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章 机不可失
李太后果然道:“自然有空的。若是你不忙,不若午膳也留下来陪我一起用罢?”
李太后的语气带着试探和小心翼翼,更甚至都是有几分祈求的味道。
不知是不是李太后眼底的恳切打动了昭平公主,又或者是想更自然一些,最终昭平公主应了一声:“既是这样,那我便是留下陪母后罢。”
李太后本来已经做好了昭平公主会拒绝的准备,也更不曾奢望过昭平公主会答应。所以当听见这么一句肯定的回答之后,倒是愣怔了好一下,这才猛然反应了过来,当即登时就笑得几乎是合不拢嘴:“那敢情好——”
这般还没高兴完呢,李太后倒是又转头去吩咐入云:“叫小厨房准备八宝鸭子,还有清蒸鲈鱼——”
这些都是她爱吃的。昭平公主心头叹了一口气,随后却是语气淡淡的打断了兴致勃勃的李太后:“不过是用个午膳,也不必如此。就叫人按寻常的准备也就罢了。再说了,以前喜欢的口味,现在倒是反而不喜欢了。”
其实自从她生了林荫之后,倒是口味变化了许多。只是李太后并不知道罢了。
压下心头的情绪,无视了李太后的失落和失望,昭平公主扬起一丝笑意:“我还有事儿要和母后您说,先将人都遣下去罢?”
李太后转念一想:只要昭平公主人没走,还在这里,那吃什么倒是也真不重要。于是当下便是又振作了起来,抬头看了一眼入云。
入云忙领着众人出去了。
昭平公主和李太后对坐着,桌上一只绿水晶琉璃水果盘,里头搁着葡萄和李子。葡萄紫黑透亮,看着便是诱人。李子虽还泛着青,不过这种李子是进贡的,口味却是极佳的,脆甜爽口。
另外就是一套雨过天青的茶具,并一只仙鹤献瑞的熏香炉子。
昭平公主扫了一眼,倒是在那香薰炉子上停留得更久一点。
不过李太后倒是误会了,只当昭平公主是再看那茶具,便是笑道:“不若我亲自来煮茶罢。”
昭平公主垂下眸子将眼底的情绪都敛去,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李太后煮茶的功夫却是极好,当初先帝也是亲口夸赞了不知多少回的。只是,品茶这种事情,还得看心情和兴致。李太后煮得再好,昭平公主心头装着事儿,到底是什么也品味不出来。
看着李太后兴致勃勃的样子,昭平公主也是懒得再废话下去了,捏着茶盅一点点无意识的的转来转去把玩,眼睛也是放空盯着茶汤,语气听不出情绪的开了口:“母后想来也是知道了皇上如今是个什么情景了。”
忽然提起朱礼,李太后手上倒茶的动作便是微微的颤了一下,以至于茶汤倒是洒出来些许。不过很快李太后便是又镇定下来,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我看见了。”
看着李太后这般的态度,昭平公主倒是说不出来自己是喜还是怒:“那母后心头是怎么想的?”薄薄的茶杯被把玩得久了,加上茶汤的温热,握在手里倒是觉得十分舒服。看着也似乎颜色更温润了一般。
她就这么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让茶汤在杯子里荡漾碰撞,却又不至于溅出来。
李太后倒茶的动作终于是停下来,她微微蹙起眉,似有些不明白:“什么心头如何想的?昭平,你到底想问什么?”
李太后已经不那么清亮的眸子静静的看着昭平公主,却也仿佛是带着点儿看穿人心的力量。
昭平公主平静和李太后对视,最后缓缓扬起唇角露出一丝讥诮来:“母后果真不明白么?还是故意要这般问我呢?”
昭平公主做出这个表情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显得无比的尖锐和凌厉,像是锐利闪耀的宝剑,够好看,也够伤人。
李太后却是看得微微一个恍惚:作为母亲,她自然是熟悉自己的女儿的。所以她的感受便是又疼又骄傲。
最终,李太后自嘲一笑:“昭平,你觉得我该如何想呢?你那般聪慧,如何会不知道我的想法呢?”
这下昭平公主倒是禁不住的笑了:这才是那个机关算尽,智计无穷的李皇后。不过这样的李皇后,倒是让人有些忍不住从骨头生出厌恶来。
“母后不是一心想帮着朱启得到皇位吗?这可不是好机会么?母后难道真没半点想法?”昭平公主如此问了一句。似笑非笑。
李太后倒是真笑了。提起茶壶来将那茶水替昭平公主重新倒了一杯,柔声道:“那一杯凉了,已是失了风味,你别喝了。”待到嘱咐完了这一句,将金黄色的茶汤重新推到了昭平公主面前的时候,才又缓缓言道:“昭平,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昭平公主搁下手里把玩良久的茶汤,拿出帕子来擦拭了一下手指,顺带细细的琢磨了一下李太后这话的意思,最后倒是有些诧异:“母后这句话,不知我可否理解为,关于皇位这件事,母后其实早就放弃,心中并不曾还存留执念?”
这般被直白的问一句,李太后似有些面子上过不去,好半晌才道:“你不信?”
这样一句反问,其实也就是等于是承认了。
昭平公主摇头:“倒不是不信,不过是觉得有些诧异罢了。毕竟那时候,母后您为了达成目的,可是……”不折手段。不仅害死了林萧彦,更是几乎让朱礼也是死在外头。
而如今,李太后竟然说了这么一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样丧气的话,来表明了她的放弃。
似是因为打开了话题,所以此时李太后虽还有些不自在,可是沉默片刻后,到底还是又开了口:“事到如今,就算我还有执念又如何?我又能做什么?你真以为皇上这一年多是吃素的?说句不好听的话,我现在除了还有个太后的名头,还剩下什么?至于四郎,四郎如今还被关在府中不得随意出入,更甚至是身上还被人下了毒,你说我还能做什么?我又敢做什么?”
第九百零一章 诘问
“这样的情况下,我能做什么?我又敢做什么?”李太后近乎嘲弄的一般问出这句话来,而后一声轻叹,将茶壶搁下正襟危坐,然后就那么盯着茶汤,近乎怅然一般道:“我已是认命了。”
李太后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倒是出人意料的平静。
那种平静,轻而易举的便是从她身上散发了出来,叫人感受得清楚明白。
昭平公主先是震撼,随后便是伏在桌上低低的笑出声来。头上的珠翠都是轻颤抖,发出细微的声响来。她这般动作遮住了脸,所以李太后便是没看见她眼角的湿润,也不曾看到她嘲讽的弧度。
这个时候,李太后说她认命了。那么林萧彦呢?那么她如今的这些不幸和孤寂,难道就是应该的?多可笑啊。凭什么后果是林萧彦没了性命,而她又凭什么承受这样的痛苦呢?
李太后听着昭平公主的笑声,面上神色越发的木然,最后她叹了一口气:“昭平,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母后别说了。”任由宽大柔软的袖子吸掉了眼角的水光,昭平公主抬起头来恢复了平静,也是打断了李太后的话。
“这么说来,这次的事情,的确不是母后所为了?”昭平公主如此问道。灼灼的盯着李太后——若是李太后但凡有半点撒谎,她都能看得出来。
李太后被这么一问,倒是有些诧异:“我能做什么?还是说,你也怀疑皇上的毒,是我叫人做的?”
李太后的神色讥诮,手指都是攥紧了几分,那副样子,倒像是再也忍耐不住要发怒了似的。
此时若在李太后面前的不是昭平公主而是别人,只怕李太后早就压抑不住怒气了。
昭平公主从李太后这样的反应中,倒是不难看出事情到底是如何一回事儿。顿了顿,她忽然开口道:“那母后为何不愿帮皇上一把?”
李太后一愣。这次好半晌也没能回过神来。
昭平公主则是继续言道:“母后和皇上当初生了嫌隙,如今何不趁此机会缓和一二?母后不是想要让朱启重新得了自由吗?为何就不肯帮皇上一把呢?”
昭平公主这话里,简直是有蛊惑人心的味道了。
李太后面上出现了一丝犹豫——缓和感情什么的虽说无法打动她,可是若是朱启……
李太后当然知道昭平公主说这话其实就是为了拉拢她而已,可她同样也明白,这件事情这个时候若真做了,效果却也不是一般的好。
李太后思量许久也是没开口说话。
昭平公主倒是也不着急,自己重新续了一杯茶,慢慢的啜饮着。多了片刻忽然一皱眉,问起李太后:“这熏香是什么香?”
李太后正思量着呢,冷不丁被这么一问倒是没多想,只是随口答了:“我也闹不清是什么,不过闻着倒是觉得还好,便是一直用了。”
“我却是觉得太腻了。叫人闻得心浮气躁的。”昭平公主蹙眉,露出一点不喜的样子。
李太后只觉得是小事儿:“既是不喜,那就着人换了吧。”说着便是要叫人进来将那熏香换了。
昭平公主浅浅一笑拦住了李太后:“不过是小事儿,没得叫人进来碍手碍脚的。我这里有个香薰球,里头就存着香,直接换进去也就罢了。”
说着昭平公主便是将自己腰间佩的玲珑香薰球掰开,然后将里头一丸浅绿色的香薰取了出来。末了放在鼻尖闻了一闻,随手就递给了李太后:“母后先帮我拿着,我来换掉那香。”
李太后自然就顺手接了过去。然后也是放在鼻端闻了一闻,随后倒是有些惊诧:“的确是十分不错,以往也没闻过。闻着让人心旷神怡,又似有些清凉。夏日用这个,倒是不错。”做了这么多年皇后,她对香这种东西算不上了解,可是鉴赏的能力倒是有的。
昭平公主这香,的确是好东西。
昭平公主则是熟稔的将那仙鹤献瑞的香薰炉里残存的香都用夹子取了出来,而后用冷茶水一泼。如此一来,那香自然是什么味也没了。
昭平公主将自己带来那一丸香添了进去,又用热热的炉灰掩了一点,如此一来,那香味很快便是被热力催发,一下子飞散开来。
凉津津的又清淡的味道,很快就驱散了之前的味道。
昭平公主深吸一口气,微微一笑:“这就好闻多了。”
这不过是小事儿,李太后见昭平公主如此喜欢那香味,便是跟着夸了两句,随后便是又将话题转移了回去:“昭平,依你之见,怎么才算是帮了皇上?”
昭平公主看着李太后在意的样子,微微一笑,心头却是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不过这些念头到底最后都被她压下去,只是道:“皇上宠爱贵妃,母后大可不必与贵妃对着来。适当帮一把,皇上将来自会领情。”
李太后抿了抿唇,有些不情愿:“她不过是个破落户,还……”
昭平公主猛然生出几分怒气和不耐来,霍然起身看着李太后冷冷一笑,不掩讥诮:“母后真是好大的口气。可是谁曾想皇上就看中了这么一个破落户的姑娘呢?偏偏还宠爱得如珠如宝的,这倒是叫人怎么说呢?罢了罢了,我说的话母后也听不进去,那我还留着做什么?”
说完道是负气的就转身直接走了,只让李太后愣在原地,好半晌也没能回过神来,噎得人都是难受。
待到缓过劲儿来,李太后看着桌上的茶杯,心里登时一阵烦躁,最后干脆的伸手将那些东西一扫,任由那套上好的茶具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也不为所动。
只是这般发泄,没让李太后觉得心头舒缓一些,倒是让外头的入云慌忙进来了。看着一地狼藉,入云也不觉奇怪,反而习以为常的叹了一口气,接着便是叫人进来收拾。
“太后没伤着罢?”入云习惯性的问了这么一句。
李太后阴沉着脸摇摇头,一言不发的样子吓得小宫女们几乎不曾瑟瑟发抖。
入云正要劝说几句,让李太后舒缓了心情,谁知道却是忽然动了动鼻子。
第九百零二章 赔礼道歉
入云动了动鼻子,随后露出一丝诧异来:“怎么好好的,这香倒是换了?”
李太后也没多解释,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入云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询问了一句:“那可否要换回来?”
李太后摆摆手:“不必了。”心里到底还是觉得不痛快,便是又道:“好了,都出去吧,让我自己一人待一阵子。”
入云虽说想劝几句,不过到底最后还是没敢多说一句话,只是领着众人退了出去,好让李太后独处一番。
中午的午膳,李太后也是没用两口。
而昭平公主这头,同样也是胃口不佳。想着李太后的态度,她便是觉得像是心里头堵了一块石头,说不出的心塞难过。
不过即便是如此,她还是在去看折子之前,打发身边的宫女清雪将一匣子的香丸给李太后送过去。
“怎么说你可知道了?”昭平公主如此问了一句。
清雪微微一笑:“主子只管放心,奴婢定不会主子失望。”
清雪跟了她多年,昭平公主倒是相信清雪的办事能力,当下也没多说,只摆摆手让清雪去了。
清雪一路行至李太后宫中,只说昭平公主打发她来给李太后送点东西。
李太后纵然心头还在恼怒昭平公主今日那态度,却还是到底舍不得拒之门外,犹豫一下之后还是见了清雪。
清雪行礼之后,也不等李太后询问,便是主动笑道:“公主今儿知道自己鲁莽了,倒是平白惹得太后不痛快了。所以公主便是打发我送了些东西过来。”
清雪一面说着,一面将那匣子打开了,登时一股熟悉的香味便是扑鼻而来。匣子里,装的正是昭平公主今日用的熏香。
李太后看着这一幕,倒是微微的愣神了一下,随后才道:“昭平的原话必不是这般的。”
清雪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俏生生的笑了笑,眨了眨眼睛道:“反正这熏香,可是公主亲自吩咐奴婢送过来的,只说太后您喜欢。”
说着,清雪便是将那匣子放在了太后面前。而后又笑道:“这个香还是当初驸马……之后配的,公主那会心浮气躁,只闻了这个香才能睡得着。”
这么一说,李太后倒是一直之间不知是什么情绪了,只是不由得看着那匣子,好半晌才问了一句:“那昭平是不是很难受?”昭平那样喜欢林萧彦,想来也是不好受的。
这样想着,李太后便是越发的歉然起来了。
“好了,你快回去吧。昭平身边也是离不开你服侍。”李太后摆摆手,让清雪退下,不过临走之前,又给了丰厚的打赏。
待到清雪走后,李太后这才轻叹了一声:“以往昭平若是和我吵架了,也总用这种法子哄我高兴。这香不错,以后就换成这个香料罢。”
入云应了一声,轻声劝李太后:“太后也别和公主置气。如今看着这个情况,倒是说明公主心里也是有太后您的,如此这般慢慢的,公主必会原谅太后您当初……”
“但愿如此。”李太后伸出手轻轻的婆娑了一下木质温润的匣子,语气虽不置可否,不过眼底却是闪出几分期待和笑意来。
“这香好好收着,别浪费了。”因是昭平公主送的,所以李太后倒是格外珍惜几分:“每日就换成这个香用吧。”
为什么要换香的缘故,李太后倒是没说。不过其实也简单:既然昭平不喜,那她也不用了就是了。而且说不得什么时候昭平过来,闻着这香,心里总归是也觉得高兴的罢?
入云也没多说,只是笑吟吟的应了一声,然后仔细的将那匣子收了起来。
清雪回去复了命,昭平公主听了之后,倒是半晌没说话,盯着窗外发呆了好一阵子。
恰逢薛治进来,看着这般情景倒是微微一怔。
昭平公主的容貌不差,满京城里也找不出几个比她更美貌的女子来了。只是昭平公主鲜少有这般沉静的时候,所以倒是只给人留下凌厉高贵的印象来,而不是这般娇柔得近乎成了菟丝花,恨不得叫人护在怀里。
一阵清风吹来,昭平公主头上的流苏都被吹动,细碎的金叶子互相碰撞着,发出了细碎的声响来。
许是觉得心烦,昭平公主便是将那步摇一把拔了下来,蹙眉随手搁在了桌上。
薛治却是被昭平公主这般忽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只以为自己偷看被人发现了,忙若无其事的咳嗽了一声,装作刚进来的样子对着昭平公主笑着请安道:“公主今日来得倒是早了些。”
昭平公主此时也是回过神来,听着薛治这样说,便是缓缓一笑:“是你来得晚了。怎么路上可是遇到了什么事儿耽搁了?”
薛治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情,倒是怔了一下。不过随后便是不在意的笑了笑:“也没什么,不过是遇到了两只野狗拦路罢了。”
昭平公主露出一丝恍然的样子,随后伸出纤细如春葱的手指朝着薛治衣裳下摆虚空一点,莞尔一笑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所以薛大人的衣衫都被野狗撕扯破了么?”
薛治一怔,随后低头一看,顿时脸上染了一层薄薄的红色,更是微微露出几分窘迫之意来。张口本想辩解一两句,不过最后张了张口,却是最终也没好意思说什么。只是有些不自在的坐下了,刚好遮挡住了那破损的地方。
薛治如此反应,倒是逗得昭平公主忍不住一阵好笑。她也是的确笑出声来,不过笑过了之后,她却是又道:“薛大人将衣裳暂且脱下来罢,我让小宫女帮大人补一补。不然回头叫人看见了,倒是要笑话大人你了。”
昭平公主说得直白,薛治自然脸上越发涨红了起来。微微一犹豫之后,薛治到底还是大大方方的将衣衫脱了下来,“劳烦公主了。”
“不过小事儿尔。”昭平公主也是真不在意。叫了清雪进来拿了薛治的衣服去缝了,然后才笑着坐到了桌前,随手捡了一本折子来看。
第九百零三章 渐行渐远
杨云溪来的时候,薛治的衣裳倒是已经补好了。所以她倒是不曾发现什么。
倒是晚膳十分,昭平公主提醒了杨云溪一句:“这事儿却是不能再拖下去了,薛大人今日怕是遇到刺客了。”
那衣服破损的样子,分明是利器划破的,哪里是什么有恶狗拦路,撕咬所致?再说了,进宫的路上怎么可能有恶狗敢拦路?就是退一步说,真有狗,如何够得着骑在马背上的薛治的?
分明是刺客罢了。偏偏薛治还想瞒着,还找了那么一个拙劣的借口。
想着薛治当时的摸样,昭平公主倒是忍不住微微的笑了一笑。
杨云溪没看见昭平公主的笑容,只是被昭平公主说的这话吓了一跳:“什么?遇到了刺客?”
昭平公主应了一声,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我确信是刺客。”
杨云溪便是要返身回去问薛治,然而却是叫昭平公主一把拦住:“他既然选择了不说,将这件事情瞒下来,自然是因为不愿意你担忧,你又何必再戳破呢?”
昭平公主说的的确是这么个道理。最终杨云溪只得作罢,沉吟片刻后道:“既是如此,那我明日再见一见胡家和徐家的家主之后,便是将此事儿做个了断罢。”
昭平公主也知道这件事情一旦立太子,会是什么结果,只是她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所以最终只能是轻叹了一声,便是作罢了。
随后昭平公主想起今日杨云溪要见徐熏,所以随后便是问了一句:“徐熏呢?你见了她,可有什么感想?”
这一问,倒是让杨云溪恍惚就想起了今日见徐熏时候的情景来:
徐熏是用了早膳之后过来的,鹅黄色的半臂,葱绿色的裙子,配了冰蓝色的宫绦。清清爽爽的,倒不像是个二十来岁的成熟妇人,反倒是有点十七八岁娇俏的味道。
杨云溪只看了一眼,倒是一下子想起了徐熏当年刚进宫时候的样子来。岁月这个东西,似乎总是对有些人格外的宽厚一些,徐熏这么多年下来,就算说岁月停住夸张了些,可是却也是真没留下多少痕迹。
这样的情形,叫杨云溪忍不住有些轻微的羡慕。
不过这样的情绪很快就被压下去,她玩笑的打趣了两句,随后便是问了徐熏一句:“今日你过来,心里怕是也知道是叫你过来做什么了罢?”
徐熏抿紧了唇,而后点点头:“略有猜测。”
“跟我来吧。”杨云溪转身往里头走,心里倒是有些怅然和感慨。
徐熏似也有些紧张,不过却是一句话也没多问。
杨云溪情不自禁的胡思乱想:到底还是生了嫌隙了,有些东西,果然也是不如以往了。若是以往,徐熏哪里会有那般的生疏?
不过这种事情,到了这个时候倒是也没什么可多说的。杨云溪一路带着徐熏行至了朱礼的床前,然后撩开了床帐。将朱礼的情形完全暴露给了徐熏看。
徐熏饶是心里其实早就知道这么一个情况,可是此时实际看见了,到底还是吃惊得一把捂住了口,仿佛有些受不住这样的现实。
“皇上这么久,一直都是这般情景。”杨云溪在床边坐下,然后徐徐开口:“不多不少,算起来也是快要有一个月的功夫了。我一直瞒着众人,可是这种事情就像是纸包不住火,外头大臣们暂时还没人闹出来,可是心底却是有怀疑的。”
徐熏沉默的看着朱礼,却也不知她心头到底在想什么。
杨云溪也不去探寻,只是自顾自的说下去:“我不愿立太子,不是有什么小算盘,更不是怕墩儿做了太子,我们母子便是没有立锥之地。我不愿意,是因为不愿自作主张。更不愿意叫人觉得我是越主代庖。这件事情,本是该皇上做主的。徐熏,你可明白?”
徐熏微微一颔首,下颔精致得像是玉石雕就:“我明白。”
杨云溪本想问一句“那你可信?”,只是到底没能问出口来。其实信不信,都已是不打紧了。
“我的意思你也明白。”杨云溪最终如此言道,甚至微微笑了一笑:“墩儿现在是你的儿子,他是太子最适合的人选。你可有什么意见?”
徐熏面上神色一时之间竟是有些复杂。说不上来是欢喜,还是诧异,又或者是理所当然。最终,她只是面色淡淡的颔首:“我知道了。我日后会好好教养墩儿的,——我虽是墩儿母妃,不过以后自然还是以贵妃您为尊。”
这样的话无懈可击,且理所当然。
然而杨云溪听在耳里,却是不知为何忽然失望透顶。她是真真的失望,她不知自己听到什么样的话才会高兴,可是这样的话,她高兴不起来。
不过最终看着徐熏平静的面色,她到底还是笑了笑:“这话是怎么说的。你是墩儿的母妃,他自然会敬重孝顺你。至于教养,自然是按照历代的规矩来。这些也不是咱们妇人能插嘴的。”
徐熏微微埋下头去,乖顺的应了一声,却是再无多余的话。
杨云溪也不知该说什么,也是跟着沉默。却是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朱礼的手指——朱礼的手指如今比以前却是偏凉一些,不过在这样炎热的天气,却是凉津津十分舒服。
杨云溪攥着朱礼的手,不多时便是感觉到了手上有些****。也不知是她出了汗,还是朱礼出了汗。她微微松开一些,然后抬起头来对着徐熏笑了笑:“宫中情形你也知道,以后多操心些。墩儿若是做了太子,只怕你却是比以往要更费心的。”
徐熏仍只是乖巧的应了一声,并无多余之言。
杨云溪兴味索然,也懒怠再说什么,便是起身来:“既是这般,那你便是回去歇着了罢。墩儿的太子制服,我回头着人来量。”
徐熏便是告退而去。
杨云溪手指紧了紧,在感觉到了朱礼的指节后又缓缓放松下来,心头也算是逐渐平和。扭头看了朱礼一眼,她一声轻叹:“若是雁回的死一日弄不清楚,只怕她一日与我有隔阂了。大郎……”
第九百零四章 游刃
徐大人和胡大人早朝之后便是一同留了下来,被刘恩带着去见杨云溪。
当然,明面上说的是去见朱礼。
杨云溪早就在屋子里候着了。一样是树了屏风,一样是正襟危坐。她挽了高髻,如此一来整个人都是添了几分气势。头上八尾凤钗金灿灿的闪着光,凤口中衔着的宝石嫣红艳丽。鬓发雅青,肌肤却是越发衬得白皙如玉。眉尾微微上扬,登时人便是少了温婉,多了凌厉和威压。
加上天生的凤眸,杨云溪这般打扮之后,几乎是没有宫人敢多看她一眼的。只觉得仿若看到了神仙妃子,说不出的威严尊贵。
徐大人和胡大人进屋之后,看见那屏风倒还微微一愣。下意识的便是想着:怎么朱礼见他们还要在中间加个屏风遮挡?
不过很快他们便是反应过来:只怕屏风后头的未必是朱礼。
恰逢此时杨云溪开了口,正好却是印证了二人心头的猜想。杨云溪道:“二位大人请坐。”
徐逐年和胡定欣二人对视一眼,而后坐下,心头各自也是对杨云溪的身份有了揣测。
待到落座之后,胡定欣最先沉不住气,便是开口问道:“不知皇上身在何处?”既是皇上召见,此时又只贵妃一人,未免太过儿戏了一些。又或者,是别的一些什么缘故?
胡定欣心头的心思,杨云溪了若指掌,当下不以为意的微微一笑:“皇上身子不便,便是着我前来替他传话。怎么,胡大人觉得不妥?”
其实这般做本身就不妥:朝政的事儿,让个女人来过问,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不过此时给胡定欣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说这话。一则杨云溪说得理所当然,下意识的便是让人觉得的确是朱礼授意。朱礼都没觉得不妥,他们又有什么可说的?二则,就算真不妥,眼下这局势,得罪了杨云溪,那还有什么好果子吃?
所以最终胡定欣还是只能一笑:“贵妃娘娘说笑了。老臣不过是关心皇上罢了。”
“胡大人有心了。”杨云溪含笑点头,语气也是平和,似乎是真不在意这件事情,也真是觉得胡定欣有心了。
胡定欣眼珠子微微转了转,扫了一眼徐逐年,便是不再吱声了。
徐逐年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胡定欣,便是缓缓出了声:“只是不知皇上今日宣我等二人前来,是所为何事?”
徐逐年问得不卑不亢,客客气气。
只从两人说话的态度,杨云溪便是能看出区别的:徐逐年有底气,所以态度么自然就高一些。而胡定欣则是不同,胡定欣一开始的隐隐质问,可是后头却是到底掩盖不住那鼓气虚的底子。
毕竟,墩儿是跟着徐熏的,而不是还跟着胡家的女儿。
杨云溪只觉得有意思,唇角都是禁不住的勾起了几分来,随后她故意卖了个关子:“二位大人不妨猜上一猜。”
胡定欣听着这话微微一愣,琢磨不出来杨云溪这是什么意思。
徐逐年微微一思量,倒是大胆开了口:“可是为了墩儿?”
徐逐年对这事儿显然也是十分心急。而胡定欣听了这话之后,虽然是隔着屏风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却还是灼灼的看着。
杨云溪手指转动了一下手上戴的翡翠戒指,微微一笑:“徐大人心如明镜。的确,今日请二位大人过来,也的确是为了这件事情。”
徐逐年听了这话,饶是他一直没什么情绪波动,此时倒是也露出一点异样来:他的语气急切了不少:“却是不知墩儿怎么了?”
徐逐年一开口便是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只是话一出口也不能收回了,他只能收敛了情绪,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急切。
胡定欣则是完全没掩饰自己的急切,不过却也是没开口多问。
“最近朝中立太子的事情呼声极大。”杨云溪点了点翡翠的戒面,感受着那一点凉悠悠的触感:“而我听说,其中又以二位大人最为积极。”
这话一出,徐逐年和胡定欣两人心头都是生出了怀疑来:这杨贵妃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暗指他们蹦跶得太厉害了不满意,还是想说别的?
不过两人都是更倾向于前一种就是了。
一时之间,徐逐年也好,胡定欣也好,都是不敢贸然接话了。
杨云溪则是轻笑出声:“怎么两位大人都是不说话了?是敢做不敢当,还是怕我吃了你们所以不敢说话?”
杨云溪游刃有余的开着玩笑,可是徐逐年和胡定欣二人心头都是忌讳重重,所以都是不敢贸然开口。
最终还是胡定欣尴尬的咳嗽一声,试探笑道:“贵妃这话,老臣却是不明白——立太子这件事情,本也是朝中诸位大臣提出来的,老臣也是觉得可行,所以才附和罢了。”
徐逐年没开口,似乎还在犹豫到底该怎么说才好。
而杨云溪又等了一阵子,徐逐年到底是开了口,不过显然却是有点儿拆胡定欣台的意思:“这件事情么——贵妃娘娘既都知晓,又何必再多说呢?贵妃娘娘若是觉得不妥,臣等必是不敢再多言一句的。”
好一个以退为进。杨云溪心头凉笑了一下,神色却是不动,语气也更是丝毫不露端倪:“徐大人这话说得,我倒是有些羞愧了。我一个妇人,却是不敢如此干涉朝政的。至于立太子这件事情——其实不瞒两位大人说,今日请二位大人过来,就是想要和二位大人商量一番,这件事情,二位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这话虽说点明了今日的目的,不过却是更加让徐逐年和胡定欣两人不好开口了:怎么说?说就让墩儿当太子?自然是不能。读书人都是好脸面的,所以心里纵真是这个意思,面上也不能说得如此直白。
杨云溪却是故意的。毕竟这天底下,也没有那做了娼妇还要贞节牌坊的道理。这两家想要好处,又还要清高,哪有那样的好事儿?
要好处?行啊,凡事儿总要讲究一个公道:既然要好处,那就得拿东西来换!
第九百零五章 回答
虽说立太子势在必行,可是哪里若半点好处也没得,那可真就是吃亏了。
杨云溪素来就不个爱吃亏的。所以她便是耐心的等着。
胡定欣和徐逐年倒是好半晌都没说话,面面相觑着不明白杨云溪是个什么意思,而且也有那么点儿等着对方先出声的意思。
两人之间风起云涌的,杨云溪也是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只是兴味盎然的看着,然后转着手指上的戒指。
胡定欣也不知是不是觉得这次他没必要开口,所以倒是转着眼睛,也不说话,只当自己是个哑巴。其实想想也是,就算真是墩儿当了太子,那么得了利的,却也不是胡家。
既是徐家得利,那么他又为何要出这个头?
徐逐年也是感觉到了胡定欣的意思,当下看了一眼胡定欣,倒是也无可奈何,最终只得是开了口:“老臣却是不明白贵妃娘娘的意思。”
杨云溪笑了一笑:“徐大人是真不明白呢,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杨云溪语气里虽说带着笑意,可是谁都明白,她也不是真是绵软好脾气的。这话,算是绵里藏针罢了。
徐逐年沉吟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不绕弯子:就这么三个人,胡定欣必是不肯做出头鸟的,而贵妃又这般的不肯落了话柄,若是不想浪费时间,他也只能选择先开口表态。
徐逐年道:“老臣举贤不避亲,还是觉得墩儿最为合适。”想了一想后,徐逐年又加上一句:“若是墩儿为太子,皇上和娘娘有什么吩咐,徐家上下必然也是半点懈怠不敢有的。更不敢骄傲自满,只会越发的谦逊,这一点还请娘娘放心。”
徐逐年这般一开口,便是相当于在现在沉凝的气氛上撕开了一个口子,气氛一下子倒是缓和了许多。
杨云溪闻言顿时一笑:她心里明白,徐逐年这话,分明就是说给她听的。
而最终,杨云溪则是笑道:“徐大人这话听着便是叫人放心,我想徐大人必是能说到做到的。”
徐逐年听见杨云溪开口的时候,倒是连他自己都有点儿意外的舒了一口气:这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从何而来是因为什么缘故,他却是自己都不知道。
意识到了这一点后,徐逐年倒是忍不住目光森森的看了一眼屏风。
杨云溪看见了,却是只当没看见。
徐逐年笑了笑:“以往只是听惠妃娘娘说起过贵妃娘娘,如今看来,果然是名不虚传。”至于怎么个名不虚传,他却是没明说。
杨云溪虽好奇,可是也没多问一句,只是笑道:“这话倒是叫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徐逐年仍是笑:“贵妃娘娘也是养过墩儿的,所以想来也是知道墩儿的秉性的。墩儿为太子,的确是合适。墩儿必也不会忘了贵妃娘娘的养育之恩。”
徐逐年这话是什么意思,想来但凡是听过的都能明白。
杨云溪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徐逐年,又看了一眼胡定欣,只是不知可否的说了一句:“胡大人不知是如何想的?”
有了徐逐年的话在前头,胡定欣说起话来也就不含糊了,倒是听着比徐逐年更有些诚意:“比起徐大人的举贤不避亲,老臣倒是因为血浓于水的缘故。自然,墩儿本身合适不合适,自有皇上和贵妃判定。不过若是墩儿做了太子,那老臣便是肝脑涂地也不为过。到时皇上说什么,老臣便是什么。”
胡定欣这话略有些谄媚的味道。
不过却是叫人听着很舒服。
杨云溪禁不住笑了,胡定欣这样的人倒是叫人喜欢——人都是有欲望的,能这般坦诚的表现出来这种欲望,叫人一眼就能看得见,更让人放心些,更让人觉得亲近些不是么?
至于徐逐年那般的,反倒是叫人容易生出防备之心来。
“这话我便是听着。”杨云溪笑着言道,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胡定欣:“只盼着胡大人不要忘记了才好。”
胡定欣面对杨云溪这般的话,倒是也不见半点不痛快,反而笑容更深了几分:“饮水思源,人之本性也。”
徐逐年忍不住看了一眼胡定欣,仿若是有点儿受不住胡定欣这般的不要脸态度。
不过胡定欣倒是浑不在意。笑吟吟的反而是心情舒畅。
于是徐逐年的神色便是露出了一点异样来——仿佛是吃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一般。
胡定欣冲着徐逐年翻了个白眼。
徐逐年的神色……
杨云溪看得几乎不曾笑出声来。不过好歹忍住了,最后压下情绪,开口言道:“其实我也就罢了,只是我却是要二位大人保证一个事情。”
这话一处,徐逐年也好,胡定欣也好都是露出了凝重的神色来:“还请贵妃娘娘直说。”
杨云溪站起身来,盯着他二人,沉声道:“皇上的情况你们心头想来有所猜测。既是立下墩儿做太子,那么你们便是要担起这个责任来,这朝政,却是不能有半点乱了。而你们,也决不可做出把持朝政,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种事情来!”
墩儿越是年幼,便是越要人辅佐。而这个臣子,温和尽职不逾越了那条线,便是叫辅佐。可是一旦逾越了那条线,便不再是辅佐,而是培养傀儡了。
墩儿之所以比阿石更合适,其实也有这一点缘故:徐家和胡家这两家,虽都是支持他的,可是实际上,这两家谁也不会服了另一方。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两家互相制衡着,将来墩儿想要控制朝政的时候,自然也就容易一些。至少不管怎么说,比一家独大好得多。
杨云溪也不给二人细细思量的机会,当下断然道:“你们若是敢应,便是用你们家族覆灭来起个誓罢。”
正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纵然再不信鬼神,可是冥冥中对命运果报这几个字,也是有敬畏的。
这般,算是最后的试探。看看这两家,是不是各自包藏祸心,还是只想落得些好处。
杨云溪紧紧盯着二人,等着二人的回答。
第九百零六章 算计
杨云溪就这么等着两人的回复。
胡定欣只是微微犹豫了一下,便是本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心态赌咒发誓了一回。而且看起来还是格外的真诚。
其实胡定欣他自己心头比谁都明白,这件事情,胡家其实是赚了。杨云溪方才可没否认墩儿和胡家的干系。这么一来,将来墩儿大了些之后,血浓于水这个词,便是派上用场了。而且此时的拥戴之功,将来墩儿必然也是感念的。
而胡定欣这么一开口,倒是将徐逐年那么架在那了——最终徐逐年看了胡定欣一眼,还是只能徐徐的也发誓了一回。
徐逐年觉得胡定欣就是个拖后腿的。
杨云溪得了想要的结果,当下倒是微微一笑,“其实还有件事情,我想与二位大人说个明白。”
这话便是又让徐逐年和胡定欣的心都提起来三分。不知道杨云溪这般饶了一个大圈子,直到现在才说的事儿到底是什么事儿。
杨云溪想说的自然是朱礼的事儿。胡定欣和徐逐年的神色她也是看在眼底,缓缓收敛了笑容和面上所有轻快的情绪,她沉声肃穆道:“皇上其实后头就没再醒来过。即便是立太子的圣旨,也是昏迷之前口头上嘱咐的罢了。”
她也没完全说实话,更没想着完全说假话。这般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反倒是叫旁人不容易怀疑——就算怀疑,也是不知何处是假。
横竖,不管如何,朱礼的确现在是没有醒来的。这一点,怎么也无法作假。
“二位大人,不知可想看看皇上?”杨云溪看着二人那惊疑不定的样子,知道他们必然是想去看看的,毕竟眼见为实不是?所以当下她也没废话,直接便是提出了这件事情来。
徐逐年这次不等胡定欣开口,便是果断点头:“劳烦贵妃娘娘带臣等去给皇上请个安罢。”
杨云溪坐了这么久,只觉得腿上似乎已经肿了,此时却是面上半点不露:“既是如此,那就请二位大人随着我来罢。”
她肚子大不好起身,所以还是岁梅在旁边用力的扶了一把,这才起了身来。
岁梅扶着杨云溪走出屏风,杨云溪扫了胡定欣和徐逐年一眼,也没多说,便是率先行去。
徐逐年和胡定欣二人倒是忍不住多看了一两眼,倒是各自心头都叹了一声:这样厉害的女子,怎么就没投生到他们家去?若是自家家族能出这么一位宠妃,那自己现在还折腾个什么劲儿?
不过这般想着,随后二人又都庆幸了一下:幸好这贵妃还没生皇上就出了事儿,不然的话,这太子之位哪里轮得到墩儿?
杨云溪心头清楚这两人必定会在心头评判她一番,倒是没想过这二人会这般想。
几人行至朱礼榻前,面对昏睡不醒的朱礼,胡定欣也好,徐逐年也好,都俱是沉默了下来。
“太医怎么说?”徐逐年的神色有些复杂:此时他只觉得这次是真有些棘手和吃亏了。若早知道是这么一副情景,那他就该狮子大张口,提些要求才是。而不是这般被人牵着鼻子走,自发自觉的就退让了那么多。
一时之间,徐逐年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杨云溪,再次感叹了一声:怎么他们徐家就没出这么一个姑娘呢?若是徐熏有这样的本事……
说起徐熏,徐逐年倒是忽然就想起了墩儿是怎么成了徐熏儿子的事情来。
当下心情便是越发的复杂了起来。
胡定欣倒是没想太多,比起徐逐年的感慨,他脑子里浮上来的,倒是只有一个念头:若是此番竭力相助,墩儿若是将来不念旧情都说不过去。就是朱礼事后醒来了,断然也不会怪他们胡家太过,反而要感激胡家在此时稳定住了朝政,保住了这江山……
不过对于徐逐年的疑问,胡定欣自然也是支着耳朵等着听答案的。但是在杨云溪开口之前,他倒是趁机表了一下忠心:“贵妃娘娘只管放心,不管皇上如何,臣一定都忠心耿耿,肝脑涂地死而后已,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异心!”
饶是杨云溪心中沉重,却还是几乎要被胡定欣逗得笑起来。胡定欣这样的臣子,不知朱礼是怎么看的?其实胡定欣不是不聪明,反而她倒是觉得胡定欣比徐逐年更聪明些。
不过不管杨云溪如何看,她都将情绪深深地收敛在了心头,当下只是回答徐逐年的问题道:“太医说,有可能以后也就一直这般了。”
徐逐年悚然一惊。
胡定欣也是直皱眉。
杨云溪微微叹了一口气:“所以朝政以后便是暂时托付给二位大人了。皇上若是能醒来,自是皆大欢喜,若是……”
话虽是没说完,不过意思却是明显。
徐逐年和胡定欣一时之间心思纷杂,并且各自在心头拿了小算盘都是噼里啪啦的开始算计了。
杨云溪瞧得分明,袖子底下的手便是都攥紧了几分。对于这些,她却是没有办法,最终只能不给他们机会现在就盘算清楚,只下了逐客令:“时辰也不早了,我也累了,二位大人若是没什么话再说,便是先出宫去吧。否则停留太久了,倒是也容易让人多想。”
徐逐年和胡定欣便是不约而同的出声告辞。
杨云溪自是不可能挽留。
徐逐年和胡定欣走后,杨云溪倒是沉默了许久没出声。
岁梅觉得杨云溪情绪不对,便是轻声劝道:“主子也别太在意了。他们这些大臣,哪一个不是满腹算计?”
“我只是觉得虎落平阳被犬欺罢了。”杨云溪低头看一眼朱礼,而后眼底寒芒一闪,语气都是冷厉起来:“你刚才也瞧见了。他们那神色,真当是旁人看不出他们心头的小算盘?”
在她告诉他们朱礼如今情况之前,他们只怕心头是一种打算。而亲眼看到了朱礼的情况之后,他们的心头又是另外的一种打算了。
而且,后面那种算计更是赤果果的,几乎是毫无遮拦的。
岁梅噎了一噎,仍是劝道:“好歹他们发誓了的——”
第九百零七章 怎么听
“好歹他们还是发了誓的——”岁梅嘴上这么说着,不过显然却是并没有什么底气。神色也是十分的迟疑。
杨云溪忍不住哂笑出声:“岁梅,几时你也变得天真起来?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
有些人极看重誓言,宁可豁出命去也不愿意违背了自己发的誓。这是君子。
然而有些人,在利益面前,连自己的性命都是可以豁出去,又哪里还会在乎一个小小的誓言?就算如今还能守信,可是诱惑一日比一日更大的时候呢?
那个时候,只怕誓言的约束力,比一张纸还要薄。只要伸出手指轻轻那么一戳……什么都破了。
岁梅张了张口,最终只得苦笑一声,说了句特别实在的话:“可是主子这般搁在心上闹得自己不痛快,又是何必呢?您不痛快了,可他们却高兴着呢。”与其这样,倒不如高高兴兴的,至少别和自己过不去不是?
道理是这个道理,杨云溪比谁都明白。只是明白归明白,能不能做到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杨云溪倒是有心再闷一会儿,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她的情绪影响到了肚子里的孩子,孩子冷不丁的便是动了一动,不轻不重的踢了一脚。
那种感觉,说是疼其实也不算。更深的感觉是一中牵扯感,加上心头微妙神奇的感觉,那种滋味却是说不上来。
杨云溪将朱礼的手按在那一块几乎被踢得凸起的肚皮上,忍不住抿唇浅笑:“倒是比小虫儿还更调皮些。你说,咱们这次给他起个什么小名好?若是再不起个正经的,只怕以后就得按照小虫儿的意思来了。小虫儿上次可是想叫小树儿的。”
当时她听见这个名,几乎是不曾笑得茶水都喷出来——小虫儿也就罢了,小树儿听起来也太古怪了些。
她只能庆幸:幸好没叫小花儿或者小朵儿,或者叫什么小蝶儿之类的。
小虫儿给她弟弟起的这么一个名字,完全就是照着她自己的风格去改的。
偏偏小虫儿还得意洋洋:“只有我和弟弟是小儿~他们都不是!”那意思,虽然表达得含混,可是却也是清晰。而且还似乎挺有道理。
杨云溪当时还忍不住的沉吟了半天这个小名儿的可行性,最终当然还是觉得不能接受——心里头倒是有点儿嗔怪,朱礼当年怎么就给小虫儿取了个这么奇葩的小名?
朱礼也不知有没有感觉。倒是肚子里那个是有感觉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和自己在触碰,肚子里那个动得更欢实了。一下下的顶着朱礼手覆盖的地方。
杨云溪则是最累的那一个。一面要握着朱礼的手,一面还要忍耐着肚皮被顶着的微微疼痛。
不过她的唇角却是一直都是微微向上这么翘着,看得兰笙倒是心头都是松了一口气。只是到底还是觉得遗憾:若是朱礼是醒着的,那便是好了。
第二日,杨云溪便是让刘恩直接将立太子的诏书拿了出去。
一时之间满朝哗然。
自然也有人怀疑那诏书的真实性。毕竟这样大的事儿,朱礼怎的还不出面?这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
杨云溪倒是也不怕这个——诏书上的玉玺印章都是再真实不过的。就是朱礼的笔记也不是作假。这本来就是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空白诏书。
诏书是朱礼出京平乱之前留在宫中的。本来是要留给朱启用的,不过现在此时倒是也派上了大用处。
对于众人的质疑,刘恩也是一句话便是将事情压了下去:“皇上的情形不大好,如今清醒的时辰,比昏睡的时辰少太多了。身子虚弱,根本就不能上朝。”
只这么一句话,说是直白却也算不得,可是说是婉转,却也是的确让诸位大臣都是心中难免猜测了许多。
而这么一句解释,却也是让更多的人心头恍然:怪不得皇上受伤了这么久,倒是一直都没有恢复早朝,更没有太多接见大臣。
然而恍然过后,则是心头猛然一凛:皇上情况如此,那朝政……
有心思敏捷的,当即便是看向了胡定欣和徐逐年。
刘恩将这些看在眼底,面上神色却是越发的冷峻刻板。待到下了早朝,婉拒了诸位大臣“闲聊”的打听之后,他便是忙回了杨云溪和昭平公主面前,将那些情景一五一十的学给了她们二人听。
杨云溪和昭平公主听完这些之后,却都是沉默了。
朱礼的情况如此“不容乐观”,只怕接下来便又是风起云涌了。所幸这一次古家倒是不至于跟着捣乱。又有胡家和徐家一起合力控制局面。
相对之下,他们几个人倒是轻松了许多。
杨云溪许久呼出一口气,摸了摸肚子晦涩道:“但愿我做的决定是对的。”
昭平公主倒是怕杨云溪心头有负担,忙出声劝道:“你也别想那么多。这个决定,也不是你一人下的,将来就算觉得错了,那也不是你一人的缘故。”
顿了顿许是觉得这么说不吉利,她便是又补上一句:“况且现在这个局面,立太子势在必行,并非你我能左右。如今有这样的局面,已然很好。”
刘恩身份低微些,此时倒是不好说什么。不过瞧着神色,却是十分赞同的。
杨云溪抿了抿唇,努力一笑:“也是,就算日后发现是错了,也没什么可后悔的。毕竟形势摆在这里,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几人说了几句,倒是都性质不大高,最后昭平公主笑了笑:“让徐熏将墩儿带过来罢,叫小虫儿和来,咱们在一处用个膳,也替墩儿恭贺庆祝一番。立太子到底是好事儿,纵然皇上这般,咱们也不能马虎和亏待了墩儿。”
杨云溪回过神来,当下也是应了一声。
“徐熏性子虽算不上绵软,可是也不算十分强硬。只怕对于如何养育储君却是一头雾水,阿姐便是提点她一二罢。”杨云溪如此说了一句。
昭平公主似笑非笑的嗔怪看了杨云溪一眼:“这话旁人说,我倒是以为要有歧义了,不过由你说,我倒是又觉得是我多想了。你自己来说,这话你到底是话里有话呢,还是就让我这么明白的听着就是?”
第九百零八章 挑人
昭平公主这般说,倒是让杨云溪忍不住嗔怪的白了她一眼,而后慢悠悠道:“就这么几个人,还这般拐弯抹角的作甚?倒是没得叫人看着好笑。”
昭平公主收敛了笑容,倒是染上了几分认真:“也就是你这般。你看先帝往上,哪一个帝王的后宫不是厮杀惨烈?我倒是真不知该说你是宽厚大度,还是该说你想得太简单了。”
有时候,有些东西不是你一心想要避免就能避开的。
杨云溪听着昭平公主这话,心知肚明她这是在劝诫自己,当下便是微微一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如今……着实没必要。朱礼若是一直都这般,她就是争得头破血流又如何?横竖也是没意思罢了。”
“你且等着吃亏罢。”昭平公主有点恨铁不成钢。
杨云溪但笑不语。
徐熏带着墩儿过来的时候,便是有宫人明显的觉出了一点不一样来:徐熏今日打扮得格外庄重。和昨日娇俏犹如少女一般的活泼,简直就是判若两人。蔚蓝色的衣裙,将她显得老成了许多,头上繁复的金钗,也更是平添了几分华贵的气息。
墩儿今日也是精心打扮了的:衣衫自是不必说,从里到外,从鞋到束发的带子,都是无一不精致的。最抢眼的,还是墩儿脖子上一个金灿灿的长命锁。
这个长命锁还是当年墩儿刚出生时候得的,倒是也没见戴过几次。如今没想到倒是翻出来戴了。
杨云溪笑了一笑,也不去多想什么,只是朝着墩儿拍了拍手:“墩儿过来让我亲一口如何?”
墩儿这么大已是知道什么叫羞怯了,当下便是扭捏着拒绝:“儿臣长大了。”
杨云溪故意板脸:“怎的,长大了便是不肯给我亲了?倒是叫人好伤心。”
墩儿还尚不能分辨到底一个人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倒是有些着急。犹豫了好一阵子,倒是小跑着过去,在杨云溪脸颊上亲了一口。蜻蜓点水一般的,动作倒是飞快。
亲完了,旁人还没怎么的呢,他倒是已经羞红了脸。
杨云溪最喜欢看着墩儿这般样子,只觉得十分可爱,当下便是笑出声来,顺手捏了捏墩儿的脸颊:“墩儿长大了,以后便是太子殿下了。墩儿知道不知道什么叫太子?”
墩儿倒是答得干脆:“宫人说,当了太子就能想吃什么点心就吃什么点心,他们都要听我的。”
殊不知,这样的回答,却是叫所有人都是面上微微一变。都说童言无忌,可是有的时候,正是童言无忌,才更能说明问题。
墩儿自是不知什么叫太子的。所以此时旁人跟他说的话,才显得尤为重要。
什么是太子?一国储君,整个国家的未来,那就是太子。此时墩儿说的话也不算不对,可是……
杨云溪看了一眼墩儿的奶娘。
而昭平公主则是看了一眼徐熏。昭平公主是素来不知什么叫婉转的,当下冷笑一声便是直接问徐熏了:“惠妃就是这么教导太子的?”
徐熏大约也是没想到墩儿会这么回答,又被这么质问了一句,脸上又白又红的,既是羞愧又是气恼。可是最终还是只能拉下身子来认错:“这件事情却是我的过错。”
不管这话是不是她教导的,横竖都是她的错。是她教的,她错。不是她教的,她便是有管教不严的错。
这么一来,杨云溪倒是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所以最后她干脆没开口——若换成以往,她必是愿意打圆场的,可是现在么……她说得多了,反倒是容易叫人多想,到时候认为她是故意倒是反而不美。
“看来是时候给墩儿你找个好老师了。”杨云溪看着气氛不那么尴尬了,这才开了口,仍是笑盈盈的:“墩儿要记住,当了太子,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至于吃点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却还是不行。你爱吃糯米糍,可是吃多了那是要肚子疼的。所以还是不能由着你。”
墩儿还小也不懂太多,刚才也没觉得有什么剑拔弩张,倒是此时听了这话不由得一阵失望。情绪都写在了小脸上。
杨云溪看得好笑,又捏了他一把。
小虫儿此时也是被璟姑姑带进来,见了杨云溪,便是迈着小短腿儿横冲直撞起来:“娘!”不过冲到了杨云溪跟前,倒是又自发自觉的刹住脚步了,看着杨云溪圆滚滚的肚子笑眯眯的放柔了声音:“弟弟!”
杨云溪示意小虫儿看昭平公主和徐熏。
小虫儿便是忙又乖乖叫人,倒是也叫人稀罕。昭平公主抱起小虫儿,笑盈盈的:“小虫儿真乖,跟姑姑坐可好?”
小虫儿却是摇头:“爹爹睡觉,我要照顾娘。”说着径直从昭平公主的怀里挣脱出来,颠颠儿的又靠在了杨云溪跟前。末了还不忘嘱咐墩儿:“别挤着弟弟。”
墩儿看了一眼杨云溪的肚子,表情略……纠结。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两个小不点儿的人这般,倒是看得大人们忍不住笑。气氛也是彻底缓和过来,倒是不再见方才的尴尬僵硬。
这一顿饭,吃得也算是勉强的其乐融融。
只是若是朱礼在,那自是更好的。
饭毕,杨云溪便是留了徐熏说话,让奶娘们带着几个孩子出去玩了。杨云溪率先开了口:“墩儿既是太子,那么请老师便是势在必行。只是人选——皇上当时已经挑了几个,似是中意在那几个人里选。现在咱们是在那里头挑呢,还是另外选?”
之所以这么问一句,自是因为教导皇子和教导太子是截然不同的缘故。
昭平公主沉吟了片刻,倒是也有些为难:“皇上当年是皇祖父教的,老师虽然不少,可是真正****教授的却是没有……”之所以没提后头朱礼挑的这几个,原因倒是也简单:看不上。
徐熏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开了口:“不知公主和贵妃听没听说过一个人,叫齐悬的。”
杨云溪和昭平公主倒是都听说这个人,只是当下神色却是略有些古怪起来。
第九百零九章 零落尘泥
齐悬是近年来风头很盛的一个才子。是国子监祭酒的关门弟子。年岁也不大,却是实打实的拿过状元的人。
杨云溪之所以听说齐悬,是因为一桩婚事。
齐悬中了状元之后,先皇曾想指婚。不过齐悬却是一口回绝了,理由倒是也简单:只说是有了婚约。虽说小时候与对方失了联络,可是作为君子,却是要信守承诺的。既是不曾退婚,婚约自是有效,他便是要一直等下去。
这不仅是拒绝了一次赐婚,更是拒绝了一次飞黄腾达的机会。就为另一个小时候早已经失去联络的未婚妻……
许多人说齐悬重诺言,也有人说他是傻。可是杨云溪却是觉得,或许齐悬是喜欢他的那青梅竹马的未婚妻的。否则。怎么会如此?
不过拒绝了赐婚之后,齐悬的大好前程却是到底没了。最终还是留在了国子监,做了他老师的下属。
而他最终也没能等到他的未婚妻,听说是死了。齐悬最后娶了国子监祭酒的幺女。是二十二岁才娶的亲,对方才刚及笄。
正因为是知道齐悬这个人,所以此时众人的神色才会如此的微妙。
要知道,齐悬才华是有,可是却是没有过做官经验的——虽说国子监那些官也是有品级的,可是到底算是远离了政务不是?
不过徐熏却是早就料到了众人的反应,当下倒是从容不迫:“他虽是没做过官,不过祖上却是历任的山西巡抚。后来因了他父亲早亡,所以才会家族没落——比起那些迂腐的老头儿,我倒是觉得该换一个年轻些的才是。”
徐熏这话说得有道理。但是也很冒险。
杨云溪有些犹豫不定,便是看了一眼昭平公主。
昭平公主沉吟了一阵子,最后倒是来得十分干脆:“既是这样,那就让齐悬试试罢。”既然徐熏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不让齐悬试试,倒是有些不合情理。
况且,墩儿到底年纪还小,就算齐悬不合适,那也只当是请齐悬来给墩儿启蒙也就罢了。
杨云溪自也是没多大的异议:她和昭平公主的想法也是差不多的。若是不合适,之后再换就是了。
于是这件事情便是定了下来,徐熏微微的舒了一口气,倒是浮出一丝微笑来。
杨云溪倒是有些纳闷:用齐悬,徐熏就这般高兴?莫非齐悬是徐家的故交?所以如此将墩儿交给齐悬,徐熏便是才觉得放心?
不过这些她也没深究:不管徐熏是出于什么小心思,横竖只要能将墩儿教得好,她也是不在意的。又或者说,其实朱礼若是不醒来,她对这些压根也是不在意。墩儿好也好,坏也好,和她又有什么干系呢?
横竖,她有品级在,总不会缺了吃的。小虫儿和阿石也都是正儿八经的公主和皇子,更不至于过得多差。
徐熏带着墩儿告辞之后。杨云溪和昭平公主又慢慢的在小花园里走了一圈儿。
夏日炎热,也就是这会子站在外头才能觉出一丝丝的凉意来。
石榴花树从春末开到了现在,到底也是已经到了酴醾时候。火红的花瓣落了一地,被灯笼的光一照,倒是显得格外的凄冷起来。尤其是想着当初一树火红,分外热闹的时候。
杨云溪看得微微有些伤感。
昭平公主倒是笑:“我记得这个石榴是要结果的。每年等到叶子都要掉光了,那果子倒是格外好看。就是吃着到底不如贡品。”
这话一出口,饶是什么气氛也是被打散了。杨云溪也不由一笑:“总也比开一树的空花好多了。”
“花开花落,本也是情理之中。”昭平公主状似无意,又似分明故意:“何须伤怀?”
杨云溪沉默一瞬,随后便是点头:“却是我糊涂了。”
又走了一阵子,王顺却是寻了过来。
王顺是带着太后那边的消息过来的。太后那儿今日倾倒出来的那残香之中,果然又有问题了。还是和之前一样的问题,不过却应是直接将粉末洒在了稥丸上的。而不是以往那般直接参在稥丸里。
听了这个结果,杨云溪下意识的便是看向了昭平公主。
昭平公主神色冷冷,在朦胧月色和灯笼晕黄的光照下,倒是越发觉得如同冰雕雪凿一般,看着便是让人身上莫名一寒。
昭平公主这是动了真怒。
杨云溪心头暗自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件事情自己交给昭平公主去做的确是做对了的。
昭平公主和李太后虽是生了嫌隙,可是到底也是母子。血浓于水,只这四个字,就注定昭平公主不可能不恼。那毕竟是她的生母。
“我过去一趟。”昭平公主匆匆的留下这么一句话,便是抬脚就走。那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半点也不难猜测到底是要去做什么。
杨云溪微微一犹豫:“我也去看看。”说完也是跟了上去。
昭平公主闻言倒是有些迟疑,脚下一停:“你也去?”说着目光却是往杨云溪的肚子上一扫。
杨云溪微微一笑,眼底却是也有森寒之意:“我想看看,到底是谁在捣鬼。当初那蜂蜡之事儿,还没个结果呢。”
虽说王顺查了这么久,不过那到底是李太后的地方,诸多施展不开,所以也没什么进展。
她心头总觉得,这件事情应该是一个人做的。对太后下手的人,和对她下手的人,是同一人。
昭平公主被杨云溪这么一提。这才想起了这么一件事情来,当下倒是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既是如此,那咱们便是一并去。正好也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在装神弄鬼。”
杨云溪与昭平公主对视一笑,而后相携往李太后那儿去了。
李太后此时倒是也还没就寝——今日的圣旨,其实倒是出了她的意料之外。她以为,杨云溪总归是不愿意立墩儿的,不然的话,又哪里会至于当初拦着朱礼不让朱礼立太子?
是的,李太后至今还以为,是杨云溪拦着朱礼,所以当初才是没有立太子。
听闻昭平公主过来,李太后虽诧异,却还是开心的。不过等到知道杨云溪也跟着一起,倒是立时皱了皱眉。
第九百一十章 事实
不过人来都来了,自然也是只能见的。所以纵然李太后心里不情愿,面上到底还是没太显露出来——尤其是想着之前昭平公主与她说的那些话。
李太后见了二人,自然第一眼看过去还是更在意昭平公主的。见昭平公主面色不大好看,当下她便是关切问道:“昭平怎么了,面色这般难看。”
昭平公主却是不忙着看李太后,反而目光在李太后身边的人身上挨个儿的看了一大圈,最后才落到了李太后面上,声音淡淡的也听不出什么来:“这么晚过来,其实也是有件事情要和母后商议。母后且屏退左右,单独听我说两句话罢。”
李太后应了一声,却是又看了一眼杨云溪。那意思倒是也明显。
昭平公主道:“此事儿和贵妃也有干系,所以也一同。”
杨云溪这一次自然是不想再重蹈覆辙,进屋子之前,特特的留了两个小黄门在外头守着:“好好看着,别出了什么差池。”
这么一句吩咐是为了什么,自然是大家都心知肚明。
李太后面上有些臊得慌,自然神色也就更难看了。
杨云溪却是只当没看见:她说这话,是为了自己的安危。其实也有点儿是冲着李太后去的。
李太后此时越是羞臊难当,一会儿得知实情的时候,越是不会心软和包庇。对于这个背后捣乱的人,其实她心头也是隐隐有猜测的。不说别的,能在李太后眼皮子底下做这么多事儿,必然是李太后身边十分亲近的人。
昭平公主领先进了屋子,待到奉茶过后,便是也不等李太后说话,便是直接让宫人都下去了。
李太后倒是也不在意——昭平公主素来就是这么个性子,她早也就习惯了。
待到人都走完了,李太后便是问昭平公主:“到底是什么事儿?还弄得这般阵仗非凡的。”
昭平公主看了一眼桌上的熏香炉,伸手便是直接将那盖子掀开,用将夹子三下两下的将稥丸拨出来,然后扔进了自己面前的茶盅里。
那稥丸登时浸透,本来还猛然明显起来的香味,也是很快就消散殆尽了。
李太后看着昭平公主这般的动作,倒是愣了好半晌没回过神来——这是什么架势?是不喜这香味?可是这不是昭平着人送来的么?
昭平公主看着李太后一脸不明就里的样子,当即冷笑一声:“母后怎的不问我一问,这是什么意思?”
李太后似已是完全蒙了,当即倒是颇有些像是鹦鹉学舌:“昭平,你这是作甚?这稥丸——”
“母后最近可觉得心浮气躁,脾气见长?”昭平公主冷冷的盯着茶盅里那稥丸,语气也是寒津津的。
话到了这个份上,李太后若是再想不到,那也枉费她在宫中这么多年了。当下李太后一下子便是反应过来:“是熏香的问题?”
前后一联想,李太后只觉得猛然是醍醐灌顶一般,脑子里猛然清楚起来。整个事情的脉络也是一下子清晰无比。最终,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她语气苦涩道:“这么说来,之前的熏香就有问题,你叫人送香来……是因为这个缘故。”而不是孝顺和道歉。
昭平公主将李太后眼底的涩意看得分明,却是只挪开了目光,避开了李太后的注视。更甚至,她还语气淡淡道:“是。”
算是直接承认了李太后的猜测。
李太后心里蓦然一疼,饶是心硬如她,也是一下子有些心中酸楚得厉害,眼眶蓦然一涩,登时就是眼前有了蒙蒙水雾。她不愿叫人看见她这般脆弱的样子,便是低下头去:“原是如此。那熏香,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之前的熏香,是有人在里头加了东西。如今我送来的,也被人添了东西一起用的。添加的东西都是一样的,作用是让人觉得心浮气躁,天长日久之后,便是会让人脾气变得暴躁无比。”昭平公主出声细细的解释,期间只是盯着茶盅上的花纹看着。倒是始终没看李太后。
杨云溪坐在旁边看着,都是替昭平公主觉得难受:若是不在意李太后,昭平公主有何必做这么多的事儿。可是偏偏又如此互相折磨……
可是要说昭平公主这般是错了,她却也是不觉得。毕竟是李太后先对不起昭平公主的不是么?
真要对现在这种局面评价一二,她却是只能说:这便是叫造化和命运了。倘若当初李太后不那般作死,此时朱礼也好,昭平公主也好,哪里能不孝顺?可是偏偏……
李太后就像是前路上一个明显的警示,倒是让她明白了什么叫不争和宽和。让她明白了,有些事情莫要强求,否则也不过是一场空。
“熏香是你送来的。”李太后的情绪还没缓过来,便是又想到了更深一层的东西:“之前的熏香因为接触的人多,倒是反而不好确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可是后头你送来的——”
看着李太后神色阴晴不定了半晌,最终变化成了铁青的颜色后,杨云溪倒是怕李太后受不住刺激就这么厥过去。
昭平公主似也有这样的担忧,当即出声道:“母后也不必太过恼怒,这不是已经将人揪出来了?咱们现在只需要问个清楚明白也就罢了。您若是气出个好歹来,不值当。”
昭平公主的语气真真儿也是平淡得不能再平淡了。
杨云溪却是从那平淡里,到底听出了一丝丝的关切来。
李太后也不知到底听出什么来没有,反正倒是没再多说什么,脸色也是平和了许多。不过叫人进来的时候,她的语气却也着实是十分的冰冷就是了。
李太后一叫人,首先进来的自然还是入云。
入云低头行礼:“太后有什么吩咐?”
“入云,我问你几句话。”李太后语气森森,目光也似刀子来回在入云身上切:“你只需要如实回答即可。不需多说。”
入云似觉出不对来,当即语调也是没那么平静了:“是。”
第九百一十一章 混乱
入云的声音不那么平静,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更是显得十分的突兀和古怪:入云服侍李太后这么久,没有道理轻易就被吓到了不是么?
可是入云却是如此害怕,自是由不得人不多想。
杨云溪不由得深深的看了一眼入云。
李太后深吸一口气,“昭平送来的熏香,我让你好好的收着,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碰过那熏香?”
入云一颤,身子一软便是跪了下去。冲着李太后磕了一个头之后,她便是低声答话道:“那熏香并无旁人碰过,只有奴婢一人接触。”
这么一句话,倒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这么一句话,自然也是等于坐实了入云的罪名。
杨云溪若有所思的看着入云,有点不明白入云怎的此时半点迟疑和辩解也没有,竟是如此直接的就承认了。
要知道这个架势,想来是长了眼睛的都是能够看出来这熏香是出了问题了。还是说,入云是辩无可辩?所以干脆不去辩?
李太后被这么一句话气得浑身都在忍不住的哆嗦。
最后李太后近乎是哆嗦着说了这么一句:“入云。我带你不薄。”
入云伏在地上。整个人都是在轻轻的战栗,更是有啜泣声声——只是这个时候,这样的啜泣声,却是叫人觉得可笑就是了。
该哭的绝不是入云。这眼泪,在做了这些事情之后,又是代表什么呢?后悔?歉意?可是入云应该有很多次机会收手,然而入云并没有。可见入云的确是铁了心的要谋害李太后。所以,哭什么呢?
杨云溪看着入云,然后挪开了目光。
李太后似也是听不下去这啜泣声,最后猛然将茶盏抓起来就往入云的背上一砸,怒声质问:“你哭什么?哭我还没死不成?”
那茶盅直接就砸到了入云的背上,力道不小砸得入云整个人都是趔趄了一下。而后那茶盏才又滚落到了地上,跌了个粉碎。碎片擦在入云手上,登时就见了红。
而那贵如黄金的明前茶汤,悉数都是泼在了入云的背上,在入云的衣裳上染出一片深色的痕迹来。夏日衣衫都是轻薄,这般湿透了之后,便是整个贴在了背脊上。倒是显出了入云纤瘦的背脊来。
入云闷哼了一声,不过很快就咬紧了牙关没再发出半点声音,就连啜泣声也是隐忍住了。
只饶是如此,李太后也是不解恨,似还想再抓什么东西砸一砸。
昭平公主伸手拦住了:“母后且先不忙动手。等我问完了话,母后就是想要打死她,我也绝不拦着。”
昭平公主一面说着,一面却是似笑非笑的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入云。
李太后没说话,却也是忍耐住了怒气,只是不吱声了。
昭平公主端正了坐姿,淡淡出声:“入云,你也跟了母后不少年了。若是你但凡有些良心,也不该做出这样的事儿。”
入云瑟瑟的抖,似承受不住内心的煎熬,半晌才出声。只是一开口却是只有一句话:“奴婢认罪。还请太后莫要因为奴婢气坏了身子才是。”
入云到了这个地步,还替李太后着想,显然也不是心头真对李太后半点感情也没有。可正是因为如此,却是越发显得入云这么做古怪了。
“入云,你告诉我,是谁让你做这样的事情的。”昭平公主也懒得是再啰嗦,看着入云直接这么问了一句。她觉得,入云既是对母后还有感情,那么倒是不至于什么都问不出来才是。
入云的战栗停住了,她忽然抬起头来,哑声道:“这事儿是奴婢一人所为,并无他人指使。”
昭平公主一怔,随后便是皱了眉头,整个人都是不大痛快:“你既是说你一人所为,那理由呢?太后到底做了什么事儿,让你如此处心积虑的要这般做?”
然而入云却是又偏偏答不上来了。
杨云溪叹了一口气:入云这分明是包庇。
“我们既是能查出来熏香有问题,自然也知道是用了什么东西,有什么功效。”她轻声开口,声音却也是冷淡:“你叫入云是罢?你猜,你后头这一次,去拿药粉的时候,我们知道不知道呢?”
入云身子一颤,随后闪电般的抬起头来,更是下意识道:“绝不可能——这药粉是五日之前拿到的——”
话一出口,入云自己也是愣住了。
杨云溪却是笑了:“原来是五日之前拿到的。这么说来,咱们是没瞧见你和谁拿的药粉。不过……既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慢慢查,总能查出来的。”
兵不厌诈。这么一试,可不是就这么试出来了?
杨云溪看了一眼昭平公主。
昭平公主会意,随后也是笑了一笑,不过若说杨云溪的笑里还尚有些温和的意思,那么昭平公主的笑容完全就是冷冽如刀了:“入云,你是知道规矩的。你的父兄亲人,总还有活在世上的。”
入云紧紧抿着唇,面上的血色一点点的褪尽了。
而李太后看着入云,却是只觉得心头无比的怄气:她自认为待入云不薄,可是却没想到竟是养出了一头白眼狼来。
那种怄气的滋味,就像是堵着一块大石,怎么也是通不了。整个人气都是喘不过来了。
杨云溪看了一眼李太后,想了想便是将面前的茶盏推了过去,轻叹一声:“太后喝口茶顺口气,别真气坏了身子。”顿了顿想着太后不会喝,便是又添了一句话:“若是太后有个什么,朱启可该怎么办?”
李太后听了这话却是更气了,不过到底也是念着朱启,便是端起茶盅就要一口气将茶水灌下去——
“不可!”入云猛然喊了出来。这一刻连面上的青筋都是挣了出来:“有毒!”
昭平公主反应极快,劈手便是将那茶盅从李太后手中一下子打落了。好在那茶水也不过是刚沾唇,也没入口,当下李太后忙用帕子去抹。
杨云溪反应过来之后,便是忙叫人用拿清水和胰子来。
一时之间,屋子里一片混乱。
第九百一十二章 理由
一番忙乱过后,李太后的唇上沾染过茶水的地方,已经是被清洗擦拭得几乎破了皮。
然而这不是要紧的。不管是杨云溪也好,还是李太后也罢,此时都是心头完全是一种劫后余生之感:可不是要劫后余生吗?不管是杨云溪喝了,还是李太后喝了,只怕总要死上一个才会罢休了。
昭平公主也是吓得不轻,此时重新镇定下来之后,她便是又冷冷的看向了被压着的入云。刚才人多混罗,她怕入云趁机作乱,便是叫人直接将入云死死的压在了地上。
这般被压着,入云自然是不可能再有平日大宫女的风范,发鬓散乱,整个人都是狼狈不堪。不过入云的沉默和镇定,却是越发的叫人心生愤怒。
昭平公主忍不住,冷冷吩咐自己的宫女:“去,取我的鞭子来。”
这明显就是昭平公主自己要动手的意思。杨云溪此时也是刚刚平复了一些情绪,复杂的看了入云一眼,并不阻拦昭平公主。
别说昭平公主,她倒是也想亲自动手了。不如此,她难填愤慨。所以,她就这么灼灼的盯着入云,认真的问了:“入云,我到底何时得罪了你,你竟是要下如此狠手?”
那茶本是她的。而如今看来,应该也是只有她那一杯是有问题的。三杯茶,却都是入云亲手捧上来的。所以入云这是想要她的命的。
若不是阴差阳错,昭平公主那一杯用来灭了熏香,而李太后那一杯砸了,只怕她也不会临时起意将那茶给了李太后。
而若不是如此,倒是也不会发现那茶有问题。虽说她自从怀孕之后便是坚决不碰别处入口的东西,加上上次险些在太后这边吃了亏,所以根本没想过要用茶水,可是一想到有人要置自己于死地,她还是忍不住打心眼里发寒。
她却也是真不明白入云到底为何要如此对她。她心头忍不住怀疑入云是和李太后合起伙来的演了一出苦肉计,可是转头一想刚才李太后惊魂不定的样子,到底又将这个念头划去了。
这件事情,李太后必不知情。
入云却是不看杨云溪,只是轻声道:“奴婢只是讨厌贵妃娘娘罢了。”
杨云溪登时就笑了——是被气笑了。身为贵妃,她倒是不及入云一个宫人来得更为冷酷和凶残。世间上有几人能用这么一个“讨厌”为理由,置对方于死地?
“真是好大的口气。”她笑完了之后,便是如此评价了一句。随后微微眯起眼睛:“只是不知你效忠的人,是不是也是有这样的口气和魄力。”
入云一口咬定:“奴婢不曾为他人效忠。”
这次不等杨云溪开口,昭平公主便是开了口:“不管你背后的人是谁,这一次,我都必然是要将他挖出来的。”
入云咬紧了唇不吭声。只是心头后悔自己没能藏点毒药什么的,不然此时倒是可以一了百了。
李太后此时似乎也是缓和了过来,面上的惨白退去了一些,手也不再颤了。她看着入云,然后狠狠的一闭眼:“昭平,这件事情交给你办。我不想再看见她了。带走罢。”
看着作甚?看着也不过是嘲讽罢了。入云的存在,就像是一张无形的嘲讽面孔。无时无刻不是在嘲讽着她的用人不淑,嘲讽着她的毫无觉察。
心高气傲了半辈子,她自然是觉得不好受。而眼下最好的法子,自然还是只能眼不见为净。她倒是想直接杀了入云,可是现在还不能。这些事情还得从入云那儿下手查清楚才可。
昭平公主应了一声,而后便是和杨云溪将入云一同带走了。
临走之前,招聘公主到底是回了一次头,看着脸色仍是不大好看的李太后轻声说了一句:“母后不必将此事儿放在心上,时辰不早了,您还是早些就寝罢。睡一觉也就好了。”
昭平公主这话很隐晦的透出了一股子关心的味道来。
杨云溪侧头看了一眼昭平公主,然后就看到了昭平公主不大自在回过头来匆匆往外去的样子。微微一怔后,倒是心情蓦然开朗了许多,也是忍不住的笑了。
昭平公主素来都是大方直接的,这般的情况倒是很少见。认真追究起来,却也不过是情之所至罢了。这个情,却也不只是爱情,亲情友情也都算在其中。
出了李太后那儿,却已经是月上中天了。
杨云溪抬头看天空之中那缺了一半的月亮,轻轻一声喟叹:“但愿这一次,能将事情弄清楚。”只是看着入云那态度,却是很难。
昭平公主的语气却是坚定:“必能弄清楚。”
“这件事情,你可有什么猜测?”杨云溪又这般的问了一句。她心头自然也是有不少猜测的,只是都太纷乱,是以她才会想着如此问问昭平公主的心思。
昭平公主微微摇头:“这件事情在水落石出之前,咱们都不好做太多的猜测。这件事情,你怀着孕不好见血,便是由着我来处置。”
杨云溪知道昭平公主也是好意,不过略一犹豫之后,她却是摇摇头拒绝了昭平公主的提议:“我要亲自将那人揪出来。以泄我心头之恨。”
昭平公主看着杨云溪这般,倒是也不好劝说什么,最后只能轻叹一声。心头安慰自己道:如今立太子的事儿也告一段落,就当是找点事情做,好不让杨云溪她想太多也好。
若是闲下来,每日面对着朱礼那般样子,只怕要不了多久,人都会崩溃了。
因这个时辰也晚了,昭平公主看了一眼杨云溪的肚子,倒是笑了:“审问入云的事儿就交给我罢。你大着肚子,总不能熬夜。”
杨云溪其实也是乏了,这次倒是没犹豫:“那好。这个我便是不与阿姐你争了。”
当下两人便是在岔路口分道扬镳了。
杨云溪回去之后,倒是也没再折腾什么,和朱礼说了两句话,便是困倦的歇了。不过到底夜里的事儿让她受了惊,睡了两个时辰后,便是直接做了噩梦惊醒了。醒来时候,浑身都是冷汗,周身粘腻难受。
第九百一十三章 有趣之事
杨云溪在宫人的服侍下洗了个澡,这才觉得人清爽了一些,而噩梦里残留的那种心悸之感也总算是消退了一些。
抿了一口酸甜的酸梅汤,杨云溪便是问起了昭平公主那头的情况来:“公主那头可有什么动静了没有?”
事实上虽然过去了两个时辰,不过现在昭平公主那头的确是没什么动静的。
宫人侍奉杨云溪喝完了酸梅汤,又用了一块绿豆饼,便是低声劝:“贵妃娘娘再睡一会儿罢,眼下天也没亮呢。”
然而杨云溪却是毫无困倦的意思。甚至她这会有些害怕去睡觉——万一再做噩梦怎么办?
所以犹豫一番之后,她便是摇摇头起身来:“叫小厨房做点吃的,我们去见一见公主。她也不知道用宵夜没有,指不定就饿了。”
当然也就是个借口。昭平公主现在做的事儿,只怕也很难有胃口:宫中刑房虽然不至于脏污不堪,肯定也是干净不到哪里去。而且她还在审问入云呢,指不定就见了血。这样的情况下,哪里能有胃口?
然而杨云溪却是低估了昭平公主了。因图个简单方便,所以小厨房便是做了一碗鸡丝酸汤面,配了两个爽口的小菜。一个是拍黄瓜,一个是炒菜心。另外还有一些卤味之类,不过量都很少,不过是搭配罢了。
之所以做鸡丝酸汤面,是因为夏日炎热,人便是容易没胃口。而酸汤最是开胃。这吃食看着简单,实则却也是不简单:熬了一晚上的鸡汤瞥了油做的面汤,面条是现做的的鸡蛋金丝面,又细又白,用鸡汤煮了之后便是鲜香弹滑。面上铺着几根油菜心,一颗圆鼓鼓的开了十字口的香菇以及整整齐齐的鸡丝。配上一点金黄的酸菜心丝……
只看一眼,便是叫人觉得饿了。再闻闻那味儿,自然更是止不住的胃口大开。
昭平公主闻了一闻,便是当即自发的取了筷子,笑道:“正好却是饿了,捉摸着叫人去穿膳呢。”
杨云溪看着昭平公主吃得香甜的样子,好悬一句话没问出来:“阿姐还吃得下去?”
昭平公主一口气吃完了鸡丝酸汤面,连带着小菜也是用了一些,这才满足的喟叹了一声。随即也才算是腾出空来跟杨云溪说话:“怎么这会子你过来了?是睡不着?”
“睡了一阵子,便是睡不着了。于是过来看看。”杨云溪不想昭平公主担忧,也不想过多的表现出自己的脆弱来,所以闭口不提噩梦的事儿。更是笑道:“横竖明日也没什么事儿,白日里可以抽空补补觉。”
昭平公主听说杨云溪睡了一阵子,便是也没再劝着回去睡。只是干脆与杨云溪说了一说她折腾了一晚上的收获:“入云还是不肯说。我动了鞭子,人都疼昏过去了几次。”
怕吓着杨云溪,昭平公主很体贴的将那鞭子是她亲自抽的这话咽下去——若不是动了鞭子,她倒是不会这么饿。
杨云溪对于这个结果倒是半点也不觉得意外:“只瞧着入云那架势,就知道她肯定不会轻易说了。”
“不过倒是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昭平公主莞尔一笑:“而且还是个挺有趣的发现。”
昭平公主这么一说,自然是将杨云溪的胃口整个儿都是吊起来了。她当时便是忍不住追问:“什么有趣的发现?”
昭平公主便是凑到了杨云溪的耳边:“入云有喜欢的人了。不过,对方恐怕是个女人。”
杨云溪听见前半句话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莫不是入云喜欢朱礼?”,所以入云才会如此算计她。紧接着听见了第二句话之后,她却是直接的愣住了。
她也不是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宫中只有宫女和宦官,所以结对食的也好,或者女子和女子假凤虚凰也好,都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这些到底上不得台面,因此也没人拿在明面上说。
不过听说过归听说过,杨云溪却是从未见过的。所以当下好半晌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入云原来喜欢女子?”
“我命人搜了她的屋子,她在一个小箱子里,收着几样东西。”昭平公主唇角微微翘着,显然是觉得这个事儿挺可笑:“不管是肚兜也好,还是香囊荷包,又或者是簪子玉佩,却都是女子所用的。不过那些东西,明显不是入云自己用的。箱子里,还有几张字。虽不是什么情诗,不过想来却是入云偷偷藏着的。看字迹,也是个女人的。”
杨云溪一想就明白了为什么昭平公主一口咬定了入云必然是喜欢女子的——若是自己用的肚兜什么的,再怎么喜欢也不会偷偷的藏起来。
不过……“入云她这般,难道就从来没有叫人发现过?她若是和谁过从甚密,也是能查出来的罢?”
“那香囊什么的,虽说是隐私之物,可是并无特殊记号,查无可查。”昭平公主微微摇头,眉心也是蹙起:“入云就算和某个宫女过从甚密,旁人也并不容易怀疑——从这个下手,也不好查。”
女子之间相处本来就格外亲密些,同榻而眠,共用脂粉头面衣裳也都是有的。的确是不好查。
杨云溪蹙眉想了一阵子,倒是忽然想到了另一样证物,当即便是道:“字迹其实倒是是个好证物。这世上没有人的字迹是相同的。宫中识字的人更是少,太后身边的那就更是不必提了。只要让太后那边所有会写字的人都交一篇佛经——”
昭平公主明白了杨云溪的意思,当下便是一笑:“是了,太后昨儿受了惊吓,让他们抄写佛经祈福,倒是也合情合理。嗯,就这么办。”
昭平公主也没耽搁,立刻便是将这事儿吩咐给了清雪,让清雪明日亲自去跑一趟,然后盯着他们抄佛经——
至于入云,昭平公主也是累了,加上这么折腾了一阵子天都亮了,当下她便是道:“且让入云好好呆着,别让她没了性命。我要叫她看看,什么叫悔不当初。”
第九百一十四章 细思极恐
入云被小宦官从木桩子上解下来的时候,人已是站不住了。脚下软绵绵的使不出一点的劲,身上更是火辣辣的疼。
她不记得自己挨了多少鞭了。初时只觉得没一鞭都是疼得她几乎昏厥过去,而如今当那种疼痛遍布整个身体的时候,她却是忽然就分不清自己到底哪里有伤哪里没伤了。
入云被扶到了几乎只用稻草铺垫了一下的床上。连个被单都是没有。
好在背上没什么伤,所以躺着倒是还是可以接受。不过此时她几乎是已经失去了自主行动的力气,也不过是由着人摆布罢了。
她有些无神的盯着屋顶上的瓦片,心头忍不住想:这一次她是熬不过去了吧?也好,这般去了,总不会供出那个人来。她能为她的,也就是这么一点儿了。
想想真是不甘心啊。入云牵了一下唇角,然后忍着疼将胳膊举起来,蓦然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也盖住了掉下来的眼泪: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她多想熬到那么一天,去体会****和她在一起的感受。她多想****都去服侍着她,替她布膳,替她穿衣……
眼泪是咸的,落在伤口里,自然是刺激得伤口说不出的疼。
然而入云却是毫无知觉,她兀自想着那样的情形,反倒是觉得周身的疼痛似乎都感觉不到了——最后竟还是这般的睡了过去。
杨云溪和昭平公主一同用了早膳之后,才各自回去睡了一会儿。不过心里装着事儿,却也都是没心思睡。所以还没到用午膳的时候,两人便是直接起来了。聚到一处,见着对方也是如此,倒是陡然生出了一点同甘共苦的微妙之感来。
昭平公主禁不住勾起唇角,有些感慨:“当年见你第一面,可是从未想到过会与你如此亲厚。”那时候,杨云溪不过是个只需要她一句话给个恩典的宫女。
而如今,杨云溪却是和她一同经历了朱礼病重昏睡,两人艰难支撑朝政之人。
其中变化,让人回想起来便是忍不住唏嘘。至少,当初一直以为就算有这么一个亲厚的弟妹,却也必定是古青羽。
古青羽的眼光是极好的。这一点,时至今日昭平公主却是不得不承认。而且,杨云溪和宫中的女人都不同,甚至和古青羽也有些不同。
杨云溪身上有一股子韧劲儿。虽然她或许不是最好的,可是不管遇到什么事儿,她总能撑住了。好似怎么也压不垮。而且,杨云溪身上有一股人味儿。而不像是其他宫中的人,在宫里久了,就仿佛没了那股子人情味,变得冰冷又淡漠。没有同情心,没有感恩心,也不会有真诚之心。
杨云溪被昭平公主看得有些心里发毛,便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莫不是脸上有什么东西?
昭平公主被杨云溪这个动作弄的回过神来。而后歉然的笑了一笑:“想着别的事儿,倒是走神了。”
杨云溪闻言便是不在意了:“也没什么打紧的。倒是你,昨儿熬了一宿,今儿也才睡这么一会儿……”
不等杨云溪絮絮叨叨的将话说完,清雪便是回来了。
清雪昨儿也熬了一宿,瞧着脚步都有些虚了,人也是不甚精神。不过到底还是强撑着过来回话:“佛经抄完了,却是没有对的上的字迹。”
清雪的语气里全然都是失望。
想想也不奇怪,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折腾了这么久,却是没有什么结果,如何能不失望?
杨云溪和昭平公主也是失望。不过很快对视一眼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杨云溪拢着眉头:“不应该啊,入云****都在太后跟前服侍着,就算和外头的宫女有接触,必然也不会太多了。更别说……”日久生情了。只是这几个字她说不出口,于是便是含混了过去。
昭平公主点头附和:“的确是如此。”说到了这里,她却是又止不住一顿,忽然就沉了脸。
杨云溪看着昭平公主如此,一时半会的还没想到其中关键,倒是还有点纳闷和奇怪。不过这种事情其实也不是什么考验人脑力的事儿,她倒是也很快就和昭平公主想到了一条路上去。
登时她的神色也是难看起来了。她和昭平公主对视一眼,颇有些艰难的开了口:“或许这个人,不是宫女。”
昭平公主的神色阴沉又木然,她点了点头,近乎是印证一般的道:“那几只钗里,有一只是赤金镶东珠的。”
赤金的簪子,虽说宫女也不是说就不可能有,可是就算有那也是主子赏的。东珠这种东西……更是宫女没有资格用的。而主子赏,也不会赏这种给宫女。
所以,只怕入云的相好,不是宫人。而可能是……某位身份颇高的女子。
这个念头在冒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是得惊上一惊。
毕竟,宫里身份高的女子,其实也不难猜。现在宫里身份高的无非分成三种:一种是妃嫔,一种是先帝的妃嫔,还有一种就是皇女们。
可是不管哪一种,都不该是会和一个宫女假凤虚凰的人才是。
杨云溪看了一眼昭平公主,脑子里的震撼还没退去。要知道,这样的情况,只怕要用上四个字了:秽乱宫闱。
若是别的,尚情有可原。可若是朱礼的那些妃嫔呢?
杨云溪有些木然的想着这个,也不知怎么的,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一个想法来:或许这样就是真相了。
否则,入云为何讨厌她?为何非要置她与死地?甚至不惜用那样的手段……
一时之间她脑中纷乱,昭平公主叫了好几声才算是将她叫得回过神来。对上昭平公主关切的目光,她勉强一笑:“怎么了?”
“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咱们商议商议再说。”昭平公主压低了声音,轻叹了一口气,语气有些不确定:“再说了这件事情说不定只是咱们胡乱猜测的,事实并不是这般——”
杨云溪“嗯”了一声,语气同样也是不确定。
其实不管杨云溪也好,还是昭平公主也好,都是一样的,心里都是一样不相信这是胡乱猜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