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乡邻亲睦
连着三年,来拜年都不欢而散,钱家大房的人气得要命,二房的人也不舒服,四个人一脸沉闷地在街走着,钱先诚连去朋友家拜年的心情都没了,就这么怏怏地返回家。
文瑾很快就恢复过来,和文翰换了衣服帮着史大爷收拾鸭棚。现在鸭子还有三百多只,占用了两个鸭棚,这个工作量可不小。
史小峰在替爷爷干活,今天不用做豆腐,他闲了,看到文瑾过来,他大气地一挥手:“你俩回去吧,我一个人就好!”
“还是一起干吧,冬天冷,不能用水冲洗,干得慢。”文瑾说完带上口罩,文翰和史小峰用铁锨铲,文瑾用竹扫把清扫,一刻钟就干完了一间鸭棚,然后又换到第二间,也是很快就完。
然后,撒上石灰,在史大爷烧的热水里,三人用猪油碱土皂洗了手。
“文瑾,我做的腐竹和豆腐皮好吃不?”史小峰问。
“好吃!”文瑾点头,史小峰是根据她的描述,琢磨好久才弄出来的,冬天没有水车,做豆腐全靠人工,还好有史大爷帮忙,可在春夏,他其实很闲,每天精力过剩,但豆腐做多了又卖不掉,闲的难受,文瑾便让他试制这些。
没想到史小峰腊月里忽然来了灵感,竟然成功了,年前拿给文瑾,可惜文瑾没时间做,还是三十晚上吃火锅才用上了。
“呵呵,文瑾,等天气暖和,我就可以做些腐竹晒干,试着卖一卖,那个东西好存放,吃起来又方便,又好吃,应该好卖的。”
“你做出些晒干,让王继善带到省城试一试,若是能卖外地,那就好了。”
“好!”史小峰很高兴地答应道。年前,有媒婆上门,给他提说张坊村的一个姑娘,史大爷准备过年时间打听打听,若那女孩子是个实在的,就为孙子定亲,秋后或者明年就可以娶媳妇进门了,两年前简直家不成家,现在竟然能娶媳妇,过正常人家的日子,祖孙俩都特别高兴。
“没想到史小峰也有钱了。”回家的路上,文翰感慨道。
“哥哥,别看小峰一天才挣十来文,一个月下来也有四五百文了。不光这个,他家还不怎么花钱呀,吃菜有咱地里种的和豆腐,一年二百天有打破的鸭蛋,偶尔咱给个鱼呀鸭子的打牙祭,他和爷爷只买点米、面。祖孙两的衣服,穿的都是又结实又便宜的粗布。”
文翰点头,替文瑾往下算:“史大爷病好了,一个月也有二百文,今年还有卖鸭粪的钱,估计最少也有七八十文呢。”
“是啊,祖孙两攒出十几两银子不成问题,一般的姑娘家要彩礼,也就七八两。”
“嗯!”文翰点头,看着文瑾笑,“虽然不是咱家人,可我看到史大爷和小峰哥高兴的样子,心里也舒坦。”
“我也舒坦。”
心地善良的人,见身边的人好过,自然而然地为他们高兴,只有像钱家大房的人,羡慕嫉妒恨之外,只想着如何巧取豪夺。
文瑾和文翰不在家,钱先诚忍不住长长叹口气:“这都好几个年头了,咱们和大房都是见面没有好脸色,你说,到底是为的啥?”
韦氏也说不上来,两人正在面面相觑,有人串门。
正月初一就是这样,除了亲戚,邻里街坊也会互相拜年的。
打头跑进来是隔壁魏大娘的小孙子,自从亮曦和他玩了半年,他来钱家,和在自己家一样随意,他的身后,还有四个小孩子,寒风吹得小脸红扑扑,厚墩墩的棉衣,裹出几个小棉球,跑起来根本看不见腿动,跟滚进来似的。
“钱伯伯钱伯母给你拜年了。”魏孟林领头,几个小孩子七嘴八舌地乱喊。
“好好好,来,伯母给你们发糖吃。”
孩子衣服外面,都穿着防脏的围嘴,男孩子上面绣着老虎,女孩子则绣的花儿,从脖子下来到前襟,跟个围裙一样,把前襟遮得严严实实。当地人喜欢给孩子做这个,每人都好几个,脏了就换,十分方便。
围嘴的中央,做了个口袋,韦氏给每个孩子的口袋里,装了一大把的花生,然后又每人几个糖。
收了礼物的孩子,叽叽喳喳说着好话,然后道了再见,你推我挤地跑了,很快第二拨小孩子又到了。
这是当地的风俗,仅限于六岁以下儿童。文瑾曾经看过小孩子围裙里缝的口袋,足能装下一斤的带皮花生,几家跑下来,小口袋装得鼓鼓囊囊,人的横向尺寸更大,他们跑回家,把收到的礼物放下,然后再出去拜年。
一般孩子初一收的礼物,能吃到正月末。
不管多吝啬的人,这天对孩子都十分大方。来的孩子越多,证明新的一年福气越旺,地里收成好,家里人健康安宁。
韦氏平时很和气,文翰和文瑾也总是笑眯眯的,他们搬来第二个年头,家里就有不少孩子上门,今年就更多了。
文瑾和文翰回到家,看到韦氏和钱先诚正在给几个小朋友分花生,听着他们叽叽喳喳说吉祥话,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一家人心情大好,文瑾换了衣服,洗手下厨,准备做午饭,她买了一只羊羔,想好好吃顿羊肉火锅。
韦氏去了平日里交好的几个妇人家里拜年,钱先诚则去了汪家以及几个耆老的家,然后便是邻居街坊,他们是外来户,自然先拜访人家,人家才来拜年,这也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就在文瑾的火锅底汤将调好时,正是来家拜年人最多的时候。
“哎呀,这是做什么饭呀?怎么这么香呢?”年轻一些的人忍不住问出声来。
钱先诚还有些不好意思,他觉得文瑾太注重吃,有失节俭,韦氏却笑眯眯地说话了:“文瑾炖羊肉呢。”
两个大妈开门进了厨房,揭开文瑾的汤锅看了看:“这,这怎么都是骨头呀?”
“骨头炖汤,羊肉一会儿涮着吃。”
“这孩子,恁会过,骨头都不放过。”一个大妈打趣她。、
“大妈,骨头炖汤特别鲜呢,你家小孙孙,应该经常喝这个,吃啥补啥,和骨头汤,长得结实。”
“哎呦,有道理。”两个妇女严肃起来,对视了一眼,这才异口同声地说:“谢谢钱小弟,给我们这么好个主意。”
又有几个大妈堵在门口,问文瑾怎么涮羊肉。
文瑾便拿出切好的羊肉片,仔细解释涮锅是怎么回事。
“好吃不?”
“好吃,特别好吃!”文翰代替文瑾回答,“伯母,婶婶,火锅的吃法可多了,羊肉锅、鱼锅、鸭子锅,都行。”
汪晗老婆跟文翰开玩笑:“小秀才不早说,早知道你家冬天的鸭子便宜时,买上几只炖了。”
“就是,就是,一只鸭子比鸡便宜一半多呢。”
“文瑾,今年冬天我们买了你家的鸭子,你可要负责教大家怎么做火锅哟。”
“没问题!”文瑾笑呵呵地回答,脑子里迅速闪出一个念头,到了冬天,可以把鸭子和酸菜配到一起卖,吃的人多了,不愁价格上不去,嘿嘿。
初一讲究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就算文瑾的饭好吃,也没人肯尝尝,她们有人坐到韦氏整出的茶桌前,有人根本就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打声招呼就走了。
山野人家,也没那么多讲究,找韦氏的和找钱先诚的你来往我忘,很是热闹了一会儿,才消停下来。
午时已到,韦氏整理贡品,钱先诚给祖先上香,然后端上文瑾舀出的一碗羊排和汤,嘴里念念叨叨说了几句祝词,这才正式开饭。
自己家养鱼养鸭,平日里那些吃得多,羊肉很少吃,因而这一回的火锅,一家人都觉得特别香美,文翰和韦氏都是一副十分着迷的神态,只有钱先诚,脸上还有那么一丝纠结。
“二伯,你说咱们辛苦一年,所谓何来?读书人十年寒窗,为的是一朝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农人不就为了身上衣服口中食吗?节俭是应该的,可节俭也该有个度吧?收入十分,只花一分,算不算吝啬?”
“算!”钱先诚不假思索。
“那,二伯,咱家现在,吃穿用度,有没有花掉收入的十分之一呢?”
钱先诚从来都没有算过这个帐,一时有些愣怔。
“二伯,咱鱼塘的鱼,有上千条,一年可有吃了一百条呢?”
“没有,没吃那么多。”
“咱家卖掉的鸭子有一百多只,一年也才吃了十来只,对不对?不算鸭蛋,一年下来卖了上万个,咱家最多也就吃个几百个,连一千都没吃下。”
文翰明白文瑾的意思,他看看父亲:“爹爹,咱家若是连一顿羊肉都舍不得吃,那可真成了守财奴、吝啬鬼了。”
钱先诚被两个小的一通劝解,心里那点纠结烟消云散,他不禁咧嘴笑了:“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咱家的日子,过得真不赖呢。”
“二伯,咱们一家,人人勤快,个个懂礼,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日子自然过得好。”
“嗯!”钱先诚这才释然。
第六十一章 倾囊相助
为了腊月卖鸭卖鱼方便,文瑾买了个驴车,加上史小峰卖豆腐的,两辆驴车在初二这天都装上了礼物,鱼、鸭子、米、面、油等,钱先诚赶一辆车,文翰赶一辆,向韦家湾进发。
韦成岚夏季带人栽种的芦苇,东一丛西一丛的,散乱地布在河滩上,正对着韦家湾,开挖了一个池塘,远远望着只有一丈方圆,走近才看到,足有二十几亩,两个足球场那么大。
韦家湾人手不足,池塘还很浅,比河道高多了,到了夏天,河水最大的时候,都没法蓄上水。文瑾既对韦成岚的决心和毅力表示钦佩,又心酸他的振兴之路艰难曲折。
韦家人早早就在门口张望,看到驴车,几个孩子撒腿往前跑:“姑姑——,哥哥——”地乱叫。
韦氏牵着亮晴,文瑾抱着亮曦,文翰的手,放在亮工的肩头,不经意的小动作,流露出两家人相濡以沫积累出的深厚情谊。
韦成岚和葛氏往前走着,脸上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韦家的小院里,到处都是藤编的组合考篮,看到文瑾和文翰惊讶地目光,韦成岚骄傲地说到:“别的人家才多呢。”
“舅舅,二月就要开考了,辛劳一冬天,就要见成效啦。”文翰高兴地说道。
“嗯!”
“舅舅,是不是你们村有人从外地回来呀?我怎么觉得比去年热闹了?”虽然路上并没看到多少人,可文瑾就是感到没有去年那种悲凉压抑的感觉,整个村子,洋溢着一股希望之气。
“是啊,回来不少人呢,等过了初五,我们还要继续挖池塘、开水道,希望今年夏天河水涨起来,就能蓄上水,我们也要养鸭养鱼。”
“可是水位降下来,池塘会干涸……”文翰担心道。
“没事,秋天水位下降时,把水道堵上,池塘不会干涸的。”
“舅舅,等你的池塘挖好,要想办法弄来胶泥糊底,不然,水都渗下去了。”文瑾提醒。
韦成岚看了文瑾一眼,呵呵笑着:“我也想过这个,别担心,上面这层沙子挖掉,下面就是粘土,不容易渗水的。”
“那就好!”文瑾长出口气,她刚才还想,实在不行,就花点代价,用石灰和沙子打底防渗。
虽然韦成岚的计划很好,可文瑾并不乐观,二月中,他们就要开始卖藤篮,县试、府试一直到院试,然后还有秋闱,村里的人又要忙这个,又要干那个,能忙得过来吗?她在山窝挖池塘,也不过三尺深,三四十个大男人,忙了一个多月,韦家湾的池塘,最少都得两丈深,还要把下面的粘土翻上来,夯实水塘上部,这得多少人挖多久才能成呢?往下每加深一尺,所花的人力便会增加一倍。
接下来的时间,文瑾都闷闷不乐,她大致估算了用工数量,就韦家湾这点人,别说今年夏天蓄水,明年夏天都危险。
池塘早一天挖起来,韦家湾的人早一天受惠,而且,这不仅是韦家湾一个村子的事儿,还牵扯到整个津河改道后,旧河道流域的所有人,现在赶山的人明显增加,再这样下去,大山附近靠山而活的人,在收入日益减少的情况下,肯定会急躁、暴怒,因而引发械斗都有可能。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文瑾再聪明,再努力,没有平和安宁的社会环境,一切都是徒劳。
可韦家湾改造若是能有效果,整个流域的人就看到了希望,谁愿意背井离乡流离失所?有了榜样,他们会模仿、学习,也用勤劳的双手,创造出一个富裕美丽的家乡的。
韦成岚看到文瑾眉头的小疙瘩,心里忍不住嘀咕:“小家伙你也太聪明了,竟然能看出我的池塘还远远不够。”
要不是他给了村民一线希望,没人同意费这么大的人力挖池塘,真要拖上三年,他自己都不敢保证还能干下去。
吃完饭,韦成岚陪着姐夫喝茶,文瑾一副坐不住的样子跑了出去,来到韦氏和葛氏坐的厢房。
葛氏看文瑾一脸官司,还当她受了委屈,给伯母告状呢,便找了借口,带着几个孩子出门。
“二伯母,你肯把家里的银钱拿出来,给韦家湾的人花吗?”
韦氏吓了一跳,她再包子,也不会答应这么办的。
“二伯母,算是舅舅借你吧,他得雇人把池塘挖出来,没有收益,舅舅会吃更大更多的苦。今年韦家湾的人回来不少,就是觉得有了希望,若是让他们发现舅舅的盘算得好几年才可以见效,明年没了考试,还不知道如何熬过去,这些人还会再走,舅舅要是灰心丧气可怎么办呢?”
韦氏先是惊讶,随即心酸得软成了一团,她拉住文瑾的手:“你真是个好孩子,才认识舅舅一年呀,这么为他着想。”
“谁对我好,我会加倍报答,舅舅是大好人。”文瑾不可能给韦氏讲社会,讲安定,她还不到十三岁,又没上多少学,太过深奥的道理,会引起韦氏诧异的。
韦氏更加感动,拉着文瑾的手,好一会儿没说话,最后,下定决心道:“我跟你二伯商量商量。”
“好!”文瑾知道这没问题,钱先诚的脑子里,没有攒钱的概念。
果然,韦氏借口去看水塘,和钱先诚出去转了一圈,回来便找弟弟说话了:“小成,姐姐出钱,你雇人赶紧把水塘挖出来,三月山上的雪水下来,说不定就能蓄上水,你今年就能养鸭养鱼呢。”
“姐姐,这如何使得?”韦成岚吓了一跳,“不行,不行!”
“小成,你们有了收益,再还姐姐不就成了?要不,文瑾还说算她投资呢,五年以后,你把收入的一半分给她。”
“哈哈哈,这小家伙!”韦成岚笑了起来,“五年以后,看到底有多少收益,若是能对得起你们,就分一半吧。”
韦成岚是豁达的人,也是自信的人,他始终认为,自己一定能像文瑾那样,修起水塘,种下水稻,能够还了所借的债务。
第六十二章 投师
下第二天,文瑾和文翰赶着驴车,把家里的银子铜钱,送了过来,为了安全,上面盖了些包袱皮,还有年货,眼下治安挺好,一路十分顺畅。
韦成岚看到不下一百两的银子,还有成筐的铜钱,吓了一跳:“这么多?用不了,用不了!”
“舅舅,你还是赶紧动工吧,立春过后,就有雨了,干脆雇人多挖些芦苇根,栽种在河沿,对了,还得栽树,不然,冬天若是遇到大风,沙子很快就把你的池塘填平了。”
“嗯,对,对,文瑾想得可真周到。”韦成岚清点银钱,郑重地给文瑾写下借条,后面还附带了若不分红,五年后翻倍归还的承诺,文瑾才不和他计较这些呢,只要韦成岚能接受她的心意,能够早点让韦家湾发展起来就行。
春打六九头,就是立春节气,在五九末。民谚说:“五九六九,河沿插柳。”初二便是立春,节气催人,韦成岚不敢有丝毫怠慢,手里有了钱,立刻便行动起来。
农村人,一般不过正月十五不干活,可韦家湾的人,哪里还讲究这个?韦成岚把村里人召集到一起,把事情讲清楚,老老少少的心都热了,全村老少,没有不支持开工的。初五过后,他们便动工了。
去年冬天闲的时候,文翰经常去镇上的先生家里讨教学问,回来经常闷闷不乐,文瑾理解他的心思,昔日一起读书的伙伴,都准备今年下场试试水呢,他是当年学得最好的一个,现在却进学无望,怎不伤心?
从舅舅家回来,文翰望着天,眼神里便有些怅然,文瑾很替哥哥难受,她想了想,下定决心道:“要不这样,哥哥去县城,找王举人吧。”
“不行,不行,王举人一个月要二两银子的束脩,还有三百钱吃住……”
“我们难道没有这钱吗?这几年,你该背的已经背了,也看了好些应考的时文,所差就是名师指点,你带上自己所写的文章,让王举人好好指点指点。听说县试比较容易过,府试在四月底,又增加两个月的学习时间,虽然难度增大,可你的学业也升了。”
文翰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然地低下头:“不行,瞒不过爹爹的。”
“你难道对舅舅和我没信心吗?”
“文瑾,你不懂,我不能去考试。”
“为何?”
文瑾一再追问,文翰终于说了出来:“有人传话说三叔投敌了。”
文瑾一愣,若是这样,家人怎可能过平静安宁的日子?她摇头。
“爹爹怕朝廷一时没想起来,若我去考试,有人告咱怎么办?”
文瑾无语,心里沉甸甸的,驴车吱扭吱扭地响着,吵得她心慌。文翰能不能考上,她并不介意,可看到跟亲人一样对自己的堂哥伤心,文瑾也高兴不起来。
过了一会儿,文瑾忽然问:“谁说我爹投敌了?和他一起出使的人,有返回的?”
“没有!”
文瑾脑子忽然一亮:“这谣言肯定是有人胡诌的。我爹若是投敌,大伯能进衙门吗?”
“对呀!”文翰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两个星星般,挂在疏朗的双眉下,整个人都有了活力,他在驴身上轻轻敲了一下:“驾!”
“哎呀哥哥,颠死了。”
“哈哈哈……”文翰也有恶作剧的时候。
走到半路,文翰很认真地给文瑾道:“我爹胆小,只要三叔不回来,他肯定不会答应我去考试的。”
“那就暂时不告诉他!”
“嗯!我也这么想。”
文瑾心里说,她终于把堂哥这个老实孩子带“坏”了,瞒着父母的事情都敢做呢。
回到家里,钱先诚和韦氏去林津镇还没回来,今天是去钱串串家走亲戚的日子,昨天给韦家送了一驴车的礼物,今天去杨家,带的东西也不少,估计钱串串看在东西的份上,会款待弟弟和弟妹的。
果然,钱先诚回到家,一脸的喜色,他还真是个重情义的。
文瑾悄悄和韦氏商量:“二伯母,舅舅肯定忙不过来,韦家湾的人,几乎都不识字,连个数人头发工钱的都没有。”
韦氏一听就急了:“那怎么办?要不,让文翰帮几天吧?”
文瑾大乐,二伯母真上道。
“可是,伯母你舍得呀?”
“舍得,舍得,在他舅舅家,我放心着呢。”
有韦氏帮忙,钱先诚毫不怀疑,过了几天,估计韦家湾开始动工,文瑾和文翰便出发了。
还好韦氏为了文瑾方便,给她留了不少私房,再加上王继善结账经常用银子,不然还真没法完成此行。
比如像卖鱼的一部分钱就在文瑾手上,十几贯钱,足足放了一大藤篮,文瑾怎么能在韦氏眼皮下拿出来呢?
为了不引起韦氏怀疑,文瑾说她还要顺道去林津镇找王明山,不然,万一村里人碰上,说漏嘴可麻烦了。
不到一盏茶时间,驴车就过了林津镇,文翰也顾不得颠簸了,不停地吆喝让驴快跑。
“哥哥,别急,今天我无论如何也赶不回来,今晚就在县城住宿,我给伯母说过,咱家还不忙,有可能帮舅舅再规划规划。”
“你说了?”
“说了。”
“这就好!”文翰长出一口气,让驴子脚步缓下来。
“哥哥,今年我还要育莲子,地里少不了得雇工,伯母算不清我手头有多钱的,你不用担心花费,该买笔买纸,还有吃饭穿衣,都别委屈自己。”
“文翰,你这么聪明,怎不去读书呢?我爹不许我考试,可他管不住你的。”
“哥哥,我不喜欢当个读书人,太拘束啦,我喜欢自由自在,做个团团富家翁多好?将来可要靠你的荫蒙了。”
文翰禁不住挺直了身板,似乎感觉到了肩头的重任。
午饭过后他们才到县城,好容易找了客栈填饱肚子,文瑾让文翰坐进车篷里,自己拿着鞭子,去了王举人的别院。
王举人收学生特别苛刻,不光是得有钱,能交起束脩,还要上进肯学,聪明伶俐,因而,学生很少。
文翰敲开门,呈上礼物,门房很诧异没过十五,竟然有人来,但还是让他俩等着,自己去了主宅传话。
王举人也很吃惊,门子殷勤地说,来人看起来聪颖,穿着整洁,十分懂礼,出手也很大方,王举人这才举步过来。
王家这个别院,其实就在正院的后面,穿过一条小胡同便是后门。
王举人在上房坐下,门子一路小跑带了文瑾和文翰过去。
二月县试便要进行,正月十五都没出,急匆匆携礼而来,王举人很清楚文翰的目的,待两人行礼,又听了文翰的请求,便沉吟着询问起来。
“师承何人?”
“常家镇的常秀才。”
“荐书呢?”
“我已经停学三年,没有荐书。”
王举人立刻沉下脸来。
文瑾着急了,拱了拱手,说道:“王老爷,哥哥在家一直读书不辍,看了很多时文,也有学着写的文章,你看一眼,若是进学无望,我们自然会回去。”
王举人看在礼物的面子上,勉强伸了一下手,文翰急忙把自己觉得最好的几篇文章拿了出来。
最上面是篇策论,文瑾也看过,觉得有理有据,说理透彻,足够上她前世里的作文精选了。
果然,王举人刚开始还漫不经心的,看了两眼,便眯起眼,脸上的神情也严肃起来。一遍完了又从头再看,文瑾的心放下一半。
王举人放下手,抬头问文翰:“可有人指点你?”
“闲暇时,有去请教先生。”
“嗯,这就是了。”王举人微微颌首,开始考文翰其他。
文瑾在一边听着,问题几乎都出自论语,多数都是死记硬背的,文翰刚好最擅长这个,果然有问必答,没有不会的,王举人脸上的线条,越来越柔和,最后,停止发问,换了话题:“我这里过了正月十六才开始授课,你在这十几天里,好好把字练一练,字体还显稚嫩,恐怕入不了大人的法眼。”或许文翰的字差距有些大,王举人说到这里,沉吟片刻,“你这一关过不去,今年还是不要下场了。”
文翰羞愧难当,一脸通红。
文瑾考虑回去又没人指点,韦家吵吵闹闹没有好环境,山窝那边,又怕二伯看出端倪,便提议道:“我兄长可否借贵地一隅?大人若有心情,还能指点一二,不然回去练习,也不知好歹,不见得就有进步。”
王举人想了想,或许他很欣赏文翰的文字,竟然微微颌首。
收个学生,也不是那么简单的,王举人动了心,这才祖宗八代的盘问起来。考生参加考试的条件非常苛刻,三代直系亲属,不得有从事下九流职业的。听闻钱先贵是个书办,王举人眉头一皱,文瑾急忙解释:“伯父过继给大爷爷家了。”
王举人这才释然,文瑾和文翰的直系亲属,是祖父、父亲,堂伯父自然不算在内。
“家里可有人有功名?”
“有,三叔名讳先聪曾在九年前中举。”
“你是钱先聪的侄子?难怪,难怪!”王举人脸色大好,“到时候我替你找人具保。”
“谢先生!”文翰激动地深深一礼。
第六十三章 育苗
考秀才,不光家世清白,还要几个考生联名具保、廪生以上功名的人推荐才可以报名,王举人这话,无疑给文翰带来极大方便。
王举人问清事情,叫来管事安排文翰住宿。
管事代主子收了束脩、炭火费、食宿费,带文翰走了。
文瑾在街上跑了一圈,悲哀地发现很少有商家开门营业,她想买被褥以及笔墨纸砚的打算落了空。
这可怎么办?难不成今晚回到韦家湾,从那里拿被褥?文瑾想了想,也只好这样了。
没想到管事老宋倒是个好人,他见文翰只带了衣物,一脸为难地对着光板床,出主意道:“你家怎么不给带被褥?”
“没想到老爷真的会收留。”文翰撒谎水平很低劣,脸都红透了,老宋却误会成别的意思。
“那怎么办?你们今天回不去了。”
“宋大叔,我和哥哥今晚住旅店,你能不能帮忙找人给做一床被褥呢?我带钱了。”
宋管事想了想,点头答应:“布面布里的,再加上棉花,得一两银子的吧?”他是男人,不管这个,还有些拿不准。
文瑾也觉得差不多这价,便点点头:“宋大叔费心,多上一二百文的,我能接受。”
“那明天我找人做好,下午送过来。”
“谢谢大叔。”
没想到宋管事家里有现成的新被褥,她老婆算了价钱,一两银子能赚一百文钱,便让男人送了过来,文瑾付了帐,让文翰住在王家,因为驴车还在客栈托管着,她便去那边住了。
第二天,文瑾把身上剩下的三四两银子留给兄长,依依不舍地去了韦家湾。
韦家湾的坑,又深了一尺,韦成岚听说文瑾来了,拍拍身上的土,回到家里。文瑾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这么大的事情,你们竟然不和舅舅商量一声。”韦成岚很生气,两个孩子胆大包天,做事太过分了。
文瑾也觉得自己思虑不周:“舅舅,再有两个来月要考试,哥哥心急,只想着能早一天是一天,再说,你忙得很,无暇分心……”
韦成岚叹了口气:“也只有这样了。”
文瑾怕韦氏在家不放心,吃了葛氏下的酸汤面,赶着驴车匆匆回家。
过了正月十五,天气便一天比一天暖和,柳枝儿柔软起来,上面开始鼓起小蕾包,田地里,到处都是浇灌、锄草的人。
有了去年的经验,隔壁魏荣和家和汪晗家里,都起了秧床,他们育秧是收费的,文瑾干脆把自家的稻秧都托付过去,她全心全意孵起了鸭子。
钱先诚经过一年的锻炼,现在的农活干得十分顺手,每天喂猪喂鸭,和史大爷打扫鸭舍猪圈,还赶着驴,把自己家的几十亩地耕了一遍。繁忙令一家人无暇他顾,没人怀疑文翰。
猕猴桃在现代才开始人工种植,文瑾有个大学同学,是陕西周至县的,毕业那年大家应聘,心情烦躁,班上好多同学曾去那同学家玩过,文瑾知道些如何育苗的知识。
听说是一回事,真做起来,还是很麻烦的。
最容易的育苗方法,是用根扦插。文瑾人小力单,没法从深山里背出很多猕猴桃根,便跑到林津镇,找明山。
“什么是猕猴桃?”
“就是去年冬天,你帮我从那什么藤蔓上摘的,表皮毛绒绒的,里面有芝麻一样的籽儿。”
“你觉得好吃?”
“你觉得不好吃吗?”
明山想了想:“滋味还真不错,就是有点淡,不很甜。你不怕种出来不好卖?”
“试一试才知道。”
“那好!我把保山叫上。”
去河滩挖根,很辛苦,只有三棵猕猴桃,也弄不出多少根来,文瑾最后,只扦插出二分地的苗儿。
幸好钱先诚没主见,还是个不爱钱财的,不然,占了家里的稻田,文瑾说试验就试验,换成别人家,根本不可能。
二伯非但不反对,还帮她给地里掺细沙呢。
“这田加了细沙,就不能种稻了。”韦氏还很遗憾呢。
“没事,二伯母,到时候这田就种果子啦。”
为了让韦氏心情舒畅,文瑾劝慰道:“二伯母,韦家湾全是沙地,若是我试种成功,那里就有救了。”
韦氏一听,又感动了,拍拍文瑾肩膀上的尘土:“好孩子,难得你有这样的心。”
二分苗圃,文瑾根本不满足,她根据记忆,把去冬拿回的干猕猴桃里的种子掏出来,开始试种。
还好,她每天照顾老母鸡孵蛋,有空闲便去折腾猕猴桃育苗,几乎没时间照顾饲养场和稻田,韦氏和钱先诚每天起早贪黑干活儿,从来都没说过文瑾一句不是。
时间过得飞快,文瑾折腾了十几瓦盆细沙土繁育的猕猴桃苗,虽然只成功了一盆,还稀拉拉只出来不到一半儿,都让她高兴地忘乎所以,有了经验,明年就好办了。
二月二十六,县试结束,文瑾按两人商量好的,去了韦家湾。还没到村子,巨大的变化便让她惊讶不已,不光是水塘挖到了足够的深度,和河道方向,也有了水渠,河水再涨高一些,水塘就能进水了。
韦家湾四周,插下大片的柳枝,春雨过后,活了七八成,小树芽都长到一寸高了,黄嫩嫩很是喜人。
文瑾暗赞韦成岚聪明,载大树固然防风效果好,可费时费力,见效慢,扦插柳枝,一个人一天都能栽一大片,若跟往年一样,春天不干旱,这些树苗到了冬天,都能长到一人高,也能起到防风固沙的效果。
韦成岚见到文瑾特别高兴,拿出卖考篮的账簿给她看:“村里的男人,甚至还有几个账目利落的妇人,考试前几天都出去销售,一共去了六个县,卖出四百多个,共收回近二十吊钱,光这一项,就够全村人度春荒了。
“恭喜舅舅振兴韦家湾的计划旗开得胜!”
“哈哈哈……”韦成岚笑了一会儿,才给了文瑾一个白眼,“这孩子,我第一次见你,老实得不行,原来竟然这么贫嘴。”
第六十四章 招贼入室
文瑾得意地做了个鬼脸,韦成岚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好吧,你说,今天来所为何事?不会只是看舅舅进展如何的吧?”
“当然!”文瑾一笑,“哥哥昨天考完试,说好今天要来你这里。”
“哦,对了,我把日子都过丢了,还当今天才二十六呢。”
吃过午饭没多会儿,文翰雇的驴车就进了村。
考了几天试,文翰的脸色都有些苍白,一点也不像在野外干活的,不过,他精神头很好,远远就叫了一声:“舅舅!”
掏钱打发了驴车,韦成岚拉着外甥的手前后看了看,心疼地说了一声:“瘦了!”便转身往家走。文翰肯定没吃饭呢。
“舅舅,早上发榜,我考了个榜首!”
“真的?”韦成岚十分惊讶,“你,你这是天才呀,好几年都没读书了。”
文瑾也很震惊:“哥哥,就算王举人很会教,你这进步也太令人震惊了。”
“县太爷说我还有很多不足,但那篇策论,却是言他人所不能及,纵然进士翰林,未必有此远见卓识,这才把我取为第一的。”
“什么题目,你怎么写的,竟然如此得父母官大人的青眼?”韦成岚很惊讶。
文翰的脸红得厉害,说道:“题目是《说山阳》,多数人写成诗赋,独我写的策论。我见韦家湾一年不如一年,联想咱山阳,多数土地在津河旧道,若这样下去,不出几年,百姓免不了流离失所,无所依托,到那时饥馑遍地,民不聊生,会出大乱子,便建议父母大人,一面减低赋税,一面在农闲时,组织了劳役,也学着你的样子,挖塘养鱼,养鸭,插柳种苇,防风固沙,休养生息,等待时机发展水稻种植……”
“呵呵,你这是给县太爷上荐议书呢。柳知县去年到任,官声不错,应该是个有想法的人,他肯定对山阳的穷困十分忧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打不下粮食,拿什么给朝廷上税,拿什么安抚治下的民众呢?你简直是雪中送炭啊。”
文瑾也是这样想的,哥哥送给了县太爷一条锦囊妙计,县太爷把榜首送给了他做奖赏。看来这位父母官,是个有理想有远见的人。
一般情况,府试卷面只要不是太差,知府都给各县的一把手留面子,榜首不漏取,这样,四月的府试,文翰可以说,已经过关了。
三个人都想到了这个,脸上涌出喜色,第一次考试,能连过两关,很不容易,文翰才十五岁呢。
吃过饭,韦成岚很自豪地带着文翰在村子周围转了一圈,展示他这一个多月的赫赫战绩。看到饶村数丈的柳枝阵,文翰先是感慨了一番舅舅不容易,等看到深挖的池塘,河水水位再高一点,就可以蓄水时,他更是由衷高兴:“舅舅,等你的池塘蓄水,就开始养猪,养鸭,养鱼,明年,池塘边上就能开垦小块地种水稻了。”
文瑾没有指出哥哥的话不切实际,种水稻还得过两年,那些地块,可以先种苜蓿,等地有了肥力才能种粮,可看到哥哥的兴致正高,便没有说话。
文翰这段时间,肯定学得太刻苦,末春的阳光下,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路,他的脸色,还是不见红润。
“哥哥,我本想接你回家,可你这脸色,太苍白了,明天,你跟着舅舅干活儿,恢复两天再回来。”
“好。”韦成岚先答应,“过两天我送他回去,也顺道看看你二伯母。”该到了插秧的日子,他这是不放心姐姐家呀。
文瑾回到家里,见韦氏往她身后看,解释道:“二伯母,舅舅那里的活儿,这两天就结束,哥哥帮着发了工钱就回来。“
韦氏略显失望,但想到儿子有出息,能够帮大人的忙,又有些欣喜。虽然想念儿子,在家引颈以盼,可也不能连两天都等不及了。
文瑾和钱先诚开始给稻田车水,准备插秧,这一忙就是四天,韦成岚带着文翰过来了。
大概习惯儿子皮肤白净,韦氏和钱先诚竟然没有任何怀疑。
有韦成岚帮忙,二十多亩水田,四五天时间,稻秧就插好了,韦成岚还帮着疏通排水道,巡查了鸭舍和猪圈的排洪设施,又忙了三天,这才准备告辞。
“姐姐,文翰帮我好大的忙。”
韦氏听了,喜上眉梢,见弟弟面有难色,体贴地道:“你要让他帮忙吗?”
“嗯,下个月开始府试,估计去冬存的考篮就卖完了,文翰得帮我把钱分给大家,接下来新编的还要收集、记录……”
“那就让文翰再去吧。”不等韦氏说话,钱先诚抢先回答。
开春天暖,鸭子便开始下蛋,一个多月间,文瑾卖了几次,再加上出了一批松花蛋,文瑾留下了六两的银子,这会儿都给了文翰,让他交学费、考试费。
送走文翰,文瑾又开始培育莲子。去年栽种的莲苗,现在已经长出了水面,撑起一面面绿色的小阳伞,别提多喜人了。
最早蓄水的水塘,已经连着养了两年的鸭子和鱼,文瑾趁种水稻之际,把里面的水车干,鱼苗都放到了大塘里,然后暴晒消毒,水塘里的水,虽然灌溉时浇了农田,有定期更换,但文瑾还是担心时间过长,水里微生物太多,引起鸭子和鱼生病。
山窝村的人不明所以,也有询问的,文瑾耐心解释,有人背后称赞,有人觉得莫名奇妙:“人住的房子脏了容易得病,鱼塘难道也得清扫吗?”
“没听说过,钱家的小子也不知道哪里学的招儿,稀奇古怪的。”
韦氏和钱先诚听说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韦氏总结道:“就由着孩子吧,被子晒晒都变得又轻又暖,这鱼塘晒晒,鱼儿或许也会舒服的。”
钱先诚看了老婆一眼,心说,鱼儿可不是泥鳅,往土里钻呢。
池塘底部的泥,已经成了黑色的粘土,正是种莲的理想状态,文瑾请人把塘地平整了一下,只等莲子发芽,她就可以栽种了。
这一回,文瑾催发的莲子足够多,不会出现去年那样,水面上的荷叶稀拉拉的。莲子长出第二个叶片,文瑾开始给水塘放水,然后根据水平面再把塘底理平整,让水刚好能淹住土,便开始栽莲。没了文翰,韦氏和钱先诚都得帮忙,种完水稻,村里有人闲着,便过来瞧热闹,还有人说种的不整齐,文瑾都一笑了之。
莲子苗栽种完毕,便是稻田除草,去年这个时候,有韦成岚夫妇帮忙,今年更少了文翰,三个人就显得特别忙碌,文瑾正盘算着雇个长工呢,有人毛遂自荐。
不过,文瑾一看来人,差点没晕过去——竟然是钱串串的大儿子黑蛋。
还好钱先诚第一个反对:“你爹答应你来了吗?”
“答应了。
“哄谁?答应你爹怎不送你来?”看来这个二舅,还是了解外甥的,钱先诚黑着脸,让黑蛋回去。
“二舅,让我帮你干活呀,我去年都帮你捞鱼了。”这是惦记吃呢。
文瑾假装老实地给黑蛋说:“年底把塘里的鱼都捞完了,现在的小鱼才一寸长,全是刺,不能吃,你还帮我们干活不?”
“塘里一条大鱼也没了?”黑蛋不相信。
“当然不是了,可那么大的塘,想捞一条鱼,根本就不可能。”
黑蛋想了想,觉得文瑾说得对,失望地低下头,停了会儿,他给钱先诚道:“二舅,真的是我娘让来的,我家快没粮了。”
文瑾无语,钱串串见从大房那边要粮食,比以前容易,开春之后,竟然一直吃麦面,还说她吃包谷面发糕肚子疼,最后终于惹恼了焦氏,这个月便没给他们粮食。
钱串串和焦氏嘶闹吵架的消息也传到了山窝村,钱先诚听黑蛋这么说,便点头答应:“好吧,那你可得听话,不许偷懒。”
“我听话,不偷懒。”黑蛋赶紧表态。
文瑾闻听眼前直发黑,二伯怎么能忽然大转弯,让她一点防备也没有?黑蛋不仅懒、馋,小心眼还挺多,仅仅有点智慧,都用在偷奸耍滑贪吃上面,家里要是雇这么个长工,让文瑾情何以堪?
“不行,二伯,黑蛋前年还来偷鸭子偷鱼,我不许他来咱家。”文瑾跺脚撒娇,可惜无济于事。
钱先诚板着脸:“文瑾听话,难不成让你姑姑一家喝西北风?”
“黑蛋不会去别人家帮工?再说,也能上山采采药材什么的。”
“那和在咱家一样的。”
文瑾无语,她宁可出粮食养着那一家人,也不愿意和黑蛋一桌吃饭。
钱先诚是个重亲情的人,外甥来投奔,他自然要接纳,文瑾没办法,只好给黑蛋分派任务:“黑蛋哥,你要是来我家,咱可说好了,每天清理鸭舍和猪圈的活儿都是你的,要是我检查做不干净,就不给吃饭。”
“那不行,我饿怎办?”
“把鸭舍和猪圈弄干净,家里的饭菜随你吃,撑着别怪我。”文瑾道。
第六十五章 送神
闻听随便吃,黑蛋咧嘴便笑。
第二天早上,文瑾带着黑蛋先清理鸭舍。
看到房子里一层鸭粪,黑蛋立刻提出抗议:“这么脏,你让我干?”
“不干可以,回你家去。”
黑蛋扭头就走,没几步却又回来了,他舍不得二伯家的好吃好喝。
文瑾教黑蛋先用推板把地上的垃圾,集中到鸭舍的出粪门,然后用推车运到粪池,这才放开竹水管的塞子,依靠水流,用大扫帚把房子清理干净。鸭舍的窗户早上起来就打开了,过上一个时辰,地面干了,再洒石灰消毒。
清理了两个大鸭舍,下来是小鸭舍,文瑾、文翰、钱先诚三个人干,经常半个多时辰就完了,换上黑蛋,这家伙出工不出力,有时还碍事,竟然足足用去一个时辰,文瑾看看天:“回家,好好洗洗,该吃早饭了。”
“哪里还吃得下去,臭死我了。”黑蛋嘟囔道。
“哼,吃我家鸭蛋时,你怎不说臭呢?”
韦氏让黑蛋洗过手,换下脏衣服,然后又端出一盆温水。
“洗两遍呀?”
“嗯呀,你不是说臭吗?不洗干净怎么吃呢?”文瑾的抢白,让黑蛋无言以对。
好容易上了桌子,黑蛋抓起一个大馒头,塞进嘴里就咬,被钱先诚一筷子抽在手背上:“怎么吃饭的你?当自己叫花子吗?”钱先诚非常厌恶姐姐家的人吃饭,跟猪抢食一般,看到黑蛋这样,立刻便教训上了。
“就算你能吃完这个馒头,也要掰开,先吃半个,再吃另外半个。”
“哦!”黑蛋带着几分委屈,把馒头掰开,完好的半个,放在自己前面的空盘子里。
钱先诚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黑蛋眼珠子骨碌了一下,筷子便伸进了蒸蛋的盘子,一口馒头还没下肚,他已经夹了三筷子的菜。
钱先诚又瞪起了眼睛:“一口一口来,怎的口水沾在筷子上,就夹菜了?”
文瑾站起来,把黑蛋没动过的一盘炒野菜,往自己稀饭碗里扒拉了一半,端起来便进了自己屋子。
钱先诚很生气,可外甥刚才那个样子,他也不想吃了。抬眼看一眼老婆,韦氏已经离开桌子,去收拾厨房了。
谁都没吃饱,被黑蛋恶心到了。
“一口一口吃,再敢抢一下,我把你手剁了。”钱先诚真发飙,把杨黑蛋吓得愣住了。
吃过饭,文瑾和钱先诚又带着黑蛋清理猪圈,又是一个时辰,黑蛋嘀嘀咕咕的不愿意了:“二伯,我要是在你家,不会天天干这个吧?”
“嗯!早上起来清理鸭舍,早饭后是猪圈,下午还要干别的呢。”
“啊?天天干这个,下午还要干别的?”黑蛋想来想去,这饭虽然好吃,可活儿却不好做,好歹熬到午饭时,见桌上都是素菜,没有荤腥,黑蛋有些不高兴:“二舅母,你也不给做个肉菜。”
“哎呀黑蛋呀,这不年不节的,怎能动不动就吃肉呢?”
“你家那么多鸭子,随便杀一个……”
“胡说,鸭子还下蛋呢,怎么能随便杀!”韦氏微微皱眉,口气勉强还算温和。
“你家那么多鸭子,还不天天都能吃?一年也杀不完的,真小气!”黑蛋咕哝着,坐到桌子前,韦氏和文瑾开始端上菜和饭,钱先诚刚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小葱豆腐,黑蛋就迫不及待的把筷子伸进了炒鸭蛋的盘子里,趁钱先诚没看他,黑蛋筷子扒拉地飞快,一盘子眨眼就下去了少半。
钱先诚奇怪老婆和侄子为何在厨房不出来,张望了一会儿,回头一看桌子,一筷子又抽到了黑蛋的手背上:“你怎么总是吃饭和人抢啊?你舅母和表弟还没过来,竟然吃了半盘鸭蛋!”他气呼呼把鸭蛋端开,“再这样,不许吃饭!”
“不吃就不吃!”黑蛋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干那么脏的活儿,还嫌我吃饭。”
钱先诚气得手只哆嗦:“谁嫌你吃饭了?我只是让你有点礼貌!”
黑蛋还是气鼓鼓的,韦氏出来,重新给了他一双筷子。
不管钱先诚如何教训,黑蛋还是一个人吃完了整盘炒鸭蛋,然后,去了倒座房,就是去年亮工那个房间睡午觉。
下午,钱先诚打算把稻田的草拔一拔,却怎么也叫不醒黑蛋,他气得摇着头刚出村,黑蛋就跳起来,跑到鱼塘边,找到渔网,在塘里捞了起来,等文瑾发现,已经弄折了好些莲叶。
“哎呀,我的莲花!”文瑾心疼地出了稻田,就往池塘那边跑。
钱先诚一看也生气了,拿着锄头就跑过去:“黑蛋,看你把荷叶都弄折了。”
黑蛋做了坏事,心虚不已,丢下渔网撒腿就跑,他二十岁的大小伙,钱先诚哪里追的上?气得在后面直骂:“坏小子,你光知道吃!”
见黑蛋回了林津镇,文瑾提醒钱先诚:“二伯父,你得去镇上给姑姑姑父说明白,不然黑蛋还不知怎样编排咱哩。”
“他能说啥?”
“说咱让他干脏话、累活,还不给吃饭。”
钱先诚想想还真有这可能,气呼呼放下锄头,准备赶上驴车,去林津镇。
“二伯,都怪你答应收留黑蛋,我的荷叶折了那么多!”
钱先诚不吭声。
“二伯,这回去了,你不许答应姑姑让黑蛋再来。”
钱先诚闷闷的,依然不吭声。
“二伯,你要留下他,我就去舅舅家住,我不愿意和杨黑蛋坐一桌吃饭,恶心死了。”
钱先诚何尝不恶心?这回,他点头答应了下来。
钱串串和杨柄娃听了弟弟的话,都不承认自己孩子不好,可当面也不敢说钱先诚说的不对,黑蛋吃饭什么样子,他们当爹娘的,难道不知道吗?
“二弟你来,也不说给我带点鸭蛋。”钱串串十分不满地道。
钱先诚气得:“我哪里还想到那个?就怕你儿子半道出啥事了,这么追过来的。”
钱串串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哼,他都那么大了,怎么会?”
“你还好意思说孩子那么大的话,还不如文瑾呢,干活不出力,光碍事儿。”钱先诚说完,掉头回了家。
第六十六章 府试
黑蛋在不远处晃悠,见二舅走了,赶紧跑回家:“娘,二舅跟你说什么?他光想让我干活,不给吃饭。”
钱串串一听:“你中午没吃饭?”
“吃了,二舅母特别小气,塘里没鱼,她也舍不得杀一只鸭子,只给炒了一盘鸭蛋,二舅还嫌我吃得多,拿筷子抽我,你看,我手背还红着呢。”
钱串串想起弟弟所言,不高兴地嘟囔:“家里那么多的鸭子鱼的,我儿子去了,也才炒盘鸭蛋,也忒小气,说什么不讲礼貌,讲礼貌就是看着你家人吃,我家人饿着啊。”
钱家大房的人,总是把好菜放到自己身边,若是在饭桌上讲礼仪,的确只剩挨饿了,钱串串把那种情形,移植到了二房,钱先诚若是知道,还不知该多生气呢。
文瑾怕再出什么麻烦,放出风去想找个帮工,没两天街坊吴大爷就带来了一家苏家堰的,可惜文瑾在外人眼里,还是个孩子,吴大爷直接在地头,找到了钱先诚。
来者是四十多岁的夫妻,带个十二三的半大男孩,他们条件很低,女人和孩子只要能吃饱饭,给男人一人发工钱。
“这怎么行呢?都有工钱。”钱先诚说道,随即他皱起眉头,“可我要不了这么多人。”
三个人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女人低头讷讷道:“东家你就行行好,不要让我们一家分散了。”
钱先诚有些为难,那一家人一看他这样,立刻哀求的哀求,保证的保证,想尽办法留下来。
文瑾回到家里,看到这一家子在饲养场忙碌,很是惊讶:“二伯,怎么留这么多人?”
“文瑾,没法子,这家人挺可怜的,为了给老爷子治病,把房子和地都卖了抵债啦,不都留下来,他们家就散了。”
“二伯不能这么说呀,当年你去给别人做帐房,咱家不也一样没聚在一起?”
钱先诚觉得不好意思,讷讷道:“可我看他们还是很可怜。算了,咱家活儿多,也不在乎多添两张嘴。”
这个人,做事就没个原则,也没有底线,难怪总会被人拿捏。可文瑾也不能不给他面子,把人辞退吧?
见文瑾有些不满,钱先诚还解释道:“唉,苏家堰的地没法种,春天都不得不外出逃荒,咱们反正也需要人。
文瑾听说是津河旧河道边上的人,便没说什么。只安排他们住在豆腐坊后面的那排房子里,男人苏同德每天起来清扫鸭舍猪圈,女人负责喂猪、喂鸭,至于那个孩子苏铁镰,帮着干地里的庄稼活,眼下稻田里野草疯长,正是用人的时候。
初来乍到,三人都不怎么说话,干起活儿来,的确挺像回事的,文瑾暂时表示满意,给了那女人米面油粮,外加一颗大白菜,史小峰若有卖剩下的豆腐,也给点。春天里饭桌上只有野菜的人家多了,文瑾还能让他们吃上白菜炖豆腐,女人感激不尽。
钱先诚是个没成算的,三个人分担了活儿,每人都比较轻松,他也不想着如何充分发挥人力资源的优势,凭着人家性子去干活,他除了转一转指点一下,还帮着干活,那一家人见活计如此轻松,反而有些忐忑,唯恐东家后悔,不收留了。苏同德上午干完活儿,下午和儿子一起去稻田拔草,有空还去山上打柴禾,晒在饲养场的空地上。
苏同德见到文瑾时,都十分小心谨慎,恭敬异常。文瑾有些心酸,同情心也被激发了,不过,同情是同情,她并不因此就不让人干活,养懒了人,想让勤快起来反而麻烦,听苏同德说还曾放过羊,便花了好几天时间,和他一起在附近几个镇子上买回十只羊,放在饲养场的羊圈里。
苏同德增加了工作量,反而显得特别开心,每天忙忙碌碌,早上清扫,下午割草、打柴,甚至把羊身上都用爬梳过了几遍。
女人王氏很寡言,却很干净,一家三口身上穿的,哪怕补丁摞补丁,也平平整整,韦氏便把文翰小了的衣服、鞋子给了苏铁镰。
以前都是给文瑾改一改的,无奈文瑾的脚比文翰小太多,再加上现在日子好过,韦氏也给文瑾做新的,不再让她捡哥哥的旧衣服。
早上捡拾鸭蛋是史大爷的活计,今年豆腐坊扩大经营,史小峰忙不过来,老头见雇了新人,便提出想去帮孙子,文瑾就把活儿交给了王氏。
第一天,王氏端着破蛋取出的蛋液送过来。
几百只鸭子,每天都有不长眼的把蛋下到窝外面,有的直接摔破,有的只是个小口子,她都小心把蛋皮洗净,把蛋液集中在一个小瓷盆里。
韦氏见摔破的比较多,自家留了四五个鸭蛋的样子,剩下的给了王氏:“这些就给你们和史家吃吧。”
“这怎么行?”王氏很惊讶,这东家也太大方了吧?便宜些也能卖掉,都是钱呀。
“没什么行不行的,其他活儿干好就行。”
王氏暗暗庆幸找了个好东家,儿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若能吃得好,真是万幸了。两口子心中感激,干活更加卖力,把个饲养场弄得妥妥帖帖,文瑾都插不上手。
苏铁镰也不错,就是好奇心很大,稻田的野草拔完了,看到文瑾给小池塘车水,赶紧跑过来:“我来,我来。”
文瑾教给他如何操作,他便咧着嘴爬上水车。
小池塘的荷苗活了六七成,一天天的长大了,文瑾每过两三天,都得车一次水,要保证水位刚好在荷叶下面。
苏铁镰车水,文瑾走走到池塘上搭出的架子上,查看荷苗长势,还翻看荷叶下面有没虫害。不管她干了什么,苏铁镰都会询问一番,然后问文瑾:“我今后能替你车水不?”
“能,你要记着,不可淹住荷叶了。”
“好!”他很高兴。
家里一下子多出三个劳力,钱先诚每天还和以往那样干活,文瑾就不用费心去指导,终于有了大把空闲,琢磨今后如何发展了。
最初住在林津镇,她打算靠做皮鞋发家,不想忽然搬到了山窝,她只好改变主意,靠种植和养殖先摆脱贫困,这个计划实施得非常顺利,只用了一年,家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非但脱困,还迈进了小康,今年才第三个年头,已经有能力支助韦成岚,还雇人帮忙干活,不用她起早贪黑那么劳累了。
可下一步如何发展,文瑾有些犯难。这个社会,商业流通不畅,林津镇有个王继善,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可所有的商品都要通过这个渠道来出售,还真远远不够呢。可文瑾才十三岁,想要开拓市场几乎是不可能的,首先没有理由离开家,二伯和二伯母不放心。其次,文瑾也不知道主打方向是什么,不可能重复王继善的工作呀。
这些问题,每天都在文瑾头脑里萦绕,表面上,她依然忙忙碌碌地照管她的荷塘,帮着韦氏下厨,或者去看她的鸭子和羊长势如何,和以往并没什么差别,韦氏和钱先诚也不说她。
转眼就是四月了,韦氏忽然想去韦家湾看看,文瑾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二伯母,舅舅他们肯定去府里卖考篮去了,哥哥还不知道在不在家呢。”
韦氏一想,儿子没出过远门,肯定会跟舅舅去见世面,这才打消了念头。
四月二十,韦成岚和文翰一起到了山窝村,两人都一脸喜气,文瑾一看就知道,事情进行很顺利。
“没想到把我们编的考篮全卖完了,呵呵,有人模仿呢,不过,根本就供不应求,也不碍事。”
“这么好呀?”韦氏很高兴。
“嗯,我回去再好好准备两个月,七月有个院试,紧接着又是八月的秋闱,应该还能有生意的。”
文瑾对秋闱抱的希望不大,现在已经出现模仿者了,秋闱生意竞争激烈,而他们距离省城又远,卖的钱,几乎都让路上花费了,没什么进账。
“舅舅,我想跟你去,见识一下省城什么样儿。”
韦成岚见姐姐没有反对,刚想点头,又想起了别的:“那时候正是收秋,又要上山采摘,最是忙碌的,我要不是想去看看,都不打算去了。”
文瑾低下头没说话,赶山和秋收,自己不过一个纯粹的劳动力,人小力单的,也没多大贡献,要是能去省城走走就好了,她窝在这小山村,眼界受限,没法安排后面的发展计划啊,她不死心地辩解:“舅舅,今年家里雇了三个人,我的活儿少多了,就让我跟你走一走吧。”
韦成岚给了文瑾一个眼色,意思是带着文翰呢,若是再加上你,万一露馅怎么办?
文瑾只好低下头,唉!
背过韦氏和钱先诚,文翰特别兴奋地给文瑾说,他的府试也通过了:“十九名。先生说了,我的字进步很大,再练两个月,说不定也能通过院试。”
通过院试,就有了秀才的功名,可以见官不跪,文瑾禁不住喜上眉梢:“那,哥哥,咱家可就有人支撑门户了。”
第六十七章 崭露头角
文翰有了功名,就能出外应酬当家作主了,文瑾不用处处应付钱先诚,这个软弱又好心的二伯,文瑾真怕他犯糊涂误了大事。
韦成岚见家里雇工很勤快,干活又有眼力,十分欣慰,吃过饭便告辞回家了,不过,他隐晦地给姐姐表示,希望文翰能继续给他帮忙。
韦氏自然答应,可儿子一下子离开身边这么久,她也想得很,便想着,等几天再让文瑾送儿子过去。
还好山窝村人烟稀少,交通不便,村里也没人读书考试,不然文翰如何能瞒过钱先诚夫妇这么久?
为了给文翰补养身体,文瑾天天下厨,去年塘里捞得净,没法钓上大鱼,只能吃猪肉鸭肉,让她很遗憾,文翰却十分开心,比他在王举人家吃得好过了。
这天,韦氏收拾了几件夏天衣物给儿子,文瑾便和哥哥上了路。这次不是直接去县城,而是先去韦家湾。
“二伯母,我想在舅舅家盘桓两天,他挖的池塘已经蓄上水了,也学我用鸡抱蛋,孵出几十只鸭子。”
“好好好,你去吧,鸭子多了容易生病,你教教舅舅那些个诀窍。”
“行!”文瑾点头,这个时候,她可不希望二伯母聪敏了,不然,还不露馅吗?
扦插的柳树苗,已经半尺高了,散乱分布的芦苇,长得也葱绿喜人,河里的水位并没多高,韦成岚做了个水车,村里人有空闲,就去车水,水塘里碧波荡漾,小鸭子来回游荡,划出一圈圈的水纹。
水塘边的猪圈里,老远就听到猪崽争食,咬得吱吱乱叫,走近了,还能看到修出的灌溉水渠,种的苜蓿已经长出一寸多高,还有些细嫩纤弱,文瑾相信,假以时日,它们一定会茁壮起来。只因为,这里已经初步进入良性循环的轨道:猪粪排进池塘,池塘水肥,有了微生物,鸭子就有了食物。这样的塘水可以肥地,浇灌的苜蓿就能长得好,苜蓿的粗蛋白含量较高,能用来喂猪、喂鸭。
文瑾忽然一拍脑门,这样的地养好了,还能种西瓜。沙土地上的西瓜,那可是很甜的。
“想什么呢?”文翰见文瑾忽然一副恍然的模样,忍不住好奇地问。
“等几年,舅舅家的沙土地有了肥力,就能种西瓜了。”
“馋了?”
“嗯呀。”
“哈哈哈,舅舅家若是有西瓜,咱可真不愁没吃的。”
文瑾这次来,带了一大筐的咸鸭蛋,一部分要文翰带去送给王举人,大多数都留给韦成岚。
虽然已经接近中午,葛氏还是很快收拾出三个菜,蒸了一锅米饭,亮工和亮曦在邻村的私塾里读书,午饭不回来,韦成岚一回到家,就可以开饭了。
韦成岚见见到外甥特别高兴,和文翰说了两句话,就亟不可待地转向文瑾:“看到我的鸭舍了吗?修得可好?”
“好!”
“猪圈呢?”
“也好。”
“呵呵,我想,要上个两三年,那地就可以种水稻了。”
这个文瑾可没经验,她只笑笑道:“你可以先开个小块地,试一试。”毕竟这里水资源充足,又有猪粪养地,两年也该行了吧。
韦成岚洗了手脸,一边拿着布巾擦手,一边示意文瑾和文翰开饭。
“成岚在家吗?”来客了。
“在家!”韦成岚一边答应,一边往门口走。
进来的是三关镇的乡吏黄东,韦家湾属于明华镇,而明华镇、林津镇都归三关镇管,韦成岚是里正,和黄乡吏还是打过交道的,他们算是熟人,黄东后面跟着一个穿文士衣服,下颌留须的男子,不到四十岁的样子,略显文弱,韦成岚就不认识了。
文翰跟在舅舅身后,见到此人吓了一跳,“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学生钱文瀚,见过知县大人!”
院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赶紧跪下行礼。
“起来说话。”长衫文人声音温和,“打扰你们吃饭了?”
韦成岚赶紧走上前:“没打扰,没打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大老爷请上座。”
柳知县也不客气,在上位坐下,示意其他的人过来:“一起坐吧,随便些。”
黄乡吏下首相陪,韦成岚和黄乡吏对面,文翰和柳知县对面。
文瑾看那三人拘谨的模样,才不去凑热闹自寻难受呢,再说,藤编的桌子也不大,她去了,似乎也没地方坐。便自动去厨房,和葛氏加紧再做几个菜。
“我本是微服来看看,不成想竟然被认出来,钱文瀚,你不是林津人吗?”县太爷挺和气。
文翰赶紧站起来:“是!学生今天来走亲戚,这是我娘舅家。”
“哦,坐下,坐下说话。”
文翰正襟危坐,嘴唇抿地紧紧的,恭敬异常。
“难怪文翰能写出那样的策论,原来你娘舅家就在津河边儿啊,真是个忧国忧民好孩子。”
韦成岚害怕县太爷说文翰的文章是抄袭他的创意,赶紧起立,躬身回答:“小民也是看到姐姐家把荒地挖塘养鱼养鸭,或是填上好土种水稻,才下决心弃耕种树、挖塘的。”
柳知县看了一眼文翰:“你怎么想到这个的?”
文翰又一次站起来:“是弟弟在书上看到的。”
“你弟弟……?”柳全汉心想,你才多大点,弟弟竟然这么厉害。
文瑾跑过来,十分自豪地说道:“大老爷,是我找到的书。我看不懂,是哥哥分析讲解,然后两人一起琢磨的。”
文瑾是女孩,个子显得比同龄男孩小多了,柳知县还当她才十岁呢,便自动脑补文瑾只是偶尔翻出了一本书或一篇文章,功劳都是文翰的。
柳知县微笑着对文翰道:“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远见卓识,真是不错,要好好读书。”
“是!”文翰激动不已。
文瑾端上一盘腐竹炒腊肉,又端上一盘咸鸭蛋,一盘凉拌荠菜,然后端上米饭来。
韦成岚恭敬地请柳知县用饭:“乡野人家,粗茶淡饭,还请大老爷不要嫌弃。”
柳知县看看桌上的菜:“不错,已经很不错了,若是津河两岸的百姓,家家都能临时凑出这样一桌菜肴,我就高枕无忧了。”
第六十八章 奔头
吃过饭,柳知县很认真地在村外转了转,仔细询问韦成岚弃耕之后,生活问题如何解决,还详细问了挖塘用了多少工,他一共借了多少钱,最后,皱着眉头走了。
虽然韦家湾这种自救方法很好,但一年多两年地里没产出,还要借债雇工挖塘修渠,韦成岚背后有人支持,别的人家呢?津河两岸的人家,这几年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原来富裕的人家,也都坐吃山空,哪里还能拿出二百多两银子呢?有这样的人家,早就在别的地方买了房子和地,落户了。
钱文瀚策论里描述的好办法,实施起来却如此艰难,怎不叫柳全汉发愁呢?
文瑾第二天送文翰去县城,葛氏给了一床夹被,免得再去买,还拾了一篮子咸鸭蛋,让文翰送给王举人。文翰和文瑾到了县城,还得了先生一个微笑,文瑾告别兄长,去外面的旅店住宿。
街面上异常萧条,文瑾好奇地向小二打听了一下,原来前一阵县城里的要饭的太多,甚至还有人小偷小摸,商家和居民不胜烦忧,不得不关门闭户,尽量不出门。
“客官,这些人为了争夺县城外那座破庙,还打起来了呢,你在我店里尽管放心,尽量不要出去。”小二好心地道。
“谢谢!”
文瑾明白柳知县为何愁眉不展了,虽然这个时候山上草木发芽,县城里这些人,都是懒汉,可前一阵青黄不接,要饭的人大多数还真的是无可奈何了呀。若是这样发展下去,知县大人这三年任期,别说能有个好评语,说不定因为不能安靖地方,头顶的乌纱都戴不住了呢。
仓廪实而知礼节,饥饿令人不得不铤而走险。
第二天,文瑾都不敢太早赶路,看看行人多了,才往家走。
山阳县的困局,不是那么好解开的,尤其是没出事之前,朝廷不会拨粮赈济,如何变出那么多粮食、安置那么多人口?还真是个难题呢。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文瑾简单给韦氏讲了韦家湾的变化,韦氏听了很高兴,幸好出嫁的女人,娘家人不来接,是不能自己跑回去的。也幸好韦氏是个好女人,没有动不动就回娘家看看的习惯,不然还真是麻烦。
第二天,王大山忽然来了,送了一条野猪腿。今年他捕猎的野物明显减少了。
“唉,山上的人比往年多,连野兔都搬家去了后山。”他是个厚道的人,叹口气继续道,“河沿来的人太多了,镇上的人,都很烦他们。”
“以前也没这么多人呀。”
“是啊,河沿的地说不行就不行了,今年种下的庄稼,苗都细细弱弱的,明年恐怕更严重呢,没办法,明天我要去后山了。这只野猪,就是在后山套的。”
文瑾也叹气,他俩虽然不为衣食烦忧,可看到身边的不安宁,内心也焦虑。
瓦盆里的猕猴桃苗儿长到了三寸高,已经显得十分的拥挤,茎杆都有些细,文瑾想把它们移栽到大田,可又怕栽不活,干脆连瓦盆一起埋进土里。
植物的根很有力的,再长一长,瓦盆会被撑破,那时候,她再把这些苗儿分开。
大塘那边种下的荷花开了,小鸭子一群一群地孵出来,养到长出小翅膀,纷纷下了池塘,苏同德和王氏,一点也没嫌弃自己的工作量增大,反而为东家离不开自己欣喜,安定的生活,和足够的营养,让他们有些苍白消瘦的脸颊都丰满红润起来。天气一天比一天热,稻子长到了两尺高,野草已经没法再长出来,地里除了车水,没有多少事儿,苏铁镰闲了,见文瑾有时跟着大山出去,他也想跟着。
“好,走吧!”文瑾也愿意带他去,蕨菜芽儿炒菜炖汤都很好吃,就是采摘起来很麻烦,多一个人,多一双手呢。
大山带着他们,走的是以前没去过的山峰,这里似乎被雷电烧过,好多新树苗,还有腐烂的老树根,文瑾和铁镰,采到很多蘑菇,还有地衣、木耳。
“铁镰,明天你去打扫饲养场,让你娘帮我包包子,我想吃地衣包子了。”两家人吃一顿的包子,包起来会很费时间的,文瑾不得不请援军。
“好!”铁镰并不知道文瑾的打算里有他家的份儿,依然回答地十分豪爽,相处时间长了,苏家人爽朗又知趣,文瑾很喜欢他们。
回家的路上,文瑾拿出一丛蘑菇:“瞧,大山伯,这是什么菇?竟然跟树一样,还分叉呢?”文瑾虽然不认识,但这种纯白的蘑菇,是无毒的,她倒不担心这个。
王大山皱眉:“咦,好像谁给我说过这个,怎么想不起来了。”
回到家,天还没黑,文瑾把地衣泡水清洗,留下明天吃的,其余摊在放在竹架上的帘子上去晾干,下回想吃,再用水发开就行。
听说文瑾想吃包子,韦氏晚上睡觉时,发了酵头,第二天清晨起来,再发面就行了。
文瑾则负责准备馅料,天热,她想吃素的,便把从史家拿来的豆腐切小块,在油锅里煎成微黄色,上山采的蕨菜芽儿,洗净切碎,再加上清洗干净的地衣,王氏送来一碗鸭蛋液,文瑾炒了后剁碎,再加上粉条,拌上盐和调料,看面发好了,和王氏两人在案板上揉好,三个女人说说笑笑开始包包子。
“他王婶,你闻着,香不香?”韦氏问。
“香,很香!”王氏由衷称赞。
“嘻嘻,你不知道,我们家人一看文瑾下厨房,都欢喜的不行,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学的,做啥像啥,我做了半辈子饭,也没她摆弄的好吃。”
王氏本来还在诧异文瑾包包子又快又好,听韦氏这样夸赞,也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小东家就是聪明,做啥像啥,地里活儿一把罩,会养鸭育苗,竟然连厨房都会,要是还能绣花儿,这世上就没你不会的了。”
“呵呵,我就是不会绣花儿,那针小的,拿手里好别扭。”
“哈哈哈……”三个人都笑。
王氏很诧异东家竟然蒸这么多包子,但嘴里却不敢说什么,辰时一刻,包子进了锅,王氏主动烧火,韦氏烧了一大锅稀饭,文瑾跑出去把蘑菇和地衣,晾晒到院子中间,又去看了她的猕猴桃苗儿,等回到家,一院子香喷喷的包子味儿,王氏正手脚麻利地擦抹木笼和灶台,准备揭锅。
厨房里专用的竹笸箩洗净,白生生香喷喷的包子,从锅里取了出来。王氏装了满满一笸箩,拿了给王氏:“她王婶,端回去家吧,尝尝文瑾的手艺。”
“这怎么行?”王氏惊住了。
“有什么不行?再说,也不是什么好的呀,地衣和蕨菜,满山都是呢。”
王氏还是惴惴的样子,韦氏一再让她端着,她才红着脸接过去。
韦氏又拿了一个小铁锅,舀出一锅稀饭,跟在王氏后面,送到她家。
王氏很有眼力地拿出几个包子,舀了一大碗稀饭,送给史大爷,小峰出去买豆腐,史大爷一个人在家呢,有几个包子一碗稀饭,早饭就好了。
韦氏笑了笑,她还打算再跑一趟呢。这王氏不贪婪,很知足。
史大爷还准备炒豆腐,见有热腾腾的包子,喜笑颜开,他知道王氏送过来,就是成心给的,便也不客气,爽快地接了在手。
“东家给的。”
“啊?那我可有口福了,文瑾厨艺好。”
王氏一听,知道这是常吃的,心里不那么纠结了,只是在后面干活,更加勤快自觉。
韦氏拿着空锅和笸箩回去,苏同德和王大爷拿着包子,蹲在房门口聊天:“史大叔,你跟钱家几年了?”
“三年了。要不是钱家,我这老命说不定早没了。”
“啊?”苏同德惊讶地瞪大眼。
史大爷便把当年自己受伤,孙子又小的事情讲了一遍。
苏同德感动之余,感慨了一句:“我终于时来运转,碰上贵人了,咱辛苦些不要紧,关键这日子,有奔头啊。”
“可不是嘛,我做梦都没想到,小峰能订婚娶媳妇,我们史家,不光能安安宁宁过下去,眼看着还一天比一天兴旺呢。”
自打这以后,苏同德干活更加卖力,文瑾买的十只母羊,陆续都怀了胎。
“苏大叔,你费心了,这样吧,我也不亏待你,羊群每产一个羊羔,就奖励你一百文钱。”
“这怎么行,那本是我该做的。”
“给你就收着,你用心,我也要有心。”
苏同德已经知道,这位东家二少爷,别看人小,说话算话,比东家老爷还抵事儿,心里特别高兴,一有空闲,便赶着羊到山前吃鲜草,加上文瑾配的一些蚯蚓和虫子粉饲料,几只母羊长得都特别壮实。
终于有莲子开始成熟,文瑾划着独木舟,在傍晚时分,小心翼翼地采摘第一茬莲蓬,虽然只有一小筐,她也特别的欣喜,这是希望啊,明年、后年,这方面的收入就会越来越多,家里的日子也越来越好过。
钱先贵在县衙混了半年,慢慢熟悉了,再加上花钱打点,请同僚吃喝送礼,终于打开了局面。
第六十九章 诬陷
春天,抓了几个偷鸡摸狗的小贼,邻居和亲戚都少不了受些牵累,他们趁机索要保金,刑房的几个人,每人都小有进账。钱先贵终于明白,良民也能找个法子下套,让他们受受苦出点血。夏天来了,麦子成熟,大多数劳力都去打短工挣钱糊口,山阳终于安定下来,刑房的人一时没了事儿,钱先贵的心,却扑腾起来了——捕头竟然破了一桩积年老案子,抓住了个惯偷,可这个惯偷的家里,却并没什么钱,也找不到赃物,贼人不赌也没其他毛病,没道理把钱都花了,可县太爷审了两次,还动刑了,也没有收获。所有衙门的人,都猜想这个惯偷把赃物藏了起来,把他的亲戚家都搜了,什么都没发现。时间很快就到了七月底,柳全汉都有些犹豫了,怀疑捕头弄错了,那些个旧案,不是这个贼做的。他最后一次动大刑,若贼还不招,他就要放弃了。
捕头打听到,贼特别爱小儿子,柳全汉把那九岁小孩弄到公堂,让贼看着,烧红了烙铁,老贼果然软了下来,承认了那些案子,却说赃物都花掉了,柳全汉不信,继续审问,贼老实交代说,在去年冬天,转移到了县东了。
农历的七月末,天气已经不是那么热浪灼人,稻田的颜色开始转黄,今年风调雨顺,山窝村西,一片丰收景象,全村的人都眼巴巴盯着地里,只等十来天,便开镰收割。
没人不感谢钱家,钱先诚赚足了脸面,每天出门进门,脸上都洋溢着抑制不住的笑容。
就在这天午时,村里来了几个差役找里正汪起,朱笔红票一亮,报出要拘捕的人名,把汪家人吓得脸色发白。
“老程,钱先诚绝对不可能窝赃的,他家的日子,可是我们眼看着一天天过起来的。”汪起拍胸脯保证说。
“汪哥,这个不是你我能做主的,钱先诚是清白还是窝主,由县太爷来断定,兄弟这一趟,是一定要把人带走的。”
汪起听了,知道多说无益,只得无可奈何把人带到了村西头。
钱家门前,站了一大片观看的人群,有人心里暗暗嘀咕:没想到这钱先诚是这么发家的。
还有人说什么也不相信,钱先诚会犯法,虽然他们不知道,差役来抓人,到底为什么。
衙役在家里里外外搜索了一遍,尤其是后院,让汪起带人,彻底扒开,却什么也没发现。最后,领头的老程给钱先诚说:“汪里正虽然一力担保你是清白的,可这事儿不是兄弟能拿主意的,你还是跟着走一回吧。”
钱先诚唬得脸色苍白,走路脚下都不稳了,被四个衙役推搡着,往县城而去。
韦氏昏倒在地,汪陈氏帮着搀扶到屋里。
文瑾上山了,午饭后才回到家,一听此事,心急如焚。
“文瑾,你别太着急,你汪叔已经去县衙帮着打听了。”汪陈氏安慰着,“你大伯好歹在衙门公干,不会不帮一把的。”
“汪婶,我大伯不是什么好人。”文瑾心想,说不定就是大伯搞的鬼,他不就是在刑房吗?
汪陈氏似乎猜到文瑾的心事,反驳道:“你二伯若是犯事,大伯也得跟着吃挂落,你放心,这个时候,他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汪叔若是先找我大伯,说不定还会坏事儿。”
汪大婶愣住了,想起男人和公公说的话,便换了说辞:“你汪大爷和汪叔一起去县城了,他们还认识别的人,不会依靠你大伯的。”
“我也想去县城。”文瑾在别人眼里,还是个孩子,韦氏还躺在炕上起不来呢,她也不敢就这么走了,只能先和大人商量。
“文瑾,你还是先等大爷他们传回信息再说吧,你去能找谁呢?”
文瑾也犯了难。
韦氏躺在炕上默默流泪,午饭都吃不下去,看到文瑾,只是哭,文瑾无奈,只好温言劝慰:“二伯母,肯定是有人捣鬼,贼是县西的人,怎么会知道二伯呢?还说赃物藏在育秧床里,这是来过家里的人才能说出来的。二伯就没有带过外人来的。”
“可贼人一口咬定,你二伯如何辩驳得清?”
“二伯母,我想去看看,跟二伯上公堂,为他辩护。”
“你怎么行?你还小啊。”
“二伯母,你要相信我。”
韦氏泪流不止,她哪里敢让侄子去赴险境?
忽然,外面传来“嘡嘡嘡”的铜锣声,夹杂着人群纷乱的叫嚷:“报——,钱秀才讳名文瑾,院试高中!”
沙窝村几十年都没出过一个秀才了,听到叫嚷,村里人都惊讶地跑出来。
钱家这叫什么事儿?福祸相连,把人都砸晕了。
文瑾懵懵地走到门口,看见一群人拥着钱文瀚走过来。
汪陈氏扶着脸色苍白,双眼如烂桃的韦氏来到门口,震惊地嘴里都能塞进鸡蛋,她俩都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些。
文瑾当机立断,拿出一吊钱给隔壁的魏荣和:“大叔,帮我二伯母在家接待报子,这是赏钱,我和哥哥立刻去城里见知县大人。”
秀才见官不跪,魏荣和也知道这个,便催促道:“放心交给大叔,你俩快去。”
文翰还糊涂着呢,就被文瑾拽着,上了驴车,报子都莫名其妙,但被村人热情涌入钱家院子,韦氏打起精神,拿出吃喝招待,报子也不追问了。
路上,文翰听了文瑾的话,惊得呆了还几分钟才清醒:“是不是大伯搞鬼?”竟然和文瑾想在一处。
不知道在哪里走岔了路,一路竟然也没追上钱先诚他们,到了县城,天色已经黑尽,两人在县衙前街找了家客栈,交钱把驴车先托付了,文翰则借了笔墨纸砚,简单写了个辩书,和文瑾急匆匆去了县衙的角门递了帖子,求见县太爷。
门子接了文瑾给的好处费,才一副好心的告诉他们:“老爷已经歇了,不见外客,你俩明天早上来吧。”
文瑾和文翰愣了一下:“明天大早,老爷不是要升堂?我们几时来呢?”
第七十章 公堂
“哦,是我疏忽,你俩下午申时末再来。”
文翰急得都快哭了:“我父亲被人冤枉,说不定明早就要过堂,还请大叔帮忙通传一声。”
“不行的,两位小哥,不要让我为难,这么晚,老爷肯定不会见人的。”
文瑾气得只想骂娘,这家伙真坏,收了钱不办事儿。
文翰可怜兮兮地拿出辩书:“求大叔把这个递进去吧。”
“你怎么这么烦呢,赶紧走了。”那门子有些想翻脸。
文瑾忽然心思一动:“大叔,我哥哥可是今年知县老爷亲点的县试榜首,你把这辩书送进去,说不定大老爷还会夸你有眼力,是个好人。”
门子愣了,惊讶地道:“真的?”
“是的,我哥哥叫钱文瀚,今天刚从省府回到家,他已经中了秀才了,虽然名次不显,可哥哥也才十五岁,假以时日,必定光华万丈,前途无量。”
门子的眼神明显变了,略犹豫一下,便让他俩稍等,拿着辩书送了进去,大概过了一刻钟,出来让他俩进去。
柳全汉早上审出窝赃的人,心里也有几分怀疑,这个钱先诚,好像就是钱先聪的兄长,有个今年参加考试的儿子,他怎么会窝赃呢?虽然心里怀疑,可贼汉说得有模有样,竟然连屋子后面有育秧床都知道,又让他不得不信,他去韦成岚家里私访,和文翰聊到了育秧的事儿,知道钱家有育秧床,只是不知道在后院。
可贼却知道,他不得不相信啊。现在接到文翰的辩书,上面虽然没什么实际内容,他还是决定见一见。
院试发榜,省里自然会行文地方,通告结果,柳全汉此刻,还没接到公文,还不知道文翰中了呢。此刻帖子上写了“学生”二字,知道他榜上有名,柳全汉很高兴,认为自己是慧眼识才。可想到钱先诚是清白的还好说,若真的身陷泥潭,这么好的孩子,就毁了,他又一阵遗憾。
在王举人那里学习半年,文翰一举一动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尤其是见了柳全汉时,礼仪方面完美无缺。
“大人,学生此来,是因为父亲的事情,他一生谨小慎微,与人为善,仗义疏财,绝不可能为贼窝赃。”
柳全汉还是个比较善良的,他沉思了一下说道:“你父亲还未押解到,具体,还得问过才知。我相信你说的,你父亲不贪财,可贼说是他胆小怕事,被逼着做的。”
这还真把文翰和文瑾难住了,钱先诚的确胆小。
屋里一时沉默下来,文瑾只觉得特别压抑,呼吸都有些困难,过了一会儿,文翰再次开口:“家父虽然有些胆小怕事,可他为人很有气节,绝不会受人威胁,做下这样腌臜的事情。”
柳全汉依然有些疑虑。
文瑾帮二伯辩白:“大老爷,我家的育苗床是三年前春天砌的,今天差役命人扒开,应该能看出来,里面根本就没有新印迹,贼人不可能把握那么好,只要时间说得不对,便能发现他是诬陷。”
“讲仔细些!”柳全汉来了精神。
文瑾把炕的原理说了一遍,然后道:“育秧时,要烧柴暖炕,里面早就熏黑了,若是后面改变,扒开便能见分晓,颜色不一样的。我家育苗床只用了一年,后面再也没动过,就算我二伯为了掩藏,再烧一把火,哪里和烧了一半个月的一样呢?”
“唔,这说得是,可你家育苗床并没发现贼赃,若是贼子说没记清,后来又换了地方呢?”
文翰张张嘴,气得不知该说什么。
文瑾大眼忽闪忽闪的,猛然就有了办法:“大老爷,小人有个建议,不知可不可行?”
柳全汉听完文瑾的话,高兴地双掌一拍:“着啊,好个妙计!钱秀才聪明过人,你这弟弟也是个人才。”他想了想,说道:“按说明天不审理这桩案子,看在你俩孝心拳拳的份上,下午未时中,我还是升一次堂,若能证明你父亲清白,他也少受些委屈!”
“谢大老爷!”
文翰本可以不跪,此刻也和文瑾一起磕头,真心感谢柳全汉肯通融。
柳全汉还真的是个清官,他第二天下午,准时升堂。贼人和钱先诚一起被带上公堂,钱文瀚作为儿子,上堂为父亲辩护,也跟在其身后。
贼人听说自己诬陷的人,儿子竟然刚刚中了秀才,脸色十分难看。
柳全汉让贼人详细讲述,赃物于何时埋藏何处。
“前年冬天,就是冬至前的那一晚,后半夜还下了好大的雪,我和他——”,贼一本正经指指钱先诚,“把东西抬到他家后院,就是在育秧床后面,他在那里掏出一个洞,把东西塞了进去。”
“东西有多大?掏得洞有多大?育秧床有多高?”柳全汉问。
“天色很黑,看不清楚,只记得四四方方一个长土台子。东西最大的,也就是个铜香炉,小的是银钱,都不大。”贼说。
“你如何认识钱先诚?”
“在王举人家做事时认识的,他在那里抄书,我做打扫粗活。”
文翰忽然气愤地指着贼:“我爹房间的砚台,是不是你用破的偷换了?害得他忙了一冬天,一文钱也没拿到!”
贼不屑地撇撇嘴:“那是管事王希岭干的,一个破砚台,我还不稀罕。”
柳全汉一拍惊堂木:“言归正传,王三,你说赃物藏在育秧床,怎么没找到?”
王三非常震惊,眼睛大大地瞪着钱先诚:“你,你,你把东西藏哪里了?”
钱先诚气得:“我不认识你!”
“钱先诚,我就是见你老实,才把东西藏你家的,没想到你人面兽心,竟然敢私吞,我,我,我若不死,定和你没完。”
钱先诚气得:“大老爷我冤枉,我不认识他。”
柳全汉指着钱先诚问王三:“你到底认识他不?”
“认识,他是林津镇的钱先诚,后来搬家到山窝村。”
柳全汉一副准备结案的样子,又说了一遍:“你看好,这人是不是钱先诚?”
那贼对着看了又看,十分笃定地说:“是的,就是他!”
一个差役走上前,柳全汉问:“此人也叫钱先诚,你有没有弄错了?”
那贼看了看,见差役的两手粗糙,全是茧子,肤色虽然白皙,但皮肤干燥,显然是常晒太阳的,根本就是一个农人假扮的差役,便磕头道:“此人,我不认识!”
“大胆狂徒,竟敢诬陷良民,不动大刑,谅你不招!”柳全汉一拍惊堂木,“此人才是山窝村的钱先诚,可见你是一派胡言!”
王三惊得眼睛忽然瞪得溜圆,他以为自己的谎言天衣无缝,没想到这么快就露了馅。
衙门口围观看审的百姓也忍不住议论起来,纷纷称赞知县乃少有的奇才,是真正的“青天大老爷”。
后面的审问,和钱家人没了关系,柳全汉让他们一家退了出来,包括“假钱先诚”——西王村铺子掌柜梁满仓,他昨天来县城办货,今天早上被衙役请来做临时演员。
衙役先见了钱文翰,早上在街上找人,就和钱先诚不那么像,只是斯文、白净而已,不然,贼王三还不狡辩说他没看清?
钱先诚带着儿子和侄子,就在县衙门口,给梁满仓磕头行礼:“谢谢你!”
“别别,快起来!”梁满仓闪身避开这个大礼,笑嘻嘻地说道,“起来呀,若没这事,我怎知世上还有这样的恶人。”
钱先诚唏嘘:“若不是青天大人还我清白,这辈子我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他问清梁满仓家所在,诚恳地道,“不日定去西王村,拜谢梁兄大恩!”
“我哪有什么恩情与你,你是托了县太爷的福。”
“那个大恩,我自然也会报答!”
梁满仓笑嘻嘻和他们告别,他还要办了货,赶回家呢。
天色已晚,钱先诚昨晚又在狱中吃了苦,走路都有些蹒跚,三个人只好去客栈住宿,文瑾开了两个房间,一副好人模样给文翰说:“哥哥帮二伯洗濯洗濯,也陪他说说话。”
钱先诚昨晚几乎一夜没睡,这时候已经困顿不堪,根本没心思考虑文瑾为何不要个三人房间,文翰的心思却在其他地方,也没有异议。
天气尚热,小二提来热水,文翰帮父亲擦洗,又帮着捶腿,钱先诚很快睡着,他却睁着眼看着房间的顶棚发呆。
今天让人假冒钱先诚的计谋,是文瑾出的,他由衷为弟弟高兴,却对自己将来忧心起来,这次顺利通过院试,他并没有在欣喜之际,忘乎所以。
再过半个多月就是乡试,文翰本可以去碰碰运气,可他发现,自己非但没能考上廪生,甚至差三名就是附生,既是秀才中的第三等,这样的成绩,乡试肯定没有希望。他府试的名次就不太好,可府试到院试,还有三个月的学习时间,他自认好好学习,一定还能提高,可院试到乡试,却只有不到二十天的时间,他来回往返都差不多消耗掉了,根本没法再跟着王举人学习、提高。
第七十一章 致谢
文翰放弃乡试回家,还真对了,不然,文瑾如何能见到柳知县?爹爹又如何能顺利得救?
这个念头,文瑾并没多想,他现在满脑子是:救爹爹的主意,是文瑾出的,我为何没想到呢?将来,我若是当了官儿,难道跟柳知县一样,只能等别人出主意吗?若这一回没有碰上文瑾这样聪明的,他会不会把爹爹屈打成招呢?
我是不是适合当官呢?还是就此放弃,就安心在家当个耕读传家的农人?……
第二天起来,文瑾看到文翰顶着一对熊猫眼,大吃一惊:“哥哥你怎么了?”
前天晚上两人没睡好,那是担心的,可文翰的眼圈,也没这么黑呀,文瑾怎能不担忧?
“没事,岔铺呢。”文翰淡淡地道,他竟然没脸红,也没显出羞涩,短短两天,钱文瀚一下子成熟了。
三个人吃了早餐,便急匆匆往家赶,汪晗父子昨天连夜到家,他们在衙门外观看,一见没事了,就赶紧回家,在县城住一晚,有一晚的费用呢,钱家当然会负担,可他家承受钱家恩情不小,怎么好意思索要?就是人家给,他们还不好意思接呢。
韦氏见到男人儿子,又是一顿唏嘘,文瑾和文翰退了出来,让人家夫妻互相安慰。接下来一天,一家人准备谢礼,先是汪家,隔壁魏家,然后给村里人家挨个派发四个鸭蛋,算是表达谢意,这才准备一篮子咸鸭蛋、一篮子鲜鸭蛋,外加两只活鸭子,一袋大米,去了西王一趟,谢过梁满仓。
西王村的人,都听说了梁满仓说的稀奇事,有人还有些不信,现在见到来送谢礼,这才知道是真的,一时柳知县的贤名人人称颂,王三陷害无辜被万人唾弃。
最后要谢的,自然是柳知县,十天后,文瑾在县城定做的“青天大人”牌匾做好,一家人以及汪家父子,一起来到县城,拿了牌匾,雇了乐手,一路吹吹打打,送到了县衙。
柳全汉心里特别舒服,觉得这钱家人真是上道,好些乡民,只是在大堂作揖说句感谢的话而已,他们不仅带了一车的土仪,竟然知道做个牌匾,满足了自己的口腹之欲不说,还为自己有个好名声起作用。
钱家和汪家人,卯时便启程,就是为了赶在午时以前到达。
柳全汉设宴招待,汪家父子和钱先诚,哪里敢和县太爷一桌吃饭,最后由师爷相陪,只有文翰当了代表,去陪那位父台大人。
刚开始两人没什么话说,文瑾又不善于逢迎拍马,场面一度有些冷,还是柳全汉问起考试,这才打开局面,文瑾小心伺候柳全汉喝酒吃菜,嘴里说着考试见闻,渐渐自然起来。
柳全汉一直想着钱文瑾,觉得这个孩子聪明的简直有些妖孽:“你那个弟弟倒是挺机灵,和你长得也不像。”
“他是三叔的儿子,三叔下落不明,只好依附我家生活,弟弟极其聪明,我家能够在山窝创业,她功不可没,可惜她嫌读书太过约束,不然,将来成就不知道会有多大呢。”
“啊?他是钱先聪的儿子?一点也不像呀?你三叔十分豪爽,不拘小节,也没有她这样视功名如粪土的。”
“文瑾说,人各有志,叫我不要逼她,我也没办法。”
上一次在韦家湾见柳全汉,文翰还拘谨莫名,这一回,却大方了许多,不仅是有了这个秀才的功名让他自信心大增,更多的,是这一次的磨难,他承受能力增强了,其实心里,他依然很紧张,可表面却能基本上控制住自己。
柳全汉换了话题:“你对津河旧道的百姓,生活日益艰难,有没有想法?”
“我希望老爷能够出些招术,让他们也和韦家湾一样改造一下。”
“可韦成岚有你家支持,再加上下手早,若是津河沿岸的人都进山采摘,咱山阳的麻烦可就太大了。”
文翰皱眉,他才十五岁,哪里懂得该怎么做?柳全汉都快四十岁了,还在像他讨教呢,可见,这个问题真的很难。
“要不,让我弟弟过来吧?她经常会有些奇思妙想,刚开始听着或许觉得匪夷所思,但最后实施起来,却如那锦囊妙计,结果非同凡响。”
柳全汉已经在破案上见识了文瑾的思维敏捷,此刻并不怀疑文翰所言,他矜持地略略点头:“或许你弟弟真能拿出什么远见卓识来。”说完,他一招手,一边伺候的小厮便悄无声息地快步而来。
“去那边把钱秀才的弟弟叫来。”
文瑾很快就来了,本是异世穿来的人,对这个世道的尊卑贵贱本就没什么深刻认识,见了柳全汉,行礼之后,见示意让坐下,便大大方方表示感谢之后,坐在文翰下手。
文瑾多少有些拘谨,只是因为柳全汉是个陌生人,有些不习惯,幸好因为这个,柳全汉觉得她多少有几分孩子气,还没起什么疑心。
柳全汉改了话题,聊起了韦家湾,文翰高兴起来,告诉县太爷那里现在已经葱绿一片,和津河旧道其他地方,完全不一样了。
“若是其他地方,也能如韦家湾这样,可就太好了。”柳全汉感慨。
文翰还有些莫名,文瑾心里明镜一般,却装傻道:“大老爷,为何别的地方不肯学舅舅他们?懒惰吗?你派官儿过去,看住他们干活呀。”
“你不懂!”柳全汉叹气,“我虽然可以派劳役,可那不过杯水车薪,沿河人口远多过山前居住的人口,他们自己衣食无着,服劳役只会雪上加霜。”
“反正冬天没事做,把几个村子的人集中起来,帮一个村子先挖出池塘,这样,几年下来,不是都有了吗?”
柳全汉叹气,几年啊,谈何容易。
“为什么不行?”
“这几年,他们吃什么?”
文翰想了想:“县里有富裕人家,让他们捐些钱财不行吗?”
“缙绅乃国之根本,不好逼迫他们。”柳全汉没法明说,县里几户有钱人家,他轻易也不会招惹,那些人都是有背景的。
第七十二章 研讨
文瑾眨着大眼,一脸天真地道:“老爷,你可以带着那些大户去韦家湾呀,他们看到只要几年,就可以把荒滩变良田,说不定愿意在河滩买地,荒地改造需要人力,失地的农人只要有活干,就会有饭吃……”
柳全汉只觉得全身血液沸腾,他怎么没想到这个呢?
文翰却提出反对意见:“这样不好吧?咱山阳这几十万亩土地,岂不成了几个人的天下了?到时候百姓手里寸土皆无,也不好。”
文瑾歪头想了想:“哥哥放心,河滩多大呀,那些大户哪里会买下这么多?再说,那里也不可能都变成良田,津河旧道里面的水,也根本不够浇灌。”
“钱文瑾你还有什么办法?”柳全汉问。
“还可以让普通民众去买地,或者不是购买,而是共同开发。比如吧,文翰哥在河滩有八十亩地,我出四十两银子,可以改造出来,那地最后,咱俩平分,一人一半儿,这样,山前那边,有些富裕人家,孩子多,家里地少,这样可以把部分子弟迁徙过去,缓解人口压力,津河旧道那边的改造也好动手了。”
柳全汉点头,这也是办法,可还有不足之处啊。
文翰也想到了,他对文瑾摇头:“这个不好,村子里若不能跟韦家湾一样,有个领头的,一盘散沙,根本没法达到目的。”
“哥哥,一盘散沙的村子,卖地的就多,抱团的村子,很快就会大变化,反正能安抚多少算多少,只要不是全津河旧道的人春天里都去逃荒要饭,山阳就不会乱,熬过几年,改造好的土地产出增大,有了粮食,还发愁什么?没饭吃的,给别人干活就成了,不像现在,家家没粮,津河旧道的人,想寻个出力换饭的地方也没有。”
文翰连连点头:“到那时候,老父台再派劳役,命人把没人的荒滩种树,山阳可就遍地绿荫,不愁饥馑了。”
这一场讨论,可以说,建立了如何改造山阳段津河旧道的基本框架,柳全汉暗忖,自己只需要和师爷好好规划一番,把这些补充完整,就能够实施了。
津河旧道,不止山阳一县,若是这边做得好,别的地方却乱起来……,到那时候,他柳全汉想不出名都不行,皇上肯定会知道他的。
想到这里,柳全汉只觉得心潮澎湃!
文瑾第二天回到家里,开始盘算怎样最大幅度的筹钱,她还想在河道边上,弄个猕猴桃园呢。
借给韦家湾的,一时还不了,若是津河旧道河岸真的开始动起来,她拿什么弄到大片土地呢?那细沙地,若是有了肥力,就是最好的种猕猴桃的土壤。
因为王举人要去京城参加春闱,文翰没地方读书,柳全汉不知怎么知道了,送来一封荐书。他朋友的亲戚,在和平陵府相邻的怀津府入云书院教书。
如云书院有三十多年的历史了,在梁中省名气很大,曾出了一个状元,还有八个进士,二十二个举人。
从山窝到入云书院,大概有四百里,往东南走一百里,到新津河河道,可以乘船,二百多里水路,下来只需要走十几里就到了,交通还行。
韦氏舍不得,可她还是理智的,知道儿子只有去好的书院读书,才能有出息,只好忍着不舍,为儿子收拾行李,让男人和弟弟,把文翰送去。
到了走的那一天,韦氏大概抹了半夜的眼泪,两个眼睛都肿了,文翰心里也很难过,轻轻拉了拉母亲的衣袖:“娘,你在家要保重身体,晚上灯光暗,就不要做活儿,家里现在什么都不缺。”
“嗯,知道了。”
“要是出了大事,你别太着急了,得派人找舅舅,不要像上回一样,舅舅第二天才知道信儿。他是有本事的,你清楚。”
“娘知道了,娘当时急得晕头,没主意。”
文翰最后,很郑重地道:“有什么事儿,多听听文瑾的意见,不要因为她小,就不当回事儿。”
“嗯!”韦氏强忍着才没有流下眼泪,送走了儿子,过了两天,才意识到儿子把自己弟弟和小侄子等同看待呢:“文瑾才多大呀,这哥哥当的。”说完,想到自己弟弟虽然比文瑾成熟,外面有人脉,可真的动心思的事儿,还真未必能够胜得过,愣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大山这几天,来了好几趟山窝,先是听说钱先诚被抓,过来查看消息,后来是对受惊归来的钱先诚表达问候之意,接着,便是带兄弟帮忙收割水稻。
他家的稻田,要比钱家的晚成熟几天,刚好还有时间。
韦成岚也来帮忙,只有二十几亩地,一下子有六七个棒劳力,没几天就收完了。
大山还要帮着脱粒,文瑾劝住了:“大山伯,你帮我已经够多了,我这边现在人手也不少了。”
“那好!”大山也是豁达的性子,点点头,“明天我就不来了。哦,对了,你那回采的分枝蘑菇,根是个什么中药呢,大城药店都收的,可惜咱这没人要。”
“哦,我知道了。”
告别大山,文瑾又一次面临那个老问题:该建立一个新的商业渠道了,可她从哪里下手呢?
见文瑾连着两天都闷闷的不说话,韦成岚忍不住了:“想什么呢?”
“舅舅,韦家湾的事情,已经捋顺了,村里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人手接替你,咱们一起到府里或者省里走一遭?咱这里满山的药材,一是我们不识货,二是,没人收购,每年就那么在地里烂掉,多可惜呀,那可都是钱呢。”
韦成岚一听就来了精神,他是个有能力的人,一个小小的韦家湾,怎能满足他?
“文瑾,这有何难?我有个朋友就在咱平陵府城里最大的药房分店当二掌柜,让他派个人,带着咱们到山上认药,再教咱们加工,最后卖给他们就行。”
“他们愿意吗?”
“愿意得很,朋友说了好几回,让我学认药,帮他们采呢,反正他们倒手卖出,挣得更多。”
“对哦,呵呵,这可太好了。”
文瑾笑了一下,鼓动韦成岚:“舅舅,不如我们建一个贸易公司吧?”
韦成岚没听懂:“什么?”
知道自己说错话,文瑾赶紧改口:“我的意思,咱们不能总靠王继善,还是自己建起一道货物流通线,不仅少了一层盘剥,还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商品。”
“这个当然好了。”
“那我们就从做药品开始,咱家在山窝建起一个药材收购站吧,虽然山窝村比较偏,可它离山近,又有一条大路,附近的人都喜欢走这里。”
韦成岚脸上有些犹豫:“好是好,可离林津镇这么近……”
文瑾一愣,随即便明白他的意思,王继善为人不错,帮了自己和韦成岚很多的忙,忽然这么明打明的和人家摆擂台竞争,韦成岚良心过不去。
“给王继善那边说,是你朋友委托的,不是和他夺生意,还有,他主打的可不是收购药材,仅限于天麻、杜仲,量也不大,其他都不收,咱们对他没什么影响。”
韦成岚听着听着,脸上浮出笑容来:“给他说,我们依然不收天麻和杜仲,采药的人多了,他还跟着受益呢,应该不会对咱有意见。”
放下心事,他立刻就行动起来,给韦氏打了声招呼,就回了韦家湾。过了七八天再来时,带了个药农杨迁——黑黑瘦瘦,但却十分精干的中年人。
文瑾把大山和明山也叫上了,跟着杨迁上了山。
在杨迁眼里,莫凌山遍地是宝,他一路走一路指点,有时甚至直接采挖:“这个叫长春七,药材是根,能镇痛、镇静,治风寒发热、关节炎等,用量挺大的,价格也不错。”
韦成岚按照杨迁的指点,小心挖出根来,文瑾早就用毛笔在布条上写下名字,绑在上面,放进背篓里。
杨迁继续往前走,碰上了便详细介绍:“这是苍术……,这是葛根……”不光是教着如何辨认、采挖,还给他们说,“药材也不是什么季节都能挖的,像这个,丹参,你们记着,等冬天叶子枯萎,或是来年春天快发芽时采挖。”
“哦!”众人齐声答应。
杨迁一共住了三天,教文瑾辨认了二十多种药材,并且留下标本和加工方法,最后拿了五两银子的工钱,韦成岚送他回了府城。
钱家池塘往南,溪水在这略略向西打了个弯儿,形成好大一片石头滩,有一个足球场大,文瑾以前想把那儿也进行改造,可惜她用铁镐刨了刨,一尺深还见不到土壤的影子,最后只好放弃了,现在,她又有了新打算。
“二伯,把村西头溪边那片荒滩买下来吧?”
钱先诚吓了一跳:“要那个做什么?”
“我想建立一个药材收购站,咱这山上,药材很多,百姓却守着金碗要饭吃,好多人不认识药材,王善人也只收购天麻、杜仲等,多浪费呀,不如咱来收购吧!”
“咱收?卖给谁去?”
第七十三章 冲突
“舅舅都联系了人了,前两天那药农,就是舅舅的朋友介绍的,府城的百草堂说了,有多少要多少!”
“那……”钱先诚一想家里彻底变成了商户,十分反感,“文瑾,我们现在有吃有喝,你想穿绸着缎也可以,不想干活就不干,也不会缺了你的,为何还要折腾呢?”
文瑾的心特别不舒服,难不成家里这吃呀喝呀,都是二伯你创造的?说话口气这么大。
钱先诚也觉得自己说话不妥,他换了口气,温和地道:“文瑾,咱家现在这样还不好吗?”
“二伯觉得已经很好了吗?现在苏叔叔在咱家干活,一家人吃饱穿暖不成问题,可苏叔叔全村的人呢?你为何不努力一把,让他们也跟着享福?”
“这孩子,天下大了,你不能把穷人都管了吧?”
“可我有能力,为何不多管一些?”
钱先诚想了想:“你可以让药铺的人来收购呀,不用自己出头的。”
文瑾皱眉:“我有能力,为何不做?”
“文瑾,做个耕读传家的人家不好吗?你怎么老想往商人那边站?多不好!”
文瑾定定看着二伯,心里又气又苦闷,一甩袖子走了出去。
酉时中,文瑾帮二伯母做饭,韦氏看着她闷闷不乐的样子,轻轻叹口气:“文瑾,别怪二伯没有由着你的心性,咱家这日子,还不好吗?你没必要去做个商人呀。”
文瑾没说话,二伯和二伯母,听不得“商”字,似乎那是毒蛇猛兽,沾之即死。
“二伯母,我没能读书,总不能就这么守着几亩水塘过一辈子吧?”
韦氏没想到文瑾会这么说,一时无语,大概晚上,把文瑾的话转告给了丈夫,第二天吃过早饭,钱先诚找文瑾谈话:“文瑾,你也才十三岁,要不,去读书吧?”
文瑾目光定定地望过去,钱先诚立刻垂下眼帘,文瑾八岁停学,现在已经五年了,再开始读书,能来得及吗?他憋了半天,还是鼓气了勇气:“就算将来没能读出名堂,二伯保证,不缺你衣食,这也算是体体面面活了一生了啊。”
文瑾不屑地哂笑了一下:“体体面面?窝窝囊囊一事无成,靠着别人的施舍过日子,这样的人,能说得上体面二字吗?”想到二伯就是这样的人,文瑾还有些担忧他恼怒,悄悄用余光观察了一下,钱先诚根本没联想到这里,他可不认为自己窝囊、一事无成的。
好吧,这是观念差异造成的,钱先诚认为自己仁义又善良,受人尊重,这样的人是成功的人,不是一事无成的窝囊废。
想到这里,文瑾悄悄松口气,她并不是故意指责二伯的。
钱先诚依然很有耐心地劝文瑾:“做个读书人,好歹是最矜贵的,再说我们现在又不怕没吃没喝,你为何非要自降身份,去做商人?”
“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一辈子就那么过?每天除了造粪,还是造粪,这怎么能叫矜贵?凭什么能叫矜贵?矜贵就是吃别人的血汗?那我还不如低贱着呢。”
“你,你,你这孩子,怎么就说不通呢?”钱先诚生气了,在屋里转了几圈,最后忍住,又坐在文瑾身边,“要不,咱们有钱了,多买些地也一样啊,这样你也不会觉得没事可做,若是你真能创出局面,家里几千亩上万亩的良田,那也是成就非凡的。”
“哼,二伯,你不觉得这才是与民争利的?普通百姓,没有别的出路,只能种田、种田,没有田,你让他们种什么去?我拥有的越多,就意味着越多的百姓没有地,这样的一生,是罪恶的一生,哪里能称得上成就?”
钱先诚气得猛一拍文瑾的炕沿:“这孩子,你怎么就听不进好话呢?”
文瑾比他更气,愤怒地瞪了一眼,摔门而去。
秋日的天,是那么的蓝,仅有的几朵云彩,白得耀眼,蓝天下,打麦场上,一个个金色的谷垛,亮灿灿地炫示着农人丰收的喜悦。往日,文瑾看到这些,笑意压也压不住,可今天,一肚子的窝囊气,让她根本看不到喜悦,看不到欢愉。
“文瑾,文瑾——”是汪晗。
文瑾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欢快些:“哎!汪叔,今天怎么闲了呀?”
“哪有闲空呀,这不是专门来找你了么。”
“有什么事儿吗?”
汪晗忽然有些发窘:“哎这个——,”他才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呢,也不是那种畏畏缩缩有话不敢说的。
咽下一口唾沫,汪晗便开口了:“小秀才,你不是说过,想请人备些酸菜吗?我来好不好?”
“好啊!”
“我娘腌的酸菜,都说好吃的很,包你满意的。”
他可真会做生意,要不是有韦成岚,文瑾肯定会鼓动他放弃那个里正的位子,当个业务人员来培养了,将来,肯定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大掌柜。
见文瑾没说话,汪晗有些羞臊,还当她不愿意呢,汪晗赶紧改口:“要不就算了。”
“哦,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心里在赞大叔你好本事呢,没来得及说话。”
汪晗高兴地“嘿嘿”笑了两声:“小秀才恁会夸人。”
文瑾压低声音:“汪叔,不是我说,你比汪大爷还本事,将来咱村头一份。”
“这孩子……”汪晗嘴里谦虚,心里特别受用。
“大叔,我不仅要白菜腌的,想要雪里蕻和芥菜腌的,还需要些酸萝卜,大概得两千斤。”
“这么多?”汪晗吓了一跳,随即,嘴角便溢出笑容,又有一笔收入了。
山窝村在山脚下,冬天的冷风刚吹来时,有大山挡着,冬天来得晚,也不是很冷。
不过,这个冷是相对而言的,文瑾总觉得她现在所处的时代,社会制度很有有几分像明清,却比明清朝开明,气候倒很像明朝,特别冷。她手里的书籍记载,前朝山阳县的冬天,山溪有时候都不结冰,即使有冰,也很薄,站不住人,可她穿来这几年,每年的溪水冻得没有一尺深,也起码有半尺的冰了,人在上面随意来去,如石头一般结实。
第七十四章 分家
文瑾盘算了一下,开口道:“大叔,腌芥菜就得一千八百斤,酸萝卜少些,一百斤,雪里蕻不要腌成酸菜,咸的就行,也一百斤,酸白菜也一百斤吧。”
汪晗大喜过望:“好好好,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汪晗这人,还是很会做人,也很有眼力的,文瑾今天,明显有心事,他临回家,问了文瑾一句:“小秀才有什么麻烦?”
“大叔,咱村外那片石头滩,我若想买,行不行?”
“行的,县里巴不得咱们买下呢,只要一两银子一亩,怎么,想扩大饲养场吗?”
文瑾含混地应了一声。
“包在大叔身上,到时候你只管拿了银子,和大叔一起到三关镇黄乡吏那里办了文书契约就行。”
“好!我若是下了决心想干,就去找你。”
“没问题!大叔随时等着。”汪晗笑眯眯告辞而去。
有这一打岔,文瑾的心里不那么沉闷难受,她沿着溪水边,慢慢往前走,先是饲养场和西边的小池塘,下来是豆腐坊,再接着饲养场,下来是大池塘,荷花已经很稀少了,莲蓬也多让文瑾采回了家,文瑾慢慢走着,一直来到稻田旁边。
钱家的稻田只种了一点儿蔬菜,文瑾怕连年种稻,对土地不好,便留着想多晒晒太阳,算是杀菌消毒吧。
其实,她打算明年种些猕猴桃苗儿,不想种菜,拔了地的肥力。
山窝离山近,土壤含沙量偏大,水源又充足,农家肥也足够,这二十几亩地,做苗圃的条件还是刚刚的。
坐在晒地暖暖是河堤上,文瑾的脑子里天马行空,什么都在想,似乎又什么都没想。因为,一个念头,总是过一会儿,就会冒出一次,把她的思路,冲的七零八落。
二伯和二伯母这一关,该怎么过?
韦成岚送走杨迁,先去韦家湾看了一眼,带着哑巴来到山窝村。
“文瑾呢?”
钱先诚还在生气呢,没说话,韦氏赶紧把弟弟叫道上房。
“到底怎么了?文瑾挺懂事的,你们为了何事和她生气?”
“她舅,有句话我不知该怎么劝她,还得你说一说吧。”韦氏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最后十分遗憾地道:“你说这孩子鬼迷心窍了,怎就非要一条道儿走到黑呢?士农工商,她是哪个不好,非要往哪个头上靠。”
韦成岚黑眉毛紧紧皱了起来:“我不觉得经商就低人一等,在林津镇,谁不对王继善礼敬有加?姐夫自诩文人,讲究诗书传家,有几个人把他放眼里了?”
“小成!”韦氏有些着恼,瞪了弟弟一眼,随即想到,爹爹早逝,弟弟被迫中途停学,早早背负起家庭重担,不得不到处奔波,难免有些市侩气,她心疼难忍,幽幽的叹了口气,“小成,你没读多少书,不知道这些……”
“姐姐!我什么不知道?只是没你俩糊涂而已。姐夫不过是比我在学堂待的时间长了些罢了,难道比我就懂得多?学得好?除了一身酸臭气,什么也没学下。”
韦氏又有些不高兴,韦成岚的心情也被败坏了,他皱着眉头:“姐夫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好的事情到了他这里,就这个那个的。”
“小成!”韦氏不高兴地瞪了弟弟一眼。
“姐,你也不想想,听凭姐夫的话,文翰哪里来钱念书?你们一家,估计都饿死了。文瑾念在你慈爱善良,对她有救命之恩,处处礼敬有加,尊着你和姐夫,你们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韦成岚是火爆脾气,越说越气,不仅把自己气着了,还把韦氏也气得够呛。
见姐姐脸色通红,满是不悦,韦成岚叹口气:“姐姐,别生气,你也知道我,在你跟前从不遮掩,文瑾不过是想开个铺子,谁说就是商人了?她不还种地着呢?你俩,让我怎么说呢,竟然小题大做。”
韦氏无语,过了会儿,出去和男人商量去了,谁想钱先诚根本不为所动:“什么是小题大做?她现在人小,只是开个铺子,长大还不做得越来越大?我劝她专心务农都不听,这不是小问题。”
就这么大点的院子,韦成岚把姐夫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气愤地站在上房门口,指着钱先诚:“你迂腐僵化,害得我姐姐跟你吃了多少苦?文翰差点都失学了,文瑾,她爹娘不在,指靠你?也差点因为没钱治病,没粮吃饭,丢了性命,到了现在,你还执迷不悟,简直,你简直丧心病狂,读的圣贤书呢?学的仁爱心呢?都喂了狗了,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名声!”
钱先诚脸涨得通红,手指颤抖,点着韦成岚:“你,你……”他气得在院里直转圈儿,“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文瑾她是个孩子,懂得什么?可你,你是成人,竟然把孩子往邪路上领!”
“住口!”韦成岚从上房台阶下来,“你说清楚,经商是邪路吗?你为何要把家里的鸭蛋都卖给商人?还要吃商人运来的食盐、酱醋?用商人卖的纸笔?还不饮盗泉之水呢,你有那么高尚吗?就只会沽名钓誉,遗害众生!”
“我,你——,”钱先诚哪有韦成岚的口才,脸色都气得发黑,也说不出什么有力量的话语,最后,他咬牙道:“你别在这里居心不良的挑唆,不管怎么说,我也不许文瑾经商!开什么铺子?没得败坏了钱家的名声!”
韦氏忽然看到文瑾就站在二门,院子里的情形想必全看到了,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文瑾也十分气愤,往前走了几步,勉强让说话口气软和下来:“二伯这是嫌我败坏钱家名声了?那你怎不阻拦大伯去呢?士农工商,好歹经商还是上九流,大伯去做吏,都沦落到下九流去了,你为何不极力挽救?”
“你,你大伯和咱又不是一家!”钱先诚今天可谓超常发挥了,竟然你有来言,我有去语,每一句都能答出来。
“你是欺软怕硬!”韦成岚一句中的。
“我,我,我就是怎么了?反正,文瑾在我家,就不能经商!”
文瑾长长叹了口气:“这么说吧,二伯,你要是不愿意,那就以我的名义开店。今晚,我就去请汪大爷,给咱分家,咱家这一应物事,我都应该分一半吧?”
文瑾最近想了很多,她要长大了,挂在二伯的名下,处处受制。再说,自己得罪了钱先贵,二伯无端受欺负,也让她很过意不去,不如,就这样分开吧,今后路归路,桥归桥,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不行!”钱先诚气得胸脯上下起伏,“你才多大?”
“你是担心我支不起门户吗?”文瑾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
“是的,你太小了,万一有个什么事儿,让我如何对得起你父亲!”
这句话还有点暖意,让文瑾缓过劲儿,不再那么伤心:“二伯,甘罗十二为宰相,我虽不才,可今年都十三了,咱家,迟早要分家的,还不如趁早吧。”
“不行,文瑾,我若答应你分家,就是纵容你往邪门歪道上走,这不行!”钱先诚是真的想要庇护文瑾,此刻脸上的表情又焦急,又难过。
“二伯,行不行的,你一个人说了不算,这个家我是分定了,现在,咱们不要再纠结了,你就说吧,该怎么分!”
文瑾的话斩钉截铁、毋庸置疑,钱先诚在院子里转了几圈,脸上落下泪来,对着天空做了个揖:“先聪,你该能看见吧?让我怎么办呢?”
文瑾的心火,一下子就被浇灭了,她真拿这位二伯,一点办法也没有。
韦成岚看到文瑾低下头,走过来想要安慰她,谁想文瑾忽然抬起头:“二伯,你对我的恩情,文瑾记住了,可我,今天是非要开铺子的,你答应,咱就一家过,不答应,我现在就去找汪大爷。”
缓了一下,文瑾补充道:“你要是真担心我,那咱们还住一起,平日生活,你和二伯母该怎么指教,就怎么指教,只是铺子的名义,用我的而已。”
韦成岚一听,这个主意不错,不等钱先诚说出反对的话,就把他拉到上房去了:“姐夫,咱俩商量商量!”
还赶紧给韦氏使了个眼色,让她看着文瑾,唯恐这孩子想不开,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虽然钱先诚坚决不同意,文瑾还是让汪起和胡大爷魏大爷作证,写了分家契书。
“几位大爷,还请你们一定保密,我想开铺子,怕有损哥哥的名声才出此下策,万一有教谕学正申斥哥哥,他有个说辞罢了,可不是二伯不容我,不肯庇护我的。”
“我们明白,你们一家人都是大好人,长辈慈爱,小辈懂礼,分家肯定是万般无奈,我们不会四处张扬的。”
钱先诚整个过程,都黑着脸一言不发,汪起和几个耆老,也不知道他为何这样,猜测是他心里难过呢,都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