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小小风浪
萧逸皱了一下眉头,但没有拒绝,奶娘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在拐过弯看不到的地方,忍不住得意地笑了一下。
萧逸既然想把家务交给文瑾来管,两人从花园回来,便让萧三和阿来把所有的账目以及家事,全都给文瑾讲了一遍。
萧家家务,其实比钱家更简单,玉洁郡主好歹还得和皇家宗族的人打交道,一年节日又多,迎来送往的事情便少不了,萧逸孑然一身,又刻意不和京中的高官显贵交际,那些和他交厚的武官,他也仅限于在一起吃吃喝喝,女眷根本没有掺和进来,至于赵玉兰借着乔太淑妃的表妹名义,在京城交往的几个女眷,现在也因为她死的蹊跷,对方为了避嫌,纷纷断了联系。
萧逸虽然对赵玉兰挺平淡的,但钱财供应却不小气,萧家内院消耗不小,阿来暂时代理这段时间,账簿上有旧例的她敢花,没有的则不敢动,几个月下来,竟然结余上千两银子。
先帝为了让萧逸安心交出军权,物质上面给的就很大方,萧家除了国公的俸禄,还有离京城五百里一个农庄,五顷的地,直隶省内还有一座山头,萧逸命人栽了花椒、大料等香料树,还有南疆食邑千户,一年下来,有一万八千两银子的进账,萧家的日子,过得十分自在。
萧逸每个月,给内院五百两,另外,每个季度,还给三百两的添衣钱,过年过节,有年节钱、服饰钱、头面钱等等,把文瑾看得一肚子火,这个女人很可能是杀了自己娘亲的凶手,萧逸虽然对娘亲深情不渝,但却对这个女人也很大方,他难道不知道,对某些女人来说,提供优裕的物质生活,就是表明爱她们吗?
阿来见文瑾来了两天,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也多少能猜到一些,她为难地替主子辩解:“大小姐,赵氏是太皇太后赐婚的,国公爷不敢对她不好啊,他思念你母亲,平日里很少搭理她,只能用钱哄住她不要闹腾,你要体谅国公爷,这些年,他轻易没个笑模样,我这些当奴才的看着,心里都疼啊。”
文瑾心里也是一酸,被迫投降,不能在疆场建功立业,这对一个兵戈铁马叱咤风云的将军来说,已经够悲催的了,所爱的人还被人陷害,丢了性命,一双儿女也不知所踪,萧逸的命运,还真够苦的。
或许是血脉所系,文瑾对萧逸的感情,似乎有些失控,生气的时候,只觉得心里被火烧火燎一般,压也压不住,同情的时候,也是又酸又疼,眼泪挡不住地吧嗒吧嗒往下掉。
阿来吓得差点就跪下了:“大小姐这是怎么了?都是阿来不好,阿来对不起小姐——”
“来大姆你别说了,呜呜,我不是怪你,不是委屈,只是想到了爹爹的苦,这心里难过……”
“我知道,我能感觉到小姐的心思。”
丫鬟春明小心翼翼地替文瑾捶背,等她情绪平定,又急忙打来温水,让她擦脸。
春明就是萧逸给文瑾准备的女保镖,她虽然有些懵懂,做事也并不很周到,但文瑾对她很好,教的时候也耐心,才几天时间,主仆关系便融洽起来。
用了五天时间,文瑾大致适应了萧家的生活,也把仆人都认了一遍,这才在第六天早上,把管事召集起来:“这几天家里的事情,都是靠你们自觉完成的,各位辛苦了。”
“不辛苦。”
“大小姐辛苦!”
“我们应该的!”几个内院妈妈连忙回答,声音乱七八糟,她们大概注意到了,都赶紧闭嘴。
“不知各位可有遇到问题?我今天开始理事,你们有什么便说一说吧。”
几个婆子互相对视一眼,厨房的龚妈妈行了一礼,开口道:“二小姐要请几个高门小姐过府玩耍,厨房得准备些点心和一桌上好的席面。”
“哦,她还没有禀告过我。”这句话,不是说龚妈妈僭越了,就是说二小姐不懂规矩,没有告知家长便私下行动,龚妈妈吓得一额头的冷汗,心里暗暗怪自己缺心眼,奶娘找到自己时,应该给她提醒一声,大小姐今天头一回开始管家,自己就成了儆猴的鸡,这可怎么办呀。
几个妈妈有人同情,有人幸灾乐祸,管厨房可是个肥差的,夫人手段散漫,从来不盘查厨房到底用了多少料,龚妈妈没少拿着东家的东西送人情,他们几个也没少占便宜,因而,对龚妈妈虽然心里嫉妒,甚至龚妈妈做什么事情招人烦,她们也都忍了。
龚妈妈绝对不敢和文瑾作对,国公爷忽然把家里的奴才大半发卖或者送到了庄子上,弄得整个府上,人心惶惶,越是得了夫人青眼的,越是处理得干脆,绝不容情,府里的人刚开始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等听到真正的大小姐找到了的消息,这才多少猜出了几分,也相信了是后面的夫人暗害了先前的夫人。
谁也没想到国公爷竟然会让大小姐主持萧府中匮,偏偏大小姐——现在被称为二小姐的奶娘还犯了贪污的罪行,被发卖了,二小姐想保都没有办法。从小到大,萧逸对这三个姑娘,一直淡淡的,从来没有亲热、夸奖,也没有教训和斥责,人们都以为他不爱女儿,嫌夫人没有生下儿子,谁想大小姐一进家门,国公爷的表现便截然不同,一众仆人才明白,感情国公爷不是不爱女儿,而是不爱后妻,连带不爱她生的闺女。
文瑾看几个婆子眼珠子转来转去,有些不高兴,她最不喜欢仆人在主子跟前玩心眼,本来没什么事情,都让她们硬挑出事儿来了,她清清嗓子,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若是以前就定好的,她自然也不能不允许。
“我来给大小姐回事儿前,梅红刚说的。”
“这怎么能来得及?既然是高门贵女,哪里说来就来?少不得得提前送了帖子,人家回帖答应,我们才会请客。”
“正是这样,大小姐说得对,可是,我给梅红提醒时,她还嫌我啰嗦,说什么大小姐怎样请客,岂是我们这些下人可以置噱的。”龚妈妈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这些做下人的,最能跟红顶白,龚妈妈之所以汇报萧绮云的事儿,而不是提醒二小姐要禀告大小姐,便是一种试探,文瑾既然要管着中匮,自然不可能答应萧绮云她们随便派工,何况还牵扯了外人,文瑾肯定更是严格:“龚妈妈,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你难道不懂吗?二小姐的丫鬟说的不对,你就该明确指出来,她年轻,你还年轻?”
龚妈妈被文瑾训斥,低着头涨红了脸,把这笔帐,自然都算到梅红头上,她也不想想,若不是想试探文瑾的底线,而是该怎样就怎样,能挨一顿吗?
几个妈妈见文瑾做事说话有理有据,也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果然在后面的事情中,便没有出现一件不合理的。
文瑾打发了管事婆子,便琢磨着是不是邀请亮晴亮曦她们过来走动走动。离开钱府,那边的人肯定很挂念,自己若是这么快就回去探望,亲爹的心里少不了会有失落感。
文瑾想好了,便让春明磨墨,准备写帖子。
再说萧绮云的丫鬟梅红,被龚妈妈一顿教训,撅着嘴从厨房走出来,她以前,在内院可以说是横着走的,那些个管事的妈妈,哪个见了不低头哈腰的大献殷勤?谁想大小姐一进家门,奶娘立刻就被打了一顿发卖,她们院子里的人,也变成了府里最没落的一群,现在,二小姐想要一桌席面都不成了,梅红只觉得心里堵得很,她脚下生风,气鼓鼓走进了芷兰院。
萧绮云正和两个妹妹在院子里玩儿,看到梅红的脸色,便知道事情的确如自己预想的一样。她所谓宴请小姐妹的话,也不过是试试文瑾,本来就不是打算那么做的,但现在真的被阻止,她又觉得面子过不去了。
萧绫云的奶娘容妈妈,一看萧绮云的脸色,便知道事情不好,二小姐刚刚要冲出去,就被她抱住了:“二小姐,二小姐这样可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她凭什么阻拦我?”
两人正在撕扯,院子外面传来声音:“肃妈妈在吗?”进来的是文瑾身边的嬷嬷陈妈,陈妈是玉洁郡主派来帮文瑾的,平时很是沉默,但却很讲规矩,是为了提醒文瑾别出疏漏的。
“在,在!”萧绢云的奶娘急忙答应。
“肃妈妈,老爷让你暂管大小姐的事情,你一仆二主,是有些忙,但再怎么,也得把事儿做好,二小姐怎能不提前通知,便邀请高门贵女来府上做客呢?这么冒失的事情,你就该拦一拦。”
肃妈妈额头汗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低下头一连声地检讨自己:“是,是,小的疏忽了。”
“嗯,在国公爷没有给二小姐找到新嬷嬷之前,还要肃妈妈多担待。”
“是!”
陈妈转身离去,脚步十分稳健,一点也不为花圃后面传来的“唔唔”的声音感到惊讶。
那里是萧绮云被萧绫云的奶娘容妈妈,拼命捂着嘴发出的。
“你放开,一个老贱婢,也敢在我的地盘指手画脚,看我怎么收拾她。”
“嗨哟我的小祖宗,二小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种种迹象都对夫人很不利,说是她害了那个女人,国公爷没有把你俩带病送出府,已经是极限了,你就不要挑事了。”
“那也只是权宜之计,迟早要走的,这都叫被赶出去了,还忍啊,我不过是为绢云说了几句好话,爹爹就连她一起送走了,哼,还把我们的排序都改了,逼着人改口叫我二小姐,锦云,哼,锦云也被改了名字,凭什么?娘临死说过,那就是俩野种——”
容妈妈一把捂住了萧绫云的嘴巴,她惶然地四下看了一遍,低声教训道:“二小姐,你要是自寻死路,别怪我没把话说清楚,你大了,绢云和绫云还小,还得依托萧府,你一点的委屈都忍不了,那就只能带着她俩追随夫人,去阴曹地府找阎王爷给你们撑腰了。”说完,她便沉着脸放开手,“你就大声嚷嚷吧。”
萧绮云反而不说话了,停了停,她狠狠地咒骂到:“我娘把你接过来,难道就是为了供你白吃白喝的吗?现在,她莫名其妙地死了,你也不说帮着我,找出事情的真相,为她伸冤。”
“二小姐,我何尝不想呢?夫人在时,这萧府就是她的天下,小姐们的日子过得多滋润,连我都跟着沾光儿,过得比普通人家的太太都要好。可是夫人一死,我除了账面上的一两银子月钱,一分外快也没有,你奶哥哥都快没钱念书了,我哪里不气?不急?不难过?小不忍则乱大谋啊,你不听话,绢云也敢顶撞你爹,结果呢?现在,全都给发送到庄子上了,把这锦绣一般的萧府,拱手留给了别人,我的好小姐,不管受多大的委屈,好歹得留下来,咱们就是她绣鞋里的沙子,杀不死她,硌也硌死她。”
萧绮云好一会儿不说话,最后,终于点了点头:“可我们就这样,忍气吞声,能怎么让她难受呢?”
“二小姐,只要我们好好谋划,什么事情不能成呢?现在的关键是,你们得留在府里,这就得忍啊,不是有句话叫小不忍则乱大谋吗?你现在冲出去闹腾,那才是真中人家的圈套了,别忘了你是托病,才得以留在府里的。”
萧绮云气哼哼地停下了闹腾,过了好一会儿才沮丧地道:“这要忍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二小姐,咱们要想做点事什么,也要好好盘算盘算,不能这么冒冒失失无的放矢。”
“是啊大姐。”萧绢云走过来,“姐姐,容妈妈说得对。”
“那,容妈妈,你有什么招儿不?”
容妈妈眨着绿豆眼,咬牙道:“容我想想。哦,院子里几个机灵的,都要出去打听着,看看那贱人在做什么。”
萧绢云点头:“容妈妈说得对,自然要盯着她,才能发现破绽。”
萧绮云终于停了下来,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落,她咬了半天牙,才嘶嘶地说道:“好,我忍!”
容妈妈摆出一副心疼的模样,怜惜地说道:“大,不,二小姐,这人心都是肉长的,以前,你们几个姐儿,过得是何等风光霁月,现在,她竟然连一桌宴席都不肯给啊,老身想起这个,也心疼不已呢,但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萧绮云哭得更厉害。
到了晚上,萧府上下都传遍了文瑾心狠手辣,对妹妹没有一点长姐的慈爱之心,连想宴客都不许。春明替文瑾传话,走到路上,只要看到有两个以上的仆人说话,没有不偷眼看她的,并且都立刻散开,说到半截的话,也都停了下来。她气得要命,抓着一个在厨房洗菜的仆妇追问,那人见她是大小姐跟前第一红人,春明又威胁不说实话便要打发了她,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文瑾看着一肚子气的春明,想想这也算个事儿啊,这萧绮云不管怎么是主子,要宴客也应该给当家的自己禀报一声,她那么四下通知仆人,显然是不把自己当回事,被驳回也是罪有应得,她闹什么呀?
尤其是这萧府,下人这么疯传主子的闲话,到底还有没规矩?
“小姐,有三个仆人都交代说,是三小姐的奶娘在传瞎话。”
“那你去,把她叫来。”
春明到了芷兰院时,那边已经知道了消息,一群丫鬟把肃妈妈挡在身后,萧绢云站在最前面。
“三小姐,大小姐有话问肃妈妈。”
萧绢云冷冷地道:“有什么可问的?我的奶娘,又不是她的。”
萧绫云更更是举起双臂“不去!肃妈妈,你不用去。”
肃妈妈一脸为难地道:“三小姐,老奴还是去一趟吧,不管怎么说,是老奴有错,老奴甘愿受罚。”
“你是我的人,要罚,也是我来罚,她算个什么东——”萧绢云气狠狠地道,不过,话还没说完,被容妈妈一把捂住了嘴巴,萧绢云一把就把容妈妈推开了:“她本来就是个乡下女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骗了爹爹,竟然敢在萧府耀武扬威!”
院子里的人都看着春明,眼神里带着挑衅,春明若是把文瑾叫来,惩罚了萧绢云,“钱文瑾刚刚接手萧家,便和几个异母妹妹过不去”,这消息只要散播开,没人会谴责萧绢云做得不对,毕竟她是小的,不懂事,所有不好的舆论,都会冲着文瑾来。
春明气得咬牙切齿,暗暗叹服大小姐料敌先机,她板起面孔:“肃妈妈,你可知罪?”
容妈妈在一旁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哼,若是钱文瑾这次和三小姐过不去,她作为长姐,这“心胸狭窄、手段恶毒”这顶帽子就跑不了,她给肃妈妈一个颜色,后者立刻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来:“老身知罪,老奴不该私自去厨房点菜点饭——”
第一百八十章 理家(一)
这错误很小,钱文瑾最多打她几下板子,或者罚个月钱,还能怎样了?
“肃妈妈,三小姐可是你一手教养大的?她说出如此悖逆的话,你竟然连一句劝导都没有,这是失职!更有甚者,你竟然都没发现这个错处,可见你本身就是非不清、黑白不明,根本没资格做教养的奶娘。”
肃妈妈愣了,她不过是按主子的意思,出去胡说了几句,现在,大小姐这是要针对她来吗?想到几个小姐承诺的,若是大小姐敢对自己下手,她们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便鼓气勇气道:“春明姑娘,老身不过是一件事情没做好,三小姐偶尔说错了话,你竟敢这么扣大帽子,难道,诬赖就是你的专长?”
“肃妈妈,不要狡辩,我这就回主子去!”
春明还没迈开脚,萧绮云就冷冷地笑了一声:“这院子里,谁听见三小姐说错话了?不信你能一手遮了天去,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的话音刚落,春明背后的院门外,就传来一声咳嗽,是文瑾的声音,春明赶紧让开们,低头恭候主子到来。
文瑾缓步进到院子里,她的背后,则是阿来。
“肃妈妈,原来你就是这么教育三小姐的,难怪她敢说那么狂悖不驯的言论。”阿来语气冰冷,“有人举报你,故意半夜揭了三小姐的被子,让她着凉,耽误小姐去学规矩,我还有些不相信,看来肯定是真的了,只有带坏了三小姐,让她不懂道理,你才能任意妄为,借着主子的势,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
肃妈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没想到,今天这就是一个陷阱,春明一人过来,就是要引出她发飙,说出不该说的话啊。
“你根本就没资格当养娘!”阿来扭头,吩咐身后跟的老妈子:“让外院的管事,找个人牙子过来。
“不!不许赶走我的奶娘!”萧绢云冲到阿来面前,“阿来,我娘亲对你够好了,十几年了,她一直让你管着西城的农庄,那个位子的油水有多大,你心里清楚!你不能在她刚刚离世,就让我失去奶娘——”
阿来气得脸色铁青:“三小姐,我自问这十几年,对主子兢兢业业,没有贪污一分一厘。”
“三小姐——”容妈妈见跑了题,焦急地喊了一声,那些话,都是她给萧绫云说的,万一阿来追查起来,对她很不利。
萧绢云果然转回话题:“阿来,你不能带走我的奶娘,她有错,你可以惩罚,让她改了不就是了?”
阿来根本不为所动:“三小姐,请你冷静些,肃妈妈道德败坏,绝不可能再留在你身边,我今天不处置,明天,国公爷亲自动手,她就不是被发卖的下场。”
“不,不许你这样对我养娘,你们敢——”
不等萧绢云再闹腾,阿来果断一挥手:“带走!”
几个身强力壮的仆妇一拥而上,架起肃妈妈便往外走去。
文瑾对着院子里的一众丫鬟,冷冷地下令:“伺候好你们的小姐,她们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仔细揭了你们的皮!”
目瞪口呆的几个人骤然惊醒,一拥而上,把萧绢云从肃妈妈身上拉下来,劝的劝哄的哄。
萧绢云又是气愤,又是难过,隔着眼泪,看着文瑾一行扬长而去:“等着,我迟早要报了这个仇……”她的嘴巴被丫鬟们捂住了,“唔唔”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文瑾才几天,便发现这个肃妈妈其实没脑子,她并没有把人卖了,而是让阿来把她悄悄送到庄子上,让她看看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第二天,文瑾交给阿来一份《萧府仆人规矩》,上面详细规定:一、尽心尽力完成分内工作。二、不许私下议论主人是非,更不许传播。三、若对府里事务提出合理建议,一经采纳,视情节奖励最少十文,上不封顶。……九、举报他人犯错可冲抵所犯错误,或者得到奖励十文以上。十、不得诬陷污蔑他人,一经查实,脊杖十棍以上,并逐出府去。十一、每月总结一次,表现优异,没有犯错,奖100文,若触犯条规一次,罚钱十文,触犯三次,罚钱外另掌嘴十下,触犯十次以上,或连续三个月都有过错,杖责十下以上,并赶出府去。
“你先看看还有什么要增减的,明天咱们再讨论定下来。
阿来拿着看了几遍,一脸敬佩地道:“大小姐,我觉得已经很好了。”
“你再帮我想想,最好不要留什么漏洞。”
“奴才,奴才就再想想吧,大小姐不要寄希望太大。”
“呵呵,来大姆,我偏偏就给予了很大希望,我期望萧府将来会成为京城第一严谨又温馨的府邸。”
“那我,那我好好看一下吧。”
“嗯!”
阿来想了半宿,越看越觉得大小姐的这些规则不错,她见没什么补充,第二天,便把自己的意见给文瑾说了。
“既然来大姆觉得不错,那我们就施行吧。”
阿来按文瑾的意思,先把管事的妈妈召集起来,逐条逐句给她们解释了一通:“几位觉得这些如何?”
都不吭气儿,虽然好,努力做事,收入会增加,但,对她们的要求也严格了不少,尤其是做管事的,和手下的人做事挂钩,她们不能在出错时,往下面的人身上推诿了。
“你们要是觉得哪里还有不合适,赶紧提出来,若不是,大小姐可就要公布了。”
几个人绞尽脑汁,也找不到更好的解脱方法,便无奈地点点头。
“你们不要一个个端出个苦瓜脸,等月底领钱时,可抻着点,别笑裂了嘴巴。”阿来开了一句玩笑,气氛顿时轻松了。
“其实大小姐定的规矩并不是多不近人情的,努力做事,到了月底,几乎都能多拿些奖金的。”
“嗯!”几个管事都忍不住露出笑意。
接下来几天,萧家的下人一下子都闭紧了嘴巴,唯恐自己传小话被人举报了,同时,大家都竖起了耳朵,举报别人有奖呢,这钱,多好拿。
萧绮云没想到,以前最好打听的消息,忽然一下子艰难起来,文瑾每天做了什么,想要做什么,竟然问不出来,她到处打听的一个丫鬟小红,还被阿来训了一顿,让她又恼火有无奈。最后,还是这个小红,竟然从她做粗使嬷嬷的娘那里知道了一个消息,她兴冲冲跑来献宝:“二小姐,大小姐那边有客人要来,布置让厨房做点心,还要准备一桌宴席呢。”
萧绮云手里的茶杯“砰”一声便砸在地上,连声音都提高了八度:“什么?我想请客就不成,她的客人来了,就可以让厨房做点心,凭什么呀,我还是真真正正爹爹的女儿,她不过是个捡来的,还不知怎么蒙哄的爹爹信了呢……”
一旁的容妈妈连忙上来,又是拍背又是抚胸地劝解着:“二小姐,二小姐,消消气,咱们好好商量商量,你这么叫喊,让外面的人听了,跑去邀功怎么办?”
“她,她能把我怎么样?”萧绮云这话说得没有一点儿底气,不过是强撑面子而已,喊完之后,便蔫吧下来。
一屋子的人都清楚,文瑾什么都不用做,只提醒国公爷一声,说萧绮云的病好了,把她们送出京城是很容易办到的。
“容妈妈,你有什么办法不?”萧绫云满怀希冀地看着奶娘,亲娘死了,把她抱大的奶娘,便成了心中的依傍。
容妈妈眨着眼望着小主子:“那就看你敢不敢出头了。”
萧绮云第一个反对:“不行,小妹太小了。”
“二小姐,就是因为四小姐小,事情才好办呐,我不信国公爷敢把你们三个都送到庄子上,就不要怕坏了他那个心肝宝贝的名声?——才回来几天,三个妹妹都被撵到了庄子上,这话传出去,看她还怎样嫁人?”
“可,要是真的把我也送到庄子上可怎么好?”萧绫云担忧地道。
“没事,四小姐,好歹还有你两个姐姐做伴儿呢,咱们多使点钱,吃穿用度也不会差了,反正你一个留在家,也少不了得忍气吞声,看人家的脸色,日子也没多好的。”
“哦,那好吧。容妈妈,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容妈妈的眼睛眨巴地跟抽风一般快,很快便做好了安排,没一会儿萧绫云便带着四个丫鬟出发了。离厨房所在的院子还有不小的距离,浓郁的香味便传了过来,萧绫云最爱吃甜点,这个时候差点都忘了自己的任务,被馋虫勾引地嘴里口水直流,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管厨房的龚妈妈正让小丫鬟往食盒里放点心,嘴里还不忘拍文瑾马屁,虽然正主儿不在听不见:“大小姐可真聪明,很简单的食材,竟然能出来这么香的糕点,哎哟哟,这比前门大街上六福楼做得都好呢。”
萧绫云刚好听个正着,她就是最喜欢吃六福楼点心的,以前隔三差五便会派人去买一趟。六福楼距离萧府,还有两刻多钟的路程,就算是刚刚出炉的点心,拿回来都凉了,萧绫云还真的没有闻到过这么香的味道,她虽然心里不忿这些下人势利,但却依然很馋。
拐过弯,便是厨房的院子,萧绫云止住脚步,身后的丫鬟紫叶紫花便冲到了前头,刚好和龚妈妈打了个对脸:“龚妈妈,有礼了。”
以前,芷兰院的丫鬟,可是这内院最最有势的,这个龚妈妈不管什么时候见了,都是笑脸相迎,巴结不及,但这一回,紫叶和紫花还先行了礼,龚妈妈也只是脸色淡淡地点点头:“四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紫花一肚子气忍不住地往上顶:“还要等四小姐吩咐吗?龚妈妈,那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明明知道四小姐最喜欢吃点心,竟然做了这么多,也不说送过去,你眼里还有主子吗?”
龚妈妈哂笑一声:“紫花此话差矣,这点心都是大小姐自掏腰包让厨房做的,我若是随便送人,那才是眼里没有主子呢。”
“骗谁?大小姐掌着家里的中匮,吃几个点心还要自掏腰包?谁信哪。”紫叶跳到前面叫嚷。
“信不信由你,哼,你以为大小姐跟有些人一样,当了家就把家当成自己的了?她多规矩,该怎样就怎样,不然,拿什么服人?这才掌家几天啊,咱们萧家内宅,都变了风气。”
门外的萧绫云已经气得忘记了容妈妈的叮咛,身边两个丫鬟一个没拉住,她便提着裙子,一股风地冲了进去,她个子矮,还不够打龚妈妈的脸,便捡了一根木柴柈子,照着龚妈妈的背后抽打:“打死你个贱婢,你说谁是‘有些人’?萧家的规矩,便是让你这样的贱人,背后议论主子不是的?我打死你,打死你!”
龚妈妈没想到萧绫云听见了自己的话,一时也有些心慌,木柴柈子抽地她疼痛难忍,便拔脚在厨房的院子里乱跑,左躲右避,狼狈不堪。
还好萧绫云爱吃还不爱动,身材胖嘟嘟跟个肉球一般,没跑几下便累了,站在厨房门口呼哧呼哧喘着气。厨房里的香味,越发显得浓郁,萧绫云丢下柴柈,怒冲冲进了厨房。
里面忙碌的厨娘和厨师,都大气也不敢出,虽然四小姐失势,但她毕竟还是主子,她能动手打人,当下人的却不敢动手打她啊,谁这个时候敢捋虎须,给自己找不自在?
萧绫云四下看了看,拿起一个食盒,递给跟进来的紫叶:“都装了,提回去。”
龚妈妈在外面听见,也顾不得身上疼痛,急忙跑过来:“四小姐这可不行啊,大小姐要宴客用呢。”
“滚一边去!我萧绫云还是不是这家里的主子?还是不是爹爹的女儿?厨房做的点心都不能动,你把我当什么了?”不由分说,萧绫云专拣做得漂亮的点心拿,捡拾满满一食盒还不解气,又把剩下的拍碎了,这才带着人扬长而去。
龚妈妈急得浑身冷汗,眼看大小姐的客人就要来了,这个时候喝茶没有点心怎么成?厨娘看着剩下的一点儿原料,苦着脸:“这可怎么好?虽然还能蒸一笼,但每一样都只有五六个,不够摆盘的。”
龚妈妈四下看了看,眼睛瞄到摆在盘子里的水蜜桃上,忽然灵光一现:“张妈,能不能在面团里裹了水蜜桃丁来蒸呀?应该好吃吧?”
“试一试,想着应该是好的。”厨房的人好一通忙碌,不仅给点心里放了水蜜桃,还有枣泥、莲蓉、豆沙,一锅总算出来了六种点心,这一回龚妈妈不敢拖延,用食盒装了,亲自带了婆子送往梧桐苑,她刚在门口让守门的婆子去通报,就听见院子里面丫鬟夏阳的声音:“大小姐,钱府的钱少夫人和两个表小姐来了。”
“快请!”这是文瑾的声音,虽然保持着平静,但充满了欢快的意味,紧接着脚步纷沓,这是要出门迎客了。
龚妈妈被允许进去,梧桐苑正中,有几棵粗大的梧桐树,密密匝匝的树叶,把院子遮挡地十分凉爽,走进去,身上的汗水都为之一消。
梧桐树下,支起了一个淡绿的绸子遮阳棚,其实是怕梧桐树上有虫子,掉下来膈应人的,龚妈妈心里暗赞大小姐真是奇思妙想,这么热的天,在屋里待客还真闷得很,彩棚下面,淡淡的艾草烟,驱走了捣乱的蚊虫,真是凉爽又舒畅,春明接过龚妈妈手里的食盒,把里面的点心盘一个一个摆了出来,小院顿时香气弥漫。
龚妈妈带人提着食盒,刚刚走出梧桐苑,便看到大小姐陪着个一身红绡,有些圆润的少妇走过来,她们的身边,还有一个一身淡紫的明丽少女,一个身穿粉红襦衣元白裙子的小姑娘。
当着客人的面,龚妈妈也不敢告状,只暗暗庆幸,幸好赶上了大小姐使用,不然今天少不了得吃挂落。
“见过大小姐,见过表少夫人,见过表小姐!”能爬到管事的职位,又是厨房这样令人眼红的地方,龚妈妈也是个人精儿,早就打听到了文瑾请的客人是谁了,正是钱府少夫人李嫣然、表小姐韦亮晴和韦亮曦。
“龚妈妈辛苦了!”文瑾客气地表达自己的谢意,虽然是对下人,她依然给予必要的尊重。
龚妈妈只觉得这半天辛苦,满腹心酸,连带身上的伤疼,都消散而去,她又福了福,躬身退在一边,等大小姐一行过去,这才急忙往厨房而去。
点心的事儿总算过了,还有一桌宴席呢,龚妈妈不敢保证三个小姐不会再来捣乱。
走进院子,四个人在彩棚下坐定,文瑾再也忍不住思念之情:“嫂子,晴儿,小曦——”
“妹妹——”
“姐姐——”亮晴还勉强能忍住,亮曦已经扑到文瑾怀里:“姐姐,我好久都没见你了。”
“想姐姐了?”
“嗯,可想可想了。”
“姐姐也想你们了。”文瑾说着,看向嫣然,“嫂子,家里都好吧?”
第一百八十一章 理家(二)
“好,都好,就是想你的很。”嫣然回答道,“郡主娘娘在家不放心,她身子沉了不能随意乱动,我便要代劳一趟,不亲眼看一看你过得好不好,这在家不放心啊。”
“嫂嫂……”文瑾觉得眼睛酸酸的,亲情,便是这样,处处温暖着她孤单的心。
嫣然并没有在彩棚下落座,而是带着亮晴和亮曦,进了文瑾的住室,她看到房间很敞亮,屋里的摆设,和在钱府的风格一样,比较简单,素净,便忍不住开口说道:“还和在那边一样啊,姑娘家家的,也不说地亮丽一些。”
见卧室外面有个小厅,接待客人方便,同时,有两几个下人来回事,屋里也不会显得拥挤,嫣然暗暗点头,屋里虽然没有繁琐的摆设,但不仅是家具还是仅有的装饰,都是极其精致华贵的,看了,萧逸确实对文瑾很好,嫣然松了口气,这才移步来到院子,坐在文瑾安排好的彩棚下面。
“姐姐院子好凉快。”亮曦规矩学得再好,也难抵挡年龄的限制,忍不住赞叹道。
“呵呵,我怕热,一眼就看中这个院子了,等过了夏天,前面那个百花居修葺好,我便要搬过去。”文瑾解释道。
“嗯,这里虽然凉爽,但还是有些太阴了,妹妹切不可贪凉,这地方住多了不好。”嫣然道。
“正是,嫂子提醒得对,过了七月中,我便会搬过去,这个院子么,今后,就专门做消夏的地方。”
“嗯,妹妹这么计划倒对了。“
春明斟上凉茶,这是用碾碎的酸杏、水蜜桃兑了水和糖,又放了点儿干花瓣做出的,喝起来又酸又甜还有香味,文瑾以前也做过,亮晴抿了一口,低低叹了一声:“没咱家里的杏儿好,有点苦。”
几个人的思乡情都给勾了起来,忍不住感慨了一番“京城虽然不错,山阳却更好”的话题。
闲话聊了半天,嫣然便进入了正题,仔细询问文瑾的生活、起居、饮食等等,听说她管家,眼神里既有羡慕,又有担心,最后,谨慎地问了一句:“可有什么难处?郡主娘娘最不放心,求了太后,今秋宫里要放出一批官女,给你找个老成懂礼的做贴身嬷嬷。”
“这,这如何使得?郡主娘娘竟然为我,求了太后,真让我受之有愧啊。”
“这个你就别担心了,郡主娘娘的产期快到了,太后派人来查看,见娘娘为你忧心,主动露出口风的,娘娘这才赶紧说了请求的话。”
“顺杆爬?”
“可不是,太后也开玩笑说娘娘是打蛇随棍上呢。”
嫣然捂嘴轻笑,十分欢畅,文瑾感激之余,心里却涌出几分苦涩,太后的垂青,她可真消受不起,这位老人家,不会还打着什么算盘吧。
“妹妹,你真好福气,有这样的贴身嬷嬷指点着,京城谁敢说你个不字?”嫣然还不明就里,在一边羡慕不已呢。
“文瑾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太后娘娘、感谢郡主娘娘了。”
“郡主娘娘说了,你只要过得好,每天快快乐乐的,她才能放心。”文瑾走了,嫣然便代替了她,经常陪着玉洁郡主,自然能体察到郡主娘娘对文瑾的一片拳拳爱意,她很羡慕,也很为文瑾欣慰。
“嫂嫂,你转告郡主娘娘,文瑾一定努力,活得畅畅快快的。”
身上的汗水消下去,茶水也喝了一杯,文瑾便把自己让厨房做的小点心推了推:“嫂子,尝尝萧府的小点心,很有特色的。”
嫣然、亮晴和亮曦各拈起一块点心,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她们来的目的,也要看看文瑾是否吃得好呢,不亲口尝尝,如何给郡主娘娘汇报?
“咦!姐姐家的点心里,还裹了蜜桃粒儿,真好吃。”
文瑾也没想到厨房会这么出彩,比她想到的做得更好,忍不住高兴地笑了,对春明道:“赏龚妈妈和厨房白案子上的几个师傅,每人二十文。”
“好嘞。”春明高高兴兴提着钱袋出门而去。
“等等!”嫣然未卜先知,明白春明去安排午宴的,便提醒文瑾:“我坐会儿就回去,你千万别安排饭食。”
“嫂子好容易来一次。”文瑾撅嘴撒娇,想要留人。
“什么好容易好不容易,咱两家又不是有多远,这不说来就来了?”
亮晴帮表嫂说话,对文瑾解释:“姐姐,你不知道小囡囡多可爱了,嫂子一眼看不见,都挂心呢。”
文瑾理解嫣然这当娘的心思,便不再强求,让春明到厨房,把中午的宴席取消,刚才做好的点心,带些过来给嫂子。
春明应声而去,龚妈妈好容易把厨房的事情理顺,听完春明的话,只觉得眼冒金星,差点晕过去。
“春明姑娘你先去伺候大小姐,我这边收拾好了,立刻就会送过去。”
春明虽然有些疑惑,不明白为何不让自己顺道带走,但还是离开了。
厨房刚才剩下的原料已经告罄,烫面、油面等都要从头再做,还好宴席取消,厨房人手还算够用,这一通忙乎,文瑾都起身送客,龚妈妈才满头大汗地带人提着食盒,送了过来。
“姐姐,你家厨房的人真够勤快的,还特地蒸一锅新鲜的让我们带,等回到家,点心还是热的呢。”隔着食盒,亮曦都摸到了温度,她扬起明朗的笑脸,对文瑾道。
“嗯,呵呵,所以我刚才才赏了她们的,这有功,就赏,有错,便罚,才是用人之道。”
“嗯!妹妹心明眼亮,一定能管好家的。”嫣然接口说了一句,不知道是客套,还是看出什么来了。
龚妈妈在一边听到“有错,便罚”四个字,心里便是一突突,暗自思忖,等客人走了,自己还是先过来请罪吧。
唉,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小姐们之间闹意气,她这个下人不好当。
钱家的马车就停在垂花门的台阶下,外院已经提前清过场,一个男仆都没有。
虽然很近,虽然说是随时可以来,文瑾走到这里,还是免不了有些依依难舍。
亮晴想起来很重要的一句话,不好意思地凑带文瑾跟前,低声道:“姐姐,我爹说,饭店的事情一切顺利,让你放心。”
“嗯,韦舅舅做事,我从来都是一百个放心的,我只等开张的好消息呢。”
“嘻嘻”亮晴和亮曦都笑了,她们很担心爹爹一个乡下农民,到了京城,让人小瞧了。只要是夸她爹娘的话,她们听着都很受用。
文瑾被这么一打岔,情绪好了许多,目送马车出了大门,这才扭身回到内院。
嫣然没敢给文瑾说她走后,韦氏总是偷偷流泪,越是安慰,她越是唏嘘,甚至遗憾自己没能再生个儿子,就可以重新把文瑾娶回来,依然当钱家的人,一家人本来就舍不得文瑾走,被她这么一闹,更是难过,文瑾没有发请柬过去,嫣然都准备来探望了呢,这回去一通报喜,说文瑾这好那好的,韦氏才略略放下心,但谁都明白,文瑾进门便掌家,萧家那三个姑娘肯定不服气,从小没在一起长,根本就没有情意,这家里少不了得有一段时间的磨合和碰撞,才能安宁下来,文瑾少不了麻烦缠身的。
正如钱府几个夫人料想的,文瑾刚走到梧桐苑门口,就碰上龚妈妈垂手站在那里:“大小姐——”
“进去说吧。”外面的太阳有些大呢。
文瑾坐在彩棚下面,春明赶紧斟上茶水。
“这几盘点心撤下吧,你们几个留下一半,其余的分给几个管事妈妈。”
“是!”春明一脸欢欣,今天的点心拿过来是刚出锅的,真香,把她们的馋虫都勾引地四处乱窜呢。
文瑾这才对着龚妈妈:“今天这点心里面,放了水蜜桃丁儿、枣泥、豆沙,很有新意,客人很满意。”
“谢谢大小姐夸奖!”龚妈妈心里暗暗松口气,但愿大小姐心情好,不会惩罚自己。
见龚妈妈还是皱着眉头,文瑾便知道她那里出问题了,她抿了一口茶:“怎么了?”
“是,是四小姐……”龚妈妈把早上厨房里的事情全说了一遍,她极力为自己开脱,这一通话语,就彻底成了告状的了,文瑾听着听着,便沉下了脸。
萧绫云还不到十岁,她如何能准确知道自己这边做点心了?看来,有人利用她的年纪小,把她当枪了。
还有,文瑾也觉察到自己的疏漏,就是没有及时给那边送一些。
还是没感情啊,要是在钱府,文瑾自己不吃,都会先给身边的人送的。
但点心刚刚做好,龚妈妈还在收拾提盒,萧绫云便把所有的拿走了,因此,文瑾的疏漏,便没有机会表现出来,她们怎么知道文瑾没有想到给芷兰院送去呢?
文瑾摆手给龚妈妈:“今天的错不在你,厨房出了问题,你能及时处理,没有令我在客人面前丢了面子,龚妈妈辛苦了。”
“谢谢大小姐体谅。”
“你去吧,顺便通知阿来到这里来一趟。”
“是!”龚妈妈走的时候,脚下都轻松好多,大小姐就是比二小姐好,不随便迁怒奴才。
“哼!若是大小姐能处罚四小姐就好了,今天,白白挨了一顿打。”龚妈妈得寸进尺地想。
阿来已经知道厨房的事情了,听说大小姐送走了客人,正往梧桐苑里走呢,迎面碰上了龚妈妈,她停下来,又仔细地把事情经过问了一遍,和厨房里的人所言,没有任何出入,阿来觉得龚妈妈没有说谎,摆手让她走了,自己也进了梧桐苑。
不等文瑾说话,阿来便自责道:“都是奴婢考虑不周。”
“不能怪你!”文瑾一摆手,“来大姆,按萧府的规矩,四小姐这错儿,该怎么罚?”
“禁足一个月,另外罚月钱,厨房今天的点心费是二两,三倍处罚,扣四小姐两个月的月钱。”
“嗯!还有吗?”
“有,奶娘容妈妈竟然没有跟着四小姐,她有教导不到以及照顾不周的错误,该杖十下,罚三个月月钱。”
“好,就这么办,来大姆,这个该谁来执行?”
“青嬷嬷。”
青嬷嬷是萧逸从南疆带回的一个哑仆,年纪都有六十了,身体倒是恨健朗,她不会说话,又听不见,平日里谁也不搭理,可以说,几乎就没有什么事儿。
文瑾也不知道青嬷嬷的来历,只知道她有武艺,两个粗使婆子抬的鱼缸,她一个人便能轻松搬走。
“来大姆,你会哑语不?如何和青嬷嬷沟通呢?”
阿来一笑:“大小姐,青嬷嬷识字,她是后来大病一场,才耳朵听不见的。”
“哦!来大姆,能帮我把这盘点心带给她,同时让她帮我维护萧家的规矩吗?”
“是,大小姐,这本是奴婢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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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兰院的人见萧绫云提回好大一盒子点心,又听她讲了在厨房的英雄事迹,顿时群情激昂,一个个跟喝了鸡血一般,坐不下来。
“还是四小姐厉害,哼,凭什么大小姐就能宴请宾客,二小姐就让她驳回了?”
“厨房那一帮人,就该打,哼,当时二小姐当家,她们每天屁颠屁颠,不知有多巴结,现在,竟然敢跟我们讲规矩。可惜四小姐没劲儿,要是大小姐,哦,不,二小姐出手,还不把老龚打趴下。”
“嘻嘻,老龚……”
兴奋劲儿过了,点心的香味令她们垂涎欲滴,萧绮云带头大嚼,吃饱了,又把剩下的赐给了下人,点心虽多,但架不住人多,满满一食盒点心,最后连渣儿都没剩下。
这时,芷兰院外来了个婆子江妈妈,是管家阿来跟前得用的,经常帮着传话处理事情,守门的婆子不敢怠慢,把她领进去见萧绮云。
江妈妈精巴瘦,个子还不低,跟个竹竿挑着衣服似的,走起路来,却脚下生风,说出话也响当当的,只听她声音洪亮地道:“来大姆让我给二小姐说一声,还是把点心送到梧桐苑去,不管怎么说,大小姐要宴客,不能丢了萧府的面子。”
“萧府的面子?我要请客被拒绝的时候,萧府的面子哪里去了?你让阿来亲自过来给我说。”
“二小姐,还是把点心给小的吧,这时候不能赌气的,你当时说请客,连帖子都没送出去,更别说客人马上就要到了。”
“那又怎样?我派人去请,不是很快就来了吗?”萧绮云翘起二郎腿,一边的容妈妈轻咳了一声,她才放了下来,“点心我们都吃了,大小姐要是不肯放过我们,那就把我们放盘子里,去宴客吧。”她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俏皮,还得意地呵呵笑了两声。
江妈妈很吃惊:“你们真的都吃了?这,这,哎哟,我得赶紧去厨房,让那边快点赶做一些,今儿可真要丢人了。”说着,对萧绮云行礼告别,便急急奔了出去。
“哼!”萧绮云得意的对着江妈妈的后背做了个鬼脸,身边的几个丫鬟都凑趣地哈哈笑,芷兰院的气氛,十分欢腾。
容妈妈却在一边眉头紧皱,还嘱咐了几个机灵的丫鬟出去打听消息了。
萧绮云知道今天不能善了,过了一会儿,兴奋消退,她多少还有些担忧:“容妈妈你说,她会怎么对付小妹?”
容妈妈咬了咬牙:“据说那也是个恶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哼,最多把四小姐也赶出去,让她和你们都去住到庄子上。”
“那说不定还是好事,把小妹一个人放在家里,我还不放心呢。”萧绮云道。
“嗯,这样是最好的,到时候,京城的高门大户,都知道她是个毒虫了。不然,这三个妹妹都做得不对,就她是个好的?”
“嗯,唾沫星子也能淹死她。”萧绢云在一边附和道。
“那,她要是真打我怎么办?”萧绫云的二劲儿过去,这会儿只剩下害怕。
“她敢!”萧绮云怒道,“她只要敢动手,我就敢动手,还不信了,她能打过我。”她小的时候,曾跑到校场看萧逸练武,当时正是最好动的年纪,便跟着练了几个月,若是萧绮云能吃苦,继续跟着萧逸练下去,这父女的情分,可就出来了,可惜赵玉兰溺爱女儿,整天唠叨怕女儿受苦,一来二去萧绮云的心劲给泄了,萧逸觉得大女儿很有练武天分,当时还有些不想放弃,为此还落了赵玉兰一通埋怨,又哭又闹的,说他不爱孩子,萧逸的心再次冷淡,对后来的萧绢云萧绫云更少关心,基本就不理会。
但萧绮云却因此认为,自己是个有武功的女子,比其他女孩子要厉害多了,其实,没有机会和文瑾交手,不然,就知道什么叫练过的。
不仅萧绮云觉得自己手上有两下子,满芷兰院的人都这么认为,她的话,引来一片附和声:“就是,她敢动手打四小姐,二小姐就有理由去报仇,哼,打不死她,算她命大。”
容妈妈皱着眉头,还是想到了比较坏的结果:“萧家的家规,是可以禁足的,说不得她会用这一招呢。”
第一百八十二章 理家(三)
“哪有什么?咱芷兰院这么大,就是禁足,也有足够的地方玩儿,又有我们陪着。”萧绢云道。
“三小姐,要是老爷把你和二小姐送走,四小姐一个人在院子里,可就难过了。”
“她敢送走我,我,我就真病了给她瞧。”
容妈妈和萧绮云觉得这不是好办法,但能留下来,似乎也只有这么一条路,便都没有吭声。
说话间,便到了吃午饭的时候,阿来自然不会来芷兰院宣布惩罚措施,阎王催命还不催食呢,总得等吃过饭再说了。
萧家是安逸的,午饭后到处都静悄悄的,文瑾也小睡了一会儿,这才坐在彩棚下开始看账,这种流水账,看着很麻烦,文瑾让夏阳帮着做了一叠表格纸,并把其它还没看的,都填写进去。
萧绮云这个时候,则是还在睡起的慵懒里发懵,睁眼看着窗户外面的蜀葵,红花绿叶地长得十分茂盛。
“二小姐,来大姆来了。”
“有什么事儿吗?”萧绮云有些不耐烦。
“二小姐,大概是因为点心的事儿。”梅红小心地提醒道。
“果然来了!”萧绮云“呼”一声便站了起来,动作太猛,以至于有些头晕,她晃了晃,梅红急忙搀扶着。
容妈妈已经听到消息了,随后跟了进来,见此情景,赶紧提醒道:“小心扶好二小姐。”
萧绮云云鬓散乱,刚睡起又眼皮浮肿,走路有意地趔趄着,竟然真有三分病人的模样,她刚走出厅房,阿来已经走到台阶下,看到这样一副模样,急忙道:“二小姐赶紧坐下,你的身子可好些?”
“嗯,吃了药好多了,身上也不热了,就是没劲儿。”萧绮云苦着脸道。
梅红也在一边随声附和:“是的,来大姆,刚才起床,还差点摔倒了。”
“还请二小姐回屋坐吧,外面风大。”阿来说道。
萧绮云转身往回走,阿来瞪了一眼后面的梅红,哪有主子说话,她乱插嘴的份儿,萧绮云从来不好好约束下人,梅红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她虽然有些怕阿来,却一脸的茫然。
阿来不能当着主子的面儿训奴才,只好道对萧绮云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二小姐还是要好好将养,家里的事情就不要管了,奴婢是来找容妈妈的。”
“来大姆找容妈妈何事?”萧绮云心里紧张,忍不住唤阿来为来大姆了,她自从大了之后,便只喊“阿来”的。
“二小姐,想必你也知道了,四小姐今天,把大小姐待客的点心强行拿走,还把龚妈妈打了一顿。”
“那又怎样?绫云年纪小不懂事,大小姐不会连这个都不肯谅解吧?”
阿来一滞,几乎有些不相信地看着萧绮云:“二小姐,这不是大小姐肯不肯谅解的问题,而若不是厨房紧急补救,我们萧府的面子都受到损伤,四小姐犯了这样的错,你作为姐姐,一点也不觉得她该好好教育?”
“来大姆,你不要跟着大小姐,拿着芝麻大的小事兴风浪,绫云才多大?等过几年大了,她自然就懂道理了。”
“二小姐,你若是这么认为,别怪阿来没法附和你的意思,哪家的孩子做错事,做大的不好好指教,她能自己变好的?大了就懂事了?大了还不懂事的多了,想必二小姐没少听说那些败家子女的故事吧?”
“阿来!”萧绮云理屈词穷,愤怒地低喝了一声,充满威胁地道:“你是打定主意,要帮着大小姐欺负绫云了?”
“二小姐此话怎讲?”
“此话怎讲?前几天我想请客,大小姐仗着爹爹宠爱,掌管中匮,竟然生生驳回厨房的请求,这才几天,她就可以请客,我为何就不能?”
“二小姐,说起这事,阿来也有话说,大小姐请客,前几天便给钱府下了帖子,对方也回了信儿,约定今天到府,大小姐又通知了厨房、采买,甚至外院的下人在辰时末都主动回避了,你可曾提前做好准备?不知二小姐什么时候下帖,请的谁家女孩,来几个人,什么时候来?府里迎接的规格多高?”
萧绮云以前请人来玩,都是在娘亲跟前说一声就完了,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管,哪里知道还有这么多的麻烦,闻言心里很吃惊,但她还是嘴硬地道:“我是不知道这些,但大小姐她既然知道,为何不提点我呢?她是大的,爹爹让她管中匮的。”
“二小姐,你说了这么多,何曾叫过一句大姐?你还知道她是大的呀。”阿来简直都无语了,国公爷让她提点着二小姐,不然,这些话,阿来才不会说呢,二小姐根本就是被惯坏了的,她的一片好心,萧绮云眼里,却是偏心,偏向大小姐的心。
果然,萧绮云哼了一声,根本听不进去。
阿来也很气,但她受国公爷所托,不得不继续耐心说道:“二小姐,大小姐管着中匮,你要请客,得先给她说啊,你不说,她如何提点你?”
“她根本就不诚心,见不得我好,哪里肯提点?”
“二小姐,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没去申告,如何知道大小姐不提点?说话要有根据,不能这么想当然。”
萧绮云无语,但还是一副恼恨的模样。
阿来也不和她撕扯这些,她来是有事的:“二小姐,你且坐,我有事找容妈妈。”
“我不许,不许你寻她们的麻烦!”
“二小姐,四小姐犯了错,你们娘亲又不在了,大小姐掌管内院,替国公爷教养妹妹,本是理所当然,若是你坚决阻拦,阿来只好请国公爷出面了。”
萧绮云知道今天这事儿,是没法逃过去了,又气又急:“你要把绫云怎样?”
“按家规,四小姐得赔上今天厨房的损失,还要三倍罚款,这还是夫人在的时候定下的。”
萧绮云气得要命,娘亲定的规矩,本来就是惩罚下人的,什么时候要用到她们头上?但她现在,有苦却没法说出来,阿来竟然拿爹爹来压服她,萧绮云真不敢硬来。
“罚钱就罚钱,要多少,我来替她交。”
“不用,今天的点心费是二两银子,三倍罚款,就是六两,从四小姐的月钱里扣就是了。”
萧绮云心里的气渐渐平复,觉得文瑾还就是个小家家女,这点钱,对她们姊妹几个来说,算个什么?
“好了,阿来,我知道了。我会转告绫云,你就不用找她了。”
“不,事儿还没完,四小姐不仅仅是糟践了一些点心,而是差点损伤了府里的面子,这个错,可是得罚禁足的,夫人的规矩里写得很清楚,一个月禁足,并且,还得移居到凌霄阁去住。”
“不行,这不行,凌霄阁多少年都没人住了,那里的房子都快坏了。”
“二小姐,凌霄阁每年都有好好维修,很结实的,并且,阁楼上面,还有萧府规矩以及女戒、二十四孝等的图册,四小姐和容妈妈移居那里,刚好每日参研,面壁思过,二小姐不可阻挠。”
“我就是不许呢?”
“二小姐若是觉得不公,可以找国公爷申诉。”
萧绮云气得恨不能暴打阿来一顿,但她知道根本不是对手,只能把双手张开又攥紧攥紧又张开。
“二小姐,阿来这就要带四小姐和容妈妈走,还请你好好劝劝她们,认清错误,早点改过。”阿来说完,便退了出去,萧绮云只觉得十分无力,她怎么也没法理解,事情为何根本不按自己想象的来呢?
阿来和萧绮云说的话,已经在芷兰院传开,她走到萧绫云住的屋子前面,容妈妈就站在房间门口的抱厦厅,眼神冷冷地看着她。以前,她们三个奶娘,在府里的奴仆中,可是一等人的角色,虽然没有夫人身边几个管事妈妈有实权,便是夫人对她们几个,说话也都和颜悦色,再加上几个小姐得宠,她们几个是何等的威风。阿来,不过是一个管农庄的婆子,什么时候轮着她对自己指手画脚指责不休?
阿来静静地望着张狂得容妈妈,难怪四小姐会做出那么出格的事情,都是这个奶娘不是东西,她根本就是把小主子故意往偏的教。
阿来这个感觉一涌上来,心里便是一惊,考虑着是不是该提醒一下国公爷,大小姐哪里,也是得说的,不然,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
阿来打定主意,沉着声开口道:“容妈妈,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四小姐今天在厨房的一通作为,想必你也知道了,差点耽误大小姐宴客,当时你做什么去了?为何没有跟着四小姐?到了现在,你也没有带四小姐到大小姐那里认错,可见,你该当重罚。”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来妹子,你不把我们这些老人打下去,如何能显出你能?大小姐不把芷兰院的几个小姐压住,这萧府能容她一手遮天吗?”
阿来气得火冒三丈,但她知道不是发火的时机,容妈妈把话说到这个份儿,就是逼她发火,闹腾起来,把她出错,不得不去凌霄阁思过的事情,变成了大小姐和她联手,打压萧府原来这三个小姐了。
见阿来胸部急剧起伏,容妈妈微微眯着的小眼,闪过一丝希冀,阿来眼里容不得沙子,但她更重脸面,她的这一场挤兑若是见效,自己和四小姐的一场磨难,就消弭于无形了。
阿来深吸一口气:“容妈妈,收拾一下东西,和四小姐搬到凌霄阁去。四小姐今天所犯错误,按照府规,该三倍偿还厨房损失,同时,禁足一月,面壁思过。”
容妈妈见阿来竟然不为所动,心里慌乱,面子上,却摆出严厉的模样,愤愤地质问道:“阿来,夫人在世时,对你和萧三很是不薄,连你的儿子女儿都跟着受惠,她现在走了,尸骨未寒,你竟然合着外人,欺负三个小姐,你良心何在?”
阿来冷冷地盯着容妈妈:“夫人走了,你却故意把三个小姐往歪路上引,利用她们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你才是居心叵测的吧?”
“阿来,你这是血口喷人,这萧府,是几个国公爷的萧府,这内院,便是几个小姐的天下,四小姐吃几口点心算什么?你这是有意打击,欺负没娘的孩子!”
阿来定定站着,足有盏茶功夫,和容妈妈怒目相向,最后,她缓缓举起手,猛地一挥:“容妈妈,不管你如何狡辩,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按照夫人定下的规矩,你该杖责十棍!”
“你敢!”容妈妈有些慌乱,她没想到阿来会来真的,在萧府,她这个奶娘可不是一般的下人,阿来不是很清楚,但多少是知道一点儿的。
阿来也不啰嗦,对着站在后面的青嬷嬷一招手。
府里没人不怕青嬷嬷的,虽然她很少亲自动手。
一大群丫鬟惊惧地看着青嬷嬷一步一步走到容妈妈身边,伸手做了个趴下的手势。
容妈妈瞪圆眼睛,还想以势压人,青嬷嬷理也不理,一伸手拉着容妈妈的领子,脚一踹,容妈妈便趴在地上了。
青嬷嬷跟变戏法一般,从身边拿出一根竹竿,原来那竹子和她身上穿的衣服颜色很像,竟然没人发现。
青嬷嬷抡起刑杖,一下一下打在容妈妈屁股上,满院子都是容妈妈惨叫的声音,可是她腿上的裤子,也不过是冒出一阵青烟。一群丫鬟看得真切,容妈妈淡青颜色的薄绸裤子没有任何破损,也没见一丝血迹,那就是连皮肤都没打破的。
青嬷嬷也没有用力的,都看着她抡竹竿的样子,轻飘飘的。
容妈妈这哭爹喊娘的惨叫,就是做出样子给人看的。
十棍,很快就打完了,青嬷嬷面无表情,对着阿来敛衽一礼,掉头便走了。
容妈妈趴在地上,好半天爬不起来,她恨恨地瞪视着阿来:“你狠!夫人走了,她的灵魂还在天上看着,你就不怕报应吗?”
阿来微微皱眉,一脸厌恶地道:“不要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二小姐的奶娘秦妈妈家,为何忽然会有那样的一场横祸?还来得那么巧?”
容妈妈瞪着阿来:“我怎么知道秦家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既然这么说,那就是你知道了?你跟这事有关的了?”
“容妈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劝你好自为之,赶天黑,你和四小姐若是还在这里,别怪国公爷回来,对你不客气。”
容妈妈五官都挪了位,趴在地上一声一声地呻吟,哪里还有劲儿说话。
阿来走了,萧绫云带着几个丫鬟跑过来,想要把奶娘扶起来,她刚才在萧绢云的房间里,被阿来安排的婆子堵住了。
容妈妈呜呜哭起来:“老婆子没法活了啊,全心全意为了小姐好,到现在却被泼了一身脏水,我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好些丫鬟看到容妈妈这样,都忍不住满怀同情,萧绫云更是被激起伤痛,也大哭起来。
萧绮云当家期间,容妈妈也想插手家事,萧绮云有时碰上难题,也会特别把她找去,她虽然是萧绫云的奶娘,但在芷兰院,却俨然有大管事的派头,但秦妈妈见没了夫人,萧绮云就依仗自己,便对容妈妈多有打压,容妈妈便出手算计了秦妈妈,她正想找机会把事情捅出来,萧逸却意外发现了,容妈妈弄走了秦妈妈,又算计了肃妈妈,以为在这院子里,可以一手遮天了,谁想,却要被关起来了,并且,阿来刚才的话,显然已经发现她的勾当。
萧绮云若不是听信了,怎么能在自己受刑时,不出来阻拦呢?容妈妈哭了一阵儿,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便又继续哭着,还带上了诉说:“四小姐,大小姐和阿来居心叵测,一下子把芷兰院三个奶娘都遣走,留下你们三个年轻不懂事,她们好随意拿捏呀,你听见她刚才说什么了吗?我和秦妈妈虽然不是很要好,但那不过是性格不和,她,她竟然说我害秦妈妈,呜呜,我要不是舍不得四小姐,何必受这宗罪啊?”
“奶娘,你的好意绫儿懂得,你别难受了,去凌霄阁就去凌霄阁,娘以前还喜欢在那里静一静呢。”萧绫云还小,根本没有听懂容妈妈的话。
萧绮云站在房间的窗口前面,此刻脑子里十分凌乱,奶娘秦妈妈出事前,曾和容妈妈在后花园狠狠吵了一架,她当时一门心思追查娘亲的事儿,根本没忘心里去。阿来不是搅是非的人,可容妈妈对自己也不比秦妈妈差,这到底怎么回事,该信谁呢?
阿来出门,去了梧桐苑。
“来大姆事情很不顺利么?”
“大小姐,有件事,阿来觉得还是告诉你的好。”
“春明,给来大姆搬个凳子。”
“不用,大小姐,莫要这么抬举一个下人,时间长了,府里的规矩都给破坏了。”阿来坚持站着说话,“大小姐,这个容妈妈是留不得了,没想到,她比肃妈妈和秦妈妈的问题都大。”
文瑾没说话,静静地听阿来往下说。
第一百八十三章 理家(四)
“秦妈妈被卖在小福巷张家做洒扫的粗使婆子,她一直说是容妈妈害她,那仙人跳便是容妈妈授意的,这个奴婢去查了一下,容妈妈进府之前,经历确实很复杂,再加上今天所做所说,她不适合做奶娘。”
“嗯!”
“大小姐,这话由阿来亲自禀告国公爷,不用你出面的,奴婢这就是按规矩来禀告一声。”
文瑾理解阿来的想法,她进了萧家,几个便宜妹妹的奶娘全部都被遣走,外面的流言蜚语会对自己很不利的,但由老爹萧逸出面,难道自己就不会背黑锅了吗?她略想了一下,便对阿来摆手道:“来大姆,不用那么复杂,国公爷不是让你找了个教规矩的嬷嬷吗?既然二小姐和三小姐身体不适,不能去庄子上,为何不让嬷嬷来府上呢?把容妈妈遣出去,礼仪嬷嬷请进来,没有比这更合情合理的事儿了。”
阿来一听,忍不住露出微笑:“大小姐说的是,就说怕奶娘看着小姐受苦,先让她们回避了。”
这在京城,也是有先例的,家里的姑娘被惯坏了,当娘的痛下决心,往往第一件事便是先遣开奶娘。
萧绮云那个样儿,外面的名声也不是多好的,现在,文瑾这一招,有人非议,但多数人家肯定会报以理解。
阿来说做就做,特地又去芷兰院走了一遭。
“二小姐,四小姐太小,我怕容妈妈越教越不成,不如,让她跟你和三小姐一起学规矩吧?”
萧绮云千肯万肯,但却不想去城外:“我和三妹妹身体还有些不适。”
“这个——,阿来斗胆,晚上去求了国公爷,就在府里学规矩吧。”
“嘻嘻,辛苦来大姆!”萧绮云露出笑容。
“二小姐,四小姐本来该禁足一个月的,她要是留在芷兰院,你这院子就该封门。”
“封就封,没关系的。”萧绮云只要小妹留身边,这点不自由,还是能忍受。
“如此,阿来今晚就把容妈妈带走了。”
“行!”
有萧绮云出面,萧绫云一句反对的话也没说,容妈妈就被阿来带了出去。
文瑾三个碍手的便宜妹妹被圈了起来,她的日子一下子便轻松起来。
这天,文瑾照例在花厅,听取管事妈妈回事儿。
先是针线上的宋妈妈,她拿出一个包袱给文瑾:“大小姐,国公爷让给你做几身衣服,你看这料子做什么样子的好?”
文瑾有些奇怪,衣料怎么会在针线上。
宋妈妈连忙解释:“这是仁亲王府前天送来的,说是给大小姐的礼物,当时国公爷在,他做主收下的,直接让萧管家送到奴婢那里,奴婢昨天想了又想,始终没敢下剪子,觉得还是请示一下小姐的好。”
文瑾注意到她说的是仁亲王府,又有些疑惑,宋妈妈犹豫了一下:“国公爷是这么说的,送礼的也是仁亲王府的一个外院管事。”
文瑾看了看,衣料的颜色多比较素雅,不像现下京城年轻女子喜欢的桃红、果绿、宝石蓝和上面布满大朵花纹,而是粉色、浅紫、嫩绿等,花纹也是小碎花和细格子,正是自己喜欢的风格,衣料拿在手里,如水一般滑爽羽毛一样的轻柔,正是做夏衫的最好料子。
这肯定不是仁亲王妃的手笔,那就是钱隽的意思了,对他这么在意和关心自己,文瑾心里有些感动,觉得自己有些冷淡,简直辜负了帅哥的一番美好的心意。
京城比梁中省偏北,夏天也干燥,可能因为水少,竟然比明湖城要热,进京后的衣服都是玉洁郡主选的颜色和样子,难得能自己做主,衣料又是自己喜欢的颜色,既然都收下了,就承了这份情吧,文瑾给宋妈妈道:“衣料先放这里,等我想好了样子再说吧。”
“是!”宋妈妈行礼。
管库房的郑妈妈请示文瑾:“这两天天气好,要不要把库里的毛皮晒一晒?”
“还没开始晒吗?”钱府里的都快晒完了,文瑾见郑妈妈点头,便催了一句:“抓紧时间吧,若是人手不够,把这几个院子里做粗活的调几个过去,多准备些人手,小心忽然变了天,皮子淋了雨就不好了。”
“夫人房里的箱笼,也有不少毛皮,要不要晒呢?”
“先翻晒你手头的,正房里的东西,还没登记完呢。”文瑾准备把那些穿过的衣服都当了去,没穿过的则准备送礼或者也卖掉,一想到赵玉兰那么恶毒,竟然能派人杀了自己这副身体的娘亲,文瑾便没法平静面对那一房子的东西。
打发走了一房子的人,文瑾刚刚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就听到有人走来,紧接着竹帘一响,是阿来。
“大小姐,国公爷这几天不在府里,有件事必须得告诉你,刚才庄子上送来急信,肃妈妈招供说,她有一次听见容妈妈和赵夫人说话,好像叫容妈妈表姐。”
“什么?”这消息太爆炸了,堂堂国公夫人的表姊妹,怎么能甘心做养娘?
“已经派人去查了,府里登记这容妈妈是从人牙子手里转卖过来的,乃是贪官的家眷,她当时应该在家被查抄时,逃了出来,但不久就落入坏人的手里,曾经做了好几起招摇撞骗的坏事儿,这么一路来到京城,不知怎么和夫人见的面儿,当时四小姐刚好要个奶娘,她便进了府,国公爷应该不知道有这么一门亲戚。”
“哦,真没想到。”
“肃妈妈说,容妈妈肯定还知道些秘密,说不定对解开赵夫人的秘密也有帮助。”
“那,可要好好审一审这位奶娘了。大姆,少不得还得辛苦你。”
“小姐这是什么话?国公爷的托付,便是奴婢夫妇的责任,应该做的,何来什么辛苦不辛苦?”
萧府在赵玉兰手里经营十多年,就算发卖出去了一半儿的家奴,剩下的,也很难说都干净,只是现在都不得不老实下来而已。
阿来走了之后,秋实拿着个帖子过来,原来是雨荷想下一天来拜访。萧逸这几天也不知道忙些什么,和文瑾在一起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她在萧府内宅,除了丫鬟就是仆人,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自然欢迎雨荷早点来,她叮咛夏阳帮着写了帖子,送到外院,让四夷馆来的人顺便给带回去。
原来萧逸去了农庄,亲自查验夏收秋播的情况去了,这天傍晚回到府里,文瑾闻讯,便去请安,也顺便解释那三个为何被她禁足。
萧逸看到女儿,满脸都是笑容,听文瑾絮絮叨叨说家长里短,也不觉得烦闷,至于听到文瑾借着学规矩,把三个都圈在芷兰院,也一声都没吭。
对萧绮云三个,文瑾也不加评价,只说明事情的过程,她相信萧逸的智商,肯定有他自己的判断。
“这个容妈妈很可疑,阿来真是好样的。”
“是的,爹爹,来大姆是真心为咱府里好。”
萧逸满意地笑了,他当然希望心腹家人能和亲人和睦相处,而不是像赵玉兰那样,找个借口,把他们都赶到农庄上。
文瑾现在很少出门,钱隽除了能往这边送东西,不能见思念的人儿一面,别提多焦急了,偏偏永昌帝派人跟踪他,知道钱隽所作所为后,心里特别不舒服,小堂弟竟然敢和自己争女人,不想混了这是。虽然永昌帝已经有了别的心思,可他没有放弃之前,萧家大小姐还是他的,永昌帝怎肯容忍钱隽打主意?他心思急转,一道旨意让钱隽去西疆劳军,哼哼,这一趟下来,没有半年,也得四五个月的,到那时,他说不定已经尘埃落定了。
钱隽苦着脸来到萧府辞行,萧逸很是诧异,仁亲王的世子何时与自己交往过?但随即便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收下礼物,对钱隽也很客气,却没有派人通知文瑾。
婆婆和媳妇是天敌,女婿则是偷走老丈人爱物的小贼,萧逸好容易才和儿女团聚,一时还有些接受不了女儿已经大了,即将出嫁的事实,看钱隽,自然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京城里对钱隽的溢美之词泛滥,萧逸对此也不是一无所知,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既然小子对我女儿有意思,那就拿出真本事,过过我老人家这道考察关。
文瑾严令萧府的下人不得私下议论主子,有好处也有坏处,萧逸和钱隽先在书房讨论了一番如何行兵布阵,据说钱隽考糊了,萧逸非常不满,然后,萧逸便要考较他武艺,两人去了府里的校场大打出手。
春明打听了一番,也才知道这么点消息,最后,文瑾也架不住好奇,叫了外院伺候茶水的小厮缸儿问情况,那小厮说得眉飞色舞:“大小姐,那绝对是千古一战,老爷和世子爷的武功,都是顶尖儿的,看得小的眼直心跳腿打哆嗦,真怕他们一个不小心,伤着了。“
虽然事情过去了,文瑾依然心脏猛跳:“他们真刀真枪地上去了?“
“可不是。刚开始还只是徒手搏斗,谁也打不过谁,到后来,老爷生气了,掂起一把长枪,世子则抽了长柄大刀,这一仗,那是一个惊险,真的是惊天地泣鬼神,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扑哧——”在一边伺候的春明和夏阳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你就贫吧。”
缸儿正色道:“这是萧管家的侄子说的,我才认识几多字,哪里能想出这些好词?哎呀大小姐,我听他说到这些词语的时候,觉得实在太应景了,真的,老爷和世子打了一百多个回合,最后世子爷怕老爷累着了,连声喊停,说他输了,才算罢战。”
“那老爷呢?”
“老爷累得猛喘气,世子爷又是拍背又是帮着推拿,嘴里还一个劲道歉,说他学艺不精,等从西疆回来,一定要像老爷讨教。”
“老爷怎么说?”
“老爷连声说行,哈哈地笑。”
不用说,文瑾主仆都明白萧逸对钱隽满意得不行。
文瑾摆手让缸儿退出,春明便亟不可待地说话了:“小姐,都说老爷是巨荣第一勇士,现在看来,世子爷的功夫比他还高呢。”
“老爷那是老了。”文瑾刚刚补出的一个小丫鬟冬雪,很不高兴地替老主子辩解,她父亲是萧逸从南疆带来的,自小听爹爹对老主子崇拜不已,她容不得有人诋毁自己心中的偶像。
夏阳张嘴正要说话,文瑾摆手:“别争了,他们谁的武功高,不是我们嘴巴争一争就能改变的。仁亲王世子年富力强,老爷四十多了,凭这一条,他就是赢了,也很正常,老爷体力不继嘛。”
几个丫鬟都不吭声了。
冬雪回家,和父亲嘎多说起这事:“还是大小姐好,不像春明和夏阳,吃着老爷穿着老爷,胳膊肘往外拐。”
文瑾新补的丫鬟冬雪,是萧府的家生子,他爹也是跟随萧逸从南疆来的,听见女儿的话,脸上涌出喜悦:“父女连心,大小姐果然是老爷的亲生女儿,处处维护老爷。大小姐是个好样的,你要好好伺候她。”
“是,爹爹。”
嘎多替老主子高兴,见面的时候,把这话说给了萧逸听。
“你听冬雪说,大小姐为我辩护?”
“嗯,千真万确。”
萧逸心里涌出一股温暖。在他出现之前,文瑾就和仁亲王世子认识了,刚开始,看到钱隽文才武略,无不精通,他心里是高兴的,但他以前,战场上从无对手,现在竟然输到一个小年轻的身上,心里还是很不服气的,两人刚开始徒手对打,明明他的招式老辣周到,但却架不住钱隽敏捷灵活,总是关键时刻棋差一招,萧逸面子过不去,才拉了长矛过去。
他家的长枪和大刀,都没有开刃儿,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干。
输了,总是令人难堪的,虽然这个男孩,很可能会是自己的女婿,总而言之可能是自己人,但那也很令他难过,想当年他横刀立马,何其威风,偌大的巨荣,也找不到与之匹敌的对手。
想起当年,再看今日,萧逸满心都是英雄迟暮的苍凉,女儿的维护,让萧逸倍感温馨。
钱隽过两天走的时候,萧逸特别等在城外的十里亭相送,马车里,坐着文瑾。
有长辈在,文瑾和钱隽不可能说什么,她让家里针线上赶制的一件石青色细布面料的风衣,一件银灰底色绣雄鹰的蜀锦面大毛里子的披风,送给了钱隽。
最后,萧逸拉着钱隽,把他武艺上的破绽一一指出,一再叮咛他对敌时千万小心。
钱隽严肃地点头答应,最后,他不舍地往马车上望了一眼,抱着文瑾给的包袱翻身上马,挥挥手,策马往西而去,避开在一箭地之外的随扈,很快便跟了上去。
官道上马蹄声碎,残阳如血,萧逸虽然身处闹市,却感受到了边疆的雄浑苍凉。
文瑾看着钱隽的身影消失不见,心里还是十分酸楚。
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酸楚,连感情也不能随了自己心意,不得不刻意压抑,这日子,唉,还真不如在梁中省呢。
就在同一时间,乔太淑妃在太后面前哭诉:“太后啊,萧国公夫人死的太冤枉了,仅仅是被怀疑,她怎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服了毒?这不是承认是她做的手脚害死了萧国公的前妻?她不会这么傻吧?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太皇太后指婚的,也算是有点底气的,萧国公没有真凭实据,也不敢把她怎样的啊,这事情实在蹊跷。”
太后很不高兴,这件事赵玉兰很难洗脱嫌疑,让皇家丢了大人,她都羞于提起,乔太淑妃也太不识时务了。
“太后啊,我也不是为亲戚不平,而是怕有梁朝余孽还活着,这萧国公可是那些人的死对头的,害了他的妻子太有可能了。”
太后皱起眉头:“梁朝余孽不去害萧国公,却害了他夫人有何用?这话你休要多说。”
乔太淑妃拿帕子沾了沾眼睫,一脸委屈,见太后不耐烦地端起茶杯,只得行礼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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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令文瑾黯然神伤,钱隽虽然信心百倍,文瑾却很不看好他和皇帝的这场较量。回到府中,因为雨荷就要来访,文瑾打起精神,安排厨房明天做几样点心,另外采购一桌席面的食材。
第二天辰时中,下人来报,“梅郡主的马车到了。”
文瑾起身,带着几个丫头,在二门迎接。
雨荷穿着粉红短襦果绿长裙,外加一件鹅黄褙子,鲜艳的颜色配着她元白瓷器一样的肤色,黑宝石般的双眼,更显得美丽出众,萧府的丫鬟老妈子见了,无不对她和大小姐斯像的容颜称奇,又感慨梅家这一脉的女子,真是国色天香。
“姐姐,几天没见你,我觉得都像过了几个月似的。”雨荷夸张地说道。
“怎么?在四夷馆实在憋不住了?”
“嘻嘻,昨天我还在大街上转了一圈呢,看我穿你们汉服,漂亮不?”
“漂亮!”
第一百八十四章 理家(五)
“成衣店的人还当我是哪个外放的大官儿府上小姐回家了呢,沈大人都承认,说我根本不像个苗疆的女子,跟汉人女子一样样的。”
“哪有,我们汉人女子可没你这么野,成天想着往外跑。”文瑾打趣道。
“哎哟姐姐,真是没人和我过不去,你难受不成?”雨荷举着小拳头在文瑾身上捶打,文瑾急忙躲避,两人都练过武艺,行动自然比常人敏捷,最后挨打的,却是站在一边,来不及躲开的春明和夏阳。
两人闹累了,坐下休息,看到春明眼里的幽怨,文瑾笑着让她俩去外面抱厦厅,不用在屋里站着。
“唉,姐姐,你们汉人的规矩真多,京城又好玩,又让人无奈。”
“怎么忽然嫌弃起来了?不是乐不思蜀,不愿意回去了吗?”
梅家舅舅见大事已定,准备返回苗疆,雨荷还闹了一场小脾气,文瑾已经听说了,便出言调侃。
“嘻嘻,我暂时确实不用回去。爹爹说,我们再住一个月。”
“这好啊。”
“过几天,皇帝要去京郊的皇家园林里游玩,邀请了爹爹呢。”
“又没邀请你!”
“爹爹已经请沈大人帮我说情,沈大人说了,估计问题不大,既然是游玩,多一个人,也多一份热闹。”
“这么热的天,谁还喜欢热闹啊,皇帝去避暑,也不嫌你吵得慌。”文瑾又调侃道。
“呿,姐姐你最没意思了,我本来还让沈大人帮忙,把你也叫上呢,沈大人说你要掌家,没空儿,这才算了。”
文瑾却闻到一股阴谋的味道,她想不出沈明熙在捣什么鬼,但他是沈隽的舅舅,对这个外甥好的不得了,应该不会把自己送进宫。
雨荷吃着秋实送上的小零食,苗疆湿热,她十分嗜辣,尝着点心多数是甜的,很快便住了嘴。
“怎么,不好吃吗?”
“呵呵,好吃是好吃,可离开家这么久,我都想吃辣子了。姐姐,你知道京城那一家饭店,有又酸又辣的菜?”
“酸菜鱼行不行?”
“你们还会做酸菜鱼?”
“怎么?我们难道连这个都不会做吗?”文瑾很奇怪。
“我以为只有我们那边的人,才这么吃鱼呢。”
文瑾忽然想到,酸菜鱼本来就是西南特色菜肴,是雨荷的家乡口味。
“雨荷,那今天中午,咱们就吃酸菜鱼,可好?”
“嘻嘻,没想到姐姐家的厨师还会做这个。”
“他们哪里做过这个?少不了姐姐得指点几下了。”
临时换菜谱,本是厨房大忌,但备好的鱼现在正腌渍,也还来得及。
文瑾叫了春明进来,让她通知厨房,把那条大草鱼,让开中间鱼刺部分,片下肉来,切成指头厚的片,腌渍一下,放油锅里炸了,同时,把鱼头和鱼排放到砂锅里先炖上。
春明领命而去,文瑾又把夏阳叫进来,继续叮咛:“让厨房把酸菜略清洗一下,切宽丝备用。等鱼回来,炸好捞出控油。然后换了油,继续架到火上,油热后放入葱花、蒜瓣、姜片,炒香,再放入辣椒酱,炒出红油时,放入酸菜、绿豆芽翻炒一会儿,加入鱼头和鱼排汤,若是不够,再加点高汤。”
夏阳犹豫了一下:“这就完了?”
“等汤开了,放入刚才炸好的鱼,开锅,趁热给我端过来。哦,对了,把我的和梅郡主的分开,她的碗底,先放几棵油炸干椒,再舀鱼和菜。”
“那,那得多辣呀。”
“她们那里人越辣越开心,不仅不怕辣,反而怕不辣,你别担心。”
夏阳狐疑地看了一眼雨荷,见她一副期待地样子,这才放心地去了厨房。
文瑾没有放话让厨房也给芷兰院送去,那些人便不敢造次,自从文瑾封了芷兰院,下人们连私下议论,也不提这一茬。
阿来这几天忙,文瑾也没注意芷兰院饭菜,是厨房去送,还是那里的丫鬟去取,芷兰院的巴不得找个借口出来走走,厨房的人,也真的很忙很累,巴不得少一事是一事。
萧绮云的丫鬟梅红去厨房取饭,闻到鱼香四溢,看到给小姐准备的食盒里,却没有鱼,心里便装了一肚子气,她们的主子们一顿饭吃不了多少,但每顿饭都四个菜,还有点心,大多都好过了这些伺候的大丫鬟。
赵玉兰是江南人,喜欢吃甜和清淡的菜品,厨师自然也擅长做这方面的菜肴,萧逸自妻子和女儿莫名失踪,一直活得恍恍惚惚,每天所吃的食物,是不是合了自己的胃口,他根本不管,因此,就算是酸菜鱼,他们家乡很出名的一道菜,国公府里竟然几乎没做过,萧绮云也从来没吃过。
梅红回到芷兰院,加油添醋地给其它几个丫鬟学说:“厨房做了好菜,香得人直流哈喇子,却不给小姐们吃。”
“这也太过分了,小姐们也不过是在这里学规矩,又不是关冷宫,凭什么在吃食上这么苛刻呀?”
“是啊,黑了心了,把容妈妈弄走,咱院子里的人便都直不起腰了。”
“你们说,要不要告诉小姐?她再毒,能把小姐怎么样?敢动一个指头,老爷回来,咱们拼死也去告状去。”
“好!我们越是让着她,她就越过分。”
几个丫鬟商量了一通,便纷闹着把梅红带回的消息,说给了主子。
容妈妈被带走,萧绫云还攒了一肚子气没出发呢,几个丫鬟一撺掇,她立刻就跟个炮仗一样跳了起来:“我找她去!”
也是巧了,阿来派去守门的任婆子,见这段时间几个小姐规规矩矩,每天跟着嬷嬷勤学苦练,她也忍不住松懈下来,今天早上,她孙子有些发热,媳妇和她都得来府里做事,小孙子只能靠大孙女照看,她越想越不放心,趁空儿偷跑回去瞧了一眼,前后不过一刻多钟。
午饭时间,教规矩的嬷嬷回房休息,萧绮云怕妹妹出不了门,还和萧绢云一起,准备上演一场全武行呢,谁知道竟然毫无阻拦便出去了。
虽然刚刚下了一场雨,这天又阴沉着,还带着小风,文瑾和雨荷坐在花厅,大开着窗户,还是吃的一身是汗,但两人都觉得十分痛快。
“我来到京城,这是吃的最舒服的一顿饭。”雨荷话音刚落,萧绫云就冲了进来,她的几个丫鬟,还装模作样地叫着:“小姐,小姐!”一副拦阻不住的样子。
“钱——,”看到文瑾冰冷的眼光,萧绫云不敢继续叫她的名字,只瞪着眼“你好狠毒,在吃饭上也要虐待我,怎么说,我和你,还是一个爹爹。”
雨荷见愉快的气氛被破坏,恼火地放下筷子。
文瑾并没有跳起来大发脾气,只摆摆手让丫鬟撤去残席,然后端着一杯凉茶抿了一口,这才靠在藤椅背上,语气悠然地说道:“你还知道我和你一个爹爹?那你进来的时候,把我叫什么?”
萧绫云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几个丫鬟一看自己这边气势被压下去,都低头缩脖站在墙角。
“四小姐,今天,厨房没有备你的饭吗?还是比往日的差了?”
萧绫云张张嘴,其实,午饭挺好,是她平时喜欢的菜,只是她让丫鬟一通撩拨,再好的食物,也没了味道。
“四小姐,厨房的惯例,谁若有特殊要求,必须自己加钱请厨师来做,这个你可知道?”
“那又怎样?”萧绫云说完,便心虚了。
“怎样?既然是我花钱请厨房做菜,接待萧府的客人,那么,这菜品,我愿意送给你是仁义,不送给你也是应该的吧?你凭什么说我虐待你了呢?厨房是没有给你做饭,还是把饭菜水平降低了呢?”
萧绫云答不上来,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个不停,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那我怎么知道,你给厨房交钱了没有?”
“四小姐这是要来查我的帐了?你去找来大姆吧。”
萧绫云站着没动,虽然花厅四面通风,酸菜鱼的滋味还是很香得飘散在空气中,把她馋的,口水四溢。
文瑾见萧绫云的眼光,跟着收拾的剩菜,飘出花厅,便知道她什么意思。
和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计较,还不是她的风格,虽然文瑾很不待见这姊妹三个,但萧逸并没有抛弃她们,文瑾自然也不会做那么出格的事情。
何况,文瑾是来自民主社会的灵魂,她很清楚自己的生身娘亲就是被萧绫云的娘害死的,但这笔账,她却没法算到萧绫云的头上。
“厨房应该还有鱼,你想吃,让她们给你送过去,不过,那里面有辣子,你先备好一杯凉水,随时准备漱口。”
文瑾说完,对着那几个装某做样的丫鬟摆摆手:“扶你们小姐下去。”
几个丫鬟刚才吓坏了,以为文瑾得理不饶人,肯定会跟她们过不去的,没想到就这么轻松过关,都长出一口气,赶紧簇拥着萧绫云走了。
文瑾不好意思地给雨荷笑了笑:“让你看笑话了。”
“姐姐,你这也太心慈手软了吧?哼,换做我,那几个丫鬟,一个个都要打断腿,这位小姐,也要三天不给她饭吃。”
“呵呵,这不是因为有你在嘛,我不想让她们搞坏了心情。”
“我?姐姐,我对你影响这么大啊!”
“那是当然。”
雨荷高兴起来,一边喝茶,一边和文瑾聊起天来。
“姐姐,我听说,皇帝看上你了,想纳你入宫呢。”
文瑾的心一颤,强自镇定地问道:“你听谁说的?”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捏得很紧,关节都发白了。
“姐姐,你不愿意吗?”雨荷奇怪地问。
“是啊,我自由散漫,受不了宫里严格规矩的约束。”
“姐姐,那算不了什么的啊,你竟然为此放弃做皇帝的女人?他可是巨荣朝最大的官儿,能给你带来最高的地位。”
“雨荷,是谁教你这么想的?”
“自己的想法还用人教吗?”
雨荷黑溜溜的大眼望过来,文瑾确定是她自己的想法,忍不住轻轻叹气,人各有志,没想到在苗疆那样自在的环境里长大的雨荷,竟然不怕规矩的约束。
“姐姐,皇帝是个大英雄啊,听说,他亲赴西疆,和鞑子打仗,取得了大胜利。”
“嗯,你要知道,打胜仗可不是一个人的功劳。”
“但也证明皇帝很能干,很少有人比他行。”
文瑾不得不点头承认,永昌帝是个聪明的皇帝,他在刘林深辛苦经营多年,对朝政有很大影响的情况下,巧妙安排,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置了对手,顺利登基,并且,还能够忍受他人所不能,竟然只把刘家圈禁,以换取刘广众投鼠忌器,被动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巧妙安排,到了现在,四面楚歌,已经完全没有能力挣扎,不得不用放弃军权,换取留下儿子的存活。
雨荷见文瑾沉思,便不再说话,两人相对默然,过了一会儿,文瑾叹了口气:“雨荷,想当皇帝的女人实在太多,并且,没有女人仅仅满足于当他的女人,都想做天下女人的第一人,竞争太激烈了。”
“姐姐,巨荣朝这么多的男男女女,都得听皇帝的,多威风啊。还有,做他的女人,哪怕不是皇后,也是尊贵无比的,在女人里,也是全国几万万人中,数得着的,你不觉得被人拜在脚下,是很令人骄傲和愉快的吗?”
见文瑾摇头,雨荷气恼地一瞪眼:“你竟然看不上,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有得到必然会付出,做皇帝的女人,成为全国最尊贵的女人,不是那么容易的。”文瑾真不明白雨荷怎么会这样,失去自由的日子,是多么苍白和可怕,她怎么会想不到呢?
雨荷似乎看出了文瑾的想法:“在我们苗疆,若是有能力养得起你的男人,也一样用个大院子把你圈起来,能让女人自由出门的,还指望女人付出精力,帮他养育孩子和伺候老人。反正我们女人就是命苦,要么为了男人孩子累死,要么被圈起来憋死,没有第三条路的。”
好吧,我错了,文瑾低下头,她没想到小表妹竟然看得如此透彻。
“姐姐,既然不得不做个笼中鸟,那为何不挑选一个金丝笼呢?有最好的食物,最漂亮的衣服,还有最尊贵的身份。”
文瑾无语,过了一会儿,她问雨荷:“是不是皇帝暗示想要你入宫?”不然,雨荷怎么会动了这个心思?
“反正太后和皇上对我很好,这次去皇家园林游玩,就是皇帝暗示我去求沈大人的。”
果然是阴谋!
“雨荷,三舅舅,哦,你父亲同意吗?”
“我爹?他巴不得呢,若有巨荣朝皇帝支持,大伯和二伯还能和他挣吗?”
“可是,大伯和二伯浴血奋战,才帮祖父打出那么大的地盘。”
“可他们两个,只懂武力,根本没脑子,还反对祖父接见巨荣朝的大使,爷爷没办法,才把他们派到瑞昌,和索达头人打仗,凭他们,是不能使苗疆人过上好日子的。”
好吧,雨荷又一次说服了文瑾。
两个容貌相似的女孩,追求和内心世界却截然不同,文瑾喜欢过自己创造的好日子,喜欢自由,雨荷却喜欢用另外一种方式,获得自己想要的幸福。
送走雨荷,文瑾闷闷不乐,她一点也不为皇帝转移了目标,自己侥幸脱身感到高兴,反而很替雨荷担忧,不管她多有心计,多么漂亮,多么招皇帝喜欢,作为异族女子,她不可能坐到皇后的宝座上,她的儿子,也不可能成为下一任皇帝。
以雨荷的性格,她能够在二十年后,淡定地接受这个事实,满足儿子当个闲散的富贵王爷吗?
晚饭前,文瑾依然没有从低沉的情绪中走出来,春明点了蜡烛,又帮她点起驱蚊草,熏了屋子,然后拉上纱窗。阿来来了。
“大小姐,今天四小姐的丫鬟犯了错,依照府规,梅红该赶出去,其余三个,也该罚俸三个月。”
“来大姆,这些都是你来管的,你就按以往的惯例去执行吧。”
“是!”
萧绮云和萧绢云在院子里等着看好戏,谁知道萧绫云没多一会儿便回来了,厨房那边,还送来一小盆的鱼,味道很独特很香,和以往的饭菜味道差别很大。
萧绮云很无语地看着妹妹:“你,你就这么回来了?”
“那又能怎样?她自掏腰包让厨房做的。”
“她,她哪里来的钱?还不是爹爹给的?”萧绢云气恼地道。
“爹爹偏心,我们能有什么办法?”萧绫云垂头丧气地说,刚才,她被文瑾的气势给镇住了,想当年,娘亲在世,也没有那么大的气派。
“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萧绫云自找台阶,自从容妈妈被带走,萧绮云也说了秦妈妈很可能便是她害的话,萧绫云便茫然了,不知该按容妈妈教的,继续和文瑾作对,还是偃旗息鼓,苟且偷生。她刚才也只是被挑唆,才头脑发热跑出去,等闹腾完了,这心又纠结上了。
阿来带走梅红,萧绮云也阻拦了,但这几天学规矩,让她内心也是有所变化的,知道自己距离一个淑女的要求还差很远,没了娘,自身若不出色,这马上就要到来的婚姻大事,可就麻烦了。
也不知道阿来是如何知道萧绮云心思的,她只一句:“二小姐你也大了,现在也得准备给自己身边培养几个得力又能干的丫头,而不该留着梅红这样,只知道给自己划拉的吃货了吧?二小姐也是聪明人,这梅红为何要说那么一通话?厨房并没有降低芷兰院的伙食水平的。”
第一百八十五章 推荐(一)
萧绮云就像跑了气儿的皮球,蔫巴巴地摆手让阿来把梅红带走,也听任她更换了绫云身边的两个丫鬟。
转眼便是半月,到了是萧瑜琛沐休的日子,萧逸大清早就在门口等着,这是文瑾回到萧家的第二次团聚,她让厨房做了饺子、包子、锅贴等山阳一带的人喜欢的面食做早饭,又让准备酸菜鱼、老鸭汤等南疆那边人喜欢的午餐。
萧逸已经有了准信,肯定是要去南疆,现在,皇上似乎还有什么没有准备好,他还得等一等。才和儿女团聚,现在又要分离,但被闲置十多年,忽然起复得到重用,让他既兴奋又难舍,很是珍惜眼下和儿女在一起的日子。
芷兰院的守门婆子,已经换成了林妈妈,文瑾派人传话,让那姊妹三个,也来一起吃饭。
萧绮云带着绢云和绫云,别别扭扭地来到餐厅,低眉顺眼地行了礼:“爹爹!”“大姐!”“大哥!”
萧逸心头大爽,觉得这个教养嬷嬷有真本事:“过来坐,你们大姐今天准备了不少好吃的。”萧逸温和地道。
萧绮云还没见过父亲这个样子,眉梢眼角都透露着关爱,她的记忆里,爹爹总是一副带着清冷的温和,很少和她说话。
难道,真如家里仆人说的,爹爹从来就不喜欢娘亲,只是碍于皇室的面子,不得不善待她吗?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让她的心又苦又酸,各种嫉妒愤恨涌上来,看文瑾和萧瑜琛的眼光就不一样了。
萧逸一人坐了上位,萧瑜琛在左下手,萧绮云坐萧逸对面靠近萧瑜琛的地方,绢云坐她边上,文瑾坐瑜琛对面,身边是萧绫云。
萧绮云的心思很奇怪,她很排斥文瑾,却对萧瑜琛很好,或许是秦妈妈曾经给她说过,出嫁的女儿离不开娘家,萧瑜琛是她将来需要依赖的,而文瑾,则是和她分宠的对手,萧绮云从来没有针对过萧瑜琛,甚至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十分友好。
但萧瑜琛却根本不搭理这几个,他恨赵玉兰,连带这姊妹几个,他都恨,偏偏萧逸视若无睹,一句责备的话也没有。
文瑾为了活跃气氛,一改食不言寝不语地规矩,对萧逸道:“爹爹,这是苗疆喜欢的酸菜鱼,不知合不合你口味?”文瑾用饭勺,舀了一小碗,放到萧逸前面,然后又给萧瑜琛也舀了一碗,她身后的春明接过勺子,帮萧绮云三个每人舀了一小碗。
“谢谢姐姐!”萧瑜琛的客气里,多了些热情,看文瑾的眼神,也比上一次亲近。
萧绮云她们没说话,那天的酸菜鱼把她们辣得够呛,但也让她们觉得美味无比,今天再面对这道菜,三姐妹是又爱又恨。
“嗯,很好吃,和你娘做的一个味。”萧逸忽然说了一句,文瑾清楚地看到,他的碗边,滴出一个圆圆的水点。
原来自己的生母,也爱做这个么?
萧瑜琛因为这句话,细细地品尝着这种又酸又辣的美味,大热天气,吃得一头都是汗。
萧绮云忽然吃不下去了,自己的娘亲,十多年了,无不天天精心料理爹爹的吃饭穿衣,硬是没有弄清他到底喜欢什么,虽然家里请的是江南的厨子,但也经常做些南疆的菜肴,爹爹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声好。萧绮云忽然有些伤心,为自己,也为死去的娘亲,绢云大概也想到了,低头一副索然无味的样子,只有绫云还小,有些没心没肺的,把小碗的鱼吃了精光,辣的小脸通红。
一顿饭在安静中结束,撤去残席,文瑾让一边伺候的丫鬟,给大家端上冰糖海带绿豆汤。
“辣子吃了容易上火,下午要多喝些凉茶,爹爹,厨房熬的比较多,一会儿我让她们送一壶到外书房,你和弟弟多用些。”
“嗯,好,好。英儿。哦,不,瑾儿,你和你娘,真的很像,太像了,她就是这么善解人意又体贴入微的。”
萧瑜琛也赶紧给文瑾一个大大的笑容,文瑾这才发现,萧瑜琛和爹爹萧逸有五成相像,和自己也有三成像呢,比如黑溜溜的大眼,雪白的牙齿,挺挺的鼻梁,乌亮的头发。
萧绮云只觉得眼前这一切,实在太碍眼,她示意妹妹跟上,对着萧逸行礼告退,便匆匆走了。
“让厨房给芷兰院也送一壶凉茶。”文瑾叮咛身后的春明。
萧逸赞赏地看着女儿:“瑾儿,你娘也是这样善良。”
萧瑜琛却有些不高兴:“姐姐,我和爹爹去书房了。”
“好的,瑜琛,这些点心,我让他们送过去,你喜欢哪样,回头告诉姐姐,备好了,明天去学里带上。”
萧瑜琛眼里闪过一丝感动,低低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以前在平陵,范员外每次在他去学校,都会让人准备一小盒点心,唯恐他饿着了,老爷子虽然不是他亲生,但对他真的如亲爹一般好,就和姐姐一样。
这就是亲人啊,不计较报酬多寡,不在乎富贵贫贱,只一门心思为他好。
萧瑜琛忽然觉得有个姐姐真好。
萧绮云的奶娘被卖,丫鬟更换的更换,申饬的申饬,尤其是萧逸对待文瑾和萧瑜琛的态度,更让她深受打击,回去以后,再没有像以前那么张狂,身边的丫鬟也不敢再撺掇挑唆,有她压着,芷兰院没再闹什么幺蛾子。
文瑾不待见萧绮云她们,但还不至于把她们敌人,只要不烦到自己,文瑾也懒得搭理这么几个小女孩,她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也是比较宽容的,芷兰院那边的吃喝用度,和以前没有任何差别,若是下人有意做手脚,文瑾发现,都会严厉惩罚,萧绮云见文瑾没有任何的克扣和怠慢,也慢慢放了下来,萧府内宅,终于暂时宁静了。
接下来的日子,文瑾过得十分安稳滋润,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过着没有任何经济上担忧,身份上尴尬的日子,虽然太后指婚,还令她有些后顾之忧,但她想开了,无非就是嫁人嘛,男人好,那她就和他好好过,男人不好,那就想办法脱离出来,反正,亲生爹爹说了,不管怎样,拼命也会让她和亲生弟弟好过,而抚养她长大的钱家,对她也是关爱有加,这个时代的女人,出嫁了不是要靠娘家的吗?她有这么强有力的后盾,还担心什么?
要说放不下,便是表妹雨荷,她根本接受不了文瑾的想法,高高兴兴跟着父亲,去了京城外二十多里处的皇家园林。
日子在难得的安宁中匆匆而过,萧逸忽然接到一个消息,是关于自己最爱的梅夫人被害的,他不得不叮咛萧三和阿来,好好辅助文瑾,自己快马加鞭,去了梁中省走了一趟,等事情处理完返回京城,已经是一月有余。
永昌帝原本打算在皇家园林里游玩数日,便返回京城,没想到山间林密,空气清凉舒爽,身边又有美人陪伴,便下令让沈明昭主持朝廷日常事务,其余几个内阁大臣,全都到了园林的山庄里,一起处理朝政。
经过一个月的仔细研讨,皇帝最终还是觉得沈明昭的提议最是妥贴,便准备下旨。
杨坚却提出了补充意见:“皇上,这萧逸和苗王毕竟有翁婿之情,不管他表现地如何忠诚,还是不能这么大意。”
“杨爱卿有何建言?”
“不如,给萧逸赐婚,让他和皇家联姻。”
永昌帝皱眉:“萧逸年纪四十余岁,前面两个妻子都不得善终,可见其命硬克妻,朕怎能让他再尚公主?”
“呵呵,皇上,不光是尚公主一条路,还可以和宗室的姑娘联姻,或者,和皇戚联姻啊。”
永昌帝想想,也是个办法的,萧逸虽然尚公主年纪偏大,但他四十来岁,还是得续弦才正常。
“杨爱卿,可有合适的人推荐?”
“臣暂时没有。”
萧三追查萧绫云奶娘容妈妈的身世,最后竟然发现她是前梁朝东宫里出来的,当时因为她仅仅是个宫女,便从轻处理,无非是发卖为奴,现在查到的种种迹象表明,她当时很有可能是梁朝太子的新欢,只因为没来得及册封,处理的官员被她蒙蔽了。
但她仇恨的是萧逸,为何给赵玉兰下毒呢?还有,她到萧府也有九年多时间,为何才忽然想起报仇来?还算计错了报仇的对象?
无奈这个容妈妈非常强硬,任凭萧三怎么审问,她都闭紧嘴巴一句也不说。
郭公公闻听竟然有梁朝余孽在蹦跶,也插手调查,很快就发现容妈妈在进萧府之前,曾是皇商孙振礼的家奴,并且,还在做面脂的作坊干了五年。
而那五年,刚好就是太后中毒的时间段。
太后闭宫疗毒后三年,孙振礼送给宫里的一批货物出了差错,被取消了给大内供脂粉的差事,生意一下子萧条下来,他们家在搬回老家时,打发了一大批佣人,容妈妈就是那个时间被卖出的,几经转折,最后到了萧府。
目前重重迹象表明太后就是用了毒面脂,才慢性中毒的,假杨英——杨和,也是无意说出他们老家新出的面脂会引起慢性中毒,才被抓了起来,对方没有直接杀人灭口,便是等机会要暗害萧逸。
这个猜想虽然有些地方不合逻辑,比如:梁朝余孽为何不直接暗杀萧逸,而把目标对准了他的妻儿?难道就是为了看他痛苦地活着吗?报仇的人,很少能有这样的心态,几乎都是恨不能将仇人碎尸万段,立刻处死才痛快。
+还有,当年,谁把毒面脂给的太后?为何宫里其他嫔妃,却都毫发无损呢?
蹊跷太多,郭公公也觉得不可信,但他却没法有更合理的解释。
这天,赵玉兰的贴身丫鬟小桂想起一件事:“夫人从去年冬天,一直吃回春堂的药,毒发那天,刚好吃完最后一粒。”
萧三气得:“为何不早说?”
“那个药一天一丸,夫人整整吃了百多天都没有任何问题,她还说只觉得身轻体健,十分舒服,奴婢觉得没问题,便没想起来要说。”
赵玉兰跟前的老妈子也证实有这么回事:“那是城东再回春堂的独家秘方,不可能是毒药,夫人吃了一个月药丸,脸色都红润了不少,心情也开朗了,后来才继续吃那药丸,大夫说了,吃过百日,身体就变得容易怀男孩,不仅是夫人,我们都深信不疑。”
没有人在服毒自杀的同时,还吃这样的药丸的,看来,赵玉兰的确是他杀,但下毒的人是谁?为了什么?
赵玉兰是被梁朝余孽谋害的消息还是传到宫里,乔太淑妃委屈地在太后面前掉了好多的眼泪,为表妹,更多的是为了自己丢失的颜面,为了自己受到的不白之冤。
太后年纪大了,不能劳累,乔太淑妃把她烦透了,不得不敷衍地道:“好了好了,知道你表妹不是自杀,是受了委屈。”
“她肯定没有派人杀了萧国公的前妻。”
太后不高兴地端了茶,有没有暗害梅夫人,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了。
乔太淑妃一肚子委屈,撅着嘴走了,第二天,她又来了,很识趣地不提赵玉兰是冤枉的话题,却诉说她几个小表外甥女是没娘的孩子,过得很可怜。
太后很喜欢文瑾,一度希望她能进宫做皇帝的女人,乔太淑妃的话还是觉得很刺耳,太后不高兴地道:“你表外甥女能有多可怜?有萧大小姐流落乡村那么可怜吗?”这还是把帐算到了赵玉兰的头上,乔太淑妃委屈地低下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低声嘀咕道:“太后,我只是想让你给萧国公赐婚,她们几个女孩,有了娘,萧国公也对巨荣朝有归宿感,这对几个孩子有利,更对朝廷有利。”
太后不说话了,乔太淑妃这个建议总算入耳些,太后是皇帝的娘,皇帝是巨荣的主人,对巨荣朝廷有利的,就是对她儿子有利,太后就赞成。
见太后脸色好了,乔太淑妃赶紧凑上来:“太后,你看婉玉公主怎样?”
太后差点摔了手里的杯子,若不是太医一再强调不要发火动气,她手边上这套稀世珍宝——白如玉的底色,薄如纸的杯壁,花卉更是娇艳如刚刚剪下来花瓣贴上去一般的官窑贡品,可就再也不配套了。
婉玉公主的生母林仁美,乃是先皇还在东宫时纳的侧妃,不仅姿容过人,还聪明绝顶,先帝好些解不开的麻烦,她都能帮着想出妙招,先帝对她的宠爱无以复加,太后这位原配正室,也压不住她的锋芒。
林仁美占尽优势,但却有一个巨大的缺点,那就是有些张狂。年轻、聪明、美貌,很得男人的爱宠,她难免会有这样的毛病。
太后若是没有手段,那就不可能走到今天,她作为正室,美貌聪慧压不过林仁美,但端庄、贤淑、顾全大局却很得先皇的青眼。
对林仁美的强劲风头,太后很理智地采取避让的态度,先皇的其他女人,没有太后的忍耐力和深沉度,刚开始还施展手段和林仁美争斗,最后一个个败了下来,她们恨得要死,却没人再敢和林仁美作对,林仁美越发得意。
太后快生产的时候,传出林仁美怀孕的消息,先帝当时意气风发,觉得上天对他真是厚爱有加。
九个多月,太后可爱的宝贝儿子,已经能够在床上到处爬了,却不幸得了热症,离开了爱他的亲人,太后悲伤难抑,几近疯癫,先皇也十分痛苦,便带着妻子,去了城外的山庄散心。
三天后,预产期还有十多天的林仁美在花园散步,摔了一跤,虽然生下了婉玉公主,自己却因产后大出血死了。
先皇在皇庄接到急报,顾不得还在病中的妻子,带着侍卫快马返回,也没有唤回爱妃的生命,他大发雷霆,从接生婆到伺候的下人,都被他下令杖毙。这一暴行曾被御史连名弹劾,差点失去太子的宝座。
先帝不得不强忍悲伤,几个月后,才开始清算行动,除了太后之外,他的其它几个女人,要么被送到皇庄养病,要么被迫出家到了庵堂。
先帝在三年后太后怀了永昌帝后,才不再心痛,并接受太皇太后的意思,又纳了侧妃和庶妃。
乔太淑妃就是那时到先帝跟前的,她因为娘家不显,刚开始只是一个庶妃,但靠着姣好的容颜,坚韧的心智,以及进门第二年,便诞下先帝的第三个儿子,地位不仅超越了排位在前面的几个侧妃,甚至有力量和太后叫板,也就在这个时候,先皇即位,她顺利封妃,真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无限风光在一身。
可惜这世上事,衰及必盛,盛极必衰,乔太淑妃的第一个打击,忽然而至,她的宝贝儿子,一夜高热,就那么立刻了人世。
乔太淑妃几乎疯了,她恨天恨地,觉得宫里每个人都该死,尤其对皇太后的怀疑最大,她的儿子,聪明伶俐,虽然年龄不是最大的,但皇帝显然是最爱他的,乔太淑妃觉得天简直都快塌了,但接下来的打击,让她更加难以接受——刘贵妃入宫了,无论容貌,还是家世,后宫的女人没人能出乎其右,这个女人很快就夺得先帝恩宠,并且,稳稳地控制了局面。
第一百八十六章 推荐(二)
婉玉公主虽然没有娘,刚开始还有父亲重视,顺顺当当长到了三岁,可惜后面的日子,先帝身边又聚集了一堆女人,他本人也忙着继位大业,小姑娘的日子便一日难过一日,到了七八岁,跟无人问津的孤儿一般,宫里是个人儿都敢欺负她。
也不知道婉玉是何时开始喜欢佛法,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信佛,反正刘贵妃准备把她嫁出去时,她却闹着要剃度出家。
皇帝这才想起自己最爱的那个女人,也想起了被遗忘多年的女儿,他不许婉玉公主出家,却没挡住婉玉自己对着镜子剪了头发。
最后,先皇不得不在后宫偏僻的一个院落,设置了佛堂,让婉玉在那里修行。
乔太淑妃让太后赐婚把婉玉嫁出去,实在是一大昏招。切不说婉玉不肯,皇家的颜面也挂不住。这么多年,外面很少有人知道婉玉,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活着,对谁都好,实在没必要揭开这个大疮疤,让皇室的人都痛苦,也让皇家的丑恶暴露到大庭广众的眼皮之下。
乔太淑妃见太后脸色不好,连连请罪,太后这才神色稍霁。
“那,太后呀,这个人可实在不好找啊,堂堂皇家的公主、郡主,总不能嫁给萧国公吧?不仅是他年纪偏大,还有两个妻子,这个——”
这倒是事实啊,太后也忍不住攒起眉头。
“太后,不若,找个皇戚家的女子吧。”
“有合适的吗?”
乔太淑妃犹豫了一下:“太后不有个侄女新婚不久就守寡了吗?”
“小芬不行。”太后想也不想便否定了,她的那个表侄女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以后便有些呆呆的,如何配得上萧国公?这赐婚,不是给人添堵吗?
“那,我的表妹不知可以不?她刚好也是萧国公夫人的表妹,赐婚过去,也好照顾几个女孩。虽然萧大小姐很能干,但毕竟没出门的姑娘家,总不能让她一直管着萧家后宅吧?”
太后没有说话。
乔太淑妃倒不紧逼,总得给人留出思考的时间吧?她很有眼色地行礼退了出去。
说来也巧,皇帝这天下午返回京城,处理了几件紧急公务,便到后宫来看望太后,娘俩好些天没见,便在太后的慈宁宫共进晚餐。
吃过饭,皇帝喝着绿茶,太后端着花瓣茶,随便聊了几句。
“哦,对了,乔太淑妃建议我给萧国公赐婚,皇儿意下如何?”
这不是和自己想到一块儿了吗?永昌帝十分高兴地点了一下头:“好啊,不知母后觉得哪个女子合适呢?”
“这个人选有些麻烦,萧国公年纪太大了,又有了四个女儿,不管是皇家,还是宗族的女子,都没有合适的。”
“哦,母后身体要紧,这件事,就让皇后去劳神,然后报给你指婚好了。”
“乔太淑妃说,她有个表妹——”太后虽然不喜欢被乔太淑妃当枪使,但也不愿意皇后抢了她的地盘,当年这个儿媳妇,是为了巩固永昌帝的太子之位才娶进门的,没有容貌,也没有气度,现在最让她没法接受的,是没有儿子,皇帝若是要废了她,仅凭这一条,都足够了。
婆婆和媳妇那是天敌,太后一直不待见这个媳妇儿,当年她在宫里养病,儿媳妇娘家势大,在她跟前,行止张狂,太后心里早就扎下刺了。
皇帝也知道什么意思,但他却不喜欢母亲一再被乔家利用,便略略沉吟了一下道:“母后,乔家女子也太多了。”
萧国公已经被迫娶了一个,现在如何能再逼着人家娶一个呢?再说,乔太淑妃通过各种渠道,把她家七姑八姨全嫁到了京城,虽然好些官职并不大,但合起来,便是不小的一股势力,皇上最不喜欢结党营私,也不喜欢眼皮下有人坐大。
“哦,我想起来了,江南和边防上,也有几家宗亲的,不如这样,我再打听打听,看看那边有没合适的女子,皇上以为如何?”太后询问道。
“甚好,甚好!”永昌帝抚掌,“还是母后聪明。”
太后忍不住呵呵笑起来:“乖乖,这么大了,还和娘调皮……”
一句话,便把母子二人带回到昔日无比艰难的岁月里,太后闭宫疗毒,皇帝偶尔去看望,为了让太后开心,永昌帝就仿着民间平民的称呼,喊太后娘亲,太后激动不已,便叫皇帝乖儿,两人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显出母子情深,因此,皇帝和太后,在没人的时候,便会偷偷地这么称呼。
乔太淑妃过了几天,旧话重提,却被太后四两拨千斤给带偏了,她多聪明啊,知道太后这是不允许了,便又一次眼睛泛红:“听说萧国公根本不知道如何教养女儿,可怜那几个孩子了,还小呢。”
见太后不搭理,乔太淑妃心里很气愤,想当年若不是自己尽心尽力,你能恢复健康吗?如今,在我面前装腔作势,什么东西!
不管心里怎么想,乔太淑妃面儿上一点也不敢显露出来,要不是巴着太后,她能为自己家族谋划那么多吗?虽然她爹和兄长死了,弟弟又十分蠢笨,扶不起来,但靠着几个姊妹嫁得好,不时的帮衬一下娘家,乔家的日子,过得也是滋润无比。所有这些的基础,都是乔太淑妃照料太后有功,在太后跟前得脸才取得的。她虽然曾经在先皇跟前也得宠了五六年,但这在漫漫人生路中,实在太短暂了,能获得的利益,也很有限。
太后端茶,赶走了乔太淑妃,休息了一下,召见的外大臣命妇便到了。
先到的是首辅杨坚的夫人,杨家祖籍在临江府,那里有几家皇室后裔,她去年冬天还回去养病了,应该知道些情况。
杨夫人眨着眼想了半天,倒是说了一个人:“太宗时有个公主,因身体不适,随驸马迁到江南去了,听说那张府有个女子,因为要照顾父母,抚养弟妹,错过了成婚的年纪,不得已出家了,太后派人去查访一下,若是实情,这女子可是贤良淑德的品行,堪配萧国公了。”
“嗯,不错。”太后当然还要核实一下,便岔开了话题。杨夫人又和太后聊了一会儿,便知机地告辞出去。
午睡过后,来见太后的,是沈明昭的夫人,她听了太后的意思,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一时半会倒想不起来,不过,臣妾跟随拙夫在江南,倒和几个宗亲打过交道,那几家的女孩子,确实不好找人家,低了怕辱没皇家威仪,可高了,哪有合适的人家呢?”
“这也是。”太后微笑着附和一句,当年她在潜邸,和这位沈夫人便能说到一起,可惜不久沈明昭便外放了,她们的友谊虽在,交往却没多少。
沈夫人最后,也想出一个人:“太宗时有个皇子代皇帝出巡江南,见那里山清水秀,风景绮丽,年纪大了之后,便自请迁居,现在还有个伯的爵位,他家有个姑娘,叫钱雅雯,她为了伺候得病的母亲,又要照料年幼的弟妹,错过了成婚的年纪,现在在家修行,自称居士,臣妾认为,她很合适。”
太后一愣:“不会吧?不是说,是染秀公主府的姑娘为了照顾父母,出家了吗?怎么你说是太康伯府的?”
沈夫人一愣:“染秀公主府?不会是两家都住在临江府,又都是宗室亲贵,以讹传讹,弄错了?我还见过雅雯姑娘,很是干练能干,她很喜欢读书,胸有丘壑,这才一般的男子都不入眼的。”
太后明白了,照料家务只是一部分原因,关键是这个姑娘眼光太高。
“她多大了?”
“至少也有三十岁,自从过了二十五,她就不许人说年龄,我也有些把不准了。”
“染秀公主府到底有没这么个姑娘呢?”
“太后还是派人查一查吧。”
沈夫人从宫里出来,心里便嘀咕开了,染秀公主府的确有个女子,叫张开丽的,年龄挺大了没嫁出去。原因自然不是什么因为孝顺爹娘,而是她刁蛮任性,十三四岁时,便曾下令打死过家仆,后来传说是那家仆不慎撞见了她和父亲妾室的侄子胡来,自小定亲的男孩子听到这个消息,想退亲又不敢,竟然抑郁出病来。张开丽听说之后,死活也不肯嫁个病秧子,不顾父母阻拦,派人去提出退亲,等公主府这边听到消息,男方已经借坡下驴,退回了这边的庚帖,来要人家的八字了,现在的张府,当年也是在临江府赫赫有名,如何能让人小瞧了?便毫不迟疑的把对方的庚帖扔了过去。
那男孩子娘家,还和沈夫人有亲,他后来娶了父亲属下的姑娘,现在孩子都好几个了,书也读得不错,身体更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张开丽还待字闺中,她知道自己上了当,在男子前两年准备来京参加春闱时,派人半路上袭击了人家的马车,男子摔断了腿,在家养了半年才好,错过了考期,但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人家准备明年再考,不信张开丽能只手遮天,挡得住一辈子。
这样嚣张跋扈德行有亏的女子,竟然敢让太后指婚,不怕事情暴露,太后迁怒吗?沈夫人很奇怪谁竟然这么胆大。
沈明昭听夫人回家告诉了这些,联想到这个建议,是杨坚提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杨坚也是谨慎的人了,他授意夫人这么说,自然是被蒙蔽了,而且,是被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蒙的,不然,谁能哄了这只老狐狸呢?杨坚的长子杨力还很有出息,十五岁便在京城得了个风流才子的大名,二十二岁第一次参加春闱,便一举上了第一榜,考了个探花郎,现在在翰林院供职。杨坚对这个儿子又爱又恨,杨力虽然有才,但却不喜欢钻营仕途,每日里闲了,便是叫上一帮文人,写诗画画,尽玩些风花雪月,入仕十多年,也才是个五品的翰林院待诏。虽然在皇帝身边走动,却满足于给皇帝写写奏章,讲讲典故,最多的时候,是皇帝累了,他写诗画画有时还弹奏一曲,让皇帝解乏,跟个弄臣一般,失却他一榜进士的风采,还把大好机会白白浪费了。
杨坚的另外几个儿子,可就没了杨力的聪明才智,老二和老三倒是很努力,但也仅仅是中了秀才,便再无建树,不得不靠着杨坚恩荫,捞了个监生的名头,一个在户部混了个副八品,一个外放,弄了个七品的知县,成绩平平,若不是老爹罩着,吏部早就给差评了。
至于小儿杨铮,因是杨夫人所出,溺爱非常,自小便是个混不吝,长大更是胸无点墨,他不愿意入官场,杨坚也不敢让他去,他纠集了一伙人做起了生意,杨坚坚决反对,但却起不到任何效果。
张开丽的家族,已经没了爵位,人称公主府,不过是给他们面子。她的爹爹虽然四十岁便辞官归隐,但有钱又有人脉,在临江府还是很有势力,他们张家,有座山头,专供家用薪碳的,偶然原因,竟然发现山下是座石膏矿,张老爷偷偷让人开采着,但他害怕事情败露,便千方百计想要拉拢一个高官显贵帮忙罩着。
杨铮和张开丽在一次游湖时碰上了,两人还曾指挥仆人,大打了一场,事后张老爷全力周旋,扑下了麻烦,张开丽被老爹逼着给杨铮道歉,谁知两人不打不相识,后来不知怎么,竟然勾连在一起。
张老爷趁机让杨铮出面开挖他家的石膏矿,名义是杨铮的,他却拿了大头,挣得的银子堆满了家里的库房。
现在,杨铮对张开丽的新鲜劲儿也过了,但看在钱的份上,又没法脱身,他便借口自己已经一妻二妾,不能给张开丽名分,劝她找个人嫁了,张开丽越混年龄越大,也有些想安定下来,便让情人帮着,找个合适的下家。
听闻萧逸的妻子死了,杨铮觉得这是个好茬儿,京城离得远,张开丽的恶名,这里的人不知道,再说,萧逸一个降将,根本不足惧,他家事又丰饶,人长得也好,虽然年纪不轻,但依然身姿挺拔,仪容不俗,是个帅帅的中年美大叔,杨铮把这些给张开丽一说,对方是千肯万肯,他托了一个媒人上门找萧逸,却被对方坚决拒绝。
正当杨铮不知该怎么办时,听老爹说,皇上想要起复萧逸,却担心他心怀二志。
“这还不容易?让皇家和萧逸联姻呀。”
“萧逸都四十多了,皇室宗族最大的姑娘,也才十六七岁,如何使得?”
“哎呀爹爹,别忘了孩儿做生意的搭档张老爷,他的祖上也尚了公主的。”
“那又怎样?”
“他的长女,乃是正房嫡出的,当年为了伺候张夫人,蹉跎了年岁,现在已经二十九啦。”
“哦?这个年龄倒还行。”
“是啊,爹爹,孩儿在临江府,可没少得到张老爷的照顾,你也帮他一个忙,算是还儿子一个人情。”
“这个不难。”杨坚现在越来越觉得沈明昭对他威胁极大,但他根本不是人家对手,便想在退位之前,好好积攒些家世,将来回到老家,光靠大笔银子,也能让杨家子孙,日子过得不错。
杨坚不知道儿子和张老爷在偷偷挖矿,还以为他们真的是合伙养蚕,又开丝场呢,难得小儿子肯脚踏实地做实事,杨坚哪有不支持的?
杨坚再聪明,他也是个做父亲的,再混账的儿子,老爹都能找出几分优点来,何况他还天天听老婆念叨儿子这好那好,自然被哄得晕头转向。
杨家虽然在临江府地面,老家却并不在府城,杨夫人在临江府也是匆匆过客,对张开丽的情况,知道很少。
沈夫人曾经在临江府住了四五年,她对那里的了解,自然比杨夫人多得多。
太后又见了两个宗室里的诰命夫人,推荐的女子还不如前两个合适,便把郭公公叫来,让他调查张开丽和钱雅雯这两个在江南的宗室女子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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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荷从皇家园林回来,派人给文瑾送了好大一块鹿肉,天气炎热,幸好有冰块镇着,不然,根本没法保存。
“这大热天的,怎么能吃鹿肉呢?这可是很热性的东西。”文瑾有些发愁,忽然想起后世的罐头,便命人煮了浓盐水,待冷却,把鹿肉洗净切块,泡在盐水里杀菌,然后,撒上香料、豆瓣,码在干净的瓷坛子里,放进大锅里蒸一时辰,然后用枣木塞子盖上,再用蜡封了,准备冬天再拿出来吃。
这一做起来,文瑾便想起水果罐头来,冬天里没什么吃的,她何不现在储存一些呢?正是蜜桃?成熟的季节,文瑾让人在萧府后院的花园旁边,挖了好大一个圆坑,上面架上木梁,再铺上板子,覆上厚厚的一层土,建起一个足有两间房大的地下储藏室。
冬天里,请客送礼的太多了,虽然萧府这方面的麻烦少一些,但钱家那边很多啊,文瑾想到,若是拿一些水果罐头让玉洁郡主送人,岂不是又节约还新鲜?花钱不多,却极其出彩。
第一百八十七章 奉旨养病
这么一想,她为了满足自家口腹之欲的黑褐瓷罐,便有些不够瞧,她让萧三派人,订购了一批精致些的白底花卉瓷罐。
那些虽然赶不上做蜜桃罐头,但却能赶得及做糖水梨、糖水橘子罐头,至于菠萝罐头,若是爹爹萧逸真的去南疆,她不妨派个得力的人,在那边开个罐头厂。
文瑾曾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她穿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太穷了,到了现在,还满脑子都是生意经,虽然家里衣食无忧,并没有经济上的负担,她闲下来时,还是多少会想到挣钱。
雨荷用了两天平静心情,第三天来看文瑾,原来她们并不是有意要吃鹿肉,只是皇上兴致来了,秀了一下他的箭术。
文瑾理解地笑了笑,永昌帝的箭术,肯定不敢去射野兔、山鸡,自然只能射个大点的鹿了。
“没想到皇上好箭术,听说鹿跑得很快,平常人都射不中的。”文瑾可不敢说皇上箭术不精,只能射鹿的话,开玩笑,不管雨荷和她多亲近,现在的心里,都装的是情人皇帝,文瑾说坏话,只能徒增人厌,没有任何好处。
雨荷和皇帝已经达成默契,俨然把永昌帝当自己的男人,闻听心中欢喜,说话便带了几分自豪:“嗯,爹爹也是这么说的,他没想到皇帝养尊处优,竟然还能拉开硬弓。”
“的确不易。”文瑾顺着雨荷的话说道。
既然雨荷心意已定,她没必要再说劝阻的话,徒惹对方不高兴,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她只能见招拆招,将来雨荷遇到困难时,尽量帮一把了。
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既然欣赏了一路的美丽风景,自然就得承受不时的风风雨雨。
永昌帝不算是荒淫无度的皇帝,他原来心仪文瑾,现在移情别恋,爱上雨荷,为了自己的这份心意,太后挑好的几个秀女,他都压着没有让进宫,文瑾听到这个消息,对雨荷的将来多少能有几分信心。
巨荣朝的皇帝,几乎都是比较专一的,几乎每一代,都有一个妃子宠冠后宫。
文瑾希望永昌帝的爱宠便是雨荷,若能有个十多年,他们都不再年轻,把情爱看淡,到了那时候,就算色衰爱弛,雨荷也不会痛苦地要死要活了。
雨荷见表姐不再反对自己入宫,十分愉快,讲了好些皇家园林的景致。
文瑾眼前,就是一个标准的掉入爱河的小姑娘,她耐心地听雨荷说话,心想:再好的景致,也不会比苗疆那边的奇峰异石,潺流小溪,满眼碧绿更好,雨荷这是心情愉快,才会看到听到感到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美好,无与伦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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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帝从皇家园林一回来,第二天便招了沈明熙进宫,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梅雨荷,早把萧文瑾放到了一边。
他对文瑾有好感,首先还是外部观感占了先,再加上文瑾端庄大方,让他很想用来代替皇后。现在,他又喜欢上了雨荷的直爽娇憨,聪明可爱,最关键的,雨荷对他满怀爱慕,比文瑾的清冷好多了。本来嘛,女追男,隔层纸,雨荷那么美丽动人又热情如火,永昌帝恨不能立刻便将美人纳入怀中,离开园林,匆匆返回京城,也是皇帝怕自己一时耐不住,跨越了那条界限。
雨荷不是汉人,她眼下的身份,还是个异国王的孙女,永昌帝的联姻计划,决不能因为一时头脑发热,便被破坏了。虽然雨荷异族身份,不能封后,但他并不遗憾没能把箫文瑾招到身边,这个模样的女孩子,有一个便够了。
永昌帝一脸严肃地对沈明熙道:“朕派你为使臣,护送苗疆特使回去。你觉得,代我向苗王提亲,这件事有多大成算?”
“那就看皇帝肯付出什么了?苗王是个有野心的人,他肯定会趁机从咱们这里,获得更多的利益。”
“嗯,继续说。”
“是!苗疆那边,有了我们提供的粮食,还购买对方的食盐、茶叶,这会让他们富裕起来的,他们有了实力,少不了有想法……”
“料他们不敢和巨荣作对。”
“他们肯定怕咱们反悔了,不肯再支持苗疆,皇上这个时候求亲,苗王肯定会要你一个承诺的,说不定,还要勒碑记载,以防万一。”
“这都不是问题,如何既能满足他们的野心,又能让咱们不会受害呢?”
沈明熙早就想好了,听了皇帝的问题,不慌不忙地回答:“听说,他们南边还有好些异族小国,皇帝可以允许他们扩张,这样,一能消耗他们的国力,二么,呵呵”
“妙计!”永昌帝忍不住击掌称赞,他在沈明熙面前,多少还保留着几分真性情,说得高兴,会适当加些肢体动作,沈明熙见怪不怪。
“既然已经对我们称藩,他们扩展疆域,也等于我们扩展了,说不定,将来那片土地,都是我们巨荣的,现在还叫两国,南疆若无战事,百姓互通婚姻,三十年五十年,两边就根本分不开。”
“一箭双雕啊,沈爱卿,这么好的事儿,你务必帮朕促成了。”
“那,皇上要对梅郡主好一些,也要对梅敦王子好一些,将来才好说话啊。”
“嗯,这个没问题,你可以给梅墩许诺,若是他和朕结亲,将来,这苗疆就是他的。”
沈明熙心中大喜,苗王的老大就是个好战分子,闲不下来,老二,十分狂妄,做事任性妄为,只有这个梅敦,既有野心,又懂进退,算是比较理智的人,是个扶持的好对象。
永昌帝拿着郭公公送来的密折,看了两眼,拿出一份给了沈明熙:“太后想给萧逸赐婚,你看这个女子可合适?”
沈明熙低头,先是粗粗的扫了一眼,然后,便认真地看了起来:“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奇女子,竟然会因为曲高和寡,嫁不出去,可惜,可惜!”
“别在这里惜香怜玉,我问你呢。”皇上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沈明熙。
“萧逸若是有心,这后半辈子可享福了,就怕他跟对待第二个夫人一般,不理不睬,再美好的女子,也给辱没了。”
“那,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务必使他好好对待我的这位表亲。”
“我?”沈明熙惊讶地指着自己,“我怎么能介入人家夫妻间?劝也轮不上我,罚也轮不上我啊。”
“那我不管,你自己找门路去。”
沈明熙苦了脸,他再聪明,也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有的夫妻,两人都是好样的,但却没有缘分,一辈子合不来,旁边的亲人除了跺足叹息,毫无办法。
永昌帝得意地笑了一下:“太后准备给仁亲王世子赐婚。”
沈明熙的眼睛猛然抬起,惊异地看向皇帝。
永昌帝一直对沈明熙特别信任,一方面是他聪明,另一方面,沈明熙还是不太会遮掩心意,他能摸得清这位宠臣是怎么想的。
“不知是那一家闺秀?”
听到发小说话里都有些颤音,永昌帝这才收起恶作剧的心思,淡淡地道:“萧家大小姐。”
沈明熙眼睛闪过一丝惊喜。
“不过,婚事却不能放在今年里。”
“为什么?他俩都不小了。”
“再大,能大过萧逸吗?”
“哦,对,对。”自然得先让老爹成亲,然后才让女儿出嫁了。
沈明熙忽然明白皇上为何要他负责萧逸今后和新夫人的感情问题了,他可以通过文瑾啊,听说萧逸对寻回的一双儿女非常宠爱。
想通这一层,沈明熙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以他对文瑾的了解,这个善良的女孩,肯定希望父亲的后半生,能有个知冷知热的枕边人,而不是沉浸在对梅夫人的思念和愧疚里,痛苦半辈子。
过了两天,沈明昭奉皇帝命,来给萧逸做媒。这一回,太后和皇帝都很谨慎,唯恐再弄出一个赵玉兰,让萧逸心里不快,影响后面的大事。
萧逸想也不想,断然拒绝:“谢谢沈大人的好意,萧某有子有女,万事足矣,不想再娶妻。”
果然受了伤,心里有阴影。
“萧大人,可你有没想过,令爱已经快二十了,她总得出嫁吧?以后你这家里,谁来打点内宅呢?”
“我准备尽快给犬子定亲,到时候有媳妇呢。”
“不好,不好!”沈明昭连连摇头,“我不知道你是爱孩子,还是要害孩子,令郎才多大?你难道要把这偌大府邸的重任,让一个刚刚离开娘亲的小女子挑起来吗?你也太狠心了。”
萧逸无语,自古婆媳就是天生的仇人,他现在再娶,不是给儿子添堵吗?
“萧大人,听说令郎在国子监,学业进步很快,很得先生鲁翰林的青眼,有人预言,他明年参加秋闱,一定会金榜题名,后年,就是春闱……”
“不,不用这么急,犬子还要多读几年书,历练历练再参加春闱,不然,少不更事,太早进入仕途不好。”
“你还知道这个?那为何要人家媳妇这么早就挑起重担?虽然一进门就当家,不会受委屈,但不在自家受,就得出门在外面受啊,她在和婆婆相处中,肯定会学到很多道理,这对她是有好处的。”
萧逸大道理说不过沈明昭,便开始举例:“文瑾的娘过门前,我父母都不在人世了,她把家里打点得十分妥贴,现在,文瑾也一样做得很好。”
“萧大人,此言差矣,你明白,若是贵夫人当年有婆婆教谕,就不会没等你去接她,便贸贸然来寻你,现在……”
萧逸眼中闪过一丝懊悔,他瞪大眼睛,强忍住了心酸,逼回了眼泪。
“所以,萧大人,为了你,也为了你的儿女,你还需再娶一个妻子,这一回,是皇上和太后帮你选的。”说着,他拿出一个奏折,递给萧逸。
萧逸木然地接过,低头看了一遍。
“皇上和太后都觉得这个女子很好,萧大人,不知你意下如何?”
萧逸摇头:“感谢皇上和太后厚爱,萧某,萧某实在对不起……”
沈明昭不等萧逸说完,便打断道:“萧大人,我明白你的心意,无非就是思念先夫人,不忍心让她在天之灵伤心,还有,你怕一双儿女受委屈,但若是孩子希望有个母亲照顾生活呢?你不问问他们,就这么武断地替他们做了决定,先夫人在天之灵若是知道,肯定会不安的吧?”
萧逸脸上闪过一丝犹豫,虽然文瑾把内宅管得很好,但未出阁就得承担起一家的繁杂事务,这对孩子来说,到底是不是好事呢?闺女在娘家,哪个不千宠百娇,只管绣绣花写写字,和闺蜜你来我往地说说心里话呢?
“萧大人,我的话就放到这里,你还是先探探儿女的心意再说吧。”
萧逸不知道,沈明昭早就做好了准备。前一天,沈明熙找了钱文翰,让他派人接文瑾去了钱府,玉洁郡主奉太后的懿旨,劝服文瑾答应萧逸娶亲。
“瑾儿,问你一句话。”玉洁郡主还按文瑾是她养女的口气说话,她真心喜爱这个女孩。
“娘娘请讲。”
“你觉得,你父亲再婚好不好?”
“好不好,关键看那个女人怎么样。我希望有个善良、温和的女子,能和爹爹携手共度后面的日子,让爹爹感受到温暖和关爱。”
玉洁郡主有些傻眼,她知道文瑾善良,猜想文瑾不会激烈反对,但还没动员就答应了,这让玉洁郡主准备好的一大堆话,没有机会说出来了。
“娘娘,你不必担心瑾儿,还是照顾好你自己吧,不是到时候了吗?”
“哪有,下个月呢。”
文瑾见玉洁郡主不以为然,焦急地道:“娘娘,你可不要这样不当回事,我听人说了,预产期不准的,会提前,还会推后。”
“好好好,瑾儿,我会小心的。先说你吧,若是真有个善良能干的女人,愿意嫁给你父亲,你会不会反对呀?”
“不会!”文瑾心里说,我巴不得呢,但她还是有担忧的地方,“娘娘,你认识不?她好不好?”
“不认识,我听说她当年也订过婚,父亲去了边疆,母亲思念成疾,她作为长女,挑起了这一大家的重任,十七岁时,男方催嫁,让她驳回了,接着,她父亲战亡,家道中落,男方便找了借口要退亲,她果断退亲,到现在都认为那样的男人,不嫁是福。”
“好见识!”文瑾觉得,这个女子值得欣赏,是她喜欢的类型。
“这个女子一直等到弟弟成人,娶亲,袭了父亲的爵位,家族重新显赫起来,才把家务交给弟弟夫妻,她本想出家,无奈娘亲病重,唯恐老人伤心,她便在家修行,同时照料母亲。”
文瑾明白,不借口修行,会被人指点说闲话的,看来,她过得很不容易,就算弟弟夫妻尊重姐姐,社会对未嫁女的压力,还是非常大。
“瑾儿,你愿意她做你的继母不?”
“嗯,愿意,就怕她性格太刚,和爹爹合不来。”
“这个你不要担心,她不是不懂进退的,你只管说,你答应不答应?”
“答应啊。”
“这就好,你肯帮着说服你父亲不?”
“嗯,我会的,我希望他后半生,能和一个好女人相互扶助,共度余生。”
“好,果然没看错你。”玉洁郡主松了口气,她在太后面前,把文瑾夸了又夸,但养女若是心如铁石,不松口,不仅丢了自己的面子,也对文瑾的声誉影响很大。
文瑾这边没有阻力,萧瑜琛就更不在话下。毕竟对亲娘毫无印象,便对父亲再婚排斥力小了许多,何况萧瑜琛多数时间,住在国子监,对父爱并没有独占欲。
说服萧瑜琛的工作,是沈明熙去做的,萧瑜琛最敬佩的先生鲁翰林,乃沈明熙的同年,两人都文才出众,并酷爱学习,因为各擅所长,经常相互讨教,两人在多年的交往中,积下了很深的感情。
这个时代的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没有妻子却是另类,鲁翰林对沈明熙想要萧逸娶亲的提议十分赞同,便不遗余力地帮忙说服萧瑜琛。
沈明昭早就做好了准备,自然特别淡定地让跟他来的魏公公先和萧逸一起征询文瑾的意见,文瑾自然表示赞同。
沈明昭又和萧逸娶见萧瑜琛,也是毫无阻碍。
萧逸无奈,答应了太后赐婚。
这一回,太后赐婚的懿旨,一下便连发两道。
一道自然是给萧逸的,另一道,却送到了首辅杨坚府上。
杨坚夫妇目瞪口呆,他俩推荐给萧逸的女人,怎么让太后赐给了小儿,做并嫡妻子呢?
杨坚要是看不破这个,这首辅的位置,早就丢了,他在书房熬了个通宵,第二天脸色苍白头晕眼花地上朝,递了请罪折子,还在早朝即将结束时,小小晕倒了一下。他本来想用苦肉计躲过这一场灾难,没想到永昌帝一面派太医给他治疗,一面下旨,让他在家好好养病:“朝廷的事务,暂时由沈大人顶着,你就放心吧。”
第一百八十八章 微澜
杨坚奉旨养病,时间可就由不得他决定了,知道自己仕途到此为止,他禁不住心灰意冷。
就在这时,他在江南的一个心腹,送来厚厚的一封急信,上面详细写了杨铮做下的许多不法之事,杨坚一半都没有看完,身上便冷汗涔涔,若不是永昌帝念在他对自己还算忠心的份上,密嘱太医提前给他服了防止中风的药,杨坚就算不死,后面的日子也得缠绵病榻,该怎么过可就难说了。
杨坚把家务交给了长子,他则写下了请罪折子进宫,一面提出辞职,一面做出大义灭亲的姿态,要把小儿交到刑部伏法。
皇上还是有些不忍心:“令郎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随你回乡,需禁闭于家,好生教导。”
“是!”
“不是朕信不过你,令郎积习已深,恐怕你夫妇管他不住,内卫会派两个人过去,替你看守他,自然,这两人衣食住都由你家来负担。”
“是!”
杨铮这几年的非法所得,皇帝一句也没提,但江南巡抚却查封了杨铮在那里的所有产业,杨铮拿回家的银子,不比投资出去的多多少,这也算是间接没收非法收入了。
杨坚觉得皇帝已经是很宽厚了,痛哭流涕地进宫谢恩,带着一家人回了家乡。
张开丽没想到,她奉旨成婚,还嫁给自己的相好,这么好的一件事,最后的结局,竟然是陪着这个男人去看四方天。
不遇大赦,他俩是不能出来的。
文瑾又一次面临帮爹爹娶后娘的尬尴事,这一回的新娘,比玉洁郡主的地位低,仅仅是个伯爵府的长女,但因为是太后指婚,宗人府还是派来了好些帮忙的,说是帮忙,其实是替文瑾做主,从新房的布置到客人的邀请,以及安排什么席面、主婚人、总管事等等,全都问也不问便定了下来。
当年在钱府,因为钱先诚是兄长,还有韦氏这个嫂子,宗人府还没有这么过分,好歹会以商量的名义,提前告知一声。
这一回,为何会这样?欺负萧逸是降将,文瑾是个小辈吗?
春明夏阳几个,跟着文瑾过了这么一段时间,在家也是说话算话的,猛然遇到这种情况,很是不忿,憋了几天,便忍不住在文瑾面前告起状来。
“行了,行了!”文瑾摆手制止,“停!不许说这些。你们觉得我是不是比宗人府的宗正厉害?还是国公爷能惹得过他们?”
两个丫鬟低头讷讷:“谁能惹过他们呀。”
“既然惹不起,为何还要嘀咕?让我冲出去和他们论理吗?”
两个丫鬟的脑袋,都能低到胸前去。
其实文瑾也是一肚子气,但打铁还需自身硬,萧府的下人若是一开始便毫无差错,那些太监嬷嬷也不会起了轻慢之心,渐渐张狂起来,文瑾还准备事后,好好整顿一番呢,春明和夏阳的一席话,让她有了新的想法。
“你俩,唉,算了,在钱府,郡主娘娘和伯母对我们太包容,我也没有对你们严格要求,虽然规矩咱们都学了,可谁也没有执行,这这只能怪我没有严格要求,不是你们的错。”
“大小姐!”春明和夏阳说着便跪了下来,“我们再也不敢了。”
“你俩有没想过,为何他们敢那么做呢?”
“还不是,还不是……”
“欺负我年幼,国公爷没有权势,是不是?可你们有没想过,如果我们没有差错,他们能那样吗?”
“大小姐,对不起!”春明和夏阳满脸羞惭,“大小姐,奴婢无用,让你受委屈了。”
“起来吧。”文瑾摆手,“春明,从柜子里取出嬷嬷抄写的规矩,我们再学一遍,若是宗人府的人做得对,你们便跟着学,若是做得不对,有欺负咱们的嫌疑,你们便拿着那条条去请教,看她们怎么说。”
春明和夏阳小声道:“这样可以吗?不会给大小姐招来麻烦吧?”
“你俩还知道会给我招来麻烦?那刚才的一通挑唆,算什么?”
“小姐,我们知道错了。”
文瑾摆手:“既然知道错了,便该努力改正才是。哦,对了,不仅要你们有错就改,他们有错,也得该,不是吗?谁错了都不行。”
“是!”两人本来就替主子抱屈,现在有文瑾的态度,自然知道该如何做。夏阳读书比春明多些,她便一条一条地把规矩读了出来,然后分析宗人府来的人,哪里做得好,哪里做得不对,三个人整整讨论了一下午,总算觉得胸有成竹了。
第二天,萧府中匮最高领导人的代表——春明、夏阳的举动,便开始有了很大的变化,她们甚至连坐立行走,都显得有些僵硬,但在宗人府派来的人眼里,却看到了无懈可击和完美无缺。
“咦?这两个丫头,一夜之间就脱胎换骨了?”虽然有些惊讶,但来人并不以为然,依然像前几天一样跋扈嚣张。
春明和夏阳,开始严格约束萧府的下人,本来就觉得宗人府来的欺负他们,没想到自己府里的也这样压榨,刚开始,萧府的这些丫鬟婆子,还很恼火。
“小姐说了,打铁还需自身硬,你们不按规矩来,难怪被人欺在头上。”春明和夏阳这样教训属下,有人警醒,开始跟她们一样,开始严格要求自己,有人却只知道背后抱怨。又是两天,吃过晚饭,宗人府的人都回去了,春明和夏阳把这些人召集起来。
“小姐说了,谁要是拖沓散漫,等老爷的婚事过去,便都裁撤到庄子上去,实在无药可救的,那就只好发卖了,到时候,可不要哭哭啼啼说自己命苦。”
春明的话说完,夏阳补充了一句:“新夫人来了,肯定会带一批家仆过来,裁撤是肯定的,我希望某些人,不要有侥幸心理。”
屋里的人都变了脸色,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没有忧患意识,或者根本就不考虑将来生活的人,才会糊里糊涂混日子,夏阳的话,敲响了这些人心中的警钟。
萧府人口简单,主子也算和气,尤其是财力雄厚,家仆的日子都过得不错,多数的人,是不愿意离开的。
何况,多数的人,也不喜欢离开熟悉的环境,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讨生活,夏阳的话,威胁力还是很大的。
春明按文瑾教的,仔细观察屋里十几个婆子丫鬟的脸色,觉得火候到了,便扬了扬手里的册子:“大小姐说了,以往的事情,就不提了,今后,做的不好,那可别怪我没提醒大家。”
夏阳接过春明手里的册子:“大小姐怕有些人忘了规矩,特别要我给大家讲一讲。”
接下来的日子,萧府的下人,精神面貌有很大变化,虽然还是没能完全执行规定所讲,但相差也不是很严重了。
征得文瑾同意,春明和夏阳,带着萧府的下人,一步一步和宗人府来的某些人对抗起来。
文瑾不是不能忍的人,她这么做,也是有目的的——只有面对共同的敌人,自己人才能团结起来,萧府的下人一盘散沙,她想要把他们整合起来,一直没有合适的契机,这一回,他们被宗人府的人欺负了,心里有了怨气,有了反抗意识,文瑾才能因势利导。
再有,玉洁郡主进钱府,面对的几乎是全新的下人,他们不懂规矩还有情可原,这一回,新夫人要是看到萧府的下人没有规矩,她会怎么看文瑾?
文瑾能吃得了苦,却受不了人鄙视。
再说,萧府的下人不像样子,新人会不会因此瞧不起萧逸呢?或许,萧逸是文瑾这个身子的亲生父亲,和他相处,血缘的维系,容易使人产生孺慕之情,也或许,萧逸对文瑾的宠爱,令她感动,文瑾下意识想要维护他的利益、他的威信。
文瑾不愿意爹爹的新夫人,因为家里的下人没有规矩而瞧不起他、轻视他,她也不愿意让后母瞧不起自己,看扁了自己。
宗人府来的人,一点也没感觉到萧府下人的变化,或许,他们感觉到了,觉得萧府下人更好拿捏了,便继续在萧府耀武扬威,尤其是有个王嬷嬷,狗仗人势,萧府上下的人指挥得团团转。这人最让人讨厌的地方,就是什么都得按她的办法来,比如帐子前面挂个装饰的绸子花,绳结都要按她的习惯,从左往右绑,反了,则劈头盖脸一通骂。春明和夏阳也不吭声,乖乖低头干活,王嬷嬷得意起来,搬了个太师椅,坐在院子的阴凉处,一手端个茶杯,小口小口地呷着。
春明手上的活儿告一段落,瞅准机会,满脸堆笑地走了上前去:“嬷嬷,你是宫里的老人儿,小的有不明白,能请教请教不?”
好为人师的人很多,越是爱瞎指挥的,越是爱显摆,这王嬷嬷果然被春明这个马屁拍得舒服,忍不住满脸堆笑,十分得意地道:“有什么问题,说吧。”她最后两个字,还慢悠悠拖着长音,夏阳和几个丫鬟都围上来,做出洗耳恭听状。
只听春明道:“嬷嬷,小的想问问,做奴婢的根本是什么?怎样才能做好呢?”
“你连这个都不懂,怎么伺候主子的?做奴婢,首先,得敬着主子,告诉你们,是心里敬重,而不是表面现象。要永远记着自己是个奴婢,切不可有丝毫懈怠。”
“哦,那,主子不在跟前,是不可以偷偷坐下歇会儿的吧?”
“那当然!”王嬷嬷大手一挥,“你们都围着我做什么?想偷懒吗?都干活去!”
“是!嬷嬷。”春明和夏阳十分恭谨地回答了一声,转过身,还念念叨叨的:“要永远记得自己是个奴婢,切不可有丝毫的狂傲和懈怠。”
王嬷嬷很满意地点点头,继续瞪着眼睛,监视萧府的下人干活,但不知怎么回事,在她面前忙碌的人,都念念叨叨地重复着那句话:“要永远记得自己是个奴婢……”“主子不在跟前,是不可以偷偷坐下歇会儿的。”……
王嬷嬷越听,越觉得这些话刺耳,她很想发火,但却无话可说,只觉得自己身下椅子上,似乎长满了荆棘,刺得她实在没法继续坐下去。
再看萧府的下人,一个个投过来鄙夷的眼光,王嬷嬷终于知道上当了,她虽然是宗人府的,但却仅仅是伺候皇戚的一个奴才而已,在萧府,自认比人高一截,也仅仅是比下人们高一截,而不是比萧府的主子。
反正,她就是一个下人,宗人府的主子不在跟前,她也不可以坐下偷懒。
“自己为何这么嘴贱,要说那些话呢?”王嬷嬷恨不能拍自己一个嘴巴,不得不站起来,加入到干活人的行列里,有事可做,她的眼睛就没法盯着别人,嘴里教训别人的话,就少多了。
下午,春明和夏阳指挥几个家人,给新房外面的院子里,摆了一对盆栽的荷花。
“喂,谁让你们擅自做主,放这些东西的?到时候客人来来往往,不碍事吗?”一个宗人府派来的太监孙公公,不耐烦地指着夏阳,“哪里搬来的,送回哪里去。”
“孙公公,这里并不宴客的,不会碍事。”
“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搬走。”孙公公不耐烦了。
“是大小姐让送来的。”
孙公公很不高兴地瞪了一眼:“你们大小姐才多大的人?懂什么?还不赶紧搬走!”
春明和夏阳根本不为所动。四个抬大花盆的人累得够呛,好容易才从花园走到这儿,当然不愿意再搬回去,便磨叽着不肯动。
孙公公一甩拂尘,便朝最近的那个仆人抽过去:“反了你了,还不快点搬走。”
“孙公公且慢!”文瑾刚好走来,“孙公公,这是我让放的。”
孙公公和其他几个太监嬷嬷,都是是宗人府的下人,平时见了王公贵族,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儿,这回来到萧府,就是看萧逸是个不受重视的降将,文瑾和萧瑜琛又是才从乡下来的,什么也不懂,才渐渐张狂起来,文瑾的话,竟然让他感觉不舒服了。
“大小姐,水性属阴,主院里放这个,对主子不利的。”
“孙公公,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父亲命里缺水,他住的宅子和院子,都得布水才能阴阳平衡,听闻新夫人的命格,也是有水则旺的。”
孙公公辩不过文瑾,却又不甘心,站在那里脸色铁青,文瑾理也不理,只管让人把大花盆摆好,然后才扭头问:“孙公公,还有什么事儿吗?”
“没有!”姓孙的气哼哼地说了一句,拂尘一甩,掉头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萧家的下人只要占理,便寸步不让,必要的时候,文瑾还会出面帮他们撑腰,一来二去的,宗人府来的人便不敢再张狂了,萧家的仆人和文瑾的感情,大大增进了一步,觉得跟着这样的主子,就是痛快,他们心情舒畅,对文瑾的严格要求,也能愉快地接受下来。
文瑾终于松口气,这天上午,和宗人府来的管事陈公公坐在花厅,喝茶吃点心,下面的人闹归闹,文瑾对管事的态度还是很友好甚至比较忍让的,她两人还能维持面子上的和平相处。陈公公不是不愿意为属下撑腰,每次都是自己人不占理,让他还能怎么说?何况事情过后,文瑾都是一副十分歉疚的模样给他道歉,陈公公年纪都五十多了,哪里好意思和文瑾过不去?
“大小姐,大小姐!”夏阳还没走进来,在门口就喊上了。
“公公你看,没点规矩这是,该打板子了。”文瑾一脸无奈。
陈公公幸灾乐祸地一笑,还没说什么呢,夏阳已经进来:“大小姐,钱府来报喜了,玉洁郡主生了,是个公子,母子平安!”
“太好了!”文瑾喜上眉梢,一摆手:“备礼,我要前去祝贺。”
“哎哟,慢着慢着!”陈公公急忙阻拦,“大小姐,添丁之喜,只能三天、五天、十天这样的日子去贺喜,你今天去可就不成了。”
上京城的习俗,大概是为了产妇和婴儿着想,探望和贺喜,是有规定的日子,不是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不然,婴儿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便是贺客带了瘟神,是要把贺客的裤子撕破,来破局的。
文瑾抚额:“瞧我,欢喜地糊涂了。”
陈公公看文瑾没有一丝作假,想起传言说,萧大小姐在钱府,和玉洁郡主情同母女。看来这话很有可能是真的。
玉洁郡主怀孕期间,太后给了好几次的赏赐,吃的穿的用的乃至产婆、太医,无不考虑周周到到。宗人府上层的人猜不出为何会这样,但都知道避开风头,没人招惹玉洁郡主。
过了两天,文瑾大清早起来,便带着早就备好的礼物,往钱府而去,一直到傍晚才回来。若不是真有亲情,如何能留到这么晚?自此,陈公公对文瑾表面多了一份热情,内心却是多了一份忌惮,严格约束手下,尽力把萧逸的婚事,办得妥妥当当。经过一个多月的紧张筹备,婚礼便隆重举行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家宴
新萧夫人钱雅雯的娘亲,在接到太后给女儿指婚的懿旨,激动地流下了眼泪。虽然续弦,虽然进门还得当后娘,但总好过女儿一辈子不嫁吧?钱雅雯错过婚期,也不是没有人提亲的,但她高不成低不就,也着实让当母亲的挂心,太后懿旨,女儿不嫁都不行,当娘的终于放心地阖上了眼睛,这一次眼睛闭上,就再也没有睁开。缠绵病榻十多年,饱受病痛折磨,早已将活着变成了一桩苦差,因此,家人虽然悲哀,但心里都如释重负,看着她受罪,做子女的也心疼啊,她告别人世,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钱雅雯参加母亲葬礼的第二天,便启程往上京而来,离开自己熟悉的家,又失去了心理的依仗,她刚开始十分悲切迷茫,路途上的二十多天,刚好成了她散去哀情、收拾心境的旅游大假。
谁也没想到,萧逸听说钱雅雯是在刚刚失去娘亲的情况下和自己成亲,对素未谋面的新娘先有了一份深切的同情,他少年时期便父母双亡,对失去亲人的悲伤,比别人有更深的一份感触,同情,让他在新婚时,对钱雅雯多了包容和忍让,给他们夫妻今后的共同生活,开了一个好头。
萧逸对钱雅雯和对赵玉兰,一开始心境便不一样,当年,他被迫投降巨荣,先皇把他拘在上京也就罢了,竟然想通过赐婚,强行要他和巨荣产生联系,他思念妻儿,失魂落魄,如何有心善待赵玉兰?如果赵玉兰是个善良的女子,真心体谅萧逸的难处,今后的十几年时间,也不是没有翻身的机会,她是个自私的人,以己度人,相对萧逸示好,也不过停留在吃和穿上,从没有从内心去关怀一二,并且,每每付出,便想获得回报,整天蝇营狗苟算计个没完,萧逸如何能和她产生感情?
只要有心的人,都能想的通她们为何同床异梦、没有情感,赵玉兰明明知道萧逸思念亲人,还下手把她们都清除了,这样的女人,怎么配获得爱情?
新婚夜,萧逸仅仅是以平常心,或者加入一点点同情,和钱雅雯共度,第二天,带着她进宫谢恩。
太后没想到钱雅雯长得虽然不是很美丽,但个子高挑,腰背挺直,五官搭配恰当,显然属于耐看型,和依然潇洒英俊的萧逸走在一起,竟然很登对。
萧逸和钱雅雯恭敬地深深行了个大礼,太后高兴地呵呵笑着:“平身吧,你俩一看就是有夫妻相,今后可要好好过日子。”
“是!”
太后拍拍手,示意宫娥端上自己预备的礼物,萧逸和钱雅雯再次行礼表示感谢,太后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乔太淑妃却耐不住了:“萧夫人,萧国公还有四女一男,一进门就得为他操心,辛苦你了。“
钱雅雯心中诧异,不明白这位怎么如此喜欢提凉壶(哪壶不开提哪壶),但还是恭敬地回答道:“这是贱妾应该的,不辛苦。”
“那,你会把这几个孩子都拢在府里,而不是赶出去住在农庄吧?”钱雅雯更是诧异,她也听说萧逸已经有两个妻子,可昨天她却只拜了一个牌位,到现在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呢。
太后狠狠扫了一眼乔太淑妃,但后者却盯着地上跪的人儿,故意不看她。
“国公爷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我会善待她们的,太后娘娘、乔太淑妃娘娘请放心。”
太后没办法,补充了一句:“做人但凭良心,我相信萧夫人一定能做得很好,和萧国公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谢太后娘娘。”
萧逸和新婚妻子一遍一遍地行礼,他眼皮低垂,面露微笑,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出了慈宁宫,还有到坤宁宫给皇后行礼,萧逸一路都在思索,乔太淑妃到底是什么意思?赵玉兰活着时,她们表姐妹很少来往啊。难道,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从宫里回来,萧逸把儿女召集到厅房,让她们给新夫人敬酒。
文瑾和萧瑜琛很是谦恭,萧绮云和萧锦云、萧绫云也异常乖顺,钱雅雯——今后就称为萧夫人吧,觉得自己今后的日子,比娘家人预想的要好很多。
虽然后娘难当,但若前面的孩子都比较乖巧,萧家又有经济实力,这日子,也不会怎么差的。
第三天,因为不能回门,萧逸便陪着新夫人,在院子里搭起一个小小的祭坛,和她一起对着东南,遥祭岳父母。
萧逸的淡漠,在钱雅雯看来,是陌生人应有的反应,她虽然泼辣能干,虽然年龄不小,但毕竟以前从来没有和男人亲密过,她还很害羞,还不能冷静和理智地去分析,萧逸的所作所为是否合适,是否恰当,是否是爱她、喜欢她。
但萧逸是温柔的,带有几分同情的温柔,便已经让钱雅雯脸红心跳、羞不可抑。
第四天,文瑾便去征求爹爹的意思,打算把中匮移交给萧夫人。
萧逸听完文瑾的话,微微一愣,便十分自责地道:“瑾儿辛苦了,你愿意交给她,那就给吧。”沈明昭的话让他先入为主,以为主持中匮很辛苦,女儿有些累了,或者觉得力不从心了。
“爹爹,不是瑾儿不愿出力,而是,夫人是府里的女主人,中匮该让她来主持的。”
文瑾的话,让萧逸听出另外一种意思,感情,这个主持中匮,是一种地位啊,想到男人们最爱追逐的权势,他这才知道被沈明昭忽悠了:“瑾儿,你管的很好,夫人刚刚进门,还不了解咱家,暂时就由你代劳吧。”
“不,这不合适,爹爹,我帮帮忙还可以,却不能越俎代庖。”见爹爹沉吟,文瑾急了,“爹爹,一个家能不能安稳,关键是有没有规矩,守不守规矩,我们也不能太出格了,夫人是个能干的,听说在娘家也把当了十年的家,交给了伯夫人。”
“可是瑾儿,爹爹大概要出门,你和瑜琛会不会不方便啊?”
“爹爹,不会的,我和瑜琛都能照顾好自己。爹爹,你别犹豫,我们首先要按规矩来,才能指望别人善待我们。”
萧逸看了看女儿,女儿比自己想象的还聪明,还懂事,这让他既欣慰,又难过:“好吧,你要把中匮交过去,那就交了吧。”
萧逸陪着文瑾,很郑重地把一盒子新做的对牌,给了新夫人。
萧夫人很惊讶,文瑾会这么快交权,也很欣慰自己得到这一家人的认可,她当年虽然没有这么快,但也是在弟弟的新娘进门一百天里,移交的中匮,自然理解文瑾愿意和她交好的心意。
“夫人若有什么差遣,让妈妈过来嘱咐一声就行了。”
“瑾儿,母亲才来京城,还有好些地方不熟悉,你可不能这么撂挑子,还是继续管家吧。”萧夫人很聪明,给足文瑾的面子,也在男人面前,留一个好印象,再说了,万一继女只是做个姿态呢?反正她已经够大了,又能在家住多久呢?自己何必着急呢?
“夫人,这几天你理家时,我会准时到场的,家里以前的事情,随时供你参考。”文瑾把自己辅助的位子先定下来。
萧夫人很满意,这是她最担心的,有个能干的当家大姑娘,若是对方处处掣肘,她这个后娘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文瑾把自己接手以后的账目都交了过去,便到了午饭时间,萧逸在家,自然是全家人坐在一起,来个团圆宴。
餐桌上的菜肴,分成两个部分,一多半,是江南特色菜,比较清淡,一少部分,是西南边疆特色菜,以酸辣为主,这都是文瑾安排的。今天才交接班,夫人还没上手呢。
桌子比较大,远一点的菜,就要靠丫鬟来帮忙,萧夫人陪嫁很得力,主子眼睛看到那儿,她的筷子便伸到那儿。文瑾的丫鬟春明最笨,只知道给文瑾夹她认为主子爱吃的。萧瑜琛平时只有小厮,今天只好由夏阳代劳。
春明和夏阳,或许眼色不够,但还是很谨慎的,不曾挤到主人,也不曾妨碍别人。八仙桌,萧逸和萧夫人坐上位,萧瑜琛单独坐一边,在萧逸下首,文瑾则在夫人的下面,她身边是萧绮云,后者的大丫鬟水红,明明右边很空,她非要和春明挤一起,碰了春明好几次,最后,春明筷子上的一块糖醋排骨吧嗒一声掉进了文瑾前面的汤里,水花溅起,洒了低头吃饭的文瑾一脸。
春明大囧:“大小姐!”
“我刚好饱了,你下去吧。”
春明非常委屈,但文瑾说过,家里情况复杂,尤其是当着长辈的面,当丫鬟的不许辩解、不许争论,她只好答应一声:“是!”低头退了下去。
文瑾静静地用帕子擦干净脸,什么也没说,长辈还没退席,她也便不走开,就静静坐着。
萧绮云悄悄给水红一个眼神,透出几丝赞赏,却让和她位置斜坐的萧逸看了个清楚。
家宴散了,文瑾回到自己的院子,春明又一次给小姐道歉:“都怪我,用筷子不老道,给水红那个坏蛋了可乘之机。”
“好了,若是真心这么认为,不妨去练一练。”
春明原以为主子会宽慰两句,没想到却碰上这么一句话,她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懵懵地问:“怎么练?”
文瑾笑了一下:“去厨房要一把黄豆一把绿豆,放在盘子里搅匀,用筷子去分捡,我看,练上个把月的,肯定筷子就拿得牢了。
夏阳偷偷笑春明,她刚做了个鬼脸,不想文瑾抬头看见了:“好了,你们几个,没事都给我练习拿筷子夹豆子,你们今天看见了没有?夫人的丫鬟,不仅筷子用得好,那眼色,夫人看着什么菜,她的筷子就到了位,这也是个功夫的。”
“是!可,这怎么练嘛。”
文瑾摆手:“你们轮着当主子,也享受一把让人伺候的滋味,诺,就是没那么多菜给你们当练习,去厨房要几个盘子,里面都装上豆子吧。”
“小姐,春明今天没做好,你不能把我也连累了。”
“别喊了,你站那里伺候少爷,也跟个木头人儿一般,光知道给少爷夹粉皮吃,幸好少爷好脾气。”春明道。
“春明你个坏妮子,少爷一直看着粉皮,你让我给他夹什么?”
“你眼睛怎么看的,我都瞧见少爷看了好几眼的芹菜炒腊肠,偏你不肯给他夹,少爷人好,不然,早让你跪钉板了。”
“你才要跪钉板……”
夏阳和春明不是不愿意去练习,她们几个到时候是要跟着文瑾陪嫁出去的,今天,夫人丫鬟的高超技能,显出让她们的不足,她们也着急想要提高呢,故意斗嘴,不过是开玩笑活跃气氛罢了,+她们怕文瑾生了气闷着,伤了身体。
“好了啦,快去忙,我也要小睡一下。”
“是!”春明帮文瑾换下外衫,脱了鞋子躺在凉榻上,用了个小被单,盖了肚子,见文瑾闭上眼,呼吸很快深沉起来,这才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萧绮云回到芷兰院,心情莫名舒畅起来,她没想到太后会给爹爹指婚,这一下,钱文瑾就和自己一样,都得这后母跟前讨生活了,她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若是再新夫人跟前得宠,她就有可能把对手压下去。
今天在一起吃饭,水红果然按她的授意,让钱文瑾丢了脸,她清楚地看到,新夫人眉头微微挑了一下。
新夫人的丫鬟那么能干,可见她是个要求很严格的人,也是个追求完美,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钱文瑾的丫鬟那么笨,证明她本人不咋地,这第一天,对她萧绮云来说,应该是个好兆头吧?
书房里,萧逸正奋笔疾书,皇上放出让他去南疆的消息,却接连好几个月都没有动作,现在,他想通了,皇帝在等他的一个承诺,先皇辜负了萧逸,永昌帝担心萧逸一旦大权在握,会对巨荣朝不利。
虽然萧逸就算掌握了南疆那支军队,他也连独霸一方的枭雄都做不到,巨荣朝现在四海升平,吏治尚且清明,百姓安乐,不是乱世,萧逸若是造反,肯定没有好结果,永昌帝相信萧逸不是这样的人。
但永昌帝依然觉得不安心,他真的希望萧逸能对他有个承诺。尤其是有“一诺千金重”美名的萧逸,他的承诺实在太重要了。
萧逸终于想到了这个,眼下,他也顺应了皇上的意思,娶了宗室的女人,上书说,要履行和刘广众之间的婚约,他要千里送亲,帮皇上劝服刘广众交出军权。
他只字不提给刘家留下活路的话来,但皇帝是聪明人,他若是不给刘广众留下一线生机,凭什么人家要让一步,白白给皇上捡个便宜?
萧逸在前梁,曾经数次上书,想要派军往东南去屯垦,他甚至悄悄派人试探过,那边山高林密,人烟稀少,但土地还是很肥沃的,尤其是一年到头,雨水丰沛,很适合种水稻,可惜前梁那些蠢材,除了吃喝玩乐,便是争权夺利,现在,萧逸又起了这样的念头,他希望皇帝允许刘广众带部分刘家嫡系老兵,去那边试一试。
先帝曾经允诺萧逸可以直接进宫见他的,只是萧逸因为没有职位,便从来没使用过这个权力,这一回,他忐忑地把手里的折子给了守门的太监,还给了一个放着一两金锞子的荷包,然后便站在那里,听心脏打鼓。
若是这一次,皇上不肯用他,萧逸这辈子,永远都是被搁置起来的降将,他昔日纵马奔驰的南疆,便再也回不去了。
很快的,守门的老太监就返了回来:“皇上叫进,萧国公请!”
“辛苦公公了!”
“萧国公辛苦,请吧。”
萧逸的心情一阵紧张,闲散多年,他还真不习惯面对压力。
永昌帝坐在上书房的书案后面,面前摆了两道奏折,小太监低声提示:“萧国公到。”
“宣!”
萧逸跟在太监后面,恭恭敬敬给皇帝磕头:“微臣萧逸,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哦,萧国公,你怎么忽然想起这么一招?”永昌帝时间很宝贵的,他开门见山地道。
“万岁,自从上次你让沈大人转告,有意让微臣去南疆,微臣便常常夜不能寐,微臣很想在有生之年,为朝廷出一份力的,因此,这些天微臣无时无刻不想着这事儿。”
“就是让刘广众去屯垦?”
“嗯,巨荣之南,苗疆以东,山高林密,人烟稀少,那里都是无主之地,臣以前曾有意在那里屯兵,还曾深入数百里去探看过,可惜这事后来便搁置下来,如今,臣又想起此事,便,便觉得杀人不过头点地,不如给刘家一个出路,为万岁开疆拓土,将功赎罪。”
“还有吗?”
“还有……”萧逸有些为难,但还是鼓足勇气说了出来,“刘广众若是在那里屯兵,对苗疆多少是个牵制,有利我朝疆土稳固。”
第一百九十章 亲密
“苗王不是你的岳家吗?”永昌帝似乎看不懂萧逸的心似的。
“以前是,微臣现在的岳家,乃是,乃是皇家宗室,萧逸自当为皇家着想。”
“好一个为皇家着想,你看看这个。”
萧逸疑惑地接过永昌帝手里的另外一份奏折,低头匆匆看了几行,顿时脸色变得苍白,冷汗都下来了:“皇上,万岁,我,我没有私通刘广众,这只是巧合,巧合……”他觉得自己的话,说服力很低,便闭上嘴巴,深深地跪了下去,“皇上明鉴,臣一片忠心可昭日月!”
永昌帝想了又想,觉得萧逸和刘广众结盟,没有任何的好处,他在京城憋了十多年,难不成老了老了,想起造反了?何况,有梅敦、梅雨荷给自己的信息,苗王怎么也不会选择和萧逸绑在一起,过着艰难困顿的日子,而放弃和自己联姻,过舒畅得意的光景吧?
但是这一份巧合,也实在太让他怀疑了。
“萧爱卿,都说你武功盖世,这几天,京防大营有个比武擂台,你去做个裁判如何?”
“趁遵旨!”萧逸悄悄透了口气,行礼退出。
永昌帝立刻招见沈明昭,他想听听这个肱骨之臣的意见。
沈明昭对着两份奏折,也是目瞪口呆,他是绝不相信萧逸会和刘广众勾结的,那么,这就是巧合了,他的脑子迅速转了几圈,最后,便得出了结论。
永昌帝一直看着沈明昭,见他低垂着的眼皮,微微一动,便知道他已经有了结论,永昌帝也不急着追问,反正,沈明昭肯定得讲出来,才能离开的。
“皇上,萧逸这份奏折,算是从侧面证实刘广众所言是实,是可以试一试的,萧逸肯定没有和他私下勾连,他是个有能力的人,赋闲十多年,过得十分落寞,皇上刚刚有了起复的意思,他不会让自己处于这么敏感的境地的。”
“嗯,朕也这么想,不然,哼!”永昌帝没有说完,不然,他立刻下令,把萧逸午门斩首了。
永昌帝说完,心里便豁然开朗,萧逸这是为了讨好自己,才写的奏折,没想到竟然和刘广众的奏折不谋而合了。
刘广众这个时候,就是想拉个帮忙的,也绝不会选萧逸这么一个降将,随随便便启用刘家埋伏的某个文臣,都比这效果好千倍万倍。
沈明昭见皇上的脸色不再是刚开始那么一副恼怒模样,知道他也想通了,便低着头一声不吭,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换个说法,叫多说多错,不说不错,伴君如伴虎,他沈明昭永远都会警醒地保护好自己。
“朕让萧逸去当京防大营比武的裁判去了。”
沈明昭恍然大悟地拍拍脑袋:“臣愚钝,早就该想到这里,唉,这萧国公武艺超群,若是早让他做这些,还不为我们朝廷培养出好多人才了?”
这马屁拍得巧妙,永昌帝不知不觉间,就给带了一顶高帽子,他十分舒心地靠到龙椅地雕花靠背上,处理了半天朝政的疲累,似乎都一扫而空了。
沈明昭拿着刘广众的奏折,看了又看,确定他是真心为了保全家人,愿意放弃军权,刚想放下,忽然发现最后一页,还夹了一个小纸条,他抽出看了一眼。
“是什么?”
沈明昭双手恭敬地递过去。
永昌帝扫了一下,眼睛便瞪得溜圆:“刘广众抓住了暗害太后的人?”
“他只是说,有可能是。”
“他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洗脱太皇贵妃的嫌疑了,若是太皇贵妃不曾暗害太后,他家的罪责便会轻一些,活命的机会也大了些了。”
“嗯,快马传讯,让把人送到京都。”
“臣以为,必须保密。”
“嗯,沈爱卿,你还认为这宫里有贼人卧底?”
“很难说,太后中毒实在太蹊跷,尤其是解毒的事儿更蹊跷,到底是两拨人干的,还是一拨人又下毒又解毒呢?为的什么呀,此事很费思量。”
沈明昭退出后,永昌帝便招来了郭安安,牵扯上了宫里的隐私,自然不好让外臣插手。
郭安安这阵子过得很不好,太后中毒案凝滞不前,连萧逸前妻梅夫人的死,也是一团乱麻,让他在皇上面前很没脸。
对郭安安失望的还有沈明熙,他本想在去苗疆时,把那件事情的真像,作为礼物献给苗王。
“皇上,奴才这就去南疆。”
“嗯,要快,沈大学士说要保密,你就在南疆亲自审问吧,必要的时候,你可便宜行事。”
“是!”郭安安躬身退了出去,走出上书房,脚下恨不能跑起来,他太着急想要做成这件事,一扫最近的诸般不顺。
天黑的时候,萧逸从京防大营回到家,心中还是惴惴的,皇上给自己安排差事,表面看是相信自己没和刘广众勾结,其实细究起来,还有另外一个意思,那就是,他就算是天下第一的英雄人物,也一拳难敌四掌,皇上想要制服他,最合适的地方,便是京防大营。
文瑾早上见父亲高高兴兴出门,心事重重回家,不知他到底遇到什么麻烦,忍不住有些担心。萧夫人也看出男人不对劲,有心想说什么,又不好当着孩子的面儿,吃过晚饭,萧绮云三个先退席离开,文瑾看夫人欲言又止,便让人撤去残席,送上绿豆汤,然后才婉言询问:“爹爹,请恕瑾儿冒昧,你遇到大麻烦了吗?”
萧逸从来不在家说公事的,主要因为没人能帮他分忧,现在,见女儿关心,心里涌上一股暖流。但他,还是不愿让女儿跟着烦忧,便摇摇头:“没什么事儿,爹爹有些累了。”
“爹爹,老话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女儿不见得能帮你想出办法,但总能为你分担一些,女儿回家之后,还从没见过爹爹如此颓丧烦忧的,肯定是有事儿的。”
萧夫人也忍不住道:“老爷,瑾儿说得有理,咱们是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的苦,便是我们的苦,你的甜,也是我们的甜。”
萧逸这十几年,不管悲伤离合还是欢乐愉悦,从来没人和他分享,妻子和女儿贴心的话语,让他一时心潮起伏,忍不住打开心防,把今天的事儿,简单说了几句。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萧夫人十分惊诧,一脸的紧张。
文瑾没说话,脑子飞快地运转着。
萧夫人也是女中豪杰的,她很快便稳住了情绪,安慰丈夫道:“老爷莫要忧心,皇上也是觉得太巧,才会怀疑的,但他显然还是信任你的人品,不然,还不立刻下令把你关进大牢了?”
“夫人所言极是。”萧逸也是这么想的,但他闲散时间太长,心里太在乎这一次机会,才会患得患失,情绪激荡。
“爹爹,你和刘广众勾连,能有什么好?难不成还和他一起造反不成?当年梁朝大军十多万都听你调遣,你也没有因此自立为王,现在时过境迁,早已没了昔日的气势,你还能再做令百姓生灵涂炭的逆天悖行之事?皇上是个聪明人,凡事背后,都有目的,你的目的是什么?没罪找罪受吗?”
“是呀!”萧夫人也连连点头。
萧逸的脸色平和了许多,文瑾找了个机会退了出来,留下人家夫妻二人,相互慰藉增进感情。
萧逸或许是老了,心灵孤独十多年,也希望能有人携手相伴,新夫人又比赵玉兰好多了,不仅体贴入微,还能福祸共担,他自己都没有意识道,越来越喜欢回到内宅,而不像以前,总是在外院待到天黑才回来睡觉,或者干脆借口读书,住在外院不回来。
萧夫人能感觉到文瑾极力将他们撮合在一起,心里很是感激,她没出嫁之前,对后半生的日子十分忧心,觉得丈夫已经有过两任妻子,经历坎坷,和她不容易产生感情,再加上还有四女一男五个孩子,后娘不好当,这居家过日子更是艰难。
第一天吃饭,她就发现大女儿和二女儿之间暗潮汹涌,还好大女儿还算顾大局,没有当场发飙,几天相处下来,她发现丈夫第一任妻子留下的两个孩子,都很好,男孩虽然寡言少语,但专心学问,对人真诚,女孩更是善解人意、乖巧可人。第二任妻子留下的三个女儿,虽然心思不纯,但却处处讨好于她,一心希望能借势踩下前面这两个。萧夫人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何自己大婚之日,为何只拜了一个牌位,但她能看出来,男人对第二任妻子留下的孩子态度冷淡,而这几个,也不招人喜欢。萧夫人暂时并不冷淡萧绮云三个,但对她们却一直很平淡,反正她们都是女孩子,她只要让她们认清形势,明白将来的个人前途都捏在自己手里,不敢轻易惹了自己就行,前面这两个孩子,不仅能干,还很真诚,她才取的态度便是:君投我以木瓜,我报之以琼浆。
萧夫人知道自己年纪偏大,很有可能不会生育,年轻时日子还好过,但老了以后呢?萧瑜琛便是她唯一的依靠了,她最初的打算,是不惜代价,也要和继子处好关系,现在,这个心愿更加迫切,只因为她眼里的萧瑜琛和萧文瑾,善良诚恳,温柔可亲,是最值得投入感情的那种人。
就像刚才,文瑾有意给他们创造增进感情的机会,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萧夫人只恨不是自己亲生的。
第二天早上,萧逸骑马去京防大营时,心情已经没了前一天的焦躁烦闷,能够冷静地看待遇到的意外和不顺了,十几年了,他又一次有了家的感觉,有了能够让他身心放松心平气和的心灵港湾,他又一次有了想要维护和关爱的家。
郭公公快马加鞭离开了京城,他安排盯梢萧逸的人却并没有懈怠一丝一毫,永昌帝在后面的几天里,接到的报告,都是萧逸在京防大营,全力而为,不仅裁判公平,碰上资质好的年轻人,还会热心地点拨一二,显然并不把和刘广众折子内容巧合的事情放在心上。
这种表现,只能解释为他心底无私天地宽,也能解释为,他相信皇帝能还他清白。
永昌帝放下了这件事,只等郭公公的消息回京了。
所谓去查太后中毒的事情,最初永昌帝的确是这么安排的,但郭安安走时,又接到皇上的密旨,要他顺便摸一摸,刘广众请求屯垦的真实目的。
萧逸心态放正,在京防大营的日子便过得十分开心,连带萧府上下,都喜气洋洋,这天早饭后,萧夫人留下文瑾,和她商量道:“母亲想要看望玉洁郡主,瑾儿觉得合适吗?”
文瑾最希望钱府和萧府能走动起来,闻听不由大喜过望:“夫人,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和郡主娘娘是皇家宗亲,也都是心怀坦荡娴雅端淑的性子,走动起来,你也多了个亲戚,我,我也跟着沾个光儿。”
“你能沾什么光?”
“哎呀夫人,那是我义母,你俩好了,我走动起来也方便呀。”
见文瑾坦诚相告,萧夫人自然心里舒坦,她微笑着道:“那我,这就派人送个帖子了?明天郡主娘娘的宝贝儿子就二十五天了,我去探望探望,就能赶上喝她的满月酒了,呵呵,我这新婚大喜,加上她的弄璋之喜,这可是喜上加喜啊。”
“嘿嘿,喜上加喜的那是我,义父添丁之喜,亲父大婚之喜,放眼京城,谁也比不过我的喜事多。”
萧夫人一愣,“扑哧”一声笑了,“我才发现你原来还挺贫嘴的。”
“夫人,嘻嘻,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
“那,你说说,还有什么是母亲不知道的?”
“嘻嘻,这个保密。”……
文瑾和萧夫人都有过独立支撑一个家的艰难岁月,一个坦诚一个睿智,两人相处起来,十分相得,萧绮云虽然极力巴结,但逢迎拍马这一套,最怕遇到聪明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只有糊涂虫才喜欢听别人的奉承话呢。因此,萧绮云没少花力气,却没有文瑾在新夫人跟前得脸,那个郁闷,背后没少骂文瑾,有时三姐妹在一起,也少不了埋怨老天不长眼,为何总是偏心萧文瑾。
玉洁郡主接到萧夫人的帖子,又惊又喜,对方肯和她交往,肯定是因为文瑾的关系,不然皇家宗亲多了,地位显赫的也不少,没的来找钱府这么个不热不凉不显眼的人家作为交往第一户。虽然萧逸因为钱家抚养文瑾的事儿,曾经定下基调,今后当亲戚来走动,但新夫人若不是和文瑾关系处得好,可以把钱家晾起来的。
接到热情相邀的回帖,萧夫人准备了几块适合给小孩子做衣服的细布,一包袱做棉衣的丝絮,一对带铃铛的银脚镯,还有一盒小儿七珍丹,是她从娘家带来,是当地一个药铺出的,名声特别好。
礼物可以说很便宜,但很实惠,都是立刻就能用到的东西。
萧夫人拿出来给文瑾看:“因为是新亲戚,不知玉洁郡主的性子,送这样的合适不?”
“挺好的,郡主娘娘也不是那种务虚的人。”文瑾回答。
萧绮云就在一边站着,觉得这样的礼物实在有些寒碜,听见回答,忍不住撇嘴,觉得文瑾总是脱不掉一副山里人气,最起码,还不送个玉佩金项圈什么的。
不过,萧绮云并没有说出来,反正钱家和文瑾有关,萧夫人送的礼物越轻,证明对这门亲戚越不重视,也等于说,并不像表面看到的,和钱文瑾关系那么密切。
萧绮云这一番推论下来,心里多少平衡了,觉得夫人或许是因为父亲偏心,才假意对文瑾好的。
是文瑾陪着萧夫人去的钱府,玉洁郡主还没出满月,每天以卧床休息为主,她们到的时候,刚好睡了一觉醒来,韦氏出面把客人迎了进去。还好葛氏是农村人,觉得产妇没有那么娇贵,并不同意方嬷嬷把房间捂得严严实实,一丝风也不透,而是通过外间,适当给里间通气,房间没有熏香也没异味。
玉洁郡主面如银盘,又白又胖,穿着棉布夹衣,坐在床头,笑着和进来的萧夫人打招呼:“你就是雅雯姐姐了?早就听说过是个能干的,就是一直没能见面儿,连你的婚礼都没能参加。”
萧夫人对玉洁郡主行了个福礼,接声道:“娘娘这不是出不了门的嘛,当姐姐的来看望妹妹也是应该的。”
说这话,萧夫人已经走到了婴儿床前,小包子闭着眼睡得香甜,只见他两个小胳膊举在脸旁,小拳头捏的紧紧的,萧夫人低头看的时候,他刚好嘴巴动了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哎呀,太可爱了,还会打哈欠。”萧夫人三十多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小的孩子,她十分惊奇,盯着一动不动,简直看呆了。
文瑾来到玉洁郡主床边:“娘娘,月子一切都好吧?”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大白
“都好,呵呵,就是不准洗濯,这身子都臭了。”
“哪有?香的。”
文瑾的话让玉洁郡主笑了起来。
“娘娘,这一下遂了心意了吧?”
“嗯,我做梦都想不到,这辈子还能当上娘。”玉洁郡主笑得十分满足。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呵呵。”玉洁郡主笑得很甜,但却有点意犹未尽。
“呵呵?娘娘,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文瑾看出来了。
“你爹,哼,我还想再要个孩子跟夏至做伴儿,他说什么也不答应,怕我年龄大,伤身子。”
萧夫人过来,安慰道:“娘娘先养好这一胎,才能说后面的事儿。”
“这倒是。”玉洁郡主笑。
文瑾和萧夫人相对一笑,默契地站起来:“娘娘你歇着,我们这就走了。”
方嬷嬷已经摆出架势要送客,玉洁郡主只好点头:“好的。”
萧夫人和文瑾行礼告别,前脚出门,方嬷嬷就赶紧让玉洁郡主躺下,给她盖上薄被:“娘娘再睡会儿。”
走出玉洁郡主的住室,通过外间,沿着雕花走廊,还没出院子,就听到蹬蹬蹬的脚步声,接着,一个穿着天蓝府绸无袖小褂的男孩子跑过来。
“亮魁!”文瑾叫道。
小亮魁眨着黑溜溜的眼睛,想了想才叫道:“文瑾,姐姐!”
“来,姐姐抱抱!”
“不抱,娘说,亮魁,太沉,累!”
“姐姐有劲,不累,快过来!”
“哎!”亮魁高兴地跑过来,对着文瑾举起双手,并且,还把鞋子脱了。
“这是做什么?”
“有土,脏。”
萧夫人在一边看得直笑:“这是谁家孩子?怪可爱的。”
“这是我娘家侄子。”送客的韦氏在一边回答。
“夫人,玉洁郡主听人说,多抱男孩,就能生男孩,这亮魁可是娘娘最宝贝的呢。”
“哦?这孩子,长得好又乖巧,很惹人喜欢,来,我也抱抱。”
萧夫人从文瑾怀里接过亮魁,还在他小脸蛋上啵了一下,亮魁脖子一缩,“咯咯”笑了一声,惹得萧夫人更是喜欢。
走出院子,萧夫人才依依不舍地把亮魁交给后面跟着的婆子,笑着和韦氏道别:“钱夫人,我这就回去了,你有时间,也去我那里坐坐,哦,带上这个乖宝宝,见了一面,让人怪想的。”
“嗯,我有空就去,萧夫人慢走。”韦氏说话时,和文瑾交换了个眼神,萧夫人也想有个孩子,可惜,她比玉洁郡主还要大几岁,这个心愿想要实现可就有难度了。
钱府第二天郑重其事给萧府下了请柬,让萧逸夫妇去吃满月酒,萧夫人这才玉呀金的准备了几样贵重的礼物。
萧绮云见了,才明白月子里的探看,一般人也就带点鸡呀蛋呀什么给产妇补身子,满月酒这才正式送礼呢,她心里又是一阵失落,带着两个妹妹回到芷兰院,连话都不想多说了。萧绢云和萧绫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姐姐,三个人到了这个时候,才显得十分可怜,没了娘,爹爹也不疼爱,连后娘都忽略她们,娘亲给安排的奶娘,也一个一个的靠不住,教养嬷嬷走了之后,她们这才觉得,没个人管着,其实是很悲哀的。
第二天,阿来和文瑾同时想到了这事,把肃妈妈送了回来,萧绢云刚开始特别高兴,没两天便又厌烦起来,肃妈妈变化很大,总是劝三姐妹和文瑾好好相处:“大小姐其实是个心善的,你们对她好一分,她恨不能三分五分地回报呢,你看夫人和她相处多好,你们也要像她那样,拿出几分真情意,长姐如母,今后少不了会照应你们。”
可惜三姐妹根本听不进去,
酷暑眨眼便过去了,百花居终于修整好了,文瑾拣了个好日子搬了过去,距离二进院更进一步,和萧夫人的相处更是融洽了几分。
郭公公人没赶回来,八百里加急的密报先到了,直接密封着送到了永昌帝的案头。
皇帝看到信封上画着三道大红,亟不可待地拆开火漆封口:“到底在那里审出了什么?竟然是十万火急。”他嘀咕着,打开里面的信笺,只匆匆扫了一眼,便脸色大变:“传惠侍卫长。”
惠侍卫长是内宫的隐卫头儿,手下全是太监,他也六十多岁了,是太后关门疗毒时的守卫,永昌帝夺宫时,就是他做的内应,保护着太后,把刘皇贵妃禁闭在昭阳宫出不了门。
惠侍卫长的头发全白了,宫里的事情,多数时候都有郭公公处理,他只在郭公公出门时,才会理事,听到皇帝传召,知道必是宫里出了大事,一路脚步特别急促,他身后跟着几个伺候的太监,也一个个脚步下去如猫一般轻捷,一看都是练过两下子的。
惠侍卫长进了上书房,给皇上行过大礼,便一动不动地跪着。
“起来吧,老惠,给你看个东西。”永昌帝小的时候,便称呼他老惠,到现在一直没变过,惠侍卫长心里挺感动,觉得皇帝是个念旧的人,值得他结草衔环粉身碎骨。
惠侍卫长接过皇帝手里的密折,才看了几眼便冷汗涔涔,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望了皇上一眼,揉了揉眼睛,这才低头仔细地看了一遍。
“万岁可有什么安排?”
“先监视起来,等郭安安的后续折子,这一回,一定要斩草除根。”
“是!”
永昌帝坐在案前,沉思良久,虽然他经历过争夺龙位的残酷斗争,但他一直认为,那些都是男人的事情,宫里的女人们,虽然不能幸免于难,但不管怎么说,也不会有多么激烈,可刚才的折子,彻底颠覆了他的认识,原来,一个皇子从小到大,不知道要经过多少惊涛骇浪,而这些磨难,却都来自女人,来自她们之间的斗争。
想到小时候,,母后一再叮咛自己,不许吃别人给的任何食物,不许喝别人手里的一口水,甚至,连玩别人的玩具都不许,若不是这么苛刻的保护着他,现在,巨荣朝的皇位,还不知道是谁在坐了。
“传沈大人过来。”
沈明昭就在上书房所在院子前面的大殿里,和几个内阁学士批阅奏章。
全国的奏章,都要先给内阁大臣看过,他们挑选比较重要的,才给皇帝最后定夺,除了密折。巨荣朝在高宗时,曾出现过皇帝被架空的危险事件,后来,皇帝便发明了一种密折,他选择一批官员,把国家发生的一些重要事件通过这种方式,直接送到皇帝的案头,内阁那边,就算想要做什么手脚,也势必有所顾忌了。
密折只有皇上才能看到,沈明昭进来时,还对永昌帝案头的一叠纸上面的内容一无所知。见皇帝脸色不虞,沈明昭更加谨慎,他郑重地跪下:“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还万岁呢,我差点五岁就夭折了。”
沈明昭吓了一跳。
“你看看。”永昌帝把手里的折子递过来。
饶是沈明昭一贯冷静,也禁不住变了脸色:“这,这,怎么会?”
永昌帝却已经平和下来:“照这样看来,刘家的罪恶还没有那么大,其心也没有那么野,刘广众提出去南疆屯垦,也是能够接受的。”
沈明昭没说话,还在沉思,永昌帝也不着急,半阖着眼靠在椅子上,夕阳的余晖,从窗户上斜斜地照射过来,在他的身上,泛起点点金光,他穿着的便服上,蓝色的海浪怒涛翻滚,灿灿的五爪金龙,似乎蓄势待发,随时都要腾飞而起一般。沈明昭抬头,刚好看到这一幕,他连忙跪好,深深磕下头去:“吾皇天命所归,岂是那班宵小的鬼魅伎俩能伤害的?君不见太后当年,何等艰难,最后也不化险为夷遇难呈祥?此天意也。”
永昌帝长出一口气,刚才他受到的震动实在太大了,沈明昭的话,总算让他的心安定了下来。
五天后,郭安安便满身风尘地出现在永昌帝面前:“万岁,人犯都带来了。”
“好,连夜审问。”
其实郭公公把审问结果已经给了永昌帝,这一次再审,只是让几位大臣再把把关,毕竟事情太大,永昌帝还是怕中了刘广众的奸计。
刑部、大理寺、外加几个内阁大臣,大理寺大堂十分肃穆,会审进行了一半,永昌帝亲临旁听,连太后也派了贴身的女官过来,虽然事情进行的秘密,但凝重的气氛,似乎在整个京城蔓延开来,皇宫里的人都感到了不安的氛围。
这天晚上,皇后辗转反侧,皇帝虽然按惯例,经常来坤宁宫,但皇后知道,她的大势早就去了,父亲和兄长为此十分不忿,当年皇帝还是太子时,他们可没少跟着吃挂落,连北疆元帅的位置都丢了,现在,皇帝三十年媳妇熬成婆,翻脸不认人了。
气愤又有什么用?眼看皇宫就要进新人,她的肚子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一个没有儿子又被嫌弃的皇后,今后的日子不用说都可想而知。
比皇后不安的,是皇帝的其他几个妃子,除服已经快半年了,传言说皇帝会选美充实宫掖,却一直没有动静,外面传言,说皇帝看上萧逸刚刚找回来的女儿了,后来,又变成看上苗王的孙女,这次沈大人去苗疆,就是求亲去了。
今晚,山雨欲来风满楼,可不像是选美人入宫的喜悦之情,而是满满的萧然肃杀之气,到底有什么事情会和内宫有关呢?
郭公公带回的人中,除了这一回刘广众交出的,竟然还有和刺杀萧夫人有关的杨和、萧瑜琛的奶娘木婆子、文瑾的奶娘张婆婆,甚至有萧绫云的奶娘容妈妈以及萧绢云的奶娘肃妈妈、萧绮云的奶娘秦妈妈。
萧逸也被叫去旁听,他很奇怪什么事情,竟然能跟自己有关。
刚开始审问的,竟然是萧逸前夫人被杀的事情,三堂会审的大臣都有些面面相觑,不明白皇上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萧家的家事,值得五个一品二品的大臣来审问吗?不过,几个大臣很快就发现,这是个序幕,耗子拉木锨,大头在后面。
第一个审问的,便是肃妈妈,她已经吓得面如土色,抖若筛糠:“我有一回去夫人,就是赵玉兰房间,听到她和容妈妈说话,叫容妈妈三姐,说到一句什么草,听声音像是葛藤草,也不知道对也不对。”
容妈妈淡定地跪着,闻听只扭头狠狠瞪了肃妈妈一眼,便低下头不说话。
第二个上来的是秦妈妈,她和容妈妈为了谁掌芷兰院,没少争斗,两人见面,都恨恨地瞪了对方一眼,秦妈妈说:“容妈妈在外面,和几个男人有来往,夫人好像知情,她出入府门很容易。”
几个街头混混被带上来,秦妈妈看了看,指着其中一个:“我见过他,就是他害了我儿子!”
“她诬赖!”容妈妈反驳。
大理寺卿又让人带上来一个老太监,似乎很老,走路都抖抖索索的,他对着那几个混混看了又看,最后确定了一个:“就这个,是个六指。”
“查!”一边伺候的,不是衙役,都是内卫,有人上来检查,那个混混果然右手是六指。
老太监道:“就是他带进消息给蒋公公,说裨将杨英有个孪生兄弟,知道有种面脂效果很好,但有毒,会使人慢慢病重,我当时便联想到芝兰公主说太后中毒的事情,但我还没来得及给太后示警,便被人打了闷棍,醒来后什么也不记得,人们都叫我疯子公公,把我送到冷宫扫地,这一去就是十多年,我去年前大病一场,却想起了这些事情,便给郭公公说了。”
“蒋公公是谁?”
“蒋公公已经死了,以前就是掌管库房的,太后中毒,先皇一怒之下,打杀了他。”
老太监下去,又带上来一个老宫女:“蒋公公是乔太淑妃的人,他弟弟犯罪,是乔太淑妃的兄长帮着救下来的。”
一屋子的人都大吃一惊,难不成是乔太淑妃害的太后?
每上来一个人,容妈妈都会狠狠地瞪上几眼,紧接着上来一个破破烂烂的小男孩,容妈妈看了几眼,却忽然哇一声哭起来:“江江?你可是江江?”
小男孩茫然地看着哭泣的女人,疑惑地问:“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叫江江?只有爷爷奶奶这么叫我的。”
“你爷爷奶奶呢?”
“死了,就在过年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天黑地很,我睡觉又掉到床下面了,平时奶奶发现,都会把我抱回床上的,这一回却没有,我后来冻醒了,起来,屋子都是腥味,天亮了,原来是奶奶和爷爷死了,呜呜,一屋子都是血,我害怕,大哭起来,奶娘哄我吃饼,可难吃了,我偷偷扔给大黄,大黄狠叫了几声也死了,奶娘跑了,陈爷爷见了,把我偷出去藏到一个没人的院子里,叫我不要说话,每天给我送吃的,后来他再也没有来过,我饿,就跑出来,家里已经没人了,什么也没有,我饿。”
容妈妈联想到,赵玉兰死的那个晚上,赏了自己一桌菜,她那几天积食,便没吃,第二天嫌馊了,全都倒了,就是说,她们的主子动手了,要把她们都清理了?
她还在狐疑,郭公公说话了:“就在赵玉兰死的那天晚上,景公公犯了宫规,被我抓了,不知为何,他竟然上吊了,我一直不明白,现在可清楚了,那天,他去过萧府,还是乔装打扮了去的,容妈妈,想必你在萧府见到过一个高个子皮肤很白的道姑吧?”
容妈妈面若死灰,抱着儿子抖个不停,过了一会儿,祈求地说道:“我若全招了,能不能保全我儿一命?”
没人理她,容妈妈也知道这是奢望,但她还是坚持着,鼓气勇气看着郭公公。”
“送到育婴堂,至于以后,看他造化。”上面有人说话,容妈妈松了口气,她儿子这么大,很快就会有人领养,或者送给人当学徒,不会沿街要饭了。
“快说吧。”郭公公不耐烦地道。
容妈妈看着儿子被带下去,咬了咬牙,道:“我和赵玉兰是堂姊妹,是她堂姐,当年,偶然机会,祖母发现一种面脂很显白,却有毒,她并没有声张,而是把这献给了亲戚乔太公。”
大堂的人都猛吸一口冷气。
“祖母的娘家以前是铃医,就是所谓的走方郎中,乔太公让她把面脂重新调配,不仅能使人不孕,还能致命,我祖母一直捏着这个方子,要挟乔太公把我们一家做了妥善安排,兄弟都当了官儿,姊妹也嫁入高门,乔家刚开始一直要的是毒药,后来忽然还要解药,其实,我们家做的最多的是解药,没做几盒毒药的。”
“说吧,萧国公的前夫人是怎么死的?”
容妈妈咬了咬牙“玉兰传讯说,萧逸的前妻来了上京,她有儿有女,又和萧逸伉俪情深,若是到了萧府,哪有玉兰的地位?我祖母便要求乔太公帮我们清理麻烦,那些事情,都是乔太公干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秘密
“哼,你把罪责推倒一个死人身上,便能证明自己清白吗?说吧,你男人是怎么死的?”
容妈妈脸色灰败,好一会儿不说话,大堂外传来一声孩子的哭声,容妈妈浑身一震:“带走他,我什么都说。”
外面有脚步声离开,容妈妈才说道:“他是个好人,很正派,很耿直,当时乔家为了把水搅浑,令冉忠建挑唆刘太师擅权夺嫡,刘太师那时候官高位显,也是野心勃勃,冉大人一煽动,他果然便上道,我男人不知道这是乔家授意,他上密折给先皇,要他防备刘太师,不知道怎么消息泄露,便被刘太师以贪污罪下了大狱,他一气之下病死了。刘太师怕我闹腾,要加害与我,我带着孩子逃跑,落到人贩子手里,几经周折,最后还是被找到了,我父亲知道了,去求乔太师,才让他手下留情,只是软禁了我公公、婆婆和儿子,让我在萧府安身。”
“那,刘太师被圈禁,你为何不站出来为丈夫伸冤呢?”上面有人说话。
“是乔家不许的,这里面牵扯太大了。”
“你丈夫是不是还有什么秘密?”
容妈妈好一会儿不说话,大理寺卿拍了惊堂木,她才期期艾艾地道:“他喜欢下棋,当年清江府的驿丞是个此道高手,和他关系很好,一次醉酒,说出当年上面派人来,暗杀萧夫人的事儿,他便私下悄悄调查,最后,多少知道和我家有关,但他这些举动,被其他人发现了,乔家早就想杀了他,是我苦苦哀求,才算度过难关的。”
“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乔太公当年在驿站布置了好些人手,就是从这个方面下手,摸清萧夫人行踪,最后杀了她。”
“你还知道什么?”
容妈妈想了想:“我男人其实是好人,若不是我拖累,应该能平反昭雪的吧,他曾经写密旨弹劾冉忠建,那时的中江知府,是冉家的地盘。”
“把你知道关于冉家的事情说说吧。”
“冉忠建不知是如何和乔家连上的,但他在乔家和刘家之间左右逢源,一路青云直上。可惜却死在粟大人手里,当时御史弹劾的奏章便如雪片一般,刘太师猝不及防,他本来还在先皇跟前为冉忠建辩解了,先皇也答应不予追究,但那一年先皇身体开始滑坡,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在朝堂上忽然糊涂起来,一声令下,不仅抄了冉家,还把冉忠建杀了,男丁流放,女眷官卖,从那以后,刘家便诸事不顺,刘太师又开始打退堂鼓,是乔都督极力保证,说一定会鼎力辅助,才让刘太师安心,可惜天命不可违,关键时刻,乔都督忽然中风死了,皇帝也如有神助,在西疆节节胜利,并且,又忽然如天兵一般降临京都,这才有了眼下的局面。”
上面有人说话了:“这乔家为何这么好,肯为刘家打算呢?”
容妈妈顿了顿,说道:“这个,也就是我猜想了,到底为何并不知情。”
“好吧,说说你的猜想。”
“乔太淑妃当年,生下三皇子葳哥儿,那可是个十分聪明伶俐又俊秀的孩子,听闻先皇异常宠爱,当时尚未确立太子,乔家给予很大希望,但却没想到,一夜之间,那孩子便没了,乔家怀疑是太后所为,他们扶持刘家,便是为了报仇。”
“可是,为何又给太后解毒呢?”
“乔太淑妃刚开始是要太后死的,就在快要成功时,刘贵妃入宫,一下子便夺去了先皇恩宠,太后若不在,乔太淑妃便成了刘贵妃对付的对象,她自忖不是对手,就想让太后替她挡风,乔家人大概觉得,太后的命就在他们手里攥着,要死要活很容易,却没想到,先皇对太后的情分还是很重的,太后中毒,令他恼火,不仅打杀了一批人,还加强了内卫监察,乔太淑妃后面大概不好动手,并且,给太后的解药,当时以贡品的办法弄进宫的,一时也取消不掉,一直到刘家倒台,宫里死了好多人,这才罢手。”
容妈妈这个推测,上面几位都知道不对,乔太淑妃就是要鹬蚌相争,她们乔家从中得利,谁知道关键时刻,她的兄长死了,太子又迅速安排亲信接替了这个职位,但这个时候太后身体已经完全好了,她和太子联手,也控制了自己身边的宫女和太监,乔太淑妃一时不好下手,接着便是永昌帝雷霆一击,坐上龙椅,刘家被圈,乔家赶紧在太后和皇帝跟前讨好卖乖,蒙蔽视听。
容妈妈虽然知道不少,但她还是乔家的表亲,是这个阴谋集团的外层,后面这些推测,自然差了不是一点两点。
容妈妈被带下去,永昌帝发现自己两手都是汗,陪伴母亲身边的人,竟然是这么恶毒的一条美女蛇,把他们娘俩都骗了。
但此刻,还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他让自己冷静了一些,然后才问道:“这个老婆子所言,可有几分真实?”
大理寺卿孟大人急忙跑下座位,站在皇帝面前,行礼回答:“臣以为是实话,和刚才郭公公从***带来的几个人所言基本一致,细节各有侧重,不应该是串供的。”
让他接触皇家辛秘,那是孟大人审案还是很有一套的,今天犯人所言,一开始觉得支离破碎,但细细想来,便能找到相应的蛛丝马迹相联系,这时候,他的心里已经有了总体轮廓。
“嗯,照这样说来,刘家的野心也不是那么大,五弟翼王年龄还小,也应该从轻发落?”
孟大人不敢说话,皇上其实等的是沈明昭,但却没有回应,他只好下令:“就这样吧,沈爱卿,这几天你准备准备,看看刘广众去***屯垦,是不是行得通。”
皇上已经有了这个意思了,沈明昭也就是个执行人,他得想办法让群臣都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沈明昭总觉得皇帝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就算是乔家作祟,难道刘家当年派人截杀作为太子的永昌帝,这个事实能抹杀吗?当然,为了国家安危,皇帝没有一上台就痛下杀手,仅仅把刘家和翼王圈禁,让刘广众投鼠忌器,趁这段时间,把刘家几个嫡系大臣调离了关键的位子,现在,已经过了一年多,皇帝的位子差不多坐稳了,但坐稳了就不记仇了?
沈明昭不觉得永昌帝是宽厚善良的性子,但问题出在哪里,却令他百思不解。
沈明昭想不出来的,都是家国天下的大事,文瑾没法理解的,却是鸡毛蒜皮的小问题。
比如,这段时间,钱隽又不在家,仁亲王妃怎么忽然那么安静?没有再找自己的麻烦呢?谁也想不到,这两个问题,竟然会有内在联系。
刘家和翼王在京城被圈禁,但刘广众在***,却还是自由的,他为了拯救家人,一直不遗余力地活动着。
当年,刘贵妃进宫,刘彩琴进仁亲王府,这是刘家最满意的结果,但刘彩琴并不是刘家嫡出的闺女,并且,还不是那么聪明能干,刘家便给她身边按了几个助手,一方面帮她处理一些事情,一方面,起监督作用。
但仁亲王对这个有些笨却美貌异常的妻子非常爱护,他不动声色地把刘家的钉子都拔了,这让刘广众感到十分无奈,好在刘彩琴一直很听话,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来没有打过绊子。
刘林深也是个有能力的,他做事很有分寸,自然发现刘彩琴对仁亲王感情很深,因此,让干的事情,也是刘彩琴能够容忍的——不能有损仁亲王。
好了,闲话少说,刘广众经过一段时间蛰伏,就在年后,悄悄派人到了京城,想办法见到了刘彩琴,他给刘彩琴的任务很简单,就是想办法把他的女儿送给皇帝。
虽然是妾室所生,但这个妾,主持着刘广众***府邸的中匮,也是个十分能干有见识的女人,她的女儿,不比正室所出的见识差,并且,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处理事情也干脆利落手段了得,最主要的是,这个女子看上去细瘦袅娜,如弱柳扶风,几不胜衣,看在永昌帝的眼里,简直似烟拢雾聚,碰触间都能化为无形。
仁亲王妃就是这样的女人,很能激起男人的保护**,再加上她确实有点笨,令仁亲王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一条铮铮铁汉硬是软成了绕指柔。
现在,刘家又用这样的女子,对付永昌帝了。但刘雪娇可比仁亲王妃刘彩琴厉害多了,她才十六岁,就能替娘亲掌家,把父亲其余几个妾室收拾得服服帖帖。
刘广众对女儿抱有很大希望,要刘彩琴务必办成此事。
刘彩琴也想成功呀,这一年多享受不到娘家的庇护,反被狠狠拖累,就算有男人庇护,她也不得不做小伏低、处处忍让,唯恐有人和她过不去,她是刘家女,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可是从实际感受中领悟的。
刘彩琴不够聪明,也没那么笨,知道不能把侄女扮成丫鬟,这样,不管多么美貌,皇帝也不会多看一眼的,最后,让刘雪娇扮成自己昔日闺蜜的女儿,还给了一个说法:娘死了,被后娘迫害,不得已,进京投亲的。
仁亲王没有在意,反正不过是家里多了几个人吃饭穿衣,却没想到,过年期间,皇帝是会来他家走动的,刘彩琴的阴谋,很容易便达成了。
永昌帝第一次见人,便十分动心,但他是个谨慎的人,便让人查了刘雪娇的身世。知道刘广众竟然还有能力做手脚,皇帝第一反应是愤怒,回头一想,却是欢喜,刘广众对他使用美人计,这不是表明,在心理上,他已经认输了?至少,他觉得自己是没有胜算的。
只有弱的一方,才会对强者使用美人计呀,谁见过强者把自己女儿送给对手交换利益的?他只要强取豪夺就行了。
永昌帝想要知道刘广众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派个女儿刺杀自己?永昌帝根本不信这样一个随时能化在风中的女子,能完成如此重任,但他还是派人试探了一下,刘雪娇根本没有武艺。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想到自己许诺要为父皇守孝一年,到现在还有几个月,难道是想用美人计使自己自破誓言,被天下人嘲笑?
永昌帝强迫自己,在宫里安稳待着,不到父皇大行一周年,不出宫门,刘广众的女儿再漂亮,总不能半夜里飞到他床上吧?
时间说快也快,永昌帝在繁忙的公务中,不知不觉便到了除去孝服的时间,然后,他又借故去了一趟仁亲王府,仁亲王妃还是安排了邂逅的戏码,看来,刘家人的目的不是那个,永昌帝假装不明白,这一次看了刘雪娇好几眼,对方立刻感到了他的心意,若不是顾及面子,简直就要投怀送抱了。
回宫之后,永昌帝派郭公公走了一趟:“仁亲王妃,咱家曾去过几次***,身边有个小喽啰在总兵府见过你收留的这个闺中好友的遗孤,不过,他记得这位姑娘姓刘呀,是总兵最得宠的如夫人所生。”
仁亲王妃吓得花容大变,差点就给这位大内太监跪下了。
“仁亲王妃,这个女子咱家带走了,希望你不要给任何人说起此事。”
“是!”
“仁亲王爷跟前,也不许提起,不然,太后那边生气了,谁也救不了你。”
在仁亲王妃看来,郭公公是看在男人的面子上,给她留一条活路了,便战战兢兢谢了又谢,她做梦也想不到,郭公公把人带走,转眼就送到皇宫附近的一个庄园里,永昌帝没多久便找了借口去了一趟,把刘雪娇临幸了。
赤果相见的男女,有时难免会有几句真话,虽然两人都心怀鬼胎。
不说出自己的目的,如何能达到呢?经过三四个月的磨合,永昌帝总算摸清刘广众的心思,竟然是为了给一家人留条活路。
这还不容易吗?永昌帝长处一口气,自己竟然把这样的人物当成对手,实在太抬举他了。
这个时候,永昌帝已经有了让萧逸对付刘广众的议案,他改变了主意,压着迟迟不执行,刘广众听到女儿被内卫太监带走,还以为秘密处死了,一时慌乱,又给皇帝上了一道奏折,借父亲和萧逸的一个玩笑,妄图试探皇帝的底线,希望能留下儿子一条命。刘雪娇用自己的言行,让永昌帝再一次觉得刘家不足为患,他以前为了朝堂稳定,本就没想着要这一家人死,现在更是坚定了这个决心。皇帝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不日夜揣测着**oss的所思所想,虽然不能全部猜中,三五分还是有的。再加上刘雪娇被带进那个皇家园林,皇帝这段时间每月都会去上三五回,刘广众撒在京城的桩子,还是探出了几分,消息很快送到了***,刘广众忍不住松口气,又开始运做拯救一家人性命的计划。
没想到萧逸竟然还助了一臂之力,和刘广众的折子不谋而合。
现在,审讯结束,事实证明,刘家也是被蛊惑的,是上了乔家人的当受了乔家人的骗,刘林深罪行没那么大,还可以留下一条性命的。
审问的大堂,没人知道皇帝过了年后的经历,不明白皇上为何肯对刘家网开一面,但他们多年已经习惯于这样,倒是不遗余力地坚定执行起来。
虽然听闻乔太淑妃一家的恶行令人触目惊心,但永昌帝依然坚信,以他的聪明睿智,这样的女人会被他勘破原形,不可能养虎为患,再说,把刘家放到山林去屯垦,料他们也弄不出什么花样来,刘广众不是一心要留儿子一条命吗?那好,这个儿子得送到京城来住,名义上,是为了来成亲,实际嘛,谁都知道是人质了。
永昌帝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为了保险,他回头便让人在汤里下了药,使得刘雪娇一辈子都不能生育。
没了儿子,自然就没了想头,也没必要去害别人,这是他的想法。
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在聪明睿智的男人,都会觉得女人爱自己,便会跟着爱他的其他女子,以及他们生的孩子,永昌帝若不是有血淋漓的残酷事实摆在眼前,打死也不会相信有些女人竟然如此恶毒,一点也不亚于他们男人在一起倾轧时的狠辣。但永昌帝毕竟还是男人,他又自认是天下第一有势力的男人,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是应该的。但他却不想想,这个天下第一的宝座,有多少人在觊觎,他坐在这个位子上,每天千方百计、殚精竭虑,累得跟个癞皮狗一般,不就是为了保住这个位子?而他的皇后,便是这天下第一女人,进了宫,哪个不是奔这个位子去的?斗争的残酷性,和他们男人之间,还不一样样的?女人难道就该安分守己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 嘲弄
永昌帝若是知道在另外一个时空,汉朝有个赵合德,自己没孩子,照样把别的妃子的孩子都害死,明朝万贵妃,也和赵合德一样的心思。
永昌帝还会这么想吗?
留在仁亲王府的刘家人,密切注视着朝廷的动向,虽然有些事永昌帝保密,但再怎么,也有蛛丝马迹,比如,乔太淑妃的娘家,忽然换了采买的仆人,并且,也只有他每天能够进出,其他人都看不见。让刘彩琴进宫探听消息,虽然什么也没听到,但是却没看到太后的跟屁虫乔太淑妃,至于萧逸为何忽然去了京防大营,他们弄不清楚,但却能断定肯定也和刘家有关。这些消息送到南疆,刘广众又多了几分希望。
审问的现场,太后也派了人去,老人家听到了那些供词,一时气愤难抑,还好皇帝早有预料,先让太后服用了清心丸,这才不至于酿出祸事。
“把那个贱人关入冷宫,全家下大狱,还有,她不是喜欢四处结亲吗?那些个女人,也一个都不要放过。”
“母后,这是必然的,你先歇一歇,明天有了精神,再好好处理此事。”永昌帝守着母亲,当年娘俩相互守望,他们母子的感情,甚至比普通百姓家的还要深厚,他恨乔太淑妃,但他更爱自己的母亲。
太后心里烧着一团火,如何能等得及?她身边得宠的公公小安子——郭公公的干儿子,十分机灵地劝慰道:“太后,乔家现在已经知道事情败露,正在惴惴不安地等着被惩处,这个时候,最是恐惧最是难耐,你何不让这种恐惧难耐持续更长时间呢?就像一个人头上,用一根马尾悬挂着一把利刃,他时时刻刻怕刀子掉下来伤了自己,其实,等刀子下来,也不过是瞬间的事情,一了百了,死是最好的解脱,而未知的恐惧,才是最折磨人的。”
太后一听,立刻高兴起来:“小安,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乔春枝这个贱人?”
“太后呀,她越是重视什么,你就越从那儿下手。”
“嗯,对。”太后笑:“来,小安子,你押着她的那个心腹,王什么的去给她报信,就说,她弟弟乔志安中风了。”当年,乔春枝的兄长乔志刚中风时,她急得跟疯了一般,太后印象很深刻。
“是!”
小安子还没走开,太后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乔志安中风的原因,是他儿子死了,乔家现在被皇帝抄了,全家人挤在一间房子,小孩子扛不住,中暑了。”
“是!”小安子做了个“你老人家真高明”的手势,跑出去布置去了。
乔太淑妃是连夜送到冷宫的,当郭公公带着几个如狼似虎的内卫,出现在宫殿门口时,她便知道自己的恶迹败露,没有挽回的可能,她满腔怨恨,恶毒地咒骂太后,才刚说出两个字,就被塞了嘴巴,捆起来拖走了。
冷宫,只是皇宫一个偏僻的所在,长时间无人居住,里面阴冷阴冷的,好在天气正热,她还能耐得住。
小安子到的时候,一贯养尊处优的乔太淑妃打熬不住,正蜷坐在房间的硬床上打瞌睡,他示意那个王太监,按教好的去行动,王公公小心翼翼地把她叫醒:“娘娘,娘娘,醒醒!”
刚醒来的乔春枝还有些发懵,她怎么在这么个地方,但很快就想起了昨晚的事情:“小王,你怎么来了?”
“奴才来看看娘娘,娘娘啊,将军大人中风了。”
“啊?”乔春枝大急,“快传太医啊。”一想自己一家人,已经是阶下囚,别说太医,普通大夫都请不到,急得要命,“怎么回事?他怎么会中风?他才四十岁。”
“是关关小爷没了。”
“啊?关关没了?”乔春枝几近疯狂,“他怎么没了?”
“皇上派人抄了乔家,把所有的人都赶在一间大房子里,气闷得很,小关爷大概是中暑了。”
“啊?关关呀,我的小侄子——”
乔春枝哭起来,王公公悄悄退出去,跟着小安公公走出好远,才噗通一声跪下:“安公公救我。”
“咱家没有那么大权力,你的命能不能保住,那要看太后怎么说了。”
“我没有作恶,我,我也是被胁迫的。”当年为了往上爬,他投靠乔淑妃,现在还想躲过惩罚?小安冷冷一笑,此人还有用,且等等再说。
接连几天,乔太淑妃乔春枝每天都能接到一个消息,爹死了,娘死了,这让她即恐惧又悲伤,情绪失控,根本没法判断到底是真是假。
乔春枝每天的表现,都如实报到慈宁宫,太后十分解气,是的,这个女人害自己,是悄悄进行的,她现在虽然满肚子被蒙蔽的愤怒,却没有经过那种撕心裂肺的恐惧和悲伤,并且,姓乔的当时少不了处心积虑,日思夜想,苦心筹谋,和乔春枝相比,太后觉得自己现在很幸福,每天除了保养身体,还能和这个贱人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看到她恐惧战栗、悲伤流泪、愤怒焦躁,如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自己在一边乐不可支,比起来,自己可是胜出太多了。
太后终于心平气和,一道懿旨从宫里送出,乔家和赵家嫁入高门的女子,要么被剥了诰身,贬为妾室,要么干脆降为奴籍,京城豪门,顿时有人欢笑有人愁,有几家大户的男人,甚至趁机想把自己身边得宠的妾室扶正,他倒是遂了心意,家里可就乱了套了,昔日抬头挺胸的正室嫡出变成了庶子庶女,做小伏低的庶出孩子眼看着就要摇身一变成嫡子。
永昌帝这才发现一贯端庄规矩的母后,这一回玩得有些过了,不得不帮着太后善后,压下那些以妾为妻的男人为新妻子请封的折子,还把他们训斥了一通,撂出话来:“妾室永远是妾室,你们关了门怎么回事我不管,但想要朝廷承认,门儿也没有。”
这才压下了这股喧闹。
皇帝劝了两回,无奈太后玩上瘾了,这些天,那些乔家的女人如何落魄,哪个上吊,哪个被赶出家门,送到庄子上,她让人一条一条送到了乔太淑妃的耳朵里,乔春枝几乎每天都要跳起来大骂一通,常常气得吃不下饭,一个月不到,人就垮了。
太后还不解气,这天,亲自带人来到冷宫。
乔春枝头发已经花白,满脸皱纹,一身污秽,头发乱糟糟的,看人时眼睛瞪着,恨不能扑过去咬人一般。
“呵呵,小安子,那一面镜子给她。”
乔太淑妃虽然明知太后不安好心,但作为女人,并且曾经是美丽的女人,对镜子的诱惑是挡不住的,铜镜不很清晰,依然能看清里面一个讨饭模样的女人,乔春枝下意识地尖叫一声,急忙对着镜子梳理起头发来。
小安公公却那镜子拿走了。
“张玲玉,你个贱人,哼哼,你觉得你赢了,是不是?你可知道你弟弟是怎么死的?哈哈哈,我爹巧施小计,便要了他的小命,你娘和你爹,便郁郁而终,现在,张家虽然还乌泱泱占了偌大地盘,可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了,你清楚地很,平日里很少和他们来往,哈哈哈,你现在得意洋洋,心里却并没有多少快乐,对不对,对不对?”
看着眼前的疯婆子,太后捏紧了拳头,她早就知道弟弟是被人害的,但一直认为是林仁美林家人干的。林仁美的死,虽然不是太后出手,但太后已经觉察到丈夫其他几个女人在蠢蠢欲动,却依然和先皇去了庄园,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她怀疑儿子的死,跟林仁美有关,自然而然用上了借刀杀人之计。
林家报复到自己的弟弟身上,太后恨归恨,但却能够接受这个事实。
但她绝没想到,害人的却是乔家,为什么?她可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乔春枝的事情。
但太后的情绪,也就那么激动了一下,随即便释然了,乔春枝丧心病狂,不是还害了自己吗?她把儿子的死,算在了自己身上。
看到太后恨意满面,乔太淑妃高兴地哈哈大笑。
太后也笑起来。
“你笑什么?”乔春枝瞪起眼睛,疑惑地问。
“我笑你丧心病狂,还不知好歹,先皇的心里,除了我,便是林仁美,他说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儿子,才配当上九五之尊的皇帝,哼,你的儿子,不过是自己看着聪明而已,我的儿从来都没有把他当成对手,算计他的小命?我还不屑为之。”
“不可能,我儿子比你儿子聪明!”乔春枝嚷嚷。
“聪明?哪个当娘的,看自己儿子不聪明?”太后鄙夷道。
“先皇最喜欢他!”
太后大笑,眼泪都出来了:“先皇若不是装着最喜欢他,我的儿如何能安然长大?”
“不可能,不可能是这样的。”
“动动你的猪脑吧,先皇喜欢你儿子?他有没抱在怀里,教他读书?教他治国之道?不过是多赏赐了几件玩具、衣服罢了,那就是喜欢?你知道什么是喜欢?”
乔春枝仔细想了想,脸上神色急剧变化,一会儿黯然,一会儿不甘,一会儿愤然。太后饶有兴趣地看着,一脸讽刺地笑了笑,扭过身,前拥后呼地走了。
过了几天,小安子高兴地给太后道:“乔春枝疯了,一个人在冷宫唱曲儿,为先皇献舞。”
“嗯!活该!”
乔春枝是个定力比较强的人,又过了几天,却不疯了,太后知道后,再一次带人去了一趟。
这一回,乔春枝接受教训,一言不发,太后却咯咯笑了几声,先开口道:“皇帝不过圈禁了广郡王,他自己想不开,在宫里自杀呢,昨晚上吊了。”
乔春枝很后悔上一次说错话,她娘家现在是全军覆没了,但儿子那边还没有坏消息,她打算再忍一忍,只要能保全儿子,自己吃什么苦,受什么罪都是值得的。
心里最后一点希冀被彻底打破,乔春枝又一次忍不住歇斯底里大爆发:“张玲玉,你残害先帝血脉,死后不怕下十八层地狱吗?”
“我谁也没害,你儿子上吊,又不是我让他去的,却是你让他去的,该下十八层地狱的,是你不是我。”
“我?如何是我?你诬陷!”
“哼,乔春枝,你若不做下如此多的恶事,广郡王能现在坐立难安没脸见人不得不寻死吗?皇帝又没有降罪于他,群臣也没有口诛笔伐,他自己脸皮薄,为有这样的娘亲羞愧难当,干我什么事?若是降罪,也该降罪于你!”
乔春枝摇摇欲坠,在太后高兴地笑声里,瘫坐在地。
太后扬长而去,回到宫里,才得意地给小安子显摆:“怎么样?估计这一回,那个贱人是疯定了吧?”
“太后真高!实在是高!”
皇帝不过是把广郡王软禁了而已,乔春枝之所以没有让儿子竞争皇位,是因为广郡王有癫痫病,只是十二岁之后,再也没犯过,外人多不知道而已,太后只等乔春枝疯了,然后招广郡王夫妇进宫侍疾,再想办法把他们羁绊在冷宫,便能彻底解决问题。
若是广郡王癫痫再次发作,那就更好了。
永昌帝见太后有事可做,精神头反而更好,便叮咛郭公公帮着太后做好善后,便放开手让娘亲好好出口恶气。
乔家的女人和赵家的女人,一夜之间,便从云端跌落下来。萧绮云姐妹三个听闻要从嫡女变庶女,哭得十分伤心,她们现在唯一能依仗的,就剩身份了,爹不亲后娘不爱,今后靠什么活着?
对于这样的变化,萧逸一时也很震惊,接着便大感痛快,打算立刻昭告全族,把赵玉兰的牌位从祠堂拿了出来,但看到女儿文瑾,又改变了主意。
沈明熙奉了皇帝的命令,为让刘广众屯垦造舆论,他的第一站,就选了仁亲王。
仁亲王是勋贵代表,沈明昭是内阁首辅,两人可以说是两条铁轨上跑的车,他看到沈明昭的拜帖十分诧异:“没说为何而来?”
管家低头恭谨地道:“没有,但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
“有请!”仁亲王来到外院会客室,沈明昭已经到了,他恭谨地抱拳躬身:“见过仁亲王!”他这个一品首辅,只用跪皇帝。
“请,沈阁老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仁亲王千岁百忙之中,承蒙召见,沈某荣幸之至!”
“请坐!不知沈大人归履赐踹贱地,所为何来?”
“下官有一事实在难以定夺,是特地来请教亲王千岁的。”
“噢?沈大人聪明睿智,如日月光辉,还有什么事情能难住阁下?”
“是这样的,请仁亲王千岁看个东西。”
沈明昭把自己上朝时拿的笏板递了过去,上面一般记录着面对君主时,讲话的提纲,这一回,则是简单地记录了刘广众给皇上奏折的要点。
能把这样的东西给自己看,可见是皇上的授意了,仁亲王心中肃然。
“亲王千岁,这刘家父子当年权倾朝野,曾有意对当今圣上不利,这些事实是明摆着的,可当今天子胸怀天下,为了国家安稳,硬是压下了自身的感受,留了刘家苟延残喘到了今天,如今国家安宁,百姓拥戴,圣上用了一年多时间,便政通民和,百废待兴,下面已经有闲着达人称为达到了明君治国的最好境况,到如今,这个刘家也该解决了。”
“沈大人意思,要怎样处理刘家呢?”
“这正是下官和亲王千岁商议的地方,杀人不过头点地,死是最容易的事情,但刘广众的手里,毕竟还有十万之众,他既然表示愿意为朝廷做点事情,下官以为,何不成全了他的意思?不管怎么说,朝廷有可能为此多了大片良田,还能将一场战乱消弭于无形,总归是好事多过坏事,何不成全他呢?虽然刘家一家人性命得以保全,但这些性命,是用在为国为民的事情上,留下又何妨?”
沈明昭估计,仁亲王是希望留下刘家人性命的,最好,皇帝还不给刘家人定罪,而是隐晦地来一个屯垦,让刘家人自动从公众眼里消失,自动退出朝廷官员的活动圈子,几年十几年,谁还记得刘林深刘广众父子?
“这个?小王在西疆十年,回来也一直休养,对朝廷事务不很熟悉,沈大人睿智善断,你的想法或许挺对,但小王却没法苟同。这么说吧,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耽误沈大人时间了。”
沈明昭低估了仁亲王保全妻子的心意,他已经牺牲了自己在西疆的战功,还准备牺牲刘家人换取妻子安稳后半世日子,这个时候,如何肯替刘林深父子说话?
“仁亲王爷,此事,皇上比如会征询你的意思,毕竟,刘林深当权误国,对西疆军队多有掣肘,才使得王爷十年不能归京,留不留刘林深父子性命,你的意见,举足轻重。”
沈明昭这是在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