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归来
金关中猛地坐了起来:“去打一壶酒来,再给我备两个下酒菜。”
“你才回来几天,三郎上回交的钱都要花光了。”
“去去去,少罗嗦,不是我,儿子还不知哪里了呢。”
金二太太乖乖闭嘴,出去忙乎。
金关中当时留在淮州,没有及时和族人汇合,并不是为了找儿子,但却意外地碰上了在城里讨饭他们,所以,他现在只要一提这事,金二太太便无话可说。
酒打回来,金二太太又炒了个韭菜鸡蛋,把小儿子从水里捞的小鱼炸了,洒了一点儿盐末提味,下酒菜就算备好了。
金关中看着寒酸的菜肴,气恨地给老何说了一句:“守着个金盆,我却过着叫花子的生活,真气死我了。”
老何只管吃喝,静静地听他抱怨,最后哂笑一声:“就这点胆儿,还能成什么事儿,那萧逸也只是土皇帝,并不是真皇帝,就是真皇帝,也有忌讳的,只要对了景,没有做不成的事情。”
金关中睁着醉眼,钦佩地看着老何:“何哥的意思,这事儿还能有转机?”
“萧国公是个很注重名声的人,并且也不贪财,就金家这点儿小芝麻,估计还入不了他的眼。”老何答非所问,却把名声两个字咬得比较狠。
金关中茫然地眨着眼,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他站起来对老何行了一礼:“何哥,事成之后,兄弟一定不会食言。”
老何笑了笑,他不怕金关中毁约,他有制约他的把柄。
接下来几天,金关山冷静地指挥人把所有的生丝全部打包,装车,还要给车上面先铺上箬叶做的防雨帘。
金关中却忙着走家串户,到处宣扬钱隽是假的金大郎:“他本来就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顶了咱金家大公子名,再加上有一副好皮相,才娶了萧家的小姐,事到如今,就是萧家,也不会容忍他这么招摇撞骗的,只要我们这边揭穿他,萧国公也会出手惩罚的。”
“若是萧家真的庇护他怎么办?”
“就算萧国公为了女儿,认了这个女婿,也不会迁怒咱家的呀,他是个明白人,难道会逼着咱金家,冒认子孙吗?”
虽然金家的人对萧府十分忌惮,但也很恨钱隽冒名顶替,这个世界,特别重视子嗣和传承,金关中听了老何的话,料定萧逸不敢硬压着此事。
金关中觉得时机成熟,这天,他趁金关山准备启程,族人都围在长房大院门口之际,开始发难。
“大哥,我不知道你怎么能这么放心的离开,那个假货,他不是我们金家的人,必然怀着不可告人的狼子野心,大嫂就算现在好了,但遇到急事,也不是依然会犯病?他万一使坏,家里这些老弱妇孺,能抵挡得了吗?”
“他是个善良的孩子,就算失去了小时候的记忆,说不清是不是我们家的大郎,他也绝不会做出不仁不义的事情。”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哥,你怎么能这么说?”
金关山冷冷地看了堂弟一眼:“是我金家一族的人,就一定没有异心吗?”
金关中觉得这话就像一把利刃,一下子割开了他的假面具,露出本身的丑恶嘴脸,他滞了滞,恼羞成怒地反诘:“大哥这话什么意思?你是铁了心要把金家交给一个外姓的人?他若是别家的孩子,我们或许可以容忍,但他是你的孩子,长房长子,将来金家的带头人,你怎么能这么不当回事?”
金关山无语,他真的舍不得让钱隽离开,可金关中的话,实在是太占理了。
“等我送丝回来,一定处置这件事。”金关山想拖。
“大哥,你糊涂啊,你今天说出了这句话,你以为这几个月,家里能安宁太平了?他会静静等着你处置吗?”
文瑾闻讯出来了,刚好听到那句话,立刻就不高兴了,她反驳道:“二叔,你这话怎么说的?我相公不过是想不起来小时候的事情,他在金家这几年,哪一件事不做的可圈可点,为金家立下了汗马功劳,就算是弄清身世,不是金家的孩子,他也和大家一锅里搅稀稠,当大家是亲人这么久,怎能做出不利于金家的事情?你眼里,金大郎竟然是那样不堪的人?”文瑾身边站着夏阳,春明比较稳妥,文瑾把她派到金大太太那里去了,她受不得刺激的。金关中没想到一个小女娃儿,也敢给他没脸,顿时气得脸色发青:“闭嘴,你不是我们金家的人,没你说话的份儿。”
“我还真不明白了,这里不是金家的人不止我一个,大家黑水汗流地在桑园忙活的时候,你怎不说金家和外姓人的话?还有,你是金家的人吗?这几十天做什么去了?你是采桑叶了,还是喂蚕了,还是去田里收割种地了?你这个躺在金家人中间的吸血虫,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说这个不好,那个不对?今天,在这里出力流汗的外姓人,个个都是好样的,倒是你,玷污了‘金姓’这个词,我要是你,早就自己跪到祠堂,给金家列祖列宗磕头去了,请他们饶恕你的懒惰和无知,还有你的贪婪与胡闹!”
“好!”在场的王家人,早就被金关中一句一个外姓人说的气儿不顺,他们和金家的人一起卖力干活,却只能拿到工钱,而金家的人,除了工钱,还有一份分红,一份和工钱几乎等价的分红,王家人不知多么羡慕嫉妒恨了,却还被人这样轻视这样指责,文瑾的话,让他们觉得痛快,忍不住大声叫起好来
金关中气得直咽唾沫,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掉头对着金家的族人:“叔叔,兄弟,侄儿,我这都是为了谁?为了咱们金家的人啊,你们,你们都说句话呀,不能就这么走了,咱们家创出这局面,容易吗?我们可以晚送两天丝,这些迟早都是咱们自己的,可若是不把事情弄明白,你们流血流汗为的谁?不能好过了外姓人啊!”
金关中昨晚,去了金十三的家,他得不到金五爷的支持,便退而求其次,寻到这个长辈面前。
金十三是同意金关中的观点的,他也觉得应该先把事情捋顺再考虑其它,此刻,金十三对着金关山:“大侄子,你是该好好掂量掂量,不能这么糊涂下去。”
金家多半的人都看向金关山。
金关中趁机要挟道:“大哥,你是不是故意认个假儿子?”他叹口气,“你是咱金家的带头人,不管有没有儿子,我们都是信服你,听从你的。”这话好像充满了感情,金关山听到,却如针扎一般的难受,儿子,他和妻子唯一存活的儿子,真的死了。这几天,他一直用钱隽临走时的话鼓励自己,麻痹自己,这才有精力继续做事,现在,心口血淋淋的伤口,又一次被堂弟撕开,金关山只觉得一股疼痛从心中扩散开来,全身上下,就像一寸寸的骨头断裂了,一块块的肌肉撕开了,是那么的疼,让他呼吸停滞,血脉倒流一般难以忍受。
“大伯!”站在离金关山最近的一个侄子大叫了一声,连忙扶住他就要倒下的身躯,“大伯,你醒醒!”
金关山心里很清楚,但他觉得自己实在太累了,这么多年,他忙来忙去,到底为了谁?从小,被金家族人殷切期待,他们给了他成长的动力,他也没少汇报这份期待,现在,他真的希望族人能宽容些,给他一些时日,让他慢慢养伤,度过丧子之痛这个困难时期。他跟前这个孩子,就算是个假的,但对他们夫妇真的很好,他希望族人能和这两个年轻人和平共处,也就一年半载,他金关山就会重新站立起来的。这难道是奢望吗?金关山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想搭理任何人。
金家大门口一片混乱,匆匆赶来的金五爷,气愤地抡圆了巴掌,拍在金关中的脸上:“打死你这个搅家不贤的家伙,你除了会制造混乱,还能干什么?”
金五爷在金家的影响和地位,有时候比金关山还厉害,他这一发火,没人敢劝,也没人敢拦阻,金关中的脸上,起来几道红彤彤的指印,他捂着脸,不服气地叫嚷:“五叔,我也是为咱金家好!”
文瑾不知道金关中找金关山所为何事,金关山这几天在家的表现,跟个没事人一样平静,但刚才,从金关中的话语里,文瑾已经猜到了答案,她禁不住抬眼望向远方——钱隽,你怎么还不回来呢?你不是说,这一次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的吗?
或许,她和钱隽的心灵,确实是相通的,就在这时,镇子东头的大道上,朝阳在树荫间造出朦朦胧胧影影幢幢的迷离中,真的奔驰而来一群骑马的人,带头的那个,身子矫健挺拔,英姿勃发,可不就是她心中思念的人儿吗?
太阳忽然光芒打声,照得文瑾眼花缭乱,恍惚中,钱隽像镀了金一般闪亮,只见他身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我回来了——”明知道他不是金家的人,刚才还有人振振有词地蛊惑说,外姓人不可靠,但此刻的金家人,都忍不住松口气,几年时间的依赖,钱隽早已让他们心悦诚服,金关中这个小人,他以为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扇起的风,能刮翻天呢,其实不过是阴沟里一阵臭旋风,转那么几下子,就会消失不见了而已。
“大郎,快来,你爹昏倒了。”金五爷根本不信金关中的话,他的眼里,钱隽依然是他满怀期望的金大郎。
金关山听说钱隽回来,浑身上下都来了精神,他睁开眼,推开众人站直身子:“大郎——”
“老爷,我回来了!”
金关中气急败坏地指着钱隽:“大家听见了吗?他叫老爷,却不叫爹,他就是个骗子,冒名顶替大郎,就是想占这份家产,我家住的老何,就是淮州府的衙役,他亲耳听到拍花子的和小官馆的龟?公讲,大郎死了,死了好几年了。”
文瑾忽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她一回头,是金大太太,她的眼睛直瞪瞪的,眨也不眨,看到前面有人,也不知道避让,文瑾急忙回身搀扶,想让她避开眼前这一切,但金大太太显然已经来了一会儿了,已经听到外面的言语。
“大郎,我的儿,你在哪儿?”金大太太两手前伸,眼睛望着远方,就像一个叫喊孩子回家的母亲。
文瑾听过金家族人说起这件事情,金大太太疯病发作,就是找儿子,就像金大郎丢失的那天一样,到处去找,嘴里不停地呼唤。
这样好的一个女人,一个坚强能干的女人,却要接二连三地承受丧子之痛,竟然会被逼得疯狂。文瑾看着金大太太的身影,鼻子一酸,泪水不觉间便盈满眼眶。
钱隽刚好走近,他急忙上千搀扶,同时大声说道:“太太,大郎没有死。”
他这么说,谁也不知道他是要讲自己当年的经历,还是说,他不是金大郎,真正的金大郎另有其人。
金家大院外一时寂静异常,金大奶奶眼珠子转了过来,定定看着钱隽,等他说出后面的话。
“金大郎当年不堪受辱,从窗户上跳进水里,顺流而下,让一家船户救了,可是他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才没有赶回来认祖归宗。”
“你撒谎!”金关中大声反驳,“你有一身好武艺,还读书认字,才高识广,大郎丢了的时候,哪有读这么多书的?他既然被船户所救,如何能继续读书,又如何学下武艺?”
钱隽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交给金关山。老头疑惑地打开看着,脸色一时阴晴不定,到了最后,竟然盯着钱隽:“这是真的?”
“是的!”
“什么事?”金家的人如坠云雾中,都忍不住问金关山。
“老爷,太太,叔叔、大爷,我一年前想起了过去的事情,知道自己不是金家的孩子,但金家对我的恩情如高山似大海,我自忖不能贸然离开,让你们伤心欲绝,便全力寻找真的大郎。”
“说得好听,不就是舍不得我家的富贵生活!”金关中的妻子,二太太跳出来嚷嚷。
钱隽根本不搭理,他望着金关山:“老爷,我过去也有些人手,便写信试着联络了一下,果然在跟你去江南府时,见到了几个,我派他们去淮州打听大郎的事情,这一年,从淮州到清江府,他们几个跑了不下二十回,找遍了县里府里的捕快,最后终于抓住了一个人贩子,现在已经把他送到了淮州府衙,知府判他秋后问斩的。他交代大郎被卖去清江府,派人在清江下游,来回的打听,虽然时日长久,不能做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雁过留声,我不信一点讯息也没有,再说,金家长房,积德行善,大郎肯定会有福报,我想要给你们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事情还真如我所愿,金大郎,他福大命大,在跳江之后,被一个船户搭救了。”
金关中哪里肯信,跟个女人一般尖声叫嚷:“你骗谁?大郎既然活着,如何不肯回家来?”
“为什么?也是不记得我们了吗?”金关山觉得实在不可思议。
钱隽摇摇手:“这个我没问,大郎就在后面,等你们一家团聚,自然知道原因。”
金大太太瞪着眼睛拉着钱隽:“你看见我家大郎了?”
“是的,太太,你先回去梳洗梳洗,等一会儿大郎回来,看到你这个样子,该担心了。”
金大太太低头在自己身上瞧:“我身上很乱吗?”她回头看着身后的女人,“快,帮我梳头换衣,大郎不喜欢我身上有土的,他最爱干净了。”
文瑾伸手扶住金大太太:“太太我们回家去,梳洗干净,大郎就回来了。”
“哎,好的。”
金关山又想搀扶妻子,又忍不住望向村头,他真的亟不可待想要看到儿子。
“五爷,十三爷,你们带人把丝车护好,我这先和老爷太太回去一下,大概等一个时辰,大郎就该回来了。”
金关山听到这里,果断走向妻子,他要和妻子亲自去迎接儿子。
金二太太听到钱隽的话,脸色苍白,冷汗淋淋,掉头就往家里走,就像身后有鬼追着一般。金家大门口,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比当年金大太太认钱隽时还要人多。走进内院,金关山略迟疑了一下,拦住钱隽:“你刚才不会是骗我们的吧?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说那些话是为我们好,你现在说句老实话,大郎是不是已经不在人世了?”“不是,老爷,大郎当年跳进河里,毁了容不说,还失去了一条小腿,他在那个地方被人侮辱,又遭逢这样的大难,一时想不开,才不肯回来,他以为你们还会有孩子,便在外面随波逐流,了此残生,听我说太太因他急得疯了,忍不住大哭起来,连说自己不孝,亟不可待的带着家人往回赶。老爷,他招赘到了那个船民家里,现在已经有了好几个孩子,其中两个是儿子呢,比我的金金都要大,本来那一家船民还想留下孙子,放大郎一人返回,是我力劝他们不如都跟着大郎过来,这边好山好水,一定会过上更好的日子,他们才答应了,就在后面。”
第二百二十五章 独立
金关山见儿子的心思更加迫切,他和大太太换了干净衣服,连鞋子都是崭新的,两人相互搀扶,上了家里的马车,钱隽依然骑了马,陪这对老夫妻一起去迎接。
金家族人一部分被留下守着丝车,多数都跟着马车往镇子外面走,他们忍不住好奇,想要知道金大郎如何九死一生,经历十年磨难,竟然能够生还。
文瑾抱着儿子金金,坐在后面一辆马车上,夏阳嘟着嘴被留在家里,和小钱钱的奶娘,照顾熟睡的小主子,春明兴奋异常地挤在文瑾身边:“大奶奶,你说,这个金大郎像不像姑爷?”
“我又没见过,哪里能知道?”
“我想啊,他肯定和大爷有几分像的,金老爷都和姑爷有几分像。”
文瑾觉得也是这样,她还没点头,小金金忽然抬起头:“我最像爹爹,那次白胡子的舅老爷说,我跟爹爹小时候一模一样。”
“好好好,你最像爹爹。”文瑾亲昵地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
“钱钱不像爹爹,钱钱像娘!”金金强调。
春明笑得前仰后合,逗金金道:“像大奶奶才漂亮,你为何非要像大爷呢?”
“爹爹武功盖世,娘花拳绣腿,我将来要当神功盖世的大将军,不能像娘——”
猛然看到文瑾的脸板下来,金金连忙闭上嘴巴,好一会儿才伸出肉呼呼的小爪子,拉着文瑾的手:“娘亲,金金当了神功盖世无敌大将军,给娘买好多好多松花糕——”
春明快笑得上不来气儿了,嘴里夹缠不清地说着:“你爱吃松花糕,还当天下人都爱吃了。”
文瑾也被逗得破功,“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搂着儿子,爱意无限地说了一句:“好儿子!娘等你长大,和你爹爹一般神功盖世,武艺天下无双。”
“外公说我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嗯,你外公阅人无数,他说的话,肯定是对的。”
“娘,什么是不可限量?”……
有了小金金这个开心果,多远的路途,都不会感觉无聊烦闷,马车停下来,文瑾掀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前面来了几辆马车,大该是迎接的人到了。
两边的马车都停下了,但车里的人,却迟迟不出来,或许是近乡情怯,又或许是太过激动,四肢已经不听使唤了,钱隽下马,搀出金关山,这个在天灾面前面不改色的硬汉,此刻竟然抖成一团,他声音颤抖地叫了一声:“大郎——,是你吗?”
“爹——”对面马车滚出一团人影,马车边上的护卫手疾眼快地扶住了,这人抬起头,一瘸一拐往这边走,满面都是泪水,“爹爹,娘,大郎不孝——”
金大太太钻出马车,朝儿子扑去:“孩子——,大郎——”
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直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旁观的人,无不眼酸鼻塞,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后面马车里,钻出几个小萝卜头,文瑾看了一下,竟然有四个,一个大点的女孩,五六岁的样子,带着三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最后钻出一个年轻女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和钱钱差不多的小男孩,在人们惊异的眼光中,再下一辆马车钻出一个老头,身边竟然还有个萝卜头,五六岁,是个男孩。这也太能生了,二十二岁的青年人,如何能有这么多孩子?
“双胞胎,这一家怎么这么多双胞胎呀?”春明嘀咕道。
文瑾细细一瞧,不对,对面的萝卜头,老大和老二是一对龙凤双胞胎,三四五应该是三胞胎,真是英雄的母亲,这个社会如此低劣的医疗条件,他们竟然都能健康地活下来,奇迹呀奇迹。
令人感动不已地重逢场景,被这一串小萝卜头的出现给彻底打乱,金大郎咧嘴给金关山夫妇笑了一下:“爹,娘,这就是春娘,那是我丈人。”
“亲家!”金关山迎上去。
小萝卜头有点畏缩地钻到老头身后,看着迎面走来的人。
“来生,快叫祖父!”金大郎急忙叮咛儿子。
那位岳父有些抵触地看了一眼金关山,但最后没说什么,任由孙子对着金关山怯怯地叫了一句:“祖父!”
金关山激动地:“哎!”了好几声,他从亲家公手里,接过孙子,抱在怀里。
金大太太比男人忙多了,她对着四个小女孩走过去,那个怀里抱着孩子的母亲,急忙教孩子道:“叫祖母,快叫祖母!”
大点的女孩先开口:“祖母!”
三个小的也跟着:“祖母!”金大太太伸了伸手,不知该抱哪个才好,春明赶紧把手里的点心盒子递过去,金大太太打开,抓了一把糖角子:“乖,吃糖!”
几个女孩显然以前生活不是很富裕,一个个虽然怯生生,但都在看到娘亲点头同意后,都迅速地拿了一个放进嘴里,小心的吮吸几下,脸上立刻绽放出满足的笑容,一个活泼些的小女孩,还说了一句:“祖母,真甜!”
大太太在仆人的帮助下,终于把四个孙女全部放进了马车,她在安排好了新认的媳妇,也跟着钻了进去,金关山把亲家公请进了马车,又亲自扶着儿子也坐了进去,这才钱隽的人手里要了一匹马,抱着大孙子上了马背,金家族人前拥后呼,兴高彩烈往回走。
文瑾从车窗上往外看,找了两圈,也没看到金关中和他老婆,这俩,竟然也知道没脸见人?
金家把准备好的丝车都收了起来,这天中午,又一次大摆筵席,庆祝找回了儿子,这一顿饭,直吃了两个时辰还未散,不是因为有多少菜肴,而是仓促之间,上菜慢,再就是,金家的族人都在询问大郎这些年的经历,金大郎几乎有问必答,虽然有些部分语焉不详,但人们都能听出来,这个昔日千娇百宠的大少爷,吃足了人间的苦,经历了人们难以想象的磨难。
“回来就好了,今后,咱金家人上下齐心,大郎再也不会吃苦了。”金五爷拉着侄孙的手,老泪纵横。
宴席将散的时候,还出现了一个小插曲,一个金家的下人,匆匆走到金关山的身边,对着主子耳语了几句,金关山脸色大变:“竟然是真的?”他猛一拍桌子,“把那个畜生带上来!”
吃饭的人一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很快有人被拖上来,却是金关中和他的老婆金二太太。
“怎么回事?”院子里的人交头接耳,不明所以。
金关山站起来做了个罗圈揖:“诸位叔叔,兄弟,侄儿,帮着找回大郎的这个——”他这才想起来,不知该如何称呼钱隽,他微微一顿,便用了一个词语代替,“这位公子回来说,大郎当年,是被自己人骗出去的,我还不信,路上问过大郎,果然如此,我依然还不信啊,就派人盯着老二夫妇,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俩若不是偷偷把大郎骗到荒郊野滩,然后躲起来,把大郎丢给了拍花子的,为何今天要逃跑呢?”
金关中和老婆一人挽着一个大包袱,打开是银子、铜钱,还有衣服,里面放的有些乱,显然收拾时很仓促。金关中见全村人都去吃酒席,他以为这时候开溜,万无一失,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严密监视了,还没出村,就被抓了个正着。最初的慌乱过后,金关中嘴硬地狡辩:“大哥,你竟然派人监视我!我不过是要跟着老何回淮州,哪个要逃跑?我没有骗你儿子出去玩,我没有做过那事儿!”
金大郎拄着拐杖站起来:“金关中,我就不管你叫叔了,当年我娘管得严,不许我学骑马,你让我在午时溜出家门,说你在村外等着,带我骑马,我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呜呜,后来想起来,那分明是你下的套,还有,那人贩子把我装进麻袋的时候,你老婆还去看了,别看我被蒙住了眼睛,可咱村的人,就只有她最喜欢抹桂花头油,抹得呛鼻子——”
不等金关中再狡辩,金五爷已经抡着巴掌拍上去了:“你个畜生,怪道你早就说过大郎可能不在人世的话,原来是你作的孽!”
金十三比金五爷年轻十几岁呢,平日看着温温吞吞,这时候却忽然发飙,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根竹棍,劈头盖脸就抽了上去,金关中被打的哭爹喊娘,王家的人都大声叫好,金家的人,脸上却多是羞愤之色——他们家族,出了金关山这样的能人,让一族的人受惠,但也出了金关中这样的败类,为了长房的家产,竟然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下作事儿,令祖宗蒙羞,令金家族人没脸见人。
最让金家人气愤的是,金关中差点断了长房的香火,金大郎虽然侥幸逃得一命,可是,他残废了,一条腿没了,再过十多年,金关山老了,金家就没了带头人,家族难免会衰落式微,他们这些族人,将来会不会也跟王家人一样,得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活呢?
没人觉得金关中被打悲惨,也没人出面劝说,金五爷和十三爷打累了,这才罢手,金关中已经瘫软在地,昏了过去。
打蛇不死,必受其祸,钱隽这才走上前,给金关山建议道:“老爷,不如把这两个交给官府,该办什么罪,官府那边自有章程,咱们家的人,出了气就过去了。”
金关山也正发愁,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两个金家败类,当场打死也不过分,可他不想手上沾血,闻言点头同意,并指着两个仆人:“拿我的帖子,送他们去官府!”
金关中的大儿子忽然跑出来:“大伯,大伯,你手下留情,饶了我爹和我娘吧,我带着兄弟好好干活,给他们赎罪——”
有几个王家的人,赞了一声:“歪竹子出好笋,那么烂的两公婆,竟然养出个孝顺儿子。”
“呿,知道什么呀,他爹害死金大郎,这万贯家财不就是他的啦?这也是父慈子孝哪——”
金三郎听见了,羞愧难当,他对着金关山又磕了几个头,却说不出求情地话来,只呜呜地哭,最后嘀咕道:“我真不知道他们害了大郎哥,伯伯,我没有想要咱家的家产——”
金关山神情复杂,好一会儿才伸手搀起侄儿:“伯伯知道你是个好的,你和两个弟弟都是好的,可你大郎哥九死一生,叫我如何咽下这口气?就算我咽下这口气,咱族里的规矩也不能破啊,不然今后……”
“我知道了,呜呜,伯伯,呜呜——”金三郎哭得十分憋屈,这个社会重仁义尚孝道,可是面对禽兽不如的父母,他的孝心和仁心,此刻成了对立的两面,对这个十六七的少年人,一时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复杂的局面,他只能哭泣。
金关中的其余两个儿子,一个个低着头过来,跪在哥哥的旁边,三兄弟拉着手,只有哭。
没了父母,他们今后怎么活?父母做下这样丧尽天良的事儿,金家,会不会把他们兄弟赶出去?心怀恐惧,却没脸求情,几个未经世事的少年郎,在众目睽睽之下,哭得肝肠寸断。
金大郎忍不住了,他劝爹爹道:“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他俩做的恶事,跟几个弟弟无关,不要让他们哭了。”
金三郎跪爬着来到金大郎的身边:“大哥,你真是我的好大哥,我还记得你,小时候还背过我,给我糖吃,大哥,我爹害你没了腿,今后我就是你的腿,你要去哪儿,我来背你,我替他们赎罪,呜呜呜——”
现场叹气的有,骂金关中的很多,也有人觉得这个金三郎还不错的,众说纷纭,最后,金关中被送去了官府,他的三个儿子却继续留在金家。
晚上,金家开祠堂祭祖,禀告祖先找到了长房嫡支的大郎,也禀告了金关中所做的罪恶,金五爷提议,把金关中夫妇除了籍。
钱隽拒绝了金关山想收他为义子的提议:“金老爷,在我心里,你和父亲无异,我也会穷一生之力,关照大郎兄弟。在下前途未卜,还不知道今后是福是祸,认干亲的事情就不能答应,承蒙收留,恩情天高地厚,在下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金关山见钱隽小小年纪,能量惊人,竟然能从人海里找到儿子,心里也犯嘀咕,还以为他是那个江湖门派中的人,见他这么说,便不再强求,只顺着他的话道:“你和大郎,都是我的儿,金家就是你的家,别提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话,你对我们金家的恩情,那才是天高海深,我永远拿你当亲生孩子,大郎永远把你当亲大哥!”
钱隽只行礼,并没多说什么,不过,他在第二天,便提出在外面建新宅,准备搬走了。
金关山十分豪爽地承诺,他愿意出全部的建宅费用。
“不用了,金老爷,你也知道我这两年借用金金他娘的嫁妆钱,在外面买了一面山,原本打算植桑养蚕,后来发现那里不长桑树,却能种茶树,今年茶叶就已经开始收获,虽然利润不很丰厚,养活我们一家四口和几个仆人,还是宽裕的。”
“好孩子,你是个能干的,我就不担心你会过不下去,只舍不得你离开。你若还当我是长辈,就让我老金尽一份心,收下吧,这些钱,比起你的恩德,实在是微不足道啊。”
钱隽最后也没要金关山的钱,茶庄那边,早就建起了庄园,他们随时都能搬过去,钱隽出钱,又一次宴请金王镇的人,算是和大家饯别,第二天,便带着家人,一路往东而去。
金大郎对钱隽的感激之情最深,他坚持要亲自送别,带着十几个金家的仆人,坐着马车,一直送到三百多里外的金钱山。
这里的山包一个接一个,也都没有名字,金家养蚕的山峰,被当地人叫金家山,钱隽便把自己买的这个山包,叫了金钱山,很多人以为他是为了求财,却没人想到,钱是他的姓,虽然和父亲不睦,对皇帝有意见,但他还是没法忘记,他是钱家子弟,京城,是他心里永远的痛,也是他最是惦念,永远没法忘记的地方。
虽然和金家所在地,只有三百多里,但这里的山脚下,却不再适合种稻米,产量很低,粮食就全靠从外面买,巨荣也是以农为本的国度,不能种粮,土地便没有价值,最初买这个山坡的不是钱隽,而是一个听说金家在这里发达起来的生丝商人刘杰,谁想他烧山种桑,桑叶上面却极易长白斑,苗儿也又弱又细,刘杰大喊晦气,放出风要赔钱卖出去。
文瑾和钱隽听到消息过来查看,幸好刘杰只烧了很小的一片,还留下七八成的山林,就是做柴山,砍了烧炭,这么低的价格买进,也是稳赚不赔的。朝廷这两年又陆续移来许多百姓,有些生意人便接踵而至,这一片土地已经不再荒凉,各种生活用品的需求量都大大上升。不说别的,光木碗,钱隽一次运进一万只,一年便销售一空。
第二百二十六章 安然
文瑾觉得这里遍地黄金,只要自己愿意附身去捡拾,比如做个简单的木工加工机器,车木碗花瓶,或者加工成柜子、板凳、椅子、大床等,发展前景都十分广阔。
刘杰却不这么认为,这里别的不多,木柴睁开眼到处都是,是最卖不上价钱的,就是赔钱,他也不想要一个不能养蚕的山坡。
当时钱隽并没有时间打理这些,小金金又小,文瑾也走不开,钱隽从文瑾的配房里挑了两人做管事,带着文瑾摆弄出来车木碗的工具,去了那里,每年收入也有几百两,比不上养蚕,但细水长流,两人也挺满意。
谁也没想到机会竟然在等待中忽然降临,先来南林府的移民,把适合耕种的土地占走了,后面的人,便像金家这样种桑养蚕,再往东,有人发现了野茶树,移民中有人精于此道,便试着采摘清炒,味道不是很好,也能养家糊口,有心人不肯满足现状,便在市场雇人,试着用苗人窖制的法子做茶,反复试验,最后竟然出来一种精品,茶香如兰,一时内地的富户竞相购买,短短两年,那种茶叶价格翻了三番,经营茶叶的从茶农到贩子,都发了财。内地的商人见有利可图,蜂拥而至,以前认为是鸡肋的山包,价格疯长,购买的人还趋之若鹜,并且,这些山头,很快都种上了大片的茶树。
文瑾和钱隽所买的座山包,就是种茶树和桑树的分界点,钱隽见别人家的山上有茶树,便请懂行的过来瞧一眼,山上竟然真的有野茶树,尤其是山腰部分,成片成片的,质量还不错,没有制茶的师傅,他就干脆卖生叶子,进项由刚开始的百十两银子,猛增到今年的七百两。
这些金关山也多少知道些,见钱隽不要他支助,也不强求,只是一再要钱隽别忘了他们,有空常来看看。
没想到金大郎夫妇却很喜欢钱隽文瑾,不仅带着大儿子和大女儿,送到山庄,还住了两天才返回去,洪兴萍从福利院认养的男孩,当时让文瑾收留,现在留在金家,给来生做小厮,他十分乖巧,金家人可怜他身世凄苦,对他也很好,金关山还给他起名叫金留生。留生经过洪兴萍事件,变得更加懂事,他来到这里,还给文瑾叩头,答谢她收留之恩。
其实文瑾本来打算让他给金金做小厮,但来生和留生特别投缘,两人一碰面,就玩到了一起,文瑾走的时候,就没好意思把人领走。
山庄独门独户,因为他们当时没有雇多少人,附近的土地也不适合耕种,附近就没有村庄,来生和留生走了,小金金便显得百无聊赖,弟弟钱钱还不会走路,没人和他玩儿。
“娘,来生什么时候再来呀?”
“来生回去就要读书了,不能陪金金玩儿,娘帮你找个新伙伴好不?”
“好吧。”
文瑾让钱隽留意,给儿子找两个小厮做玩伴。
然脱离金家,文瑾和钱隽就该好好打理自己的事业,以前的茶叶,都是包给了茶商,一口价几百两银子,有对方带人过来采摘,这两年种茶的人多,会的人也多了,文瑾和钱隽商量,想要在市场上雇个管家,然后再雇人或者干脆买些人自己培养技工。
“我也正有此意,好媳妇,你这小脑袋瓜儿怎么长的,没有出门行走,便懂这些道理。”钱隽说着,抱着文瑾的头,一副要仔细研究的模样。
文瑾被调侃得红了脸,她推开男人:“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啊,这还用向别人学?自己瞎想都能想出来。”
钱隽摇头:“女人都像你这么精明,这世上可就不需要男人了。”
“说什么呢?没有男人,我家金金长大,谁教他读书练武?他还想当天下第一英雄无敌大将军呢。”
“是么,是么?哦,我的儿子好厉害啊!”钱隽把儿子举过头顶,金金欢快地大声笑着,钱钱在文瑾怀里,急得嗷嗷叫唤,两只小手对着父亲,也希望能“飞”一下。
日子在宁静欢乐里迅速过去,转眼就是两个月,金大郎夫妇带着几个闺女来造访。说起来他的长相和钱隽还真有几分像,都是白皮肤丹凤眼,下颌料峭有型的美男子,他当年跳水被老鸨用石头砸中鼻梁,成了竹节鼻子,不那么挺直有型,而且腮部也被水里漂浮的树枝划伤,有个一寸长的伤疤,左右脸颊有些不对称,但依然算是长相不错的。他的腿被水里的木头划伤,没能及时医治,染了毒疮,最后不得不被锯掉,就是这幅打了折扣的残废样子,他的美男气质依然征服了救他的船家女,就是现在的金大奶奶,老船公当年可是坚决反对这婚事的,但船家女豪爽,没有岸上的女人那么多规矩,老头离开的时候,女孩和大郎生米煮成了熟饭,多年来他们父女相依为命,老头再生气,也下不了狠心,最后只好默认了这回事。
现在,金家已经和老船公说好,大孙子认祖归宗,姓金,怀里抱的那个小的,给外公顶门儿,仍姓霍,四个闺女,都姓金,因为女孩不能延续香火,出嫁还得要一笔嫁妆,是“赔钱货”,老船公并不在意她们。
老船公不懂养蚕,金家把钱隽当年挖的鱼塘给了他,那里已经栽种了莲藕,养了鸭子和鱼虾,有仆人守着,老船公愿意费神管理也好,不愿意管,就只等收获,享受现成,反正他的吃穿用度包括佣人,都是金家负责。船民的日子十分清苦,风里来雨里去,一年到头也只能混个半饱,到了金家,老船公觉得日子快活地跟神仙一样,便随便金关山怎样安排,只要把他放合适就行。
金家上下,其乐融融,只有文瑾和钱隽在金大郎的眼中,看到了落寞。
金来生才六岁,金关山不光是请了先生教他读书,出门办事,经常还带着孙子,用意很明显,儿子残废,没法顶起金家的将来,他把全副心力,放到了培养孙子上。
金大郎年纪轻轻,就被人看成废物,怎能不失落?
快过年了,钱隽手下的几个掌柜派人送来账簿,金大郎看着他手巧如燕,在算盘上翻飞跳跃,羡慕不已,他当年也读书到十二岁,可惜除了认字,其余都是些没有实际用处的之乎者也,算盘记账,都不怎么行。
钱隽看出金大郎的心思,鼓励他道:“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被别人器重的,就算别人器重,没有本事,一样也被弃之不顾,你腿不灵便,头脑和手臂依然如旧,何不跟着先生学习学习,也算为父母分忧?”
金大郎看看双手:“我笨得很!”
钱隽摇头:“你若这么想,那就没救了,若是带兵打仗,几千几万的人命交到你手里,你觉得笨,不堪重用,还说得过去,这打算盘,练得久了,人人都能学会的,还有一种新式记账法,也是人人都能学会的,就看你用心不。”
金大郎眼神明亮起来:“隽哥意思是,我若是勤学苦练,也能学会算账记账?”
“嗯!”
“那我能在你这里学不?我在家,稍稍做做点事情,娘亲就心疼不行,做什么学什么都不行。”
金大太太在儿子的事情上,伤心太过,现在恨不能时时刻刻把儿子放在眼前头,金大郎苦笑,娘亲的爱,让他又幸福,又拘束。
“听说令堂当年,是淮州出了名的能干女子,洪大小姐贤名远播,不知道你的闺女,像不像乃祖母?”文瑾说完,对着在外间跑着玩的孩子呶呶嘴。
金大郎一愣,随即豁然开朗,笑着道:“我娘的亲亲孙女儿,怎么会不像呢?你等着瞧吧,识别三年当刮目相看,就是姑娘家,三年也有大变化。”
钱隽教了金大郎一些打算盘的指法,还给了他一本书,让他回去先照着自学,送走了这夫妻,他每天就是和妻子儿子在一起。
生活美则美矣,但偶尔会想起当年的万丈豪情,他的眼神里,会那么一闪而过,透出落寞。
他就是一只飞在天上的鹰,怎么能满足这种燕雀一般的小日子?文瑾以前,常常从父亲的眼中,看到这样的寂寞伤感,她怎能不理解不了解那是什么意思?
“相公,我让父亲上书,说找到你了,如何?”
“不行!金金这么大了,岳父才刚刚上书,如何解释?”
“以前你不是失去记忆了嘛,再说,这么多年,你只要活着已经够他们惊喜的了,谁还计较爹爹隐瞒了不成?”
钱隽依然摇头。
文瑾伤心了:“对不起夫君,我当年要是让爹爹给皇上说一声就好了!”
“不,不,你做得对,若是他们过来,强行带走了我,给我硬塞一个其他女人,我现在岂不生不如死?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我能有你,有金金和钱钱,就已经够幸福了。人啊,不能贪,贪多嚼不烂,那些富贵的人,你知道都是怎么死的吗?没有一个是饿死的,全是撑死的。”
“可你一身的本事,却因我埋没——”
“不不,没有埋没。”钱隽急忙道,“我可以开办个学堂,文武兼修,金金,来生,将来还有瑜琛的儿子,好多好多,南林府的孩子都可以来学习,诺,还有岳父,他也一身好本事的,和我一起教学,呵呵,后继有人,我们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好,咱们就在茶园下,开一个大大的学堂,我这就规划去,开春就起房子,秋天就能招学生了,先教认字、蹲马步,然后才是骑马射箭用兵之法,还要学经史子集治国之道。”
钱隽看妻子神采飞扬的模样,情绪渐渐高涨,也和着文瑾的话道:“将来,咱南林府就是天下第一大府,整个朝廷,谁也不敢轻视南林帮,文成武卫,人才济济。”
两人正说得高兴,金金从外面跑了进来:“下雪了,下雪了。”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下雪呢,兴奋得小脸蛋通红。
“好,等下大了,爹爹带你堆雪人。”
文瑾笑,这大概和钱隽的报国梦一样,难以实现了,来到南疆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下雪呢。
文瑾给儿子又套上了一个宽些的袍子,让奶娘带着他出去玩儿,孩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雪,她心里有股莫名的酸涩,似乎下雪都成了什么珍惜的宝贝,儿子没得到过是终身遗憾一般。
钱隽的心思似乎和文瑾一样,他放下手头的事情,亲自带着儿子出去了,可惜南方的雪下得大,化的也快,不如北方的雪玩起来那么干脆,等他俩回来,头上冒着热气,身上全都是泥水。文瑾急忙命人给他们换了一遍。
在这个空挡里,文瑾按照她前世见过的样子,画出学校的平面图,有藏书楼(图书馆),书房(教室)、校场(操场),她还计划把山溪引过来,开一个游泳池:“咱这地方偏南,应该培养一批水军,可惜咱们离海还有几百里,不然,专门培养海军,多厉害。”
钱隽摇头:“咱这里海军没多少用的,小小海盗,不成气候,最令人担忧的,是北方,那里在十年之内,一定有一场大仗的。”
文瑾无语,她不能说钱隽没有远见,历史局限呀。算了,文瑾抛开了自己的海军梦,她也不懂,就不要瞎掺合了。
过年的时候,文瑾和钱隽带着两个小的,还有丫鬟奶娘一大堆,回了萧府。
今年的萧府,是来到南林之后,最为喜气洋洋的,不仅是萧瑜琛在生了一个女孩之后,紧接着便生了第二个,是个男孩,更令人振奋的,萧夫人怀孕了,这个高龄孕妇,现在连走路都堪比蜗牛爬了,小心翼翼到令人忍俊不禁的程度。
萧逸经历了半世的蹉跎,现在的心态终于趋于回归自然,前妻留下的孩子已经长大,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当爷爷了,但心态上,他竟然还没有尝过真正当父亲的滋味,还有当个好丈夫的滋味,也似乎太过久远,都不记得了。
小妻子是个可爱的女人,善良的女人,儿子和女儿和她关系处的都不错,萧逸欣慰之余,对妻子的关爱也增加了许多,萧夫人投桃报李,对丈夫以及继子女也特别关心,见妻子对一生没能真正做一次母亲耿耿于怀,萧逸给皇上打了个招呼,在允许的情况下,带着妻子去找那个几乎成神的老道师徒。
老道士闭关了,小道士给两人把脉,然后亲自在山上采了些草药,又在山下的药铺配了些常规用药。不过,这些药不是给萧夫人的,而是给了萧逸。
“萧国公前些年心情抑郁,伤了身子,服药期间,每天可以继续打拳练武,但是得减量,也不能用力过甚。”
“那我以后的武功岂不会锐减了?”萧逸是武人,自然知道练武之道,在于勤。
小道士笑了笑:“萧国公,练武在于强身,过犹不及,你已经不是十几岁二十几岁的棒小伙了,到了这个年纪,适当减量,才是养生之道。”
萧逸恍然:“谢师傅指点!”只有活着,才是王道,萧逸觉得自己好容易迎来了人生的美好时期,若是没时间享受,还真是太遗憾了。
小道士的道行,也不可小觑,萧逸和夫人回到南林府,半年时间,妻子果然就有了身孕。对于自己将要生个比孙子和外孙都要小的孩子,萧夫人也是有些羞涩的,但更多的是将要当母亲的喜悦,见到文瑾,她明显变圆的脸庞上,溢满幸福和满足是微笑。
一家人在一起乐呵了一番,萧大奶奶——石小妹把文瑾拉到自己住的院子,遣开仆从,忧心地道:“夫人每天走路都是有数的,这样下去如何是好?我在石卫村的时候,听娘劝那些孕妇,都要她们适当活动的,说是不然,到时候不好生。”
“弟妹真细心!”文瑾先夸萧大奶奶了一句,然后才点点头道,“我正想劝劝夫人呢,她已经进入第四个月了,也算是坐胎稳定了,既不能这么猛吃,也得适当走走才是正理呢。”
因为路途遥远,文瑾好容易回一次娘家,便要住几天,再说钱隽在这里也没有亲戚,来丈人家就是过了年最主要的交际,他每天早上和岳父商讨一番建书院的事情,有时候两人还切磋一下武艺,下午,则陪着岳父和小舅子,一同骑马出去走走,南林府的正月,虽然还有些寒意,但根本不能算作冷——钱隽穿一件薄的丝棉袍子,萧逸和萧瑜琛也仅仅是比他多加一件丝绵马夹而已,那些跑动不停的少年郎,多数就是一件棉布夹袍,就度过去了。三个人有时策马驰骋,到城外巡视一番排洪沟、浇灌渠等工程,有时候穿着便装,在附近的镇子村庄走动走动,看看当地的官员是否清正廉洁,有没有懈怠躲懒等等,有时,兴致起来,也会作词吟诗,评论时事,这也算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挥斥方遒吧。
第二百二十七章 江湖之远
男人有男人的娱乐,女人也有女人的生活,文瑾、萧夫人和萧大奶奶三个人在家,守着四个小萝卜头,说着自己的家长里短,也是笑语喧哗,欢乐无限。
在适当的时候,文瑾问萧夫人:“父亲不是给家里专门请了个大夫吗?他有没给你什么建议?”
“没有。”
“我当年怀金金的时候,他让我多走走,说是不然,将来不好生育,没有力气呢。”
“哦,他也给我说了,这就是你说的建议呀。”萧夫人恍然,“我还当你指什么呢。”
“夫人,大夫当年还不许我贪吃,说是第一胎不好生,若是吃太多,孩子太胖,容易难产。”
“啊?”萧夫人脸色都变了,“你信吗?吃的少了,孩子长不好怎么办?”
“夫人,吃的合适就行了,并不是吃得越多越好,就是对孩子好呢,每天的的菜品吧,一荤一素一山菇,然后早上加一杯羊奶或蛋羹就好了。”
“哦!”萧夫人好一会儿不说话,背着萧大奶奶,她悄悄告诉文瑾,“你爹问我要不要每天吃一碗燕窝粥?反正南边这个东西多,又便宜。瑜琛那里,我也有送过去,足够他们用的。”
“这个,适可而止,母亲也不要把它当饭吃了,体虚的人吃了有用,健康的人吃了,就是吃饭。”
“吃饭?那么贵——”萧夫人没说完,笑了笑,“我知道了。”
永昌帝没想到萧逸的屯垦竟然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从南到北,有一百多里宽,东西方向却多达八百里长的狭窄地带,人口迅速增加到近十万,每年出产的茶叶、生丝、绸缎源源不断地运出来,有的销售到内地,还有装船运到海外,一船一船的银子、粮食运了回去,使得那里的人,生活水平比内地还要富裕,并且,萧逸还主动上折子,开始给朝廷上税,虽然数目不算大,但也算是心系朝廷了。
同样是屯垦,刘广众这边,却过得十分凄惨,他给皇上的解释是,土地贫瘠,天气极差。用他折子上的原话来说,“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天无三日晴,一年一场雨,从春下到秋,冬天冻手脚,夏天晒裂石,树不过三尺,苗不齐一垄”。虽然永昌帝当年想惩罚刘广众,逼他自己筹粮养活屯垦的兵士,刘广众刚开始好像还死撑着,让家里悄悄当了花瓶屏风等摆件筹钱,后来便抹下脸皮,给皇帝哭穷了。
永昌帝派人悄悄的到萧逸屯垦的地区和刘广众屯垦的地区查看,回来的人也说不出所以然,因为南方的雨季开始的时候,一个月不知道太阳从那边升起是常有的事情,萧逸这边和刘广众那边,没有差别,至于冬天的冷,萧逸这边还下过雪,而刘广众那边,从来没有,但却结过冰,算是勉强拉平。至于土地,刘广众那边可耕种的不多,萧逸这边不也一样?但萧逸的南林府都能发现茶树,发了大财,而刘广众那边,为何就不能够做到这个呢?
采风的人回去,先是给皇帝实话实说:“萧国公所在的屯垦区,的确十分富裕,百姓安居乐业,儿童多有书读,老人也有人奉养,种地经商,各行其是,给朝廷的税赋,全都来自于商业,萧国公怕商人利厚,若不遏制,百姓都弃土地而经营,乱了秩序。”
“没看出来呀,这萧逸带兵是一把好手,治理地方也是个良臣。”永昌帝认为,刘广众所在的地方穷,是他没能耐。
刘广众之所以能带兵,能带那么多的兵,是因为有他的祖父和父亲打下的基础,现在换了地盘,换了行业,他的能力便显现出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原来是个没什么本事的。
永昌帝开始考虑把刘广众调回京城。给萧逸的地盘派的地方官,一个个去的时候愁眉苦脸,但随后便乐不思蜀,从来没人设法往外调动,可见萧逸对封地上的官员比较宽厚。而给刘广众那边派的地方官,没多久都纷纷想办法调离,可见这人心胸狭窄,难以容人。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这刘广众和萧逸放在同样的位置,高下立判
永昌帝给两个地方派的官员中,自然也有亲信官员,每个月都有密折进京,多说萧逸从不干涉地方事务,唯一列外的就是督促防洪防灾,那些工程一定亲自到场检查,若是发现有渎职贪墨,便会立刻纠正,若是严重,还会上书弹劾。
永昌帝却没有收到一个弹劾折子,这说明萧逸检查频繁,贪墨渎职刚有苗头,就让他遏制在摇篮之中了。
这一年刚刚开春,萧逸的一份折子便到了京城,他想在南林办个书院,不仅教授经史子集,还准备教些拳脚兵马调动布阵的知识,萧逸这样解释:“安宁日久,国民和官员多都懈怠,臣日夜忧虑,唯恐西疆北疆异族作乱,然臣过几年就将老矣,拉不起硬弓,骑不得烈马,空有为国效力之心,却无为国效力之身,每思于此,逸常常彻夜难寝,唯有将一身功力传于后人,为朝廷储备人才才能安心,故而,臣欲建一书院,为国育才,也算为皇上分忧。”
永昌帝毫不犹豫地在奏折上画圈,让侍读翰林拟诏后用玺颁发,他在圣旨后面,还小小夸了萧逸两句。
永昌帝心情好了没几天,一封密折便让他勃然大怒。
折子这样写的:微臣去萧国公府拜年,偶遇其婿,依稀是仁亲王世子,臣私下打听,原说是一富商之子,今该富商子归家,他已远遁,去一茶山安家,微臣悄悄查访,此人行踪飘萍,不知籍贯。
虽然密折上没有确定此人就是钱隽,但若不确定,就算是密折,可以风闻奏事,这个知县也不会报过来。
永昌帝回想萧文瑾成亲的过程,对方还是个普通田家小子,萧逸却仓促成事,若不是钱隽,怎么会这么快?
没想到,萧逸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瞒了自己六年,是可忍孰不可忍,永昌帝真想立刻发旨,命人把萧逸押解至京,投入大牢里好好折磨一番。
永昌帝正在怒气冲冲,沈明昭到了,小太监进来传话,看到皇帝脸色阴沉,吓得悄悄退了出去。
永昌帝这个时候,哪能想不出来这位舅舅早就知情了,不然,他如何走出失去亲亲外甥的悲伤?尤其是沈明熙,居然忽然改了性子,和现在的妻子伉俪情深,不仅生了儿子,还养黑了头发。
沈明昭进了上书房,和以往一样,认真地跪下给皇上磕头:“叩见陛下!吾皇万万万万岁!”
以往,永昌帝都会来一句:“平身,赐座!”
今天,他一语不发,只是恼火地盯着沈明昭。
沈明昭身子一动不动地跪着,似乎天天都是这样,早就习惯了一样,看不出他有任何的惶恐不安,永昌帝更气,抓起那个密折扔了过去。
沈明昭捡起密折看了一眼,依然跪着,不解释也不惊慌。
“你可知罪?”
“臣何罪之有?”
“你肯定早就知道钱隽没死!”
“他忘记了过去的所有,连我都不认识,和死无异!”
“你说什么?”永昌帝大吃一惊,忘了发火,下意识地指了指身边的锦凳。
“谢主隆恩!”沈明昭认真地磕头谢恩,起来坐下。
皇帝这才发现自己糊里糊涂就赐了座,但事已至此,总不能把座儿撤了,再说,他的好奇心还没有满足呢。
“钱隽到底怎么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当时,萧逸的家眷在葫芦谷被匪徒围困,萧大小姐差点命丧匪手,千钧一发之际,被钱隽所救,但钱隽不知自己是谁,更不知道他为何对萧大小姐情根深种,甘愿冒死搭救。本来萧逸要写密折给皇上的,可是,钱隽的一些话让他十分犹豫。”
“他说什么?”
“他说,虽然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父母在哪,但一提起家,他就十分排斥,心痛不已,萧国公只好悄悄通知明熙,让他去劝解。”
“嗯,沈明熙,他肯定没有尽力。”永昌帝气恼地道。
“可以这么说吧,明熙最疼小隽,既然小隽说了不想回家,明熙肯定就不会勉强。小隽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明熙如何能狠心让他再痛苦?是他促成了萧大小姐和小隽的婚事的,皇上,你若是要处罚,就罚臣兄弟二人吧。萧国公本来是要给皇上说明此事的,是明熙说他回京密报于你,那样说得更仔细具体,他才没有动作,不是故意隐瞒的。”
永昌帝又不是傻子,哪里听不出沈明昭在替萧逸开脱,他瞪了沈明昭一眼,心里却是酸涩又难过的,虽然沈明昭的话不可全信,但钱隽自己不愿意回家,这是肯定的,他断定萧逸没这么大的胆子,敢挑唆钱隽和仁亲王以及自己的关系。
沈明昭来找皇帝,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谈的,永昌帝沉默了一会儿,便把话题岔开了:“沈爱卿找朕,所为何事?”
“北漠粘罕鞑子部派使者在关前递交国书,要与内地通商。”
“不行!他们在通商关口都做了什么?烧杀抢掠,强卖强买,视我巨荣为无物,这深仇大恨,怎能轻易揭过去?他们若不惩罚去年闹事的凶手,向我朝赔情道歉,这通商一事,想也别想。”
沈明昭听完皇帝的话,微微一笑,如何处理北疆问题,朝廷目前有两个派别,一个态度比较强硬,觉得应该坚持原则,另一派却叫嚣要隐忍,说什么战争影响国力,劳民伤财,主张和谈。
沈明昭并不是个好战分子,若是鞑子那边有诚意,他不反对和谈,但现在的局面是,北疆的鞑子经过三十多年的休养生息,自认国力强盛,兵强马壮,妄想压巨荣一头。鞑子头子,可汗粘罕为人奸猾狡诈,无利不起早,对巨荣步步紧逼,现在,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了。就像永昌帝刚才所说,他们在通关口岸挑衅滋事,还把责任往巨荣的百姓和商人身上推,指责这边收购鞑子的皮子药材时压级压价,给那边出售的物品又虚抬价格,牟取暴利,甚至说茶叶不过是树叶子,竟然还敢要高价,完全不考虑茶农的辛劳,茶商长途贩运付出高昂的代价,好像他们的东西如金似玉矜贵无比,这边的商品就是那荒滩野草,不值得一提,两边的矛盾因此不断激化,终于在去年冬天爆发了一次骚乱,这边好些商人的物品被抢,百姓受伤。永昌帝大怒,关闭关口以示惩罚,粘罕坚持了半年,现在终于顶不住了,巨荣可以不用北疆的骏马、药材和毛皮,这些贸易可以通过西疆、东北等边贸来满足国内市场要求,但北疆的民族却离不开巨荣的茶叶、布匹、铁器,粮食等。
沈明昭怀疑粘罕派人潜入京城,收买汉奸为其代言。最近,姚光远的一个得意门人到处为鞑子摇旗呐喊,形迹可疑,沈明昭估计明天的朝会,肯定有一场龙争虎斗,
姚光远在这几年,势力越来越大,他很善于拍皇帝马屁,同时竭力拉帮结派,结党营私,身边已经纠集了一批臭味相投的官员,沈明昭平日又十分中庸,并不与他正面冲突,姚光远越发肆无忌惮,在朝上隐隐有第一重臣的架势,最近常常和沈明昭叫板。
沈明昭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作为臣子,说白了是为王朝服务的,皇帝若是昏庸,佞臣靠拍马谄媚说不定真能风光一世,但永昌帝却绝对是个聪明敏锐的人,他一心想要振兴巨荣皇朝,如何能允许有人在眼皮底下做手脚?结党营私,皇上没有发现或许能嚣张一时,永昌帝若是意识到了,绝对会雷霆一怒,铁手无情,将朝廷里这个隐患彻底切除。
沈明昭刚才那一问,就是提前给皇帝打个预防针,让他早作思想准备,回到家,他写了一封密信,派人送去南疆,交给钱隽。
第二天果然如沈明昭所料,姚光远的人极力鼓吹和谈,把永昌帝气坏了,当场贬谪了两个,还让姚光远回家读书,一个月不许上朝,同时,下令兵马司和京卫军队严格盘查搜索,在京城抓北疆来的奸细。
北方异族因为饮食习惯和内地人差异很大,长相也有区别,兵马司如篦子一般往过搜,京卫军队把京城围得水泄不通,最后果然有几个奸细落网,但最主要的人却逃走,沈明昭判断那个人是个汉奸,可惜这些奸细嘴巴很紧,什么也不肯招供,皇帝贬黜了几个官员,对北疆妥协的歪风才杀了下去。
这时,永昌帝忽然收到一封密信,使用的是极其机密并且很少有人知道的渠道,当他打开看过之后,接连几天的心情都是十分愉悦的。
开春,天气转暖,钱隽雇了大量人工开山采石建书院,同时,让人去江南招募教员,许诺了优厚的薪酬和良好的生活待遇,忙碌,让他疲累,但精神却振奋起来,眼神都变得明亮犀利,眼里那股隐约闪现的失落和忧郁也看不见了,他是个追求完美的男人,即使在外面忙碌,回到家也绝不显得疲累和不耐,对妻儿十分温和。
文瑾也不是那么没眼色的人,钱隽回来,她会让他在和孩子小聚一会儿,便借口带儿子们出去,让他好有个安静的环境,抓紧时间小寐会儿。
钱隽不愧是练武的,常常只有两刻钟的小眠,便能恢复了生龙活虎地状态,随即便会寻找过来,陪儿子老婆玩会儿。
去年秋天,有个采茶叶的雇工告诉钱隽,山脚下有一种山茶树,籽儿能榨油,比茶叶树籽儿榨的油好吃,山脚地带,又不适合茶叶树的生长,文瑾便打算扦插育苗,在被烧荒的那片区域,栽点山茶树。
整整一冬天,家里的八匹马攒下的马粪,都让文瑾指挥着人在饲养室外堆肥,现在肥料已经沤制成熟,够文瑾开出的几亩地使用了。
钱隽笑吟吟地站在一边看着文瑾指挥着雇工,给地里扦插树枝育苗。在秧苗田块旁边,是一块菜地,已经用树枝栅栏围了起来,这是防止即将出窝的小鸡进来啄吃。
金金看到父亲,欢叫着跑过来,钱钱也会走路了,摇摇摆摆随时都会摔倒的样子,也迈着小短腿往这便奔,奶娘紧张地在后面护着,小家伙竟然还嫌奶娘碍事,伸出小胖手,把奶娘拉胳膊的手往开拨拉。
文瑾听到孩子的欢笑,扭头看过来,夕阳中的人影被拉的长长的,铺在地上,在站着跑着的人身边,镶上一圈金黄的光环,钱隽弯腰抱起大儿子,把他扛在肩头,然后一手扶着,另一只手把小儿子捞在怀里,这才站了起来,两个小家伙咯咯地笑着,对着文瑾叫:“娘——,娘——”
文瑾展颜对儿子和丈夫一笑,雪白的牙齿如编贝一般整齐漂亮。
第二百二十八章 田园生活
钱隽心里溢满甜蜜,过去的记忆,他已经全都想起来,虽然他对老父亲还是有点儿牵挂,可眼前的生活,才是他最想要最渴望的,既然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只好选取自己心目中的熊掌了。
带着儿子走到妻子身边,文瑾伸手想把钱钱抱过来,小家伙一拧身子,伏在父亲胸口,小胖手紧紧拉着爹爹的衣领,钱隽被勒得咳嗽了两声,嘴里也只是哄着小儿:“你娘正忙,没时间抱你,放开爹爹的衣服,她不会和爹爹抢你的。”
钱钱回头,见娘已经掉头走开,反而露出失落的神情,瘪了瘪嘴,十分委屈。
坐在爹爹肩头虽然能够看得很远,但还不懂欣赏风景的金金很快就腻味了,小声央求着把他放到地上,钱钱是个跟屁虫,哥哥在地上跑,他便随后跟着,田畔响起他们童稚无邪的笑声。
钱隽走到妻子身边,和她并肩站立:“难怪你和金大太太相处融洽,果然都是理家好手。”
文瑾笑着回过头:“闲着也是闲着,咱们自己种菜,吃着也新鲜呀。”
钱隽点头,笑着调侃了一句:“你挖那么大一片塘,种莲藕养鱼虾,咱家人可吃不完的。”
文瑾笑:“你说得对,这片菜地也有两亩多,我还准备再开些呢,等你的书院开起来,那里的师生都有了啊。”
“你想得真远。”钱隽恍然大悟,觉得还是女人心细,不然采购的人每天要走十多里去买菜,还真麻烦。太阳终于落下去,吹拂的山风陡然便有了冷意,文瑾让春明给工人发钱,她和钱隽一人抱一个孩子往家走。
“春明和夏阳也不小了,你不是说会给她俩一个妥当的安置吗?”
钱隽笑了一下:“正准备给你说这事儿呢,我以前收服的两个武林中人,武功不错,文采也好,你说,合适不?”
文瑾摇头笑了一下:“不是我觉得合适不合适,而是她们的感觉如何。”
钱隽点头:“也好,让她们自己去相亲,那两个人也是义薄云天的汉子,不会辱没你跟前的这两个丫头的。”
“他们不会嫌弃春明夏阳曾经做过丫鬟吧?”
“别担心,那两个敢不同意,我就去官府,把他俩也过个手续,变成奴才。”
文瑾早已经忘了钱隽还有这样霸气横溢的时刻,闻言不由得一愣,随即连忙道:“强扭的瓜儿不甜,咱们怎么能拉郎配呢?他俩心里喜欢才行呀。”
“唔,好,你说的对!”钱隽看了妻子一眼,心里觉得这事儿幸好和女人商量了,不然自己难免失之粗暴,让属下伤心。
两人抱着孩子,一边走,一边细声商量着家事,身后,是几个丫鬟和奶娘,再后面,是钱隽身边的两个随扈,傍晚略带着潮气和清凉的风轻轻吹过,文瑾散落鬓边的发丝飞扬起来,俏皮地舞弄着她的脸颊,带起一丝的微痒。
南疆的春天,已经悄悄来到,地上绿茸茸的小草,不知什么时候冒出头来,似乎也很艳羡走过的这一家人,这样的和谐,这样的美好。
马上就要开始养蚕,金大郎带着妻儿又来了一趟,他终于成功的把金大太太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妻子和女儿身上,金大奶奶现在,不仅依然和以前那样忙家事,有点时间还教媳妇各种农事,以及如何处置族里的事务,甚至平日里如何为人处世也多有指点。金大奶奶以前是船家女,在金大太太眼里是什么也不懂,这么大负荷的学习内容,让她有些不堪重负,好在金大太太并无虐媳的嗜好,对金大奶奶的生活很关心,态度也比较温和,金大奶奶还不至于起逆反心理。
金大郎挺心疼媳妇的,便趁还有几天闲空,带着一家人出来走走,让媳妇散散心。
金金和钱钱看到金家这一堆小萝卜头,高兴地直欢呼,立刻跟献宝一样,带他们去玩自己的玩具,吃自己喜欢的糕点。
奶娘们领着孩子出去了,屋里剩下金大郎夫妇和钱隽、文瑾。
金大郎拿出钱隽给的那本书,把自己这段时间自学遇到的问题,一个一个问个清楚,钱隽耐心地解释,金大奶奶羡慕地对文瑾到:“钱大爷懂得可真多。”
“如果到船上,我们可就得向你们请教了呢,不过是我们早走了一步而已。”
金大奶奶摇头:“姐姐好会讲话,婆婆教我的时候,常夸你聪明,唉,我和你差远了。”
“妹妹你千万别妄自菲薄,你只是不习惯陆地生活,也没见过栽桑养蚕种地这些事儿,等过上三五年,经的多了,也就惯了,什么都能学会的。”
“嗯!”
两人说着闲话,没多一会儿,话题就不由自主的转到了孩子身上,当了母亲的女人,好像都是这样,话题不是孩子,就是老公,以前当姑娘时的那些烦恼甜蜜,不知不觉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要论做鱼,文瑾可没有金大奶奶的手段多,对鱼、虾水产的认识,也没她那么丰富。文瑾的水塘,还没有开始养殖,金大奶奶便自告奋勇陪着去买菜,见她很想露一手,文瑾便给男人打了声招呼,带着孩子坐马车出去了。
这个时候还没有固定的菜市场,十几里外的那个镇子口,多数卖家都不是专业菜贩子,而是自己上山采摘下河捕捞,然后拿出来卖的,价钱不高,也很新鲜,谁都估计不来到底有什么菜品。
金大奶奶和文瑾一路走过,她只关心水产,先买了一串用草绳穿着卖的鱼,接着又看到一个提着瓦罐叫卖虾子的,最后,她还买了几条泥鳅和豆腐。
文瑾则买了一把山菇,一篮子野菜,还有地软和木耳。这一趟来回就是一个时辰,回来都该做午饭了,家里有厨娘,一些菜依然是她来做,金大奶奶做了蒜蓉虾、清蒸鱼、泥鳅豆腐汤。
两家的人一桌吃饭,金大奶奶的鱼做的很鲜美,文瑾夸了又夸,她虽然羞得小脸通红,但却很骄傲,很满足。
这一段时间,金大奶奶被婆婆打击得有些自卑,到了文瑾这里待了几天,好容易捡起了一些。
金大郎已经学会了珠算加减法,钱隽又教了他乘法和除法,他手里有教材,已经看了想了好久,钱隽这一点拨,他一下子就恍然大悟了,做了些练习,还仔细把步骤用笔写出来夹在书中,这才又带着妻儿返回去。
文瑾给金金找的小厮,现在还没着落,来生带着妹妹走了,金金又是好一阵的失落难过,连钱隽都被儿子幽怨的眼神触动,陪着两个孩子玩了半天才算安抚过去。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钱隽书院的房子建好了,去江南聘请的先生也到了,下一步,面对整个南林府开始招学生。无论贫富,只要孩子天分好,都可以来书院免费读书。
书院的名字取为育才,钱隽又是萧逸的女婿,普通百姓眼里,是可以通天的人物,别说那些普通的平头百姓,就连带着钱投资而临时居住下来的富人,也多有带孩子去面试的。
第一关,是几个武师根据骨骼和小孩子力气来选人,第二关,则是教给小孩子一首诗,看他能不能在很短的时间记住,第三关,有一些小游戏,看孩子的判断和应变能力。
报名的学生多,招生名额有限,最后,钱隽还一再增加名额,也才收了三十个学生,他鼓励落选的孩子回家之后努力学习,两年后,还有一次挑选,到时候就是考试了,看谁这两年认的字多,看的书多。进入书院的学生,是准备从文武双全的道路上选拨的,而钱隽给落选学生留的空间,则是将来选拨的读书人,或许两年时间,有天分并不好的少年凭借刻苦用功,考进这个书院,那样的孩子将来一样有前途,记忆力、应变能力、和坚忍不拔的毅力,这些都是一个人成才必不可少的,后者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弥补前者的不足,但聪明人没有毅力和决心,一辈子一事无成的多了。
接下来的日子,钱隽异常忙碌,除了招这一批少年,他还从江南招了一批年轻人,从十八九到二十五六都有,甚至还有几个都快三十了,文瑾从他们走路极为轻捷的姿态上判定,这些人都有武功,至于水平高低就不清楚了。
大概对这些人也进行了筛选,有人没几天又走了,文瑾也不问钱隽这些事情,钱隽偶尔说一声,原来三十来岁的是准备做先生的,没谈拢。
所有的人来去都给路费,有的人走的时候,钱隽甚至给带银票,上千两的都有。建学校,聘老师,再加上这些人走路,文瑾手头的钱流水一样的花出去。
这里面有蹊跷,但钱隽不打算说的时候,文瑾并不问,她知道男人有些事情瞒着自己,她并不生气,知道的多不见得是好事,她们结婚这么多年,孩子都两个了,皇帝那边,不可能一点风声也没有,但她们的日子依然宁静快乐,这肯定是钱隽努力的结果,为了这个家,他肩头的担子更重,文瑾没有必要为了自己那点点好奇心,让男人进退维谷,无法取舍。
这天,钱隽回家时,带了两大筐菠萝,把文瑾稀罕的:“哟,哪儿来的?”
“从南边来的,其实咱这儿也能种的,金家带头植桑,又有人种茶,结果没人种水果了。这东西不好保存,不等运出去就坏了。”
文瑾忽然灵机一动:“还记得我做果酱和罐头吗?南疆的水果,京城好些人听也没听过,不如我们加工一下,运过去卖,一定能赚钱。”
“做果子酱?菠萝也行吗?”
文瑾笑:“菠萝做罐头最好。”
她在家里找了两个瓷罐,把菠萝去皮切块,加上糖水放到瓷罐里去蒸,钱隽抱着小儿子,看着老婆忙碌,很奇怪地问:“蒸过还好吃不?”
“好吃,比新鲜的一点也不差,并且,盖上盖子,用蜜蜡封口,放一年也不会坏,这样就能运到京城了。我以前做过这个的,不记得了?”猛然想起那时钱隽很少来萧家,仁亲王对自己也很防备,她做的蜜桃罐头,糖水梨罐头,钱隽都没吃过,文瑾心里一阵酸涩。
“怎么了?”钱隽关切的问。
文瑾摇摇头:“没什么,想起过去的事情,呵呵,等会儿,晾凉了你们尝尝我的手艺。”菠萝吃多了容易上火,经过加工,孩子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文瑾也不用担心了。
钱隽见她的做法如此简单,十分惊讶,但他一贯相信老婆,等了一会儿品尝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怀疑,谁知一口进嘴,忍不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还真好吃啊。
文瑾笑吟吟地看着父子三个埋头大吃,尤其是小钱钱,嘴里的牙还没那么有力,吃的很慢,脸上涂满了糖水,胸口的衣服也洒得到处都是,他越是着急,越要坚持自己吃,胖手紧紧握着小木勺,不许奶娘喂他,到了最后,全家人都停下不吃了,都看着钱钱大笑。
“来,钱钱,娘给你换个衣服,等会儿再吃,瞧小肚子都撑起来了,跟个西瓜一样。”文瑾哄儿子道。
钱钱不愿意,拧着小身子表示抗议。
“钱钱,不管什么东西,也不能吃撑了,娘保证,今后经常给俺宝宝做菠萝糖水,下一顿继续吃,好不好?”
“好!”钱钱终于点头,但还是端起小木碗,把最后一口糖水倒进肚子里,这才咧开嘴,满意地拍拍小肚皮:“饱饱!”
一家人逗得捧腹。
奶娘让丫鬟从厨房抬来热水,干脆在厢房里给钱钱洗了个澡,换了衣服,这才又抱了出来。
金金的手术也黏黏的,看看衣服也有糖渍,便自动让奶娘给换洗去了。
仆人收拾好餐厅退出去,钱隽和文瑾两人隔着餐桌而坐。
“瑾儿,最近钱花得太猛,我需要你帮忙。”
“行!”文瑾一笑:“我很乐意。”
钱隽有些羞惭,又十分感激地隔着桌子握住文瑾的手:“媳妇你真好!等过了这一阵,我一定不让你有一丝一毫的辛苦。”
“那不行!”
钱隽一愣,不明白老婆什么意思。
“丈夫身上有千斤重担,我这当媳妇的,怎么也得挑起八百斤,不然,如何与你共进退呢?我可不希望咱俩到了四五十岁,跟个路人一般漠不关心。”
“不会,不会!”钱隽连忙保证,“我这辈子只要你一个,咱俩的日子肯定是倒吃甘蔗,越来越甜。”
文瑾一笑,但看到丈夫眼里的认真,也忍不住严肃起来——他不是甜言蜜语,不是贫嘴,至少现在,他真的这么想,真的打算一生一世一双人,和自己携手共度一生的。
钱隽看出文瑾相信他的话,看懂他的心,禁不住情意激荡,他伸出另一只手,把文瑾的小手合在掌心:“瑾儿,我们度过这个难关,以后就好过了。”
“你在部署我们的事情若是暴露,该如何应对皇上,是不是?”文瑾不知不觉说出心里的猜想。
钱隽一愣,点头:“也可以这么说。你为我吃了太多的苦,出嫁又是那样的情况下,是我连累了你,我原来没有过去的记忆,满心希望能让你和孩子安安静静快快乐乐,可这两年,我记起的事情越多,就越是内疚惭愧,是我对不住你。”
“快别这么说,成亲那阵子,你什么都不知道,是我骗婚——,嘻嘻,是我不对。”
钱隽见事到如今,文瑾还替他开脱,心情一阵激荡:“瑾儿,快别这么说了,你要惭愧死我吗?那时候若没有你的帮助,我现在还不知道活成什么样儿了,有没有命在都难说,幸好有你和岳父大人,对我包容体贴,又碰上金家这样的好人,我才一点一点的记起过去,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说不下去了,几年安宁平静的日子,是从皇帝和父王手里偷来的,实在太不易了。
文瑾见丈夫严重晶莹闪烁,连忙岔开话题:“我石头村果园的收入,都存在京城榴花钱庄里,你这就派人拿着印信去提钱吧,好几万呢,应该能让你应付一段时间了。”
“行!好媳妇,过了这一阵,我一定加倍补偿你。都怪我醒来太迟,事情没能早做准备,现在才会吃紧。”
“不要自责,能有办法应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想,你这方面的部署肯定受到财力和人力的限制才会吃紧,你的能力我清楚。”
钱隽有些惊讶,事情的确是这样的,若他在京城,若是早点以朝廷的力量介入,说不定情况就完全不同。
但他现在,也不是做不到那个效果,只是目前有些艰难,若是事情成了,由他来完成,比朝廷的力量促成此事,花费不知少了多少,难度也不知小了多少。
“瑾儿你真是懂我。”钱隽觉得这些天来的疲累,顿时烟消云散。从看到文瑾的第一眼起,他就被她深深吸引,刚开始,因为门第悬殊,他也有过犹豫,但却没能抗拒心灵里的那份渴望,想方设法和钱文翰交上朋友,随着对文瑾的了解,他越来越喜欢她,越来越放不开她。
第二百二十九章 携手
娶一个懂自己、爱自己的红颜知己做妻子,是所有男人的梦想,为了这个目标,纵然经历千难万险,又何足惧哉?钱隽暗自庆幸在父亲那样大的压力下,他坚持住了本心,坚持了自己的选择。
“相公,不如我们在南边,办个做罐头的厂子吧?不光是能做菠萝,也能做梅子、桂圆罐头。”
钱隽想了想:“好,这个投资不大,若是就在附近的港口卖掉,资金回笼也快,那就劳动媳妇了。”
“我们这就去南方,还能赶上做一批菠萝罐头。”
“不行,不行,光是坐马车就得二十多天,根本就来不及。”钱隽连连摇头。
“不是说有可以抄近路吗?只要七天。”文瑾疑惑。
钱隽反对更是厉害:“走近道不是步行就是骑马,翻山越岭,你如何能受得了?”
文瑾笑:“你也太小看我了,当我是泥捏纸糊的吗?放心啦,我能行!”
钱隽依然有些踌躇。
“夫君,你不能把榴花掏空啊,你能说出让我帮忙的话,花费肯定是远远大于你的预料和承受能力了,我不知道则罢,既然知道相公有困难,便断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再说,那边的厂子早一点办起来,你也早点多份收入,咱们家的日子,也好过不是?我不光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为了这个家。”
“这样吧,你把怎么办写出来,我安排人去做,不用你跑这一趟。”
“不不,你就让我去吧,我还不知道南边到底是什么样儿呢,还有,大海和港口,我也要看看。”文瑾撒娇,作为这个时代的女人,她的活动范围太小了,现在,就当找个借口,做几天驴友,去海边溜达一圈。
钱隽哪里见过文瑾又撒娇又嗔怒的小女人模样,心里软的一塌糊涂,仅有一点儿理智,那是他对孩子的爱和作为父亲的责任使然:“咱家怎么办?还有孩子呢。”
“金金和钱钱又不用喂奶,有春明和夏阳主持日常事务,嗯,你也可以把那两个人调过来辅助她们,若是有缘,等我们回来,他们说不定已经看对眼了。”
“呵呵”钱隽笑起来,“你呀,这个时候也不忘给你这两个丫头牵红线。”
“别打岔,你答应不答应?”文瑾摇他的手。
钱隽脑子都有些断电,不会思考了,连声点头道:“答应,答应,我马上去部署。”
接下来几天,文瑾也忙碌起来,安排好家事,便和钱隽出发了。
翻过山,再往东南,那里有个很大的港口形成的城市,城市外的乡村种有菠萝,附近又有很多民间陶瓷作坊,钱隽派人先去租地盘,收购菠萝以及购买瓷罐,他和文瑾随后出发,菠萝成熟季节约有一个多月,尽快赶过去,还能赶上后半部分。
资金是借萧国公的,需要收购大量的菠萝、瓷罐,还要雇工,这些前期的投入也不少,还有他们这些人的花费,文瑾本来打算自己回娘家求父亲,却被钱隽拦住了,他不能让老婆出头,自己缩在后面,那样更没男人味儿了。
南方的山,远没有北方那么险峻,文瑾一路走过,见溪流潺潺、清澈无比,常常从奇峰怪石上飞簌而下,如珠似玉,晶莹剔透,若是阳光明媚,还能看到一条绚烂的小彩虹笼罩其上,光这一美景,已经让人陶醉不已,再加上绿树参天,山花遍野,偶尔会遇到可爱的松鼠,看到行人,刚开始十分吃惊地瞪圆了小眼睛,往这边看着,跟随钱隽的年轻人小李,忽然跳起想要抓它,那松鼠便一道烟般窜上树梢,腾挪跳跃,迅速躲避开去。
钱隽还没见过文瑾这么忘情地笑过,两眼眯成月牙儿,清脆的声音如银铃声落撒下来。
有收获,就要有付出,有快乐,就会伴随痛苦,文瑾这些年缺乏锻炼,第一天骑马就磨破了腿上的皮肤,不得不上了药用纱布裹上,第二天更难受,爬山让她的两腿酸疼,第三天早上,几乎都起不来了。
钱隽心疼不已,刚想抱怨两句,却听文瑾咬牙坚持着道:“没事的,好久不活动就这样,等走到南边,我这腿就练出来了,不光不疼,还身轻如燕呢。”说着,还想上马。
钱隽不忍心,话到嘴边忍住了,他心一横,也顾不得一群属下跟随,众目睽睽,他弯腰把文瑾抱起,放在马上,自己也翻身上去,两人共骑。文瑾侧坐着,果然好受些。刚开始,她还有些羞涩,但实在太累,马匹摇摇晃晃,窝在钱隽的怀里又很舒服,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钱隽长长叹口气,吩咐随从放慢速度,大概半个时辰,文瑾醒了,觉得身体比早上起来好了许多:“山路陡了,你让我自己骑马吧。”
“不用!”钱隽不用的意思,不是可以继续两人共骑,而是,山路已经陡峭到不得不下马步行,他先下到地上,然后扶着妻子下马。
文瑾没想到两腿更软,脚挨着地面,针扎一般,她膝盖一软,差点跪倒,还是钱隽手疾眼快扶住了。
“腿坐麻了,很快就好!”文瑾见自己拖累大家,有些急躁,咬着牙强忍着,勉强迈出一步,浑身的汗水立刻冒了出来,她咬牙坚持,不愿意让丈夫看出来。
钱隽看到她苍白的脸,心里特别难过,当着属下,他也不可能说自责的话,手臂伸了伸,上山的路上,抱着文瑾实在不好走。
“我能行!”文瑾还在咬牙,却不想钱隽在面前蹲了下来:“我背你。”
“不行,不行!”
“快些,刚才怕惊醒你,速度放慢了,若是再磨蹭,今天赶不到住宿的地方了。”
文瑾不敢犟了,这片山林里,说不定老虎都有,露营实在太危险。钱隽的人在这里来往不止一次,已经准备好了住宿地,多数是搭建的树屋,还有两处是山洞,条件虽然简陋,也好过露营。
文瑾乖乖伏在丈夫的背上。钱隽武功超群,背着她也走并不显得迟缓费力,比文瑾自己走的速度都快,半个多时辰,山路再变得平缓,大家纷纷上马,文瑾坚持自己骑马,随着众人继续前行。
最苦的三天过去,第四第五天,文瑾腿上的酸楚渐渐消退,路途上再也没有那么尴尬过,第七天翻过最后一道山梁,他们在乡间的官道上策马飞驰,一天时间,便来到那座港城附近的一个大镇子上。
这里盛产菠萝,文瑾看到许多人肩挑车载,在镇子边上的一个宅子门口排队。
“我们的人在收购了。”钱隽看了一眼,高兴地对文瑾道。
这个宅子是租来的,房子很旧,但还算结实,院子旁边有个园子,现在已经清理出来,收拾地很干净,靠南边建起一排棚子,一溜的灶台上面架着大铁锅,铁锅上面是木笼,十几个妇女正在忙着把素白瓷罐洗干净,铁锅里已经放了不少,看样子是准备蒸煮。
钱隽带文瑾在这边走了一圈:“没有什么不妥,你就先休息去吧。”
快速疾驰,文瑾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快倒出来了,她强撑着走这一圈,虽然舒服了不少,但依然有些恶心,她乖乖地由钱隽扶着,走进隔壁院子的上房。
一个二十来岁的当地女人迎上来,说着十分难懂的方言,文瑾做了个洗浴的手势,那女人行礼退了下去,很快和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抬着一木桶进来。
这里的天气更热更闷,当地人可以不吃饭,不可以不冲凉,上房旁边有个小屋,地上是石头铺的,有水道通往外面,竟是一个专门的洗浴室。
这里人多是冲澡,文瑾看到一个崭新的竹子浴桶,看来是专为她准备的。
“钱隽手下这个人,还真的很细心,安排如此周到。”文瑾暗叹,看两个女人把水倒进浴桶,兑上凉水,她这才脱衣坐了进去。
腿上的伤口还未好,钻心得疼,身体其他的地方,却不再紧绷,一下子松散开来。
文瑾忍了一会儿,身上的疼痛麻木了,只剩下舒服和倦怠。
那个女人站在一边,打着手势问文瑾要不要搓背,文瑾点头。
她的手很有力,也比较大,肉呼呼的,搓上来很舒服,文瑾只觉得困倦上涌,不知不觉竟然闭眼睡着,任由她搓完后背,迷迷糊糊中,她被搀扶出浴盆,移到塌床上,那女的还给她腿侧磨破的地方涂上药草。
文瑾这一觉足足睡了一个时辰,醒来时全身的精神都回来了,腿上的伤口也不觉得疼痛,她翻身坐起,坐在床边的女子立刻站起来,低声问了一句,文瑾听不懂,却觉得她说的应该是:“太太,你醒了?”之类的话。
文瑾的腿上,有白纱布包着,她穿好亵衣,罩上外衫:“我们出去走走。”
女子点头,前头带路,竟然来到餐厅,饭菜的香味勾起文瑾的食欲,她听见肚子咕咕地叫,声音还很大,忍不住有些脸红,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钱隽带着一群人进来。
虽然语言不通,伺候文瑾的女人还真无可挑剔,文瑾能看出来,这边院子都是她在调度指挥,竟然安排得十分紧凑。
餐厅很大,中间有竹屏风隔开,文瑾和钱隽坐在里间,他带来的人坐在外间。
“我睡着了。”文瑾不好意思地说道。
钱隽怜惜地点点头:“我知道,要是还乏,吃过饭再窝会儿。”
“不了,现在精神很好。我是说,我睡了,你们先吃饭,别等我。”
“没事,灶上熬了绿豆糖水,大家觉得十分解渴,都喝多了,也吃不下饭的,我没有让人饿着,专程等你,巧合,呵呵。”
文瑾怀疑他逼着大家喝绿豆粥抵挡饥饿,更觉得不好意思。
见谎言被看穿,钱隽还强词夺理地为自己辩解:“这里的天气燥热,多喝绿豆粥有好处,我那也是为大家好。”
“我知道,下回,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在饭前睡觉,争取也多喝些绿豆糖水,不然上火了可不好。”
“呵呵,嘿嘿,哈哈哈——”钱隽先是尴尬,继而想耍赖,在文瑾的眼光下,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知道了,今后,让小厨房给你重新做菜,好不?你要是连这个都不答应,他们就只好喝糖水充饥。”
文瑾也被逗笑了:“你好像买糖不掏钱一般。”
“你不知道啊,这里的糖就是比咱们那边便宜的,这里出糖,还是那种很甜很甜的上等好糖。”
“呵呵,我知道了,京城里小孩子吃的甘蔗,就是这里长的。”文瑾恍然。
“嗯,这里米都比糖贵。”钱隽夸张道,“你再往南走,到处都是甘蔗地。”
“那,菠萝种在哪里?”
见文瑾一本正经地样子,钱隽“嘿嘿”直乐,“这你就不知道了,菠萝长在山坡的树上,怎能和甘蔗争地呢?”
文瑾更加惊讶:“树上?这么大的果子,得多粗的枝条才不至于压断呀。”
钱隽这才发现自己想错了,他对着外面叫了一声,跑过来一个很黑很瘦的中年女人。钱隽示意文瑾去问她,菠萝到底长在哪里。
文瑾当然知道菠萝长在哪里,但当着钱隽的面,还偏偏不能说出来,只好比比划划地问了好几遍,对方听懂了,便不停地做手势给文瑾比划。
钱隽和这些人接触的多,很快就明白过来:“你意思是说,菠萝长在小禾苗上?只有两三尺高的禾苗上?”
那人点头,他摆手让人退下,自己的脸却一点一点地涨红了。
文瑾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这么大的菠萝果,竟然长在禾苗上?我以为跟西瓜一样,长在蔓儿上呢。”
文瑾连忙装傻,钱隽的神情立刻便自然许多,他忍不住展颜一笑,好脾气地对文瑾道:“等咱们忙过这一阵,就在这里转转吧?我想,南国风光,一定和北方差别很大,这才来第一天,就听说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若真的去外面走走,还不知道会见到什么更奇怪的呢。”
“嗯,是啊,没想到还有果子不是长在树上和蔓儿上的,好稀奇。”
第二天,文瑾便安排人开始加工菠萝,清洗、削皮,去芯,切块,在盐水里腌渍去涩,然后再清洗,装罐,蒸汽消毒,最后加盖,封蜡,这些工艺过程,文瑾将前后分割开来,所有的雇工,都只能接触开头的某一道工序,最后的部分,都是钱隽的人亲自来做,她可不想很快就被别人模仿,失去了赚取暴利的机会。
紧张的生活,让文瑾和钱隽没时间留意气候改变带来的不适,等忙过一个月,所有做好的罐头上了船,他俩已经习惯每天都得冲凉的日子。
这天起来,钱隽便吩咐手下的人备马,文瑾在一边听见,欣喜地扬了扬眉:“这是要出去走走吗?”
“嗯,咱们再南港城这边玩一玩,就该回去了,金金和钱钱都该想咱们了。”
文瑾何尝不想儿子?她为自己竟然还有心想玩儿惭愧,略顿了一下便连忙回道:“要不,我这就回去,南港城也没什么玩的,这些天咱有空的时候,不是在周围看过了吗?无非有些菠萝、荔枝、龙眼儿这些咱没见过的水果。”
钱隽看着妻子,了然地笑了一下:“既然来了,就转一转吧,或许你还能有别的发现呢,你的心思,总是比我细。”
文瑾更是羞愧,心说,我不过是有了前世的经历,比你在某些方面多了些见识罢了。
两人收拾了一下,带着人便出发了,前几天还是在乡间田园里走走,文瑾重温上一世在岭南旅游时见到的风光,钱隽却真的看到许多生平之未见。
“这是荔枝?什么时候熟呀?”他吃过黑乎乎的荔枝干,实在想象不出荔肉莹白如冰雪,滋味甘甜如醴酪是什么样子。
“不如派人把金金和钱钱接来吧?”他回头问文瑾,“这里比南林府便利,你不是说,还有什么水果能做罐头吗?”
文瑾笑了笑:“好的,你是咱家的大当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见自己的心思被看穿,钱隽又是一阵羞愧:“这样你就离岳父更远了,岳母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产,瑜琛夫妇也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她。”
文瑾心中涌出一股暖流,这个时代妇女根本没有地位,女人嫁进门,就不许再管娘家的事儿,若是偷偷添还娘家,男人和婆婆知道,轻则训斥,重的暴打都有可能,很少有钱隽这样的男人,竟然替媳妇考虑的。
是,他俩是有感情,但文瑾也没法用后世男人的标准,来要求现在的男人,毕竟钱隽是在这个时代这个世界成长的,他是真的爱文瑾,为她着想,才会这样为她打算。
虽然小事一桩,可文瑾还是觉得特别温暖,特别感动。
见文瑾不说话,钱隽有些紧张:“我陪你一起吧!”
第二百三十章 南国
“不,不,萧府那边的事情你就不要担心了,父亲早有安排,瑜琛媳妇也很好很能干的,我这个大姐不能把手伸太长。再说,他希望我能和你好好过日子,娘家事情也容不得我插手。”文瑾说的也是实情,萧逸和萧瑜琛,还有萧夫人为了文瑾能幸福,绝对不会允许她丢下男人,长时间住在娘家的,更不允许她为了娘家,改变丈夫的决定,文瑾既然想要在这个社会好好生活,还是尽量遵循这个社会的规则,她出格的事情,已经做了不少了。
钱隽还是有些内疚,但没说什么,日久见人心,他总有一天,让妻子知道他的好。
港口城市有的是海鲜,但若是做得太简陋,还不如普通蔬菜好吃呢,尤其不习惯那么浓重海腥气味的内地人更觉得如此,因而,文瑾前世虽然喜欢海鲜,在这边却吃得并不多,主要是因为当地人的口味太淡,几乎所有的海鲜,不是蒸一下,就是炖一炖,撒点盐就端上来了,用他们的话说,鲜美得无以复加,可文瑾和钱隽还没走到饭桌前,就被那浓重的腥味儿熏得止步了,更别说吃得下去,后来厨娘根据文瑾的比划,把那些海鲜清洗之后,用姜葱盐腌渍,然后才炒、炖、蒸,当地的人都承认,这样更好吃。
他俩先在城外的村庄游览了几天,到处都是水稻田,很少有文瑾前一世见过的大片大片的荔枝园,只是在房前屋后、道路两边有栽种的,这年的荔枝还是个大年,结得十分稠密,虽然还是绿色的,依然勾起文瑾的馋虫,似乎吃到了又酸又甜的美味,禁不住口水四溢。
钱隽本来一直很注意文瑾,忽然看到她嘴角流出一根晶亮的水丝,还没反应过来,文瑾猛然把口水吞回去了,那狼狈的样子他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文瑾掩饰地道:“这个果子,一看就很好吃。”
“这是荔枝,你没吃过荔枝干?味道一般般的。”
“肯定好吃的,你没听说杨贵妃酷爱吃荔枝,唐玄宗为了她这个嗜好,让驿站八百里加急从南国送过去的故事?”
“唐玄宗?”钱隽想了想,我怎么不记得唐玄宗还这么宠他的贵妃?”
文瑾大囧,吱吱唔唔地道:“许是我记错了,还是小时候听说书听来的。”
钱隽“哦”了一声,并没有起疑心,觉得文瑾小时候在乡下过的,出现这样的错误很正常。
难怪钱隽不知道荔枝好吃,他虽然前几次来过这边,但都不是荔枝成熟季节,文瑾暗想。他们再往港城更远的地方,除了菠萝园,那里只剩下一丛一丛的菠萝苗,没什么看头,还去了柑橘园,小橘子都长到核桃大了。因为菠萝和柑橘耐储存,能够运到外地,这里又是港口,交通便利,这两种果园反而比较多。文瑾见了,十分欢喜:“橘子也好做罐头的,这些有些酸味的果子在糖水里炖过,酸酸甜甜更好吃,纯甜的反而不美了。”
“那我们干脆买块地,好好建一个做罐头的庄子,夏天做菠萝罐头,秋天做橘子罐头。”
“嗯,除了做罐头,春天还可以加工梅子、应子、陈皮。嘻嘻,到时候货如轮转,财源广进,相公想要做什么,都不会因资金不足而掣肘了。”
钱隽感激地看了妻子一眼:“等咱们度过这个难关,自己挣钱自己花,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文瑾一笑,她并不贪心,只要一家人和和美美、平平顺顺、有吃有喝就行。
想到过两个月,金金和钱钱就会过来,文瑾还想多陪陪孩子,她趁现在有时间,好好做了个食品加工厂的规划,并把罐头加工生产线又调整了一下,让它更卫生、生产力更强。
钱隽则四处寻找可以做庄子的地方,即要有水,又要便宜,一来二去,找到南港城东北方向的一个小山包下面,这里溪流潺潺、树木葱茏,空气清澈,环境幽静,最主要的是,四周的土地都是坡地,不适合种水稻,地价很便宜,而距离港城也就七八十里路,若是驾马车,当天就可以到港城,发货很方便。
钱隽和文瑾一起去看选址,文瑾很满意,钱隽派人和里正接洽,着手买地事宜。
这里虽然距离南港城比较近,但不在交通线路上,人口并不多,甚至可以说人烟稀少,小山村也不过百十户人家,他们选择地势低平的地方开垦种植,钱隽选择的是个半坡地,上面长满了荒草和丛丛灌木,还是一片无主的荒地,土地所有权官府的手里,钱隽手下一个管事刘景和小村的里正一番接洽,很快就返回报告说,一亩地三两银子,暂时购买一百亩,准备去县衙交钱办理购买手续。
文瑾离开那个小村庄,心里却一直觉得怪怪的,说不出有什么问题不对劲,钱隽见她总是凝眉沉思,便耐心询问道:“你这两天想什么呢?金金和钱钱就要来了,再忍几天就行,不要这么忧烦,对身子不好。”
文瑾摇头:“不是孩子的事儿,我总觉得咱们看上那个小村子怪怪的,可哪里有问题,却想不出来。”
钱隽一听,微微笑了一下:“这有何难,咱们再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他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刚好手头没有急事,便命人备马,带着一众随扈,陪着文瑾再去那个小山村,一路上风景依旧,站在村外,钱隽一脸疑惑地望着妻子:“看出什么来了?”
“相公,这里的人只知道开田种稻,为何不在坡地上植树种柑橘、菠萝呢?咱们出了南港城三十里,还能看到路边的果园,可到了这里,方圆十里都只有房前屋后种那么几棵树,这到底为何?”
钱隽哪里能回答文瑾的问题,便把跟随的刘景叫来询问。
刘景也没想过这个问题,红着脸对主子道:“我这就去问问麻村的里正。”
“把人叫来吧。”
里正麻十娃是个干瘦的小老头,黑黑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只有一双小眼睛很有神采,显得他比村里的其他百姓精明。
钱隽以商人的名义出现,对方就没有那么多礼敬,只大大咧咧地抱了抱拳:“不知客官唤小老儿所为何来?”
钱隽翻身下马,这才问道:“港城一片,种植菠萝柑橘者众多,为何此地甚少呢?”
麻十娃摊摊手:“不好卖啊。”
“不是每年都有人在港城收购吗?”
麻十娃点头:“我们这里和港城隔着通江,激流险滩,路途艰难,还是前年修了桥,去冬又修了路,这才好走了,我们没想到种菠萝和柑橘,谢谢客官,明年,我就栽种一些试试。”
文瑾忍不住称赞一句:“你们这里的父母官还真好,竟然能花这么大功夫修桥修路,这可下了血本了。”
“可不是!”麻十娃感慨了一句:“我们也是跟着沾光的。”
钱隽好奇地问了一句:“跟着谁沾光了?”
老头垂下眼皮,吱唔了一下混了过去,没有说实话,钱隽和文瑾也没追问,回头到了港城,这一打听,还把两人都惊了一下。
姚光远竟然是港城人,前几年他请了一个风水先生,为老父母找墓地,竟然看上麻村北边十多里的老鹤岭。
老鹤岭就像一只立于鸡群的白鹤一般,远比旁边的山岭都要高,山势也险峻,风水先生看中了鹤背的部位,说祖坟若是建在那里,子子孙孙都尊荣显贵,福泽绵长,健康长寿,姚光远闻听大喜,给兄弟了大笔银子,让他们把姚家祖坟修起来。
但老鹤岭和港城之间有个通江,姚家子孙拜祭时很不方便,港城的一众官员为了巴结这位内阁大臣,便在通江上开始修桥。
市舶司出银子,州府派劳役出人力,前后共修了三年,才有了文瑾他们过来时那座稳固宽敞的多孔石桥。
整个南港城的百姓,几乎家家都服了劳役,钱隽让人打听了一下,那座石桥大约用了三万的人力,历经十个月才建成。
“囊虫!”他气恨地捶了一下书桌,把这些写信告诉了大舅沈明昭。
要买地、建农庄,就得花钱,钱隽手头本来就有些紧,这一下就更是拮据,好在这时候去接金金和钱钱的人到了,春明抱着文瑾的首饰盒子跳下马车,眼圈一红:“太太说走就走,一下子就离开这么久,奴婢,奴婢都担心死了。”
文瑾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张嘴想说话,却觉得嗓子发堵,鼻子直酸,竟然也有些哽咽了。
金金由奶娘抱着下了马车,冲着文瑾就跑过来:“娘!”
钱钱人小,两个月的时间,竟然有些忘记文瑾,迟疑了一下才冲过来,两人竟然一致地选择遗忘钱隽,让这个当爹的站在一边,十分眼热嫉妒地看着妻子搂着两个儿子。
“来,金金,爹爹抱你,娘抱弟弟。”
“爹爹——”金金似乎才注意到父亲,一边叫着,一边举起双手,钱钱看到了,也急忙叫了一声,从文瑾怀里挤出来,踉跄地奔向爹爹。
钱隽这才高兴了,一个胳膊抱一个儿子,站起来往家里走,金金紧紧搂着父亲的脖子,钱钱也要,两个脑袋顶着脑袋,拱在钱隽怀里,进了家门。
第二天,文瑾带着春明,把她最值钱的几个首饰当了,把银票交给钱隽:“相公,咱们不做便不做,要做,就要有点力度,一百亩地实在太小气了,不如一千亩,咱们自己建一个水果基地。”
钱隽心里很感动,这个社会女人没地位,她们的自我保护意识就特别强,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把自己的嫁妆捏得很紧,很少有文瑾这样,毫不犹豫把自己嫁妆当掉给男人的。
“怎么?我太冲动了吗?”见丈夫盯着自己不言不动,文瑾惊讶地问。
钱隽有些掩饰地大笑:“你想怎么做都行,多买些地也行,咱开个大大的罐头厂,将来,再在果园建一个大庄园,孩子们长大了,坐船四处走走,玩耍,累了便回来,和咱们在一起,冬天吃罐头,夏天有鲜果,多好的日子。”他接过文瑾手里的银票,但激动却难以掩饰,手微微有些颤抖,上一次接文瑾的钱,他许诺要归还,这一次,他觉得那么说太虚伪了,他要用全部心力,为妻子儿女创造美好的生活,这比口头许诺,要有用多了。
文瑾不知道钱隽买的地都用她的名字,也就是将来,这个庄园,就是她的私产,只有儿子女儿可以继承,钱隽和仁亲王府的其他人,是没有权利插手的。
这天,钱隽带文瑾和孩子来到港城一个大饭店,这里的海鲜菜品和汤做得很有特色。
饭店没有雅间,二楼便算是高端餐厅,钱隽和文瑾抱着孩子上去,按小二的要求,把仆人留在楼下。来吃饭的人都很文雅,说话声音也小,一点也没有后世餐厅那么吵闹,餐厅的一角坐着几个红头发蓝眼睛的洋人,金金和钱钱惊讶地盯着他们看,还好,并没有指指点点,也没有大声叫嚷。
文瑾看到他们熟练地用着筷子,便知道是南港城洋人街上开店的,在巨荣朝生活没有十年八年,也有五六年了,他们一定是比较喜欢巨荣的饮食,才会跑到这里来就餐,洋人街上,有专门的洋餐馆,钱隽还说过几天一家人去吃一吃呢。
“相公,咱们也可以和洋人做生意的。”
“洋人”钱隽惊讶地挑挑眉毛,“你是说那些番人吗?”
“是啊,他们不是从大洋上漂来的吗?”
“呵呵呵——”钱隽被逗笑了,捂着嘴才压住声音,“太太你可真会形容,洋人,你起的这个名字真形象。”
文瑾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快。
钱隽并没有多在洋人二字上面纠缠,而是继续回答文瑾的问题:“榴花刚在这边开了铺子,咱们就不要插手那个了,丝绸、瓷器、茶叶才是洋人最喜欢的,咱们又没有货源。”
“哦,我知道了。”文瑾很痛快地点头,贪多嚼不烂,她也不能把步子迈的太大。
就在这时,两个小二抬着个花盆进来,摆在餐厅的前面,花盆里种的,不是花儿,却是西红柿,一个个果子圆圆的,红彤彤的,看着真的很吉庆,很漂亮。
小二又搬来几盆花,和西红柿放在一排,文瑾等小二回头,赶紧对他招了招手:“那是什么?”
小二看了看,躬身低声给文瑾道:“那个叫吉祥果,是番人带来的,他们叫图马图。客人都觉得很喜庆,我们便培植了,等全红的时候摆出来。”
“你们能不能卖给我一盆图马?衰败了的都行,只要还有果子。”
小二犹豫了一下,然后道:“吉祥果很贵的,是番人从海外带来的种子育了苗,我们买来的,自己种不活的,他们的苗儿卖价很高。”
文瑾给他一把铜子,小二立刻满脸笑容:“早上刚撤换了一盆,说不定能便宜些给你,我去问问掌柜。”
这里的居民喜欢花儿,田里山上到处都是野花儿,富贵人家或许还去花市买名品贵种,普通百姓则从山上挖几苗,摆屋里就行,钱隽有些懊恼自己心思太粗,竟然没想到这个,女人都喜欢花儿草儿的,他应该早点为妻子买几盆,本想叫住小二,让他给掌柜说一声,转让一盆果子正红的,但看到妻子笑眯眯期待地模样,一时不知道她什么打算,到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那掌柜一苗一两银子的价钱,把一盆熟到红软西红柿转让过来,花盆里共有三苗,再加花盆钱五两银子,钱隽连饭钱一共付了十两三钱银子,文瑾小心翼翼地把熟透的西红柿摘了下来,春明用食盒帮她提着,两个男仆把梢头开着花儿的西红柿秧儿连带花盆,抬到马上后梢,文瑾和钱隽抱着儿子坐到马车上,一家人高高兴兴回到家。
两个儿子午睡了,钱隽小声问:“瑾儿!”没人的时候,他还是喜欢这么叫,“你要这个吉祥果做什么?”
“嗯,我听说这个好吃的很。”
“?”钱隽脸上写满惊讶,他们还是第一天看到这个果子,妻子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去洗手的时候,饭店两个打扫的妈妈偷偷说的,我当时还疑惑不知道什么叫吉祥果,没想到店伙计竟然就抬出那么一盆来。”
“她们有说怎么吃吗?”
“剥了皮,切块,拌上糖。”
“哦,我想种呢。”
“哎哟!”文瑾一拍脑门,“你一说倒提醒我了,咱们种些吧。”
“行!我派人去番人那里买苗儿去。”
“不用,不用,这果子里现成有种子的,咱们自己种。”
“小二不说是不能活吗?”
“我试试,不能活再说。”
春明端着洗好的西红柿走到门口,文瑾招手让她进来,她用小刀把西红柿剖开,放在一个玉白的陶瓷盆里,然后用漏勺小心地捞出里面的籽儿,足足有五六十个,这才在盆里放了几勺糖:“腌上,等金金和钱钱起床的时候,就可以吃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麻烦
春明笑了笑,在瓷盆上盖上纱罩。她别说没吃过西红柿,今天才是第一次看到,她觉得主子胆子真大,真敢把这个吃到肚子里,可主子不管做多么出格的事情,事后证明都是对的,时间长了,她已经养成无条件遵从的习惯。
文瑾让人把屋后的空地开垦起来,施过肥,她把种子撒上去,又用喷壶洒了水,这才满怀期待地离开。
金金和钱钱起床了,喝过温水,玩了一会儿,文瑾把糖渍西红柿用小碗盛出来,每人一小碗,连春明和夏阳都有份。
这个酸甜滋味,和菠萝糖水完全不同,但一样十分可口,金金和钱钱拿着小木勺,吃得可欢实,腮帮子上抹得全是红色汁水,钱钱连鼻尖上也涂上了,钱隽在一边看着,禁不住满脸笑容。
“别笑啊,你也尝尝,我下午还想拿它炒菜呢。”文瑾见丈夫一个劲的傻乐,却一口都没吃,催促道。
钱隽吃了一口,笑了一下:“很好吃,就是不知道炒菜会怎么样。”
“等等就知道了。那两个女人说了,好吃得不得了,把我勾引的馋虫直冒,恨不能现在就到了晚餐时间。”
钱隽笑,没说什么,心里觉得媳妇今天有些特别,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很坚决地不许文瑾骑马,想要出门,必须坐马车,刚开始文瑾很奇怪,想明白之后,禁不住又好笑又羞恼。——钱隽见她这么犯馋,以为她又怀孕了。
但钱隽不得不承认,文瑾用红色的果子炒鸡蛋,真的很好吃,那个滋味,竟然是平生未遇到过的,文瑾还用西红柿炒河粉,做汤,都得到了家人的赞扬,可惜刚勾引起家人的兴致,西红柿吃完了:“等娘种出果子,再给你俩做饭饭,好不好?”
“好!”金金和钱钱都是乖孩子,两人齐声答应后,还下意识添了一下嘴唇,把钱隽逗得无声大笑,和妻子孩子在一起,他总是能找出很多乐趣,总是笑个不停,这日子过着,可真惬意。
“瑾儿,听说东城有一家把鱼呀贝呀烤着吃,滋味很不错,我带你们去尝尝?”
“好啊!”
金金和钱钱现在除了玩儿,就是吃,见爹爹和娘亲又带他们出去,小巴掌拍得“啪啪”响,钱钱还高兴地跳了一下,虽然他还跳不起来。
东城的餐馆,远远没有西城的大,装潢也简陋,巷子窄窄的,仅仅能容下一辆马车通行,好容易走到餐馆门口,里面烟熏火燎,墙面黑黢黢,地上全是油,迎面一个顾客,一脚踩在凳子上,一手举着根鸡腿大嚼,旁边桌子上,还有一群人在划拳,喊声震天,钱隽一看这样,吩咐车夫不要停车,直接走过去。
这个餐馆是在当地雇的一个工人谢启先推荐的,这人很勤快,做事也有眼力,钱隽便把他提携上来,没想到他这么不讲究,再好的滋味,文瑾和钱隽也不可能进这么脏的地方吃饭。
前面又来了一辆马车,车夫摆手让他们让路,没想到碰上个二愣子,那边车夫竟然冲着这边瞪起眼睛,钱隽平时出门,很少惹事,车夫连请示都没有,就勒住马缰,把马车往回退,反正这个小巷子很短,也不算多费事。
对面的马车经过餐馆门口,探头往里看了看,并没有下车。这时,餐馆跑出两个年轻人,竟然是这里少见的大个子,长相十分彪悍,他们跑到马车边上:“这位大爷,可是来咱家吃饭的?为何不下车呢?”
“路过,路过的!”对面马车上的人很害怕,说话明显的底气不足。
“既然碰上了,何不进来尝尝呢?我家的菜特别好吃的!”
“啊,不不——。”见大汉的眼睛凶狠地瞪着,那人乖乖点头道:“哦,好吧!”
文瑾看到对面马车上,爬下来一个矮墩墩的胖子,皱着眉头进了餐馆。
那两个年轻人又往文瑾坐的马车走过来:“大爷,可是来吃饭的?咱家的菜味道很好的。”
“不是!”跟在车后的随扈王杰走上前,回答了一句。
王杰是练家子,但却个子不高,人也不壮,对面的人根本就不理睬,走上前就要揭车帘,南港城太热,文瑾坐的马车不是木板棚,而是用宽眼的薄纱笼罩着。
“别动,车上有女眷!”王杰伸手挡了一下。
“女眷?咱家二楼刚好空着,专给女眷留的。”来人哪里把王杰当回事,嘴上说着,手下继续动作,根本没停下的意思,就在手指距离车帘不到三寸的距离,王杰一巴掌把他拨拉到一边去了。
两个汉子勃然变色,气势汹汹地怒视王杰,车夫趁机把马车往后退,给他们让出打架的地方。
今天的随扈只来了两个,一个王杰,还有个陈凯,两人都是那种个子不高人也不壮的模样,这是钱隽特别挑出来的,他不想引人注目,却没想到两人身材没有震慑力,令对手小瞧。
陈凯练的是小擒拿,还有个叫法就是沾衣十八跌,他虽然没有浪子燕青的本事,能把李逵那样的高手摔倒,但一般人,比如眼前这两位,只是靠着有股子蛮力的大汉,在他跟前可就根本不是对手了。
王杰见地方狭窄,主动让到后面,护着马车不让人接近,让陈凯充分展示他的一身好本事。陈凯一边把大汉摔得东倒西歪,一边兴奋地地大喊:“哎哟好痛快,好久都没人陪着练手,浑身的骨头都快僵住了。”
饭店里的吃客有部分胆大的跑出来看热闹,刚才那个坐马车的,显然是个外地人,他在门口看了又看,确定那两个大汉不是对手,急忙爬上自己的马车,车夫往后退了一段路,拐弯离开。食客有人看见了,也有样学样,匆匆逃离。
王杰和陈凯看到自家马车走远,这才呸了一声,扔下东倒西歪的两个大汉,掉头追赶马车而去。
文瑾回到家,已经到了饭点,厨房这才匆匆做了个砂锅米线送上来。
第二天,谢启先就听到了风声,跑过来给钱隽赔罪:“东家对不起,我给你说的那一家,以前的菜品好吃,店子也很干净的,这半年,是出了大事了,我不知道,不是故意逛你们,还请东家见谅。”
“他们家出了什么事?”钱隽好奇地问。
“是这样的,那个小饭馆以前是一对老年夫妇经营的,他们有个闺女,招了个倒插门女婿,小两口也是勤快人,帮着老人干活,一家人过得很和美,可是天有不测风云,那老头儿忽然得了急病去世了,他们家的族人,都出了五服了,远的不能再远的远房侄子把老人的妻子和女儿、女婿赶出家门,霸占了宅院和饭馆。”
“那老人的妻子和女儿就这么认了?”
“不认能怎样?惹不起呀。”
“官府呢?官府就不管?”钱隽在心理上,还是觉得官府是百姓的依靠的,是维护正义的所在。
“官府?唉,别提了,那付彪的娘亲,是姚家三房嫡出的大儿子,在姚家排行九公子的奶娘,官府一听是姚家的事儿,哪里还敢出声呀?”
“不就是姚家一个下人吗?还是下人的儿子,都不敢管一管,要官府何用?”钱隽有些气愤。
“唉,东家你没碰上过这样的事情,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家人还有三个小孩子,流落街头,别提多恓惶了。”
“他们一家人现在在哪里?”钱隽忍住气,询问道。
“在东城外的林子里,搭了个树屋住着,女人和老人每天带着孩子挖野菜,有时候接了活儿,帮人洗衣缝补,女婿就四处打零工,勉强活命。就是可怜孩子了,女人生了气,没了奶水,小孩子每天喝米糊,瘦得皮包骨头,现在一岁多了也不会走路,还不知道能不能养活。”
谢启先说着说着,眼睛里泪花频闪,钱隽也忍不住动容,为这一家人的厄运悲伤。
钱隽暂时还不想暴露身份,又想帮这一家人,回去和文瑾商量:“我本想赶走那两个恶徒,可担心咱们万一有急事走了,这一家可怜人连命都保不住了,不如,咱们帮忙,给他们夫妇一个事儿做,也算是一条活路。”
“行!”文瑾点头,“既然他们家时开饭馆的,那就让女人来帮厨,至于那个女婿,你帮忙安置吧。”
“嗯,好的。”
两人商量完了,文瑾和钱隽面对面坐着,默默对视,两人都觉出不对劲来,这付家的事儿发生了绝不止三两个月,谢启先是当地人,如何能不知道呢?他这是想借钱隽的手,教训付彪两兄弟的。
没想到竟然被人利用了,还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文瑾和钱隽一时无语。
“都是我影响的你,让你与人为善,我太过了,对不起相公。”
“跟你没关系,是这个谢启先胆子太大,难道我是个好心人,他就可以蒙蔽利用吗?他真有困难,求到跟前,我还能见死不救?他竟然敢暗算!”钱隽有些气恼。
“相公想过吗?如何惩罚他呢?”
“先打听一下,他和这个付家有什么关系,肯这样为那一家人出头。”
“好吧。”文瑾点头的时候,心情是复杂的,这个谢启先为了他人的事情,不惜惹祸上身,是个有侠义心肠的好心人,但却把人生地不熟的钱隽拉了进来。钱隽若是血气方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就和在南港城一手遮天的姚家结下梁子了?可他若是理也不理付家的事情,将来身份暴露,又有何颜面面对世人?堂堂仁亲王世子,竟然纵容包庇姚家恶仆,这名声他可背不起。
文瑾的头脑里刚刚冒出这个思想,心里就有种怪异地感觉,瞅着机会,把心事给丈夫说了:“你说,这个谢启先是看出你仗义,肯定不会对付家的事情袖手旁观,还是他知道你?我怎么觉得他这一步,算计得好深啊。”
“知道我?”钱隽想了想,忍不住摇头,“除非是有人和他通气,不然,他就是个心思深沉又有些仗义的性格吧。”
“不可不防!”文瑾没法安心,强调道。
钱隽低下头,思忖道:“若真的是知道我,针对我来的,那就是某人出手了。”
文瑾又觉得不像永昌帝的手笔,毕竟姚光远是永昌帝的宠臣,若是那一位出手,这姚光远的官儿,也该到头了。
钱隽也想到了这个,除了永昌帝,京城还有哪个会算计他?抬头看到妻子有些担忧的目光,他安抚地说道:“我知道了,会小心的。”
“嗯,或许我瞎想的,平白让你担心。”文瑾还有些不好意思。
“不,你做得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就应该防患于未然。”
既然这个谢启先有问题,钱隽少不了会派人盯着他、调查他,原来,他和那个赘婿杨成娃关系莫逆,杨成娃还是他介绍到付家干活,被付家两位老人看中,招为女婿的,并且,在付家人被赶出去这段时间,他还帮着搭了树屋、周济粮食钱物助其生活。
文瑾松了口气,钱隽却并不掉以轻心,依然让人盯着谢启先,他不信这么一个普通百姓,能有那么大的智慧,把自己算计了。谢启先若是这么聪明,家境就不会是仅得温饱了,南港城可是个机会遍地的好地方,想要发财,不是难事。
钱隽这边的罐头不做了,谢启先只好另外找一份活儿,这天他忽然一脸的血,头发蓬乱地跑到文瑾她们租住的院子外面:“求求王大叔,帮我通传一声,我要见东家。”
“谢启先你这是怎么了?见东家何事?”守门的王虎胆也是有武功的,只是年纪大了,钱隽便给他安排这样一个差事。
“付彪不知怎么知道那天打他是东家的人,他非要说是成娃通过我请托的东家,刚才差点打死成娃,现在带人正往这边来,扬言要灭了东家。”
王虎胆吓了一跳:“你在门口等会儿,我这就给东家通报去。”
谢启先见王虎胆信了他的话,忍不住露出笑意,紧接着,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他这些天和杨成娃,现在改名叫付成娃的,在一起干活,约好早上一起走,他在路口左等右等不见人,跑到付家住的树林去看究竟,刚好碰上付彪带人暴打付成娃,还把他们辛苦搭建的树屋拆了,付家人的席子、衣物和树屋拆下的木头,都被扔在树林边的沙滩上点火烧了。谢启先跑过去阻拦,也被打了一顿,他强忍着剧痛,跑到钱隽这里求救。
文瑾和钱隽第一想到的,就是这个谢启先即使不完全知道钱隽的身份,也绝对不是对他一无所知的人,但事情紧急,他们也来不及先审问,再救人。
王杰和陈凯一听又是付彪兄弟作恶,立刻就跳了起来:“爷,我们俩上一回下手轻了,还没把这个付彪打怕呀,行了,这事您就不用管了,还是我俩去解决。”
王虎胆传完话回到大门口,见谢启先躺在门口昏迷不醒,赶紧把他抱进门房,喂了一碗开水,谢启先才悠悠醒了过来:“你给东家说了吗?付彪不知从哪里找来几个会武功的,马上就要来了。”
王虎胆气得:“你刚才怎不说清楚?”
谢启先嘴巴讷讷了几下:“我不是晕过去了吗?”
王虎胆只好丢下谢启先,又打算跑进去报信,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姓钱的在哪里?敢打我付彪兄弟——”
一群人气势汹汹,很快就到了钱家门口,王虎胆见来不及了,一把将谢启先拖到自己的门房里:“老实呆着!”自己站在大门口凝神戒备。他年纪虽大,但每日依然坚持练功,那一身的功夫,却并没落下,对眼前这一大群人,并不惧怕。
“叫姓钱的出来,乖乖受我们十棍,他打了我们付兄弟的仇就此揭过,若是敢说个“不”字,看我们不捶扁了他。”
打头的人个子不高,嗓门却不小,他呼喝完了,身后的一群人便纷纷跟着叫嚷:“对,叫姓钱的出来乖乖受死,不然我们踏平了钱家。”
……
王虎胆微微眯着眼,一句话也不说,打头的小个子走上前,伸手便是一巴掌:“听见没?还不快去!”
旁边还有一个人嘲笑道:“吓傻了都——”
话还没说完,王虎胆脑袋一偏,让过那一巴掌,兜头一拳还击过去,小个子的脸顿时血花四溅,一颗牙齿从众人头上飞过,一半红一半白的,掉在地上。
“打!”声音从付彪背后传出来,王虎胆还没看清后面的人是什么样的,就被一群人围了。
这些人手里都拿着齐眉棍,王虎胆一看这打下来的方位和顺序,就知道是特别练出来的,各个方向都有,却并不因为人多,自己那一方先磕碰了,而且,把王虎胆所有出手的机会都封锁了。
难怪这些人看着功夫不怎样,却如此嚣张,原来他们的资本是这个啊。
王虎胆双手伸进外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大纸包,已经有棍子敲在头上,令他有些头晕眼花,但他手里的动作,却没有一丝的走样。对面的人都在急着把棍子打在他身上,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他手使劲一扬,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二百三十二章 群众力量
——一蓬白色细粉从王虎胆手里飞出,扬起一片烟尘,拿着棍子的凶徒有人大喊:“不好,是石灰!”
还有人喊:“快退!”
但他们人多,又是练好的步调,前面的人后退,后面的人会迅速补上,这个时候,只因为前面的人根本就不是按照事先的步调来的,后面的人补充时便乱了套,自己人拥挤起来,结果石灰结结实实都落在他们的头上脸上,有人咳嗽,也有人捂着眼睛喊疼,整齐的阵营立刻就乱了套,一下子全撤下去了。
“快撤,后撤!二彪,找水来,快找水来!”又是那个声音,这回王虎胆看清了,是个尖嘴猴腮的黑衣人。
谢启先不知何时跑出来,站在王虎胆身后,低声说道:“这人是姚家的一个护院,平日里三房去收租,都是他跟着,不知多少人被他打过。”
王虎胆没有吭声,这一架打完,他们就和这南港城的霸主姚家直接对上了,说不定都呆不下去了呢,他还不知道主子什么打算,只好戒备地站在门口,并没有乘胜追击,去拿下那个黑衣人。
钱隽走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他嘴角微露笑意,从刚才老婆让王虎胆带两包石灰粉开始,他心里就一直压不住想笑,自己的女人这份机智,别说百里挑一,就是万里都难挑出一个来,石灰粉,真是打群架时使用的利器。
付彪看到钱隽,和站在他前面的陈凯王杰等,附身在黑衣人耳边道:“来了,就是他们几个。”
黑衣人盯着钱隽看,他眼珠子发黄,眼神凶狠,看上去就像吐信的毒蛇,让人看过去觉得特别不舒服,姚家近几年的地租收的比较狠,多达七成半到八成,收租时佃户反抗激烈,每次他一出场,对方都会软下来。谢启先一看到这双眼,就感觉恐惧又恶心,却没法收回眼光,直到忽然弯腰吐了起来才算解脱,王虎胆扯着胳膊,把他拉进院子里:“能自己去洗洗不?”
“能,谢谢王大哥!”谢启先声音微弱地答了一句。
钱隽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没想到在这天涯海角一般的偏远地方,竟然还有练这种邪术的,南港城的人尚武,十来万人口的一座城市,武馆不下五十家,钱隽大致看过一遍,外家拳、内家拳、练刀法的练枪法的都有,唯独没听说也没见过练惑心术的。
好在黑衣人的功力一般,不要说钱隽,就是王虎胆、陈凯、王杰他们,都能够定住心神,不为所惑。
黑衣人眼皮耷拉下来,眼里的那股金色凶光便消失不见,钱隽看到身前的几个随扈都下意识地揉眼,知道他们还是多少着了道,就在这时,黑衣人忽然猛地一挥手:“上!”
刚才被石灰迷眼,现在已经恢复的打手又举着棍子一拥而上,时间拿捏地很准,两下配合也相当默契,看来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钱隽身前的几个随扈虽然都移开手,不再揉眼,但他们的视力还是有些不正常,陈凯焦急地叫了一声:“不好,我眼花!”
王虎胆猛地跑到最前面,手往上衣的口袋一插,对面涌上的人都以为他又要撒石灰,忍不住抬手护眼,脚步也乱了,虽然王虎胆为这边争取的时间,还不到一秒,几个随扈猛然甩头,视力已然恢复正常,他们大叫一声,冲了上去。
黑衣人带的这帮打手,没什么功夫,或者说他们全靠配合取胜,钱隽刚才已经看出他们使用的是军队里的一个小阵法,冷静地指挥着手下进行反击,黑衣人显然没想到钱隽乃此中高手,见自己人还没开打就溃败下来,眼珠子一转,便想开溜。
陈凯王杰他们如何肯答应,尤其是陈凯,跟一阵风一般,沾着即倒,谢启先在一边看了,急忙跑到家里,叫来一帮家仆,拿着绳子把放倒的人挨个捆起来。
钱隽笑着指点了一句:“三个人对付一个,压头的,压脚的,再加一个捆绑的。”饶是这些打手比一般人敏捷壮实,被这么对付也毫无办法,地上很快就东一个西一个的抓住了好几个。
“结阵!小乾坤阵!”黑衣人还没碰上过这样的情况,焦急地大喊着,但他的人已经被冲散,没法集结,喊也是白喊,陈凯离他越来越近,黑衣人气恼地把身边一脸惊慌的二彪推给陈凯,调头想跑。
“你给我留下!”陈凯一把将二彪推给王杰,紧追黑衣人,眼看就要抓住他了,只听有人大喊:“都给我住手!住手!”
一群穿着灰衣的衙役跑过来:“住手!都给我住手!”这些衙役显然训练有素,迅速将所有的人都围了起来。
一个像是个头头的人最后走来,围着大家走了半圈,然后把目光狠狠地盯了一下钱隽才掉过头下令:“都抓起来,带到衙门去,打架斗殴,私刑拘押,简直不把咱们南港城的衙门当回事了。”
“慢着!”钱隽当然不能就这么跟着走,衙门有多黑,他心里门儿清的,不管不问,直接投到监狱里,然后就那么关着,十天半个月不闻不问是正常的,被糊里糊涂关几年的都大有人在,今天这伙衙役,来的太是及时,令他不得不防。
“哟嗬,你敢让咱们慢着?你是谁呀?”衙役的头儿一边阴阳怪气地说着,一边朝钱隽走过去。
“我是谁?你还不配问,去叫南港城的知府过来!”钱隽说完,一甩袖子掉头就往回走,这下轮那个衙役头子叫慢着了。
“大胆!不管你是谁,敢无视朝廷律法,打架斗殴,死刑拘押,就该去衙门领罪!”
“打架斗殴?我一直站在家门口,谁看到我打人了?”钱隽冷冷地问道。
那衙役头儿被问住了,喘了两口气,才嘶声喝道:“你纵奴行凶,一样有罪!”
“你看到我纵奴行凶了?我怎么行凶了?”
“你,你让奴才打人!”
“我打谁了?”
衙役头儿冷笑了几声:“事情明摆着,地上这些人,都是被你的奴仆打倒的吧?你还敢说没有打人?没有行凶?”
“你也算是官府的人,吃公家饭,为何不问一声,我家门前有这么多人?这里不是闹市吧?也不是码头港口吧?我家的奴仆好好的在家里干活,为何要跑出来呢?”
衙役头儿嘴角抽抽了几下,他心里门儿清的,自然不能问,可现在被钱隽逼到墙角,理屈词穷,便只有蛮横不讲理一条路可走了。
“这些是我们老爷问的,我只负责把人带过去,走!”他又叫了一声,“带走他!”
钱家院子里,又出来几个随扈,围在钱隽身前,那些衙役和这帮打手显然是认识的,他们之间还有小声嘀咕着说话的,已经弄清前面的人不好惹,他们今天想要强行带人,根本行不通,因而,衙役头儿叫嚣了好几声,也没人上前去。
“你们——,你”衙役头儿先指了一下自己人,见他们不停地使眼色,随即狠狠地指了一下钱隽,这才跺脚道,“你想造反吗?”
钱隽被逗笑了:“你知道我谁吗?竟敢扣这样的大帽子,你不想混了吧?”
衙役头儿被钱隽这一身贵气震慑,不由得有些心虚,随即又暗骂自己:南港城最尊贵的人,乃是姓姚的,这个外路人,不可能是那个王公贵族,绝不会比姚家的权势更大,他挺挺胸,色厉内荏地叫嚷了一句:“你能是谁?不过有俩臭钱,还想翻天不成?我告诉你,今天乖乖跟着去衙门,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呵呵,是吗?我今天不去衙门,就要吃不了兜着走?那你贪赃枉法,为虎作伥,会不会吃不了兜着走呢?”
“我,我,哪有贪赃枉法?你血口喷人!”
“没有贪赃枉法?那你为何不问青红皂白,一来就直冲着我呢?显然你已经被那些恶徒收买。”
黑衣人见衙役头儿如此没出息,这么长时间也没把人带走,早就一肚子火气,现在又被钱隽定为恶徒,更是不忿,指着钱隽:“你说谁恶徒?”
“你呀,你不是恶徒,为何带这么一大帮打手,在我门前寻衅滋事?我听这位谢先生说,你还把付成娃的房子拆了,并且付之一炬,我不明白,你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儿,衙役官差为何视而不见,倒盯上我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了。”
谢启先在一边站了半天,趁机跑前两步:“大人,官差大人,这个人,刚才把付成娃搭建的树屋拆了,还把人家的衣服烧了,锅碗瓢盆砸得稀烂,官差大人,付家好冤枉啊!”
“官差大人,这有人喊冤,你是不是该秉公办事了呢?他们欺压良善,祸害百姓,我的仆人那是路见不平,你应该先把他们抓起来!”
陈凯和王杰、王虎胆趁机叫嚷:“对!对!我们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一定要把这帮坏人抓起来!”
汉人的习性中,喜欢看热闹是其中一个显著特点,这会儿,钱家门口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大一圈看热闹的百姓,也有人见到了付成娃一家的惨状,忍不住对身边的人讲述起来,人群里嘤嘤嗡嗡都在说此事,有胆大的,躲在人后,大声喊道:“官差大人,这帮坏蛋确实把付成娃的树屋捣毁了——”
还有人喊:“官差大人,你一定要为民做主——”
钱隽听到一声故意放粗的喊声:“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豆腐——”他循声望去,赶紧给一个随扈打手势,让他过去护着主子。
原来文瑾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溜出去,和春明夏阳四处煽风点火,围观的群众,好些都愤恨地瞪着那帮打手和为虎作伥的官差,她的一句卖豆腐,引来一片笑声,随即,便有人附和着叫喊起来:“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豆腐——”
文瑾趁机又喊了一声:“坚决要求官差为付家做主,抓住凶徒,以正典刑——”
春明和夏阳举起右拳,跟着呼喊,旁边的群众觉得好奇,又觉得解气,文瑾又一次喊口号时,他们便有样学样地跟着呼喊起来:“坚决要求官差为付家做主,抓住凶徒,以正典刑——”
“坚决要求官差为付家做主,抓住凶徒,以正典刑——”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豆腐——”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豆腐——”
文瑾低声给身边的随扈叮咛了几句,那人犹豫了一下,便迅速挤到谢启先身边,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谢启先郑重地点点头,便跳到钱家门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大声说起来:“众位大爷大叔,听我说一句,今天的事由,都是小人引起的,在城东,有个付家餐馆,是一对老夫妻经营的,他们只有一女,便在八年前招赘了个女婿,一家人辛苦砥砺,才有了一个宅子,几亩地,得以温饱,不想付老爹前年急病而逝,那付彪兄弟,诺,就是站在那里的一对大个子,他们和付老爹早就出了五服,平日也从不帮付老爹和付家妹子干活,却在这个时候跑出来,以子侄的身份强占了付家的店铺,还把付大娘和付家妹子夫妇、孩子都赶出了家门,付大娘没法子,带着一家人在城东的小树林边搭个树屋居住,还被他们今天给拆了,他们还砸烂了付大娘一家的锅碗瓢盆,这是把人往死里逼呀——”谢启先说到这里,声音都哑了,眼泪也忍不住流下来,四周看热闹的,也有人眼热心酸,为付家拘一把同情的泪水。
文瑾趁机叫喊了一句:“抓住坏蛋,为民做主——”
“抓住坏蛋,为民做主——”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豆腐——”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豆腐——”
“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这边的喧嚣,引来越来越多围观的人,谢启先趁机又大声诉说付彪兄弟的恶行,春明夏阳学着文瑾的样子,在人群里四处鼓动,不时地喊几句口号,事情到了这一步,那个衙役头儿已经完全懵了,他明白无论如何也没法把钱隽带走,也明白今天姚家的这一帮打手,是绝对得去衙门走一遭。
他把事情想简单了,以为可以前门进入,后门放出,便悄悄给黑衣人使了个眼色,意思让他配合,黑衣人哪里肯答应?他知道今天碰上了硬碴儿,一直在想办法溜走呢,若不是陈凯看的紧,他说不定都跑掉了。
钱隽看时机成熟,高声质问衙役头儿:“这位官差大人,为何还不把恶徒锁拿归案?难不能你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贪官!打死这些贪官,还南港城清明天下——”春明让文瑾想出口号内容,她来喊,毕竟是练有功夫的,她运气发出的声音,穿透力相当强,围观百姓立刻跟着呼喊起来,那个衙役头儿吓得不轻,唯恐今天被乱拳打死,也顾不得黑衣人是否答应了,他一挥手下令道:“把他们锁起来,带到衙门去!”
不等黑衣人反抗,陈凯立刻就动了手,把黑衣人撂倒在地,又帮着官差把他用铁链锁了,这才大声喊着:“让开,官差要把坏蛋押走了——”
衙役头儿这会儿,已经完全由不得自己了,他和手下押着一帮姚家打手在路中间走,前后左右都是围观的百姓,人们对着这边指指点点,付家的冤枉,很快就传了开来,普通百姓没有不义愤填膺的,越来越多的人都跟着走,希望能看到坏人被惩处。
钱隽好容易才把文瑾从人流里挖出来:“快回家去吧,你也不怕有个万一!”
“没事,有春明和夏阳护着呢,再说,我也不是泥捏纸糊的。”
钱隽苦笑:“你还是回家去,剩下的事情,有我处理,我保证把事儿办得妥妥帖帖。”
文瑾笑:“我好容易碰上一场热闹,还没瞧够呢。”
“我的姑奶奶,你什么时候这么好事了?”
文瑾大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长了一辈。”
见丈夫囧得一脸通红,文瑾这才不开玩笑了,她郑重地捏了钱隽的手一下:“你尽量不要出头,好吗?我和孩子在家等你回来!”
“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他对文瑾做了个鬼脸,然后一笑,“你的法子我已经学会了。”
“那我就放心了。”文瑾也笑,这才带着春明夏阳从人群里挤出来,往家里走去。
回到屋里,夏阳激动的情绪还没法平复,她满眼都是崇拜地看着文瑾,敬佩地道:“太太你好厉害,只喊几句,就逼得那帮贪官污吏不得不把坏蛋抓起来。”
“哼!就他们那点伎俩,还敢到咱家门上寻事儿,看我如何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嘻嘻,太太好厉害!”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下毒
钱隽乃是朝廷显贵,以前很少有人敢惹他,因而从没想到过若是不能气势逼人,以一个小百姓的身份,该如何利用其他因素来取胜,文瑾今天的表现,让他猛然醒悟,群众力量原来如此巨大,利用得当,也是一柄利器。接下来,有他在人群里煽风点火,南港城东城县知县想包庇也没有办法,在将近万余百姓的包围县衙,等着听消息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当堂审问,判了付彪兄弟归还付成娃一家饭店、宅院,发配充军,姚家一帮打手每人二十大棍,羁押十天,游街示众。
为了把这个案子做成铁案,钱隽当场就鼓动百姓大呼“青天!”,还请了一个代写书信的老秀才,写了万民状,送到知府衙门,要他转告上峰,表彰东城知县。
知县梁邦稳一肚子苦水倒不出来,这一篇万民状若是送到京城,让姚光远看到,他的官儿就别想当了,可他骑虎难下,有什么办法呢?自从来到南港城,他没少巴结姚家,从修桥到铺路,恨不能榨干百姓,取信姚光远,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一炬,眼看还要和姚家结仇,他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还是师爷一句话才让他安心下来:“知府大人也是个有成算的,怎会把那样的东西送达上听?”
知县一想,可不是这样嘛,南港城谁敢说姚家一个“不”字?这事儿出来,知府只怕也会尽量捂着藏着,绝不会轻易捅出去,这才勉强安心。
南港城知府果然和梁邦稳的师爷想到一块去了,他拍着胸脯向送万民状的百姓保证,一定会把他们的心意上达天听,回头就悄悄把这个案子压了下来,并且通知姚家,等过了这个风头,付家兄弟就会释放出来,但要求这两人三两年不要再南港城出现,暂避风头,姚家那边只不过争一口气而已,才不会在乎付彪兄弟,自然一口答应。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付成娃一家回到自己的家园,又把小饭馆好好清扫粉刷,收拾干净,在邻居的帮助下重新开张,昔日的老顾客听到消息,纷纷前来捧场,小日子又安安稳稳地过了起来。
钱隽和文瑾一家,也继续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
但姚家人却坐卧不宁了,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还有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都是说召集的地盘容不得有人觊觎,当家的姚家二老爷,姚光远的二弟姚志远,他觉得钱隽绝不会是个普通商人,唯恐是京城大哥的对头派来寻事的,便把事情经过细细写入信中,甚至连钱隽的长相、气度和手段、作为都没放过,还让家里的幕僚画了一幅小像,派人乘船送去京城。
姚光远一听姓钱,心里就发毛,拿着画像,越看越像钱隽,他第一想法,认为钱隽假装失踪,是永昌帝派出去专门查各地的官员民情去了,当时就吓得浑身冷汗,第二天看到皇帝时都战战兢兢的,但永昌帝却没有任何异状,姚光远下朝回到家,猛然醒悟钱隽流落民间,不是皇上的安排,而是他自己故意的。
姚光远还记得钱隽失踪,是为了萧家大小姐,仁亲王坚决反对这门亲事,而他又非卿不娶,父子俩争执不下,全京城的人当时都知道这回事。他忽然消失不见,不光是仁亲王这个做父亲的从此一蹶不振,连当舅舅的沈明熙都白了头发,但作为大舅的沈明昭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依然坚定地站立在朝堂的第一位置,从容不迫,坚忍不拔,为什么同样是舅舅,差别会这么大呢?现在,钱隽未死,答案一下子就明明白白的了,——钱隽是假失踪,装死的。
这个念头一涌上姚光远的脑际,他心里的疑惑就全都迎刃而解了,沈明熙是性情中人,事先肯定不知情,而是由沈明昭操纵着这一切,钱隽以退为进,顺利迎娶了萧家大小姐,还悄悄潜到南港城,自己差点就被放倒了,这手段,这计谋,姚光远自认实在高明,太高明了,自己打破脑袋,也想不到这儿。
为了保险,姚光远又在皇帝面前试探了几次,确定钱隽不是这位最喜欢阴谋诡计的永昌帝派去的,心里就盘算开了——沈明昭呀沈明昭,没想到你平日里总是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行事也总好像光明正大,把我比得总显得龌龊卑鄙,上不得台面,连皇上都在我面前说过好几次“你什么时候有沈大学士的气度和胸怀呀!”
——原来,你比我卑鄙龌龊千百倍,竟然想出这样卑劣的办法,虽然你帮助外甥娶了心上的女人,现在又差点扳倒我,但你的这一计谋,害了多少人?且不说仁亲王了,一下子老了十几岁,连朝廷的事情都不闻不问,更别说沈明熙,三十刚出头的人,一下子头发全白,就连太后和皇帝,都为钱隽的失踪,难过、自责。
——哼,沈明昭呀沈明昭,你这一招也太损了,只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竟然置这么多人于痛苦之中,我姚光远再小气,也没有做过这么阴损的事情。
姚光远想到这里,心里开始盘算如何,如何才能揭开这件事情,让沈明昭的“丑恶嘴脸”,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在皇帝的面前。
“哈哈哈,从今以后,我倒要看看,你沈明昭还有什么脸面站在朝廷之上,摆出文臣领袖的姿态!”
姚光远似乎看到自己以后的光明前途,忍不住大笑起来,伺候他的随从吓得贸然推开门,对他审视地看了又看,确定自己家老爷,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了。
“看什么看,出去!”姚光远就是一个小人,自然对这种小人想法洞察分明,他不高兴地摆摆手,把仆人赶出去,这才凝眉思索着,该用什么样的手段,即不伤及自己,又能揭开沈明昭和钱隽上演地这一场“双簧”好戏。
他为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地位,这几年一直视沈明昭为劲敌,现在,他觉得和沈明昭最后的决战时机来到了,不是压倒沈明昭,就是他姚光远永远退出朝廷。
所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沈明昭根本就瞧不上姚光远那点儿伎俩,姚光远却处处与他为敌,比如在对待北疆的事务上,去年,沈明昭毫不妥协,是最坚决的主战派,姚光远认为,那是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都是沈明昭的人,他那么做,自然是为了扩大他的势力,现在,北方的鞑子内部,出现分裂,堂兄弟争得你死我活,沈明昭又改变了主意,主张支持其中实力较弱的一个,打击另一个,尽量和平解决问题,姚光远也改变了主意,他认为应该趁机打一仗,跟西疆一样,把鞑子打痛、打趴下,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他不是故意要和沈明昭唱反调,而是因为兵部尚书的小女儿,嫁给了他的铁杆拥趸——大理寺卿的二公子,成了他这个阵营的人,要打仗,兵部的权利会大大增加,那他的势力也就跟着增大了,他认为沈明昭改变主意就因为这个,见他摆出一副以国事为重的模样,心里常常十分鄙夷,觉得沈明昭就是个大骗子。
要对付沈明昭,南港城的钱隽就不能放任不管,这个人的能力,他可是门儿清的,说不定他在京城刚开始动作,钱隽就在南港城发难,他姚光远可就完蛋了。他的两个弟弟在南港城,绝对不可能那么清白,想要找茬儿,到处都是小辫子可抓,他不知道钱隽的步调到了哪儿,但只要到南港城,只要着力打听他姚家,就不可能没收获。
姚光远实在不信任两个弟弟,他们的能力和钱隽相差太大,于是,他把自己身边得用的师爷张茂随派了过去。
——正是荔枝成熟季节,文瑾和孩子都很喜欢水果,好像知道他们家人喜欢这一口似的,每天都有小贩在门口叫卖,这个时代还是老实人多,钱家的仆人出来购买时,不搞价,给钱又痛快,小贩为了让人看上自己的货物,尽可能挑大的好的荔枝拿过来,有个卖荔枝的,拿的是桂味这个品种,好吃,但个头不大,有一天刚好没人来卖荔枝,就他一个,令厨娘香嫂很为难,她是本地人,当然知道这个好吃,但害怕东家连尝都不尝,就训斥她,那可就太冤枉了。
因为每天吃荔枝,特别容易上火,文瑾才雇了这个新厨娘,专门负责购买当地的水产、水果,另外给一家人煲汤,当地人的老火汤,滋补下火滋味好,文瑾前世来这边旅游就听说过,现在能享有这样一个专厨,她觉得十分幸福。
钱隽本来不是很爱吃水果,也不很爱吃海鲜,但每次看到媳妇和儿子围着水果盘子,把如冰雪一般洁白晶莹的荔枝送进嘴里,然后微微眯着眼睛,美滋滋享受不尽的模样,他就羡慕不已,也忍不住陪着吃几口,一来二去,觉得这个滋味果然天下少有,百吃不厌,竟然也爱上了。
看到香嫂有些为难地端上洗好的荔枝,文瑾还有些疑惑她怎么有那个表情,结果这一眼,让香嫂更是紧张到汗溜满面:“太太,这个荔枝也好吃的,就是个头不大,今天来的人少,就这一家。”
结果竟然是个小核桂味,文瑾很满意:“这个我不懂的,你觉得好,便可以买了,只要不是故意蒙我就是。”
香嫂见太太这么通情达理,十分高兴,连忙承诺:“我会精心挑选,一定不让太太失望。”
文瑾见她勤勉、有礼,还让春明赏了一角银子,足有两分的样子,香嫂喜出望外,在后面的日子里更是精心。
荔枝盛果期有一个多月,在扫尾的时候,龙眼上市了,这虽然没有荔枝好吃,但却更富有营养,文瑾也没少购买。
这天,有人在门口叫卖,香嫂又出来购买:“大嫂,我的龙眼可是刚摘的,最是新鲜了。”小贩热情地道。
香嫂见龙眼又大又规整,就买了二斤拿进去。
虽然这个时代没有污染,南港城又潮湿多雨,空气清新,水果上几乎没有灰尘,文瑾还是要求香嫂洗两遍再端上去,香嫂是个实在女人,东家太太给的薪水不错,为人也和蔼,她从来不偷懒,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她放下洗龙眼,转身去打水,旁边洗菜的粗使婆子张妈妈伸手抓一把。这是文瑾在南林府买的仆人,干活倒是很利落,就是馋了些,香嫂是新人,还不敢惹她,只好当做没看见。
香嫂洗好了龙眼,放在竹子编的筲箕里沥水,她刚要提着脏水准备倒进排水沟,就看到张妈妈捂着肚子:“唉哟,唉哟!”
香嫂赶紧放下水盆:“张妈你这是怎么了?”她伸手搀扶着,让她去厨房院外的一间厕所,张妈却忍不住了,身子沉着往下倒,嘴里白沫也吐了出来。
香嫂吓坏了,大喊起来:“快来人呀——”
管厨房的嬷嬷是文瑾从萧家带来的,做事很有魄力,她一面派人给文瑾报告,一面让外院赶紧请大夫,可惜大夫还没到,张妈就死了。
春明一脸惊慌地给文瑾汇报:“大夫说,张妈是中毒死的,老爷把厨房的人全部关起来了,正在审问呢。”
文瑾正和儿子玩儿,闻言心中猛然一沉,是巧合还是针对她一家人来的?事关厨房,她自然十分重视,便让夏阳在这里守着,和两个奶娘照看孩子,她带着春明过去看看。
钱隽已经把人问了一遍,没有发现问题,官府的仵作还没到,厨房的东西就那么摆着,文瑾站在外面看了看,听钱隽给她审问的结果。
“张妈早上和大家一起吃的饭,没有任何问题,别的人,连个肚子疼都没有。”
“张妈嘴馋,有没偷吃什么不干净的?”文瑾嘴上说着,心里却觉得这不可能,现在又没有农药,他们又没有买山菇那些有可能带毒的东西,就是不小心把不该混在一起吃的给吃下肚子,也不能就这么快呀,并且,口鼻流血,显然是剧毒物的。
钱隽一愣:“张妈嘴馋?”他掉回头又去问厨房的人,文瑾随后跟着,香嫂很怕钱隽,看到文瑾,胆子似乎大了些,呜呜哭着道:“张妈抓了一把龙眼吃了,我不让她吃的,可是管不住。”
“龙眼?这个有问题吗?”钱隽下意识地问,家里天天吃这些,他直觉不会有问题,但就在说话的当间,和文瑾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白了脸色——若是外面有人想要害他们,只要稍稍查访一下,肯定会从这个方面下手的,谁会注意一个卖水果的小贩?当他们把有毒水果卖到这里,转身融入茫茫人海,就是想找,也难如大海捞针。
文瑾正要让人查看那些龙眼,门房传话进来,说是官差到了。
来人竟然是那天在门口处理事情的衙役头儿,官职是个捕头,他带了四个捕快,还有一个仵作,一上来就要把所有的人都带走。
站在钱隽身后的王杰赶紧走过去,似乎不小心碰了他一下,就在两人错身之时,一个五两的银锭就塞在了他手里,捕头手心一转,把银子放进袖子,紧绷绷的脸皮便有了些笑容。
“事情发生在厨房,这个院子里的人一个都没少,全在这儿,上官大人请!”王杰让捕头进屋,文瑾和钱隽就在院子里站着,不到两刻钟,捕头便走出来,直奔厨房。
仵作已经查验过张妈的身体,这时候也奔向厨房,他四下查看,用鼻子左闻闻右嗅嗅,最后,和捕头一起,站着盛着龙眼的筲箕前面。
仵作拿了一根银别针,在那盆洗龙眼的水里搅了搅,别针立刻就变成了黑色:“就是这个龙眼有问题了——”
就在这时,香嫂忽然也喊起头疼,随即也倒在地上,那大夫还没走,认出是一种蛇毒,把随身带的药丸给香嫂服下,一个多时辰香嫂就清醒过来。
事情是明摆着,就是那个卖龙眼的做了手脚,香嫂因为清洗,毒液从手上的裂纹进入人体,因为中毒少,因而发病慢,再加上抢救及时,才保住一命,张妈在龙眼未清洗时直接抓了一把,手在剥皮时沾到毒物,然后又拿剥了皮的龙眼入口,因而吃下的毒物多,发病快,根本就来不及救治。
是个人就能做出这样的判断,捕头竟然要带走全部钱家人,连同那筲箕龙眼,王杰又拿出银子希望他给个方便,这家伙竟然不肯通融。
“有人针对咱们下手了。”文瑾气恨地道,他俩在这里与世无争,实在想不出挡了谁的道儿。
“姚家,只有姚家才能解释得通。”钱隽十分敏感地道,“他们在南港城称王称霸惯了,虽然我们上一回不过是惩罚了一个奶娘的儿子,连姚家人都算不上,但他们依然觉得丢了面子,想要下狠手把我们一家连根拔除。”
第二百三十四章 针锋相对
“好恶毒的人家。”文瑾气愤地道。
在南港城,只有姚家能让捕头拒绝收礼,也只有他们能驱使官府为虎作伥,文瑾沉默了一会儿,问丈夫:“事到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钱隽微笑了一下:“他们这是逼我亮出身份呢。”
“唉哟,老百姓当久了,我都忘了你是谁了。”文瑾不好意思地拍拍胸口,“我刚才还以为,咱们必须到公堂上和官员激辩一场,才能不会被投入监狱。”
“呵呵!”钱隽笑,“若是能讲理,我也不妨好好和那些官员谈谈朝廷律法,只怕咱们一家人会被直接投入监狱,然后不明不白就那么死了,最后还要背上一个肆意杀仆的恶名。”
文瑾也这么想,事到如今,钱隽也只有公开身份这一条途径了。
萧国公的女婿这个名头,远远震慑不了姚家,反而会引起他们更加疯狂的迫害,这个念头也就在文瑾脑海那么一闪现,就被自动放弃了。
捕头见钱隽根本不买账,别说乖乖跟他去衙门,反而让人搬了一张椅子,在院子里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一下子暴怒起来:“你想造反不成?”
“这么大的帽子我们还戴不起!”王杰已经得了钱隽示意,但依然先礼后兵道:“事情是明摆着的,是有人要害我们主子,你不帮着追索凶手,反而要把苦主带到衙门,所为何来?”
“这是破案需要,你懂什么。”捕头声色俱厉地道。
“破案需要?我们是不是也可以交银具保?你为何不肯答应呢?这也是破案需要?”
“你们外乡人,谁肯担保?”
“你怎知道没人肯担保?”
捕头咬了咬牙:“我现在倒要看看,谁来给你们担保!”
谢启先和付成娃一家就在院子外面等着呢,刚才出事,王杰就怕对方又要让主子去官衙,已经派人去请了,跟着这两家的,还有那一天和捕头对峙的几个义气汉子,他们多数无家无口,平日里虽然有些好逸恶劳,但却心性侠义,喜欢抱打不平,那次事件之后,钱隽曾授意王杰和陈凯去请他们吃酒玩耍,和他们成了好朋友,今天一听这边有难,立刻都来了。
捕头没想到王杰出门转了一圈,带回一帮子当地人,连这一片的里长也在内,脸儿就黑了下来,他阴测测地问那些人:“你们这是愿意为一个外乡人担保了?他是罪犯,你们可要跟着连坐的。”
王杰在一边接了一句:“注意你说话的措辞,我们主子不是罪犯,你若是妄想威胁保人,强押我们主子去衙门,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吃不了兜着走?我不知道你如何让我兜着走!”捕头狞笑了一下,“你们有花钱贿赂邻居求保的嫌疑,连同他们,都要押送衙门,等候知县老爷审理。”
几个保人中,有害怕变了脸色的,但多数都气愤难当:“你这么做,还有王法吗?”谢启先质问道。
“我们就是王法,哪个敢拒捕,当造反论处,都带走!”
就在这时,守门的王虎胆派人过来报信:“老爷,太太,守备带人把宅子围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捕头冷哼一声,狂妄地踢了距他最近的谢启先一脚。
王杰大怒,一巴掌把铺头打了个趔趄:“睁大你的狗眼瞧瞧,知道我们主子是谁吗?敢在这里撒野,不想活了。”说完,不由分说,扯开捕头的领口,从他胸口扯出一个钱袋,“你收受贿赂、贪赃枉法、诬陷好人,我们要把你扭送官府治罪!”
捕头气得浑身发抖,从来都是他指责别人,还没有碰上过被人指责的:“你,你造反!”
“除了会扣大帽子,你还会什么?”王杰一边说,一边动手,陈凯趁机过来,把捕头放倒,捆了起来。
几个捕快目瞪口呆,站在一边不知所措,他们不明白一个普通商人,何来这么大的胆子。
事到如今,捕快们第一想的,就是这个姓钱的不要命了,想造反,随即,他们又想到钱这个姓氏,在巨荣,可是最高的存在,不会是这个姓钱的是皇家贵胄,来这里微服私访的?
一个年级略大的捕快低声说了一句他的想法,其余几个都吓得冷汗淋淋,脸色苍白,战战兢兢想要跪地求饶,但又怕判断失误,丢了大脸,一时面面相窥不知该怎么办。
几个保人也有些害怕,他们毕竟是普通百姓,从来都是见官矮一头,哪里见过把捕头捆起来的?何况外面已经被守备带兵堵了门,难不成这人真的要造反?几个人也是心慌意乱,脸色泛白,他们和钱隽接触时间不长,只是觉得这人义气、能干,可绝对没有想要结帮造反的意思。
还是谢启先最先回过神:“我们东家,绝不会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他今天真的冤枉,或许是想把事儿闹大些,让那些狗官不敢轻举妄动吧。”
“嗯,肯定是这样,那些狗官也确实过分,竟然守备带兵来了。”这话一下子就说歪了楼,几个保人又脸色苍白起来,和衙役对抗他们已经没胆量了,更别说大兵。
莫说普通百姓,就是有功名的秀才遇到兵,都有理说不清啊,几个人正在一起嘀咕,有眼尖的看到守备来了。
这是什么情况呀,守备大人竟然眼神闪烁,一脸惶然,平日的威风呢?
几个普通百姓看不懂,那几个衙役可就不一样了,他们立刻就确定刚才的推测是正确的,在守备大人跪到钱隽面前时,也跟着跪了下来。
守备脑袋磕着地面,砰砰响:“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将军,还请将军恕罪!”
钱隽一伸手:“你带兵过来,可有朝廷的行军令?”
私自动兵,那是死罪,守备顿时一脸都是冷汗,期期艾艾地道:“知府大人派人去通知的,并无行兵令!”
见钱隽一挥手,似乎要把他拿下,守备急忙道:“知府大人派的人随我而来,我有人证的。”
巨荣的军队有这样的规定,就是地方官为了维护治安,可以不用请示,在没有兵符的情况下,调动百人以下的军队。
“去,把那人带来!”
守备对跟着跪在身后的亲兵下了命令,有两个亲兵跑步出去了,不到一盏茶时间,两人脸色苍白地回来:“莫师爷跑了。”
守备汗如雨下,嘴巴嚅嚅了几下,磕头求饶道:“请将军明察,下官确实是奉命而来,不是私自调兵的。”
见钱隽冷冷地看着,不说话,他更加慌乱,只能一个劲儿地磕头辩解。
“你和知府勾结,这不是头一次吧?以前还干过什么坏事?”钱隽忽然问。
守备愣了一下,低下头没说话。
“那就是说,你要把今天的事情全承担下来了?”
守备身子一哆嗦,这可是死罪的,一死百了,自己辛辛苦苦熬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才有了眼下的富贵荣华,他可不想做别人的替罪羊。
钱隽看他低垂着脑袋,但放在地上的手指却勾回去又伸直了,证明他在盘算,便并不把他逼得那么急。
巨荣朝已经经历了五朝天下,重文抑武,武将最多也就吃吃空饷,只要没有丢了营盘,多数还不至于犯死罪,钱隽料定这个人,不会为地方官被黑锅。
果然,在钱隽喝完一杯茶后,守备低声道:“知府于文也只在这几年冬天调过兵,当时有一个村庄的百姓不肯服劳役,卑职率兵去弹压。”
“为何不肯?”
“这几年为了修桥铺路,南港城十五岁以上五十五一下的壮年男丁,都得做五六十天的苦工,他们受不了了。”
“修的那段桥,铺的那条路?”
守备瑟缩了一下:“修的通往老鹤岭的路,和过通江的桥。”
“老鹤岭人口稠密,市容繁茂,和南港城道路不通,给百姓带来很多不便吗?”
守备深深地磕下头去:“不是。”
“那,你说,为何要修一条通往荒山野岭的路?”
“……”
“不说是吗?那好,今天的事情,就落在你头上了。”
“将军——”守备祈求道,“卑职不知道啊,都是于大人的主张,卑职只是奉命而为。”
“嗯?是吗?”
轻轻的一句话,似乎能有千钧重,他从来没见过威压这么大的人,果然是皇家贵胄,不同凡响,守备几乎瘫软在地,乖乖开口道:“老鹤岭是姚中堂家的祖坟地,于大人是为了巴结姚中堂的。”
“姚中堂知道吗?”
“这个,卑职不知道,于大人以前是南港城东城知县,前面是知府江大人,这条路修了四年,于大人和江大人都升了官儿。”
“江大人?”
“嗯,就是现在的江左巡盐道道台。”
“哦?”钱隽了然地一笑,那可是个肥差,肥的流油,难怪于文要这么巴结姚家了。
跟随钱隽的随扈老杜,还是个能文能武的全才,武功不错,文笔也不错,钱隽一开始审问,他就拿着笔做起了记录,这时,他把笔录让钱隽看了一遍,然后递给王守备,让他签字。
到了这个时候,王守备已经完全由不了自己了
再说知府的幕僚老莫飞跑回去,报告主子于文:“遇到硬茬了。”
“来者何人?”
“不知道,王守备看了一块腰牌,立刻就软了,卑职在后面站着,只觉得那腰牌是乌木镶金,十分奢华精致,却没看清上面是什么,只是觉得那人不同凡响。”
“就算是微服私访的巡按,也大不过姚中堂,王守备怕什么?”于文想不通,“难不成是兵部来的人?”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巡按哪有出示腰牌的,也只有兵部的人才那样。
“老莫,你这么跑回来,有些失算了,若是兵部的人,可就坐实王守备私自调兵的大罪了。”
“啊?兵部的?兵部来地方做什么?卑职还是觉得那是个钦差,或许是皇上身边的侍卫什么的,所以才有腰牌,或许是哪个王爷下来了。”
“不会,皇上信任的王爷,也就仁亲王一个,老亲王这些年身体不好,连朝都不上,怎可能不远万里来咱们这偏僻的小角落?”
两人猜不着,老莫死活不认为是兵部来人,不想回去为王守备做证,于文也拿不定主意,他本来不是个有能力的,只是抱对了大腿,才扶摇直上成了知府,而且,他的性格,又是那种武大郎开店,容不下高人的,几个幕僚也都资质平平,唯一能拿出手的,那就是拍马屁,一个比一个功夫好,不仅把他拍得飘飘然,也把姚家的几个主子,巴得紧紧的。
“现在怎么办?”绕了半天,两人又回到这个问题,于文把几个幕僚全都召集起来,大家一致认为,应该立刻告诉姚家二老爷,请他来定夺。
姚家这时也正乱着,张茂随没想到投毒只死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并且,连事情的整个过程,都没法牵连上钱隽和文瑾,他本以为用这种方式,逼迫钱隽去衙门,趁机下黑手,除掉这个人,却又一次失算了。
钱隽若是假死,便是欺君,姚光远见皇上不知情,便料定钱隽不会轻易曝出真实身份,在于文没到姚府之前,在钱家门口探查的姚家下人,早就跑回来报了信,于文想不出那块腰牌到底是什么,张茂随可没有这么傻:“这个王守备,竟然乖乖进去受死?他也不想想,随便安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把那一院子人就地正法,事儿不就了解了?真是蠢材!”
“张师爷觉得,眼下我们该怎么办?”姚志远捏着拳头问。
“决不能让那小子把知府拿捏住,那样我们就毫无胜算了,当务之急,就是想办法除掉他!”
“于文绝不会投靠他的,那是我们的人。”姚家老三姚文远道。
“于文无大才,根本指望不上,可惜这个王守备了,手里有兵——”说到这里,张茂随两手一击,“有了,他是商人,听说买卖手笔很大,何不让市舶司派兵去抓人?他敢偷税漏税,就要敢接受这个后果。”
“偷税漏税?”姚文远一愣,忍不住哈哈笑了一声,“妙啊,谁能说清自己没有偷漏税?”
“事不宜迟,火速派人去市舶司。”
钱隽就根本没和外洋做生意,跟市舶司八竿子打不着,张茂随之所以要用这个来诬陷他,就是因为南港城的市舶司,才是姚家控制最紧的衙门,而且,那里还要几百兵丁,行动也不受兵部制约。
张茂随刚开始之所以用了王守备,是为了安钱隽一个暴力抗法的罪名,却没想到王守备不是他的人,被钱隽的威仪直接吓倒,失去了作用。
张茂随和姚家人商量,做决定以及到市舶司调人,虽然十分迅捷,也过了三个多时辰,这个时代交通就是马车,南港城就是不算大,他们这来来去去也很费时间。
钱隽利用这段时间,已经把王守备收服了:“拿着我的牌子,你派人去军营再调二百人过来做我的护卫,若是有人敢强行闯进来,格杀勿论!”
“是!”王守备恭敬地回答。
“让王杰帮你吧。”
“是!”王守备明知自己已经沦落为一个傀儡,王杰既是监督他,又是最后做决定的人,也不敢有一句怨言,现在,他只求无过,哪里还指望立功受奖?
钱隽知道姚家不会善罢甘休,此刻,他也不能被动防御,必须主动出击。姚家是地头蛇,控制了官府,所有的行动,都可以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钱隽要下手,必须比他们更占理才是,刚才王守备过来,钱隽已经知道今天会有一场大干戈,便把早先在南港城潜伏的人手都调动起来,很快就知道知府于文先跑到了姚家,后来又灰溜溜地回到了知府衙门,心里便有了主意。
捕头马汉在得知钱隽身份时,也软了下来,表示愿意为他效力。这些小人物,本来都是墙头草的,虽然不敢惹姚家,但落在钱隽手里,也一样不敢反抗。
“老杜带着几个捕快走一趟吧,去拜访拜访知府大人!”钱隽高声下令,然后,又小声给老杜说了这一次行动的步骤和主要任务,老杜越听神情越严肃。
接着,钱隽又接连派出好几个身边的得力人手,事情安排妥当,这才笑眯眯地小声对文瑾道:“咱们也该避一避了。”
“你这是要唱空城计了?”文瑾唯恐有变,已经让春明去传令,收拾了自己和孩子的简单行李,带着奶娘等贴身家仆,从侧门进到空无一人的做罐头园子,然后翻墙往西,绕过一片树林,又翻过一座小山包,来到一个整洁的农家院落。
狡兔三窟,钱隽早就租下了这个院子,还雇了邻居每天打扫,就是为了以备不测。
文瑾安顿好,便对展颜一笑:“我在这里一切安好,你去忙你的大事吧。”
“好!最多三天,我便过来接你。”
“嗯,我等着。”
此刻,天已经全黑了,钱隽留下陈凯带着两个随扈保卫家人,自己则步行出村,在空无一人的田间小路上,和自己留下的人汇合,骑马疾驰,返回南港城。
张茂随带着市舶司的税兵,和王守备的人在钱家的院子外面不期而遇,两方面都没有准备,就那么闹哄哄地打上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果断
王守备原本也是巴结姚家的,但现在觉得,他是兵部的人,跟随钱隽更有出息,再说还以为钱隽还在院子里,便真的听从命令,死死坚守。
张茂随气得要命,他是文人,偏还要瞎指挥,本来税兵的作战力还不错,结果让他折腾的,竟然打了半夜,也没能突破王守备的防守阵线。
钱隽悄悄潜入南港城,直接去了知府的衙门,果然老杜本事了得,拿着王守备的供词,外加钱隽暗地里调查的于文劣迹,把这家伙控制住了。
后半夜,于文在钱隽的威胁利诱加刑讯逼供下,招供了好些姚家兄弟图财害命、违法弄权的罪行。
他当然尽力把自己摘出来,但钱隽依然能发现姚家人吃肉,于文跟着喝汤,贪污受贿的蛛丝马迹。
一句谎言,必须要一千句谎言来圆谎,于文多说多错,天亮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招架不住,几乎钱隽问什么,他就说什么了。
张茂随折腾了几乎一夜,手下才有人翻墙进入院子,结果里面除了仆人还是仆人,正主儿一个都没,王守备听到这个消息,禁不住心里一宽,张茂随却气得眼冒金星,几乎晕厥,他立刻带人赶往知府衙门,本来是想要于文上书南海道台,污蔑王守备收受贿赂,包庇逃税商人,公然和市舶司税兵对抗,求那边派兵来镇压的,谁知一进衙门,就被按翻在地,捆了起来。
“知道我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们,还不快快放手!”张茂随已感觉到大事不妙,还想垂死挣扎,色厉内荏地喝道。
捆他的就是王杰,见他这个时候还在硬撑,忍不住嗤笑一声:“你说吧,是谁呀?我还没见过吓死的人呢。”
“你不是知府衙门的,你是谁?”张茂随看着老杜眼生,禁不住问道。
“我呀,我是知府大人的表哥。”
张茂随禁不住长出一口气,立刻神气活现起来:“快放开我,我是姚光远姚大人的师爷,就是你们知府大人,见了我也是毕恭毕敬的。”
“你找知府大人何事?”老杜问。
“给你说你也不懂。”张茂随不屑地瞟了老杜一眼,“快把绳子帮我解开。”
老杜却并不动手,只是凉凉地说了一句:“懂不懂,不劳你费心,我表弟说了,今天非常时期,让我把门守严实,有时去里面报给他知道,你不说,可别怪我不给情面,耽误了事儿,到时候也别赖我。”
张茂随一听,认为于文在门口安排了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土锤,更加气愤,但却十分无奈,只好咬牙说道:“王守备竟然带兵和市舶司的税兵对抗,扰乱朝廷律法,你赶紧的,让知府给道台大人行文,弹压王守备,抓住逃税抗法的奸商。”
“咦,你不是姚大人的幕僚吗?怎么又管起市舶司的事儿来了?”老杜很惊讶地道。
张茂随气得跺脚:“你少罗嗦,快去通报,说我来了。”
“你到底是谁?为何能调动市舶司的税兵?我家大人,为何要那么听你的话,不说清楚,别怪我翻脸无情。”老杜依然十分认真地面对张茂随,非要他说出个一二三来。
张茂随气得全身无力,只好解释道:“我却是是姚大人的师爷,叫张茂随,带市舶司的税兵去抓奸商,那是为姚大人做事的,现在,事情紧急,你快去给我通告一声,不然,姚大人怪罪下来,别说你我,就是知府于文,也吃不了兜着走。”
“哦,你等等!”
老杜从门房里拿出一张纸,张茂随一看,上面是他和老杜刚才的对话。
“你签个字,我拿给表弟看,省得说不清楚。”
张茂随明知这字签下去,很可能给对方一口实,但他实在太小看老杜了,觉得他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生瓜蛋子,刚从农村跑出来的土鳖,于文让他守门,是想赏他一口饭吃,而又怕这家伙把不住门户,随便放人进来,才会有这么繁琐的手续,随拧着身子:“帮我松绑!”
老杜这一回手脚很快,张茂随一边甩着麻木的臂膀,一边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大名。
老杜喜滋滋拿着口供,对张茂随说道:“你稍等,我去去就来。”
张茂随还想跟着进去,却被门房走出的另外一个人挡住了:“等一等,老爷同意,自然会让人传话的。”
张茂随退了那人一把,结果却像是推在一堵石墙上一般,对方纹丝不动,自己却忍不住退了一步。
这个人个子不高,穿着也不显眼,甚至脸面都不是那么机灵聪颖,土土的外表,却是个练过武的,张茂随心里觉得特别怪异,难道于文这个蠢材,还有这种远见,今天的门子竟然安排了个护院?还是……
想到刚才自己签名的口供,张茂随心里有些发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万一自己被于文软禁于此,一切可都完了,张茂随自认跳过于文,他亲自去找道台,也肯定能成事,主子姚光远的面子,在巨荣朝,那不是一般的大,他料想连南海总督,都不敢驳回。
王杰见张茂随转身往外走,伸手就挡在前面:“你干啥?”
“我看看外面的车夫和马车还在不在。”张茂随随口瞎扯。
“不在了,你不是一来,就把他们打发走了吗?”
“我哪有?”张茂随大惊,不等他在说什么,王杰已经扯着他的胳膊,把刚才丢在地上的绳索拿起来,三下两下又把他五花大绑起来。
“你——”
“你省省吧,死在临头,还猖狂什么呀。”
钱隽这边,进展十分顺利,文瑾带着孩子,第一天也十分安宁自在。为了不惹事,这一天的采购,都是邻居帮着做的。
来了几个月,文瑾仅仅能听懂几句常用的南港城方言,因此,所有交涉,几乎都由香嫂来办的。香嫂是投毒案的重要见证人,文瑾怕她被人杀人灭口,才在这么紧张的关口,都带着她。
第一天过得特别安宁,第二天似乎也很顺,香嫂是个勤快女人,她见邻居是个年纪有些大的老夫妻,便自己过去取菜了,刚一进门,就碰上了夏阳。
“你怎么出去了?”
见夏阳脸色不虞,香嫂讪讪地笑了一下:“我这闲着也是闲着,隔壁的大爷大婶年纪不轻——”
“知道你勤快,但主子的话你怎么能违背了?知不知道主子在躲灾?”
“这里谁也不认识我们。”香嫂是个乡下女人,文瑾又一贯和气,她便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夏阳气得一巴掌就搂了上去,还好春明过来拦住了。
“香嫂,不要以为主子和气,你就可以肆意妄为。知道不知道,今天随便出门,说不定会带来灭顶之灾的,不光是对主子,连带我们也都跑不掉。”
香嫂虽然被夏阳和春明的气势吓住,但心里依然不以为意。
谁知事情就是这么寸,香嫂刚出来,就有个人去了隔壁:“二叔,刚才那个女人是谁呀?”
隔壁的陈伯夫妻无儿无女,但却有个侄子陈二子,在这个时代,有侄子都不算绝后的,老夫妻本应该由侄子抚养,家产最后也由侄子继承,但陈伯这个侄子特别不成器,吃喝嫖赌样样都沾,把自己父母留下的家产挥霍一空,不得以去了外地胡混,七八年没有回来,不知为何,这几天却忽然在村里出现了,他没地方可住,只好住在村口的陈家祠堂里。
陈伯曾放出话,不认这个侄子,他死了,这份家当,都要归了族里,所以,他看到二子便没好声气:“你管刚才的女人是谁?出去!”
香嫂虽然不是漂亮女人,但也收拾得利利落落,十分干净顺眼,陈伯以为二子又是发花痴呢,并没在意,下午的时候,陈大妈看到二子在隔壁的大门口逡巡,给老头说了,陈伯也只是出来把侄子轰开,而没有给隔壁说一声。
陈二子越想越觉得香嫂是那天买龙眼的人,但他想不通为何忽然出现在这里,想到自己就是卖了一次龙眼,就有了二十两银子的赏赐,陈二子的心又忍不住蠢蠢欲动,他在大门口听到香嫂和人说话的声音,越发确定自己没错,便急忙往南港城跑去。
文瑾所在的村庄,和南港城并不远,陈二子在天色将晚,城门未关时进了城。他当时是从一个叫李三的混混手里,拿过龙眼的,便直接去找这个人。
李三是依托姚府混日子的,有时那边不好出面做的事情,都由他来进行,他二十岁出道开始混,一直没什么起色,直到近十年,姚家发迹,他才跟着水涨船高,现在也是住着四进大宅,出入前拥后呼,在南港城没人敢惹的人物。
二子在李家门口求见,被门子直接一口吐在脸上:“什么东西,还敢见我们老爷。”
“我真的有要紧事。”
“什么事?”
“……不能说,真的只能给李老爷说的。”
“滚!”
二子也是混社会的,见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拒绝,心里一横,威胁道:“哼,我这事儿多重要,你根本猜不来,若是耽误了,别说你做门子这饭碗端不住,就是颈上脑袋,说不定都要搬家!”
李家的门子当然不怕,不过,这时候刚好有个李三跟前得用的人出来,儿子急忙喊了一声。
他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姓什么,只好喊:“卖龙眼——”
那人只知道李三有一天提着一篮子龙眼神神秘秘的,听到这一声,忍不住朝陈二子看来。
“我有要紧事见李爷。”
那人犹豫了一下,示意二子在门口等着,他扭头进去通报了。
门子惊讶地看了二子一眼,他得瑟地挺了挺胸膛。
“小哥这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呀,见了李爷,包涵则个。”换做门子巴结二子。
陈二子抬着头,用眼角鄙视门子,嘴里哼了一声:“差点耽误了爷的大事。”
门子腆着脸竭力把结,正在这时,那个传话的人出来把二子叫了进去,大概过了一刻多钟,李三就急急忙忙出来,坐上马车往东而去。
姚志远听了李三的汇报,大喜过望,张茂随一去不复返,令他坐卧不宁,正不知该怎么办呢:“若是抓住了那厮的女人和孩子,不怕他不让步。”
姚文远感慨了一句:“上天对咱家,还真是厚爱呀。”
“还是大哥有远见,请了高人看风水,这一定是祖宗保佑的。”姚志远纠正弟弟。
姚文远连连点头:“你说的有理。”
姚家豢养了一批打手,不仅有那天在钱家门口挑衅的那个黑衣人姚崇。
虽然姚崇那天落败,但姚志远觉得他见过钱隽和文瑾,这一天依然把他派了去:“你先试探一下,千万别抓错了人。”
“是!”姚崇见自己办砸了差事,主子依然信任,不由得感动万分,跪下发誓:“奴才这次一定竭尽全力,不辜负二老爷三老爷的厚爱!”
姚文远哼了一声:“若是再有差池,就找个地方自己去死,省得我还得赔一副棺材。”
姚志远则唱红脸,一副亲切的样子:“你是个有能力的,我相信你一定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二老爷!”姚崇激动得热泪盈眶,“奴才拼死也要完成任务。”
晚饭过后,文瑾和两个孩子嬉戏了一会儿,便和奶娘给他们洗澡,然后哄了孩子睡下。乡下比南港城略凉快些,藤编的席子又凉爽又光润,金金玩了一下午,倒下就睡着了,钱钱还小,半下午睡了会儿,这会儿缠着娘亲不让走,文瑾便躺在儿子身边,由他的小肉手,在自己胳膊上捏来捏去,这是钱钱临睡时的习惯,不给捏,就不睡觉。
很快,孩子的鼻息就深沉起来,文瑾也有些困意,躺在儿子身边迷糊了一下,不知有多长时间,她隐隐听见夏阳和春明说话,一下子惊醒了。
文瑾走出儿子房间,让钱钱奶娘进去照顾孩子,然后回到自己的住室,果然是夏阳和春明在说话,夏阳和鼓着腮帮似乎有些生气。
“有什么事儿吗?”
春明没吭声,夏阳嘴快,气恼地道:“那个香嫂,看着挺老实,谁知道刚来这个村子,就勾引的一个闲汉在咱家门口转悠了半下午。”
“这话怎么说的?”文瑾有些奇怪,香嫂不是那种轻浮女人,再说长相也一般,还不至于这么快就勾引男人的。
“王叔说的,那人贼眉鼠眼的,往咱院子里偷看。”
因为人少,又没有门房,王虎胆不再坐在门口专职守门,而是四下转悠,巡逻,他也只看到陈二子两次,因此,还当他是个好色之徒了。
王虎胆不是喜欢饶舌的人,他觉出有些不对劲,但又怕自己捕风捉影、小题大做了,不敢直接报给文瑾,却想办法说给了夏阳。
都知道春明嘴紧,没有确切的把握不会说出来,而夏阳却担不住事儿,比春明鲁莽。
文瑾不敢掉以轻心,把王虎胆叫来,详细询问那人的模样和所作所为,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天已经黑了,孩子都睡了,到底是走,还是留在这里?
文瑾从来就不是个肯侥幸的人,她几乎没有犹豫,让王虎胆叫来陈凯:“如果我们换个地方,还有哪里可去?”
陈凯面露难色:“还有二十里路呢,我们现在就走吗?”
“附近有地方去吗?”
陈凯想了想:“陈家有个老祠堂废弃了,后院有几间房子还很好,太太可以去那里避一避。”
文瑾想了想:“驾马车吧,到了村口,我们下来去祠堂,你派人继续往前走。”
“好!”陈凯也跟了钱隽不短的时间,文瑾这种障眼法,他一听就明白。
文瑾又补充了一句:“你和王虎胆还留隔壁,若是真有人来,抵挡一阵子再撤出来,给他们布个迷魂阵。”
“这个不行,太太你身边没人怎么办?”
“若是真有事,对方绝不会只来几个人,就算你和王虎胆守着我们,也未必安全。”
陈凯觉得太太说得对,可还是有些不放心,一时有些犹豫。
文瑾下令:“快行动吧,迟了就来不及了。”
陈凯只好行了个礼,出门布置去了,他这人平日里喜欢和人开玩笑,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把厨房的一些米、干菜送给隔壁大爷。
隔壁老夫妻不明白他们为何这么神秘,晚上来晚上走,但两人并没有多问一句,只对陈凯谢了又谢。
三辆马车在乡间路上辘辘而行,引来一阵接一阵的狗叫,到了村口的废弃祠堂前,并没有同时停下,总有两个再走,若不仔细听,没人发现文瑾她们下了车,她们穿过东倒西歪的一扇小门,绕进了陈家祠堂的后面。
这里陈设很简陋,还好有两张嘎吱乱响的床,一张给文瑾,一张给两个孩子,再加上有充分准备,在地上铺了草席,然后放上褥子铺成地铺,然后架好蚊帐。
房间有限,几个男仆都在院子里架蚊帐,害怕暴露不敢点火,这样也使他们不至于满满一晚上去喂蚊子。
第二百三十九章 承担
第二百三十六章千钧一发
题目错了,请谅解
乡村的夜间,和风习习,小虫子唧唧啾啾,偶尔有几声狗叫、小儿啼哭,显得那么静谧安好,春明和夏阳换班守夜,成了防卫的大总管,男仆两个一组,轮班巡逻,不敢点灯,一人拿着一把大蒲扇,提着哨棒,在祠堂狭窄的后院轻轻的来回走动。
大概子夜时分,村子里的狗忽然狂叫起来,屋里的人都惊醒过来,两个孩子都爬起来,文瑾已经及时赶到,轻轻喊着孩子的名字,然后,钻到他们的蚊帐里。
听到娘亲的声音,感觉到她温柔的抚摸,金金和钱钱在迷迷糊糊中,也没有意识到为何母亲会在身边,他们翻了个身,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村子里的人,似乎都醒了过来,有脚步声往狗叫的地方走去,还有人大声发问,却听不见回答,没多会儿,有打斗和呼喝声传过来。
除了金金和钱钱,屋里的人都没有任何的睡意,外面的人,一个个支起耳朵,仔细倾听,屋里的人,多数都面色发白,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
夏阳守在文瑾身边,春明拿着一把蒲扇,站在院子里凝神倾听。
打斗的时间不长,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一路往村子的那边跑去。
不用想,对方肯定来人很多,陈凯寡不敌众,及时撤退。
文瑾到不担心他们,钱隽留下陈凯,就是他的功夫好,人也机灵,尤其是轻功。钱隽还做了比较坏的安排,就是陈凯和王虎胆两人,在危急时刻,一个带着人断后,一个背着文瑾,带着背孩子的春明和夏阳突围。
村子里又陷入了宁静,这一次,却缺少那种静谧和平和,连虫子都不敢叫了一样,屋里的人,没有一个人有困意,都一动不动坐在蚊帐里,全身上下的衣服都穿得好好的,似乎马上就要出发一般,这样又过了一个时辰,天气凉下来,已经是晚上最黑暗的那段时间了。
村子里的狗又叫起来,还有敲门的声音,足足有半时辰,有脚步声往这边二来。
屋里的人都紧张起来,文瑾也把钱钱抱在怀里,唯恐孩子受惊吓。金金大了,即使受惊,也不像钱钱这么容易哭泣。
脚步声越来越近,经过祠堂时,连停滞都没有,好不犹豫就过去了,屋里人微微长出一口气,但没人敢掉以轻心。
文瑾觉得浑身都坐的发僵,天色渐渐亮起来,一晚上就这么过去了,忽然,院子里咚一声跳进一个人,春明箭一般就冲了过去。
“我,陈凯!”
熟悉的声音让大家不由得松口气。
陈凯轻手轻脚走到屋子门口,对着里面行了个礼,小声道:“已经派人去给也报告了,估计很快会来人营救,这会儿虎胆在外面盯着,太太放心。”
“辛苦了!”文瑾道。
陈凯行礼,没有多言。
天色越来越亮,文瑾看到金金和钱钱开始翻身,两个小家伙快醒了,她的眉毛不由得皱起来。
大人可以不说话,但金金和钱钱不说不动,根本不可能,她有些后悔,昨晚应该去邻村或者躲进山林里。
其实这也是她的心理问题,躲进山林,遇到野兽怎么办?邻村,陈庄南边就那么一个,也一样危险。
大概是晚上换了地方,又被吵醒一次,金金和钱钱比以往睡的久了一些,但也就卯时末,两人就爬了起来。
“嘘——”文瑾把食指树起,放在嘴中央,吹了口气。
金金和钱钱好奇心大涨,果然没有出声,只是瞪着眼睛看文瑾。
“娘和爹爹玩捉迷藏,你俩可别说话,不然,就让他找到了。”
金金立刻兴奋起来,黑眼睛四下张望,似乎钱隽就在院子里一样,钱钱还小,对捉迷藏的概念,就是躲在门后,他的眼睛,不停地往那儿瞟。
小孩子的耐心,也就十几分钟,文瑾拿出一根彩绳,小声道:“来,金金和娘翻交绳,钱钱,你跟着哥哥学,好不?”
“好!”钱钱学着文瑾的样子,小声回答。
外面传来说话和走路声,村庄的人,开始下地干活了,然后,有小贩在外面叫喊,卖豆腐,接着是卖菜,竟然还有一个卖龙眼的。
金金一听这一声,立刻想起什么来,丢下交绳,便指着门外对文瑾道:“龙眼——”
一句话没出来,就被文瑾捂住了嘴巴:“嘘——”
金金连忙点头。
文瑾随时准备着一些芝麻糊和煮熟晒干的米线,站在房脊上放哨的陈凯表示外面没有任何异常,春明边让厨娘在临时搭建的简易炉灶上烧了开水,然后冲在这些方便食品上面,等凉下来,喂金金和钱钱吃饭。
所有的大人,都吃随身带的米饼,这个味道其实也很好的,就是有些干,所有的人都喝了不少的开水。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陈凯忽然发出警告,院子里的所有人又全身紧绷,进入高度警戒状态。
有马蹄声传来,似乎很多人,文瑾还听到一个声音:“我们昨晚追上了马车,上面根本就没有人,只有三个车夫,奴才怀疑那人根本没走,就在村子里。”这个声音有些熟,文瑾想了一下,好像那个黑衣人。
“给我搜!”这个声音威势十足,难道,姚家还来了主子?
不一会儿外面就鸡飞狗叫,还有女人哭求叫骂的声音,文瑾注意到两个奶娘都吓白了脸色,那个香嫂,也惴惴不安地左右摇晃着身子,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
这时的一刻钟,足有一年那么长,连金金和钱钱都被紧张的气氛感染,两个小家伙紧紧靠着文瑾,一句话都不说。
“咣当——”废祠堂后院的小门被人踹开,接着一个公鸭嗓子叫喊起来:“在这”声音忽然戛然而止,接着,王虎胆拖着一个软塔塔的身体进来,扔在院子的角落。
春明已经窜上房顶,和陈凯一起守着那里,防止有人从上面攻入,王虎胆和另外一个保镖守着门口,夏阳则站在院子里准备增援,几个男仆,提着哨棒,守在门口,他们都很年轻,文瑾也看到钱隽有空的时候训练他们,但论武功,他们和陈凯、王虎胆差远了,连春明和夏阳都不如。
“老六,老六——”有人喊着往这边而来,接着,似乎发现了什么,大叫起来:“在这里,在这里,有脚印儿。”
文瑾昨晚来的脚印都清扫了,可是刚才那个被打死的家伙,脚印却没法清除。
有很多人往这边跑,还有马蹄声从村外传来,这一次的声音比刚才更震撼,连地面都有些震动。
文瑾的心直往下沉,对方来这么多人,钱隽安排的最后关头,护着她们娘儿三个冲出去的计划很难完成了,她第一想法就是,春明和夏阳带着两个孩子,分别由王虎胆和陈凯两个护着,冲出一个算一个,自己,就留下断后吧,这种情绪有些悲壮,她的心里,甚至还因为没法护持儿子长大,忽然涌上一股钻心的刺疼,差点令她流出眼泪来。
她抱起钱钱,正准备叫夏阳进来,却看到院子里已经冲进一群黑衣人。
所有的打算都没法实施了,文瑾想走出去,让正在打斗两方都停下来,让对方放过他们的仆人,或许,还能悄悄把钱钱带出去。
她的心很乱,走到门口,却被眼前的场面惊住了。
她们这边的人,每个都要和好几个黑衣人对峙,有人,比如王虎胆,游刃有余,有人却有些手忙脚乱,比如刚才守着门口的几个年轻人,但他们也都是好样的,没有一个人胆怯,也没人退却,挨打时,下意识地叫喊过后,依然咬牙抵挡敌人,不许他们往房间的方向前进一步。
说起来话长,其实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一瞬间,文瑾听到房顶的陈凯长长的打了两声唿哨,大声喊了一句:“爷带人来了,很多很多人!”
院子里王虎胆他们都欢呼起来,外面传来更激烈的打斗声,本来处于劣势的几个年轻人,似乎一下子本事见长,都神勇起来,黑衣人心中慌乱,手脚配合失当,立刻被逼得后退,有人被打翻在地,束手就擒。
文瑾看到一个人,犹如一只大鸟,从天而降,俊美的容颜上神情紧张,在看到她时,不由自主松懈下来,露出微笑。
“爹爹——”金金大叫起来,从文瑾身后冲出来,钱钱也对着外面,伸出两只小手求抱抱。
“乖,爹爹还要抓坏蛋,金金和钱钱还是跟着娘亲吧。”文瑾的话还没说完,钱隽就到了身边。
他把娘儿三个抱在怀里,长出一口气:“让你们受惊了。”
“没事,我们好着呢。”文瑾低喃了一声,“你还是先赶跑坏蛋再说吧。”
“不用我亲自出手的。”钱隽松开手,面对文瑾,“我让王守备调来五百骑兵,我的腰牌在京外,能调五百人的。”
文瑾松口气,才发现自己背都被冷汗打湿了:“我昨晚离开陈庄就好了,孩子刚才吓坏了。”
“好太太,幸好你没走,姚家这回出动的人可不少,邻村都搜遍了,最后才调回头来的这里,还有一队的人,在搜村后的那个小山包呢。”
“他们哪来那么多人?”
“市舶司,他们控制了市舶司。”
“哼,他们幸好不是控制了南海上的水军。”文瑾讽刺地道。
“是的,幸好!”水军的官员,都是皇帝亲自任免的,连兵部的人都插不上手,那里才是巨荣朝最忠于皇帝的所在,连钱隽的腰牌都调不动。
大概有半个时辰,王守备进来汇报说,外面的局面已经完全控制住了,抓了三十多个市舶司官兵,五十多个姚家的护院,还有一个姚家的主子,——姚文远的二儿子。
钱隽让王守备整顿兵马,把那些俘虏都捆了,又安排马车,让文瑾和孩子以及春明、夏阳、奶娘等贴身仆人乘坐,他骑马跟在轿车边上,奔向南港城。
虽然钱隽派人把姚家围住了,但姚志远派出给姚光远送信的人,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南港城。
钱隽自然也派人送信给皇上,这回,是弹劾姚家的,上面有他暗访了两月取得的证据,还有这两天审问的口供,两边的送信人,都乘顺路船,一个到了江南就下去,改道运河,另一个却在距离京城最近的港口下船,然后一路骑马,赶往京城。
把南港城发生的情况,写密折报给皇帝的,除了南海都督,还有南港城港口知县,三份奏折,从不同的角度叙述了同一件事情,前后不差三天,到了皇帝的手上。
姚光远也收到了弟弟的急信,他当时都有些傻了,没想到师爷张茂随动用市舶司兵马,也没能灭了钱隽,还让他给反制住了,这可如何是好?
钱隽本身还是个将军的,本身就有资格调兵,但张茂随这么干,这不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吗?
同一时间,知道这消息的还有沈明昭和沈明熙。
上书房里,永昌帝拿着钱隽的密折,用手指弹了弹,自言自语道:“准备回来,我又不是不答应,你用的着闹这么大的动静吗?”
他想了想,让人去请郭公公来一趟。
郭公公自从听说钱隽还活着,在皇帝跟前就颇不自在,一个大活人,找了好几年,硬是没有发现一丝的迹象,他总怕皇帝忽然想起这事,骂他笨蛋、无能。
永昌帝似乎没有看出手下的心虚和惶恐,郭公公进来,行礼之后,他就开口了:“你去仁亲王府走一趟吧,老王爷还不知道世子活着呢。”
郭公公一听头就发懵,这两年仁亲王的身体不好,忽然给他说这么一个惊人的消息,会不会引发他的心疾呀,可和他老人家拐弯抹角,自己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怎么办?
永昌帝一抬头:“嗯?”
郭公公赶紧跪下:“皇上,这是大事啊,得有太医陪着,不然,万一……”
“没出息,你怎么越老,胆子越小呀,罢了,你去传旨,让仁亲王来一趟。”
“是!奴才这就去!”
郭公公一出门,先派人去传了治疗心疾最好的武太医过来,在上书房外面的耳房里等候。
仁亲王自从听到儿子遇难的噩耗,就落下心口疼的毛病,前两年一直过得昏昏沉沉,后来,他的爱妃眼睛经过治疗,已经能够重新视物,又妩媚动人起来,太后指婚的侧妃,又给他生下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他的日子总算是又恢复了正常,但恼人的心疾,却没法医治好,他现在已经不能像当年那样练武,只能每天早晨,做些舒缓的运动。
听说皇帝召见自己,仁亲王还以为朝廷出什么大事了呢,现在,除了逢年过节,他都不怎么去宫里,皇帝也轻易不打扰他的静养。
仁亲王妃的眼疾虽然好了,但眼睛却没法恢复到当年那样的妩媚灵动,堪比原子弹的眼泪攻势,便大打折扣,再加上她所生的儿子,无论仁亲王怎样可以栽培,也和钱隽相差甚远,而王爷的两个新女人,杨侧妃和董侧妃,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董侧妃,能一进门就怀上孩子,并且趁她眼疾时一举得男,还掌控了一段时间家里的中匮,现在在仁亲王府,已经盘根错节打下一片天地,能够和她这个正妃势均力敌地抗衡。
能被人逼到这样的尴尬境地,除了那一场眼疾,仁亲王妃还有一个不利因素,那就是娘家,在皇上的一再打压下,现在已经完全衰落,当年那些在官场培养的势力,被一步一步分化瓦解,已经成不了什么气候,而董侧妃的哥哥,却一步一步走了上来,从江南府的巡抚,到京城里的户部侍郎,现在,皇上又让他接替年纪大了,辞官回乡的户部尚书,成为内阁五位大臣之一。
母凭子贵,又有一个强悍的娘家,仁亲王妃若不是占着正妃之位,儿子又是世子的不二人选,她早就让董侧妃压下去了。
听说丈夫要进宫,仁亲王妃急急忙忙赶到丈夫所在的内书房:“王爷,小正都十七了,婚事也定下三年了,是不是该向皇上请封呀。”
仁亲王看了爱妻一眼,闷闷地说了一声:“知道了。”
一说起这事,他的心情就特别不爽,他能干出息的长子那么没了,全力培养的次子,又是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一味心思只顾享受,既不肯吃苦,也不愿受累,读书时间长一会儿不行,练武重一下也不行,现在眼看着已经长成大人,却文不成武不就,做什么都没个样子,妻子却一心想让他继承自己的衣钵,这偌大的仁亲王府,花团锦簇富丽堂皇,他撑得起吗?想到自己辛苦经营的家业,将来会和京城其他世家一样,日渐没落,仁亲王的心里,就十分苦闷。
帮着男人穿好官服,仁亲王妃殷切地看着他的双眼,满含祈求,令仁亲王没法说出拒绝的话,他不得不点了点头,女人立刻露出开心的笑容。
第二百三十七章 威胁
第二百三十七章
听说宫里来人宣男人进宫,董侧妃和杨侧妃也急急忙忙往这边赶来,看到仁亲王妃,都不由愣了一下,杨侧妃没有显赫家世,没有儿子撑腰,能在这里立足,是善于借势,仁亲王妃和董侧妃鹬蚌相争,她在中间浑水摸鱼,趁机培养自己的势力,虽然远远比不上这两位,但她的人,都是铁杆,极度忠诚,也算能博得一片自己的天空。
董侧妃给杨侧妃使了个眼色,杨侧妃便在行礼之后,亲热地搀扶起仁亲王妃的胳膊:“王妃不是最喜欢牡丹花吗?去瞧一瞧我院子里的那一株,今天完全开起来了,好大好香的。”
“这时候早就过了时节,牡丹如何还能开呢?”仁亲王妃疑惑道。
“姐姐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着,一边诱哄,一边轻扯,要把仁亲王妃带走。
仁亲王妃担心董侧妃在王爷面前进谗言,自然不肯,董侧妃的人却趁机围在她们周围,仁亲王还有正事,当然不会停留,董侧妃趁机跟着男人走出院子,仁亲王妃气得跺脚,却拿杨侧妃没有办法,有时候,和董侧妃相争,她还需要杨侧妃帮忙呢。
董侧妃紧走进步,跟上男人的脚步:“王爷,你这次进宫,是不是和皇上商量世子人选呢?王爷心里可要有计较哦。”她不敢说这世子之位,留给自己的儿子,毕竟庶出,还隔着一层,但平日里仁亲王对次子的不满,她早就了然于心,此刻,便尽力拖延,等几年,儿子长大,若是出息,也能借着“立贤”的理由,拿到这个职位。
说实话,她的儿子不仅长得像她的兄长,读书也很像,小小年纪,便有了神童之誉,宗学的几位翰林,批评别的孩子时,动辄就拿儿子做比:“瞧瞧你多大了,还不如人家一个九岁孩童——”
仁亲王极喜爱董侧妃,觉得她既有当年沈明婷的才女风范,还没有沈明婷的清高孤傲,聪颖温柔,善解人意,尤其是她所生的儿子,仁亲王极其喜爱,若不是庶出,绝对是世子的不二人选。
他几乎看不见地轻轻对董侧妃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董侧妃嫣然一笑,灿若夏花,那年轻靓丽的容颜,令仁亲王的心不觉间也年轻起来,他不由得挺直脊背,走向垂花门。
郭公公给皇帝汇报说,他已经让太医调出治心疾的药,等人一到,就让他先行服下。
永昌帝点头,觉得郭公公这几年,虽然没了以前的闯劲,但做事却比以前更加妥贴细致了。
时至今日,永昌帝登基也有十年之久,他也由当年的风华正茂,成了现在留着长髯的中年大叔,朝廷稳固,身体健朗,他如今正是春风得意。
仁亲王进了上书房,很认真地给皇上行礼,永昌帝连忙阻拦:“你是朕的皇叔,这些繁文缛节,能免就免了。”
“皇上永远都是皇上,臣永远都是臣。”仁亲王坚持行完叩拜大礼,这才恭谨地在皇帝赐给的椅子上坐下。
“王叔,来,刚才朕让太医专门给你调制了一份滋补的药液,你先喝了吧。”
自从得了心疾,仁亲王没少喝药,闻听也不觉得意外,谢过皇上,端起小太监敬献的药碗,一饮而尽,然后端着旁边的白开水,喝了一口漱了漱,咽下去。
“王叔,今天请你过来,是想商讨一下北疆战事。”
“不是打算议和吗?”
“呵呵,这议和,也要鞑子那边来求咱们,咱们不能贸然提出,不然,他们肯定会趁机加码,提出不该提的要求。”
仁亲王当年在西疆,把鞑子那一部打得溃不成军,后来西疆那边发生内讧,那一部鞑子不得不投靠北疆,也没有对巨荣求和,他的概念里,鞑子就绝对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的。
永昌帝自然知道叔叔的想法,他了然一笑:这一回,咱们要让他们内部分化的两方势均力敌,尤其是朝廷支持的这一方,总是有些力不从心,不得不投靠咱们。”
仁亲王目瞪口呆:“我们支持了鞑子的一个部落?”
“嗯,还是很大的一个部落。”
“呼伦尔部落因为望顿杀兄篡位,联合明达和阿明两部反出鞑子王庭,因为忽遇大旱,差点被天灭了,却忽然神奇地度过灾难,就是因为朝廷对他们伸出援手?”
“嗯,与其咱们等望顿坐大,再行剿灭,不如给他培养一个敌人,咱们坐山观虎斗。”
仁亲王兴奋起来:“妙计啊,不战而屈人之兵,此乃上策中的上策,皇上这一招,真是高明,实在是高!”
永昌帝笑眯眯地坐着,仁亲王激动得一脸通红,好一会儿的情绪才平复下来。
到了这个阶层,几乎所有的人都可以喜怒不形于色,仁亲王这也是太高兴了,才跟个孩子一样忍不住。这些年,他能得到皇上的信任,也跟并不特别隐瞒情绪有关,皇上一眼就能看出你的心思,他就犯不着提防你了。
“老王爷,你不想知道这个计谋是谁想出来,谁实施的吗?”
仁亲王一旦冷静,脑子也是很够用的,他摇了摇头:“此人肯定熟知北疆鞑子的事情,才会出此奇招,说不定就是他挑动呼伦尔部落的,这一招险之又险,一个不慎,便是性命难保,有勇有谋,又对朝廷忠心耿耿,皇上,可要嘉奖于他。”
“他说,若是嘉奖,容易引起呼伦尔那边的猜忌,还是平平淡淡的好。”
“竟有如此忠良?”仁亲王以拳击掌,感慨万千,“他是谁?”
“除了咱们宗室至亲,谁肯为钱家江山,不记名不图利,不顾性命之忧的?”
仁亲王想不出是谁,眼巴巴地看着皇上。
仁亲王这时,又想到一个问题:“宗室子弟,如何潜入鞑子那边的?他是先得了皇上授意,还是先发现的端倪,才提出这个办法的?”
“他先发现的端倪。”
“是谁?如何发现的?”
“十分巧合的机会,他在北疆的鞑子部落住了将近一年,还和呼伦尔部的二王子关系不浅,不然也没法促成此事。”
“……”仁亲王目瞪口呆,宗室子弟竟然去了鞑子的部落,还没经过皇上允许,这是叛国啊,若不是立下如此奇功,都该赐三尺白绫或者一杯毒酒了,是谁呀,难道是已经落魄的宗室?当年高祖堂兄弟的后裔,到了现在已经出了五服,爵位也没了,难道有人用了这种办法,想振兴家族?
永昌帝和仁亲王闲扯了足有小半个时辰,估计药力已经上来了,这才准备透露实情:“王叔,此人你万万想不到,朕当时听了,都震惊万分呢。”
“谁?”
“他是我们最亲近的人,是我们最不想失去的人,我们日夜想念的人。”
仁亲王眨了眨眼:“我们最亲的?”他和皇帝最亲的,血缘上来说,就是皇上的几个异母弟弟,可那些人,在心里是不亲近的,既在血缘上亲近,又在感情上亲近,除了他的儿子钱隽,还能有谁?可是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已经死了呀。
过了这么多年,仁亲王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他真的很想念儿子,同时也很恨他。这个时代的子女,必须无条件服从父母,还要无条件担负起家庭的责任,钱隽为了自己所爱,丢下父亲,丢下他责任重大的仁亲王府,在仁亲王看来,是大错特错,是不孝,是悖逆。
上书房一时寂静无声,仁亲王不觉间,已经红了眼圈,不管对儿子多么怨念,他还是满怀希望地问:“不会是小隽没死,当年那消息是误传的?”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清楚他为何消失了这么多年,为何立下汗马功劳,也不敢领受皇上的嘉奖。
永昌帝认真地点下头去:“确实是他!”
“这个逆子!”仁亲王狠狠骂了一句,却忍不住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他如何去了鞑子部落?”这一声是心痛,下一句却是责怪,“他竟然去了鞑子部落!”
“据说,他当时带着两个随扈离家出走,本来是去梁中省散心的,没想到路上遇到大雨,山崖滑坡,两个随扈命丧黄泉,他也受了重伤,虽然让人救了,可什么也都想不起来,连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
“这,怎么这么背运!”仁亲王在西疆军中待了十年,受了伤记不得前事的将领也有过,并不觉得匪夷可思,只是难过儿子竟然如此不幸。
可他也没谴责一下自己,钱隽为何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封建社会这一套,就是做父母长辈的,绝对是不会错的,就算做了不对的事情,小辈都得服从,所以,仁亲王没有自责,也不能全怪他,社会习俗如此。
“那他现在,可是都想起来了?”
“嗯,他给朕写信,说是就他的是一队贩茶的商人,他因此去了那边,在鞑子各部兜售茶叶,然后又收购药材皮货,期间还参加那达慕大会,把呼伦尔的二儿子打败了,两人因此成了朋友。对了,也就是和现在带着呼伦尔部反抗望顿的小呼伦尔王爷是朋友,大呼伦尔被冒顿害死,却没放着小呼伦尔才十六岁竟然敢和他作对,钱隽那时还只是听说自己是皇家宗亲,接到小呼伦尔的求援信,认为这是个机会,便冒死北上,给小呼伦尔做谋士,让他打了几场胜仗,使得北疆局势乱成一团,他在打仗时,猛然想起自己昔日和鞑子作战的事情,但他隐约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还不敢回京认亲,只想立下大功,以期换取朕的原谅,换取王叔的原谅!”
“竖子,事到如今,他竟然要那么想,不知道——”仁亲王没法说出他在思念儿子的话。停了一会儿,他又想起别的,问:“谁给他说,他是皇室宗亲?这个认出他的人,为何不给皇上汇报?”
“钱隽不让,而且,此人也利欲熏心,竟然把女儿嫁了过去。”
“?”仁亲王实在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差点暴跳起来,“这样的亲戚,我绝不会承认。”
“钱隽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才回京,就是为了让咱们接受这个亲戚的,你可知道他是谁吗?”
“不会是萧逸吧?”
“的确是他!”
“这萧逸,竟敢,他竟敢如此!”
“王叔息怒,萧逸也有请罪折子上来,说是当年钱隽记忆全失,完全就是只会武力和贩卖的商人,自己不愿回京认亲不说,竟然还碰上一家儿子被拐走的金姓人家,误认为儿子,那姓金的向他提的亲,他唯恐拒绝,金家给钱隽娶一个贩夫走卒的女儿,这才不得不答应下来,他说,他不敢确定一定是钱隽的,因为他额头有了一个大疤,形貌有变化,说话也不是京腔。”
“胡扯,不信萧逸肯将女儿嫁与平民人家,他这是投机取巧,巧取豪夺,这门亲,不能认!”
永昌帝就怕出现这样的情况,但偏偏仁亲王就这样想了,他忍不住叹气,心里一会儿骂钱隽英雄难过美人关,一会儿责怪仁亲王顽固,萧家大小姐已经为钱隽生下两个儿子,身份也足够匹配钱隽,不说两人以前的情分,光这危难之中见真情,萧文瑾在那样的情况下嫁给钱隽,这份情分和义气,钱隽就无法拒绝。事到如今,永昌帝认为仁亲王应该借坡下驴,看在儿子立下大功,朝廷嘉奖的机会,和儿子重修旧好,而不是追究过去的是是非非,把他们硬生生的分开。当年不许钱隽娶萧家女儿,他都能负气出走,如今人家已经有了儿子,还不接受萧大小姐,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儿来呢。
永昌帝虽然有些生气钱隽胡闹,但又感动他在那样的情况下,还急朝廷所急,想朝廷所想,衡量再三,觉得还是笼络了这个能臣,才是上策。
“王叔,钱隽和萧家大小姐成亲七载,已经育有两子,朕以为,看在孩子的份上,就认下这门亲事,至于萧逸,给南林府加税,不管他立下何等功绩,也再也不给他加官进爵也就是了。”
“不能这么便宜了他,萧逸,这是犯了欺君大罪。”
“萧逸说,钱隽不知自己是谁,相貌又变了,还改姓金,他也不能确定。”
仁亲王无语,没有确凿证据便给皇上上书,若是最后判断失误,也得承担欺君之罪的,萧逸这个辩解,也不是完全说不通,何况,他还有在钱隽最危难的时候,不离不弃的恩情,若是皇上严办了萧逸,影响也不好。
萧逸好坏仁亲王不在乎,皇帝也不在乎,现在难办的是,钱隽的态度,严办萧逸,赶走萧大小姐,这是逼钱隽再一次离开仁亲王府的,也会令他们父子彻底反目。
“哼,萧逸不就是想让女儿成为仁亲王府将来的女主人吗?我偏不让他如意。”仁亲王咬着牙发狠,他想来想去,忽然有了一个主意:“皇上,臣以为萧逸还是有欺君之嫌,他的女儿,既然不是皇室宗亲明媒正娶,可以把此女降为妾室,然后,为钱隽另娶高门贵女。”
永昌帝哭笑不得:“这不好吧?钱隽上奏折说的清楚,希望能立功赎罪,庇护妻女,我答应了他,才下旨让他进京的。”
“他,他还敢威胁皇上?”仁亲王皱眉。
“不是,他说,若是他的罪过还抵不过去,那就带着萧家大小姐和两个孩子,亲赴鞑子部族,以保巨荣朝北疆世代平安。”
这也是威胁呀,赤裸裸的威胁,钱隽竟然连皇上都敢吓唬——若是不答应提出的条件,他就要带着老婆孩子,永远不回来。
仁亲王又气又无奈,难道自己这个父亲,就这么失败?竟然拿儿子没有办法,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他还有什么脸做人?
“这个逆子!”
永昌帝嘴里没附和,心里确实也把钱隽骂个贼死,毕竟皇家血脉,这样马马虎虎成了亲,跑回来才补办加入宗族的文牒,还是头一份,他这个当皇帝的,都好没面子,但还不敢说出来,这气受的,好不窝囊。
仁亲王虎着脸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却没有答应让钱隽回府的话。
永昌帝打了个哈哈:“王叔,我已经下旨让他回京,你看——”
“他要萧家女,就不要回王府!”
永昌帝吃惊地瞪大眼,他没想到仁亲王竟然会这么犟。随即,皇帝便看出仁亲王这是有恃无恐,他认为钱隽费了这么大的功夫,还是舍不得仁亲王世子这个头衔的,到时候,或许就得接受让萧大小姐做妾的条件。
就算钱隽生下了庶子,在京城娶一个有才有貌门当户对的贵女,还是轻而易举的。有才有貌有地位,这样的男人可是很稀少的。
“王叔,你不怕钱隽不回王府吗?”永昌帝好意提醒。
“谅他不敢!”仁亲王振振有词道,“皇上认为,他敢吗?”这是要皇帝替他要挟儿子。
永昌帝摇头:“他说不定敢!”
第二百三十八章 寄情山水?
见皇帝不肯和他站在同一战线上,仁亲王有些生气,但他很忠君,也不敢反对皇上的意思,便委屈地低下头,嘟囔:“我反正没有给儿子订萧家这门亲,我是不认的。”
“那朕只好赐婚了。想当年,朕允诺给他赐婚的。”永昌帝无奈地道,他的皇权压不住钱隽,只好压制仁亲王这个老实人了。
仁亲王泪流满面,喟叹了一声,磕头退了出去。
看着王叔衰老的背影,永昌帝也心酸起来,他气恨地拍了一下放在台面上钱隽的密折:“你真是个逆子!”
千里外的南疆,钱隽骑马和文瑾并排走在回南林府的路上,他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抬手摸了摸发烧的耳垂,苦笑着对文瑾道:“看来背后骂我的,不止一个啊。”
文瑾笑:“既然都做了,就不要怕承担后果,两个舅舅的部署,你没有听一个,挨骂也是情理之中。”
“他们骂我,我都不怕,最怕岳丈骂我了,我辜负他的期望,让你和孩子涉险了。”
“也是我算计不周密。”
“好我的老婆呀,在岳父大人面前,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在陈庄的安排,可真够得上神出鬼没了,连我自认都望尘莫及,岳父听了还不知怎么夸你呢,也肯定不知道怎么骂我呢。”
“怎么能怪你?是我御下不严,让那个笨蛋香嫂出去了一趟,不然,如何能出那个纰漏?或许是上天的意思,我们不是刚好把那个害人的陈二子和李三都抓住了吗?有这两个人指正,姚光远害你便铁证如山,有付出才有回报的,我不历险,能行吗?”
“哦,也对啊。”钱隽虽然能力超人,但生长在这个时代,迷信是免不了的,谁能想到,陈二子卖了毒龙眼躲回老家,刚好就在陈庄呢?
料想皇帝接到钱隽的密折,肯定会招他们回京,钱隽和文瑾收拾了行李,把南港城的产业留下可靠的人照看,他们往南林府走去,文瑾还想再看一眼老父亲,看一眼没见过的小弟弟——萧夫人在喝了萧逸从老道那里求来的中药,顺利产下了个小男孩,现在,已经快出百日了。
多数的时候,文瑾还是坐马车的,听着吱吱扭扭的响声,在急迫中过了快两个月,终于回到目的地。
接到家丁报信,萧逸忍不住满心欢喜,命人备车,带着儿子孙子一起去城外迎接——这时候已经是冬天了,虽然南林府的冬天很暖和,但他还是怕生产不久的老婆和幼小的儿子出门着风,让她们母子,以及挺着大肚子的儿媳妇在家等着。
看到老父亲,文瑾嗓子有一时的哽咽:“爹爹,女儿不孝,让你受累了。”
“不累,爹爹一点也不累,来来,金金、钱钱,到外公这里来,看看这是谁?”
金金和钱钱按文瑾要求,给外公磕头行礼,然后疑惑地看着外公马车里,钻出一个粉妆玉琢的小男孩,但他们不认识。
肖启轩比金金大,比钱钱小,他们三个虽然见过面,但那时都才多大点儿?根本没有记忆的。
“小轩,叫表哥。”
“表哥。”
“来,这是表弟。”
“表弟。”
文瑾、钱隽和萧瑜琛站在一边,看三个小不点互相行礼,钱钱站立不稳,还得由人扶着,才勉强把礼仪做全,但这个孩子很犟,哥哥能做到,他也要做到。
礼成,所有的人都上了马车,往城里走,文瑾抱着小儿子,开玩笑道:“你个小犟种,这么要强,何不开口说话呀,你哥哥这么大,可都会叫娘、爹爹了,还会叫外公外婆呢。”
没想到钱钱听懂了,小脸憋得通红,但小嘴巴还是紧紧闭着,就是不开口。
文瑾心疼地把儿子搂住:“对不起,娘再也不笑话你了,钱钱是个好孩子,好样的。”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担心,怕刚才自己的嘲笑,刺激了孩子幼小的心灵。
萧夫人这个月子坐下来,被养得珠圆玉润,原来人显得有些干瘦,如今不仅多了富态之气,还比以前柔和漂亮,南林府的冬天也很温暖,房间里并不需要生火盆,为了防湿,孕妇几乎每天都要吃一种自制的甜米酒。
萧逸从老道那里,求来一个方子,酿酒时一起放进去,不仅有助于活血化瘀、滋养身体,还有美容养颜的功效,不然,萧夫人也不会由个黑妹变成白富美了,文瑾差点都认不出来了,若不是萧夫人对她微笑,还以为家里来亲戚了呢。
“见过夫人!”带着两个孩子给萧夫人见礼。
“快起来,快起来。”萧夫人满脸笑容地虚扶了一下。
文瑾又受了弟妹和小侄子的见礼,然后让两个儿子给舅妈行礼,再就是小老表之间见礼,金金已经和小轩熟悉了,行礼之后拉着小手就跑出去玩儿了,萧瑜琛的小女儿犹豫了一下,也追了出去:“弟弟,别跑那么快,小心摔了。”
“哟,这个姐姐当的很称职呀。”文瑾夸赞。
石小妹笑:“小雅特别懂事。”
萧夫人弯腰把钱钱捞在怀里,“喔,小人儿你都会走路了?来,叫祖母。”
钱钱一声不吭。
文瑾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孩子走路倒是早,就是不说话。”
“不着急,贵人语迟。”
说话间,奶娘把萧夫人的儿子抱了过来,给文瑾行礼,萧夫人在一边替儿子说话:“见过你大姐姐。”
“来,姐姐抱抱。”文瑾这个异母小弟弟,长得很结实,抱在手里沉甸甸的。
“像他舅舅,眉毛浓的很。”萧夫人解释。
文瑾仔细看了看:“夫人,除了眉毛,其他地方都像爹爹呢,你瞧这大大的丹凤眼,我和瑜琛都不如他像爹爹,还有这小鼻梁,多挺,呵呵,好英俊的相貌。”
没有当娘的不喜欢听夸儿子的话,萧夫人内心也觉得儿子和丈夫长得像,听继女这么说,忍不住的笑意便从嘴角荡漾开来。
萧逸帮着老婆安排了宴席,这才和儿子一起走进来,萧瑜琛现在帮着父亲打理政务,原本打算科举入仕的他,看到官场倾轧,尔虞我诈,又见父亲年纪越来越大,十分贪恋和家人在一起的和乐生活,他又改了主意,现在南林府的税收,有一成是萧家的,这份财富,简直堪比皇家,就算将来他或者小弟袭爵,还有半成儿的收入,那也是巨荣少有的豪富,萧家现在不是挣权势,而是得学着如何韬光养晦,不让皇帝找茬,薅夺了爵位。
在娘家的日子是惬意的,夫人和弟妹把文瑾当宠物猪来养,吃得好穿得好,还嘛事都没,钱隽还和老丈人、小舅子一起出门,考察考察民情,讨论讨论治理天下的道理,金金和钱钱,则忙着和表妹表弟玩儿,偶尔,四个小家伙围着小叔叔(舅舅),看他躺在摇篮里吐泡泡。
金家听说钱隽从南港城回来,还过来拜见了一次,金大郎的算盘已经打得很溜,他的渔女妻子也被金大太太教导得懂得不少养蚕知识,和文瑾说话时,已经完全不是以前那种,除了认识鱼,其它都不懂的样子,待人接物的礼仪,更是一丝也不马虎,看来是下了很大的功夫,她的几个小女儿,见文瑾时,礼仪也是一丝不苟,不再躲在妈妈背后,怯生生的模样。
金家虽然不再和萧府是亲戚,但因为有那么一段渊源,现在的南林府没人招惹他,金关山又是懂得分寸的,不管是纳税,还是对待雇工,都做得毫无差错,也赢得了附近的民众尊重,已经有人称他为金员外了。
文瑾对这一切,都觉得特别满意,她真心希望日子永远这么过下去,无忧无虑,平静安然。
不过,生活就是这样,没有波澜,显不出平静的可贵,没有苦涩,品尝不来甘甜的滋味,南港城的事儿送到京城,皇上的圣旨就下来了,招钱隽带家眷进京。
正是一年春好时,金家为首的养蚕户都在忙着照顾蚕宝宝,钱隽和文瑾的马车离开,也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萧逸红了眼圈,给文瑾许诺:“爹爹正在给皇上上书,不日将去京城,你不要担心,有事,爹爹帮你。”
文瑾恻然,父亲老了,越来越希望一家人团聚在一起,难怪弟弟做出那样的决定,竟然放弃了准备多年的科举考试,安心做个富家翁。
科举也可以不入仕途,有了功名也好办事儿,萧瑜琛是舍不得爹爹为他伤心,在想到这一点时,文瑾有一霎时的羞惭,觉得自己在维护亲情上,的确不如一个古人。
好在这个世界,女儿嫁出去,那就是泼出去的水,是不许留恋娘家的,萧逸舍不得女儿走,但能接受女儿不在身边的现实。
或许襁褓中的萧瑜玠长大些,能占住老爷子的心,萧瑜琛到了那个时候,外出的举动不会对父亲影响这么大了。
和回来时一样,萧逸带着儿子孙子,这一回连同孙女,送文瑾到南林府城外。
南林府城已经有了城市的雏形,四周有石砌的围墙,四角城门晨启昏闭,城里有了官员集聚的区域,还有进城做小买卖的人家驻地,另外还有像金家这样的财主,养蚕种茶发了财,进城买地建个宅子,平日里也就几个仆人负责洒扫,冬天搬到城里,好好休息享受一把。
城外十里有座街亭,送行的马车到这里停了下来:“爹爹,到了京城,我会很快给你来信的,放心了。”文瑾依依惜别。
钱隽对岳父的话却是这样的:“泰山大人,以前钱隽不懂事,让您老人家受累了,现在,我已经成家,有妻有子,懂得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那些冒失的无措之举,绝不会再出现,我一定给瑾儿幸福的生活,这话我今天放这儿了,你老等着瞧。”
萧逸眼角含泪:“好孩子,你们都是好样的,我相信,到了京城,要好好过日子,财富地位都是身外物,和亲人相守,那才是最主要的,你记住了。”
“是,我记住了。”
知道在这里停留越久,老人的悲伤情绪就会越浓厚,对他的身体影响也最大,钱隽果断地让文瑾带孩子上了马车,他也翻身上马,和岳父告别。
大概走出一箭之地,文瑾忽然听到小轩的哭声:“哥哥,明天又没人和我玩儿了。”
童年的友谊最是纯洁,两个小老表,此次一别,相见遥遥,文瑾见金金脸上的郁色,也忍不住眼热鼻酸,留下泪来。
行走半个多月,到了东边的海港,在这里足足等了八天,才有一艘北上的大船路过,钱隽有朝廷的路引,那大船是绝不敢拒绝的,并且,还把最好的顶层船舱空出来,给文瑾他们居住。
文瑾还担忧船主会不高兴,没想到刚刚安顿好,船老大就过来磕头拜见,他笑得见牙不见眼,根本看不出一丝的郁猝。
开船了,为了满足孩子的好奇心,文瑾和钱隽还在甲板上逗留了一会儿,咸湿的海风,带着浓重的水腥味儿吹过来,刚开始还能忍受,没多久都觉得冷了,再说,海上一望无际的蓝,海浪翻覆,来来回回都是那样的景色,两个孩子也厌烦了,文瑾看到钱钱的上下眼皮直往一起粘连,便抱着儿子往回走。
钱隽也抱起金金,还伸出左手护着文瑾,唯恐轮船晃悠,她站立不稳摔倒了。
船舱不大,文瑾便单独要了一间,两个孩子和他们的奶娘也各有一间,春明和夏阳就在她的隔壁,钱隽的小厮却没有在顶层——没房间了。
“我还担忧船老大不情愿咱们搭乘,没想到却如此热情。
钱隽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咱们坐他的船,到了那边,市舶司会免去好大一笔税银,沾光不是一般的大,他为何不愿意咱们坐他的船?”
原来是这么回事,接下来的日子,文瑾面对船老大的殷勤,便坦然起来,不像刚开始,总有些内疚。
或许钱钱睡觉的时候多,晕船并不厉害,金金和文瑾却总觉得恶心欲呕,饭也吃不下,觉又睡不好,没几天,两人都明显瘦了。
钱隽本来打算进京之后,开始教金金调息练武,不得把这个计划提前了,连带文瑾,也每天盘腿打坐,跟着练气。
文瑾的效果并不十分明显,依然有些犯恶心,金金却很快就正常起来,每天活蹦乱跳,钱隽唯恐奶娘看不住孩子,出现什么失误,多数时间,亲自领着儿子。
这个季节,多吹东南风,船行顺利,速度也比以往快许多,船老大说的,有时候都要走三个月才能到北港,这一趟,预计不到两个月就可以了。
没有冰箱,不可能带很多蔬菜,每天饮食以干菜和晒干的海味为主菜,刚开始还行,到了后来,倔强的钱钱宁可吃白米,也不肯进食蔬菜。
“不吃就不吃,等下了船就好了。”钱隽心疼儿子,看文瑾强制喂孩子吃饭,有些受不了。
“不吃菜容易得病的。”
“没听说过,你看把孩子逗哭了,不吃就不吃,说不定过两天,他不厌烦这个味儿了,就又张嘴了,你越是强迫,孩子越是难过,不是这么个事儿。”
文瑾拗不过儿子,只好作罢,好在旅途不算长,金金到下船时,都还活泼健壮,文瑾这才放心。
下了船去京城,还有不到一个月的路程,钱隽这时候却极尽磨蹭之能事,有时候一天还走不到十几里,沿途的名胜古迹,他一个也不放过,甚至不惜多走几百里的路程,期间还拜访了一个老人,说是他外祖父老年时最后一次做考官,录取的状元郎。
“当年被刘家暗算,丢了官职,他一怒之下,便隐居乡间,专心学问,二十年间诗词歌赋文章杂谈以及文史考证,著作等身,成了巨荣朝以来第一大学问家。”
“这么厉害?”
“嗯哼,做不了官儿算什么?几百几千年后,还有谁记得官儿?但那些感人肺腑的诗词文章,才是真正的永恒。”钱隽说着,眼里闪现羡慕向往的神情。
“夫君回京之后,也想专心学问吗?”
“呵呵”钱隽自嘲地笑了一下:“莫说我把以前所学已经忘了大半,就是全记得,我小时候又能学多少?光调皮捣蛋了。”
文瑾默然,钱隽小时候若是一心向学,还不早让刘彩琴害死了?一想起进了京,就少不了要面对那些龌龊事情,文瑾的心情就烦闷起来。
钱隽似乎看穿了妻子的心思,在没人的时候,他悄悄拉了拉文瑾的手:“趁现在天气晴朗,花儿正红,我们好好逛一逛,将来不一定还有这么好的机会了呢。”
文瑾闻言,终于明白他为何故意拖延,随即也放开心怀,开颜一笑:“莫道青天真无道,得逍遥时且逍遥?”
钱隽大笑:“知我者,爱妻也,人生得意须尽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