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假条
磬???·
第一章 梦境
这是哪里?杨云溪站在园中小径上四下张望,心中一片茫然。
然后她就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偷偷摸摸的穿花拂叶,一路进了主屋。她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越看越觉得那个小小的背影熟悉莫名。
等到再看见屋中摆设,以及看见那小小身影泥鳅一样钻进了衣柜里藏起来后,她忽然就恍然大悟起来,也明白了那莫名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儿了。
因为那就是她自己,这里是她小时候的家。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杨云溪有些茫然的站在屋里使劲的想。
不过刚想出一点眉目,就听见外头传来嘈杂的声音。门被“碰”的一声推开了。
一群仆妇押着一个穿着素淡的年轻妇人冲了进来。那妇人形容十分狼狈,却也十分美貌,身上更是有一股柔弱的气质。
杨云溪看着那张脸,不由自主的就想往前走过去,伸出手去想要拉住那妇人。可是结果她不能动,像是突然变成了木头人一样,被钉在了原地。
“娘!”她着急大叫,却发现她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那妇人挣扎得太厉害,最终被那些仆妇死死的压在了地上。秀美精致的脸压在地毯上,看上去分外的愤怒和绝望。
妇人忽然厉喝了一声:“不许动!住口!”
所有人俱是吓了一跳。然而杨云溪却是下意识的往那柜子看去--柜子已被开了一条缝隙,一丝粉色的裙子漏了出来,仔细看,还能看见一只惊恐的眼睛。
那是之前藏在柜子里的小姑娘。
那妇人这话是冲着那小姑娘喊的。
不过显然那些仆妇却是没看见那小姑娘,只当是对着她们喊的。当即便是有个婆子吓得松了一下手,险些被妇人挣扎开了。于是那婆子忙又死死的按住了妇人。
“夫人这又是何必?”一个婆子阴测测的开了口。语气有些不耐烦:“您这般使劲挣扎又有什么用?横竖也都是一个结果。不如您配合一些,乖乖上路,您也走得体面些。”
“你们怎么敢!”那妇人悲愤开口,一贯柔和的目光也是凌厉起来。“当初杨家求娶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如今你们是怎么做的?!你们怎么敢如此恬不知耻?!杨敬亭他就是个衣冠禽兽!斯文败类!杨家这么做,也不怕报应,不怕天打雷劈!”
后面的话却是被那婆子堵在了嘴里,最终只剩下“呜呜”的声音。
杨云溪此时已经又急又怒,不停的挣扎着想要上前去,却始终都是徒劳无奈。最终急得满身大汗,眼泪也是落了下来,纵然发不出任何声音,却还是拼命大喊:“娘!娘!娘!”
那婆子又是一笑:“夫人快些住口罢。何必呢?您就算去了,老夫人也会好好照料两个小姐。可比跟着您强多了。您说是不是?惹怒了老夫人,两个小姐以后的日子怕是……别忘了,她们可都是姓杨呢。”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不管是杨云溪也好,还是那妇人也好,都是气得不轻。那妇人更是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这威胁虽然卑鄙,可的确是十分有效的。
看着那妇人认命了也不再挣扎,那婆子便是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示意旁人捏着那妇人的下颔,拔了塞子将那小瓷瓶里的药水一股脑的全给灌进了那妇人的口中。
杨云溪看着这一幕,目疵欲裂,浑身的气血都是倒逆而行,使劲大喊:“不!”
这样狠狠一挣扎,她反而猛然一下子就能动了。只是再定睛一看的时候,这里又何曾是那个房间里?哪里还有什么妇人和仆妇?
这里是她的闺房,她正躺在自己的闺房里,头顶的帐子还是刚换上的天青色喜鹊登枝的纱幔。
杨云溪重重的喘了一口气,按住自己的胸口,此时那里还跳得厉害。梦里那种悲愤绝望的情绪还尚自留存,清晰可辨。
外头有人匆匆飞奔了进来,却是李妈妈:“小姐又做噩梦了?”
杨云溪吐出一口浊气,定了定神之后才坐起来,拿起帕子抹了抹额上的汗,有气无力道:“嗯,做噩梦了。梦见我娘她--”
李妈妈一怔,随后眼眶就红了,“都多少年了,时不时总梦见,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她心疼夫人的冤屈,可更心疼小姐年纪轻轻的总是这般做噩梦。
杨云溪屈膝将脸埋在被子里,闷声道:“我梦见娘使劲挣扎,梦见她们捏着娘的下巴给娘灌药--”
“小姐别说了!”李妈妈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她光是想想就觉得难受。更别说小姐这么经常做梦梦见那情形了。当年小姐看了这一幕之后,足足病了一个多月的功夫才算是缓过来,却始终没忘了这情形,反而时常梦见。每次看见小姐这般大汗淋漓的从梦中挣扎醒来,她只觉得心都碎了。
杨云溪却是丝毫没听见李妈妈的声音,此时她的思绪其实已经又飘回了那个遥远的过去,飘到了那个场景里,梦呓一般道:“他们好卑鄙,用我和姐姐威胁娘。娘她是不甘心的,她该多愤怒?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做不了……”
杨云溪忍不住哭出声来,大声道:“我好后悔!我好后悔!若是我当时冲出去,说不定娘就不会死!说不定就不会是这样!”
“不会的!”看着杨云溪的情绪有再一次失控的架势,李妈妈果断大喝一声:“杨家早就计划好了,根本不会被打破!反倒是小姐你若是出去了,夫人最后的希望都只怕要断了!别忘了,夫人还等着小姐你给她报仇呢!”
杨云溪被喝得一震,渐渐的冷静下来,最终她抹了抹眼泪,低声道:“对,我要给娘报仇!害了我娘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杨家那群豺狼禽兽!我要让他们不得好死!”说到最后,她俨然已经是咬牙切齿。
不过好歹人却是平静下来。
李妈妈微微松了一口气。
杨云溪又平静了一会儿,好半晌又才道:“杨家最近有没有别的动静?我不能再继续呆在庄子上了,我要想法子回去才行。在庄子上呆了十年,也该回去了!只是不知道杨家人还记不记得那场血债!”
第二章 归家
李妈妈皱了皱眉头:“杨家最近别的动静倒是没有,不过听说继夫人生的那个小公子考上了秀才。为了这个事儿,继夫人很是得意。”
杨云溪垂眸沉吟片刻,缓缓的掀开被子,也不披上衣裳就那么慵懒的坐在了梳妆台前。然后看着镜子里那张和她生母薛月青有六分相似的脸徐徐笑了:“她自然是该得意的。当年那孩子还在她肚子里,她就能用那孩子逼着杨家将我送出府,一送就是十年……如今那孩子又这样争气,她怎么能不得意。”
按说,那该是她弟弟,可是在她心里,对这个“弟弟”却是着实喜欢不起来。原因无他,一个是因为他是那女人生的,二个是因为当年她被送出府的原因,就是“妨克”那个“弟弟”,可笑的是,他当时都才不过刚被怀上两个月。
小时候她自然是恨这个“弟弟”的,可是后来长大了渐渐懂事了,却是明白不过是借口罢了。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她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说实话,若是有选择,她倒是宁愿选择不要撞见那一幕。因为那一幕,着实肮脏又龌蹉。至今她回想起来,仍是止不住的心里犯恶心。
可奇异的是,她却是牢牢记住了那个女人的脸,始终不曾忘记。
“李妈妈,算起来,那女人也是害死我娘的凶手之一呢。”杨云溪摸了摸脸颊,浮出了一个冷笑来。她笑的时候最像她娘,因为那样可以掩盖住她眉梢眼角的凌厉。她的眼睛,不笑的时候是有些冷漠的。这双眼睛,最像杨家的人。
而杨家的人,正是最自私冷漠不过了。
李妈妈死死的抿著唇不说话,她是当年服侍薛月青的丫头,成亲后谁知却是丈夫得了疾病去了。薛月青不嫌弃她是个不祥人,将她派到了杨云溪身边服侍,她心里最是感激也最是爱戴薛月青的。薛月青的死,她也同样不能释怀,同样满含了恨意。
“娘死,是为了给那女人腾位子。”杨云溪冷冷的继续言道,这是她用十年时光琢磨出来的。甚至,还花费了一些功夫才打探到的。原因无他,只因为她的那个“弟弟”,是在她娘死之前就怀上的。
事情是怎么样的,俨然已是一目了然。只是她没有证据证明这一切罢了。
“她的身份很高,这些年把控着府里的情况,小姐纵是回去了,也别和她对上。”李妈妈看着杨云溪的这般神色,只觉得心中不安,便是蹙眉如此言道。
杨云溪微微一笑,眉梢眼角的凌厉和冷漠尽数化去,只剩下了少女的娇嫩柔和,以及羞怯温婉。“我知道的,李妈妈。我又不傻。我要好好的活着,活得比他们都好,看着他们在苦海里挣扎。让他们意识到,他们到底犯了什么样的错误。”
也只有活得好好的,活得比杨家人更好,才有这样的能耐和机会。
说着说着,她又露出几分苦恼的神色来:“说起来,我已是十五了,再过半年就十六了。妈妈你说,杨家会不会连接都不接回去,就将我随意嫁了?”若是这样,那要达到目的可不容易了。
李妈妈顿时笑了起来——也只有这个时候,杨云溪才真正的像是个小姑娘了,为自己的未来夫婿犯愁。不过,她很快又叹了一口气:“应该不会。小姐再怎么着也是嫡女,断没有这样寒酸的道理。”怕只怕,被接回去了,也不过是随意拿去联姻了。
杨云溪点点头,笑眯眯的拿起梳子梳头:“也对。”只要能回去,那事情就好办了。
就在杨云溪还在想着什么时候能回去杨家的时候,杨家却是派了人过来接她了。
这一件事情,倒是没出乎杨云溪的预料,只是她没想到的是,杨家竟会这样隆重的接她回去——杨家二太太姜氏,也就是她的二婶,居然亲自来了。同行的还有老夫人沈氏和继夫人吴氏身边的两个德高望重的嬷嬷。
这个阵容显然是十分浩大隆重了。以至于杨云溪一时之间竟是有些受宠若惊了,她不是杨家的弃女吗?这样大的阵仗是个什么意思?是做给旁人看的,还是故意做给她看的?
杨云溪心中揣测,面上却只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飞快的让人收拾了箱笼跟着热情的二太太姜氏回了京城杨家。
没想到杨家居然还开了大门迎接她,杨云溪登时就更加的“受宠若惊”了。
不过,下了马车站在门前,抬头仰望着头顶山那块“清白传家”的门匾,登时忍不住笑了。这四个字,是在告诉别人,这是杨家宅邸。是因为了东汉杨震清廉为官一事儿。这样的门匾,比起别处直接一个简单的“杨宅”什么的自然显得更加的文雅和高贵不同些。当然并不是真的他们就是杨震的后人了。
不过,若是杨震知道杨家人的作为之后,只怕是恨不得将这块匾亲自拆下来吧?
“怎的还看呆了?”二太太姜氏亲昵的拉住杨云溪的手,笑着出声:“咱们还是快进去吧,老夫人早已经盼着你回来了!可别去晚了叫她失望!”
杨云溪收回目光,微微一笑乖巧的任由二太太姜氏拉着她进了杨家大门。
杨家其实是书香世家,祖上也曾出过高官,就是往前数四代,还出了个二品的大员呢。这个宅子,其实就是那时候一代代传下来的,在京中位置极好,也够宽敞。不过,这也是杨家唯一传下来的东西——其他的早在杨家落魄时就被变卖干净了。
据说,她爹杨敬亭小时候还是过了许多穷日子的,纸笔都不敢多浪费了,因为没多余的钱买这些。若不是杨敬亭中了举,又中了进士,只怕杨家早就彻底没落了。
可惜的是,杨敬亭如今也还是个从五品的小官——户部员外郎。户部是管财政的,自然是肥缺。所以杨家的日子才得以蒸蒸日上。只可惜的是,这么多年了,也才是个从五品的官职,日后想要升迁……却也不容易。
杨云溪忍不住又笑了一下,有些幸灾乐祸。她想,杨敬亭一定很难受才对。
第三章 待价
杨家的老夫人沈氏居然迎到了门外,这简直是有些不可思议。所以在看见沈氏的时候,杨云溪惊得整个人都有些呆住了。
十年的分别显然没让沈氏生出什么愧疚或是不自在,相反的,沈氏的态度格外的热切,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上前来,一把握住了杨云溪的手,然后哽咽道:“我的好孙女,你终于回来了!”
听听。若是不知情的人听见了这话,还只当是沈氏多疼爱她呢。杨云溪又忍不住笑了——不过却是将讽刺的情绪藏得十分的好。沈氏这样说,还有一个隐藏的意思,仿佛多年之前送她离开时,也根本就是不得已,并不是沈氏所愿意的似的。
可是事实是什么样的?杨云溪没多做回想,她只是看住了沈氏旁边的两个人。一个是继夫人吴氏,另一个则是一个和她有八分相似的少女。
她忍不住一直看着那少女,原本还算是平静的心也是陡然之间就激动起来。她朝着对方走了一步,想要开口却又生出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惶恐来,犹豫了一下,才轻声出了口:“姐姐。”
对方也是微有些激动,主动伸出手来,握住杨云溪的另一只手,朱唇轻启目中带泪:“妹妹。”
两人互相凝视了许久,都为对方的容貌而惊叹。
双胞胎姐妹,果然十分相似。杨云溪心头感慨着,却又有些贪恋的看着自己这个同胞姐姐杨凤溪的眼睛。杨凤溪的眼睛很像薛月青,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温婉,不过脸型和鼻子嘴巴却没她那么像。杨凤溪像杨家人更多些,不过却比杨家人身上多了些温暖可亲的气质。
杨云溪正想着,杨凤溪却是又松开手去,笑着道:“妹妹也真是,怎的不理祖母?祖母白迎了你半日。”
姐姐这是在提醒自己呢。杨云溪心头微微一暖也是笑了,随后垂眸面对着沈氏屈膝赔罪:“见了姐姐一时激动,竟是没给祖母行礼,却是我的不是。还请祖母罚我。”
沈氏眼中有些情绪一闪而逝,面上仍是笑得慈爱:“傻丫头说什么呢?我怎么舍得罚你?你回来我高兴都来不及,再说了,你们姐妹多年不见,这般也是情理之中。我有什么好在意的?只是对外人你可不能这样,会叫人说是没规矩的。”
这话听着像是疼爱,却也何尝不是“温和”的训斥了她没规矩?杨云溪收敛了笑容,怯怯道:“祖母说得是。是我没规矩了。”
沈氏一噎,竟是有点儿不知道怎么接话。最终笑骂一句:“你这孩子。好了,咱们进去罢,你母亲给你准备了好些东西,一会儿叫你继母带着你去瞧。现在咱们说说话。”
杨云溪乖巧的应了。却是始终没看吴氏一眼。自然也不知道吴氏此时嘴唇紧紧抿着,眼底深处有些微微不自在的情绪。
当然,因为和沈氏并肩走在最前面,所以她也没看见杨凤溪在背后悄悄的用帕子用力擦了擦手,仿佛手上有什么脏东西一般,就连神色都有些微微的……厌恶。
沈氏拉着杨云溪一起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下了,又仔细端详了一阵,末了才满意的点点头:“竟是比凤儿还要好看三分。”
杨云溪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总觉得沈氏的目光其实是有点儿查验货物的意思。更觉得之后大约就是待价而沽了。
没想到真的还让她给猜对了,沈氏竟是很快又道:“旁人知道咱们家有这么一个美人,只怕门槛都是要被踏破了。”
杨云溪的鸡皮疙瘩顿时就落了一地。她承认自己长得不差,可是却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沈氏这样说,让她着实有点儿无所适从。而且,当着一个姑娘家说这样的事情,真的合适?
当即杨云溪便是做出了羞涩的样子来,扭捏道:“祖母这是什么话。再说了,姐姐自是比我好看百倍的。”
杨凤溪闻言也是笑了:“听听这话,小嘴甜得像是抹了蜜糖似的。叫人又怜又爱。祖母和母亲可要好好疼她。”
听到“母亲”两个字,杨云溪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杨凤溪。
杨凤溪不明就里,只冲她微微一笑。她重新低下头去,心里说不出的复杂——这算不算认贼作父?她知道这不能怪杨凤溪,毕竟杨凤溪是不知道当年的事情的。可是她这心里,却还是有点儿不痛快。
当然,这点不痛快很快就被她强行镇压了下去。
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阵子的话,吴氏便是轻言慢语的出声了:“过几日有个花宴,我想着带云溪过去露露面。”
杨云溪闻言便是看了吴氏一眼:她自然明白这“花宴”是做什么的。难道说,杨家这是迫不及待要给她寻个亲事了?
咂摸了一会儿,她倒是也没贸然开口,因为老夫人沈氏已经是答应了这事儿了。又道:“若是做衣裳来不及了,我记得凤儿还有几身没上过身的,就先匀给云溪罢。”
叫杨凤溪的时候是凤儿,叫她的时候是云溪,其实从这个称呼就能看出老夫人沈氏的态度了。
容不得杨云溪多想,杨凤溪已经笑盈盈的接话道:“不管是衣裳还是首饰,我那儿都有。”
花宴的事儿,就这么被定了下来。倒是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杨云溪这个当事人一句话。
而且说了这件事情后,老夫人沈氏便是很快的乏了,将安顿杨云溪的事儿叫给吴氏之后,便是让人散了。
杨凤溪也是跟了出来,笑吟吟道:“妹妹对府里不熟,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我就是。咱们是亲亲的姐妹,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杨云溪听了这话,心中自是说不出的温暖,不由感激道:“谢谢姐姐。”
杨凤溪笑了笑,和蔼温柔的样子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亲近之心来。
吴氏始终没有主动说起过什么话,只是摆出含笑倾听的话,像是她故意给了机会让她们姐妹两说话似的。
杨云溪注意到,吴氏始终不肯和她对视。意识到其中缘由之后,她便是在心底冷笑了一回:原来豺狼也是会心虚的?
第四章 心虚
杨云溪其实满心以为杨凤溪会留下和她秉烛夜谈抵足而眠。毕竟这个府里从血缘上来说,她们两个才是最亲近的,而且这么多年没见面了,怎么也会想要亲近一番的。
不过杨凤溪却并无这个意思,按照吴氏的吩咐将她带到了给她准备的院子之后便是离开了。
送走了杨凤溪,她这心里也不知道是个滋味。站在门口呆呆的看着院门口,好半晌才转头对上李妈妈担忧的目光微微一笑:“是我太急切了。纵是亲姐妹,一别十年,自然也是不可能立刻亲热起来的。”
李妈妈连连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放心,我又怎么会怪姐姐?”杨云溪笑了笑,目光扫过铺了一床的新衣和堆了一梳妆台的新首饰,她的笑容顿时更温暖了几分:“姐姐对我这样好,我怎么可能怪她?”
不是她被这些东西收买了,而是哪个小姑娘不爱新衣裳?哪个小姑娘不爱首饰珠宝?这般大方的就让了出来,足以表明杨凤溪的心意了。当然,这是杨云溪的感受就是了。
不过这样的小小欢喜也并未维持许久,她很快就沉下脸来,寒声道:“杨家的目的很明确啊。”可不是明确?她刚回来第一天,就告诉她要带她去参加花宴。那架势,倒像是唯恐她嫁不出去似的。
“我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李妈妈狠狠皱了皱眉,心里全是不安稳。
“给银子去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打听出什么来。”杨云溪低声吩咐,“这事儿妈妈你亲自留心着,别叫杨家觉察了。”敌明我暗,这才是最好的。她可不想早早暴露了实力。
李妈妈应了,又问:“那厢房里那几个丫头——”
“随便选两个就行了。只说我用不惯这么多人,一边留一个,其他打发走。”杨云溪冷笑了一声,想到那五六个丫头就觉得老夫人沈氏和继夫人吴氏都不是什么省心的。这些人,可不就是派过来的眼线?以后她的一举一动,都要被监视在人眼皮底下了。不过,她们以为她是个好拿捏的,可是她会叫她们有朝一日后悔不迭!
当然,这些人也必要全留下。一人留一个意思意思,让对方心安就是了。要说用人,她也带了两个大丫头并两个小丫头,都是能用的,她也更放心些。
不过,这才刚将人打发走,晚上接风洗尘宴上,老夫人沈氏就问起了这个事情:“怎么我给你指派的丫头都退了回来?可是用着不可心?”
吴氏登时也看了过来。其他人当然也不例外。一时之间,杨云溪倒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了。
杨云溪做出一点慌乱的神色,低下头去讷讷解释:“我从乡下带了几个丫头过来,也不缺人手。若都留下,服侍的人太多,我着实不习惯,并不是有意推拒祖母和夫人的好意。”
老夫人沈氏盯着杨云溪看了许久。
吴氏想了想,便是笑着开口:“也不是多大的事儿。云溪在乡下长大,不适应府里小姐们的生活方式也是有的。过段时间再看罢。”
吴氏的话音刚落,就响起了一声嗤笑“果然是乡下来的土包子。”杨云溪循声望去,却见看一个不过十岁左右的姑娘,正满含讥讽的看着她。
杨云溪想了想,便是出声了:“想必这就是四妹妹罢?我与四妹妹从未见过,四妹妹这般又是为何?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这是再礼貌不过的一句询问,不过却是让人有些意外——一般人大约羞愧恼怒更多些,倒是不会这样和颜悦色一本正经的询问。
吴氏有些恼怒的斥了一句:“还不给我退下!”
杨家四小姐杨清溪登时就委屈了:“难道我说错了?她本来就是乡下来的土包子!连叫人伺候都不会!”
这下老夫人沈氏也是坐不住了,皱眉呵斥:“再胡言乱语看我不家法伺候!快闭嘴罢!”说完又瞪了吴氏一眼。
吴氏一向在府中都是地位高超的存在,如今被沈氏这般责备的瞪了一眼,心里一时之间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杨清溪只得悻悻闭嘴。不过眼神却依旧不甘心和委屈,看向杨云溪的母港也依旧的嘲讽。
一顿洗尘宴,因了这件事情倒是破坏了不少气氛,几乎都没人说话,杨云溪更是闷头吃了饭便是起身告退,一副不适应的样子。
老夫人沈氏显然也没心情留人说话,直接就叫散了。
倒是杨敬亭上前来和杨云溪说了几句话:“如今回了府可适应?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和夫人说。”
杨云溪点了点头,看也不看杨敬亭:“知道了。”
杨敬亭也没什么话可说,只咳嗽一声:“参加花宴时候,多听夫人的话,别给咱们杨家丢了脸面。”
“知道了。”杨云溪仍是点头,不过却是忽然抬头看住了杨敬亭,笑了笑问他:“如今回来了,我便是想去祠堂给母亲上香。父亲不如带我去一趟?”
提起薛月青,也不知道杨敬亭到底想到了什么,忽然神色都差点稳不住。他竭力掩住不自在,只道:“明日叫你姐姐带你去罢,我要去书房处理些事情。”
杨云溪温和一笑,眉眼弯弯柔顺点头:“那如此我便是去找姐姐了。”
杨敬亭看着这一幕,不由自主的就瞪大了眼睛,如同见鬼了一般。
杨云溪笑容更甚,神色更加温柔:“父亲您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我还有事儿,你且先回去罢。”说完这话,杨敬亭便是头也不回的走掉了,那样子倒像是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他一般。
看着杨敬亭这幅摸样,跟着杨云溪的丫头兰笙顿时有些惊诧:“老爷这是怎么了?”
杨云溪唇角笑容渐渐转冷,目光也是漠然起来:“没什么,大约是心虚罢。”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浅青色的衣衫,她轻笑出声。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杨敬亭还记得娘。只是却不知道杨敬亭这是心虚,还是别的什么了。不过,相信她之后会继续带给他们“惊喜”的。
比如,那个花宴,她会好好的“准备”。不管杨家打的什么算盘,她又怎么可能任由人摆布呢?
第五章 排斥
花宴之前,李妈妈却是什么也没打探到——纵然是肯花银子也没人透出半点消息来。
对于这样的情况,李妈妈忧心忡忡十分不安。倒是杨云溪十分坦然的安慰她:“这般也没什么,无非就是两种情况,一则是的确这些人不知情。二则就是有人下了死命,不许将这事儿透露了。不管是哪一种,我也只需要做好准备也就是了。”
有备无患,就是这个意思。只要有了准备,到时候就能随机应变。那自然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及至正日子,杨云溪都准备出门了,杨凤溪却是过来了。
看着杨凤溪那一身素淡的装扮,杨云溪微微挑了挑眉:“姐姐怎么这般打扮?难道你不同去?”
杨凤溪微微一笑:“我自是不去的,这次主要是你。我去了岂不是抢你的风头?”
杨云溪顿时微微一怔——同样是杨家嫡女,却是只带她一人去。这……“四妹妹也不去?”
“四妹妹倒是去的。”杨凤溪笑道:“她朋友不少,不让她去她肯定不乐意。”
“既是都去,那姐姐也去才是。”杨云溪垂下目光,有些可怜道:“我去了一个人也不认得,姐姐陪着我,我也能自在些……”
正说着话,吴氏带着杨清溪也是过来了,见了杨云溪的打扮便是皱了皱眉头:“是不是太艳丽了?”美则美矣,却是有些太过勾人了——年纪大些的可不太喜欢这样的打扮。
杨云溪迷惑的看着吴氏:“这样不妥吗?”不过就算时间不妥也来不及再重新梳妆了。
果然吴氏摇摇头:“算了,就这样吧。”
“姐姐不去吗?”杨云溪又问了一遍吴氏,怯怯道:“不如让姐姐也跟着去吧,我一个人也不认得,到时候肯定会怕……”
吴氏看着她这般,登时就升起一股烦躁来,扫了一眼乖巧的杨凤溪,摇摇头:“罢了罢了,一起去就一起去罢。大姐儿你在云溪这里换件衣裳。咱们这就出门了,别迟到了就不好了。”
换衣裳的时候,杨云溪便是问杨凤溪:“姐姐会不会不高兴?我这般自作主张——”
“怎么会?”杨凤溪回眸一笑,温柔端方:“你也是想着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她的确是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样子,反而笑得很真心。
杨云溪点点头,这才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只是心里却是有点儿发紧。
一行出了门,坐了约半个时辰马车才算到了今日办花宴的地方。因都是女眷,所以是直接开了侧门从垂花门那儿进了后院的。杨云溪倒是没看见这家的门匾,自然也就不知道到底是谁家办的花宴。
不过,只看这架势便是不难看出,这家一定十分显赫。
吴氏见杨云溪走得慢悠悠的不住四下里张望,便是低声提醒:“这是汝宁郡主的婆家古家,今儿来的全是身份极高的女眷,不许四下里乱打量,没得让人觉得咱们没规矩。”
汝宁郡主。这可是个身份极高的——而且杨云溪是听过这个名号的。汝宁郡主是大长公主的女儿,算是当今圣上的表妹了。大长公主如今已是历经三朝了,据说当年还扶持过当今圣上,深得圣上敬重,连带着她唯一的女儿汝宁郡主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当然,古家能娶汝宁郡主同样也不简单,也是一直被重用的,若不是人丁单薄,倒是早就成世家大族了。
吴氏的父亲是三品大员不错,可是近几年一年不如一年,杨家地位也不高,按说这样的宴会根本不会请吴氏才对。
杨云溪不由得谨慎看了吴氏一眼。、
吴氏只当杨云溪被镇住了,倒是微微有些得意:“这次机会难得,你们都多看多听,长长世面也好。”
杨云溪哂然一笑,不过却没叫旁人看见。又不是真正的跻身到了这些贵妇之中,不过是来参加个花宴,有什么可得意的?
进了搭起来花棚之后,吴氏很快就找到了相熟的人,领着三个女孩子一路快步的走了过去。
寒暄之后,自然是少不得要再介绍一番杨云溪的,杨云溪便是摆出羞涩的样子来,乖乖的行礼请安,倒是赚了一些荷包香囊戒指手镯之类的东西当见面礼。当然也都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不过是意思意思。
很快话题就又转到了别处,其中有人笑道:“古小姐今儿及笄,咱们总算是可以一睹真容了。以往只听说过,却是从未见过,我一直都好奇得紧呢。”
听了这话,杨云溪顿时就明白过来了——原来今儿的花宴是古小姐的及笄礼啊,作为古家的女儿,汝宁公主所出的嫡女,这般隆重盛大倒是也理所应当。
大人们的话题本就无聊,再加上看到了自己认识的小姑娘,很快杨清溪就坐不住了。坐如针毡的频频看向吴氏。
吴氏也不想过分拘束了她,便是道:“你们三姐妹便是去别处玩耍去吧。只是也别走远了。”这里是内宅,自然也不担心人跑出去了或者是有什么不该放进来的人被放进来了。
杨清溪得了这话,便是游鱼一样的飞快不见了。临走前还假意对杨凤溪道:“大姐,我的朋友年岁都还小,和你们玩不到一处去。你带着二姐如何?”
杨凤溪自然不会拒绝,当然也没法拒绝。
杨云溪也没什么意见,她本也想多和杨凤溪说说话接触接触的。
不过,她很快发现了一个事情——那些贵女们在听说了她是在乡下长大的之后,便是都对她有些若有若无的变了态度。也不主动和她说话了。
倒是杨凤溪十分受欢迎,看得出人缘十分好。许是忘记了,杨凤溪倒是也没怎么再顾着她这头,和那些贵女们说笑起来。
杨云溪本也没想过立刻就要融入进去,见别人不和她说话,她也就不愿意厚着脸皮凑上去,只是百无聊赖的四下张望看看风景打发时间。
这么一看,倒是真叫她看到了感兴趣的东西。
第六章 道不同
杨云溪看到了一个穿黄绿衫子的姑娘,只带了一个丫头,主仆两个单独坐在一株石榴花树下,安安静静的赏着花。
那姑娘显然是有些被排挤了。她觉得肯定是因为那姑娘头上除了两只碧玉簪子之外只还有一朵粉茶花的缘故。这样的打扮在她看来其实也最多只是素雅了些,可在其他人眼里,大约就该是寒酸了吧?
杨云溪看了看那姑娘,再看了看身边一群聊得欢快的姑娘们,最终毫不犹豫的走了过去。心中自嘲道:两个都被排挤了,倒是正好凑凑趣不是吗?
当然,她是不想承认,她觉得那小姑娘有些太落寞孤单了。看着有点儿可怜兮兮的。
“你好。”杨云溪走过去后轻笑了一声打了个招呼便是自顾自的坐下了,跟着她的兰笙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站在了一边儿等着,冲着那小姑娘的丫头也是友好一笑。
杨云溪主仆两人惊得那石榴花树下的主仆两都是诧异抬头。
“你不和她们一起玩吗?”那单薄得有些过分的姑娘抬起手来指了指那边的热闹人群。
杨云溪摇摇头,坦然的笑了:“她们不喜欢我,我站在那儿也不过是无趣。”
“那你喜欢她们吗?”接下来的这个问题,俨然已经是有些尖锐了。
杨云溪微微一怔,随后仍是坦诚的摇头:“不喜欢。”这是大实话,她们不喜欢她,可她也是打心眼不喜欢那群所谓的“贵女”。
“不和她们交好,名声上可不好听。”那姑娘嫣然一笑,虽然浅浅淡淡,却是陡然生出一股让人惊艳的味道。
杨云溪心中暗赞,几乎看呆了去。因此回答也就慢了几分:“嗯,我知道。可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不是一路人,又何必非要勉强着自己去?况且……“横竖讨好她们她们也不替我说好话,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这次倒是轮到那姑娘怔神了,不过随后她却是更加灿烂的笑起来:“好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正是这个道理。我也不喜欢她们。”
两人对视一笑,都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和坦率。
杨云溪率先开口:“我叫杨云溪,你呢?是哪家的姑娘?”
“我叫长生。”那姑娘笑了笑,“小名叫长生,大名不叫这个。但是一般大家都叫我长生。”
“长生。”虽然心头纳闷,杨云溪也没多想,笑着唤了一声。
“你想不想逛园子?”长生忽然歪头笑着提议:“你喜欢花吗?外头这些花都不好看,我知道里头还有更好看的。”
杨云溪欣然同意:“好哇。”
两人并肩顺着路一直走,谁也没说话,却奇怪的倒是渐渐觉得更加熟稔亲近起来。
杨云溪笑着想,或许今儿她真能交到一个朋友?这个长生姑娘,倒是挺有意思的,最关键的是,竟是和旁人都不一样。
两人走了一段后,杨云溪伸手拉住了长生,低声道:“咱们还是回去罢。”
长生歪了歪头:“怎么了?”
杨云溪压低声音:“前面有男人。”
长生一怔,四下看去。最后果然在左侧不远处看见了四个男子凑在一处说话,也不知道说起什么,竟是气氛不错的样子。
长生笑起来,摇头低声道:“不碍的。不过你既想避开,那咱们就回去吧。”
杨云溪一怔,随后猜到了:“你认识?”
“嗯,其中有一个是我堂哥,一个是我表哥。另外两个,我也都认识。”长生笑盈盈的,语速都有些轻快。
杨云溪闻言也放松了几分,不过她毕竟不认得,便是还是道:“咱们走吧。”
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却是感觉到有目光落在她身上,抬头一看,却是正好和那目光遥遥对上。虽说隔得远了看不清楚脸,可是她却还是明显的感觉到对方一直在看她,久久不曾挪开。
两人竟是就这般隔空对视了良久。直到长生笑道:“你略等等我,我去打个招呼罢。”
杨云溪只能点头。眉头却是微微皱了皱——虽然隔得远,可是对方这般肆无忌惮的看她,她还是觉得不大自在。
不过随即又一想,隔得远对方横竖也看不清,似乎也没怎么?再说了,别人看她,她难道就不能看别人?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她便是又干脆的瞪了回去,良久才忽然意识到——她是不是太无聊了?谁会做这样的事儿?
一时之间自己倒是有点儿不大好意思了,暗啐了一口,她便是眼观鼻鼻观心起来。
不多大一会儿,长生没回来,倒是她的丫头回来了,低声道:“杨小姐对不住,我家小姐让和您告个罪,她有些事儿绊住了脚恐怕过不来了,您只怕要独自回去了。”
杨云溪倒也不恼,点点头应了一声,便是转身独自回去了。
兰笙低声抱怨一句:“长生小姐也忒不拿小姐你当回事儿了。”
“住口。”杨云溪低声呵斥一句,有些无奈的告诫兰笙:“你这丫头,怎么总是管不住嘴?再说了,对方已派了贴身侍女过来告罪,这俨然已是十分重视了。你却说这般的话,叫人听了,还以为我拿架子瞧不起人呢。”
一番训斥让兰笙听得乖乖认错:“我错了。”
杨云溪便是舍不得再训斥下去,只叹了一口气:“以后你要多听多说,这里毕竟和乡下不同,讲究的东西多了去了。一个不留心就说错了话,不仅是你,就是我也是如此的。”
说着她又叹了一口气:“莫说长生并不曾怠慢我,就算真怠慢了我那又如何?咱们可以不再和她来往,却也不能背后说人。你可知道了?”
这头刚回了杨凤溪身边,她便是被抱怨了一顿:“你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就走开了?”
看着杨凤溪微皱眉头的样子,杨云溪笑着伸手主动挽住了对方胳膊,轻声认错:“是我的不是,姐姐你别恼我。我只是看你聊得开心,便是不想打扰了你——”
却不曾想,她话刚说到一半,杨凤溪就一下子将手抽了回去。登时杨云溪便是惊住了,话也忘记说了,就那么愣在了那儿。
她没想到杨凤溪竟然会这样做。除了尴尬之外,还有点儿狐疑和迷惑。
杨凤溪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分,当即也是慌了一下,忙又解释:“我只是太生气了——”
第七章 尊贵
杨云溪顿时松了一口气,无视了周围的目光,重新垂眸笑起来:“是我惹了姐姐气恼,是我的不是。”
杨凤溪也忙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歉;“刚才我也有不对,是我疏忽了你。”
说了两句话,那头便是有丫头过来请她们归座——今儿花宴的重头戏要开始了。既然是给古家小姐办及笄礼,那么自然是有这么一个重要环节的。
杨云溪倒是很有几分好奇和期待——她自己的及笄礼其实就只是李妈妈拿出她娘薛月青的遗物,给她绾了发罢了,别说隆重了,说不冷清都有点诛心。所以对于这样的场面,她好奇也难免。除了好奇,当然她或许也是有那么一点羡慕的。
许是站在她旁边感觉到了她的情绪,杨凤溪忽然低声道:“当年我办及笄礼的时候,也曾想过给你送礼物的,只是后来路程太远,到底作罢了。回头我给你补一个,可好?”
杨云溪登时有点儿又惊又喜,心里只觉得既是温暖又是甜蜜。当即忍不住浅笑:“姐姐这是什么话?我也不也没给姐姐你送么?咱们正好扯平了。”
杨凤溪笑道:“那怎么一样?”是不一样,她是杨家的嫡小姐,养尊处优。可杨云溪却是在乡下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两人正说着话,古家小姐便是姗姗来了。
古家小姐身穿月白色深衣,一头乌发披散在身后。低头敛目的安静神态,叫人想起夏日里静静开放在水面的睡莲。娇羞又静美。
不过,等到看清楚古家小姐的脸之后,她却是震惊了——这不就是长生吗?她只当长生是被人排斥家世不高,却没想到她也是和别人一样有看错了。
此时古家小姐也是正好抬头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杨云溪的脸上,微微一笑且轻轻颔首。那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杨云溪几乎是下意识的回了个微笑。
除了杨云溪之外,显然也还有别人认出了古家小姐来。不过和杨云溪不同的是,除了震惊之外,旁人就还只剩下了一些惊吓和尴尬了。
此时吉时已到,古家小姐已是被拉着跪坐在香案之前。香案上摆放了瓜果祭祀之物,以作祈福通告上天。而侍女则手捧了妆奁立在一侧,妆奁匣子里除了梳子之外,还有一些发簪朱钗。这是用来绾发的。
杨云溪方才就已经见过汝宁郡主,所以一眼也就认出了扶着一位老夫人出来的妇人正是汝宁郡主。当即心头便是不由得一跳:汝宁郡主都尚且如此恭敬,那么那位老夫人的身份……
不等她再多想,旁边已有人低声惊呼:“大长公主?”
原来竟是大长公主,当今圣上之姐,汝宁郡主之母,古家小姐的外祖母。看来,今日是大长公主给古家小姐行及笄礼了。
也是,所有人里,大长公主是最为尊贵有福的,她来行及笄礼那也是再合适不过了。
大长公主如今虽年过五十,不过保养得十分得益,看着并不显得老态龙钟,反而精神奕奕步履轻便。她拿起象牙雕花的梳子,略略有些感慨:“当年你母亲及笄,也是我亲自给她绾的发,如今一晃眼,你竟是都要及笄了。”
古家小姐轻声道:“外祖母。”
大长公主应声微笑,伸手掬起一把墨黑的长发轻轻梳理,目光流转之间仍是有些感慨怅然。
这般气氛之下,杨云溪只觉得整个场合都是庄重无比,竟是有点儿不敢用力呼吸了。待到大长公主绾好了发髻,用一根赤金簪子将发髻固定住后,所有人都是不约而同的轻轻出了一口气。
紧接着,大长公主又从自己发髻上取下一根簪子来,是根镶了蓝宝石的簪子,她轻声道:“这是当年圣上登基后赠与我的,如今我转赠与你,只盼着你一生平安顺遂。”
且不说那蓝宝石都有鸽子蛋那么大了,只说那簪子本身的来历就已经是弥足珍贵了。
就是汝宁郡主也有点惊诧,不过很快她就笑起来:“母亲果然是更疼长生的。”
“如今及笄了,也就不该再叫小名了。”大长公主慈爱的笑着,摸了摸那蓝宝石簪子,轻声唤道:“青羽,外祖母一定会给你寻个好亲事。”
原来长生只是小名,古家小姐真正的名字却是青羽。古青羽,倒是并不十分出彩,却秀气宁和,名如其人。
古家小姐古青羽抿唇羞涩得脸都红了,嗔道:“外祖母。”
大长公主便是住口不语,笑着看向汝宁郡主:“好了,我也不多说了。”
汝宁郡主便是适时开口:“今日你及笄,我也有簪子要送给你。”说着从侍女手中接过一只锦盒,然后取出一支碧莹莹的青玉簪子来,那簪子水头十足,浑身通透,显是十足的珍品。最紧要的是,那簪头上一点浅色的部分被雕成了一朵玉兰,惟妙惟肖,细腻水润。
汝宁郡主将簪子替古青羽戴上后,其他夫人也是争先恐后的将自己早准备好的礼拿了出来。大多数都是簪子或是头面之类的,也有其他的珍宝。不过无一例外,都是贵重非常的。
杨云溪特地留意了吴氏准备的礼物,却见是一套赤金珍珠的头面,最大那一颗足有小指头大,还是粉紫色的。端的是好看。只是好看则好看,却有点儿让人怀疑这套头面的来历——要知道,杨敬亭不过是个五品的小官罢了,一年俸禄怕也买不上这么一颗珍珠。
至于银子哪里来的,那显然已经不言而喻了。
杨云溪悄悄在心头冷笑了一回,看来这方面,她也该好好留心留心了。若是可以,说不定倒是可以用来扳倒杨家……
这样的心思在心头琢磨了一回,以至于杨云溪都没注意到又发生了什么事儿。还是感觉到周围的躁动,她这才回过神来。
这一回过神来,她却是看见了四个男子走了过来。打头那个穿着墨青色的衣衫,面上虽说含着笑,可是却又无端端带着几分威严锐利。
再接着后面三位,虽说气度上许是差了点儿,可容貌上却是也不输。一样的俊美无匹,叫人几乎有点儿挪不开眼睛。
不过杨云溪只扫了一眼就忙收回了目光,她一个姑娘家,自然是不可能一直盯着外男看的。但是只这一眼,她却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四人就是她方才看见的那四人。古青羽过去打招呼的那四人。
其中盯着她看的那个,却正是打头的那一个。想起方才她放肆的行为,她此时自也是有点儿不自在的,又心虚的怕对方认出自己,自然是更加不敢抬头。因此她也就没看见对方的目光在扫过她身上时,是有那么片刻停顿的。虽说时间极短,几乎感觉不出,不过却也是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儿的。
大长公主笑着开了口:“你怎么出宫来了?莫非是特意来为青羽祝贺的?”
出宫。这两个字顿时就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什么人才住在宫里?皇帝,或者还没被迁出来的皇子。当然,也还有太子的子女们。
皇帝显然是不可能,这几个男子都是十分年轻的,这么看来,不是皇子就是皇孙?!
古家果然是脸面十分大的。甚至是大得有些过了。古青羽就算是古家的嫡小姐,是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可也不至于就要皇室这般重视。只能说,皇室重视的还是古家,还是大长公主。
如此殊荣,只怕以后古青羽的身份都要水涨船高了。
更别说接着杨云溪又听见一个男子出声回道:“姑婆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表妹今日及笄,皇后娘娘和太子妃也都十分牵挂,她们不能亲自前来,便是托付我前来送礼。”
大长公主顿时笑出声来:“能让你这个皇长孙亲自前来送礼,也只有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娘娘了!”
皇长孙。杨云溪也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第八章 露脸
不管怎么说,皇长孙能来,都是天大的脸面。同时,也让今日来参加这花宴的贵女们都有点儿蠢蠢欲动了。
要知道,皇长孙还没有定下亲事。别说侧妃,就连正妃都还没着落呢!就算皇上孙这里不指望了,不还有其他三个吗?能和皇长孙一起过来的,哪里又能差了?
所以,当杨云溪感觉到了自家姐姐神色有些异动的时候,倒是也不意外。只是伸手握住了杨凤溪的手,压低声音道:“姐姐,我有点儿紧张。”这自然是她的借口,为的就是分散杨凤溪的注意力。
杨凤溪一怔,回过神来,复杂的看了一眼杨云溪,最后微微一笑安慰了一句:“也没什么可紧张的。他们大约也不会注意到咱们。”只是说这话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察到了她语气里的微酸和遗憾。
杨云溪点点头,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杨凤溪只要是意识到了对方不会注意她们这一点就行了,因为意识到了这个,也就该明白,她们和那样的天潢贵胄是没什么交集的。
待到皇长孙送了礼,接着便是另外三个了——其中除开古青羽的亲哥哥之外,剩下两个也是叫人震惊:分别是靖江郡王和陈家的嫡长子陈归尘。陈归尘看似身份不如靖江郡王,可是陈家作为将门世家的嫡子,能被选作皇长孙的伴读,却也是可见一斑了。
四个男子站在那儿,可算是将京城最有人气的贵公子都集在了一处了。
而此时,汝宁郡主又笑着开口邀请道:“为了这次饮宴,我还特意准备了些歌舞,既然你们都在,那不如干脆一并留下来玩耍一会儿罢?”
本朝虽说也有男女大防,不过却也并不如前朝严苛,日常姑娘家出行和男子说话这些行为并不被遏制,只需注意分寸就好。所以,这个邀请自然也算不得过了。
反而,想来应该还是让人激动和高兴的。瞧不见这场的不管是贵妇还是小姐们,都是一副惊喜欢腾的样子?尤其是那些小姐们,更是一副羞涩的样子。
杨云溪正低头暗笑,却冷不丁的听见有人叫自己:“云溪。”
愕然抬头,她正好和古青羽含笑的眸子对上。古青羽招了招手:“云溪,你来陪我坐可好?我们两也好说说话。”
不用看,杨云溪都能感觉到自己成了全场瞩目之人。自然,哪怕是皇长孙等人也是格外看了她一眼——带着好奇的。
虽说皇长孙等人也只是看了一眼就挪开了目光并无奇特之处,可是她就是忍不住真个人都有点儿绷紧了。她不明白古青羽是什么意思,不过却也不可能在这个关头扭捏迟疑,当下大方一笑:“既是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个时候,不管怎么样她都不好拂了古青羽的提议。更何况她感觉得到古青羽的眸子里全是一片善意,面对古青羽诚恳的笑容,拒绝的话更是说不出口了。
更何况,这样的事情本就对她有利无弊。她纵然有些小小的怯意和不自在,也最终是镇定的强压了下去,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从容自然。
当然,不会有人知道她其实是有点儿小小的腿软的。毕竟从小长在乡下,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她怎么可能真的一点异样也没有?!
见她答应,古青羽笑容更加灿烂,更是笑着起身主动上前来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向众人介绍:“外祖母,表哥,娘,这是我朋友云溪。”
杨云溪少不得也是微笑着向几位尊贵人物行礼请安。
除了大长公主和汝宁郡主盯着杨云溪看了一阵子,皇长孙他们倒是没什么异样。
今日是古青羽及笄,所以除了大长公主和皇长孙坐在最上首的位置之外,也就是古青羽了。她这么一拉着杨云溪在她的位置上坐下,正好杨云溪便是和陈家嫡子陈归尘面对面。虽说距离隔得远,可终归叫人还是有点儿不自在。
杨云溪局促的坐下了,靠着古青羽嘴唇微动:“长生,你这般又是做什么?你不该——”
“你是我朋友。”古青羽笑着握紧了她的手,笑容里带了一丝狡黠:“她们不是轻视我们么?我偏要让她们瞧瞧,让她们心里不痛快!”
这话有些孩子般的赌气味道,可偏偏却也让人觉得再真实不过。杨云溪一怔,也是忍不住笑了,不由得看了一看那些贵女们懊恼的神色,笑道:“她们只怕此时心里后悔死了。”
古青羽笑得更加狡黠:“是吧?你也不必不自在,他们也呆不了多久的。”
这个他们,自然指的是皇长孙等几人。
杨云溪只想了想就明白了,当下笑着点点头,倒是也不那般不自在了。横竖,估计那几人也不会过多关注她,她又何必自己在那耿耿于怀?当然,她心里也清楚,她这份不自在,多半还是因为之前的注视——她那般放肆又过格的盯着看的行为,着实是有些叫她不好意思。
万一对方认出来了怎么办?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让她有点儿不安稳了。早知道当时就不该……
不过很快她就收敛了心思,镇定下来笑道:“今日是你及笄的大日子,我也没什么好礼送你的。只盼着你日后平安顺遂,一生无忧才好。”
古青羽显也是高兴,低声道:“只要你有这份心意就好了。”顿了顿又道:“一会筵席散了,我带你去我那儿玩可好?咱们可以好好说说话。”
杨云溪无法拒绝古青羽这般的邀请,便是笑着应了。忽然又觉得有些其妙:她竟是得了古家大小姐的青睐,就因为一时起意凑上去和对方说了两句话。
说实话,她还是有点儿心虚的。总觉得自己是有点儿像是骗了对方——古青羽对她没什么别的心思,可她的心思呢?
之前或许还敢说没有杂质,可是现在知道了古青羽真正的身份之后呢?
这样的年头,叫她不由自主的有些惭愧。便是低声道:“你这般看重我,可我的身份——”
古青羽一怔,神色却是微微凝重了起来。半晌她才道:“不过是交个朋友,难道你也要像她们一样?还是你怕她们说嘴?还是你觉得我骗了你,所以不喜我了?”
杨云溪见对方一本正经,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得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怕我对不住你这一片心意罢了,更怕自己将来会忍不住利用了你罢了……
第九章 痴心妄想
不管各自出于什么心思,杨云溪到底还是出了一把风头的。
这不,出了古家大门之后,她便是觉得吴氏和杨清溪看她的目光都是有些不同起来。
及至回了杨府后,老夫人沈氏听了这事儿,更是喜上眉梢:“若是能借由此和古家搭上线那就好了——”
杨云溪忍不住笑了,然后从容的泼了一瓢冷水过去:“只是古小姐觉得新奇,听我说了些乡下的事儿罢了。至于汝宁郡主却是并不曾正眼瞧我的。”
汝宁郡主自然抽不出空来理会她,花宴来了多少贵夫人?汝宁郡主根本连身都抽不开。就算抽的开身,最多也就过问一两句,也不会太过理会的。
她的身份,比起古青羽来说着实是太低了。古家更不会因为这个就高看杨家一眼,这一点她很肯定。
老夫人沈氏的这个想法,根本就是痴心妄想不自量力。
不过显然沈氏却是并未因为这句话就打消了念头,笑着对吴氏道:“你多留心留心,说不得也是个契机。”接着又看一眼杨云溪:“云溪你还小,不懂这里头的门门道道。”
吴氏点点头,虽说心里觉得期望不大却也愿意试一试:“老夫人说得是。”接着也是隐晦的看了一眼杨云溪:“倒是今儿云溪被古家小姐叫开了去,我也没即会将她引见给其他夫人。有些可惜了。”
杨云溪心中微微一动,耳朵都竖了起来。
不过沈氏显然却是不愿意多说这事儿,至少是在她面前多说,很快就将她打发了:“云溪你们也累了一日,下去歇着罢。”
杨云溪知道这是赶自己走,当即想了想便是道:“孙女有个请求,还盼着祖母应允才好。”
沈氏此时心情不错,闻言倒是慈和笑起来:“这话说得,和自家人哪里需要这般客气?有什么事儿,你说一声即可。这般郑重倒是生疏了。”
杨云溪抬头灿然一笑,“是,云溪以后一定不这般了。孙女明日想出门一趟,去探望外祖父。”
她这灿然一笑,便是陡然生出了明媚鲜妍的震撼来,一时竟是让人觉得有些明艳动人以至于微微震撼。沈氏本是被这惑人的笑容震撼了,不过听了杨云溪的话之后,却是又惊得回过神来:“什么?!”有点儿不可置信般。
“怎么?不可以吗?”杨云溪含笑反问,带了几许疑惑:“祖母难道不愿意让我去探望外祖父?”
做外孙女的去探望自己的外祖父,去探望自己的舅舅舅母,这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也是最理所应当的事情。若是薛家不在京城也就罢了,可薛家却也是在京城的。若是拒绝,自然不合情合不合理。
所以沈氏一番惊诧之后,到底还是强自镇定下来,勉强笑了笑想了想点头应允了:“你要去便是去吧。让你姐姐陪你去罢。”
杨云溪满意的看着沈氏那般不情愿的神色,却是只当没看出任何不妥之处,笑吟吟的欢喜应了一声,这才告辞去了。
这头杨云溪刚出了屋子,那头沈氏面上的笑容便是垮了下来。
吴氏更是轻声慢语的开了口:“这般让她们姐妹和薛家那头接触,会不会生出什么事端来?薛家会不会过问插手她们的婚事?”
沈氏闻言面上便是露出一丝狰狞来:“我杨家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得到薛家说话?再说了,这么多年没来往了,他们若敢上门来,咱们连见都不用,直接打发了就是。”
吴氏这才露出一丝笑意来,又道:“这次何夫人虽说没正儿八经见云溪一面,不过却对云溪十分满意。只说下一次寻个由头正式见一见,就可以过来下聘了。”
沈氏听了这话,便是也笑了:“满意就好。若不是凤丫头不知怎么的让和夫人不太满意,也不必这般折腾。毕竟,要我说还是凤丫头更合适些。云丫头这些年也没长在府里,我怕她将来不肯帮着我们——”
吴氏何尝不担心?不过却是强压下担忧道:“咱们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如今又这般对她好。她若是再有不满意,唾沫星子也能淹死她,再说了,她不得也还要靠着我们帮衬?她不靠我们,难道还要靠薛家一届商贩不成?”
说到最后,吴氏便是冷冷的笑了。原本温和高贵的气质更是陡然变得狰狞可怖起来,透着一股刻薄和嘲讽。
这话与其是说给沈氏听的,倒不如说吴氏也是拿着这话在说给她自己听。为的就是驱逐那些担心和不安——
当然沈氏听了之后倒是也是理所当然的点头:“正是这个道理。她如何翻得出咱们的手掌心?不过她也有几分手段,竟然哄得那古家小姐这般给她长脸。”
吴氏点点头附和一句,接着便是岔开了话题:“景辉一会儿就回来了,也不知小厨房做好了他爱吃的点心没有?”
提起这个长脸的孙子,沈氏顿时笑得和蔼又慈祥:“我都吩咐厨房做了。景辉读书累,咱们可都要精心些。别让他亏了身子,如今他正是长身子的时候。”
沈氏这般关心自己儿子,吴氏自然是欢喜,笑容也更真心:“老夫人放心,我一定不敢掉以轻心。过两年景辉下场,定能考上举人,到时候光耀门楣便是指日可待了。”
这一席话,更是让沈氏心花怒放起来。
二人正说着话,二太太姜氏过来了,少不得又凑着说了些好听的话,将沈氏哄得越发高兴。
而此时,杨云溪倒是一无所知即将到来的危机,正和杨凤溪高高兴兴的说着明日出门去薛家的事儿。
杨凤溪一听这话,便是皱起了眉头来;“去薛家做什么?”
杨云溪一怔,蹙眉看了一眼杨凤溪,虽然归京之前她就知道杨凤溪和薛家那头并不亲密,此时亲眼见了,却还是有些失落。不由得低声道:“那是咱们的外家,是和咱们有血脉亲缘的。去探望外祖父和舅舅舅母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再说了,娘她没了,咱们也没有就要和外祖家断了关系的道理。而且多亲近几分,日后也能多些人帮衬咱们。”
杨凤溪听了,又兀自沉吟了一会,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最后总算还是答应了这事儿。
杨云溪却是没多高兴,只觉得自家姐姐似乎还是有点儿排斥此事的。这让她多少有些难过,不过这样的难过却也没维持多久,很快就变成了激动——说起来,这么些年没见过外祖父和舅舅,也不知道他们如今怎么样了?这些年,若不是薛家,她的日子还不知道多难熬呢。
第十章 亲情
杨云溪想得极好,可是临到了第二日兴高采烈出门时,杨凤溪却是只让个丫头来说头疼,怕是去不了了。
登时她就只觉得像是被一瓢冷水泼了下来,高兴劲儿全都没了,只剩下苦笑。没想到杨凤溪对薛家这样排斥。
不过,杨凤溪既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可能再去非要拉着对方去薛家。所以她只能笑笑道:“既然如此,那便是让姐姐好好养着罢。”
杨凤溪不去,她自然只好独自前往。只是心头到底失望,面上也就带了几分出来。
李妈妈见状,便是出言低声安慰:“小姐也别放在心里。大小姐她毕竟这些年是在杨家长大,杨家也不知怎么说的薛家。她有抵触的心思也不奇怪……”
“可那毕竟是外祖父,是和我们血缘亲近之人。”杨云溪有些怅然:“虽说知道不怪她,可我心里到底觉得有些失望。”不过随后她又觉得这般也不好,便是又替杨凤溪辩解道:“不过也的确不能怪姐姐。这些年她也不容易。”
薛月青早逝,吴氏进门,杨凤溪一直在吴氏的眼皮子底下,想要过得好还得讨好吴氏几分,的确是不容易的。
所以说完了这话,杨云溪自己都觉得有些心酸了。心中那一点责怪便是也灰飞烟灭了,只剩下对杨家的恼怒:“说来说去,还是杨家的错。”只是这话怕被车夫听去,到底不敢说得大声了。压抑着心底更是觉得憋屈。
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只是今儿外祖父和舅舅怕是要失望了。”两姐妹只去了她一个,想想到时候的场面,杨云溪都觉得有点儿心里不是滋味。
李妈妈依旧只能安慰:“以后慢慢也就好了。肯定能改变过来的。”
话是这样说,只是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十年带来的鸿沟,不是那样轻易就能弥补的。别说和薛家,就是和自己,杨云溪也是明显感觉到了杨凤溪的疏离。
从杨家到薛家,足足走了一个时辰。可见两家的距离的确是十分远的。
一下了马车,杨云溪就瞧见了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妇人站在门口等着。见了她,二人立刻就上前来,激动道:“云溪?”
杨云溪看着二人这般神色,顿时眼眶也是热了,心中更是情绪激荡,不由得就带了几分哽咽:“舅舅,舅妈。”这二人正是她的舅舅薛光昭和舅母徐氏。
两人也是有些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面说着一面却是又往马车看去,见没人再下来,却是不约而同的露出一点失望来。
杨云溪便是忙替杨凤溪解释:“姐姐本要来的,谁知昨儿夜里受了风,今日头疼得厉害,竟是连门也出不得了。”
听她这样一说,薛光昭夫妻两倒是担忧起来:“没什么大碍罢。”
杨云溪又解释了两句,便是眼圈儿又红了:“外祖父不知如何了?一别十年,只怕外祖父见了我都认不出来了罢?”
“你和你娘这般像,怎么会认不出?”薛光昭笑着开了口,眼圈也是有点儿红:“这十年却是苦了你,也是我这个做舅舅的没本事,不然……”
杨云溪没让薛光昭将话说完便是岔开了:“咱们还是快进去说话罢。叫人看着我们这般,也怪不好意思的。对了,表哥呢?今儿可在家?外祖父呢?我该去给外祖父请个安才是。”
这般说了一通,倒是彻底打断了薛光昭的话。徐氏白了薛光昭一眼:“今儿都要高高兴兴的,不许再提那些不痛快的事儿。”说着便是热情的拉着杨云溪往里头走,笑吟吟道:“听说你爱吃鱼,今儿我特地准备了新鲜的桂鱼。”
杨云溪便是笑着蹭了蹭徐氏,“还是舅母疼我。”而她心里也是十分惊喜和感激:这么多年不见,徐氏竟还知道她的喜好,可见的确是费了功夫,也是将她放在心上的。
“这些年,也多谢舅母记着我,时时让人来给我送东西,探望我。”杨云溪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是实打实的感激。杨家将她送去庄子上之后,其实是嫌少过问的,而关怀最多的,却是薛家这头。若不是薛家花费银子送了人过来教她规矩才艺,只怕如今她回京,便真只是个实打实的土包子,只会闹笑话。
“这是什么话?都是一家人,你这般见外?该打。”徐氏说着,果真拍了她的胳膊一下,佯装生气。
这话沈氏也是说过的。可是一样的话,在杨云溪听来却是完全迥异的感受。沈氏说时,她只觉得讽刺,可徐氏说时,她却是真切的感受到了其中的情意。
所以不得不说,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的确是极大的。
杨云溪低头藏住自己微红的眼睛和闪烁的泪光,只是笑盈盈的认错:“是我的错,舅母怎么罚我都好。以后我却是再不敢见外了。”
一路说说笑笑的到了垂花门,徐氏便是先行一步去了内院,而薛光昭则是带着杨云溪去了书房。说是她的外祖父薛庆明在书房等着她。
待到见了薛庆明,杨云溪便是忍不住哭了——昔日记忆中高大的外祖父已是彻底老了。雪白的头发,枯瘦的身子,满面的皱纹和沧桑。
薛庆明似乎也是感慨,盯着杨云溪看了半晌,略有些浑浊的眼中便是溢出泪来:“云溪,你果然和你娘十分相似。若你娘还在,不知多高兴——”
提起薛月青,屋子里很是沉默了一会儿。半晌薛光昭才出声;“爹,今儿云溪过来,咱们该高兴才是,就不提那那些不痛快的事儿了。之前您不是一直念叨云溪吗?怎么见了人,反而还不知说什么了?”
这点取笑的话顿时缓和了气氛,薛庆明笑起来,脸上的神色温和许多,悄悄背过去擦了泪,他笑道:“咱们爷孙两个今儿可要好好说说话。云溪,你刚回京城可还习惯?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告诉你舅舅,让他替你张罗。”
薛庆明这话说得半点不客气,杨云溪顿时笑起来,再度觉得心中温暖。她摇摇头:“什么都不缺,倒是外祖父您怎么样?身子可好?”
第十一章 打算
说了一阵子话,薛庆明便是收敛了神色肃容问道:“这次你回来,杨家那头可有什么异动没有?”
面对薛庆明的紧张和关切,杨云溪浅浅一笑挑眉道:“外祖父不必担心,我能应对的。再说了,杨家又能算计我什么呢?大不了也就是在我婚事上做文章罢了。这一点,我心里早有准备。”
她如此淡然从容,冷静无比。让薛庆明和薛光昭看在眼里,却是只觉得心疼无比。十五岁的小姑娘,本不该面对这些的。可……
“都是我不好。”薛庆明面上浮出懊悔之色:“若不是我当初鬼迷心窍非要将你娘嫁过去,如今也不会……”
这个事儿之中的缘由杨云溪是知道的。薛家是商贾世家,于商场上可谓已经是呼风唤雨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再想进一步却也不可能了。再进一步的那些赚钱营生,没有权势作为支撑那是绝对染指不了的。更何况,钱赚得多了,不在乎钱的时候自然就想的不可能再是怎么赚钱了。
薛家想要转型。从商贾世家转成权贵之家。这需要契机,和极大的努力。薛家人丁单薄,纵然有意识的资助寒门子弟去科考,可是一时半会的哪里会有成效?所以薛家最后选择了联姻。
杨家当时还未复兴,比起寒门子弟好不了哪里去。所以杨敬亭上门求娶的时候,薛庆明并无多少犹豫就同意了亲事。
结果却没想到,薛家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薛庆明觉得是他害死了女儿,所以一直心存愧疚。
对于过往的事情,杨云溪并不想去评价,她只是轻声安慰薛庆明:“外祖父您放心罢,我不会步上娘的老路。再说了,娘也不曾怪您。当年的事,谁也没想到会是那样的结果。”
对她而言,她只从这其中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不管如何,嫁人一事是坚决不能任由杨家随意摆布的。否则,她娘的结局,指不定就是她的结局。
薛庆明也是点头,形容越发严肃坚决:“我也绝不会让杨家糟蹋你们姐妹的。”
杨云溪笑着挽住薛庆明的胳膊撒娇:“还是外祖父疼我们。”
薛庆明笑呵呵的,吩咐薛光昭:“回去的时候,给云溪准备些银子,在京城里可是处处都要钱的。”
杨云溪忙摇头:“我还有银子。娘留给我的那些店铺和田产,银子我都留着呢。不缺银子花。”当年薛月青临死之前,便是将那些嫁妆一分为二,两个女儿一人一份。可即便如此,那些产业也是极为丰厚吓人的。
“那些留着将来做你的嫁妆。”薛庆明笑呵呵的,却又带了一丝鄙夷:“杨家那穷酸样,怕也舍不得给你们准备好东西。”当然,吴氏也不可能费心给她们准备什么。
薛光昭也是笑着劝道:“薛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你就收下吧。对了,这些日子我倒是得了个消息,听说宫里有意向要选秀女了。”
杨云溪一怔,也顾不上再说银子,只蹙眉追问道:“选秀女?不是好些年都没选秀女了?当今圣上如今年岁也——”当今圣上已经年近六十,听说后宫很多年都不曾再添过新人了。
她心中微微一动,便是眉头一挑恍然道:“宫中怕是又有不少适龄皇子皇孙们该成亲了?”
“嗯,我猜也是这个意思。”薛光昭笑着点头,赞许的看了一眼杨云溪:“若是真的,这事儿怕是今年就能决定下来。你心中要有数才是。”
杨云溪点了点头,轻声道:“若真要选秀的话,想用我联姻,杨家必定会尽快将婚事定下来。如果杨家不急的话,只怕就是想送我进宫去搏一搏——”不仅是她,就是杨凤溪那儿也是如此。
“正是这个道理,所以你心里一定要有数。”薛光昭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多少有些凝重。
杨云溪也是郑重点头:“我明白的舅舅。”这事儿关乎她的终生大事,她自是不敢马虎的。
又说了一阵子话,徐氏便是派人来催他们去用饭。
因是家宴,所以自然也不讲究什么男女不同席。再则本也没多少人,也没那个必要。薛家历来不兴纳妾,所以人丁素来单薄。再加上薛家二房在江南那边,所以京城里只有薛家大房并老爷子薛庆明罢了。
薛光昭统共只生了两个儿子,并无女儿。所以桌上女子只有徐氏和杨云溪。
“大表哥不在?”杨云溪看了一圈,只见了一个和自己年岁相仿的弱冠少年,便是问了一声。
“他去江浙那边了。”徐氏笑着答道,又指了指那弱冠少年:“这是你二表哥,单名一个治。你们小时候见过,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
杨云溪顿时笑起来:“怎么不记得。二表哥那时候送我的竹编蛐蛐我还留着呢。”薛治身子不大好,看着有几分文弱的气息,不过却也是长身玉立,一表人才的。
听她这样说,薛治也是忍不住笑起来:“一别十年,表妹却是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和昔日全然不同了。”甚至是很那和记忆里头那个娇怯怯粉嘟嘟的小姑娘联系起来了。心里微微有些怅然,不过很快想起杨云溪这些年的遭遇,便是又有些心疼起来。
杨云溪笑了笑:“女大十八变嘛。”
在杨家感受不到一星半点儿的家的感觉,如今在薛家反而感受到了。说起来,还是挺可笑的。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吃了饭后,众人又说了一阵子话。杨云溪瞅着时辰不早了,便是提出告辞。毕竟回去路程颇远,她更不好回去太晚了叫人挑刺。
徐氏不放心,便是叫薛治送她:“治儿,你送云溪回去。”顿了顿又道:“我在珍宝斋定了两对簪子,是给云溪她们两姐妹的,正好你去取了一并送过去。”
杨云溪颇有些不好意思:“舅妈这是做什么?”
“我那日见了,觉得喜欢便是定了。哪里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徐氏含笑言道,有些遗憾:“可惜我是没能生个姑娘,不然该有多好?你们也好做个伴儿。若是可以,我倒是都想将你留在我跟前不还给杨家了。”
杨云溪被逗得笑起来,就是薛治也是抿唇微笑。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门,一个上了马车一个上了马,倒是也没再多说什么和有别的接触。
而徐氏和薛光昭站在门口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低声的咬耳朵:“我瞧着云溪不错,爹说的那事儿倒也可行。”
薛光昭听见妻子松了口,顿时喜出望外:“我说你今儿怎么就让治儿去送云溪了。我瞧着也不错。若是真能将云溪娶过来,爹心里怕也会好受许多。”顿了顿又皱了眉头:“怕只怕杨家那头不肯——”
徐氏叹了一口气:“且先这么说着吧。成不成,以后再看看。”
第十二章 未婚夫
对于徐氏的打算,杨云溪自是半点不知道。她此时还在想,薛治看样子是在读书的,若是走科举这条路子,倒是极好。若不走科举的路子,去经商怕也是有些可惜了。当然看薛治的样子,也不像是个精明的商人。
当然,心里这些想法她也就是想想,自然也不可能去问薛治的。再说是亲戚,也不好太过亲近了。
一路到了珍宝斋,薛治便是直接领着杨云溪上了二楼的雅阁。这种专门准备的单独房间,就是为了她们这些贵客女眷准备的。不然,所有人不拘什么身份都挤在铺子里选东西,那像什么话?
杨云溪有些纳闷:“不是说只是来取做好的簪子吗?怎么还进来了?”
薛治笑了笑,颇有些腼腆羞涩:“既然来了,那不如多选几样。权当是我给云表妹你的贺礼和及笄礼。”顿了顿似乎怕她不肯要,便是又道:“不必担心银钱,我有。”
杨云溪被薛治这般认真的样子逗得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果真是商业巨贾,说起话来可真豪气。”
薛治面上微红,嗫嚅一下却没辩解。
杨云溪也不忍逗他,便是笑着颔首应了;“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到时候可别钱带得不够,还要将我压在这里。”
薛治顿时也笑了,如阳光初晴:“要压也是压我。”
说了几句话,便是有伙计端了一个大托盘上来,托盘上铺着黑色的绒布,里头摆着时兴的钗环。珠光宝气的让人看着几乎有点儿挪不开眼睛。
一起送上来的,还有已经包好的那两对簪子。杨云溪也不急着去的打开看看,只先打量托盘里的。
薛治一片心意,她也不打算拒绝。所以挑两样正合适,她们姐妹两一人一样。
不过她不知道杨凤溪的喜好,便是问李妈妈:“妈妈觉得姐姐喜欢什么样的?”
“我瞧着那个珍珠的就不错。”李妈妈看了看,最后指了那个瞧着最为华贵的。
杨云溪一怔,只觉得和杨凤溪气质不大和,便是有些犹豫。
薛治笑道:“你先选你自己喜欢的。凤表妹的她若不喜欢,我以后再送就是。”
二人正说着话,那头门口忽然传来一声不满的高喝:“你们这店里就没点好东西了?拿着这些破烂玩意儿糊弄本公子?”
杨云溪和薛治对视一眼,都是不约而同的拢了眉头。这样的人,总是惹人嫌的。
杨云溪也没了心情再挑什么,随意捡了一个喜欢的玉簪子,又拿了之前李妈妈选的那一支,就让薛治给银子好离开了。遇到这么个事儿,什么好兴致都没了。
这头刚给了银子出了雅阁,那头薛治就冷不丁的被人撞了一下,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没摔了。若不是杨云溪及时扶了一把,只怕还真就要摔了。
杨云溪自是恼了,便是冷冷的看向撞人那家伙。
却不料对方也在看她,还一脸惊诧。那架势,倒像是认识她似的。杨云溪皱了皱眉,低声问薛治:“表哥可曾伤着哪里?”
那伙计也紧张的问,又道:“若是伤着了,医药费本店必是承担的。”
薛治站稳了摇摇头:“没事儿,咱们走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出入珍宝斋雅阁的非富即贵,为了这一点小事儿闹出什么麻烦并不合算。
杨云溪也是这个意思,当下便是欲走。
可不曾想撞人那男子却是突兀开了口:“杨凤溪?你怎么在这里?”
杨云溪眉头顿时皱紧了,淡淡的看了那人一眼,冷声道:“你认错人了。”却也不多解释,加快脚步就要离开。心里却是疑惑:这人怎么认识姐姐的?
然而对方显然却是不想让她就这么走了,竟是伸出手来拉她:“我可没认错人。杨凤溪,他是谁?!”
这般轻佻随便的动作顿时将杨云溪惹恼了——不管对方是认错了还是怎么样,他怎么敢这样随随便便的拉一个女子的手?
索性对方并未拉到她的手,只是扯住了她的袖子。
杨云溪停下脚步,怒目瞪住对方,寒声要求:“放手!我再说一遍,你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认错?!”对方虽然被她这副样子镇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又嬉皮笑脸起来:“你敢说你不是杨凤溪?!”
杨云溪使劲拽袖子,见拽不动。眼睛微微一眯看见了伙计手里的托盘,便是冷笑一声伸手抓了个尖的金簪子,看也不看就直接往那人手上戳过去:“我可不是杨凤溪。”
金簪子极尖,没怎么用力就已是扎破了皮,血珠子一下冒了出来。对方也是痛呼一声松了手。
杨云溪看了一眼那簪子,“这簪子我要了。”说着捏着簪子又冲着那人微微一笑,看似和气却威胁力十足:“我都说了,我不是杨凤溪。你认错人了。”
说完这话她便是再度要走,没想到对方还不死心,忽然又道:“伤了人就想走?你是哪家的姑娘这般没规矩?来人,给我拦住了。”
今日这事看着是无法善了了,杨云溪看了薛治一眼又拉了他的袖子一下,示意他别出头。薛家只是商家,在京城这样的地方,还是得尽量低调才行。至于杨家,虽说杨敬亭品级不高,却也是个实权官儿。所以,这事儿就不必牵扯薛家进来了。
杨云溪冷哼一声,斥道:“我为何伤人?你若真要将事情闹大,我倒是也不介意与人说说你的轻狂摸样。”
那人又盯着杨云溪看了一阵,忽然露出了恍然的神色:“你是杨云溪吧?杨凤溪的双胞妹妹杨云溪。果然很像。”
说着他倒像是陡然亢奋起来,盯着杨云溪的眼神也是越发的放肆起来,那副样子叫人看了心里便是忍不住的有点儿微微……恶心。那架势,分明就是苍蝇看见了腐肉,恨不得一下子就扑上去。
杨云溪被这眼神恶心得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若不是没法遮拦,她只怕是恨不得立刻躲起来的。那眼神,太放肆了,太轻佻了。
不过,对方既然猜到了她的身份,她也就没再含糊其辞,冷声道:“是又如何?”
对方一下子笑起来,“是就好。你可知道我是谁?!我可是你的未婚夫!”
第十三章 熟人
杨云溪被这话一下子惊住了。好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她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个未婚夫了?!
这次不等她反应过来,薛治便是已经沉下脸来:“这位兄台,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乱说。你若再这般败坏他人清誉,我却是少不得要和你仔细追究了。”
然而对方的态度却是嚣张,只看了一眼薛治便是嗤笑一声:“我和我未婚妻说话,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滚一边去罢。”
薛治何曾被人如此侮辱过?当即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总之满脸都是涨红起来。
杨云溪见薛治几乎失去理智,便是伸手拉住薛治,低声道:“表哥,我来。”
薛治摇头,深吸一口气断然道:“我若不能护你,算什么男人还?”
杨云溪一怔,心里一时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感受。不过此时显然也不是她出神的时候,所以她仍是拽着薛治,低声道:“此事和你无关,不必牵扯进来。再说了,这等人咱们也不必理会,直接走就是。”
她敢惹对方,是料定了这事儿纵然麻烦,杨家也必定会替她摆平。可薛家不同,不管出于哪一方面考虑,她都不愿意给薛家惹上麻烦。所以,为了这个她倒是也愿意忍一口气。
然而薛治却是不肯:“士可杀,不可辱。表妹也不必怕麻烦,若我如此窝囊,以后却是也不必再做人了。”说着上前一步,将杨云溪整个人都挡在了身后,维护意味十足。
杨云溪想阻止,可话到了嘴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若再说,只怕是伤了薛治的自尊罢?
就这么微微一犹豫的功夫,薛治却是已经被人又推了个踉跄。
对方带着两个小厮,本身也是身材高大健硕,薛治一比就像是要吃亏。
杨云溪心中一沉,侧头吩咐李妈妈:“去,报官。”
李妈妈却是犹豫:“这——”
“妈妈,快去。”杨云溪低喝一声:“再拖下去,只越发吃亏。”
薛治这次撞了胳膊,倒是有点儿羞恼了:“天子脚下,你也敢如此行凶不讲规矩?”
对方哈哈大笑,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话:“你可知我是谁?我爹是户部左侍郎,你说我敢不敢?”
杨云溪闻言便是微微挑眉:户部左侍郎?那岂不是正好是杨敬亭的顶头上司?那么此人说的婚约——那便是极有可能是真的了。杨家说不得已经将她卖了。
她想得到,薛治自然想得到,虽说薛治看着文弱,可是生于经商世家,脑子里的弯弯绕绕却是半点不弱的,厉害关系更是明了。
薛治忍不住看向杨云溪。
杨云溪只微微一沉吟便是嗤笑起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一个户部左侍郎的的儿子?再说了,官职是你爹的,又不是你的。你得意个什么劲儿?你说与我未婚夫,可有婚约,拿出来看看?”
何学彬自然拿不出婚约来,不过却是被杨云溪那扑哧一笑的样子给惊艳到了,当即便是几乎看呆了。好半晌才又道:“这不是还没交换庚帖吗?不过,两家已是说好了。你不信只管去问你家长辈,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何学彬说着又笑了:“原本我还不信你比杨凤溪更好看,如今却是信了。看来杨家果然没骗我。既然今儿咱们碰上了,也算是有缘,不如寻个地方喝一杯茶说说话?”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神色陡然轻佻起来。
薛治气得不行,牢牢挡住何学彬猥琐的目光,再度痛斥:“痴心妄想,再等婚事,我们决不答应!”若真将表妹嫁过去,那不是糟蹋人是什么?这人看着就不是好东西!
薛治到底年轻气盛,说这话的时候压根就没考虑过万一对方真和他闹起来,吃亏的只会是他自己。他只是凭着一腔气愤,想也不想的就痛斥出声了。
他想不到,杨云溪却是想得到。当即为了不让对方记恨薛治,便是冷冷道:“的确是痴心妄想。别说你是三品大员的儿子,就算你自己就是户部左侍郎,我也绝不可能嫁你这样的东西。你今日若敢再多说一个轻佻的字辱我,你信不信我戳烂你的嘴?”
“哟,真是个刺美人。”何学彬显然没当回事儿。反而笑呵呵的开了口:“我还非娶你不可了——”
杨云溪沉声喝道:“兰笙,夕月。”
两个丫头都是从庄子上跟着进京的,自幼随着杨云溪,中心程度自是不必说的。之前她们本就愤怒,此时得了杨云溪的授意,一个个自然不会再客气。
兰笙直接端起走廊里摆花用的高凳,想也不想就砸了过去。
人是没砸到,不过气势却是十足。再加上那副凶狠狠的样子,倒是也挺能唬得住人。
当然,杨云溪本意也并不是真要伤人,而只是要摆出一种姿态来。也为了让对方将怒火都算在她身上,算是变相的保护薛家。
不过事情到了这一步,显然也是没法子善了了。更是惊动了不少雅阁里的客人——这也是杨云溪的目的之一。在雅阁选东西的人,非富即贵,在京城这种地方,名声自然是要紧的。今日的事儿但凡传出去,自然会造成一顿风波。而且说不得就有人看不过眼去,替她说几句话。
更甚至,指责何家逼人太甚,欺负弱小。至于杨家这头,也就不好再巴巴的将她嫁过去了——不然岂不是明摆着就是在讨好何家了?
所以这事儿看似粗鲁,实则却是一举数得。杨云溪面上绷得紧紧的,实则心里都快笑开花了。
何学彬虽没被砸着,不过显然却是吓得有点儿发蒙——以往哪里见过这般泼辣的姑娘?等到反应过来有些恼羞成怒的准备找回脸面时,他却是看见了一个熟人。
“何公子这是在做什么?”一个少年笑盈盈的走上前来,一把捏住了何学彬的肩膀。大约是用了不小的力气,何学彬登时整个脸都扭曲了。无声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杨云溪瞧见这一幕,自然也是讶然。不过却更多的是不自在——无他,只因为来的这个少年是她认识的。当着陌生人的面儿撒泼她不觉得有什么,可当着熟人的面儿……那就有些尴尬和不好意思了。
第十四章 相助
来的这个少年,正是那日花宴上坐在她对面的陈家嫡子陈归尘。
不得不说,陈归尘笑起来的确是十分好看。本来他便是剑眉大眼,鼻梁高挺的美男子,这般一笑更是让人有点而惊艳——世上叫人觉得惊艳的,不只是女子。男子亦可。这个道理,杨云溪觉得自己今儿才算是明白了。
陈归尘的手也极好看,修长白净,指节分明。无端端就让人想起了林立的瘦竹。此时那只手就那么扣在何学彬的肩上,虽看着随意,可是实则却是让何学彬吃足了疼。
陈归尘笑着看了一眼杨云溪,微微一颔首:“杨小姐。”
杨云溪面上微赧,强自压下不自在,大大方方的回了个浅笑:“陈公子。”心下却是十分感激——这么多人出来,唯独他挺身而出。就这一点,足以让人动容了。
陈归尘见何学彬受不住疼了,便是适时松开了手,斜睨着他道:“何公子口气蛮大。这话我会如实转告给太子殿下的。”
这话一出,何学彬登时就变了脸色。这种话若是真告诉了太子,太子会怎么想?不恼怒都不可能。不用想也知道,到时候必定会给何家带来不小的麻烦。
不过,换了个人或许何学彬还敢或者威胁或者讨好,可对于陈归尘么——刚才那一下几乎捏碎了他肩膀的力道让他悻悻的住了口,只是面色难看的盯着杨云溪看。
陈归尘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往前走了一步,却是刚刚好挡住了何学彬的目光。更是含笑道:“杨小姐要离开?我正好也要回去,不如一路罢。”末了又看了一眼薛治,笑道:“这位兄台无妨罢?若伤了哪里,可别藏着,想来何家很愿意赔偿的。”
薛治看了杨云溪一眼,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再闹下去对谁也没好处,便是点点头:“倒是无妨。咱们这就走罢。”
陈归尘和薛治二人并肩将杨云溪挡得严严实实,三人一路下楼去。到了马车边上,杨云溪便是低声道:“多谢陈公子了。我们这就回去了。”
陈归尘是说了要一路走,可是她也没真往心里去。
不过谁知道陈归尘反而一笑:“是真顺路,走罢。”说着便是上了他小厮牵过来的马。
薛治低声吩咐杨云溪:“你上车罢,剩下的我有数。”
杨云溪点点头,同样压低声音:“若是可以,不妨多聊聊。”若是能和陈家嫡长子交好,对薛治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当然,就算不能成为朋友,多聊聊也没什么坏处。
薛治应了一声,看着杨云溪上了马车之后,这才自己上了马。笑着朝陈归尘一拱手:“今日多谢陈公子了。大恩不言谢,他日若有用得上我薛家的地方,尽管开口。”
薛治这话说得诚挚,半点不掺假。显然这般倒是让陈归尘生出了几分好感来,他笑道:“这点小事,不足挂齿。说这些倒是生分了。”
一路到了杨家大门口,杨云溪又郑重道谢了一回,末了又嘱咐薛治回去之后将此事儿说给薛光昭听,让他们心中有个数。最后才进门去了。
刚进垂花门,张嬷嬷便是已经在那儿候着了。见了她便是笑道:“老夫人请二小姐过去一趟。”
杨云溪微微一挑眉,点点头:“知道了。”其实即便张嬷嬷不在这儿等着,她也肯定会先过去一趟的。毕竟规矩在那儿摆着呢,她纵再不想去,也会装装样子的。
不过,对于沈氏叫她过去是想说什么,她心里自然也是一清二楚。
沈氏正歪在榻上让丫头给她捶腿,见杨云溪进来了,只是微微掀了一下眼皮:“回来了?”
杨云溪请了安后才答话:“嗯,孙女回来了。老夫人不知道有什么话要吩咐?”
“就是想问问你今儿出门一趟,遇到什么事儿没有。”沈氏笑了笑,坐起身子来让丫头退了下去:“方才送你回来的是谁?”
杨云溪一怔,心里倒是有几分讶然。她以为沈氏是要问薛家的情况,却不曾想,原来是为了这个。沈氏的耳目倒是聪敏,这才刚发生的事儿,她竟就知道了。还派了人过来等着她。
不过这样的心思只是微微一转就被她压了下去,在沈氏面前她是半点不敢掉以轻心的,当即老老实实的就答了:“是陈家的嫡长子,陈公子。因方才遇到一些事儿,他顺路送我一程。另一个是薛家表哥。”
“陈家嫡长子?”沈氏微微动容:“是将门世家的那个陈家?”
杨云溪点点头:“正是。”
“你们认识?”沈氏的神色更加的动容了,语气里也有点儿轻易觉察不到的迫切和激动。
“倒也不是认识,只有过一面之缘。花宴的时候见了一回,没想到陈公子倒是还记得我。今日碰到了一些小麻烦,多亏陈公子才化险为夷。”杨云溪说着话,却是抬头看住了沈氏,等着沈氏问自己。
沈氏果然开口问了:“小麻烦?遇到什么事儿了?”
“不知道老夫人您可否听说过何家?就是户部左侍郎的何家。”杨云溪盯着沈氏,轻声问道。
沈氏微微讶然,眉头也皱了起来:“那不是你爹的上峰?怎么了?难道今日的事儿和何家又关系?”
杨云溪觉得沈氏显然已经是有点担忧了。当即却是爽快的半点不带隐瞒的直接将来龙去脉说了,末了又盯着沈氏问:“老夫人,咱们家不会真的在和何家议亲吧?何家也忒没规矩了些。”
沈氏的嘴动了动,却是没发出任何声音来。至于她的表情,却已经是看不出来是着急还是气恼又或者是担心了。
杨云溪微微一笑,干脆自己将话接了下去:“老夫人您是没看见,何家那少爷的神态,颇为趾高气扬,说话也十分不规矩。就连陈公子也是瞧不惯,出言训斥了两句。若是他们真上门来求亲,还得拒绝才好。不然,只怕要被连累。您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