姑娘眼里,却是另外一种感觉,比如萧绮云吧,她给萧夫人形容时,说那是:“武功盖世,人物风流,举止洒脱。”她说她只要能做刘永琦的妻子,不管受多大委屈都愿意。
萧夫人本来就有些看不上萧绮云,现在见她竟然这么糊涂,就更不把她放在眼里。
第二天,萧夫人再和文瑾商量,文瑾以为夫人改变主意了,便把这件事的后果说了出来:“恐怕刘永琦根本不把她当妻子对待,二姑娘到时候委曲求全,也不见得能求来这个‘全’字。”
萧夫人叹气:“我也这么给她说了,你知道她是怎么回答我的?她竟然说,不试一试,如何知道呢?这嫁人也是能试一试的事儿?等试过了,这辈子也完了。”
“那母亲要怎么办?”
“能怎么办?你父亲定的亲,她又愿意受这委屈,我,我不好多事的。”
“夫人此言差矣,你若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嫁了她,对自己名声是有碍的,外人不明就里,还说,还说夫人不肯尽力,不管怎么说,也要让刘家有所让步才行。”
“行!”
萧夫人让人叫来媒人,让她们转告刘家,在大婚的这个月里,刘永琦的妾室通房以及庶子女,全都回避了,等过了对月,再给主母敬茶。
媒婆自然怕麻烦,煽动三寸不烂之舌想推拒:“哎哟萧夫人,自古敬茶都在第二天的,哪有你这样要求的?万一刘家不答应,这,这可怎么办?”
“刘家答不答应,不是你现在能设想的,桂婆婆,你是不是觉得这媒人鞋很好赚呐?”
媒婆没办法,只好去刘家跑了一趟,刘家果然拒绝,理由和桂婆婆说的一致。
“那,桂婆婆,麻烦你再走一趟,若是如此,我家女儿还没进门呢,就要受这样的委屈,这亲家,不结也罢。”
“哎哟,萧夫人这话说得,哪能因为这样的小事,就不结亲了?这样吧,两家都退一步,孩子暂时不敬礼,妾室敬茶的事情还是按时进行吧。”这等于没说,刘家还能趁此机会,避开萧绮云强行把庶子女留在自己身边教养呢。
“不行!”萧夫人回答很坚决,媒婆走后,好几天都没有回音。
柳枝在春风里飘摆,极是柔软媚惑,凛冽的风,不知何时变得轻柔温婉,桃花儿也鼓出三两朵的花苞,京城的风光,一改寒冬的萧瑟,明媚轻快起来。
钱隽还是毫无消息,萧夫人每每看到文瑾,心中都涌出淡淡的遗憾。
她当年,遇到的是个渣男,继女倒是碰到个好的,却应了那句话——好事多磨。
距离萧绮云婚期越来越近,刘家却迟迟不肯送聘礼,他们无非是看文瑾婚姻艰难,料定萧夫人不敢让萧绮云出嫁的事情黄了,等这边说软话呢,媒人来了一趟,果然是刘家拒绝了萧夫人。
“那就暂停婚嫁吧,我要写信给老爷,问问如何对待刘家这样的态度。”
萧、刘两家的婚事出了波折,这传言在原定萧绮云出嫁日前十多天,便甚嚣尘上,传的沸沸扬扬。
行礼不过月,但一般也要在结婚前二十天送来聘礼的,这眼下,都只剩下十天了,刘家还是无动于衷。
第一个沉不住气的是萧绮云,她先是派丫鬟在外面盯着,接着,天天一大早就给夫人请安,然后拐弯抹角地表示,不想婚事出现变故,三月十八的婚期,到了三月初十这天,她终于忍无可忍,问萧夫人道:“夫人,刘家为何还不行礼呢?”
萧夫人气儿不打一处来:“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吗?他们这是在我们跟前摆架子呢,哼,还当是皇贵妃当宠的时代呢,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境况。”
凤凰落毛不如鸡,是说原本还是有内涵的,只是外表不显眼了,这刘家,本就只是巨荣一个普通守边的元帅,凭着女儿得宠,才爬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现在,连昔日的威风都没了,还扎什么势呢。
小狗趴在粪堆上,装大狗呢。
萧绮云嘤嘤哭了起来:“夫人,他们就是落魄了,才更在乎面子的,父亲现在重新得了皇上重用,正是要韬光养晦的时候,我们这边,就让一步吧。”
“你——,绮云,我现在可都是为你着想的,若现在不硬气,你这一辈子就再也硬不起来了,低头娶媳,抬头嫁女呀。”
“母亲,绮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还没过门,便摆布对方的妾室,这会招人闲话,说我善妒呢。”
“你,你这是指责我做事不周了?”
“女儿不敢,女儿只是觉得,这是父亲给定下的亲事,就该安安稳稳地了结了。”
“好,随了你!”
媒人又一次过来时,萧夫人什么也没说,一口便允诺了,刘夫人欣喜若狂,她已经准备让步了。
“哼!萧家也不过如此。”她准备了二十四抬的聘礼,若是萧夫人再拒绝一次,便增加到三十六抬的,现在也都不用了。
萧逸有信回来,他在南疆的公务办得十分顺利,刘广众已经选好屯垦的地址,即将择日率军前往,从此以后,萧逸便是他的后方,捏着他的命脉,书信回到京城,萧绮云的婚事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瑾儿,你总觉得这事有蹊跷不?既然老爷拿捏着刘广众的命脉,为何刘永琦还敢这么放肆呢?”
“他是进京做人质的,大概是觉得,不管怎么闹腾,皇帝都绝对要保住他的命,他是牵制刘广众这个风筝的线绳啊。”文瑾分析道,“他这是故意激怒我们,或许也有想退亲的心思,毕竟绮云身份尴尬。”
“他们身份就不尴尬?等你爹爹在南疆站稳脚跟,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文瑾忽然想到什么,心中一沉:“对,母亲,爹爹在南疆,肯定遇到什么麻烦了,才不说退亲的话,而这边巴不得咱们提出,把事情闹大,传到了那边,对爹爹不利的。”
“这,这如何是好?那我们就什么也不说,把绮云嫁了?”
“这可就苦了她了。”
“自找的!”萧夫人一甩帕子,恼火地道,她是个硬气的女子,以她的性子,自己哪怕一辈子嫁不出去,也绝不嫁一个还没过门,就打自己脸的男人。
再说,萧绮云在文瑾面前得瑟的事儿,她也知道了,对这样冷血的女子,她也不愿意同情。
萧绮云就这样出嫁了,最后关头,她竟然还埋怨嫁妆不够多。
萧夫人可不像文瑾能忍,她直接把人叫过来,拿着嫁妆单子:“绮云,这嫁妆除了当母亲的来准备,还有原本你娘的一部分,再就是聘礼。你聘礼不厚,只有二十四抬,还一个一个空匣子,里面没什么东西,你娘留给你的,你也看见了,再说,还有你几个妹妹,总得给她们留点吧?你爹给我留了三千两银子,我全放你箱子底儿了,你还要怎样?谁家嫁闺女,要赔这么多钱?”
萧绮云只是哭:“夫人,咱家也不缺三五千两银子的,我这嫁妆也实在太寒酸了点。”
“住口!这萧府都是老爷和公子的,我也不过是替老爷守家业的罢了,如何能给你许多?还没出门呢,便争起家产了,你这当女儿的,可真孝顺。”
文瑾只是觉得奇怪,按说,萧府经济条件不错,赵玉兰为何没有从很早就开始给几个女儿准备嫁妆呢?
见文瑾不语,萧夫人心里不舒服,还当文瑾怕自己将来也没嫁妆,才不帮自己说话呢,谁想,文瑾终于冒出一句:“绮云,你生母怎么没有给你准备嫁妆呢?”
萧夫人愣了一下,也疑惑地看着萧绮云。
萧绮云脸涨得通红,咬牙切齿地瞪了文瑾一眼。
萧夫人把阿来叫来一问,原来赵玉兰的兄弟说,用那笔钱做生意,将来赚了,给外甥女十里红妆,现在,赵家被抄,那些钱都进了皇帝的内库。
“她娘去世的时候,怎么没把钱收回来?”文瑾很奇怪。
“当时那边说钱不凑手,等资金宽裕点就还回来,国公爷顾不得这些闲事,管家跑了好几趟都无果,二小姐还嫌丢了面子,把小的夫妻俩很一顿训斥。”
“有多少钱?”
“两万两银子。”
萧绮云就在一边听着,惊讶地瞪大眼睛:“二舅母说是五千两呀。”难怪她不要萧三去追回。
赵家都什么人呀,现在,萧绮云哪里还有脸要钱啊。
谁家的钱不是攒出来的,萧府的家底都让赵家掏走了,文瑾以前以为富裕,只不过是表象。
萧绮云回去,不知怎么和两个妹妹说的,反正,萧绢云和萧绫云对萧夫人都心怀不满,把个萧夫人郁闷得,整个婚礼期间都强颜欢笑。
好容易送出了门,刘家还算有眼色,在后面的礼仪上,做得很好,萧夫人这才松口气。
萧绮云竟然不嫌刘永琦没娶妻便有妾室及庶长子,果然让人瞧低了萧家,萧夫人婚礼上,便感觉十分不好,有客人背后指指点点,当面说话,也阴阳怪气的,回到家里,她在文瑾跟前吐槽:“绮云若是我亲生的女儿,哪怕她嫁不出去,我也绝不会让她进刘家的门,都是什么人呀。”
“夫人就别生气了,赵家人若是和夫人这么正气,如何能做出拿女儿四处结亲,然后从她们身上榨钱的事儿?何况,他们还和乔太淑妃娘家勾结,残害皇后、杀害我的娘亲,这样没人性的人家,你能指望他们,教出有廉耻的女儿?对绮云,咱们也算是尽心了,是好是歹,那是她选择的。”
萧夫人叹口气,她多么要强啊,却不得不受这样的腌臜气。
三天回门,萧绮云气焰高涨,看来,在刘家过得还不错。
文瑾这还是第一次见刘永琦,难怪萧绮云一心想要嫁给他,果然还是有些本钱的。
刘永琦个子和钱隽差不多,比钱隽要壮实,浓眉大眼薄嘴唇,乍一看还很帅气,只是不能多看,他眼睛有点太大了,以至于眼珠子外凸,显得黑眼仁少,白眼仁多,他大概知道自己的缺陷,平时总是半垂着眼皮,浓黑地眉毛皱起来,薄唇抿得紧紧的,然后,在眼缝里看人,给人的感觉特别阴冷深沉。
萧绮云穿着大红嫁衣,满脸笑容,看向刘永琦的眼光,热烈痴情。
萧夫人和文瑾对视了一眼,都是一脸的苦笑,萧绮云一开始便处于弱势,现在还一副花痴样,刘家,如何不把她捏得死死呢?
刘永琦进门时,还一脸冰霜,脸上勉强挂了三分笑意,但眼神冷漠,显然不把萧家人当回事,但在见过文瑾之后,便热情起来,主动和萧夫人说起了闲话:“岳母大人身体可好?今年天气好怪啊。”
萧夫人微微一笑:“你刚从南疆回来,大概还是不适应。”
“是啊,南疆天气一年四季不冷不热,比京城好多了。”
“哦,是吗?”萧夫人敷衍。
刘永琦看向文瑾:“听说大姨姐也在南疆长到几岁大才北上的,你都不记得了吗?”
“嗯,不记得。”文瑾应道。
刘永琦一点也不因为文瑾的冷淡,便失去说话的兴趣,他很热情地继续道:“那什么时候,我和绮云陪大家一起去南疆,看望岳父大人,也顺便在哪里玩一玩,南疆可是个好地方的,风景如画,物产丰饶……”
萧绮云插言道:“相公,你真的肯带我们去玩吗?”
刘永琦不知道是低下头,还是算点头,然后:“唔!”了一声,萧绮云眉开眼笑,得意洋洋地对文瑾扬了扬下巴:“母亲,姐姐,过几年,我们便一起去南疆玩玩。”
“那边若是真好,爹爹会派人来接的,再说,外公和舅舅也不会忘记我的。”文瑾说道。
刘永琦十分不高兴地扫了文瑾一眼:“岳父公务在身,怎能抽出时间陪岳母和姨姐玩儿?至于苗王,那可是要出关的,想去走动,还要圣上答应才行,只有我现在闲人一个。
第一百九十九章 膈应
萧瑜琛看出继母和姐姐有些不耐烦,打着哈哈道:“刘公子,咱外面坐去。”
“呵呵!”虽然刘永琦比萧瑜琛大,但萧绮云年龄小,他还得管萧瑜琛叫一句大舅哥的,但面对瑜琛有些青涩的面孔,刘永琦嘴巴动了动,最后也没能出来那一声,他只好用呵呵抹了过去,“我和你妹子成亲,咱们这就是至亲的人了。”他竟然坐着不动。
萧夫人和萧瑜琛都有些恼火,文瑾起身:“母亲,你们坐,我去一趟厨房,看看那边宴席做得怎样了?”
刘永琦急忙阻拦:“姨姐这是做什么?没的丫鬟婆子一个个杵着,要你跑腿儿。”
萧夫人帮文瑾说话:“厨娘有几道菜得大小姐指点呢,你让她去吧。”
文瑾带着春明夏阳等出去,在自己院子里小坐了一会儿,再回花厅,刘永琦已经外院去了。
萧绮云有些恼恨地盯了文瑾一眼,见对方根本不搭理,气得咬了咬牙,在心里嘀咕了一声:“狐狸精。”她这两天,觉得很得男人宠爱,还当是自己魅力无边呢,刚才一幕,彻底打碎了心中的幻想,自己男人就是个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色狼,竟然还想打文瑾的主意。
这一顿饭吃得十分沉闷,萧绮云沉着脸,萧夫人和文瑾则皱着眉,她俩都有些恶心,没想到刘永琦比她们想象的还渣。
萧绮云嫁到刘家,果然让京城的人看低了萧家,大概十几天后,家里来了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媒婆,萧夫人亲自接见了。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萧家这一场喜事还没过去,就要有第二场喜事了。”
“还有何喜?”萧夫人很淡然。
萧绮云出嫁,就像一根鱼刺鲠在喉咙,而钱隽出走,更让全京城的舆论对准了文瑾,这个时候,也就只有萧瑜琛了,萧逸对这个儿子有多重,萧夫人清楚的很,萧府还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能有哪一家好女儿肯上赶着结亲?
“哎哟萧夫人,这可是大喜啊,大大的喜事的,我是从英王府里来的,英王世子妃想聘你家大小姐为嫡长公子之妻——”
萧夫人紧张地捏紧了拳头,若不是有钱隽一事,让她知道文瑾心有所属,这桩亲事,还真是很不错的。
随即,她又忍不住狐疑起来,全京城的百姓都议论说,仁亲王世子是为了文瑾出走的,英王世子妃不可能不知道这回事,她的儿子,哪家闺秀求不来,为何在这个时候,来自己家提亲呢?
她心思一动,便打听起这位英王的嫡长孙情况来。
按文瑾的做法,肯定不会浪费时间在这样无聊的人身上,媒婆嘴里能有什么实话?但萧夫人却不这么想,她认为媒婆嘴里,几乎都是实话,比如走马观花的典故,仔细分析,还是能找到蛛丝马迹的。
媒婆给萧夫人说,英王嫡长孙腼腆讷言,为人敦厚。
萧夫人微笑着点点头——这就是说,那位是个窝囊废呀,口才不行,还烂好人。
但媒婆另一句话,:“将来一定能举案齐眉,夫妻鱼水和谐,幸福百年”却暗藏玄机,萧夫人没听出来。
反正第一回合,是不做数的,就算是要拒绝,萧夫人也不能把话说死,钱隽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她得罪了媒人,将来文瑾万一嫁不出去怎么办?
送走媒婆,萧夫人把文瑾叫到跟前。
文瑾低着头,听完萧夫人的话,有些埋怨地道:“夫人直接拒绝她便是,仁亲王世子为了我,连那么尊贵的身份都不要了,他一辈子不回来,我便一辈子不嫁,这是瑾儿的心愿,希望母亲能成全。”
“这怎么能成?现在你年轻,还没感觉,到了年纪大了,看别人都亲亲热热的,自己一个人孤零零,日子凄清,才知道什么是难熬呢,听母亲的话,等归等,你该找婆家,也得找,说不定你嫁了,仁亲王世子死了心,也回来了,虽然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但一辈子平平淡淡,也好过漂泊天涯。”
这什么理论呀,文瑾摇头:“女儿心意已定,夫人就不要再劝了。”
“好吧,媒婆再来,母亲就一口回绝了。”
“嗯!”
萧夫人嘴上答应,却还是派人悄悄打听了一下英王嫡长孙为何这么大了还没定亲,并且,为何在这个时候求娶文瑾。
消息很快就回来了,英王嫡长孙个子有些矮,这个有些,是要加引号的,他个子还不如文瑾高,但偏偏眼光很高,一定要高门嫡女,还要容貌一等一的漂亮,而他父母则希望能找个高个子、能干的女子,符合条件实在很少,这一来二去,便耽误了。
“这不是趁火打劫嘛,我们瑾儿,会嫁那么一个矮冬瓜?”萧夫人气得要命,媒人再来说亲时,她的脸黑得就跟锅底似的,虽然不敢发火,但拒绝地话可是斩钉截铁的,十分干脆:“她父亲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做主,请英王世子妃还是另觅佳丽吧。”
媒婆刚开始还是猛说好话,希望能有所挽回,等到后面,萧夫人一点也不松口,她也有些恼了:“萧夫人,萧大小姐的为人,满京城人人知道,就算她牡丹花一般,到如今也打了折扣了,何况英王府也是一等一的权贵人家,并不辱没她的身份。”
“怎么说话的?对得起身份的人家多了。”萧夫人很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呵呵,萧夫人,话是这么说,可你也要看得清现实呀,英王世子妃不嫌弃,已经很给面子了,我要是你,肯定痛痛快快借此下台,把闺女嫁了,没得越等越老——”
这话太难听了,萧夫人大怒,她身边的丫鬟蝴蝶立刻拿着花瓶里插着的鸡毛掸子就抡过去了:“滚!我家大小姐将来怎样,还轮不上你说话。”
也不知道媒人回去怎样添油加醋,反正外面对文瑾的议论,又到达到了一个新高潮,让有心人听了,产生了其它想法,英王世子妃派的媒婆走后没几天,又来了一个人,一个宫里的太监金公公。
寒暄过后,金公公“咱家受皇后所托,来给令爱提亲。”
萧夫人连对方是谁也不问,便拒绝道:“小女不想定亲事,劳烦公公在皇后跟前美言,谢谢她的关爱。”
这老太监很不高兴:“你知道是谁吗?敢这么拒绝。”
萧夫人很惶恐地连连行礼:“公公请见谅,小女很伤心,听不得给她提亲的话,她父亲不在家,我身份又尬尴,真的很对不起。”
“好吧,咱家也不难为你,请转告萧大小姐,二国舅爷看上她了,不日便来下聘,你们准备一下。”
“这怎么行?她父亲没在家,怎么也得说一声的吧?”
“行,咱家这就禀告皇后,下个月今日,来下聘!”
“一个月根本来不及!”萧夫人真急了,拦住欲转身离开的太监,两人正在对峙,文瑾走过来,她刚才和萧夫人在一起处理家务,刚才回避到里间去了。
“金公公,请你转告皇后,文瑾得蒙娘娘青眼,不胜荣幸,不过,民妇在外名声已毁,配不上国舅爷的高门,这件事情,是万万不可的,请公公转告皇后,不便之处,还请公公美言。”
“你敢拒绝皇后?”
“公公,这不是谁拒绝谁的事儿,国舅爷的婚姻大事,岂能如此草草?不仅要门当户对,还得两情相悦,才能夫妻和睦,家庭兴旺吧?就我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没有心思与人结亲,公公若是强行撮合,不知是为了国舅爷,还是要害国舅爷?”
金公公没想到文瑾竟然用道理压得他哑口无言,气得脸色都变了,但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出来,根本没经过皇后的,乃是国舅授意。周家二公子本事不大,眼高于顶,家里聘的妻子,是和乔家有关的女人,现在已经上吊自尽了,留下三个孩子,再加上还有庶出的两个,高门女子根本不愿意,小门小户他嫌不大气,这听说了文瑾的闲话,以为她嫁不出去,没得挑了,便派了姐姐跟前的人过来提亲。
金太监拍着胸脯下了保证,没想到一进门便被拒绝,现在,文瑾还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让他骑虎难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夫人赶紧打圆场道:“金公公,萧府现在处于舆论漩涡,不想惹事,还请转告国舅爷,若是有什么想法,那也等一年再说,一年时间,国公爷说不定就回来了,家里也有过主事的人。”萧夫人说的很占理,金公公一肚子不愿意,最后也没话可说,灰溜溜走了。
“夫人,文瑾给你添麻烦了。”
“好孩子,这怎么怪你呢?我们女人,不容易呀。”萧夫人想起当年自己惨遭退亲,小城里也是议论纷纷,从那以后,偶然来个提亲的,也都是提不上串的人物,她一怒之下,说出终身不嫁的话,一年一年岁月蹉跎,跟文瑾眼下的情况,很有几分相似。
老天爷为何总和她们这样恭谨守矩的好女人过不去,反而厚待那些投机钻营、工心算计的人?萧夫人心里一阵酸楚,拉着文瑾的手,自己先眼泪汪汪。
“夫人,父亲来信说,南疆那边已经安定下来,不如让雨荷在皇上跟前说说情,你去爹爹哪里看看去。”
“这行吗?”
“夫人,我、你、瑜琛,三个人不同时走,皇帝大概会答应的。”
萧夫人一直想要个孩子,虽然明知年龄大了很危险,但对那种血脉延续的渴望,让她自动忽略了这些。
“我给你爹写封信,看他答应不。”
“好,发信的时候,带上我的,还有瑜琛的。”
自从全家第二次聚餐,萧瑜琛回家的次数就多起来,三五天便有一次,和文瑾说话也越来越多,萧逸离开时,他面带不舍,看来,已经和这边的家人,有了一定的情感。
这天傍晚,文瑾把萧逸的来信给弟弟看:“爹爹孤身在外,肯定很寂寞,咱们多写写信,对他也是安慰。”
“好!”萧瑜琛犹豫了一下,“我也想给范家爹爹写信。”
“好呀,有空的话,便多写信,你在那里,不是还有两个弟弟吗?范伯年纪大了,最担心的肯定是自己身后两个幼子无人照料,你和他们亲近,又有爹爹罩着,范伯心里便有依仗了。”
“可是——”
“不用担心爹爹,他也是个重情的人,不知该多感激范伯呢,你这样做,不仅报答了自己的养育之恩,也替爹爹报答了范伯的救子之恩呢。”
“好!姐姐,你这么一说,我心里都有底儿了。”萧瑜琛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文瑾的眼前,就像出来一轮朝阳一般,弟弟长得可真好。
若说钱隽长得,那是英俊,萧瑜琛则是阳光,充满活力。
有句话叫什么“靠近你,温暖我”,萧瑜琛的表面,就给人这样的感觉,文瑾觉得,他本性如此,只是命运变化太大,让他一时笑不出来。
文瑾希望萧家是个温暖的家,萧绮云三姐妹,已经被赵玉兰培养地极度自私,她无力挽救,但萧瑜琛和萧夫人,却都是善良的人,她为何不把他们团结起来,挖掘出他们身上的美好,创建尽量欢乐的家庭氛围呢?
说不定没了萧绮云,萧绢云和萧绫云也能慢慢改变呢。
文瑾穿来这个世上的前十年,几乎都是与穷抗争,那时,她虽然没有父母,但一点也不寂寞孤单,钱先诚迂腐无能,对人却极诚恳,韦氏跟他比,还要好一些,钱家还有个钱文翰,聪明坚韧,对文瑾也是关爱有加,后来,她的生命里,还出现了钱隽,对自己一往情深。
那时候,多幸福。
现在,她不愁吃喝,每天穿的用的,都是这个世界上最上层的东西,但却多了烦恼,少了亲情。
文瑾从来不会等靠要,她一直认为美好的生活,要自己去创造,她认真地让自己的心静下来,仔细分析所得所失,然后确定今后的生活,该怎么过。
钱隽走了,但他的心意,却更坦白更热烈地展示在文瑾面前,两情相悦,能朝朝暮暮厮守在一起,当然最好,不能够守在一起,她也该知足。能拥有这样的情分,已经十分不容易,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文瑾已经决定,她要好好守护下去,那样,钱隽有一天想通了,回来了,他们两人生活在一起,哪怕白发苍苍,走不动路,聊一聊现在,她的努力,他的痴情,何尝不是一种幸福?若能如此,她也不枉在这个世界走了一趟。
除了爱情,人活着,还得有亲情,那么,在家努力糅合萧夫人、自己和瑜琛的情感,对外,她要经常回钱家走走,看看二伯、二伯母,文翰、嫣然、玉洁郡主,还有韦成岚、葛氏、韦亮晴、韦亮曦。
文瑾生活有了目标,日子便又充实起来,每天除了陪陪萧夫人,在萧瑜琛要回来的日子里,专门下厨做做饭,还每隔十天八天的,去钱家走一趟。
看到文瑾的脸色,一天一天红润起来,眼睛也黑亮了,玉洁郡主这才算是松口气,背后,还和萧夫人嘀咕:“瑾儿这孩子,总算是熬过来了,我真怕她受不住。”
“是啊,我也担心过,现在就是不知道仁亲王世子,到底在哪里呀。”
“可怜这么好个孩子,老天不长眼。”玉洁郡主还是容易伤心,“她还是说,要等下去吗?”
“嗯,瑾儿说,能遇到这么好的男人,不知道要几辈子才能修得来,她就是守着,也比和一个同床异梦的男人柴米油盐的过一辈子要好。”
玉洁郡主叹气之后,又忍不住羡慕:“是啊,这天下这么多人,还真难找仁亲王世子这么痴情的男人,肯为了瑾儿抛家舍业。”……
就像这世界有鲜花就有毒草,有蜜蜂就有苍蝇一般,文瑾的日子里,也不光是美好,偶尔也会爬出几个臭虫。
这天,萧绮云派人给家送信,说是要来看望萧夫人。
萧夫人嫁到京城,再也没有回过娘家,虽然鸿雁传书,但对娘家的挂念,仅仅靠几个字来慰藉如何能成?因此,她觉得还是了解萧绮云的心情的,便找了个借口,派人给刘夫人送了口信,说是过两天要接萧绮云回来一趟。
这个时代的女人真可怜,出嫁女是不能随便回娘家的,必须娘家来接,还要得到婆婆的首肯。
刘夫人毫不客气地拒绝了萧夫人的请求,仆人回来一汇报,萧夫人就气得想摔杯子。
“夫人——”文瑾安慰道,“咱们这一次没什么事的,被拒就被拒了,下一回有事儿,不就好说了?不信她敢回回拒绝咱们。爹爹来信说,刘广众根本就对他没有任何威胁,刘夫人只是嚣张跋扈惯了,她以为女方的父母,都得怕着男家,哼,逼得狠了,爹爹小小动点手脚,让他们刘家吃不了兜着走。”
第 二 百 章 逼婚
萧夫人这才露出微笑:“嗯,我还不如瑾儿你想得开呢,咱们哪里还用得着你爹爹出手?对付个刘夫人,咱们还不信手拈来?”
“这就是了,夫人,咱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嗯,就是!”
没过几天,萧绮云却给这边送来请柬,邀请文瑾和两个妹妹去她家玩。萧夫人问文瑾:“你去不去?”
“我不去!让绡云和绫云去就行了。”
刘家的马车来接的时候,萧绮云陪嫁嬷嬷孙姑姑见文瑾不去,还悄悄请求了一次:“大小姐,三小姐和四小姐太小了,二小姐有些体己话,给她俩说不出啊。”
文瑾很奇怪,萧绮云什么时候给自己说过体己话呢?她一时有些心软,但想起刘永琦,文瑾又觉得心里很不舒服,便给孙姑姑道:“她有什么事?很要紧吗?为何不写个信给我呢?让你转告也行啊。”
孙姑姑哼哼叽叽说不出来。
“转告二姑娘,我不想出门,她要是有要紧事,你过来传个话就行了。”
孙姑姑唧唧哝哝还想罗嗦,文瑾已经摆手让她离开了。
刘家的马车刚刚离开,那个姓金的太监,又来了,这一回,他的底气可足多了——二国舅求了姐姐,由皇后出手,要来求聘文瑾。
本来,皇后一道懿旨,文瑾不嫁也得嫁,她又没有和钱隽定亲的,皇后这里,没有任何障碍,但雨荷却听到了这个传闻,她出手干预了。
雨荷一进宫,便被封为皇贵妃,皇上时不时地出宫走走的习惯,也突然没有了,皇后什么不明白?她以前不得宠,但宫里也没有得宠的人,大家都很平淡,谁也显不出来,皇后这心理,还算平衡着,雨荷一下子把这些,都打乱了,皇帝几乎天天去她那里,甚至有时不过夜,也要坐一会儿,和雨荷说说话,出来时,经常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皇后听弟弟说想娶文瑾,她第一反应便恨不能举双手赞成,哼,我是皇后,你不过是个贵妃,你的表姐,也要嫁给我弟弟做个继室,你敢欺负我,我便欺负她,看咱俩最后,谁能斗过谁。
雨荷进宫半年多了,和皇后已经针锋相对地掐起来,皇后给她身边派卧底,她也能用计收买皇后身边的人,她的举动皇后知道,皇后那边的消息,她也一样能摸清。见皇后竟然想要欺负表姐,雨荷很快便有了主意。
眼下,她和皇帝的感情还十分甜蜜绸缪,虽然曾经帮文瑾和钱隽说情,让皇帝赐婚未果,她曾经狠狠失望了一把,永昌帝在钱隽出走之后,非常后悔,对雨荷便更多了宽容和怜惜,允许她时不时地派人送个衣料、点心什么的安慰安慰。
虽然钱隽出走,刚开始雨荷是十分感动的,觉得表姐能遇上这样的男人,也不亏了拒绝皇帝的垂青,但时间一天天过去,钱隽毫无踪迹,她又开始恨钱隽了,这个家伙,竟敢让表姐伤心!即使这样,雨荷还是让人带去了她的心意——让文瑾去找钱隽,然后两人一起去苗疆,过自由的日子。
雨荷派了心腹太监带着东西刚走,皇上就来了,看到她眼圈有些发红,忍不住疼惜道:“这又是怎么了?”
“没事,万岁爷,小虫子飞进眼睛了。”
“喔,春天里虫子就是太多了,来,我看看。”永昌帝也不揭破爱妃的谎言,而是捧起她美丽的脸庞——吻上了。
他本意只是想安慰安慰,谁知一开始便刹不住车,直到两人都精疲力竭,躺在床上。
永昌帝小睡了一会儿,很快就醒了,他晚睡惯了,这会儿只是折腾累了,不是睡觉的点,便特别容易醒。
“皇上,臣妾想招表姐进宫坐坐。”
“喔,行的,回头,朕让人给你一块牌子,萧大小姐拿着,什么时候想来都行。”
“谢陛下,大概用不着了。”
“为何?”永昌帝的心,莫名地抽紧,“萧大小姐要离开京城?”是不是去钱隽潜藏的地儿呀。
“不是,听说,郑王府的周二公子,就是二国舅,看上表姐了,要皇后下懿旨赐婚呢。”
“他也配!”皇帝大怒,占起来便准备往坤宁宫去。
“万岁,万岁——”雨荷把人拦住了,皇帝情绪激动,做了什么过头的事儿,回头要是后悔了,自己可就被嫌弃了。
她从来不为了自己的利益,让皇帝失控,这也是永昌帝喜欢来她这里的原因。
宫外的刘雪娇,比雨荷骚?情多了,永昌帝刚开始很吃那一套,但几次上当,他便放开了那个女人,现在很少去,去了也不过夜。他是个极其自负骄傲的人,上了当绝对不会说出来,但那股子不舒服,却令他记忆深刻。永昌帝够聪明、冷静,也有足够的定力,岂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上当呢?
没有比较,便没有鉴别,雨荷的好,越来越让他喜爱。
就像现在,雨荷不直接劝皇帝不要冲动,而是撒娇道:“万岁爷,妾身特地让厨房做了一道点心,你还没尝尝呢。”
“哦,好啊。”永昌帝坐下,吃了一块点心,再喝一杯茶,心气已经平和了。在他眼里,仁亲王夫妇再反对文瑾,只要钱隽没成亲,文瑾就得等着。
令他觉得安慰的是,雨荷说,文瑾已经给萧夫人说过,拒绝所有的提亲,她这一辈子都要等钱隽。
私相授受不被社会承认,但可歌可泣的爱情,依然令人感动,到了钱隽和文瑾这事儿上,闹得这么大,反而多数的人,容不下那些批评的声音了。雨荷知道皇帝便是维护者中的一员,不然,由他推动,这舆论的风向,还不早就变了啊。
永昌帝是走到坤宁宫的,一是不太远,二是,他为了健康,每天都尽量多步行。
皇后闻听皇上来了,高兴地忘乎所以。
皇上和皇后说了一句闲话,然后拐到周安康身上,皇后撅了嘴,有些幽怨地道:“康儿到现在还没能续弦,整天那么荒唐着,王爷这个爹也不管管。”
“可有合适的人家吗?”
“正在瞧着,臣妾说不定还得给个面子呢。”言下之意,她会指婚了,这是试探皇上呢。
“哦,郑王府看上哪个女子,对方还不受宠若惊?不用你麻烦的。”
皇后咬了咬唇:“郑王府的门槛,也没那么高。”她嘴上不敢说,萧大小姐已经拒绝过了。
皇上心里明镜一般,说话便一点余地也不留:“郑王府,哼!门第已经很不低了,再高,可就和我叫板了。”
皇后大惊失色,跪下告罪:“臣妾不敢。”
“哼,你不敢,郑王敢,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皇上拂袖而去,周皇后心跳得快蹦了出来,她不许父亲和大哥结党的,可,他们怎么也不听,现在可怎么办?周皇后呆呆地站着,脑子却一盆胶水,黏黏糊糊想不出个主意。
周安康等了几天,见皇后姐姐没有给他指婚,便央求了娘亲进宫,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皇后说话,悲哀里带着惶恐:“王妃,皇帝不许我指婚,还敲打王爷和世子,说他俩结党擅权。”
“结党擅权?王爷和世子在北疆拼了半辈子命,还因为皇上受牵连,丢了军权,现在,又敲打我们,这,这也太过分了。”
“王妃,你别生气,家里什么都不缺,有权能怎样?再有权,也大不到哪儿去。”
“哼!王爷和世子现在都不是实缺,好些事情做起来便会缚手缚脚的,不交结几个朋友,连京城都出不去,已经够窝囊了。”郑王妃怨气冲天,别的人家做了外戚,耀武扬威,轮到他们家,没有一丝的好处,还失去了不少。他们的命,怎么这么背呢?
皇后姐姐不肯指婚,把周安康气得要死,整个周家,现在心态都极度不平衡,总觉得该是自己的,没有得到手,尤其是权势,作为皇上的老丈人家,本该是除了皇宫,他们数第一的,看不到这一点的人都该死。
他们之所以结党,是因为手里的权利不够大,他们给那些眼睛不亮的官员许愿,答应帮着升官,然后,驱策他们为自家服务,是以周家现在,没有实权,但势力很大,在京城可以说一言九鼎。
百事随顺,周家人不知不觉间跋扈而骄狂,周安康求娶文瑾被拒,让皇后指婚的事儿也没成功,他越想越气,整天指鸡骂狗胡乱发泄。
谋士林月最善于狐假虎威,在外面借着周家的事儿,为自家敛财,对周家献计,也多从这里入手:“国舅爷,没有皇后指婚,难道咱们不会想别办法么?这事没什么难的,派个媒人去通知一声萧家,准备亲事。谅他们也不敢拒婚。”
周安康击掌称赞:“好!明天就去下聘,我亲自去,看他们谁敢说个‘不’。”
“哪里用得着国舅爷出马?小人一人就把事情办了。”
“不成,我去,才能显出诚意来的。”
周安康一声令下,管家仆人便忙乎起来,周家财力雄厚,轻轻松松便凑出三十二抬聘礼来,衣料首饰、瓷器字画、玉石摆件、金银器皿,件件不是珍品,也是精品,一拉溜的摆出来,光芒闪耀、奢华炫目。
第二天一大清早,周安康便神气活现地带着人,抬着东西,出现在萧家所在的大柏树巷,文瑾和萧夫人听到下人禀报,惊得目瞪口呆,萧夫人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是不是去邻居家呀?”
“夫人,大小姐,怎么会错了?二国舅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萧夫人有些慌乱,起身便准备往外走,被文瑾一把拦住了:“关好大门,叫萧总管过来。”她可不能让聘礼进家门,这东西好收不好退,到时候自己不嫁,对方就敢抢。
三十二抬聘礼,说多也不算多,但件件都是真金白银的值钱货,又这么明晃晃地抬着,过了好几条街巷,早就聚拢了一大群看热闹的老百姓,把大柏树巷挤得水泄不通。
萧三不敢开前门,而是从后面的侧门出去,绕到前门,对周安康行礼:“参见国舅爷!”
周安康已经有些不高兴了,这萧家,怎么好半天都没开门呢?他不耐烦地道:“有话快说。”
“我们夫人问,国舅爷是不是弄错了?你给谁下的聘礼?”
“活得不耐烦了!”周安康一脚便朝萧三踹去。
以萧三的武功,很轻松便能躲开这一下的,他偏偏假装人老身拙,就那么噗通一声跌坐在地,旁观的群众发出惊呼,靠近点的,隐隐约约听到了,远处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联想丰富的人,立刻便猜测出各种结果,一时间,嘤嘤嗡嗡,议论不休。
林月一看不对劲,赶紧拉住周安康,瞪起眼睛,把萧三扯起来:“怎么说话的你?刚才不是给你们报过了吗?国舅爷给萧大小姐下聘礼。”
“哦!”萧三拍拍身上的土,假装耳聋眼花地模样,继续问:“夫人派我来问一声,你下聘礼,聘书呢?”这一声他用了暗劲,听着声音并不大,但传得远,并且,他还补充了一句,“夫人和小姐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定亲了,所以,要查验一下聘书。”
林月伸手便捂萧三的嘴巴,却被老头轻轻松松避开了,周安康气得要命,蛮横地道:“现在就写聘书,打开大门,你们先收了聘礼再说。”
“啊?没有聘书?没有聘书,我们夫人如何能收聘礼?国舅爷这是明抢呀!”萧三一手拢着耳朵,大声说话。四下的百姓一听就乐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国舅爷送聘礼,却没有聘书,这话没一会儿便传开了,再加上郑王府的人对萧三推推搡搡,前面的人乐不可支,后面的人开始往前挤,有小孩子夹在里面,呜哩哇啦地大哭起来。
杂乱喧闹的环境,常常使人缺乏理智,冲动易怒,何况周安康这两年几乎没碰过钉子,早就养独了,此刻更是冷静不下来:“砸门,给我把大门打开,今天这聘礼,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林月急得满身是汗,他没想到萧家只有个女人当家,还是常年住在小城,没见过大世面的,竟然胆子这么肥,不准聘礼进去。一时判断出错,被挤在一个短巷子里,出不去也动不了,国舅爷又发飙了,这可怎么办?他小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给萧三道:“大管事,你看这样行不,先把东西放进去,哪怕不承认这门亲事呢,回头我们再把东西接回去,这百姓涌过来了,挤坏一件,可不是你我赔得起的。”
“不行,夫人说了,不是我们该收的,若是进了门,今后可就说不清了,至于百姓拥挤,先生肯定有的是主意吧?周家这么多仆人,摆着给人看的么?”
一句话提醒林月,他立刻下令,驱散拥挤的百姓,清理出通道来。
乌黑油亮的鞭子在空中甩得噼啪响过,便不客气地朝拥挤的人群落下去,很快多数人便受不住,散开了。
“砸门,把聘礼给我送进去!”周安康歇斯底里地狂叫,在京城里,他还没有这么丢人过,林月一把拦住,朝萧三呶呶嘴。
周家一大群仆人围住了萧三,林月走到萧府门口,对着门缝喊了一声:“你们若是能眼睁睁看着大管家受罪,那就不要开门。”
萧夫人和文瑾此刻都在外院,林月的话让萧夫人有些紧张,虽然萧三有功夫,但寡不敌众啊。
“他们不敢吧?”蝴蝶不确定地道。
“我来处理,开门!”文瑾走上前,让人打开大门,而不是大门侧边的小门。
周安康还在咆哮,忽然门开了,一个女子走出来,虽然脸上蒙了个帕子,只露出一双如秋水一般潋滟明媚的大眼,她只静静地那么扫视了一遍,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看到了自己,忍不住停下聒噪。
周安康看年龄和穿戴,知道这肯定就是萧大小姐了,他挺起胸脯,恨不能喊一声:“我在这里。”
文瑾却根本不看他,只略一停顿,便声音晴朗地对外说道:“家父母并未给小女子定亲,不知外面送聘礼的所谓何来?”
林月急忙喊道:“我们是郑王府的,今天带着厚礼,就是来向萧大小姐提亲的。”
“自古亲事由父母做主,父亲不在家,母亲一人不能定夺,还请各位回去吧。”
“不行!”周安康急忙大喊,“萧大小姐,我们今天来,一定要定下这门亲事。”
“都说了国公爷不在家了,二国舅你怎么不听呢!”萧三在一边替文瑾着急。
“没你说话的份!”林月阻止萧三。
周安康腆着脸对文瑾说道:“我是谁你也认识,和皇上是亲戚,你不肯嫁我,就是看不起皇上,今天,你们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不然,便是,便是大不敬!”
“你是皇亲,我们夫人难道不是?你敢用强,便也是大不敬!”萧三又说了一句。
第二百零一章 软禁
周安康没想到这一茬,半天接不上话来,他气得跺了跺脚,忽然一挥手,身边的仆人便挨了一巴掌:“你们都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东西给我抬进去!”
周家的仆人乱哄哄地动起来,周安康身边有个瘦瘦的太监,跑到萧家门口,想把文瑾推开。
文瑾一扬手,竟然拿了一把剪子,对着他就扎过去,那太监一时躲闪不及,脸上出来一道血口子。
“啊——”太监嚎叫着躲到一边,但后面周家的仆人都涌了上来。
阿来一直提着个哨棒站在文瑾身后,此刻一挺身就站到了前面。
这么闹下去也不是办法,难道两家打一架吗?周安康根本不可理喻,那她也非常人非常对待了,文瑾拿起剪子,拉下头发就绞:“姓周的,我今天把话放到这里,我谁也不嫁,你就算把聘礼强塞到我家,那也是枉然!”
“大小姐!”萧三、阿来、春明、蝴蝶都跑过来,阿来强行夺下剪刀,文瑾的脚下,已经乌云一般落了一片。
周家主仆没想到文瑾如此烈性,吓呆了,愣愣地不知如何是好。
阿来拿着剪子,对着周安康便冲过去:“都是你这个恶贼,逼着我们大小姐出家,我,我有负国公爷的重托,没脸活了。”
都以为阿来要自杀呢,没想到她竟然就那么举着剪子冲过去:“我杀了你,杀了你这个恶贼!”
阿来是有功夫在身的,并且暴起又很突然,没几步便到了周安康身边,把周安康吓得连连躲避,几乎是落荒而逃,萧三一摆手,萧家仆人都涌了出来,拿刀弄杖地要为大小姐报仇,周家前面几个仆人护着主子逃跑了,后面的都多少挨了几下打,闹哄哄地抬着东西又回去了。
阿来指挥几个丫鬟拥着文瑾回到内宅,萧夫人焦急又难过:“你这孩子,怎么能发那种誓言,万一仁亲王世子回来……”
“夫人别担心,他不也削发了吗?也算是我为他当众表明心志吧。他真回来,谁还追究我发什么誓吗?”
“哦,对对,是我糊涂了。”萧夫人拉着文瑾进屋:“我可怜的孩子啊,命里怎么这么多波折。”
“夫人,得到越多,付出就越多,大概我将来福泽深厚吧。”文瑾安慰道。
“这孩子,怪会说话的,后福多了好。”
周安康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仅京城的官员百姓都知道了,皇宫里也很快得到消息,皇后没想到弟弟竟然出这么昏庸的招儿,又气又急,正在想办法补救,皇上申斥的旨意便已到了——周家的爵位降为侯,周安康禁足,并被强令去宜兰书院读书,圣旨上说:“等课考得优,皇上亲自去派人去接二公子回府。”
这宜兰书院是专门教远亲的宗室子弟和京城勋贵的旁支子弟的,里面不乏学习优秀的孩子,并且,这个书院出来的,即使没有功名,也能通过各种渠道当官儿,因此,不是谁想进就能进去的。在一般人看来,这不是皇帝贬斥,而是在抬举周安康,只有周家的人明白,这是多么大的一个惩罚——周安康根本不是学习的料,估计学到胡子白了,也难取得优异,这不是变相驱除出京了吗?
郑王现在变郑侯,郑王妃也成了侯夫人,她哭哭啼啼进了宫,求皇后在永昌帝面前求求情,不要让周安康出京:“让他在家里读书不也一样吗?你父亲给请了个致仕的老翰林,学识也文采也是一等一的。”
皇后有些犹豫:“夫人,这恐怕不行,皇上正在气头上呢。”
“这可怎么办呀?你二弟原来只是听说萧家大小姐漂亮,这一回竟然见了真容,魔怔了,在家不吃不喝的,如何敢让他出京呀?”郑侯夫人抹起了眼泪。
“娘,哦,夫人,萧大小姐的事情就此打住!皇上打定主意让她等仁亲王世子回来呢,趁早让二弟歇了这心思。”
“什么?仁亲王世子不是出家了吗?这么久了,也没个音讯的,难不成让人家女孩一辈子守活寡?”
“夫人!”皇后阻止道,“萧家大小姐不是拿着剪刀发的誓这辈子不嫁人,哪里是别人让她守活寡的?”
“哦,那誓言还不是给人看的?她是不中意安康,嫌他是后婚,哼,也不看看她自己,已经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周家虽然被皇帝黜落,但并未伤及根本,都认为是周安康捅的篓子太大,皇上为了面子不得以而为的,郑侯夫人并不在意,说话依然嚣张狂悖。
“夫人慎言!”皇后有些着急。
见女儿竟然如此紧张,郑侯夫人有些不以为然:“你这也是小心过头了,皇帝虽然不宠信你,但也没有对你不好呀,不然,大行皇帝的孝期过了这么久,皇上也没选美充掖后宫,这明摆着是对咱家的恩宠。皇上不给周家权利,只是怕再出一个刘家罢了。”
“夫人!”皇后给母亲使眼色,让她不要说下去。
“皇后,你和皇帝风风雨雨也有十年多,现在宫里也不过有个蛮夷婆子,她再怎么得宠,也不会封后,你怕什么?”
皇后大惊失色,四下看了看,幸好早就把几个心腹宫女打发在外,守着门口,不然,这话让人听了,如何是好?
“我儿,这是一个试探皇帝的好时机,若是他依然有你,肯定容你给安康求情的,你不要涨他人意志,灭自己威风。”
皇后一时六神无主,直觉娘亲说话很不靠谱,嘴上虽然答应,但接下来好一阵子,也没有为弟弟说句话,直到郑侯夫人忍不下去,又一次进宫,找了女儿哭诉,皇后才不得不打起精神,准备试一试。
皇帝虽然黜落了郑家,可在端午节前,他还是依照往年惯例,赏赐好些吃食过去,和往年根本没区别,皇后胆子多少大了些。
这天永昌帝吃过晚饭,在小花园里散步,皇后出现了。
“臣妾给皇帝请安!皇帝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罢了,起来吧,这巴巴地跑到这里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见躲不过皇帝的火眼金睛,皇后干脆也开门见山了:“皇上,听说安康在书院病了,好几天都米水不进的……”
“皇后这是责怪朕惩罚太过了?”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心疼安康,他从小就没吃过苦……”
“他从小没吃过苦,就该让别人吃苦了?萧国公在南疆为了朝廷大事,夜以继日,朕在京城,却连他的家室也护不住?谁都知道他好容易找回了失落在乡下的儿女,心中最是疼惜,周安康却敢公然抢亲,逼人落发,发下毒誓不嫁人,朕要是不略施薄惩,这巨荣朝,还有规矩没有?”永昌帝很生气。
皇后花容失色,谁知道一大丛四月菊后面,走出了皇贵妃,令她正准备跪下的膝盖又挺直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何来勇气,不服气地顶了一句:“皇上!皇上这不已经罚过了?安康也知错了,他病了,不然,臣妾也不敢多嘴的。”
“好一个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来人,扶皇后回宫,让她好好反省反省,想想皇后都该干些什么,别整天着三不着四的,不知所谓!”
伺候皇后的太监宫娥都吓得战战兢兢,拥着皇后回去,皇上又没说皇后反省多长时间,他们也不知道这场灾难有多大。
天气已经很热了,皇后这段时间忧思过甚,现在又吃了一顿挂落,回宫后郁闷不已,却没法派遣,竟然病了,头昏脑胀地,宣太医来看过,吃了一副药,还没见好转。
皇上一次也没来看望,这也是皇后一直没有好转的重要原因——心情不佳,说不定已经没病了,但头痛心闷的病症却依然没有消除。
这天,皇上依然没来,身边伺候的大太监梁公公却来了,皇后心中这才涌出一丝欣喜,但却被梁公公接下来的话,把仅有的一点点希望破坏殆尽——皇帝让皇后交出统管后宫的权利,暂时由皇贵妃代为署理,理由嘛,很充分:“皇后就安心养病吧,莫要辜负了皇上的体恤。”
“不用,不用,我可以的。”皇后焦急地说道。
“皇后若是有精神,就去给皇上谢个恩吧。”
皇后苍白着脸,坐步辇去了小书房,皇帝却没有见她,依然是梁公公代为传话:“上谕:‘皇后心意,朕已知道,安心休养吧’”
皇后不甘心地扯着想转身回去的梁公公袖子:“还有呢?皇上还说什么了?”
梁公公急忙扯回衣袖,行了个礼回道:“没了,皇上就说了这几句。”
这是变相把自己软禁了。皇后几乎软瘫在地,她的娘说得对,梅雨荷是异族,不可封后,皇上这是留住自己,给别人做幌子呢。
她为何没有早点想到这一茬呢?当年皇帝在东宫的女人,已经全军覆没了,自己是硕果仅存的一个,皇上不是爱她,而是怕有人说闲话呀,他现在满心都是梅雨荷,将来,说不定还会有别的女人得宠,但自己,命中注定是昨日黄花,不可能再有起来的一天了。
随即,皇帝取消了郑侯夫人可以每月探视皇后一次的特权。
郑侯回过劲来,狠狠把老婆骂了一顿,他还想处罚林月,却发现这家伙已经被儿子赶走,收拾东西回了老家。林月的老家离京城不远,郑侯派人去索,那边连房子带地全都卖了,竟然是不知所踪。
郑侯这才发现上当,林月故意撺掇郑安康这个二货,原来是受人指使的!郑侯第一反应是皇贵妃所为,可皇贵妃在京城哪里有人脉?除了萧家的两姐弟和她是表亲。
萧瑜琛每天安静地在国子监读书,只有这个萧大小姐听闻很有些手段,那她也没必要拿自己当靶子吧?
谁也不信文瑾竟然牺牲自己成全梅雨荷,但她有她的考量,这样一来,就再也没人打她的主意了,正好可以清净度日。
文瑾的愿望很美好,设计也很决绝,可惜还有人愿意当打不死的小强,她清净的心愿,并没能如愿达到。
这天,萧绮云又给萧夫人送了个口信,说是要去娘娘庙求子,请萧夫人带文瑾和两个妹妹也去走走。
京城西南的观音庙,据说十分灵验,那里一年四季香火鼎盛,女眷去求子,陪同的男人,则可一饱口福——吃上一顿上好的素宴,因而,观音庙有个要求,就是进去的人,必须得有熟人介绍,而且得提前预约。
庙里的人不可能长时间无偿贡献素宴给大家,时间长了,不是富贵人家,根本就没有资格来这里,以前的赵玉兰是那里的常客,萧绮云也跟着去了几次,她萧夫人送信的理由,便是忏悔自己未嫁时,没有带继母和大姐过来走走,她很期待成为文瑾和萧夫人的带路人。
“夫人你去不去?”文瑾知道萧夫人也希望这辈子能有个孩子,便有几分犹豫地问道。
萧夫人果然动心。
“夫人,玉洁郡主以前去过的,我请她带咱们去,你说好不好?”
萧夫人也觉得比继女带自己去好一些,便让人给萧绮云送信,拒绝了她的好意,同时让文瑾去了一趟钱家。
玉洁郡主正在家念叨文瑾呢,这边的帖子便送进来了:“快请!”
文瑾走到二门,玉洁郡主已经迎了出来,有葛氏的影响,玉洁郡主产后活动比较多,吃饭也没有那么务必要求精米细面,身体恢复反而比别的富贵人家的女人要好,此刻,她只是比孕前显得壮实些,并没有病弱现象。
玉洁郡主见文瑾神态还算正常,心里安慰的话,便没有说出来,有时候,当事人并不喜欢让人同情和安慰。
“娘娘这身体,恢复很好啊。”
“呵呵,都这么说呢,你韦家舅母还是有一套的。”
“嘻嘻,就是不给你吃太好,还让你活动呗,义父都很不高兴了。”文瑾这是打趣义母呢,钱先聪不懂如何照顾产妇,见老婆刚出月子,就被葛氏督促着在太阳下走路,很有些不高兴,甚至悄悄给文瑾告状,让她劝劝葛氏呢。
“瑾儿,韦弟妹是好心,我知道,可郡主怎能和乡村妇人一般啊,她会受不了的。”记得上一会来,钱先聪悄悄给她这么说,文瑾只想笑。
玉洁郡主立刻便听懂了,她知道丈夫对自己有多好,便自嘲地笑:“你义父不懂,别提他。”
两人说着话,便走进了上房的起居室,玉洁郡主的宝贝儿子立夏,已经过了百天,小家伙长得比较像妈妈,脸盘大眼睛大,敦敦实实虎头虎脑,别提多可爱了,文瑾来的时候,他正躺在摇篮里,小亮魁拿着个拨浪鼓,绕着圈儿又叫又跳地逗他玩儿。
文瑾打开自己手里提的包袱,里面是个玩具虎头,可以套在头上的那种,文瑾用手撑着,在亮魁面前得瑟了一把,小家伙的眼睛就再也转不开了:“姐姐,你是给我的吗?”
文瑾高高举起来,摇头:“我给立夏的。”
“立夏不会拿,我拿着,给他看,好不?”亮魁虽然说话还不是很利索,但能把自己的意思完整表达出来,他现在活动量大,比以前瘦了许多,相貌愈发像了父亲,只是脸儿要圆一些,配上一对大大亮亮的丹凤眼,身上穿着一身白底褐色铜钱纹的绸子夹衣,十分招人喜爱。
文瑾本来还想逗逗他,看到那双满怀希冀的眼睛,最后终于忍不住破功,把虎头套在他头上:“哈哈,亮魁变成小老虎了。”
摇篮里的立夏最先发表意见,他惊奇地啊啊叫着,双脚踢得砰砰响,小身子使劲翻啊翻,噗通一声,给趴下了。
“哎哟,立夏翻身这么利落,这跟前可断不了人了,一不小心,他会翻出来的。”文瑾惊讶地说道。
“可不是,现在放在床上,奶娘和丫鬟不错眼地看着,那天差点就掉下去了呢。”玉洁郡主十分骄傲地道。
韦氏和嫣然闻讯也都过来了,嫣然还抱着小囡囡,玉洁郡主身边的丫鬟很利落地搬来一个竹子童床,嫣然把囡囡放进去,囡囡抓着竹床边上的栏杆站着,一双大眼黑溜溜地看着众人,一点也不认生,甚至露出两颗小糯米牙,对文瑾笑了一下。
“咿呀,囡囡几天没见,长牙了。”文瑾又是一阵惊叹,她觉得自己离开钱府,似乎跟昨天一眼,可眼前的一切,让她不得不感叹时光如梭。
众人契阔一阵,韦氏才问起文瑾过来,是不是有事儿。
“算是有事儿吧,萧绮云邀萧夫人去送子观音庙,夫人不想和她一起去,问娘娘去不去呢。
“去,去,我正想去呢。”原来玉洁郡主曾经在那里许下诺言,若是能一句得男,一定要为观音神像重塑金身呢,她现在出了百日,身体已经康复,自然要亲自去还愿。
现在,正是初秋时节,天气不冷不热,再等等,寒风起来,可就不太好了。
第 二 百 零 二 章 遇劫
嫣然自然也想去,几个女人便在一起商量起来,玉洁郡主要先派人到庙里预约,还不能立刻定下日子,几个女人说东道西,家长里短,一直到吃完午饭,文瑾才告辞出来。
第二天,玉洁郡主派人送来消息,说是预约的日子在八月初六。
萧绢云见夫人不应姐姐的邀请,却跟着钱家人一起去,很是不高兴,回到院子里,和萧绫云叽咕了一阵,自从萧绮云嫁了,她姐妹两人,在府里越发边缘化了。
八月初六转眼就到了,萧夫人在京城,还是第一次出城门,多少有些期待,阿来则很紧张地把一路行程、要带的人、带的东西检查再三,这才亲自跟着,先去钱府和玉洁郡主汇合,两家的马车一起往城外而去。
正是秋高气爽郊游的好日子,树叶已经有开始转变颜色的了,绿色里夹杂少许橙色,距离近了,还能看到黄色的梨子和红色的小灯笼一般的柿子。
到了郊外,路上没有什么行人,萧夫人干脆揭开车帘,任由秋风带着果香,徐徐送爽,她的眼睛,也贪婪地望着外面的美丽风光。
“瑾儿,说起来,你以前在山村,日子也很好的吧?光是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这么美好的景色,都是很幸福的了。”
“呵呵,夫人,刚开始的时候,日子紧吧,倒是没有注意这些,后来日子好过了,才有心欣赏了,再后来,我有自己的果园子,比这个看着还美呢。”
“哦?有什么不一样吗?”萧夫人很奇怪。
文瑾笑:“那是自己一手种植起来的,就像玉洁郡主看到立夏一般,那是哪儿哪儿都好的,永远也看不够呢。”
“嘻嘻嘻——”萧夫人笑,当年,她家也曾跌落谷底,一步一步往起挣扎,那日子虽苦,可事后想起来,每一次的除旧布新、反败为胜,变劣势为优势、化干戈为玉帛,都令她得意、骄傲、心得意满,那种日子,苦中有甜,痛中有乐,泪水伴随着欢笑,屈辱磨砺出光华,回想往事,就如昨日发生一般,历历在目,而后来顺利和美的日子,却没有给她留下几多回忆,萧夫人反而觉得那简直是虚度光阴。
送子观音庙建在一座小山上,通往山顶的路,由一丈多宽的青石条砌出台阶,马车上不去,文瑾扶着萧夫人下来,换乘在这里等待的小轿,往山上而去。这座庙既然转为京城贵妇们服务,一路的景色便打理得十分精致,能看出汩汩流淌的山泉,是特地引过来的,还修了石槽,沿路有水渠,横着绕在山脊,灌溉着树木竹林,因而,这里的树木,比别处更是滋润碧绿,阳光下,那茎叶花朵,似乎都会发光一般,晶莹闪烁,令人心怡。
一路上,遇到有轿夫抬着空轿往下走,肯定是有人比她们先到了,文瑾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玉洁郡主在京城,只能算是普通贵女,比她级别高的公主、郡主、王妃没有成百人,起码也有几十人,再加上还有和她级别差不多的郡主、亲王侧妃、一品诰命夫人,以及比她略低些的王爷侧妃、二品三品的诰命夫人、县主、乡主,加起来不下几百人,这个庙里,不可能每天只安排一家人来祭拜的。
但安排在她们前面来祭拜,肯定就是比玉洁郡主的品阶高了。到了庙前广场,轿子停下,玉洁郡主,嫣然,随后是萧夫人,文瑾相继下来,已经有人迎过来,文瑾仔细看了一眼,才失笑道:“夫人,我没想到是女庙,庵堂。”
萧夫人点了她一下:“一会儿好好敬敬菩萨,就算是送子娘娘,也能管你的终身大事。”
“哦!”文瑾点头,上一世她或许可以做个唯物主义者,不信这些所谓的怪力乱神,可是这一世,连灵魂都能穿越,她还有什么不信的?自然小心收起心思,跟着萧夫人,走进了庙堂。
大概几个来的人,心思太虔诚,此刻一个比一个严肃,玉洁郡主甚至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先来的人,已经烧过香进了后面,不大的庙堂十分整齐洁净,金色的神像一手拿着净瓶,一手清扬柳枝,宝象庄严亲切,微笑着看着跪拜在脚下的信女。缭绕的烟雾,让神像看起来影影绰绰,更加神秘威严,文瑾结果知客女尼递来的香,走上前点燃,插进香炉,然后在蒲团上行叩拜大礼,最后,跪在那里,默默把自己的心事祷告了一番。
送子观音庙之所以香火鼎盛,不仅是因为有灵验的名声,还有一个吸引人来的原因,那就是素斋做得极好,来这里的尽管都是达官贵人的家眷,但吃过的人,回去没有不赞扬的。
烧过香,玉洁郡主第一个在功德箱前布施,嫣然随后,接着是萧夫人和文瑾,然后,知客女尼带她们走向后堂。
“今天,有江西道南峰浮光庵的师傅来讲经,各位若是想听,请这边走,若是累了,想要休息,那就继续直走。”
玉洁郡主选择直走,身后的几个都紧紧跟着。萧夫人当年放出风声,在家修行,也不过是个借口,文瑾看她这个样子,也不是菩萨信徒了。
知客女尼告辞,留下一个小徒弟,只有十二三的样子,怯生生的,细声细气地表示,愿意带几位在庙里走走。
“可有什么好景致吗?”文瑾问。
“后面还有几个佛殿,几位也可去拜拜,结个善缘,我们这里极其灵验的,不仅是前殿的菩萨。”
萧夫人有些意动,她很想为男人求个平安,见其余三个人不动,有些犹豫。
“夫人稍等,郡主娘娘休息一下,喝口茶,我想,她也肯定想多烧几柱香,保佑家人安康幸福。”
玉洁郡主果然是有些累了,闻言对文瑾笑了一下,然后才和萧夫人说话:“这孩子,跟钻在心里一样,把我的心思,猜得门儿清。”
萧夫人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心急了些,郡主还是好生歇息才是。”
两刻钟过后,四个人跟着小尼姑,又把后面几个殿堂里的神佛,挨个烧了香,然后,又在庙里转了一下,庙里的钟声便响起来,小尼姑闻听眉飞色舞,被文瑾看到了,猜想该开饭了。
果然,小尼姑请她们去往侧院,已经有人先到了,能听见丫鬟老妈子小心照顾主子的说话声,但一路上却并没有遇到人。
文瑾早上起来,还打打拳锻炼锻炼,一般贵族女子,多数很少走路,在庙里转一圈,肯定都累得不行,也比较饿,再加上这里的素斋味道不错,就更让人感到香气袭人。
四个人一桌,默默品味美味素斋,不知不觉,都好像有些过量,吃过饭,文瑾看到三个人脸上,都有些饭后的慵懒,便小声问玉洁郡主:“庙里安排有歇息的地方,娘娘去歪一下吧,现在太阳也有些晒,等过了午时,咱们再回吧?”
玉洁郡主又和萧夫人对视一眼,然后便笑着点点头。
嫣然走上前,虚扶着君主娘娘,返回刚才休息的厢房,这个厢房比较大,里面有套间,小尼姑又给文瑾和萧夫人打开隔壁的房间,里面虽小,但和刚才的房间一样有外间里间,春明夏阳以及萧夫人的丫鬟和老妈子在外面守着,文瑾和萧夫人进去小睡。
所有的一切,都进行十分顺利,未时中,她们收拾好,告别了知客女尼,乘坐那里停放的小轿,往山下而去。
送子娘娘庙前的轿夫,都是附近租种庙田的农户,不是寻常什么人想来便能来的,因此,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过岔子,文瑾上轿时,也没有任何怀疑,刚刚睡醒,阳光又烈,她们也没了来时的兴致,没人揭开轿帘往外看。
行到半山腰,文瑾觉得轿子有几下颠簸得略大了些,刚刚睁眼,就听到夏阳一声娇叱:“狗贼!”接着便是乒乒乓乓,打起来了。
“杨妈保护郡主娘娘,王妈跟好钱少夫人,张妈你护着夫人,你们快走!”
听到阿来的安排,文瑾便明白恶人是针对自己来的,她拔下头上的银簪握在手里,防备有人偷袭。
打斗呼喝声十分激烈,文瑾坐在轿子里却很安然,看来对方并不多么厉害,敌不过春明夏阳和阿来的联手保护。
大概有一盏茶时间,庙里的人赶到了,文瑾听到有几个中气很足的女子声音,袭击的人大概看到势头不好,想要撤退,可惜迟了。
“哪里走!”这是阿来的声音,接着有咚咚咚的脚步声急速而去。
“有一个就够了!”春明在说话,接着,轿帘一掀,夏阳喘着气:“小姐受惊了!”
“没事,走吧。”文瑾下轿,果然轿夫都跑没影了。
“走吧,我没事,郡主娘娘和夫人该着急了。”阿来打算亲自抬轿,被文瑾拒绝。
庙里的几个尼姑,虽然见贼人已去,但依然不敢大意,一直送到山脚马车边,看文瑾她们上去,这才返回。
她们的马车旁边,还有另外一家,大概是在她们前面或者后面上山的香客,阿来紧张地护着文瑾,萧夫人的马车旁,则是那个叫张妈的领头,也是一副全身戒备的样子。
马车启动,离开了小山脚下,大概走出七八里路,已经能够看到城墙了,几乎所有的人都松口气,跟在后面的另一家女眷却出了问题,有一辆马车忽然疯跑起来,文瑾听见里面的女子在大声惊呼、哭叫。
事情来的太快,那辆马车直奔文瑾的车撞过来,车夫急了,跳下车,拉着马嚼子,想把马车带到旁边的一条小路上,希望借此躲避一下。
路边的树林里,飞出一块石头,刚好砸在马身上,枣红马“唏律律”一声鸣叫,忽然往前狂奔,车夫被甩了出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大概晕过去了。
文瑾猝不及防,头部差点摔在车厢侧壁上,她刚好被摔得横过来,便下意识手脚死死撑着两边车厢。
枣红马狂奔了一会儿,速度就慢了下来,文瑾尽力平衡身体,爬出车厢,她终于伸手扯住了缰绳,用力拉紧:“吁——”
还好这天下的驴车马车牛车,启动和刹车的口令都是一样的,文瑾驾驶驴车的本领,现在虽然生疏,好歹还有点用处。
枣红马终于停下脚步,文瑾下车,牵着马头调转方向,刚刚板正车头方向,就听见路边庄稼地里有人跑动的声音。到了这个时候,文瑾已经一级戒备了,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让她立刻反应,也不管来人是不是和她有关,文瑾跳上车辕,拉起缰绳,对着马背就是狠命一抽:“驾!”
枣红马十分委屈,不到两刻钟,它已经被打第二次了,只听它一声愤怒的嘶吼,猛然往前冲了出去。
文瑾要不是提早准备,把身子紧紧靠在轿车的车厢上,这一下说不定就被甩进去了,马车狂奔,后面传来愤怒地咒骂,来人在拔足狂追。
和马比脚力的人不多,但他不肯放弃,文瑾便知道今天的安排,对手肯定还有后招,她正这么一闪念,庄稼地里又跳出一个大汉。
文瑾手里的银钗已经飞了出去,这些年,她的武艺没有提高,但也没怎么落下,这一投掷出去,连带马车的速度在内,劲力十分强劲,那人根本没防备,银钗一下子刺进了胸前,他大叫一声,仰面倒地,摔进了路边的排水沟,马车轰隆着迅速从他身边过去了,身后的人,也大概被甩下,没有追上来。
阿来带着春明和夏阳赶来救人,她们的身影一出现在路的那头,文瑾心里就有了依靠,她轻扯缰绳,让马车的速度慢下来。
“小姐,是小姐!”春明的声音里带着惊喜。
“快!”阿来还是不放松地往前赶。
她们终于汇合了,文瑾想停下马车,阿来却飞身跳上来:“小姐快进去,我来驾车!”
贼人最终没有追上来,直到进了城门,文瑾才松口气,爬到车轿门口问阿来:“能看出什么来吗?”
“回去再说。”虽然抓住了一个人,但对方的人却根本不担心,阿来此刻心里便特别没底儿,一回到家,便立刻把事情告诉了丈夫,萧三不敢怠慢,拿着萧府名刺,押着人去了五城兵马司西城区衙门。
审讯异常顺利,抓住的就是个街头混混,拿了别人给的二十两银子,冒险做劫匪的,但谁出的钱,他却说不清,只知道和他联络的也是个混混,就是被文瑾扎伤的那个黑大个。
永昌帝到了这个时候,还寄希望文瑾能知道钱隽的去处,萧家和钱家女眷出城,郭公公自然派人悄悄盯着,但他的人只是一个普通人,当时又变起突然,自然没法插手,只能快速把消息报了过来。
五城兵马司西城司都司梁凯还在磨叽,郭公公的人已经到了,限他五天之内,抓到凶手。
陈凯当然是有能力的,不然,也坐不到这个位子上,他仔细询问阿来事情的经过,便从庙里找到跟随在文瑾她们后面的那一家女眷。
果然这里有猫腻,那家女眷预约了之后,根本就没出去,因为家里有急事,也没来得及通知庙里。
萧三是个有能耐的,他这几天每天都有一半时间跑东城兵马司,当他听说这家竟然是郭浩的女眷,直觉问题不是那么简单。
陈凯也觉得事情有蹊跷,追根问底要郭家女眷说清楚:“你们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没有出门?你们和庙里预约好,还有谁知道?你家的马车,可曾借给别人?”
贼人可以轻易潜伏起来,那几辆黑漆平头的马车,上面还挂着郭府的牌子,却不是那么容易抹去踪迹的,陈凯布下人手,在沿途打听,最后锁定了一家暗?娼,那家一个女子被马车颠伤,还躺床上起不来呢。
陈凯此刻,压力山大,根本没有心思怜香惜玉,那暗门子的老?鸨还想推卸,被陈凯毫不留情地上了夹棍。老?鸨双手鲜血淋淋,最后把自己所知的都说了,乃是一个拉皮条做仙人跳的混混出钱让她干的,陈凯的人没有抓到混混,把他的妻子弄进了衙门。
男人是做仙人跳的,女人很有可能是帮手,事实的确如此,这女人也是暗门子出身,有几分姿色,到了衙门,看到老鸨那双皮肉模糊的手,立刻什么都肯说,只求别上刑。
但事情到了这里,便断了线,交代出来的几个混混,全都跑去了外地避风头,陈凯硬着头皮挨了一顿骂,回头迁怒到那些混混身上,一时间东城兵马司临时监狱人满为患,那些小摊小贩的低层的小老百姓拍手称快,还有人制作了锦旗,雇了吹鼓手,纠集大群的人浩浩荡荡给东城兵马司衙门送去了。
不说那些,再说萧府这边,抓不到贼人,只是有些憋气,可萧绮云却不肯消停,她以前连着邀请了文瑾多次,都被拒绝,这一回,趁着中秋送节礼,亲自回了娘家。
第 二 百 零 三 章 难宁
萧夫人碍着面子,不得不见人,萧绮云哭得那个委屈:“夫人,你说说,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大姐为何那么心硬?我嫁过去,真就是泼出的水吗?她去看一眼都不肯呀,也不管我是福是祸,呜呜——”
萧夫人觉得很奇怪,为何一定要文瑾去看看呢?萧绢云和萧绫云虽然小,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呀,再说,自己不是还走了一趟吗?
萧绮云看到夫人眼里的疑惑,咬了咬牙,低头猛哭,却不解释。
文瑾听说萧绮云回来,连见她的心思都没有,找个借口说忙,去萧夫人那里绕了一圈,和萧绮云点点头,也不管她一脸希冀地想拉话,毫不留情地走了。
以前没有萧夫人,文瑾不得不虚与委蛇,现在这个家有人撑着,文瑾落得清闲,有时间,在厨房琢磨些新式糕点,派人给萧瑜琛送去,现在,她们姐弟两人感情日深,萧瑜琛每过三五天,都会回来看望姐姐,范员外的家和山阳县,距离也就三百多里,风俗习惯有区别,也有相同之处,姐弟两人有时聊聊学堂,聊聊旧日的生活,越说,共同的话语越多。
这天,萧瑜琛把下人都遣开,悄悄问文瑾:“姐姐,有人要我问你,真不知道仁亲王世子的下落吗?你只要给他指个方向,便是踏破铁鞋,他也会帮你把人找回来。”
文瑾一直不肯相信钱隽会遇到不测,听到这句话,心里陡然一沉,郑再新对钱隽有多忠诚,钱隽对这个仆人有多重视,她心里清清楚楚,若是铁脚汉都不知道主子下落,钱隽可真前途未卜了。
看到姐姐的脸色不虞,萧瑜琛心里也难受,停了停,他说道:“那个铁脚人这段时间,一直被人盯着,好容易才让他表弟找到我,让我转告你,世子走之前,曾经说了一句话,让他帮着照顾你,你有话给他说吗?”
文瑾立刻想到这一次去庙里遇到的危险,自从进京,她为了身边的人,尽量按一个大家闺秀来严格要求自己,可现在,婚事受挫,爱人失踪,好容易出一次城,竟然会遇到偷袭,曾几何时,她过得这么狼狈这么窝囊?
是到了最危险的关口,必须发奋努力,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握了。
“瑜琛,你和铁脚人的表弟是如何见面的?”
“姐姐你放心,他是同窗刘云生的伴读,我和刘云生关系不错,由他传递消息,万无一失。”
“好,瑜琛,姐姐要借你这份助力了。”文瑾郑重地望着萧瑜琛。
“姐姐,瑜琛愿意助你一臂之力!”萧瑜琛目光坚定地迎着文瑾,“姐姐,你放心,我和你,都是娘的孩子,她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还能保全儿女的性命,我若连姐姐都护不住,将来哪有脸去地府见她。”
“瑜琛,好样的!”
萧瑜琛动作很快,才五天时间,便想办法把郑再新带进了萧府,在外院他的书房,和文瑾见了一面。
郑再新哭得十分伤心,上一次丢了主子,好歹还知道在西疆呢,这一次,人海茫茫,他的世子爷到底去了哪里呀。
文瑾看他宣泄得差不多了,这才柔声道:“世子爷是福大之人,怎可能这么离开人世,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和我们汇合呢。”
郑再新惊奇地抬头:“你也是这么想?”他接过瑜琛递来的帕子,把脸擦干净。
“所以呀,我们一定要好好活着,不然哪天世子回来,看不到我们,或者见我们过得很悲惨,他岂不也伤心?”
“嗯,我现在才想到这些,大小姐不怪我吧?他走的那天留下话,就是要我今后听你调遣,我行动不便,又目标太大,刚好又是他身边和你最熟悉的人,他才做这样的安排,大小姐,他的出走,并不是贸贸然一时冲动,所以,我相信他一定很快就会回来的。”
文瑾和萧瑜琛都没想到钱隽竟然有这样的安排,有些惊讶地看着郑再新。
“世子留下了一些人,我试着联络了一下,他们果然接到信息,等着我呢,大小姐,从今以后,我就归你管,有什么事儿,只管下令,我郑再新,上刀山下火海,也不会多皱一下眉头。”
文瑾和弟弟对视了一眼。
郑再新又说话了:“听说你在菩萨庙遇险,我心急如焚,已经派人打探了,你不怪我擅自行动吧?”
“不怪!再新,我仔细想过,那件事情的确不能轻易忽视,靠官府的力量,也很难追查清楚,既然你手里有人,我们就商量商量吧。”
“好,大小姐,你尽管吩咐。”郑再新长出一口气,心里终于不那么惶然无依。
跟了钱隽这么多年,郑再新就是有样学样,也懂得不少。他告诉文瑾,那个为贼子打掩护的暗?娼姓霍,人称霍大娘,现在已经放回来了,官府的意思,肯定是希望能钓出她背后的人,再新发现这段时间有人悄悄盯着她们。
“她们有没有发现?”
“这个不知道,反正那霍大娘一家现在闭门不出,也没有客人来。”
“嗯,她们刚刚吃过官司,那些街痞混混也是怕被牵连,过一段时间,应该才会发现一些端倪。”文瑾道。
“是,人我安排好了,盯死她,官府那边,有个一月两月的,估计就懈怠了,小的可不会,小的一定要挖出她们背后的人。”
文瑾拿出一个小竹筒,乍一看,这个竹筒只是个普通的水壶,只有在顶端按下去,才能抽出夹层里的信纸,若是强行打破,信就会被水洇湿毁去。
郑再新接在手里,文瑾教会他如何使用。
“没有特别要紧的事情,就用这个传递消息吧,你不能和我频繁接触。”
“是!小的知道了。”
时间很快就进入了冬天,纷纷扬扬一场大雪,令整个世界顿时银装素裹,华贵璀璨。萧瑜琛这些天回来的十分频繁,对外的借口,无非是宿舍太冷,烧火盆不安全,不如家里的地龙烧起来又暖和又洁净。
霍大娘这些天,生意又开张了,这对郑再新是个挑战,那些到底是客人,还是幕后的凶手,真的很难查。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就是蚂蚁爬过去,也有踪迹,郑再新的人,竟然收买了霍大娘在妓?院时的老姐妹,通过这个女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嫌疑。这人很少来霍大娘这里,一个月也就一两次,霍大娘对他特别热情,有时候表现还有些惧怕。
天冷,日子不好混,袭击文瑾的混混,跑回来了一个,没几天就让郑再新给抓住了。从他的口供里,也坐实了那个人的确有问题。
文瑾接到郑再新的报告,一时有些难以相信。
这个人,竟然是萧绮云的陪嫁嬷嬷孙姑姑的表哥。
这个孙姑姑,是萧绮云出嫁以前,萧夫人从庄子上调上来的,据说以前曾经是赵玉兰身边的丫鬟,出府嫁给了她表哥,不久,却因为和婆婆不和,被休了回来,赵玉兰身边已经有新人顶替了她的位置,孙姑姑只好到了庄子上,她也不知怎么活动的,萧绮云出嫁前,点名要她跟着。显然孙姑姑和她表哥藕断丝连。
文瑾很奇怪,萧绮云为何会花这么大的精力害自己,她还有两个妹妹在萧府,就不怕文瑾报复吗?联想到萧绮云屡次邀请自己去刘府,文瑾总觉得那里面肯定有猫腻。
萧三和阿来也一直在追查事情的真相,文瑾便把郑再新的消息说给他们听。当然没有告诉他们郑再新的事情。
阿来没想到竟然和萧绮云有关,十分气恼,过了几天,借口芷兰院人手不足,给萧绢云身边安插了一个丫鬟雪红。
萧绢云和萧绫云在萧府更加边缘化,在家里憋闷,有事没事便送信让萧绮云来接,她们频频造访刘家,回来时,偶尔也会在文瑾跟前炫耀,说姐夫又送给她们什么什么好东西。
无非是女孩子喜欢的首饰衣料,萧绢云大一些,有几件还真是能值点钱的好东西。
萧夫人曾不许这姐妹俩收刘永琦的礼物:“虽然那是你们姐夫,是亲戚,太过贵重的,还是不要伸手,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哪一天他若有什么非分的要求,你们是答应还是拒绝呢?”
萧绢云和萧绫云都不以为然:“夫人,是姐夫给我们的,又不是我们索要的,再说,刘家虽然势力不如以前,财富却没有稍减,刘贵妃当年送给他们好多好东西,听说光三尺高的珊瑚树都十多株呢,刘夫人的首饰是用箱子装的,还好几大箱。”
这一番炫耀,萧夫人却听出不同的意思,她见这两姐妹眼皮子浅得很,越发对她们不喜,萧绮云来接妹妹的时候更多起来,阿来从雪红那里,听到很多消息,却都是萧绮云姊妹三个在刘府的情况,对文瑾没有多大帮助。
刘府和仁亲王府走动频繁,郑再新那里却有了突破,他找出了钱隽通过以前安插在那里的人,虽然这人是刘府外院的,但他能力还挺强,过不久送回的消息,让文瑾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萧绮云在刘府十分不好,刘永琦对她非常冷淡,刘夫人就更过分,经常不是让她站规矩,就是罚她禁足。
萧绮云频频邀请娘家人过去,看不出端倪,只是刘家人很善于掩盖,每次在萧绢云和萧绫云去的时候,都不显露出来。萧绮云爱面子,不肯让人知道她过得不好,回娘家的威势,都是强撑出来的。
难道这就是萧绮云频频邀请文瑾的原因?
文瑾和阿来都觉得事有蹊跷,可雪红却没法得到更多的内幕,文瑾只能寄希望于郑再新。
年前,萧逸送回了七八车的年货,有两大车都是柑橘,还有南疆特有的一些食品,萧夫人给家里留了部分,其余都打包好作为年礼准备送人。萧绢云和萧绫云好容易有了借口去刘家,萧夫人拦都拦不住。这天,她们回来有些晚,萧夫人说了一句“下不为例”,却没看出萧绢云有些不对劲。
新年在纷扰中悄然而逝,萧府的日子一如往年一般平静,文瑾院子里的花树,去年秋天因为长了虫子,都被砍掉烧了,春天里要重新栽种,那些花匠和苗圃的人来来去去,文瑾搬到萧夫人院子的厢房暂住。
事情出在这天下午,春风和煦,阳光喜人,萧夫人和文瑾正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处理家务,负责文瑾栽种的粗使嬷嬷林妈,跌跌撞撞跑过来,脸色吓得雪白,好像路上还摔了一跤,身上有很多土。
萧夫人皱着眉,听她结结巴巴报告道:“夫人,不,不好了,大小姐院子的花树下面,埋,埋了,一具尸骨!”
“什么?”萧夫人和文瑾都大吃一惊,两人震惊得对视一眼,这才勉强镇定下来,询问到:“是谁?”
“不知道,都化成白骨了。”
“哦!”两人这才微微长出一口气,那就是说,不是近期的事情了。
随即,文瑾和萧夫人有紧张起来:不会是萧逸为了何事杀人灭口的吧?两人几乎同时冒出这样的念头,彼此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担心和忧虑。
“不会是爹爹。”文瑾肯定地道。
萧逸的身手和谋略,怎可能会让家里埋下这样的隐患?他早就想办法清除了。
萧夫人也想到了,情绪很快稳定下来,对文瑾道:“过去看看,你怕不?”
“不怕!”
非常不巧的是,刚好有花圃的人在现场,事情肯定是瞒不住的。萧夫人让人去通知萧三,让他派人通知官府的人过来勘察。
萧三觉得事情不简单,他除了报官,还让人去通知了郭公公。
两方的人几乎同时到了,仵作勘察一番,得出结论,此人起码死了十多年了,是被人下毒杀死的,并且,这个人骨头粗大结实,骨架却不大,应该是个中等身材极有力量的人。
仵作仔细挖掘尸坑,竟然找到一把生锈的短刀,这是萧逸以前的家将必备的,每人一把,现在,那些家将有人老了,在城外的庄子上养着,其余的人,又都跟着萧逸,回了南疆。
郭公公没有亲来,只是派了手下一个中年太监,他拿着仵作勘察的资料,把案子先接了过去。
萧家在庄子上的几个老将,认出了这把短刀,说是杨英的。
谁也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杨英被杀死在萧府里面,他的孪生兄弟假借他的名头,在梁中省杀了萧夫人。因为乔家恶行的暴露,这件悬案已经没人追究,但现在既然爆发出来,郭公公肯定会让人查清楚,把案子补充完整。
萧夫人和文瑾回避在院子里,每天由萧三和阿来汇报事情进展,十多年了,没人知道杨英为何死在萧家内院,还是有个老嬷嬷想起往事,说以前赵玉兰的弟弟来时住过那个院子,案子才算真相大白。
事情很简单——郭公公的派人把狱中的赵舍宏——赵玉兰的弟弟审问了一番,他承认当时受乔家人的指派,借口让杨英帮忙,把人骗进府,下毒杀了人。
郭公公根本不信,哪里不能杀人,要在府里动手?
赵舍宏被打得受不了,最后吐出真情:赵玉兰听说杨英要去接萧国公的原配夫人,她悄悄让人把杨英叫进府里,妄想用金钱收买杨英,却被杨英拒绝。
赵玉兰唯恐杨英把事情说给萧国公,便杀了杨英灭口,完事之后,发现尸体没法运出去,她只好把弟弟叫来,在院子里掘了个大坑,把杨英埋了下去,赵舍宏又让杨和穿了杨英的衣服进府顶替杨英。
事情到了这里,破绽又来了,那些萧国公的人,难道看不出杨和是李鬼不是李逵?他们为何会乖乖跟着杨和,去杀萧夫人呢?
赵舍宏又被上了一遍刑,不得不招供出,杨和把人带到京城外的一个客栈里,在那里给所有人喝下毒酒,十四个人无一幸免,后来去杀萧国公原配夫人的,就是他们赵家的人。
那个小客栈是一对老夫妇带个闺女经营的,也一起被鸠杀,尸体连夜运到村庄外的野地里,挖坑焚烧,掩埋了。
赵家人为了掩盖罪行,把整个案子推到了乔家人头上,乔太公死了,事情本来就此被淹没,没想到竟然挖出杨英的尸体,才使得案情大白。郭公公的人气不过杨和隐瞒,把他也从狱里提出来,上了一遍形,打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无伤,这才又丢进监牢。
萧家又一次成了京城里舆论的中心,虽然谴责的是赵玉兰,但萧夫人和文瑾出门,少不得也被人指指点点,两人只好拒绝了一切应酬,每天窝在家里。
谁想家里也没法令人安宁,这段时间又是过年,又是出事,文瑾和萧夫人都没怎么管萧绢云和萧绫云,她俩在府里待不住,经常去刘府去找萧绮云,这天吃过早饭,肃妈妈脸色苍白,踉踉跄跄地过来,噗通一声便跪在萧夫人的面前,文瑾和萧夫人都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第 二 百 零 四 章 暴露
“说吧!”萧夫人皱起眉头。
肃妈妈惶然地看了看屋里的几个丫鬟和老妈子。
萧夫人摆手让大家都出去,肃妈妈才低头,流着眼泪道:“奴才该死,没有看好三小姐和四小姐,三小姐,三小姐她怀孕了。”
“什么——!”萧夫人猛然站起来,然后又坐了下去,“是谁?就算咱们府里这段时间人员纷杂,芷兰院的门禁也很严,外男断断没有能进去的,问题出在哪里?”
“是刘永琦!三小姐说,刘永琦一直觊觎大小姐,可惜大小姐从来没有给她机会,根本就不去刘府,刘永琦很生气,百般折磨二小姐,二小姐身上,经常都是又青又紫的伤痕,可恨二小姐爱面子,不肯向夫人求救,刘家人看出来了,越发肆无忌惮……”
萧夫人气得脸色铁青,赵玉兰杀人已经够让萧府的名声大损,若是萧绢云的事情再传出去,萧家人再也没法在京城立足了。
文瑾在一边也有些慌乱,她知道名声在这个社会意味着什么,也知道通常采用的办法,这个萧绢云,怎么这么糊涂呢?
但文瑾不准备插手这件事,也不愿意管,本身她就心软,第二又是现代社会的思想,不认为出了这样的事情,就该付出生命的代价,她不管还好,管了,反而添乱。
萧夫人也知道这事儿不能和文瑾商量,她当机立断,派萧三去接萧绮云回家,刘夫人还端着架子不肯答应,那传话的妈妈趾高气扬地说完话,被萧三挤兑了几句,她气急败坏地跑回去告主子去了,刘夫人拿捏惯了萧绮云,竟然威胁说:“有本事把人接走,就别送回来。”
萧三闻言,冷笑道:“只要你不哭着去接,我们就没打算送回来。”
刘夫人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但萧三志在必得,自然有的是办法,萧绮云回来,一看到萧夫人紧绷的脸,以及身边青嬷嬷拿着家法的样子,眼神便不自在地四下乱闪。
“跪下!”萧夫人威严地道。
萧绮云还想做垂死挣扎,嘴硬道:“我做什么了你要我跪下呀?夫人,呜呜,我可怜没了娘啊!”
“闭嘴!你还好意思提‘娘’这个字!赵玉兰这个贱人,杀人犯,皇上已经剥了她的诰命,你爹也写信回来,要把她的牌位移出萧家,就连你们几个,今后也都是贱奴,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哭喊?”
萧绮云吓坏了,她被两个粗使嬷嬷按到在地,兀自强辩道:“不能,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们,我,我——”
萧夫人一拍桌子,厉声问道:“说,你是如何派人暗算大小姐的?”到了这个时候,萧夫人、阿来和文瑾,自然能想通所有的关节,文瑾在菩萨庙遇险,就是萧绮云主使,她俩前一天把抓到的几个人审讯了一番,现在案情大白。
“我没有——”萧绮云负隅顽抗。
“带人!”孙姑姑被扯进来,接着,她的那个表哥也被带了进来。
孙姑姑还挺硬的,可惜那个表哥却是个软蛋,问什么说什么,把她们证死了。
萧绮云为了取悦丈夫,千方百计想把文瑾骗到刘府,见诡计不成,便采取了绑架的手段,没想到也功败垂成。
萧夫人气得要命,摆手让青嬷嬷行刑:“贱人生的也是贱种,竟然想出这样下作的勾当!”
萧绮云身上本来就有伤,青嬷嬷的棍子,看着轻飘飘的,下去却非常疼,只有十棍,萧绮云就昏了过去。
萧夫人怒气难抑,把当姑娘时整顿家务的手段拿出来,让人用水把萧绮云泼醒,继续审问:“故意接绢云去刘府,是不是也是你的龌龊主意?”
“不是!”萧绮云看到青嬷嬷走过来,她实在疼怕了,哀哀哭泣道,“是刘永琦逼着我做的……”
到了这个时候,萧绮云都不知道该恨谁了。论容貌,她也不是个差的,但这要看和谁比,刘永琦的几个妾室丫鬟,个个容颜出众,都比她强,刚嫁过去的那个月,刘永琦还天天和她在一起,现在,一个月也就过来三四天,有时候还醉醺醺的,又是吐又是闹的。这家伙练武出身,力气大得很,喝醉了下手没轻重,第一次萧绮云还反抗了,结果第二天浑身上下几乎都是青的,在床上躺了足有半个月。那一回,萧绮云的陪嫁丫鬟蓝蓝,想给萧夫人送个信,被刘夫人身边的亲信妈妈拦在门口,那妈妈阴阳怪气地警告道:“你且别忙着告状,先去问问大少奶奶,这把事情闹大了,是想让大爷休了呢,还是萧家来人把她接回去,和大少爷和离呀?”
“你,你——”蓝蓝气得浑身哆嗦,却说不出话来,最后,悻悻地返回去,给主子告状去了。
萧绮云听了蓝蓝的话,当时便泪流满面,就算是和离,而不是被休回家,她都没法接受这样的结局,还不如文瑾当个老姑娘没出嫁呢。好歹人家哪一天想嫁人,还能找到比较好的下家,她可就毁了。
萧绮云竟然忍了,那一回,若是萧夫人去干涉,刘家肯定会有所收敛,可惜,第一步出嫁时就没有踩上点,这第二步,又犯了同样的错误,豁出去闹一场,刘家已是落在谷底的泥,也挺怕出什么意外的,就是京城里的流言蜚语,对他们来说,都是承受不起的痛,再说,萧夫人为了面子,怎么也要对刘夫人提个抗议什么的,萧绮云不是亲生女儿,她肯定面子大过亲情,绝不会善罢甘休,轻易妥协退让,萧绮云和离不好再嫁,刘永琦难道就好娶了?他刘家的嫡长子,总不能以妾当妻吧?何况,萧逸还守着刘广众的后方,做点手脚,让刘广众难受一下,还是有可能的。
萧绮云这一忍再忍,刘家人可就把她瞧扁了,接下来的日子,她受的委屈越来越多,连刘永琦的几个妾,也都慢慢爬到她的头上。
萧绮云越凄惨,就越是敬佩文瑾的主意拿得住,竟然接连拒绝两个家世显赫的男子求亲,宁愿成了老姑娘也不出嫁。
她当时只想跳出家门,到了刘家,看看那些庶子们在刘夫人手里过得日子,便明白萧夫人、文瑾对她姊妹几个,已经是很客气的了。
可惜,萧绮云从来就没有习惯自省其身,也没有人教她回归正途,接下来,她非但没有向萧夫人靠拢,以期得到娘家支持,和刘家抗衡,反而更加妥协,希望能用这一招,得到刘永琦的垂青,刘永琦越发胆大包天,趁着酒醉,让萧绮云想办法把文瑾弄得刘府。萧绮云刚开始是不答应的,但敌不过刘永琦的毒手,一次又一次的暴打,让她最后,什么原则都没了,只求能安然度日。
萧绮云没了意志,开始消极起来,对刘永琦的要求能拖则拖,刘永琦也曾想过其他办法,无奈文瑾轻易不出门,出去也经常是钱府,路程近,又在城里的贵人居住区,他根本没机会动手,最后,他觉得还是借助萧绮云的手比较好,便给萧绮云许愿,只要能得到文瑾,今后,就和萧绮云好好过日子,再也不打她。
萧绮云信以为真,一想到今后不仅能得到男人的心,还能把文瑾压在身下,她兴奋异常,用各种理由邀请文瑾去刘府,阴谋不成,竟然想出绑架一招,差点暴露自己,刘永琦知道后,暴怒异常,但事已至此,他若是再打萧绮云,肯定没有任何好处,就在这时,刚刚长成的萧绢云入了他的眼,以前,对萧绮云姊妹,他几乎没有正眼看过,没想到其中还藏了一朵奇葩,尤其是刘永琦心理变态,对绢云的青涩更感兴趣,他讨好绢云,一回两回还行,次数一多,萧绮云就看出来了,她不许绢云去刘府,但那几天萧府事儿很多,萧绢云和萧绫云又是不知好歹的,被几件首饰衣服哄得心动,常常自己送上门去。
这姐妹三个都不是什么乖巧的,萧绮云的话,两个妹妹竟然置若罔闻。事情到此全清楚了,可怜萧绢云才十三岁,一朵好花还没开放,就这么被摧残。
萧夫人通过玉洁郡主,把京城发生的事情写成信件,夹在兵部的文件里,火速送到了南疆,萧绮云姊妹三个,还得萧逸发话才能处置。
为了不引起流言,萧夫人给萧绢云喝了红花汤,她是例假的日子才过了十多天,因为身体才开始月信,肃妈妈怕她弄脏了床,把日子记得很准,时间一错过,肃妈妈便留意萧绢云的行动,结果看出蹊跷,及时报给了萧夫人,这事儿,还算处理及时。
萧逸大怒,他本来就把对赵玉兰的恨迁怒到这三个身上,现在更觉得丢脸,回信让萧瑜琛代他主持家务,把萧绮云三人的名字从萧家族谱上取消,然后,送她们回赵家。
赵家几乎全军覆没,剩下的只有几个远房族人,他们都是赵家比较老实,活得不得意一群,哪有财力安置萧绮云三个?
萧家的仆人让三个人下车,他们赶着马车离去,萧绮云(她已经被取消叫这个名字的权利,本文为了方便,暂时这么说)没想到自己竟然过到了这样的境地,在赵家祠堂门口,和两个妹妹抱头大哭。
赵家发迹之后,曾经新建了一个祠堂,现在已经让朝廷封了,这个祠堂是以前的,窄小黑暗,四面透风,赵家的人谁也没有多余的房屋安置她们,萧绮云三个,只好暂时住在后院。
没有仆人,就算赵家人给了点米面,她们三个也不会做,第一天,折腾得差点没烧了房子,做出的面条还是没法入口——下到锅里,不知道搅动,糊了,而且,薄的薄,厚的厚,有的煮过了,有的还没熟。
饥肠辘辘的她们,最后还是把锅里的东西吃完了。
三个娇小姐,在没人搭理的赵家祠堂,除了哭,就是折腾如何吃饭,这样的日子,她们已经觉得是苦到底了,第八天,祠堂里还来了个男人,拿了一包点心,就想对萧绢云动手动脚,还好萧绮云有点儿武功底子,拿着个烧火棍和人打起来,最后自己受了点伤,总算把那个混混赶了出去。
“姐姐,呜呜,这样还有什么活头啊——”萧绫云泪水最多。
萧绢云却愣愣地想别的。
“二姐,呜呜”萧绫云自动恢复她们三个的排序。
“别哭,大姐,刘家又没有说不许你回去,我们为何在这里硬挨呢?”
萧绮云很犹豫,萧绫云和萧绢云都一脸希冀地望着她。
没有娘家的支持,刘家又是那样一群变态,萧绮云对前途十分忧心,但萧绢云和萧绫云却不这么看,她们见到的都是刘永琦装出的善意面孔,虽然知道刘永琦喝醉会打萧绮云,但她们的认知,那是“姐夫”喝大了,控制不了情绪。
萧绢云内心,甚至恨萧夫人弄掉了肚子里的孩子,不然,刘永琦肯定会对她更好些。
“大姐,不如让我和绫云走一趟,去求求刘夫人。”
萧绮云摇摇头:“咱们一起去吧,他们家,若是真休了我,也算是一种结局,好过这么不死不活地吊着。”
萧绫云的脸上,立刻露出笑意,她觉得事情肯定不会那么糟。
三个人出家门,头上还有首饰,身上也有好衣服,这也是赵家人肯接纳的原因,光那些东西卖了,节约点过日子,都能坚持十多年呢。萧绮云刚开始也是蒙了,没有想到变卖首饰,雇佣下人。
萧绮云三个收拾打扮了一番,出门找到一个赵家的大妈,让她帮忙雇了一辆马车,直奔刘家。
刘夫人接到下人的报告,冷笑一声:“有种,就别回来——”她还没说出别的难听话,刘永琦已经黑着脸过来,让下人接萧绮云进门了。
“你就是心软!”刘夫人皱眉,不悦地道,“她们被赶出萧家,何不趁此机会,腾出地方……”
“别忘了爹爹来信,要我们善待她们。”
“你爹——”
“姓萧的自己折辱可以,断然不会看着我们做出那样的事情的。”
“你爹现在都去屯垦了,还用怕那姓萧的?”
“母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们现在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就养几个闲人吃饭吗?”
“可是她占着名分!”
“一时而已,母亲,我有办法。”
刘夫人沉着脸,没再说反对的话,刘永琦掉头往大门外走。
见刘永琦亲自出来接自己,萧绮云感动不已,就在她情深意切地望向刘永琦时,却见男人看自己的眼光,就像看一个仇人,这让她又怕又迷惑。
事情很巧,第二天刘广众的一封家书到了,刘夫人和儿子看了之后,便把萧绢云和萧绫云又送回了赵家,同时,派了一个媒婆向赵家求亲。
刘永琦要娶萧绢云为妻,和萧绮云并嫡,这让萧绢云喜上眉梢,觉得自己总算是有了着落。
赵家剩下的族人,乃是家族中最贫穷老实的几户人家,此刻没有一个人能主持得了大局的,刘家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媒人来了两趟,婚事就定下来,几天后,还办了一场风光的订婚宴。
姐妹并嫡的事情,在这个社会是很少的,这事情又一次让京城舆论大哗,不光是京城的高门大户,连普通百姓都议论纷纷,不明白刘家为何依然要萧绮云为嫡长媳,而且还公然娶萧绢云这样被家门逐出,连姓氏都没有的女人做妻子。
婚期定得非常紧,一个月后就迎娶。
刘家没多久,便给萧绢云下了聘礼,这回让人眼珠子都能惊得掉出来,他们竟然下了六十四抬的豪华聘礼,浩浩荡荡的礼品队伍,简直能把京城的百姓眼睛耀花,连永昌帝都惊动了。
皇帝这才意识到,刘家的根本,他竟然没有动。
是的,刘家还是很富有的,依然过着纸迷金醉的奢华日子,这让永昌帝心里很不舒服,哼,保全你们的命可以,但依然让你们好过,这就有违我的本意了。
谁能容忍曾经暗害过自己的人依然逍遥呢?
密旨很快送到了南疆,威远侯开始调查刘广众现在有没做什么不法的事情。
再说京城里,萧绢云风光出嫁,虽然嫁妆就是那些聘礼,但六十四抬依然令人眼红不已,是女人没有不好奇的,舆论又上升了一个台阶。这一回,萧府并不丢人,反正那三个女子,跟这边已经没有关系,感觉丢人的是刘府,刘夫人连一张请柬都没送出去,豪华嫁妆和门可罗雀的冷清,竟然出现在一起,令下了花轿的萧绢云好不失落。
刘夫人好久都不敢出门,连仁亲王妃都受到牵累,最恨在她面前提娘家的事儿。
刘家之所以肯做这样蹊跷的事儿,自然和在南疆的萧逸分不开,刘广众好日子过久了,现在被降职屯垦,时不时还会控制不住享受的行为,好些吃穿用度都有僭越,萧逸一直密切注意着他,这个时候便写了一份奏折,他要弹劾刘广众逾制。
第 二 百 零 五 章 神道
刘广众在萧逸身边,放了个仆人做眼线,萧逸知道有奸细,却没查出是哪一个,他把奏折写好,故意装作晾干的样子,放在书房,而他却像是因为急事,忘记锁门的样子,给那人留些空挡。
萧逸的折子内容,很容易就传到了刘广众的耳朵里,他当时大为惊骇,若是真的送到了皇帝的案头,他的命说不定就丢了。
萧逸一直十分宽容,这一回,为何突然来这么一手?刘广众迷惑不解,通过一个昔日的手下大将王炳,向萧逸说情。
王炳找了个借口,请萧逸喝酒,萧逸装作一副有心事的样子,很快就醉了,对王炳的问题,知无不言。
萧逸说了赵玉兰的丑恶(这在京城家喻户晓,他想瞒都不可能)。
王炳一边点头听着,一边安抚长官,他也知道这些。
“这三个孩子,虽然我不愿留下来,但绝不容许刘家的小犊子折辱,刘永琦做的恶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哼,因着有亲戚关系,我对刘广众一让再让,竟然还惯出毛病来了。”
消息送给刘广众,他感到莫名其妙。
刘永琦写家信,不可能把他虐待萧绮云的事儿写出来,更不可能写关于萧绢云的事情。但刘广众还是猜到是这个方面出了问题。这一回,他不是让王炳做中,而是派了个心腹,悄悄来见萧逸。
威远侯就是监视这方面的,这些事儿不能瞒着他,不然,简单家事,或许会变成萧逸和刘广众私下勾结的罪证。
萧逸先向威远侯报备,然后才见了刘广众的人。
威远侯觉得萧逸真的太给自己面子了,同时,对刘广众多少有些怨怼,觉得他已经到了这样的境地,竟敢还看不起自己。
萧逸把萧绮云被虐、萧绢云受辱的话,隐晦地暗示给了刘广众,还提出条件,若刘永琦不六十四抬聘礼,八抬大轿接了萧绢云进家门,他就要让刘广众尝尝自己的厉害。
刘广众大吃一惊,一面答应萧逸的要求,一面立刻让人快马加鞭给家里送信,要刘永琦娶了萧绢云。
刘永琦竟然觊觎文瑾,还强?奸绢云,萧逸怎么还送上门满足这个禽兽呢?这当然有他的深意。
萧逸打仗是一把好手,做这些事情,自然也能走一步看三步,刘家当年大肆敛财,只不过手段高超,多数都是在南疆开矿贩盐,既挣钱又隐蔽,萧逸一到这里,就发现了端倪,现在,他知道对刘广众提出要彩礼的话,不会被驳回。
刘广众会觉得萧逸肤浅贪财,好收买,便没有特别戒备。
萧逸却是用这种方式提醒永昌帝——刘家很有钱,特别有钱,是个祸患。
果然,就在刘永琦第二次娶妻之后没几天,永昌帝的旨意便从京城送了出去,他要刘广众从今年起,屯垦田亩数量加倍,还停了兵部的粮草供应,要他自给自足。
荒田要养三年,才能有收成,眼下才一年时间,刘广众带的两万人,没粮怎么办?饿死吗?皇上当然是不允许这样的,他给刘广众的旨意,是手下屯垦兵员,年递减量不能多于一百人。
刘广众带了两万人,一年光吃饭就得四万两银子,再加上种地需要种子、牛、马、耕犁、铁锨、锄头等,一年五万两都下不来,但这是皇上的意思,刘广众此刻,就是那砧板上的鱼,哪里敢不做出姿态?
他不得不给家写信,让老婆送钱到南疆。
刘夫人虽然跋扈张狂,却是理财好手,刘家的财政大权,很早就交到了她的手里。
永昌帝从郭公公那里听到消息,越发觉得刘家财力雄厚,这些钱他不榨出来,难受啊,很快,便有了第二次的行动。
刘广众自然知道皇上为何会这样,他露富了啊,这都是被萧逸逼的,到了此刻,他才明白萧逸的用心,萧家和刘家,彻底成了死敌。
最倒霉的,就是萧绮云和萧绢云了,她俩现在连姓都没有,却还得承担刘家对萧家人的仇恨,可偏偏刘广众不敢公然和萧逸撕破脸,这两姐妹依然占据着刘永琦嫡妻的位置,刘家人怎么看,都觉得憋屈,越发用各种诡计折磨她们。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何况萧绮云并不是善罢甘休的人,以前,她对刘永琦还存有一丝幻想,甚至为了面子,还肯忍气吞声,现在,她哪里还有面子?娘是杀人犯,舅舅一家进监狱,被剥夺姓氏,连娘家都没有,家里来了客人,刘永琦的小妾都有资格去行个礼,她却被严令不许露面,萧绢云就更惨了,到了现在,她才知道刘永琦的本性,那是个虐待狂。
文瑾指示郑再新,适当帮一帮萧绮云,让她有能力和刘永琦、刘夫人抗衡,这样,刘家的日子才会没有一刻的安宁时候。
文瑾低估了萧绢云的爆发程度,郑再新的人只是给她了一把小刀,不到手指那么长,很锋利。这是为了让萧绢云防身的。
却没想到萧绢云做出了一个异常大胆的行动,没几天,刘家就对外宣称,萧绢云病了,很重,不得不送到庄子上休养。
刘家人以为,萧逸远在南疆,没法追查,萧夫人肯定不管萧绢云是死是活,而萧绢云已经被萧逸赶出家门,她也没资格管这件事,在农庄,萧绢云被关了起来,一口水都不给,这是准备活活饿死渴死她的,后来,有农庄的人招供说,看到萧绢云用手接雨水喝,可见她在那个时候,还是渴望活着,不想死。
没水喝,人最多只能抗三天,就算文瑾、郭公公在刘府安插有人,但毕竟不可能跟踪而至,因此,等听到消息,萧绢云已经香消玉殒。郭公公恨不能打着灯笼找刘家的差错,对于送上门来的事情,他只怕闹得不够大,就在刘家人假惺惺对外说萧绢云是她得了瘟病,要火化才埋葬,庄子上的一个仆人刘一,却悄悄跑出去告了官府,说刘家残害人命。
刘一的父母犯了错被刘家卖到了盐场,他当时病得差点死了,才侥幸留了下来,他小的时候,木头木脑,似乎是个傻子,没人想到这样的人还能想到报仇。刘家人放松了警惕,却不想咬人的狗不叫,他在庄子上熬了十多年,遇到郑再新安排的人,在得到肯定保住他性命的保证之后,他便跳出来给了刘家致命一击。
刘永琦让捕快直接从青楼带走,下进了刑部大狱。
刘林深半年前中风躺在床上,什么都不知道,刘广众又不在家,刘夫人和刘永琦都是狂妄的性子,刚开始还想以势压人,竟然求到仁亲王妃面前。
仁亲王妃对男人很有一套,仁亲王都答应为老婆娘家出力了,还是郭公公有先见之明,悄悄给送了个口信,告诉他这是皇上的意思,仁亲王才倏然而惊,紧闭家门,不许刘家人再踏入一步,并且,还带着老婆,去了山庄郊游去了十几天。
刘永琦被关进刑部大牢,刘夫人四处活动,只要能捞出儿子,她什么条件都答应,这一次,刘家的付出可不是那么小,连狱卒为刘永琦买一碗面,都得五十两的跑路费,刘家不出?那就饿着吧。
送饭?好,行,送饭的人是不许进去的,好吃好喝,都进了狱卒的肚子,到了刘永琦的面前,是那种混合了一半的土和沙子,甚至还有老鼠屎在里面的杂面窝头,他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一个月下来,便两颊凹陷,颧骨突起,胡子拉碴的,憔悴地不像人样。
刘夫人一直想探监,却被人死死挡着,这一回监狱官忽然发了善心,接下了她五千两的好处费,这才允许她进去。
刘夫人生了五个孩子,却只活了刘永琦一个儿子,其余两个是女孩,刘永琦就是她的命,眼看自己的心尖尖成了这个样子,刘夫人豁出去了,不计代价,要救出儿子。
等刘广众接到消息,老婆已经把儿子捞出去了,不过代价有些大,刘夫人把当年刘贵妃赏的首饰和金银玉器,送出去了好几大箱,折算成现银,价值高达七万两银子。
“这个蠢货!”皇帝就是因为刘家露富才有了这一招,老婆竟然还哭着喊着送上门去,今后,他刘家只要没有败光,永昌帝就断然不会收手,刘广众悲哀地看着发生的这些,却没有办法挽回颓势,气得在官廨官邸暴跳如雷。
文瑾通过郑再新送来的消息,觉察到了这方面的信息,更加起劲的搅风搅雨,刘家便像一艘在风雨中飘摇的巨大破船,出漏子的地方越来越来越多。
刘夫人通过各种方法,联络仁亲王妃,妄想让仁亲王帮她们渡过难关,仁亲王架不住老婆的眼泪,还真的去向皇帝求情,被太后知道了,把刘彩琴叫进宫,狠狠训斥了一通,警告她再插手此事,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这时,钱文翰回京了。他把平陵府上下的寺庙、道观几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钱隽,他便在从京城到平陵的路上打听,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结果还真让他听到了一个消息:就在钱隽出走的第五天,算下来他刚好途经的一座大山出现大面积滑坡,掩埋了附近的官道,后来官府安排民夫挖通官道时,还曾发现了两个人的尸体,穿着锦缎面料的丝绵大氅。
“人埋在哪里?”
“官府害怕出现瘟疫,已经烧了,就埋在山上。”
“他们有没留下什么东西?”
“没什么东西。”文翰不信,便在附近住下,放出话来,愿意出高价回购当时捡到的东西,刚开始人们还不信,最后,有个胆子大的,拿了一把镶了宝石的小刀给文翰看。
东西确实挺华贵,但不是钱隽喜欢的类型,文翰没说什么,给了五十两银子买了下来。他在那里住了一个月,最后一个人,拿来一个残破的腰带,文翰一看,眼泪就下来了,这是文瑾当年送给钱隽的那个金色蛇皮腰带,他也有一条。
最后让他彻底崩溃的,是被官员拿走的一把弓箭,上面刻了一个“隽”子,漂亮的梅花篆字,正是钱隽的笔迹。
文翰几乎是一路流着眼泪回来的,永昌帝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当天的朝会都没心情主持下去,进行到一半便散了。
沈明昭是让人搀扶回去的,妹妹没了,外甥也没了,他虽然肩负重振沈家的重望,此刻也掩饰不住悲情外溢。
沈明熙更是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仁亲王又一次病倒,这一回,他说什么也不肯让仁亲王妃伺候,只是望着送回来的弓箭,默默流泪。
雨荷听到这些传言,很奇怪仁亲王明明更爱儿子,可为何总是听老婆的话,她找人打听,谁也不清楚怎么回事,便把问题抛出来给了太后。
太后六十多岁,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但好奇心依然不会因此便消弱了,并且,老人,有时候更像个孩子,对这个问题,比雨荷还想知道答案。
小安子这两年锻炼得更加沉稳,太后便派他去了仁亲王府,名义上,是送补药的。
仁亲王脸颊都瘦得凹陷下去,小安子见了,心里也十分难过,这才几年,原来风姿英发的西疆元帅,竟然憔悴如斯,都是那个女人折腾的。
“王爷,你要节哀,世子若是知道你这样,在泉下也是不安心的。”
“小畜生还知道心疼我?咳咳咳……”
“王爷这是何必,父子连心,世子当年听说西疆危难,不是不顾一切便带人去了?太后她老人家都说,‘仁亲王世子是个孝顺孩子’的。”
仁亲王老泪纵横:“是,我,不好啊——”这句话压在心里,憋了三年多,这会儿说出来,他反而舒服了,眼泪一串串地掉下来,老头儿哭得肝肠寸断。
小安子知道,宣泄出来,比憋着要好,他只要控制住程度,不要让仁亲王过分伤心,伤了身子。
伺候仁亲王的太监老何,拍着背帮主子顺气,看看差不多了,小安子趁机问道:“老王爷,萧大小姐也是个好女孩的,你为何就是不肯答应呢?只因为王妃不喜吗?王妃说的,未必都是对的呀。”
“王妃,咳咳咳,我见不得王妃流泪,我不能看她祈求的眼神,咳咳咳……”
小安子心里暗叹一声,仁亲王妃那双眼,的确太狐媚,太后曾经也说过,那里面有股子邪气,令人不安。
和老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安抚了仁亲王,太医趁机把脉,开了方子,老何亲自熬药,服侍主子喝了,仁亲王沉沉睡去,小安子才回到后宫。
太后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答案,她沉吟良久,什么也没说。
再说萧逸,接到夫人来信,见女儿命运多舛,家人也因为赵玉兰母女拖累,在京城被人指指点点,心里痛惜,烦闷难耐,这天下午,他骑马来到军营外二十里的小山上。
这里有座道观,里面只有一师一徒两个人,日子过得很清冷,萧逸刚来的时候,查看附近地形,见到师傅有腿疾,便常常派人送些粮食衣物,那师傅精通棋术,萧逸偶尔会过来和对方切磋一番。
这一回,他也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去走走,说不定能纾解心里的憋闷。其实,萧逸见到师父房间里,有罗盘八卦图,他希望师父会些易经之类的神仙术。
《易经》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推理好的人,可以断福祸生死,多数学习者都很平庸,只懂得最普通最简单的推算办法,对将来的事情推断,还不到一半的准确率,但对已经发生的事情,准确度却多在八成以上。
萧逸觉得,老道的水平,应该不是个出类拔萃的。哪怕只有八成的准确度,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钱隽是不是真的不在人世了。萧逸和钱隽没有多长时间的接触,但就那一场比武,他便在心里认定了这个年轻人,早已把他当了女婿人选。
这么优秀的男孩子,怎可能那么容易便殒命呢?萧逸实在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他从来没有让老道推算过自己的命格,让其指点自己怎样才能升官发财,但到了钱隽的生死大事上,他实在没有办法可想了。
和以往一样,马和侍从都留在山下,他只身走了上来。
老道已经摆开棋局,小道士刚刚沏上新茶,三个人都不说话,就像以往一样。
萧逸心里有事,连下两盘都输了,他有些烦忧地放下手里亮泽温润的乌木棋子。
“将军不必忧心过甚,若是有人丢了,只管去找,若是命丢了,可就没法子了。”小道士为萧逸续茶。
“师傅,你能算出是丢了人,还是丢了命吗?”萧逸心里一动,忍不住问道。
第 二 百 零 六 章 乡情(1)
“呵呵,自然是丢了人了呀,若是丢了命,我还能安心和你下棋呀?”老道捻捻颌下的山羊胡子。
“你怎知——?”萧逸又惊又喜,心说我是遇到高人了,便起身对老道行了一礼,“师父救我!”
“你想知道去何处寻人,对吗?”
“嗯!”
“不用着急,过不多久,你们自然会相遇,一切自有天命。”
“请道长指点迷津,他是要投奔我来吗?”
老道笑:“等你见了人,不就明白了?”
这老道头发花白稀疏,山羊胡子也稀稀拉拉,并且,每天不好好梳洗打理,身上的衣服,不管萧逸送来的是好是坏,穿在他身上,过不了几天,都是一个模样——他太率性了,走哪儿坐哪儿,甚至想躺便躺,身上常常沾着尘土和草屑,萧逸以前还说过老道两句,让他注意卫生,老道不以为意:“我怎能为了几块布,便那么委屈自己?累了不能坐,困了不能躺?”
萧逸见他年纪大了,心里也体谅他身体不好,便随便他去,只是多送来几身衣服,让他穿用。
老道实在邋遢,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出一丝丝的仙风道骨,饶是他棋艺惊人,萧逸在心里,也没把他归结到隐士高人这个层次上来。
这一回,他知道自己看走眼了,连忙对老道行礼:“请师父多提点几句。”
老道却已经歪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总兵大人,师父刚才为你探看讯息,实在累了。”
“探看讯息?”
“师父看到你的时候,便已经明白大人心中的忧思,他一边下棋,一边为你算计着呢。”
“小师傅想必也已初窥门径,能点拨一二吗?”
“我没有师父的本事,最多知道你所找的人没死,现在在我们的东北方,至于此人为何丢了,却看不清楚原因,我只能听见轰隆隆的巨响,大概是黑夜出的事。”
“谢谢师父!”萧逸这下才知道,这师徒二人的道行不是一般的高深。他只是不明白,这两人为何不修个好点的容身之所,自己住起来也舒服些。
不过,他看到老道士就那么随地一躺,地上又是土又是石块的,多少也能想通几分,对他俩来说,就是有高屋大厦锦衣玉食,也不会去享用啊。
小道士似乎看破萧逸心里所想,他微微笑了一下:“身外之物而已,师父已经达到心想事成的境地,岂止是这些俗物能左右的?”
“心想事成?是不是说,心有所想,身体便有所感了?”
“嗯呀!”
“就是说,哪怕躺在野地里,只要心中想着自己住裘皮华屋,身体所感便是裘皮华屋?”
“呵呵,是啊,哪怕风霜雨雪,也毫无影响。”说着,他轻轻在自己衣服上弹了一下,满身灰土便不翼而飞,“这不过是为了你看起来舒服。”
“萧某能跟师傅学习一二吗?”萧逸忽然萌生了修仙学道的心思。
“大人你啊?也不是不行,就是眼下心中牵挂太多,什么时候放下了,我师傅自会来度你。”
“我也有仙缘?”
“天下苍生,人人都有,只要能放得下。”
萧逸想了想,觉得自己是在没法不管儿子和女儿,只好对道士师徒行礼:“谢过师傅,改日萧某再来拜访!”
下山的路上,萧逸才忽然想到,他每次去看老道,对方都知道他去的目的,几乎每次都摆好了棋盘,有时还泡了茶,可惜他总是满腹心事,从来没注意这样的细节,不然,早就发现这两个道士不一般了。回到军营,他的心态变了,看到高大巍峨的官署,威严肃立的卫兵,军营整肃的气氛,昔日心里总会涌出的骄傲,竟然全都没有了。
“把瑾儿和瑜儿的终身大事安排好,萧某人便去寻找老道师傅。”萧逸想。
没了心思当官,萧逸也不能立刻便提出辞职,为了儿女,他还得留好后路。就在一年最热的季节来临的时候,萧逸给皇上的奏折到了京城。和苗疆修好,南疆便没必要养那么多的兵,他请求削去一半兵力,愿意和刘广众一样,带领裁撤下来又不想回家的老弱残兵去屯垦。
“微臣自从到了南疆,安顿好军务,便派人往境外探看,十万大山之南,还有许多小部族,那里有的地方山高林密,有的地方却比较平缓、土地肥沃,可惜当地土人不善种植,只知道采撷、猎狩,皇上不若迁移人口密集地区的百姓,随屯垦军一起来耕作,一来能传播圣人教化,教当地百姓耕种稼穑,二来也可以扩展巨荣朝的疆土……”
刘广众是犯罪才被迫屯垦的,萧逸主动请缨,愿意放弃高官厚禄,为朝廷出力,这让永昌帝十分感动,再加上威远侯一年多时间的密报,萧逸小有微瑕,但对朝廷还是忠心耿耿的,尤其是,威远侯有意从萧逸嘴里套话,终于在一次萧逸醉酒时,弄清萧逸和刘广众结亲的真相,永昌帝这才知道是他多事,萧逸误解,被迫答应那门亲事,他没想到萧逸竟然如此谨小慎微,对萧逸的戒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这天,永昌帝给几个内阁大臣看萧逸的奏报。
“皇上,这可太好了,淮州那边传来急报,说是雨水偏多,恐怕今年又要遭灾,朝廷每年都要给那边投入很多粮食赈灾,实在消耗巨大,不如干脆把人全都迁徙到南疆去。”
“哪里能迁那么多人?沿河两岸二十里的人能迁走,已经是万幸了。”……
见皇帝看着自己,沈明昭依然半垂着眼眸,但还是开口说话:“皇上,先派人接替萧国公的总兵之位,让他腾出手来,专心安排迁徙和屯垦之事,迁徙的事情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开始的。”
“萧国公交了总兵印,如何再带兵呀?”屯垦的老兵,也是兵的。
一时没人吭声。
姚光远想了想:“皇上,不如收回萧国公以前在南疆的封地,把新垦殖的土地以及迁徙的民众都赐给他,这样,他出力越大,自己的收获也越大,岂不两全其美?”
沈明昭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这个姚光远,好事想不出来,损招却一个接一个,刚刚垦殖的土地,才迁徙过去的民众,这样的封地除了麻烦,一点好处也没有,这不是褒奖萧国公的,是在害他。
永昌帝却不这么想,他觉得萧逸出力大,将来的封地就大,也算对得起这位大臣了。
“皇上,不知道萧逸这封地,能不能承袭呀?承袭几代呢?”还好,有比较老成的谋臣为萧逸着想。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那就传承五代,每代递减一半。”姚光远又说道。
其余几个大臣没有反对,事情便定了下来。
接替萧逸的便是威远侯,圣旨下去,人却不用再派,因此事情进行非常快,萧逸很快又上了奏折,要接走夫人和儿女,永昌帝大手一挥:“准许!”手里只有两万老弱残兵,又去了山林深处,萧逸就算是老虎,也是个被拔了牙的,还有威远侯带着五万精兵看守着,他还有什么担心的?
虽然对南疆陌生的地方怀有莫名的恐惧,萧夫人对能和夫君团聚的日子,还是充满期待,萧瑜琛这一年多,和继母、姐姐相处,关系越来越亲近,现在,又要和父亲在一起,他的神情也是乐呵呵的。
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实在不适宜动身行路,他们便慢慢收拾行装,同时,和京城的亲朋告别,等待立秋天凉的日子。
文瑾先去钱府,给玉洁郡主和韦氏她们说了自己要去南疆的话,玉洁郡主还好些,韦氏当时就哭了出来,这一年多,她没少为文瑾掉眼泪,觉得这么好个女孩,竟然要受这样的磋磨。现在钱隽人没了,文瑾连定亲的仪式都没有,却要为他守一辈子,这也命运也太凄惨了。
“二伯母,我想回山阳一趟,你有什么托付吗?”文瑾并不觉得自己凄惨,但却没法改变别人的想法,只好岔开话题。
“回山阳?”
“嗯!”
文翰在一边难过不已,他低声给文瑾说:“我都能把山阳挖地三尺,钱隽肯定没有躲在那里。”
“哥哥,我信。我不是回去找他的,这一离开就是好几年,也不知道家里变得怎样了,现在又要去南疆,回来的日子谁都说不准,我已经给夫人说过,和瑜琛先走一步到梁中省祭奠一下我母亲。”
“哦,是,是,既然知道你母亲葬在那里,就该好好祭奠一番,请人做一场法事,也让她在下面不再受苦。”韦氏擦着眼泪说。
嫣然?抱着孩子,轻轻搀扶了一下婆婆的胳膊:“这么多年了,萧夫人肯定早就托生哪个贵人家去了,瑾儿去祭奠,也就是了个心思。”
“哎,哦,对!对!”韦氏连连点头,赧然地对文瑾笑了一下。
“伯母就不惦记家里的鸭子、莲塘?”文瑾开玩笑道。
韦氏脸上涌出怀念的神色:“惦记呀,我前几天还做梦,小鸭子掉水里淹死了,一着急给惊醒了,全身都是汗呢。”
“嘻嘻,鸭子还能淹死啊。”
“可不是嘛,做梦又由不得人。”韦氏笑起来。
玉洁郡主接声道:“这做梦就是没道理,我梦见立夏一转眼变成了个丫头,梦里还使劲问:‘哪有人生出来还会变的?’老爷说,这事儿多了,把我急的直掉眼泪。”
说了一会儿关于梦的话,文瑾让春明把给钱家人的礼物拿上来,都是她的饰品店里的产品,周丹娘现在眼光越来越好,使用的材料也越来越丰富,有皮子、蚕丝、金银丝,鸟羽等,还要镶嵌珍珠宝石,产品有抹额、腰带、头饰、帽子、童装、霞帔、璎珞圈等,文瑾虽然没有在京城开店,但榴花却有两个铺子都上了她们的货,玉洁郡主在京城贵人圈里走动,见过类似的饰品,现在见文瑾拿出这么多,有些嗔怪道:“你要去南疆,后面花钱的事儿多了,没得在这里破费。”
“娘娘,你别担心,这都是我开的店里出来的,本钱并不贵。”
嫣然听丈夫说过文瑾曾经用蛇皮做出漂亮腰带的事情,便低声帮着说了几句,玉洁郡主勉强接受了这些东西,只是给文瑾的回礼,也十分厚重,让文瑾反而很不好意思。
“瑾儿,你出主意开的饭店,前几个月就全部回本,挣了不少的钱,家里的日子你不必担心,好过着呢。”
“我自然欢喜听这样的消息。”文瑾给玉洁郡主做了个鬼脸,“等我下回回来,家里的金满仓银满箱,我就天天来蹭饭。”
“嘻嘻嘻,你的心也太小了点,光知道吃啊——”玉洁郡主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回家的路上,文瑾又想起周丹娘,她没想到昔日那么不起眼的小店,去年的利润竟然多达五千多两银子。
周丹娘一年的薪水,也涨到一千两,外加分红、年节费等,石榴给文瑾写信,还特地提起她,说周家已经重新接纳了他们夫妻,这两口子倒是硬气,并没有回周家大院子,而是自己花钱在外面买了个宅子,十分的宽敞大气,气派非凡。
但石榴却没说周丹娘夫妇为何这么有钱,仅凭给文瑾当掌柜这薪水,应该远远不够买那么气派的院儿,文瑾还想趁这一次回家,去看一眼,她很好奇周丹娘夫妻俩是如何发家致富的。
不管怎么说,一家人要离开的消息还是传到萧绮云的耳朵里,萧绢云死了,她现在也成了刘家最恨的人,萧逸让出兵权,对刘广众没了威胁,自己不要说这个正妻的位子保不住,命都随时会丢掉,看到刘永琦对萧绢云,萧绮云最后的那点幻想也都彻底消散了——她嫁的这个男人,就是一个视人命为草芥的恶魔,刘家又因为地位特殊,皇上竟然只处决了刘家的庄头,轻易放过了刘永琦。想到自己今后的命运肯定比二妹好不了多少,萧绮云就特别难过。
文瑾和萧夫人没想到萧绮云悄悄派人,给她们送来礼物,只是一些防暑、防蚊虫的药材、几件衣料。两人都看出她在刘府的不如意,以及心里的懊悔,可事到如今,就是文瑾和萧夫人想帮她,也没有机会了。
但萧夫人在临走,给赵家的人留了些银子,让他们把萧绫云接回去,好好抚养,希望她将来能自食其力,找个适当的人家成亲,不要走萧绢云的老路。
京城的府邸,留给萧三夫妇守着,文瑾和萧夫人、萧瑜琛在秋天到来之际,坐着马车出发了。
郑再新特地在二百里外的运河码头送行,他不得不留守京城,守着钱隽留下的人和物,怀着一线希望,等着主子忽然从天而降。
“萧大小姐,你到了南疆,要给我来信,若是世子忽然回来,我也能及时通知你。”说着,郑再新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流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
“再新,你要好好的,听说你娘还给你养了个童养媳,若是你不喜欢那女子,就把人放了,让她嫁人,你也找个自己中意的女人,世子回来时,他肯定不愿意看到你老大不小,还孑然一身。”
“呜呜,我哪有那个心思——”
“日子总要过的,你过得好,世子才开心,他对你多好,肯定见不得你过得凄惶……”
“我知道了。”郑再新低下头,擦干眼泪。
初秋的午时,依然炎热难耐,萧夫人为了文瑾和萧瑜琛,才提早出发的,他们一行人拐弯到梁中省,来到山阳县。
临津镇的村口,钱串串一家还在那里住着,文瑾的马车经过时,还看到她蓬头垢面的,一副邋遢样子跑出来看热闹,当年钱先聪回来时,钱串串还抹着眼泪跑过去打秋风,得了二十两银子,那些钱,足够她好吃好喝花几年了。看钱串串身后的大门里,有个年轻女子身影一闪,估计那是她哪个儿媳妇了,文瑾不想惹麻烦,被这样的人沾上,甩都甩不脱,她连马车都没停,趴在车窗上看了一路,就这样过去了。
过了临津镇,很快就望见了山窝村,村西头的稻子即将成熟,沉甸甸的稻穗耷拉下来,随风摇摆。
“夫人看到了吗?那片绿色,就是荷塘,这时候还有莲蓬呢,到家我给你煮鲜莲子汤,比泡发的好喝多了。”
觉察自己说错了话,文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在这里住了好几年,钱家的日子,也是从这个时候才开始好转的。”
萧夫人理解地拍拍文瑾的手:“我也想来看看你过去的家。”
马车停在村口的药铺门口,明山正指挥着人翻晒药材,文瑾很有跳下去打招呼的冲动,好容易才压住了心中激动的情绪。
“这是谁?”萧夫人问。
“街坊,当时他们兄弟没少帮我们,尤其是他大哥。他们一家人都是很有分寸的人,诺,就是那种施恩不图报,但滴水之恩却要当涌泉相报的人。”
第 二 百 零 七 章 乡情(2)
“是啊,仗义每多屠狗辈,越是一分汗水一分收获的人,才越是懂得珍惜和尊重别人。”萧夫人娘家也曾经有过低落,那时候估计也会和最底层的人打交道吧,不然,她不会这么感慨了。
随行的仆人已经通知了帮着照看房子的魏家,魏大河看上去跟前几年没什么变化,他急匆匆地跑过来,有些紧张地对着马车行礼:“请问,可是钱大哥家眷回来了?”
“是文瑾回来了。”
“哦,小秀才——”他已经听说文瑾是女子了,这时候就有些不好往下说,只是憨厚地笑了一下,“快进屋吧,内人天天都有打扫,房子里不潮。”
村子里的女人,都是以真面目示人的,文瑾安置萧夫人在上房休息,她换了男装,带着萧瑜琛在小村子转悠。
第一站,便是刚才的药材铺,明山见来了两个穿戴奢华的年轻人,还当是客户呢,笑着迎上来:“可是来采购药材的?我们莫凌山出产的,品质可是一等一的,你看这猪苓,长得多壮……”
文瑾笑眯眯地看着他滔滔不绝,只是微笑,明山觉出不对劲,他不好意思地行了个礼:“两位可是来找人的?我给你说啊,当年在这里玩的那个公子,没有看到,钱家的大秀才也回来找了,找了好几天呢,没人,唉,没见啊。”
一句话把文瑾说得泪盈于睫,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对钱隽的担忧,和明山打招呼道:“你一点也认不出我来了吗?”文瑾的声音,用的是当年她扮男装时的假音,有意把声音靠后,显得粗犷些。
明山愣住了,扭头又看看文瑾,忽然就哽咽了:“文瑾是吗?你还知道回来?哦,不,你回来了?”
“是啊。”
明山激动得语无伦次:“进屋坐,进屋坐。”
见文瑾发愣,他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我在后院建了一溜厢房,现在常年在这里住呢,咱莫凌山到处是宝,光这药材,四季都有出产……”他一边做出邀请的姿势,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文瑾刚才也看到了,晾晒的药材比她当年在这里收购的,品种多多了,她能认识的,只是极少数。
“爹爹——”屋里跑出一个小萝卜头,面貌和明山有几分像,文瑾想起当年她走的时候,明山媳妇已经身怀六甲,这现在,小家伙可都会跑了。
“关关他娘,来客人了。”明山对屋里喊了一声,弯腰抱起儿子,“叫——”他不知道该说姐姐还是哥哥了,一时囧地脸色通红。
明山婶从屋里迎出来,她完全退去当年新娘子的羞涩,一看就是个利落又能干的乡村妇女。
“进来坐,呵呵,乡下地方,有些乱。”
“好着呢,婶子,我文瑾呀。”
“哎哟!”明山婶子愣住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道,“文瑾你回来了?,你,你,让人好想啊。”
“文瑾对不起大家——”一走几年没音讯,昔日的朋友,却依然这样热情,文瑾有些不好意思。
当年的石头滩,已经垫了好土,压平,成了一个又大又整齐的院落,四面盖了不少房子,主要都是仓库。
明山婶看文瑾张望,解释道:“这药材的价钱,也是时高时低的,明山就建了库房,价钱高的时候才出手,价钱平一些的时候,就存起来。”
“嘻嘻,明山叔现在也成生意精了,算盘打得可真好。”
文瑾意思说明山精于算计了,明山婶却误解了,一脸骄傲地回答:“可不是嘛,那算盘打的,手指头跟飞一般。”
明山囧地一个劲给老婆使眼色,明山婶却想到另外一个意思,她感激地对文瑾笑了一下:“听说,当年他爹学认字记账打算盘,还是你们兄弟,哦,不,兄妹两人鼓励的,要不然,他现在还是大字不识一升,哪里能把生意做这么大?”
西厢房的门口,有几株猕猴桃,撑起了一片绿荫,文瑾和萧瑜琛在下面坐了,明山婶手脚麻利地泡了一壶茶端上来,明山则拿出一厚摞的账簿。
文瑾摆手,不接账簿:“明山叔,我不看这个,我当年的股份,都给了韦家舅舅了,你俩怎么分,我不管,呵呵,我可走累了,不想一进门就又忙这一套。”
“我知道你把股份给了韦家,可你好容易回来一趟,我总得给个交代吧?韦家前年进京,也是一去不回,我年底让人把银子捎过去,也不知道韦大哥是不是满意。”
“他没给你写信吗?”
“写了,他说他很忙,谢谢我把药铺打理得这么兴旺。”
“这不就对了?他已经说谢谢你了。”
“可是他没说到底满意不?”
“那我替他说,满意,十分满意。”文瑾转移话题,说道,“韦家舅舅在京城,帮着我义母打理一家饭店,那店子一个月的收入便是七八百两的银子,想想你就知道了,不知多忙呢。”
“啊?真的?哦,韦大哥是个能干的,我早就知道他进京,肯定会做出一番事业来。”想当年,明山也豪情万丈,文瑾还想把他培养出来,为自己进城发展做人才储备呢,转眼十年过去,昔日的青涩少年已经长大,那些不现实的想法,也都付水东流。
但明山在这小山村,也打拼出一片他自己的天下来。
“明山叔,你不收漆了?”
“收,铺子开在东林,诺,让你婶子的兄弟帮着打理,这药铺我都有些忙不过来呢。”明山点了一下老婆的方向,对文瑾笑了笑。
萧瑜琛饶有兴趣地听文瑾说话,还四下打量,看着院子里晒的一大片药材,明山始终猜不出这位是谁,时不时疑惑地瞟一眼。
“这是我的亲弟弟,哦,明山叔,你大概也听说了,我是贺氏捡来的,她的亲生孩子得病死了。”
“难怪当年老是打你,让人都看不下去了。”明山嘀咕一声,然后好奇地道,“那你怎么找到亲生父母的?”
“是爹爹找到我的,派了好些的人在咱这里打听呢,我现在回了萧家,认钱家的人是干亲,文翰哥现在是我义兄啦。”
明山很吃惊,却不知说什么好,明山婶在一边好奇地问:“你义父一家,现在好吗?”
“好,都很好,皇太后给义父赐婚,义母是个郡主,去年生了个儿子,立夏那天生的,小名就叫立夏,现在都会走了,那小嘴巴可巧了,会说好多话,嘿嘿,自然还不连贯,都是嘣单字的。”
“哦!这就好,这就好,钱老爷吃了那么大的苦,也该有后福享呢。”
“是啊,文翰哥三年前也中了进士,现在在户部,是个六品的官儿,二伯母已经封了夫人,嫂子也在年初得了敕命,就是封了夫人了,哦,嫂子也生了个女儿,我二伯母每天一睁眼,就盯着小孙女,打个喷嚏都不行,呵呵,义父家里,现在可热闹可好了。”
“嗯,这就好,好人就该有好报。”明山婶插话。
“对呀,好人好报,明山叔,你们家兴旺发达,也是好人好报的。”
明山笑:“还不是都沾了你的光?”
“是你们家人好,当年,我可没少麻烦大山伯。”
想起昔日的美好时光,明山脸上浮出笑容:“我哥现在的日子,也好得很呢,都是听了你的话,种了很多猕猴桃,除了卖鲜果,还能晒干、酿酒,光后面这两项,一年都是上千两的进项,他家现在雇了十多个人,那个兴旺,我那大侄子出门,也是让人称老爷的。”
“秀才老爷?”
“嗯呀,嘿嘿嘿,去年中的,没有文翰,呀打嘴,钱大爷那么高的文采,二十多岁才中,庄稼户人家,这都是很不容易了,把我爹喜欢得带着全家人祭了一次祖先。”
“王大爷身子还好?”
“好啊,他这越老,反而还越发好了呢。”
“日子有奔头,有心劲,可不越活越年轻了。”
“那是!”明山一脸骄傲,随即又补了一句,“我侄子一直念念不忘钱大爷的恩德,说是得了几本好书,不然,说不定根本中不了。”文翰后来还让人捎了一套《四书集注》给大山家,明山说的就是这事儿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招呼:“王老弟在家不?”
“哟,汪晗叔来了!”文瑾站起来迎过去。
王晗也没见老,只是略胖了些,怀里还抱着个小孩子,他弯腰把孩子和明山的小子放在一起:“你俩玩吧,可不许打架哟。”这才抬头,仔细看了一眼文瑾。
“你,你——”
“汪晗叔,你好哇!”
“果然是小秀才回来了,你婶子说我还不信呢,这从京城到这里,几千里的呀,怎么说回来就能回来呢?”
“路过,绕道回家看看。”
“回家看看,对,回家看看。你走了,咱村人可惦念呢,全村人都是托了你的福呀。”
文瑾不好意思了:“我没做什么,倒是沾了乡亲们不少的光儿。”
“可别这么说,哟,你不知道啊,去年发山洪了,都是你让我每年春冬带人把这泄洪沟收拾收拾,别的村子都遭了灾,就咱这里没事儿。”
这时,药材铺子门口又来了好些人,文瑾便和明山汪晗一起走出去,汪大婶还是那样风风火火,非要拉文瑾去她家吃饭,说什么她家今年新米已经下来了,众人哄笑,揭老底儿说,她刚刚从地里面剪了十几个稻穗儿……
“那咋,谁也没有我和小秀才亲近,今天,小秀才回来,肯定是该我请客的。”
文瑾有些窘迫,红着脸解释:“我哪儿也不能去的,不是一个人回来,一大家呢。”
“那就都来呀。”汪大婶更加亢奋。
“汪婶,若是我义父一家,那肯定没的说,这一回除了我,都不是咱山窝出去的人,他们会认生的。”
王大婶失望地撅撅嘴,无奈地说道:“那,我把刚舂的米给你端来,你叔找的新种子,可香了。”
“香米?你们种的香米?”
“嗯,一家蒸米,一村子都香的,去年才种了六亩地,都不敢吃,全做了种子。”汪大婶又眉飞色舞起来。
文瑾一点也不觉得她的话夸张,村子小,没有污染,空气清澈干净,香味散发范围就大。
“汪叔,京城香米价格高的很,回头我给你写个推荐信,你去明湖城找榴花的掌柜,他肯定会给你一个好价格,明年,你们可以从村子后面修一条水道,让村东那边也种稻米,咱村人都受惠才好。”
“瞧瞧,这小秀才还是当年那样热心,一点也没变。”
“好人,走哪儿都是好人。”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文瑾被夸得真有些不好意思了,萧瑜琛跟着姐姐,心里十分羡慕,觉得姐姐虽然以前日子比他苦,可比他出息,这小山村的人,这么爱戴她,看来,姐姐当日吃穿可能不如他,日子应该很快乐、很充实。
从药材店出来,文瑾去了饲养场,苏同德夫妻俩还在这里,苏铁镰已经成家,媳妇是个很敦实的女人,背上兜了个小女儿,肚子还挺得很高,眼看又要生了,她不认识文瑾,只是友好地笑了一下,手下一点也不停地剁猪草。
苏铁镰拿着大竹扫把走过来,像是刚清扫完饲养场的样子,看到文瑾一愣,把眼睛眯了一下,这才惊喜地道:“可是小秀才?怎的没捎个信,就回来了?”他一边说,一边扯着媳妇:“快快,行个礼,小东家回来了。”
苏铁镰媳妇吓了一跳,腿一弯就跪下了,文瑾赶紧避开,喊他俩起来。
苏铁镰磕了头,扭身跑出去喊了父母进来,苏同德夫妇也是急忙行大礼,文瑾拦都拦不住。
“二老爷二奶奶都好吧?”苏同德关切地问,他连称呼都变了,文瑾本想纠正,随即又打住了,社会习俗如此,她不接受反而显得奇怪,苏同德还不知道韦氏已经有了诰命,文瑾也没有纠正。
当年走的时候,把这片池塘和饲养场包给了苏同德,只要交够了租金,剩下都是他的,也没什么账簿可查,文瑾看得出来,这一家人全副精力都扑在这里,日子过得挺兴旺。
“刚才有人送了一盒点心,说是少东家回来了,我正在挖藕,准备这就送过去给东家磕头呢,谁想少东家可就过来了。”苏同德腿上都是黑泥,进来的时候,手里还提着一根大莲菜,他妻子则提了个藤篮,里面是一篮子鸭蛋,上面还放了一把新鲜莲蓬,文瑾相信他说的都是实话。
史家那边,已经把当年豆腐坊的房子重新翻盖了,有文瑾给的主意,让他们不仅做豆腐,还有豆腐干、豆腐皮、豆腐卷等,史小峰现在也娶了媳妇,有了孩子,史大爷老了,抱不动孩子,就在一边看着孩子自己玩儿。文瑾过去时,小峰卖豆腐还没回来,小峰媳妇刚给钱家院子送了礼物回来,看到文瑾,猜到她是谁,一脸惊讶,很热情地请她家里坐。
“不了,我就是看一眼。”
“钱二爷,这水车就是你给做的吧?小峰现在还常常提起你呢,说是差点活不下去了。”
“大家还不都一样?我当年也窘迫的厉害,还借了小峰的光,拿这里的豆腐渣和滤出的溠水喂猪,呵呵,可没少沾小峰的光儿。”
“嘻嘻,都说钱二少是少有的好人,今儿这才算是眼见为实了。啥叫施恩不图报呀,真是,满村的人都沾了大光了……”
文瑾暴汗,她真的不想走了,什么东西能珍贵过这样善良的人心?
回去的路上,她默默地想心事,萧瑜琛也没说话,他想范员外了,那个把他当亲生儿子的老人,也不知道现在过得好不好……
萧夫人在家歇了会儿,便让仆人把文瑾带回的礼物派发出去,没多一会儿便开始有人回礼,无非一些时鲜蔬菜、鸡蛋、鸭蛋的,后来还有鱼、莲藕甚至豆腐、豆腐干、豆腐皮等,很快厨房外面就摆了满了。管灶头的王二丫,看着都有些发愁了:“夫人,这根本吃不完呀,明天都坏了。”
“等大小姐回来吧,她会处理好的。”萧家跟随的仆人有十来个,他们去派送礼物,都感受到了小村庄人的热情和真诚,刚开始还怕在这里住几天会吃苦,现在一个个眉开眼笑,既喜欢这里的风光美丽,又喜欢这里物产丰富和人情淳朴温暖。
文瑾和萧瑜琛回到家,立刻感受到屋里喜气洋洋的氛围,她也被感染了,挽起袖子:“来,我今天亲自下厨。”
以前文瑾也经常下厨,二丫赶紧领着几个女仆跟着,准备为她打下手。
文瑾看了看菜品,心里有了主意,午饭简单了些,做了个凉面,丝瓜汤,所有的菜品都洗好切了,然后,口头邀请便送了下去,全村人晚上一起吃火锅。
这个时候已经快进仲秋了,山跟前,到了傍晚便会凉下来,连蚊子都飞不起来,吃火锅完全能够接受。
第 二 百 零 八 章 乡情(3)
汪晗夫妇最是热心,未时末就过来,看能不能帮上文瑾的忙。
“嘻嘻,婶子,你来的刚好,去帮我们借盆去,铜盆,实在不够,铁盆也行,全村百十号人,要围十八个桌儿,得十八个铜盆。”
“就你能作怪!”汪大婶和文瑾开着玩笑,笑嘻嘻地出去了,她的能量还真大,山窝村没凑够,竟然还去了临津镇。
吃饭的桌子,是用砖现砌的,然后上面放上新编出的藤条桌面,四边用蒲草编出遮帘,防止泥土蹭到身上,正中是个凹坑,有通气孔,就是个变相的灶头,木炭点燃放进去,上面架铜盆,就是文瑾的火锅。
这些临时桌子,从北到南,摆在溪水东岸,宽敞的地方并排两三个,窄的地方只有一个,儿臂粗的松枝在傍晚时点燃起来,插在吃饭场地的外圈,大孩子领着小孩子,叽叽喳喳,不时传来大人的呵斥,唯恐他们不小心被火烫着。
熬了一下午的羊骨架汤,香气四溢,放在桶里提出来,一个盆一个盆的加满,洗净切好的青菜、莲菜、香菜、红薯、羊肉、鱼片、鸡块、山菇、豆腐,陆续送了上来,萧家的下人来回穿梭,甚至还有人很耐心地给山窝村民讲解如何吃火锅。
虽然以前文瑾在山窝也经常这么吃,可其他人家,也就汪晗等少数几个,跟着这么吃过,其他人这还是第一次,从临津镇打来的土酒也送上来,男人每人一碗下去,说话的声音就大起来,各种话题,天南海北地神侃。
说得最多的,还是眼下的日子,山窝村,不知不觉间,成了附近最富裕的村子,比以前日子好多了。
有人夸汪晗好,是个好带头的,汪晗夫妇听了,心里舒坦,吃了苦受了累,得到理解和尊重,他们觉得很值得。
汪晗多喝了两碗酒,站起来清了清嗓子:“咱山窝的人,都是有良心讲义气的,钱老爷一家搬到这儿,咱们可都跟着沾了福气,这钱家大秀才小秀才,可没少给咱村里出力,光说定的好规矩——每年冬天挖泄洪沟这一条,虽然大家受了些累,可这庄稼都保住了,就冲着这个,我们就不能忘了人家的好。”
众人纷纷称是,还有人趁机说起当年文瑾免费给育稻苗,村里人这才开始种大米,过上了好日子,话题很快成了给文瑾的歌颂会。
文瑾觉得,人生就是一场经历,各种滋味,各种层面,不说都体验品尝,见识见识总是好的,她让人用绿藤围起了一桌,让萧夫人和她一起坐着。
萧夫人一直生活在深宅大院里,还没有这么近距离和最底层的民众接触,隔着藤围子,听到外面的说话,她笑着看了看文瑾:“没想到,你和钱主事还曾经造福一方,今天,我可跟着沾光了,村民这般的敬仰,嘻嘻,其实,一辈子住在这里,也很好的。”
“夫人,这一回咱们去了爹爹那边,天高皇帝远,想怎么过日子,还不我们说了算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把人家当回事,人家才把你当回事的。”
萧夫人却没有点头,只是笑。
“我明白夫人的意思,对那些恶人,我们自然不能姑息养奸,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在这里也不是没有遇到那种人,可恶的程度,你都想象不到。”
见萧夫人凝神倾听,文瑾简约地讲了几句钱家大房的人和事。
“夫人,你想必心里也奇怪,钱家为何只有二房和三房,今天明白了吧?一母同胞三兄弟,只因为老大心思不正,又碰上个嗣母用心险恶,最后竟然做出那样的事情,雇凶杀人,还是杀害自己的亲亲侄子。他一家不思谋自己努力争取,只想侵占别人的劳动成果,所有的用心,都是如何损人利己。每个人的一生,都有可能碰上这样的人,我可一直有擦亮眼睛的,肯定不会对她们发善心。”
“这就对了!”萧夫人拍拍文瑾手背。
她当年以稚嫩的双肩,挑起风雨飘摇中的家庭重担,肯定比文瑾遇到的恶人更多、更坏,此刻,对文瑾的话语,感受就更深。
晚宴一直到戌时中才散,村民自发把火灭了,清扫了场地。第二天,当文瑾他们收拾行装,启程去石卫村时,好些村民都来送行,他们大清早就去采摘山货,到了中午赶回来,就是为了给客人最好礼物。
因为是鲜货,不好储存,文瑾和萧瑜琛说了好多好话,但依然堆了足有五大车,这些可如何如何放置呀,装在车上,会发霉出虫的。
最后是汪晗出面帮忙解决,他和老婆把东西送到附近集市,和人兑换干的山货,三天后送到石卫村去。
萧夫人和萧瑜琛对能看到文瑾嘴里的绿色聚宝盆——津河旧道的猕猴桃园十分期待。
津河旧道两岸,已经不是昔日的黄沙肆虐、满目荒凉了,代之是色彩浓丽的丰收景象,大红的柿子小灯笼一样藏在绿的橙黄的树叶间,金黄的香梨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远远的,能望见雪白的芦苇,碧绿高大的防风树林,走近了,树丛间,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稻田,池塘里的鸭子呱呱叫着,田间有农人忙碌的身影。
文瑾着了男装,和弟弟并肩骑马,欣赏着沿路的风光,她没想到,津河旧道能有眼前这样的美丽风光,一双眼睛简直都看不过来了。
“姐姐,你的猕猴桃园在哪里?”
“还在前面,你往前看,那一片的树木是不是要低一些?”
萧瑜琛伸着脖子看了又看,苦笑一声:“姐姐,看不出来呀。”
“别急!”
大概又走了一个多时辰,路面忽然宽阔起来,两边的树木,也栽种得很整齐。
“咦?姐姐,这里怎么回事?”
文瑾想了想,这里是昔日东社村的的地界,这个村里的人,多数都把地卖了,难不成有了个好带头的,又让村子里的人重新奋发起来了?
距离石卫村只有三四里路了,已经能隐约看到村子的房舍,听见鸡鸣狗吠,文瑾激动起来,她的庄园到了。
“瞧见了吗?这一片猕猴桃园子,就是明山叔的大哥——大山伯家的,再过去,就是我的了,两家合起来,三千多亩,是不是一眼望不到边呀?”
萧瑜琛看了看,过了一会儿,叹口气:“姐姐,我怎么看不到那么多呢?”
“嘻嘻,中间有树隔断了,我怕猕猴桃长了虫或是有了病害,用其他树木把园子分割开来,成了六块了。”
“哦——”萧瑜琛笑,他理解姐姐的心情,“一望无际”这个词,是姐姐在心里想象的。
石卫村的庄头蒋春,已经接到消息,带着手下的人,站在大路口迎接,他们看到一队马车,还有骑马的人,便想着应该是主子,这时候都小跑着过来了。
萧瑜琛骑马走在前面,又和文瑾有三分像,连蒋春都看得发愣,还以为当年的小主人长成现在的样子了,只见他们齐刷刷地跪下来:“欢迎东家回来!”
萧瑜琛扭脸对文瑾笑了一下:“姐姐还真本事,竟然有这么大的庄子,比我义父范家的桑园子都大,雇了这么多人。”
“我当年哪有雇这么多的?他们都是逃荒过来,不得不卖身为奴,现在日子好过,娶了媳妇,又有了孩子,才看着多了,那些个女人,多数不是我的奴才。”
“嘿嘿,那也不少。”
两人走近,下了马,文瑾把缰绳交给春明,走上前去:“大家都起来吧,辛苦你们了!”
“我们不辛苦!”
“不辛苦!”
“跟着东家享福着呢。”七嘴八舌的回答显得纷乱,但每个人的语气的表情,都是那么真诚,文瑾心里一暖,忍不住露出欢欣的笑容。
仆人中有几个比较机灵的,跑过去帮着春明和夏阳牵马,蒋春则躬身走在文瑾的后侧,向文瑾汇报这几年,农庄取得的成绩和遇到的问题。
蒋春把农庄管得很好,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他们娶来的女人没法安置,农庄是管饭的,这些大男人实在没法做出自己吃饱,看着老婆孩子挨饿,于是问题出来了,有人偷带馒头回家,自己饿着,结果干活的时候没力气,光靠蒋春督促和责骂,实在没法杜绝这个现象,蒋春很苦恼。
“蒋庄头,你去问一问,若是他们的女人愿意进庄子干活,我这几天在这里,就把身契签了,今后在庄子里干活,连孩子一起管吃饭。还有,这些女人中,有没有特别能干的?也要有个女管事才行的。”
“有,有,嘿嘿,李三的女人就很能干,尤其那嘴,利得很,这些女人都不是对手,见她都有几分怕。”
“嗯,还有没有能干的?”
“有,老洪的女人,一个寡妇带俩孩子,过来又怀上了,日子本来最紧吧的,可人家家里从来没有像别人那样断过顿,女人也不许老洪把庄上的饭带回去,极有骨气。”
文瑾没说什么,但对这个老洪的女人印象很好,能干、有分寸,这才是女管事的最佳人选,而不是李三的女人,是个泼妇。
马车离开官道,拐进通往文瑾所建院子的小路。
两边是郁郁葱葱的猕猴桃园,茂密的藤蔓下面,挂满了毛茸茸的果实,已经到了成熟季节,果子有儿童的拳头大小,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姐姐,咱家的猕猴桃干、猕猴桃果汁,都是这个做出的?”萧瑜琛十分好奇地问。
“嗯呀!”文瑾点头。
这段路足有二三里,但文瑾却没有打算再上马,眼前的景色既陌生又熟悉,一株一株的果树下,都留有她的足迹,但现在,那藤蔓却比当年粗多了,也长多了。
“东家,听说水凌县有人引种了一种稻子,米不是很好吃,产量也低,但长时间短,可收了麦子再种,东家觉得好不?”
“这个你做决定就好,当年留的那片地,是为了大家填饱肚子的,你们爱吃什么,就种什么吧。”
“是,好!”蒋春很高兴,他爱吃面条,想种麦子,可有一部分人喜欢吃米饭,现在,两方面的人都能满足了。
萧夫人隔着窗户,好奇地看了一路,心里对文瑾很是佩服,她当年的功夫,全都用在对付人上,不像文瑾,竟然还懂得稼穑和庶务。
终于到了地方,文瑾惊讶地发现,她的院子旁边又多了好多房子,很矮,挤挤挨挨地在一起。
“这是……”蒋春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文瑾并没有责怪,而是说:“我没想到这个,你该给我写信的,这样吧,冬天里闲了,你带人进山伐木,来年春天,建起房子,每家一个院子,每个院子五分地,建一溜上房,一溜西厢房,其余地方都种果树,各家花插着来,然后你们互相交换着吃吧。”
“全给我们吃?”
文瑾笑:“那我还能拿走啊?送给我还不够路费的。”
“谢谢东家!”蒋春特别感动。
“蒋庄头,我对你们好,像你,心里明白,知道好歹,但有些人却得寸进尺,若是有人太不堪,你要帮我处理掉,这里不养白眼狼。”
“是!”蒋春很郑重地点头。
进了院子,房间全都清扫通风过,屋里很干爽,床铺还是文瑾当年用过的,晒得软软暄喧,萧夫人住上房东间,文瑾住西间,萧瑜琛住厢房,除了贴身仆人,其余都住外院,还算安排得开。
文瑾让蒋春带人,给石振宗的家送礼物。
石振宗当年跟着钱隽偷偷入京,扶持永昌帝登基立下大功,皇上安排了其中一部分人进了兵部、兵马司衙门以及城防营,但却把石振宗派到了荣山军营,那里生活环境比较好,也没有和外族直接面对,防务任务也不重,但因为是拱卫京城的最后一道屏障,皇帝对官军忠心程度要求特别高,石振宗直爽、认真,又和永昌帝相处有感情,正是皇帝最信任的,他现在是一个四品参将,比和他同样经历而留在京城的,都高了一品。
石振宗的父亲石启厚在西疆的一次战役中受了重伤,被一箭射穿了小腿骨,不得不回到家里,兵部依照他的军功,奖赏了三百两银子,还给了一个七品的兵部员外郎的闲职,一年有六两银子的俸禄,石振宗的母亲侯氏,因此敕封为夫人。
整个石卫村仍在军中效力的有十多人,除了石启厚父子,还有六个人有官职,按照朝廷荫庇制度,整个村子的人都可以不交税、不服劳役,这当属石振宗的功劳最大。
文瑾送礼的同时,还下了想要去拜访的帖子,只等那边回消息。
萧夫人一直关在深宅大院里,见这里的女子毫无顾忌地在外面行走说话,很有些羡慕,她让文瑾给她找一身当地衣服,也想出去走走。
文瑾笑:“夫人,还还想让你参观我的鱼塘和果园呢,正不知道如何开口,你等会,我陪你。”
正说着,春明来报,有人来拜访。
“谁呀?”
“石夫人带着两个女子,好像是女儿和儿媳。”
“快请,快请!”
萧夫人和文瑾一起往外院走,刚到二门,石夫人一行已经进来了。
“婶子这是,该我去拜望你的。”文瑾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文瑾?真的是文瑾呀,和婶子还讲什么客套。”石夫人说完,看着萧夫人,文瑾赶紧给她们做了介绍。
萧夫人的级别可比石夫人高多了,她带着身后两个女子行礼,萧夫人见文瑾称为婶子,便回了平礼,石夫人还有些不敢接受,侧身避让了一下。
她身后的两个女孩,一个是石耀宗的媳妇,一个是石振宗的小妹。
当年那个敦敦实实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欣长健美的大姑娘,文瑾仔细看,才能找到一点儿当年的影子。
萧夫人请大家进屋坐,丫鬟急忙端上点心和茶水。
“婶子这几年过得很好啊。”
“还行吧,老爷回来了,我总算有了主心骨。”石夫人语气里颇多感慨,想当年,那日子何其艰难,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变化实在太大了。
文瑾立刻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她和石家,是因为什么认识的。
“是啊婶子,石大叔现在可是比县太爷的官儿都大呢,那些看人下菜碟的鼠辈,可不敢再张狂了。”
石夫人微笑,想起丈夫返回家园,儿子又升了四品,成了皇上跟前的红人,平陵地界的大小官儿纷纷来拜访,捕头赵立跪在家门口求原谅,赶都赶不走,整整一天一夜不敢动窝,她石家人,可不是那小肚鸡肠会寻衅报复的,但赵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没有石启厚的亲口保证,他就是不敢相信石家不和他计较。
文瑾看到石夫人脸上的明朗的笑容,自然猜到了结果是什么。
石夫人是个爽朗的人,很会照顾萧夫人的情绪,主动和她攀谈,她已经从石振宗那里听说了文瑾身世的真相,和萧夫人感慨起文瑾命运多舛,两人很快就熟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