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五章 不值
等到杨云溪反应过来朱礼是要瞒住他醒来这件事,登时她便是明白了朱礼的意思。朱礼这是要按照她之前的计划,将熙和这只狐狸的狐狸尾巴逼出来。
只是和杨云溪只打算对熙和出手的打算不同,朱礼是看上了整个李家。
用朱礼的话来说:“李家这么些年来,胆子越发大了,是该叫他们好好反省反省了。”看在昭平公主和李太后的面上,不至于让李家灭族,可是却是可以让李家失了权势。
杨云溪沉吟片刻,倒是也赞同朱礼这般的作法。
不过第二日,她却是请昭平公主将这件事请跟李太后说了。
昭平公主明白杨云溪的意思,只与李太后道:“母后这个时候可千万别犯了糊涂,不瞒母后说,皇上他已是醒来了。”
李太后的手便是微微一颤,烹茶的动作都是凝窒了起来,再无之前行云流水一般的美感。良久,她才应了一声:“昭平你特特与我提起这件事情,是在怕什么?”
昭平公主一声轻叹:“毕竟熙和姓李。我怕什么,母后您知道的。”她怕李太后再犯了糊涂,为了朱启或是李家,与杨云溪为难,和朱礼做对,妄图再改变局势。
“李家与我何干?”李太后笑了一笑,最终却是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虽说心头已经想通,可是到底语气还是不由自主的带上几分愤懑:“李家既是看中了熙和,不肯听我这个老婆子的,那么自是无需再多说什么。”
李家信任看重熙和,那么就让李家跟着熙和一同去了吧。如此一来,或许大家也都安心了。朱礼也好,杨云溪也罢,她也罢。都是如此。
“母后能想明白却是再好不过。”昭平公主叹了一口气,似有许诺一般:“这件事情了了,母后若是不想在宫里待了,或是去行宫休养,或是我陪着母后去外头游山玩水,都是使得的。”
李太后笑了一笑,却是并不太在意,最终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再说罢。”
昭平公主心中明白只怕李太后是放心不下朱启,却也是没有再多说。
李太后这日总算又让熙和近身服侍了。
熙和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如今在宫里能用得上的力量也就是李太后了,若是李太后不肯见她,她还真的是没有半点法子。就是想在宫中随意走动也是不行。
熙和没敢再提起要去见朱礼的事儿。
李太后却是道:“你每日给皇上炖汤,命人送过去罢,长此以往,总能打动皇上——之前你亲自去候着,未免叫人瞧着有些掉了身份。”
熙和只当李太后是在提点她,不由得微微的笑了:“多谢太后娘娘提点。只是太后娘娘您心里也明白,皇上他——”
“不管皇上到底是什么情况,这汤喝不喝,事情传出去,总归是对你有利的。下次再去,自然也是名正言顺。”李太后看着茶杯里琥珀般的茶汤,轻轻的笑了一笑。末了又忽然提起了入云来:“说起来,入云的身子也不知如何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好叫她再回来服侍。”
熙和一怔,似也是有些不明白为何入云竟是这么久了半点起色也无。犹豫一番之后,她便是道:“不然叫人去看看入云?若是她病情严重,或是咱们赐药过去——”
“不必了,自然有人操心着。”李太后却是摇头说了这么一句话。而后看着熙和似笑非笑:“她若是有那个福分,自然能回来,若是没有,咱们去看她,反倒是催命了。”
熙和背脊微微一寒。却是不知为何自己忽然就这般,待到反应过来再看李太后,李太后却是已经又专注的烹茶去了,并不再理会她。
熙和的脑子中一瞬间冒出一个想法来:莫不是入云出了什么事儿?
只是想着众口一词的都说入云是病了才迁出去,而且自己这头也没什么消息,加上入云的屋子李太后也是一直给入云留着,到底最终熙和还是将这个念头撇去了。
若说唯一有些不放心,她想着再过两日,若说入云还没消息,她便是借着送衣裳被褥的由头,叫人去看一眼入云。
只是这个人,自然不可能是她自己。一想到入云说的那些话,熙和便是蹙了蹙眉,不自主的将入云从脑海中赶了出去。
只是熙和不知的是,应该在休养的入云,如今却是被关在暗室之中。昭平公主从李太后那儿出来后,便是去看了入云。
入云的伤其实已经好了许多了,如今只是被关着瘦得厉害,整个人看着也是狼狈不堪。
昭平公主看着入云,微微的冷笑一声:“你依旧是不肯说么?”
入云抿紧了唇,只是不开口。其实她心头明白,之所以她还能留着一条命,无非是昭平公主想要她招认罢了。
“淑妃已经回宫了。”昭平公主在椅子上坐下,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话,而后便是看见入云眼底明显的亮了一下:“不过她回来这么久,却是也没问起你。”
入云眼底那一点光芒便是又重新黯淡了下去。最后彻底的寂灭了。
其实这个时候这么一句话,就已经是说明了一切了。熙和若是真的回宫这么久,却是始终没问起她来,可见在熙和心头,她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棋子罢了。
昭平公主看着入云这般反应,便是低声笑出声来:“入云,你一心想要护着的人,却是如此对你,你心头作何感想?你再想想你家中父母,和你那刚好要准备出嫁的妹妹——”
入云没出声。却是把自己缩得更紧了,仿佛这般就能抵住她情不自禁的瑟瑟颤抖。
说到底,入云也不过是个可怜之人罢了。可怜又可恨之人。
昭平公主看着入云,见她仍是不肯开口,便是也不愿浪费时间,只是冷冷提醒道:“我若是执迷不悟,他日看着你家人憎恨诅咒与你,你也别后悔。你死是理所应当,可是为了一个外人,牵连你的父母兄妹,你觉得是否应该值得?”
第九百四十六章 喂狗
朱礼缓了两日,倒是也恢复得不错,至少是自己能够走动了,日常行动不必人在服侍。
朱礼这两日最爱做的事儿便是摸杨云溪的肚子,而后便是会忍不住的唇角上翘:“却是没想到,竟然是双胎也不知是两个儿子还是两个女儿,又或者是一儿一女。”
杨云溪也是笑:“不管如何,都是天赐的礼物。说起来,大郎你快些想想该叫什么才好,不然小虫儿可是捷足先登了。”
小虫儿盼了这么久的弟弟,如今兴致非但没少,倒是越发浓了。每每都是轻轻的拍着她肚子,笑眯眯道:“弟弟真乖。”
“也不着急,容我想想。”朱礼只是笑,又叹道:“也不知小虫儿还记得不记得我这个爹爹。”因自觉瘦得有些脱形了,怕吓坏了小虫儿,他也不肯见小虫儿,只说再等等。
其实杨云溪心头明白,朱礼也是嫌他自己如今连抱小虫儿也没有力气,所以不愿意在女儿面前失了自己的体面罢了。
杨云溪也不戳穿,只是浅笑。
“墩儿的太傅怎么选了这么一个人?”朱礼似是才想起来了这事儿,颇有些不满意的问了一句:“朝中鸿儒不少,他资历太浅,而且行事未免太过孤高。”
教导太子和教导普通的学生不同,太子的品行至关重要。若是太子将来也和齐悬一般的性子,那这皇帝如何能做得好?
杨云溪见朱礼如此不喜齐悬,便是纳闷:“怎的你倒是如此不喜他?我听说他也是十分有才学的——徐熏说他虽是年轻,不过是有真才实学的。”
朱礼笑了笑:“徐熏是如此说的?”顿了顿便是又道:“罢了,也就是你们女人不明白。你看历代太子的老师,哪一个多有名的才子?读书好,可不代表做官做得好。若是连官场都不闹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如何能教导太子如何处理朝政?这个齐悬,也不过是只能做个启蒙老师罢了。”
朱礼倒不是瞧不上读书人,只是他心头明白,读书读得太过迂腐了,那也就在官场上废了。
齐悬当初一个整治贪官的折子,他是看过的。对于那个折子,他却是只有一个评价:一看便是不明白什么叫水至清则无鱼的人。若是没点好处,谁去当官?总不能苛求人人都是品行高洁两袖清风之人。只要不过分,不让百姓过不下去,收些商户和底下孝敬,也并非是不可容忍。
贪固然可恨,可是没人办事儿了,却更可怕。
作皇帝的,便是在于要把握这个度。做官的,便是要明白这个度,莫要逾越也就罢了。
朱礼解释了两句,杨云溪虽然听明白了,却也是有些不耐,嗔怪一笑:“何必与我说得这般详细?横竖我又不管这些。”
朱礼轻笑:“管理后宫,也是一样的道理。待你生产之后,便是要正式的将后宫管起来才好。日后这样的事情,却是不可再出现了。后宫得肃一肃了。”
这样的事儿,一则是指太后被入云谋害的事儿,二则是熙和和后宫众人联系的事儿——熙和已是被送去了宫外,理应是和宫中联系不上了才是。可是……
细细的想想这些细节,却是叫人不寒而栗的。宫中如今漏洞颇多,的确是需要整顿管束。
至于朱礼说的让杨云溪管理后宫,其实也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只是杨云溪却是没听出来。此番她却是有些自责:“皇上将后宫交给我,却是我没打理妥当,所以才出了这么多的幺蛾子。”
朱礼却是摇头:“这却是不怪你,一则你根基浅,威信不够压不住,二则却是这后宫近几年积攒出来的毛病。”
后宫频频换人管,其中握权之人也是换来换去,几次三番下来,就叫那些心怀不轨人钻了空子,也越发的约束不住他们,于是便生出了这么些欺上瞒下之事儿来。
杨云溪叹了一口气,倒是觉得压力有些大。如今她身子重,做这些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之前也不过是强撑着,毕竟朱礼那般,她也只能硬撑。如今朱礼醒了,她倒是有些撑不住了。
“你也不必急,这事儿先交给太妃帮你管着。”朱礼唇角噙了一丝笑容,只一见杨云溪叹气,心里头便是不舍了:“若是你不乐意管这些,也可以一直让太妃帮你看着——或是你多培养两个心腹,便是也可将此事儿办好。”
更甚至,若是杨云溪还是觉得不妥,他帮她做了也是不打紧的。只是到底他还是盼着她能做好——如此一来,他也才能更放心不是?而且这般自己教导培养出一个合心意的皇后,感觉也是叫人觉得满足的。
朱礼意识到自己走神了,便是咳嗽一声将话题又拉回来:“现在先不着急,最紧要的是,你只平安生产就是了。”
杨云溪感受着腹中胎动,轻笑一声:“也快了,不到三个月,一晃眼也就过去了。说起来,那时候倒是还没太冷,气候倒是舒服。”
朱礼也是笑:“可不是?那时候也正是丰收的时候,不如小名就叫阿收和阿果罢。”
杨云溪白了朱礼一眼:“倒是十分随意。”
“小名么,也不打紧。”朱礼只是抿唇笑,有些故意使坏的轻轻拍了拍她肚皮:“一个代表丰收,一个代表瓜果满树,岂不是也很应景?”
杨云溪倒是不在意这些,她只抿唇笑:“你也别和我说,与小虫儿说去吧,她可宝贝她弟弟,指不定不乐意。”
“我去说。”朱礼笑呵呵的应了。
两人正说着话,刘恩从外头进来了:“淑妃娘娘着人送了汤过来——”
“倒了喂狗。”朱礼不等刘恩说完,便是如此说了一句。
刘恩无奈,只得是看一眼杨云溪。
杨云溪笑了笑,缓缓补上一句:“当着淑妃的面儿你先收着,回头她走了,便是倒了喂狗去。也不必瞒着人,叫她知道也是不打紧。”
刘恩只得应了:“是。”
第九百四十七章 莫强求
杨云溪不给熙和留脸面,直接将熙和送来的汤喂了狗,这事儿很快便是传遍了。
熙和得了消息,既是觉得杨云溪愚蠢,又是有些羞恼和憎恨。尤其是看着宫人噤若寒蝉的样子,她更是止不住的冷笑了一声:“怎么,你们觉得我该恼?”
说完这话,熙和的语气却是缓了下来,将怒气都压了下去:“她越是这般,我越是要送才是。”好叫外头都看看,贵妃杨氏是怎么个跋扈善妒之人。
一连着倒了十日的功夫,连带着喝汤的柴犬都是肥了一小圈儿之后,这件事情总算是传遍了宫闱和外头。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杨云溪却是只纹丝不动,每日不出——事实上她也没功夫管这些事儿。如今她除了养胎之外,便是陪着朱礼看折子,外加想方设法的与朱礼调理身子。
至于熙和那头么……她没那功夫也没那心思。
这日,朱礼和小虫儿两人用过午膳后还没睡过久,熙和便是过来了。
熙和是亲自来的,依旧是送吃的来的。这日却是送的碎冰荷叶盏。这个夏日吃的确是爽口,不过……却也是白搭。
朱礼如今身子不好不能吃冰,杨云溪更是不必提,就是小虫儿也是怕闹肚子不敢给尝的。而且,这还是熙和送来的,更是不可能入口的。
然而今日熙和却是没走。
熙和一袭浅青色衣裙,站在廊下倒像是一只清荷般叫人赏心悦目。
杨云溪站在窗前,正好却是看见熙和,当下便是眉心一蹙:“又来了。”
岁梅和兰笙也是不痛快,岁梅低声道:“我去将人打发了。”
杨云溪点点头,随后却是又笑道:“只怕今日她却是没那么好打发的。”
熙和今日是特地打扮过的,眉眼精致,妆容也是得宜,就是那一身衣衫也是精心挑选过的。熙和往日可没这么精致打扮过,更不会顶着这般的太阳过来送吃食。
熙和今日这般,便是显得更加的叫人觉得意味深长:好好地朱礼又不见她,何必打扮?
细细一想,可不是也就明白了熙和的意思么?
杨云溪讥诮一笑,而后便是看一眼兰笙:“走吧,咱们也换一身衣裳,再去洗一把脸。”
衣裳杨云溪挑了一件浅灰蓝的,虽乍一看有些黯淡,可是外头层层叠叠的纱衣却是入云一般轻柔细密,上头阴影绰绰的用金线描着层层的花瓣,行走之间便是显出风情来。而那颜色,也是灵动起来。
杨云溪只用了白玉的步摇,身上素净又清爽,甚至看着都有些太过素净了。而面上也是脂粉未施——到底是在孕中,气色到底不如,看着便是有些惨淡起来。
果不其然,杨云溪这头刚换了衣裳,岁梅便是脸色难看的进来了:“淑妃娘娘不肯离去,说是有要紧事儿要禀告皇上,是关于太后的。”
杨云溪闻言便是不由得冷笑了一下。关于太后的——朱礼一向孝顺,加上太后又做过那样的事儿,只怕朱礼不知情的情况下,听见了这么一句话,怎么着也是要见一见熙和的。
看来熙和今日果真是有备而来。
杨云溪垂眸,从妆奁里捡起了一只水晶镯子随手戴上,浅浅一笑:“就告诉她,皇上睡着了,我会转告皇上,让她先回去。”
虽然大家心头都明白,纵然是这么说,只怕熙和也是绝不会走的,不过岁梅还是只能又跑了这么一趟。
待到岁梅将这话转述之后,熙和却是蹙了眉头,颇有些不快言道:“到底贵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咱们求见皇上都是不能了?贵妃娘娘竟是如此善妒,连我等见皇上一面都不许?”
这话说得却是好没意思。岁梅心头一下便是动了火气,不过仍是兀自压住脾气,只语调高了二分:“还请淑妃娘娘谨言慎行。”
且不说没有这样的事儿,就算有这样的事儿,熙和又凭什么说出口?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堂堂贵妃也是你一个小小淑妃能议论指责的?
毕竟,虽说只不过是高了一级,可是民间不都还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么?这道理,在宫中同样适用。
“呵,怎么贵妃娘娘敢做,却是还不许我们说了么?”熙和轻笑一声,却是丝毫没有惧怕的样子。随后她提起裙摆便是跪下了;“此番,若是皇上不肯见我,我便是跪死在此处。”
熙和的神情是大义凛然和决绝的。
若不是早知道熙和是什么人,只怕这会子岁梅都是要觉得熙和被压迫委屈,完全就是杨云溪的不是了。
岁梅冷冷的看着熙和,“奴婢已经是跟淑妃娘娘说过了,淑妃娘娘又何必为难与我?皇上和贵妃娘娘都是在午睡,淑妃娘娘您这又是何必?饶了娘娘午休不够,还要惊扰皇上吗?”
熙和却是一脸的执意:“我有事儿,必须当面禀告皇上。”言下之意,还是不肯轻易罢休,今日是必须要见朱礼的。
岁梅扭头便走:“淑妃娘娘乐意跪着,便是跪着吧。”
横竖杨云溪也没有要顾虑熙和的道理:熙和自己愿意跪,杨云溪大可不必理会。
其实也不必岁梅禀告,杨云溪站在窗前已是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当下杨云溪微微一笑:“她乐意跪着就让她跪着。染心,你去请公主,岁梅你去请太后。兰笙,你去告诉刘恩,让他去通知几位宗亲和李大人。宗亲们入宫之后,从侧门带进来,请他们坐着喝茶。就说皇上让他们来看戏。至于李大人,知会一声便是。”
熙和既然是要逼她,那么她也不必客气。熙和既是要做戏,那么她就给熙和这么一个机会,让熙和一次演个够。
不过这一出戏,倒是比那些戏子们唱得更精彩些——若不是早有准备,只怕今日鹿死谁手,还真是不好说。
“时也,命也。”杨云溪唇角微微翘起,竟是生出一股愉悦来:“这人,最怕的便是看不清楚自己的位置。更不明白,什么叫命里无时莫强求。”
第九百四十八章 煎熬
这样的天气,下午的日头正是毒辣的时候。
熙和只跪了片刻,便是只觉得汗如雨下,后背衣衫都是沾在了身上,说不出的难受和粘腻。不过她却还是强撑着,心头只道:她这会子越是狼狈,一会儿杨云溪便是越狼狈,这点苦楚,却是着实值得。
熙和若是不这般想着,只怕她却是怎么也撑不住的。
杨云溪悠然坐在窗前,看出去便是正好可以看见熙和,她取了一片冰镇过的西瓜,将那最尖儿上一点又甜又沙的瓤咬下,细细一抿便是只觉得口中全是西瓜甘甜冰爽的味道。
待到咽下西瓜,她便是笑着赞一句:“今年贡上来的西瓜却是不错。又甜又多汁。”
“今年下雨少些,西瓜便是格外甜些。”小宫女笑盈盈的跟杨云溪解释,“待到过些日子,靠近西域那边的进贡进了京,那才是真真的好吃。西瓜又大又沉,皮薄得纸似的,和咱们这边长的都是不大一样。还有金色的,条纹的,名字都叫不出来,却是比蜜还甜。”
杨云溪被这样一说,倒是有些嘴馋了:“快别说了,如今还吃不上,倒是平白叫人想着。”
小宫女抿唇偷笑,“奴婢错了,娘娘莫要责怪奴婢才是。不过,那边的进贡虽然还没来,咱们这边长的瓜却也是不错的。”
杨云溪慢慢将手里的一片西瓜都吃完了,将皮重新放在白玉的碟子里,又看了一眼剩下的。犹豫一番到底是没再吃——这个是冰镇过的,吃多了怕也是受不住。若没怀孕也就罢了,如今肚子里揣着两个……
有些艰难的挪开了目光,杨云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的不舍:“剩下的你们拿去分了吧,切开的放不住不说,又是冰镇过的。一会儿不凉了,倒是白费了这么一番功夫了。”
炎炎夏日,就指着这么一口冰镇的吃食爽快了,偏她还不能多吃……光是想想,她便是觉得热的慌,更馋得慌。倒不是西瓜多好吃,主要就贪那一口凉的。
小宫女也是得了嘱咐的,岁梅出门之前便是说了,只许让贵妃娘娘吃两片儿,再多却是要劝的。如今杨云溪自己不吃了,她倒是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的就将西瓜撤了。不过转头又上了一碗酸梅饮来。这个东西消暑最是合适,又开胃。
杨云溪这头悠然闲适的享受着酸梅饮酸甜可口的味道,那头熙和却是只觉得整个人都是似要被那太阳烤熟了一般。
当然,其实这会子几位朱家的宗亲却也是汗流浃背——这样的天气出门,着实是受罪。纵然马车里放着冰盆,可是总归不可能一路坐车在宫里大摇大摆的招摇吧?
这样的状态下,难免心头也就是生出了几分抱怨来。在面对着刘恩的时候,自然也就露出来几分。横竖他们按照辈分来说,就是朱礼见了他们也得叫一声叔叔。所以别人还给刘恩脸面,他们却是不肯的。
刘恩自然知道这些老宗亲的心思,当下笑着赔罪:“贵妃娘娘已是准备好了冰饮和冰盆,只等着诸位老王爷过去歇着。说句实话,贵妃娘娘心里对这事儿也是万分抱歉。她也不愿意这样的天气让诸位老王爷受罪进宫。只是今儿这个事儿……贵妃娘娘也是没了法子,她也是被逼急了。”
这话说得半露不露的,也是有些卖关子的嫌疑。当然,变相的来说,也算是提点。
而听了刘恩这话,几位宗亲便是止不住的开始在脑中猜测起来了——什么人能将堂堂贵妃逼成这般德行?宫里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了?
待到想了一阵子,忽然忠顺老王爷便是想起一件事情来,神色都是微微的变了变:“宫中若是出了事儿,贵妃娘娘不请皇上做主,怎的却是请我们——”
这话提醒得恰到好处,登时所有人都是浮想联翩起来。再结合了这段时日的事儿,所有人都是觉得自己明白了一些重要的事儿:只怕朱礼……
一想到这个,自然所有人脸色都不好了起来。朱礼的生死,关系到了朱家的皇权地位。朱礼才登基多久?太子也不过是个黄口小儿,若是这个时候出点什么差池……
天儿虽然还是一样的燥热难耐,可是这会子这几位老宗亲,却是都顾不上了。
刘恩笑着看一眼忠顺老王爷,忠顺老王爷目不斜视,却是微微一颔首,然后冲着刘恩摆摆手。
刘恩便是只让底下人带着几位宗亲去了早就安排好的屋子,他自己则是退了出来依旧去宫门口候着——他等的是李翌年。
李翌年同样也是不好受的。这么热的天儿奔波着,哪里能好受?
不过更叫人紧张担忧的,是怎么这会子突然叫他进宫了?本来他是要打听一下的,奈何刘恩派过去的人自己也是不知怎么回事儿,来来回回就一句话,请李大人进宫一趟。
甚至到底是连谁叫他进宫也是没打探出来。
李翌年只觉得心仿若是被架在火上烤着,说不出的煎熬难受。这样的心情下,天儿热不热,他倒是顾不上了。
下了马车走了一段,见到了刘恩的时候,李翌年整个人就跟水里捞起来了似的。不过他也顾不上擦一擦,只是笑着与刘恩招呼:“刘公公。”一面说着话,一面却是顺手塞过去一个荷包。
荷包薄薄的,轻飘飘的仿佛里头都没塞东西。不过越是这样,倒越是值钱——真金白银的,一个小小的荷包能装多少?可是银票就不同了。
李翌年倒是也看得起刘恩,里头塞的是二百两的银票。
刘恩却是将那荷包推了回去,而后苦笑道:“这个我却是不敢要,李大人还是自己留着罢。今儿这个事儿,却是棘手。我怕也是帮不上忙。”
李翌年一听这话,登时便是七上八下了。一颗心更是煎熬难耐,有心想问问,可是奈何刘恩就是同他打太极,只是不说实话,反而逗得他更是不安。
李翌年就是这么一步步煎熬的跟着刘恩往里走的。
第九百四十九章 选择题
岁梅和兰笙也是陆续回来了。
杨云溪搁下勺子,将还剩下的酸梅饮放在桌上,而后才整理了一下裙摆,笑道:“好了,也该我出场了。”
这一场戏,总算是要开场了。
看着熙和连脸颊都是被热得通红的样子,杨云溪看得也是不由得有些热了。她就这般的走到了熙和面前。
熙和抬起头来,杨云溪便是与熙和目光对上。
四目相对,各自情绪翻滚汹涌,最终却也都是平静下来。
杨云溪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熙和狼狈的样子,而后微微一笑。声音轻盈宛若夏日里穿过枝桠的一阵清风:“熙和,你又何必呢?”
熙和面色平静,浓密如同羽毛一般的眼睫微微下垂,却是掩住了她的眸子,这一刻,她却是生出了几分静若莲花之感来,只是她说出来的话,却是冷漠如冰:“怎么,贵妃怕了么?”
杨云溪蓦然轻笑出声来,这一刻,却是气势全开。她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熙和,神情多少有些不屑一顾:“你觉得,我会怕么?”眼波流转,不动声色的扫了熙和整个人,而后才又听她道:“我竟不知,你有什么可让我害怕。”
若是熙和不回宫,她倒是可能还有那么几分忌惮。若是朱礼不曾醒来,还要依靠熙和,她可能也会怕,可是……如今熙和就在她眼前,再翻不出什么花样来,而朱礼也是渐渐痊愈,她又为何要怕?
熙和一怔,似有点不大相信杨云溪会是这么一个反应,抬起眼睛看了一眼。然而这一眼,她却是忽然生出一股说不出的危机感来:以至于她甚至在这样的天气中,忍不住轻轻的战栗了一下。
杨云溪将熙和的反应看在眼底,而后便是笑了——
不过很快熙和却也是笑了:“若是贵妃娘娘不怕,又为何不肯让我见皇上一面呢?”
杨云溪定定的看着熙和,“我说了,是皇上不肯见你,并非是我不让你见皇上。”
“我不信。”熙和只说了这么三个字,神色再是讥诮不过。同时声音也是徐徐拔高了:“皇上纵然厌恶与我,可是我有要紧事情回禀,是关于太后娘娘的,皇上怎么也不至于连问都不问一句。贵妃娘娘到底是觉得我好骗,还是觉得天下人好骗?”
而后熙和也不给杨云溪喘息的时间,便是又继续拔高了声音冷笑言道:“如今,我却是怀疑皇上并不曾如同贵妃娘娘所说的正在慢慢好转!我怀疑根本就是贵妃你撒谎!皇上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可敢让我们一见?如果不敢,便是你心虚!”
最后一句“便是你心虚!”几乎是熙和用尽了力气蓦然喊出来的。
一时之间,竟是仿佛有了一种震耳发聩之感。
这么一句话,倒是陡然就让杨云溪处在了一个尴尬的位置上——不看,便是让众人越发怀疑朱礼的情况,可是若是真看了,不管结果是如何,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她始终也是叫熙和胁迫住了,被压了一头。
杨云溪倏地笑了,看着熙和微微摇头:“我说了,并非是我不让你看,是皇上不愿意见你。你又何必自取其辱?”
自取其辱这四个字,就好比是带着尖刺的锤子,狠狠的砸在了熙和的心头上。只刹那,便是血肉模糊,只刹那,便是疼得她浑身战栗。
熙和脸上的血色都几乎是褪尽了:“我不信,我要见皇上。”
杨云溪也不开口,只是目光却是投向了赶过来的李太后和昭平公主。
昭平公主面色难看,而李太后也是呵斥:“淑妃,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起来?”
李太后话音没落,刘恩的声音便是响起来了:“李大人到了。”
李翌年刚才也是听见了李太后的话的,当下倒是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刘恩不肯收他那银子了。这只怕就是个鸿门宴。又或者说,是逼着他做决定。
看着熙和还跪着的那背影,李翌年心头的犹豫便像是两队人在拔河,势均力敌,一时难以分出高下。
杨云溪朝着李太后微微一福:“惊扰了太后娘娘,却是我的罪过。只是我也是没有法子,这才……”一面说着,她一面无奈的看了一眼熙和。
李太后冲着杨云溪点点头:“贵妃你别急。”随后转头看向了李翌年:“你来得正好。”
说完这番话,李太后便是叹了一口气:“进屋再说。”说完也不看熙和,径直让昭平公主扶着往屋里走。
熙和一怔,却是没想到李太后是这样的反应。直觉有些不对,不过看了一眼李翌年之后,她却是又心头慢慢稳定下来。
熙和跪了这么久,此时却是站不起来了。杨云溪早有预料,轻笑一声:“岁梅,去扶淑妃一把。仔细些,别叫她摔了。”
熙和咬紧了牙关,也不等岁梅动作,便是自己扶着旁边的石榴花树,用手臂的力气将自己撑了起来。她的宫女此时也是回过神来,忙将她一把扶住——
熙和却是死命的自己站直了身子,不顾膝盖上的痛楚酸麻,只是挺直了背脊。只是目光却是一直落在杨云溪的背脊上,灼灼的似乎能将人烧出两个洞来。而后便是看见她露出一个冷笑来,“不劳贵妃娘娘费心。”与此同时,她心头更是道:有这个功夫,倒不如担心担心自己。想羞辱她?却是没那么容易。
杨云溪若是此时知道熙和心头的这些想法,只怕是要这么回熙和一句了:你算哪根葱?而且,这又算是什么羞辱?至于担心,且看最后谁担心谁罢。
至于这一幕,那些老宗亲们也是看见了。此时见李太后过来带着众人进屋,忠顺王爷便是率先开了口:“此事儿你们怎么看?情况似乎也明了了。”
谁也不是瞎子。杨云溪死活不肯让熙和见朱礼,任谁也觉得是有猫腻——杨云溪气势再足,再怎么不露怯,再怎么看起来不像是说假话……也没用。
一屋子的人,听见忠顺王爷这话,都是皱了眉。这其实就是一个选择题。
第九百五十章 打蛇随棍上
这就是一个选择题。说白了,就是支持杨云溪,还是支持熙和。
如今熙和这般逼迫着杨云溪要见朱礼……意思很明显。
而杨云溪不让人见朱礼,缘由也是可以揣测,所以这就面临一个选择了。
忠顺王爷见众人不开口,也懒怠再多说,冷笑一声道:“这事儿横竖我却是不和李家搀和的。朱家的事儿,咱们知道处置,何曾需要外人来说?再说了,太子虽年幼,可是如今朝政却也是稳妥——”
忠顺王爷这般算是表了态。
其他人面面相觑,倒是也随后都有了主意:“咱们里头,数七哥最为年长,自然是听七哥的。”忠顺王爷便是排行第七。
忠顺王爷捋了捋胡子,倒是也满意,“如今日子太平,咱们也才有机会享福,若是生出事端来,却也是不知会成什么摸样。”
横竖对于他们来说,维持现状,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而这头李太后进屋之后便是当仁不让的落在了正中的主位上。昭平公主也不坐,只是站在李太后旁边。
杨云溪和熙和进了屋子,李太后便是赐了座。
熙和仍是那般态度,一坐下便是开了口:“太后,臣妾怀疑贵妃杨氏包藏祸心,故意挟持皇上,把持朝政。”
杨云溪也不理会熙和,只是看向了李太后:“太后明鉴,我是否包藏祸心,只问公主便是知道。”
昭平公主点点头:“贵妃并不曾如同淑妃说的那般。这点我却是能作证。”
熙和微微一怔,随后皱了皱眉。一旦事情牵扯到了昭平公主,只怕李太后……
熙和心头微微有些烦躁,心知肚明自己这是算漏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昭平公主。如今李太后对昭平公主这般在意,只怕是不肯让昭平公主受委屈的,所以难免就不可能再全然去对付杨云溪。
熙和看了一眼李翌年。
李翌年收到了熙和这个目光,到底还是不疾不徐的开了口:“这件事情。还请贵妃娘娘给出一个解释才好。毕竟事关朝政——而且如今外头也是有不少的传闻……若是不早些澄清,只怕流言越演越烈,到时候反而是动摇国之根本。”
李翌年这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只是言语之中的意思,却是已经分明就是已经给杨云溪定了罪。同样,也是在施压。
李翌年这是站在了熙和那边。
杨云溪闻言自也是不怕。反而当即唇角一勾,而后便是笑了:她不怕李翌年给她施压,她只怕李翌年不开口。
不过,她还是只问了这么一句:“李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还请李大人将话说明白一些得好。”
李翌年看一眼不曾开口的李太后,便是道:“臣请求能见一见皇上。”
杨云溪登时便是忍不住笑了:“李大人这是想逼我呢,还是想逼迫皇上呢?”最后一句,她是特地拔高了声音的,一时之间颇有些穿云裂石之感,叫人心中都是微微一震。
李太后看了一眼熙和,又看一眼李翌年,似乎是偏袒李家人,到底是没说话。
倒是昭平公主蹙眉冷喝一声:“都说了是皇上不想见,你们这般胡搅蛮缠是什么目的?李大人莫非是嫌这朝政不够乱,所以便是故意要搅一搅?”
昭平公主这话也是说得够诛心的,直接就往李翌年身上扣屎盆子了。
李翌年却是不惧昭平公主,只是笑道:“公主这话却是言重了,臣不过是说了句公道话罢了。而且如今朝中的确是流言四起,公主难道不知?与其他日生出祸端,倒不如今日便是闹个明白才是。再说了,皇上就算知道此事儿,想来也是不愿生出事端来的。”
“李大人果真要见?”杨云溪定定看着熙和,问的却是李翌年。
熙和兀自冷笑:“怎的,贵妃娘娘莫不是不敢?”
“我说了,皇上正在安睡,不适宜惊扰。”杨云溪却是只咬定了这么一句话。
熙和一听这话便是冷笑,同样的也有些恼怒: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搪塞的话,果真是当人都是傻的不成?
李翌年给熙和使了个眼色,同时心头也是有些纳闷:怎的一贯聪慧冷静的熙和,遇到贵妃就这般的沉不住气起来?
熙和接收到了李翌年的提醒,微微一怔,倒是反应过来,当下又将怒气压下去。
李翌年寸步不让:“既然是如此,臣也可以在这里等着,什么时候皇上醒了,臣再去见皇上。”
李翌年俨然是一副必须见到朱礼的架势。
杨云溪垂眸,不言语了。
昭平公主沉了脸:“李大人这是要逼着我们答应此事儿的意思?”
李翌年只是纹丝不动:“此事儿却也并非是我一人的意思。朝中许多大臣,也都是想见见皇上,毕竟有许多朝政上的事儿,皇上久不露面,也是不妥。”
“哦?却是不知这许多大臣,都是分别有谁呢?”杨云溪此时开了口,去是问在了关键之处。这一场戏演了这么久,牵扯已经是这般大了,那么再大一些也是无妨。她倒是要看看,这一趟水,到底有多浑。
之前朱礼尚在昏睡,她还没这样的胆量,可是现在朱礼都醒了,真闹大了她反而是半点不惧的,横竖朱礼也说了,让她只管放手去做,烂摊子自然有他收拾。
所以,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昭平公主也是打蛇随棍上:“正是如此,怎么朝中许多大臣都有怨言?我怎竟是半点不知?还请李大人细细说说才好。就算这联名上奏,总也要联名不是?”
李翌年抬出群臣,本来只是想要给杨云溪压力,却是没想到反而被质问了。一时之间倒是有些后悔,不过随后却是狠了狠心,笑了一笑:“怎么,如今臣想见皇上一面,竟是这么难?”
“今日却是不行,皇上睡下了。若是大人愿意等着,自然也是可以的。”杨云溪下巴微抬,露出些高傲的架子来:“却是不知李大人是否要等?”
熙和和李翌年听了这话,却是都看向了李太后。
第九百五十一章 收网
面对熙和和李翌年同时看过来的目光,李太后便是皱了皱眉头。却也是没有如熙和和李翌年愿的开口,反而仍是沉默下去。
杨云溪倒是笑了笑:“我却是要去更衣,还请太后容许我告退片刻。”
众人一时都是忍不住诧异的看了杨云溪一眼:这个架势,莫非是要给他们独处说话的机会?
昭平公主皱了皱眉,便是也道:“我也同去。”
昭平公主这是明显有话要跟杨云溪说。
待到出了屋子,昭平公主立刻便是道:“你又何必给他们这样的功夫?”
“放长线,钓大鱼。”杨云溪笑了笑,声音低了几分:“公主就不想知道,李家到底是在给谁做嫁衣么?”
昭平公主一怔,脚下都是停顿了一下:“你是说,李家的背后还有人?可是李家和别的王爷皇子也没什么联系——”
“许是咱们之前没查出来罢了。就算没有,如此试探一下,也并不要紧。”杨云溪笑了笑,身上揉了揉自己的后腰。其实她说要更衣,也并不只是借口。如今肚子大了,她便是总想去更衣,忍也忍不住。
昭平公主沉吟片刻,道:“我去见见大郎。”
两人便是各自去了。
而屋中,熙和则是开了口:“父亲,您看——”
李翌年却是只看向太后,道:“还请太后祝我们一臂之力才是。如今宫中这般情况——皇上的安危着实也叫人担忧。与其让外姓人把持朝政,倒不如太后您……”
“谨言慎行。”李太后却是直接打断了李翌年的话,眉头也是微微蹙了起来:“如今事情还没落定,你这般说,倒是有些张狂和武断了。”
李翌年一怔,随后只当李太后是在提醒他们隔墙有耳,恐怕落下话柄,于是又一笑:“太后娘娘教训得是。您看这件事情,我们应该如何——”
“朝中的事儿,却不是我等后宫妇人可以过问的。”李太后扫了李翌年一眼,而后却是如此说了这么一句。听着似乎是在暗示什么,实际上,也不过是她明哲保身罢了。
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管熙和也好,还是李翌年也罢,只觉得李太后一番话,是暗指杨云溪干涉朝政的事儿。当下非但不觉李太后是在推脱,反倒是越发的信心十足起来。
李太后看着这二人摩拳擦掌的样子,最后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良言拉不回一心作死之人,她言尽于此。
杨云溪和昭平公主回来之后,李翌年却是已经做好了打算。当即便是开了口:“臣要求见皇上。”
“却是不知是李大人一人求见,还是联名求见呢?”杨云溪摸着袖子上绣的云纹,盈盈一笑。
李翌年倒是也没真糊涂到那个地步,当下也没有将话说死,只问道:“若只臣一人,难道皇上就不见了么?”
杨云溪笑容不减,“自并非如此。不过若是没有要紧事儿,却是也没有这个必要不是?”
谁也没将话说死,可是偏偏却也都是那个意思。
李翌年当然是没什么要紧事儿——如今朝中事情也算是有条不紊,还真的是没有那个必要非要朱礼
亲自来处理的。
所以最后李翌年到底还是只能说是群臣的意思。
“那便是还请大人拿了联名折子再来罢。”杨云溪冷笑一声,一甩袖子站起来,灼灼的盯住了李翌年:“李大人若是闲着没事儿,倒是不妨在朝政上多用些心思。我听说今年的税却是缺了一大截,却是不知是什么缘故?”
李翌年如今管的,正是户部。虽不说是他一人全权做主,可是却也是十分紧要的位置。
杨云溪提起这个事情,李翌年倒是有点儿尴尬。国库收入,全是靠着税收,如今缺了一大截,户部也是没什么脸。
可是杨云溪提起这个事情,却也是证明了一件事,那便是杨云溪的确是过问了朝政之事儿的,不然怎么可能会知晓得如此清楚?
李翌年面上不显,心头却是有些恼和不屑:一个女人过问朝政,还这般,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杨云溪打发了李翌年,随后却是又看向了熙和,也不等熙和主动开口,便是道:“你说有关于太后的要紧事儿要禀告,如今太后与公主也都在,你不妨直说。也不必非要等着皇上不是?”
杨云溪说得和颜悦色。却是自有一股强势。自然,这话也是的确有道理的。
熙和却是被问得微微一怔——这个事儿不过是个由头罢了,若是见了朱礼,她说了倒是可以立功和得了朱礼的感激,可是现在……
只是一沉吟的功夫,她便是又听见杨云溪笑着问道:“怎么,淑妃你怎的却是不开口了?”
熙和不好再沉默下去,只抿了抿唇:“此事儿却是要见到皇上才能说——”
“既是和我有关,怎的还只能见了皇上才说了?”旁人不开口,李太后倒是先开了口。微微有些不痛快的样子,目光也是微微有些锐利。
熙和心头暗道一声不好:李太后如今的脾气可是不好,而且人也是多疑起来。只怕方才杨云溪那一番话,却是让李太后心中生出了一些怀疑来。
不用多想,熙和便是觉得杨云溪必是故意的。
自然,事实上杨云溪也的确是故意的。待到熙和复杂的看过来,她便是朝着熙和微微一笑,带着点明显的挑衅味道。
熙和咬咬牙,将怒气生生咽下去。而后想了想,便是低声道:“太后,臣妾并不是那般的意思,只是这个事儿……还请太后先恕臣妾无罪,臣妾才敢说。”
李太后深深的看了熙和一眼,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复杂:“你只管说。”
熙和却是起身朝着李太后跪下了:“臣妾怀疑太后中毒了。”
此言一出,却是石破天惊。李翌年诧异的看向熙和,李太后脸色铁青,而杨云溪则是和昭平公主对视了一眼。
而后,两人都是微微一挑眉,露出一点浅浅的笑来——她们已是知道熙和要说什么了。
第九百五十二章 挑衅
杨云溪和昭平公主对视一眼,都是知道了熙和到底想说什么事儿。
果不其然,随后杨云溪便是听见熙和道:“臣妾觉得太后屋中的香料有问题,恐是被人动了手脚的。”
太后屋里的香自然是有问题的,当初拿下入云后,剩下有问题的那些香料,在熙和回宫后,每逢熙和过去,都是用的那有问题的香。
李太后灼灼的看住了熙和:“你是如何发现的?”
熙和只觉得李太后目光太过慑人,不过却也是没有多想,只当是李太后太过震怒,所以有些克制不住情绪罢了。
熙和微微垂眸避开了李太后的目光:“那香闻久了臣妾只觉得心浮气躁,便是留意了一番。结果便是发现与宫中送来的同样的稥丸大相径庭——”
“那你觉得,是谁下的手?”熙和的这般说法没有毛病可挑,李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将怒气缓缓压下,而后才又问了这么一句。
只有杨云溪和熙和知道,李太后这么一句问话,震怒是真震怒,不过不是对中毒一事儿,而是对熙和。
杨云溪心头替熙和叹了一口气,面上却是浅浅的浮出了一个冷冽的笑容来:自投罗网,说的便是熙和这般了?
熙和抿了抿唇,声音有些低沉无力:“臣妾怀疑是入云。”
这么一句话之后,屋中却是沉默了良久,李太后没说话,杨云溪和昭平公主没说话,就是李翌年也没说话。
熙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她抬头看了一眼李太后,见李太后满面的失望,心中蓦然一动,便是又道:“不过也只是猜测罢了,具体究竟如何,还需详查。是以臣妾也不敢直说,便是想着禀明了皇上,请皇上仔细调查此事儿。”
杨云溪看着熙和,心中便是止不住的去猜测,到底熙和说这话,是到底对入云于心不忍呢,还是只是单纯的想要博取李太后的好感呢?
不管杨云溪怎么想,她也是觉得熙和应该不是于心不忍——若真是这般,熙和又何必拉扯出入云来?哪怕是随便推给旁的宫人呢?偏偏却是入云。又或者,这也不过是熙和早就算计好的一环,一箭双雕。
这件事情入云真的认了罪,那么一则熙和逍遥法外,永无后患,二则也是彻底的摆脱了入云罢?
最毒不过妇人心。这句话用在这里,却是再合适不过。纵然都是女子,杨云溪觉得她却也是真真的厌恶熙和这种做法的。
而且她也是真的有些自愧不如——换成是她,她却是做不到如此心狠的不择手段。在她看来,人虽可以心狠,却不能不择手段。人贵自止。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如此,方能称之为人。
熙和这般,却也是有些不配为人了。
至少,入云那般的维护,熙和却是不配。
一时之间,熙和的美貌面容,都是变成不堪入目的丑恶。杨云溪微微挪开了自己的目光,不肯再看入云一眼,只觉得污了自己的眼。
“既是如此,那不如叫了入云来对峙罢。”杨云溪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昭平公主却是皱眉:“入云日前病得不轻,只恐怕一时半会的也是……”
杨云溪往窗外看了一眼:“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既是如此,那便是先散了。明日咱们再来商议此事儿,公主和太后不知意下如何?”
时辰的确是不早了,一晃眼这都快要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了。那几位皇室宗亲还在旁边屋子偷听着呢,总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毕竟那几位也都上了年纪不是?况且,有些事儿的安排,也是需要时间的。
比如李翌年所说的联名上奏一事儿。
李太后揉了揉眉心:“既然是如此,那就明日一早。我倒是要亲自问问,入云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昭平公主点头:“我这便是叫人去将入云看管起来。”
李太后和昭平公主都是这般意思,李翌年也是需要时间,所以就算熙和有些着急和不乐意,却是终归是只能压下情绪同意了此事儿。
杨云溪看着熙和不甘心的样子,倒是故意朝着熙和微微一笑:“淑妃今日却是又白跑了一趟。”
熙和自然是知道这是杨云溪在故意挑衅,当下只觉得胸臆之中似有千万只的爪子反复不停的抓挠,挠得她整个人都是坐卧不安,挠得她整个人都是恨不得伸手去将杨云溪的脸撕碎。
然而最终熙和却是什么也不能做,她只能是深吸一口气,将这些翻滚的情绪都压下去,淡淡道:“无妨,今日惊扰了贵妃娘娘,还请贵妃娘娘见谅。明日我再来便是,还希望到时候能见皇上一面。”
杨云溪的笑容却是蓦然就诚恳了几分:“放心吧,淑妃这个心愿,总能达成的。”明日,便是一切见分晓的时候,到时候熙和自然是能够如愿的见到朱礼的。
只是那个时候,却是不知熙和会不会满心失望和绝望?
熙和却是只当杨云溪是故意挑衅:她觉得杨云溪必然是不会让她见朱礼的。所以才会故意说出这般的话,来炫耀示威。
如此一想之后,熙和反而是觉得内心平静许多,定定的和杨云溪对视片刻后,她灿然一笑:“我也觉得,我明日是定能见到皇上的。”
四目相对,随后又互相交错,却是无端端的给人一种惊涛骇浪,电闪雷鸣之感。
熙和等人离去之后,杨云溪揉了揉后腰,将自身重量多给了岁梅一些,好让她自己能松快松快。不过也没松快多久,她便是又直起身来:“走吧,咱们去见一见这些老宗亲们。”
杨云溪进了屋子之后,也不先看人,便是挺着肚子艰难的行了礼:“今日劳烦诸位叔公,却是我的不是。还请诸位原谅一二,只是如今事情这般……却是也不得不请诸位出面。着实,我也是被逼到了无奈的境地了。淑妃和李家步步相逼,一口一个把持朝政,其实目的已是十分明显。墩儿年幼,我也不过是一介妇人,着实也是能力有限——”
第九百五十三章 后盾
杨云溪说得诚恳动容,忠顺王爷第一个便是站起身来,做出虚扶了一把的动作,口中更是道:“这话说得,咱们朱家的事儿,我们出面也是理所应当。倒是贵妃你,却是见外了。这样的事情,你应早些告诉我们才是。难道我朱家就没人了?竟是要让李家如此逼迫?”
忠顺王爷如此说,倒是一下子将杨云溪的身份从外人变成了内人。这其中的差距,不用说明也是一目了然。
杨云溪感激一笑,随后慢慢道:“李家这次……不瞒诸位说,皇上此番身子情况的确是有些差,不是我不想让皇上出来见人,而是皇上的身子……”
杨云溪慢慢的将朱礼一直昏睡的事儿说了。最后苦笑一声:“皇上就留下一句立墩儿,便是一直昏睡,我一介妇人唯恐护不住墩儿,便是只能瞒着这个消息。以便震摄群臣……而如今却是没想到是这般情况。这件事情,恐是瞒不住了。”
众人倒是没想到杨云溪一上来就将“实情”说了。首先且不说立墩儿到底是不是朱礼的意思,横竖立墩儿对于朝政的情况来说,是只好不坏的。而且杨云溪也没在这个事情上有任何的好处,所以众人也乐得相信,那的确是朱礼的意思。
至于别的……忠顺王爷看了其他人一眼,明确表了态:“这件事情,却是容不到李家置喙。此番定要好好让朝中其他人明白,这天下,却还是李家的天下。”
得到满意的答复,杨云溪便是浅浅一笑:“那么明日,便是还请几位宗亲说句公道话了。明日,我便是好好的与李家周旋一番。到时候李家……”
“李家如此肆无忌惮,却是不好再留在朝中。”忠顺王爷顺口接了下去。
如此,便算是达成默契。
几位宗亲出宫之后,因了时辰却是正好用晚膳,所以便是干脆也就一同去了酒楼。其中有一位到底忍耐不住的开了口:“十七哥你却是与我们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和杨氏早就——”
“是。”忠顺王爷倒是没遮掩,爽快的便是承认了。而后对着其他几个弟兄不解的目光淡笑解释:“李家这次这般作为,势必是要被拔除的。既然当今想要捧一捧贵妃,那咱们顺水推舟,何乐不为?又何必想那般多?就算当今真醒不来了,还有墩儿。杨氏如今在这个时候力挽狂澜将墩儿推上了太子之位,将来墩儿难道会不感念这份恩情?杨氏是个精明的,她断不会做糊涂事儿。她既有拉拢之心,咱们也犯不着端着架子为难自己。”
说句实话,他们虽是宗亲,也是姓朱,可是难道还能大过了皇帝去?自是不可能的。所以何必自讨没趣?倒不如乖些,还能得些好处。
“咱们老了。可咱们的子孙辈却还正是年轻的时候,只当是给他们铺路罢。别最后除了一个姓氏,便是什么也不剩了。”忠顺王爷看着比自己尚小的弟弟已经也是头发花白,便是轻叹了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句语重心长之言。
一时众人都是沉默。
这一夜,却是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不过杨云溪却是意外的睡了个好觉。这个事情折腾了这么久,如今总算是要尘埃落定,而且朱礼也是醒来了,她又哪里有理由不去安心呢?
翌日杨云溪起了个大早,衣裳穿的是庄重的宝蓝色。虽说在这样的天气穿这样的颜色多少有些看着就觉得闷热,但是这样的颜色却也着实是沉稳大气。
好在只是薄薄的一层衣裳是这个色,外头的几层蝉翅纱衣一穿上,倒是如同笼了一团轻雾在身上,好歹让人觉得轻盈凉爽了些。也将那深沉的蓝冲得浅淡了一些。
发髻是端庄的百合髻,正中压一只展翅的凤钗,凤口垂下来的宝石滴露坠是殷红通透的,垂在额前微微颤着,颜色中正无比,衬得肌肤如雪,鬓发如墨。
这一身装扮,倒是丝毫没堕了贵妃的名头。
杨云溪满意的在镜子跟前看了又看,最后才不无遗憾道:“可惜这个肚子着实太大了——”挺着这么一个肚子,多少是有些破坏气势了。
朱礼笑着从后头伸手环住她,手掌正好贴在了她的肚子上,而后笑道:“没关系,纵是如此,也无人比得过你。”
朱礼说着着这情话,倒是半点没有难为情或是不自在。一面说着情话,他一面更是将下巴搁在了杨云溪的肩上,笑盈盈的看着镜子里亲密相拥的两个人。
杨云溪微微有些面上发热,毕竟这么多宫人看着呢,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和不自在。只是挣了两下却是又不敢太过用力,最后倒是自己就放弃了。
朱礼今日穿的是石青色的常服,不过袖子和领口的滚边却是宝蓝绣云纹的,倒是和她这一身的衣裳十分相配。而他头上的金丝冠上,也是有五爪金龙作为装饰,龙口衔了一颗足有龙眼核大小的东珠,氤氲生晖,气势威严。
两人这么一看,生生的便是有了一种相配得宜之感。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杨云溪也不敢再耽搁,便是轻轻挣扎一下:“好了,我该去了。”
朱礼笑着站直了身子,又缓缓松开手,末了却是又板着杨云溪的肩膀让她转过来,亲手替她整理了一下鬓发和衣裳,而后才轻声道:“去吧,也不必害怕什么,横竖有我。”
朱礼这话说得温柔又纵容,那意思分明就是不管她捅了什么篓子也有他给她撑腰和补漏,杨云溪只觉得鼻尖微微一酸,连眼圈儿都有些泛红了。虽说最后好歹忍住了,只是白了朱礼一眼:“好好的说这样的话招人,真是的。”
却是又有些依依不舍:“那我便是去了。”
朱礼松开手:“嗯,去吧。”
杨云溪这才去了。只是心里头到底还是更安心了些——不管怎么说,朱礼这番话,到底还是起作用的。
不过朱礼却也不是说假话的。他今日穿的虽是常服,却也是足以出去见人的,也算是庄重。防的便是杨云溪需要他的时候。
第九百五十四章 弹劾
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杨云溪发现熙和竟是也穿了蓝色的衣裳。
同样是宝蓝,杨云溪的是庄重,而熙和的却是华美。
庄重和华美这两个词。虽说好似都是差不多的,也常常用在一起,可是实则分开来的时候,却也是有着极大的不同的。
庄重就是,身上纵是没有珍贵的珠宝钗环,一样还是叫人忍不住的就会去心生敬意,从而高看一眼。
至于华美么,就好比是孔雀的羽毛,华丽美艳,流光溢彩。可是一不小心么,那就成了艳俗了。而且孔雀虽美,可是到底不过是个玩物罢了……庄重可以简单可以华丽,可是华美,和庄重这种气质就是两样的东西。
又或者,这就是贵妃和淑妃的区别。同样是妃,可是贵妃就是要高人一等。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更何况,杨云溪现在头上还没有皇后压着。
昭平公主看着杨云溪这般的打扮,倒是禁不住笑了:纵然熙和身上无一是凡品,几乎是耀眼得都要将人刺瞎,可是这尊贵和大气,却还是要属杨云溪更上一层。什么叫身份?便是你纵是家财万贯,而我是家徒四壁,衣带补丁,你见了我的时候,却依旧是要行礼跪安。
杨云溪同样也是无视了熙和的那一身衣裳——换做平日,熙和这般就属于是有些冒犯了。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无视,便是越发显得她更是大度端庄。毕竟,真正的凤凰,哪里会在意孔雀的美丽?
熙和却也是同样不在意杨云溪,两者相较之下,虽说熙和略逊一些,可是到底还是不算太过被打压。再加上杨云溪的肚子,倒是也有几分平分秋色的味道。
杨云溪朝着李太后微微一福,接着又是朝着诸位朱姓宗亲行礼,末了才落了座。她算是来得晚的,所以便是歉然自责一句:“却是我来迟了。”
“时辰刚好。”忠顺王爷看了一眼杨云溪的肚子,态度便是柔和了三分。
李太后神色不动,倒是半点没有要插嘴的意思——俨然一副不过是陪衬旁听,并不打算发表意见的模样。
入云那个是小事儿,自然也是不会先拿出来说。所以先提的,还是朱礼的事儿。
熙和率先开了口:“怎么今日这般情形,皇上却还是不肯出面么?”
熙和分明是来势汹汹。说白了就是质问杨云溪:你不是说皇上正在康复痊愈么?既是如此,那怎么都闹成了这样了,皇上却还是不见人影?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在撒谎?
杨云溪轻笑一声:“皇上身子不好,不适宜太过劳心费神,现在就出来,未免也是太早了。”
况且,今日这一出闹剧,根本也犯不着朱礼出面。
杨云溪这话说得太悠然和理所当然,一时之间倒是让众人有点儿忘记了反驳。好半晌熙和才慢悠悠的出了声:“这么说来,倒是有些奇怪了。今日咱们不就是为了求见皇上么?皇上却是不出现……”
“这么说来,李大人想来还真是拿到了联名的折子。”杨云溪打断了熙和,不疾不徐的问了这么一句话。说话间额上的水滴坠子盈盈欲落,风华无双。
李翌年笑了一笑,“皇上久不露面,作为臣子,我们自然是心焦。”
这话说得真真也是理直气壮,且也冠冕堂皇。对于这样的理由,杨云溪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笑了一笑,而后看了一眼李翌年:“李大人也不必多说,既是有折子,便是将折子交给刘恩,让他呈给皇上看看罢。至于见或不见,却是还得看皇上的意思。”
“可是臣等又如何知道这折子是否到了皇上的手里呢?”李翌年却是不肯,只问了这么一句刁钻的话。
杨云溪登时便是笑了:“这么说来,李大人却是不相信我了?”
李翌年自然也不好将话说得太过直白,当下只是笑而不语。
这个折子是不是能到了朱礼手里,自然是不好说的。以前也就罢了,肯定是到不了朱礼手里的,不过如今,朱礼看不看,其实结果都一样。
“李大人不相信我,却不知是要相信谁。”刘恩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来,只是笑意却是没到达眼底,眼神更是冷冽。作为皇帝近身侍奉之人,他被这般质疑,不痛快也是理所当然。
杨云溪看一眼刘恩,又看一眼李翌年:“这可真真是叫人为难了。却是不知李大人相信谁?”
李翌年自然也是不怕刘恩的,当下沉吟片刻,目光在熙和和李太后身上轻轻流转而过。随后,便是看着熙和道:“旁人也不大合适,便是不如让淑妃娘娘过去罢。”
杨云溪听了这话,登时忍不住的笑了。而后她叹了一口气:“皇上当初送淑妃出宫的时候,便是已经说过,此生却是不愿再见淑妃。难道淑妃和李大人都是忘记了不成?倘若真是忘记了,那么我现在便是提醒你们一句。”
这话却是赤果果的打脸了。一时之间熙和面上登时涨红起来,仿佛不小心将胭脂涂得又浓又厚。不过最终她还是强撑着道:“皇上未必说过这话,毕竟——”
“淑妃难不成真的还以为你当初出宫,是让你休养?”杨云溪不给熙和说完的机会,直接便是打断了熙和,而后不留情面的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熙和登时说不出来了。倒不是她找不到理由搪塞,而是……她怕杨云溪不留情面,将什么事儿都拿出来说。
杨云溪似笑非笑的看着熙和,直看得熙和死死的抿住了唇瓣,将鲜艳如同蔷薇花瓣的唇都是抿成了苍白的颜色。
“李大人若是不肯拿出来也就罢了。”杨云溪看一眼李翌年,笑着抢在前头将话说了出口。反正盼着见朱礼的人,可不是她。
李翌年脸色一沉,心知肚明今日不拿出些真刀实枪来,倒是要一直这么被打太极下去。当下他也懒怠再多说,只是兀自冷笑一声,而后一撩了衣裳下摆朝着李太后跪下了:“太后娘娘,臣代表群臣,弹劾贵妃杨氏后宫干政,挟天子已令诸侯,且伪造圣旨!”
第九百五十五章 太极
及至此时,好戏终于是拉开帷幕。
李翌年这般一番义正言辞的弹劾,犹如晴天惊雷,瞬时便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而且叫人心中一凛。
李翌年罗列的这几条罪名,哪一条都不是什么轻省的罪名。后宫干政,挟天子以令诸侯,假传圣旨,哪一条坐实了,杨云溪就算不至于丢了命,这辈子也别想再翻身。
李翌年这便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直接往要害去。
然而身为被李翌年弹劾之人,杨云溪倒是半点的不痛快也是没有,最后反而轻笑一声:“我只当朝中大臣都是君子和有明辨是非能力之人。却是没想到,原来李大人却是也是会信口雌黄。”
对于李翌年的一脸肃穆如临大敌,杨云溪的神色却是显得未免太过轻松了一些。这般一对比,倒是更让人觉得杨云溪胜出一筹:李翌年太过肃穆,倒是落了下乘,有些刻意了。而她这般做派,却是坦荡磊落的架势。
熙和不服想要开口,不过想了一想到底是没多说——朝中的事情,她作为后宫之人,却是不好开口。李太后也就罢了,可是她……若是因此引火烧身,倒是未免得不偿失。
李翌年冷不丁被杨云溪这般反讽一句,自然也是恼怒。随后便是冷笑一声:“任凭杨贵妃怎么说,今日臣却也是要弹劾的。况且,这也并非臣一人逞强,而是天下人的疑惑!”
“既是要联名弹劾,弹劾的折子不知李大人有是没有?既说我是假传圣旨,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么李大人有证据没有?”杨云溪仍是不恼,仍是轻声慢语,仍是端庄大方。丝毫不见慌乱或是在意,叫人难以生出怀疑。
李翌年只是冷笑一声:“历来只有先弹劾再调查,我不过是提出天下人的怀疑罢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是杨贵妃你是清白的,又何必害怕?”
“我倒是也真不怕。”杨云溪抿唇浅浅一笑,凤眸微微一转,眸光却是添了几分凌厉:“民间若是状告他人,发现是冤枉旁人,尚且要受罚,那么现在,李大人这般空口白话就数落起我的罪名来,若是我是清白的,难道李大人也是打算让我一笑泯恩仇,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杨云溪此时的态度一转之前的温柔端方,陡然凌厉起来,倒是一时之间也唬住了人。
一直都慢悠悠品茶的忠顺王爷此时倒是开了口:“这话倒是也在理。李大人,我有一个法子,你听听看如何。若是你冤枉了杨贵妃,便是当着满朝文武,与贵妃三拜九叩道歉,洗刷她的冤屈。可若是杨贵妃——”
“我愿以我性命谢罪。”杨云溪神色淡淡,说出来的话却是掷地有声,更是狠绝得叫人有些咂舌。
一个拿命赌,一个却是三拜九叩,其中对比却是有些差距太大。
刘恩笑了一笑:“王爷素来心慈,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忠顺王砸了砸嘴,却是笑了一笑:“不过是意气之争,又何必堵上性命?李大人毕竟——”
“无妨。”杨云溪浅笑:“王爷这主意甚好。就这般罢。毕竟李大人是朝廷命官,哪里能和我一介女子相比。只是若我是无辜,却是还得王爷当着天下人的面,洗净我的冤屈才是。”
李翌年到底也是有脾气的,听了这话,便是冷哼一声:“既是如此,那我也赌上性命就是!”
李翌年说得言之凿凿,再是狠绝不过。
杨云溪却是不由得笑了:“是么?李大人既是要这般,那我自是没有意见的。李大人不要后悔便是。”这幅态度,却是给人一种她笃定李翌年是绝对不可能赢了这场赌局之感。
就是李翌年自己,看见了杨云溪这般情况之后,也是不由得微微一怔,心中油然生出一股狐疑来:莫非杨氏是有什么后招?所以才这般镇定?
若不是想着自己后头还有完全的安排,李翌年几乎当场便是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口快说了这般没退路的话了。
杨云溪看着李翌年那般神色,笑容却是加深了两分。
“却是不知李大人为何如此疑我。”此时再绕圈子也是不必,杨云溪便是直接切入了正题。“太后当时皇上回宫之时也是见过皇上的,还有太子和惠妃,也都是见过皇上,那圣旨更是用了玉玺的。李大人究竟是要凭什么说我是欺瞒天下之人?”
说完这话,杨云溪便是看了一眼李太后。
李太后微微一怔,随后点头:“的确,皇帝当时的确是好好的。虽然身受重伤,可是并无性命之忧。”
待到李太后说完,杨云溪便是含笑看一眼李翌年,虽是没多说什么,可是意思却是十分明显。
李翌年微一挑眉,随后也是笑了:“这也不过是只能证明当时皇上的确是清醒的罢了。”
“所以李大人的意思呢?”杨云溪挑眉看着李翌年。
李翌年但笑不语,意思倒是也是明显又清晰。
众人都是明白李翌年的意思,忠顺王爷皱眉:“李大人有话直接说,何必这般说一半藏一半?圣旨上是盖了玉玺印鉴的,这个却是作不得假。”
忠顺王爷的意思也是很明显:不管如何。这立墩儿做太子的圣旨,的确是有效的,他们是认账的。
“玉玺印鉴是真的,可是未必却是皇上的意思不是么?”李翌年笑了笑,站起身来灼灼的看住杨云溪,忽道:“杨贵妃口口声声说皇上只是要养身子,并无大碍。可是据我得知,皇上却是昏睡已久!根本就不可能传圣旨,更不可能批阅奏折!若是这般的话——”
若是这般的话,圣旨自然不是朱礼的意思,是杨云溪的。而那些奏折也是杨云溪处置的。
这么一来,杨云溪桩桩件件的罪过,便是都成立了。
杨云溪叹了一口气。
众人都是看向了杨云溪,心中难免怀疑。几个知道内情的人,更是心都提起来几分。
“可是李大人又是如何得知的呢?”杨云溪灼灼的看住了李翌年:“若是这个事情说不清楚,想来我倒是要好好的问李大人一个信口雌黄之罪了。”
可是同样的,说清楚了李翌年也是没好果子吃的。她等了这么半天,跟李翌年绕了这半天,等的就是这句话!
第九百九十六章 值得
?
被杨云溪这么一问,李翌年这才后知后觉的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露出破绽来了。
不过很快李翌年便是笑了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难道杨贵妃你敢反驳,这事儿是假的么?“
李翌年故意岔开话题,众人自然也是看得分明。不过却是架不住熙和此时开了口:“正是,贵妃难道不与我们好好解释一番,到底为何皇上养病这么久,却还是不能见人?”
“皇上之前的确是有一段时间昏睡。”杨云溪斜睨了熙和一眼,态度仍是从容:“但是那又如何?又如何能够证明我干涉朝政,挟天子以令诸侯,假传圣旨?”
这话一出,却是满座皆惊,众人都是诧异:知道内情的,诧异杨云溪就这么轻易承认了。不知道内情的……想来除了服侍的几个宫人,倒是也没不知内情的。
微微顿了一顿,杨云溪冷笑一声:“接下来李大人是不是又要问我,既是皇上昏睡,为何我却瞒着消息,不将此事儿告诉满朝文武?”
李翌年一声冷哼,寸步不让:“正是如此,皇上龙体关乎朝政根基,杨贵妃这般故意隐瞒,却是不知动的是什么心思。”
“连皇上都知此事儿断不可传出去,就怕动摇根基,太子毕竟年幼,这种事情一旦传出去,势必是群狼环伺的场面,我倒是要问问李大人,你们安的是什么心!”杨云溪站起身来,将袖子一甩,就那么长身而立,身上气势也是陡然凌厉了起来。
李翌年被这么一问,倒是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道理的确是这么一个道理,可是……若是这般的就被压住了,他今儿可不就成了一个笑话了?李翌年深吸一口气:“此事儿——”
“另外,我还有一事儿反倒是想问问淑妃你。”杨云溪冷冷的看住熙和,语气全然是质问:“太后香里被添的东西,入云可是什么都交代了,淑妃你又还有什么可说的?还有你给皇上送来的汤里,都加了雄黄,这又是什么意思?”
熙和冷不丁听见入云这个名字,面上倒是出现了一刹那的慌乱神色。不过很快她就笑道:”我却是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儿。雄黄这种东西……我为什么要加入汤里?至于入云下毒的事儿……入云不过是被揭发了,所以心怀怨恨,想要拉个垫背的罢了。她的话,又如何能够相信?”
熙和这么一番话,说得既是冷酷又是无情,更是也有那么一些合情合理的味道。一下倒是叫人信服。
只是……
“原来在淑妃娘娘眼中,入云竟是如此卑劣之人。”这下倒是不等杨云溪再开口,昭平公主冷笑一声倒是如此问了一句。而后,便是听见昭平公主抬手击掌。
众人微微一怔,便是都看住了昭平公主。昭平公主下巴微微一点,示意众人看向屏风后头。
屏风后头被绑着推出来的,不是入云却又是谁?
入云如今的样子自然是狼狈不堪的,尤其是被绑得跟粽子一般,连个手指头都几乎动弹不得的样子,更是叫人忍不住的心生怜惜。倘若入云不曾对李太后下手的话,众人倒是的确要心生怜惜的。
杨云溪怜悯的看了一眼入云,便是侧过头去。这个时候,她是真真儿替入云有些不值。
李太后同样也是微微一怔,随后便是将目光挪开,不肯再看入云一眼——在李太后看来,入云这样背叛她的人,自然是不值得再多看一眼的。
入云第一眼看的却是熙和。至于李太后那儿,她倒是完全顾不上了。
入云的眼圈儿是红的,眼泪挂在眼睫上,几乎是快要坠落下来。不过却又不知为何入云生生忍住,倒是始终不曾坠落下来。
昭平公主看了一眼入云旁边的宫人:“好了,让她说话罢。”
入云旁边的宫人便是将入云口中的布取了出来。
入云被这样的动作弄得回过神来,当即却是不再看熙和,反倒是低下头去,不大舒服的抿了抿嘴唇后才开了口。一开口,声音却是低沉无比:“原来奴婢在淑妃娘娘心里,竟是这般的不堪。”
熙和至始至终都是没看入云一眼。听了这句话之后,更是沉默不言,木偶一般坐在椅子上,仿若没听见入云说话,又仿佛是觉得入云身份低贱根本不配和她说话。只是那副样子,唬得住旁人,却是唬不住昭平公主。
昭平公主冷笑了一声:”怎么淑妃你却是一眼不敢看入云呢?你看看入云,当着她的面儿再说一遍,你是如何揭发她的如何?”
熙和的手指猛然一颤,随后便是僵住。面上而后虽说有了一些表情,可是到底却是也没敢看入云,只是看了一眼昭平公主:”公主这是什么意思?如今咱们说的是贵妃娘娘的事儿,公主如此,未免有些偏帮和转移之嫌。”
昭平公主却是灿然一笑,压根就不将熙和的指摘放在心中:“你又何必如此说?不管你如何说,这件事情,你总归要给个交代的。至于别的,今日横竖也要弄清楚,你也不必着急。“
熙和抿了抿唇,到底还是看了一眼入云。
不过却又仿佛入云身上沾着什么夺命的毒药一般,熙和一沾便是又迅速的挪开了。也不知她看清楚没有,不过随后却是听见她道:“入云,你我无冤无仇,你又何必与我过不去?我只是说了事实罢了——”
入云听了这话,便是露出一个笑容来。只是那笑容太过苦涩,看得人眼眶都是有些禁不住发酸。
就是昭平公主觉得自己已是心硬如铁,可是此时还是有些不忍心再看下去。最终,昭平公主轻叹一声,对着入云言道:“入云,你又何必如此?有些事情,总归要想想,到底值得不值得。”
其实昭平公主是最没资格说这个话的,当初她喜欢林萧彦的时候……不过在昭平公主看来,她和林萧彦是两情相悦,她付出什么都是愿意和值得,可是入云呢?
入云怔了怔神,喃喃的动了动嘴唇:“是了,哪里又值得呢……”
第九百五十七章 山鸡与凤凰
入云这话一出,熙和便是又一颤。正待说话,杨云溪此时却是缓缓开了口:”淑妃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说话得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有何必害怕呢?倒容易叫人觉得你心虚。”
被杨云溪似笑非笑的目光一扫,熙和只觉得心里更烦躁了。只是杨云溪都说了这样的话了,她再开口,倒是显得有些过了,的确是不好再开口说什么。
而昭平公主同样也是似笑非笑的看了熙和一眼,没吱声。不过那目光叫人看着却也难免多想。
入云抬起头来,倏地冲着熙和灿然一笑:“熙和,你曾与我说,咱们日后可以一直在一起。如今看来……这话倒是也能实现了。”
说完这句话,入云便是看向了昭平公主:“公主,我认罪。”
入云的话里带着颤音。语气更是无比的绝望和苦楚。最后入云轻声的,仿佛是自言自语的哀求了一声:“这是我一人的罪过,我的家人——”
“你的家人对李家忠心耿耿这么多年,不应为了你这个不孝女摊上性命。”不等昭平公主应允,李太后倒是开了口。这还是今日李太后为数不多的几句话,更是对入云说的第一句话。
其实也不必多想,便是知道李太后到底还是对入云服侍她多年有些心软的。
昭平公主看了一眼李太后,一时之间心头却是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母后对一个服侍的宫人都是这般大度,可是对她这个血浓于水的女儿,对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却是偏生又是那样的无情。甚至无情的叫人绝望冰冷。
不过,昭平公主却是没表现出半点来,只是挪开了目光不再去看。
杨云溪倒是诧异的看了一眼李太后:她一向觉得李太后这个人除了朱启之外,对旁人都是没有心慈手软这种情绪的。可是今儿李太后对入云……说起来,倒是有些可笑了。只是不知道李太后自己会不会意识到这一点。
杨云溪只看了一眼便是挪开了目光,看了一眼脸色都是变得有些煞白的熙和,倏地轻笑一声:“淑妃的面色怎么的这般的难看起来?”
熙和没吱声,李太后看一眼熙和,仿佛是有些不甘心的,再一次开口确认:“入云,是谁指使你的?可是淑妃?“
入云轻声的承认了,一直没掉下来的眼泪,在此刻也是掉了下来。
李太后狠狠的闭了一闭眼睛,而后再睁开的时候,却是只剩下了冷厉。她也不看熙和,只看向李翌年:“翌年,你来说。”
这便是质问的意思了。不过这个事情越过熙和直接去质问李翌年,其实也是一个试探:李家若是解释,那么便是表示这件事情要么李家知情,要么就是不肯舍弃熙和。当然,李家也可能完全就不解释。若是不解释的话,却只说明了一个事情,那就是熙和被舍弃了。
熙和一下子绷紧了心弦,猛地看向了李翌年。不等李翌年犹豫,便是起身直接跪下了:“这件事情和臣妾并无干系,还请太后明鉴。莫要因为入云的信口雌黄,便是让臣妾蒙了冤!“
熙和华美的衣裳铺陈了一地,倒是意外的显得有些委屈。
同样是一袭蓝裙,杨云溪到了如今还是那般的端庄大方,而熙和……可见这个世上,纵是再怎么拼了命的想要与对方平起平坐,可是到底山鸡就是山鸡,凤凰就是凤凰,不可能混淆。
“你又何必呢?”杨云溪笑了一笑,神色淡淡:“既然入云开了这个口,自然也是有证据的。我若是你,便是敢作敢当,何苦非要做这样无谓的挣扎?“
杨云溪这番话却也是不知道触动了熙和哪一点的心思,熙和蓦然抬头,神色近乎狰狞:”哦?敢作敢当?那贵妃你可敢说一句,那圣旨的确是皇上的意思?果真不是你擅自决定?“
”即便是我的意思,却也是皇上同意了的。也是众望所归的。“杨云溪叹了一口气,近乎怜悯的看着熙和,只是嘴里的嘲讽却是毫不留情:”与你怎么又相同?“
说白了就是,你若是有朱礼撑腰,你自然也可以这般硬气。只可惜……
杨云溪还是第一次在朱礼别的女人这般拿出这样的态度来。不过如今看来,效果却是真真儿十分不错的:熙和煞白的面上重新浮出了红晕来,那显是被气的。
昭平公主不厚道的笑了,而后道:”立太子的确是皇上的意思,当时我却也是在场的。另外,杨贵妃是看了奏折,可是我也是一起看的。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昭平公主和朱礼素来感情便是极好,而且昭平公主又是太后的亲生女儿,所以此时昭平公主说出这话来,倒是让人不好质疑。也无从质疑。先帝也好,又或是先帝之前也好,昭平公主便是参与过不少政务。再拿后宫女子干政这个说法来,却是也不合适。
最主要的是,这会子除了李翌年和熙和,其他宗亲也是没有一个愿意出声的。
入云看着熙和,双目灼灼,语气却是苦涩轻柔:”回太后的话,奴婢罪该万死,可是淑妃娘娘却也是罪大恶极。药是淑妃娘娘给的,她说她只想要太后您失了冷静,让您无法觉察她做的事儿,也是报复您当初不肯护着她。但是这药,对您性命却是无碍——”
“因为对性命无碍,所以你便是应允了。”李太后面无表情的接过话去,灼灼的看着入云:“所以我对你这么些年的信重,也被你抛诸脑后。入云,她到底许了你什么条件,竟是让你如此趋之若鹜?甚至连理智都是失了?看着我如同魔障一般变成了暴躁易怒,连冷静思量都做不到的疯女人,你心中作何感受?熙和是白眼狼,你呢?入云!“
李太后是动了真怒的。最后声音拔高了若干,仿佛是用力的冷喝出声,直叫人觉得有些太过震撼。
当然,若不是心中在意,李太后自然也不会是这般情状。
杨云溪看了一眼昭平公主,悄悄的递了个询问的眼色过去。这件事情……关乎到后宫名声,怕是也不好在这里明着说出来。
第九百五十八章 逆转
昭平公主看到了杨云溪的眼神,而后沉吟片刻倒是皱了皱眉:若是不将这事儿说出来,倒是便宜了熙和了。
环视一圈,想了一想又都是宗亲,昭平公主到底是觉得说了也无妨:姓李的绝不可能主动将这事儿往外说。而姓朱的……今儿能在这里的,也都是自己人,更是犯不着将朱家的丑闻往外说。
故而昭平公主当下便是开了口,不过却也是没明说,反而遮遮掩掩的言道:“其实这件事情母后还是不要再问得好。这事儿……倒是有些不好说。”
只是李太后如今正是在一个十分暴怒的阶段,如何又能够止住心中这种情绪?当下便是冷笑一声:“有什么事儿是不好说的?事无不可对人言,你直接说便是。也并无什么不可说的。”
昭平公主蹙眉还待拒绝,李太后被药影响了的易怒性子此时却是在此时猛然发作,几乎是一下子就拔高了声音:”说!“
这一声,倒是真真儿有了太后之威势。
昭平公主无奈叹了一口气,关切看了李太后一眼:”我说便是,母后又何必如此动怒?倒是别因为这个气坏了身子。“
李太后被这么一说,倒是猛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又冲动了。当即蹙了蹙眉,强自将怒气压抑了一些——只是到底也是无法完全压抑,不过是勉强不至于失去了理智罢了。
昭平公主也不看熙和已经微微颤抖的样子,只是淡淡道:“想来,大约是淑妃答应和入云做那假凤虚凰的夫妻罢了。入云,淑妃可允诺过你,将来她回宫之后,将你从太后跟前要回来,然后与你永远在一起?“
入云没有反驳。事实上,在她承认了一切之后,她便是如同木偶泥雕一般,就那么垂眸呆怔着,仿佛看不见也听不见。自然,面上没什么神色,也无从猜测她心头是有什么情绪波动。
昭平公主这才看向熙和:“你给入云的东西,都叫我们搜出来了。”
熙和此时俨然就如同暴雨之后零落的花瓣,失去了颜色不说,更是陷在了污泥之中,再没了高洁娇艳的美好样子。只叫人觉得嫌弃。
李翌年抿紧了唇,使劲闭了闭眼睛后,再睁开却是已是一片冷冽和漠然。只见他深深朝着李太后一拜,言道:“此事儿臣却是不知情,更不知道淑妃如此大胆和心肠狠毒,更如此的不知廉耻……”
不知廉耻这四个字,就像是世间上最锋利的刀子,一下子便是戳入了熙和的心中,直让她疼得仿佛整个人的神魂都是止不住战栗。
熙和伏在地上,整个人仿佛都是失去了骨头和支撑,几乎瘫软下去。她的脸埋在手背上,纵然闭着眼睛,眼泪却还是一滴滴的止不住的就涌出了眼角,然后落在手背的肌肤上,仿若滚烫的热油,烫得她浑身都是止不住轻轻颤抖。
杨云溪看着熙和如此,却是罕见的未曾心生怜悯。反而只觉得理所当然——李翌年不知廉耻这四个字,是没用错的。若是她,她会再加上四个字,那便是薄情寡义。
背叛李太后,对李太后用这样的手段,是寡义。
而许诺入云,利用入云之后又背后这般揭发入云,则是薄情。
人可以卑鄙,但是不能无耻。若是连耻辱之心都是失去,那和牲畜又有什么两样?熙和这般,却是空长了一个美丽灵巧的皮囊,着实是枉为人。
熙和此时处境,就好比是惊涛骇浪上一艘柳叶小舟,孤立无援。就连李家人也是抛弃了她。
不然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杨云溪想着李太后当初舍弃熙和,而李太后又被李家舍弃,最终熙和也被李家人舍弃,如今李太后也是舍弃李家。这桩桩件件,兜兜转转,却是哪里都雷同。
忍不住的翘起一个讥诮的弧度,杨云溪收回目光,悠然的点到了另一处要紧的地方:“其实,我倒是有一件事情很好奇——淑妃你是如何保证自己一定能回宫的?事到如今,我想淑妃你却是不介意与我解惑罢。”
熙和却是置若罔闻一般,只是伏在地上轻轻战栗,并不答话。
昭平公主这下也是讥诮的笑了:“这个时候又何必做出这般姿态来?其实你不说,我也是能想到的,无非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罢了。皇上一直昏睡,只有你能让皇上醒来,你想回来,我们的确是谁也拦不住。“
昭平公主这番话内幕有些多,倒是叫众人都是忍不住的哗然了一番。忠顺王爷更是问道:“公主这话的意思是——”
“便是字面上的意思。”昭平公主神色淡下来,目光微冷的看着熙和:“刺杀皇上,是熙和一手策划出来的事儿罢了。皇上之所以昏睡,是中毒的缘故。至于解药……想来也在熙和手上。”
李翌年此时倒是坐不住了,忙跳出来道:”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和李家有没有干系暂且不说。咱们现在说的,是皇上中毒的事儿。李大人莫要打岔才是,不然耽误了皇上,你可担待得起?”杨云溪冷冷的斜睨了李翌年一眼,直接出声将李翌年的话打断了。
李翌年被这般无礼对待,倒是有点儿不适应的僵了一下,奈何斟酌了一下,此时不是和杨云溪硬对硬的时候,便是干脆气哼哼的选择了沉默闭嘴。
熙和此时也似乎是回过神来一般,缓缓的支起身来,而后挺直了背脊,空洞的目光也是渐渐的有了神采。她徐徐起身,也不说话,不过面色却是渐渐恢复了。待到人重新坐了下来,她甚至还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似乎是不愿失去了仪态。
只是现在,谁还有心思去看她的衣裙?都只是巴巴的等着她的回话呢!
“呵。”熙和终于出声,却是发出了这么一句近乎嘲讽的单音节来。她的唇角也是配合的勾了一勾,最后才淡淡一笑:“既是你们都知道了,又如何还有胆量与我这般说话呢?”
熙和此时的神态,就像是一个拿了好牌的赌徒,自信又骄傲,那股子得意的劲儿,却是怎么也掩不住。
第九百五十九章 相挟
熙和的得意劲儿却是怎么也掩不住。让人看着,便是心生厌恶。
什么娇艳容貌,什么秀丽柔婉,在此时都是只剩下了叫人不愿意直视的丑恶。
熙和这么一番话,也算是彻底的承认了这件事情:朱礼的毒,的确是她下的,而解药也在她手里。她的确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呵。”杨云溪也是禁不住发出了一声嘲讽的轻笑,而后她微微眯起眼睛,与熙和对视:”若是我们不肯呢?“
”那皇上就这般在昏睡中死去,与我陪葬也没什么不好。大不了,黄泉路上再与皇上作伴便是。“熙和笑起来,灿烂又明媚,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是透着一股子歇斯底里的疯狂。
熙和疯了。
若是朱礼真的没醒,面对熙和这种态度,只怕还真是不好办——毕竟不管换成了是谁,这件事情都不可能是不顾虑朱礼的生死。
不过现在么……
杨云溪压下心头的不在意,只做出压抑的模样来,随后蹙眉问熙和:“那你不妨说说条件。”
熙和倒是也委实不客气:“我要墩儿。”
杨云溪微微一挑眉,其他人同样也是差不多的心情。最后杨云溪轻笑一声,不无讥讽的问:”既是如此,那么你倒不如干脆再说让你做皇后好了。“
熙和浅浅一笑,似有些羞意:”你若愿意,我自也是没有意见。“
昭平公主被这话登时就气笑了,不由骂道:”果真是不知廉耻。“
熙和垂眸,毫不在意的样子:“有地位,才能讲廉耻。对于没有地位的人来说,廉耻这种东西,又怎么可能会有?连活都要活不下去了,还要廉耻做什么?“
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熙和也是的确是不打算再要脸皮了。
杨云溪看了一眼踌躇不堪的忠顺王爷,而后叹了一口气:”不,这事儿我却是不能答应你。墩儿已经记在了惠妃名下,而且你……不配做太子养母。”
不配两个字,被杨云溪这般轻轻道来,却是格外的打脸。众人恍惚之间仿佛都是听见了杨云溪将巴掌甩在了熙和脸上发出的清脆声响。格外的响亮和大快人心。
李太后闭上了眼睛,仿佛不堪承受这样的一场闹剧。
而李翌年也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若是熙和成了事儿,李家自然不会吃亏,同样熙和若是没能成事儿,他此时不开口,自然也算是撇开了干系。
至于忠顺王爷等接宗亲,却是到底是没能开口:这个时候,开口说什么也似乎有点儿不合适。再说了,这些事情,着实也轮不到他们来做主。
熙和也不在意旁人的反应,只是玩味的看着杨云溪:”你不是素来对皇上一腔情谊么?怎么,此时又舍不得了?所以宁愿皇上就这么在睡梦中悄无声息的死去?“
杨云溪摇头,“不管如何,你不配,所以我不允。”
这话便是等同于一个响亮的耳光,再一次狠狠的打在了熙和的面上。
熙和有些羞恼,怒目瞪了杨云溪一眼,冷笑一声:“杨氏,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倒是想知道,你打算怎么给我吃罚酒。”杨云溪自也是不惧熙和,只是凉笑,神色却是丝毫动摇也不曾有。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落在熙和眼里自然又是刺目得很。
熙和垂眸,却是看了一眼李翌年。
李翌年被这一眼看得心中一震,登时瞪大了眼睛,生出一丝恐慌来。不过还不等李翌年阻拦熙和,熙和却已是开了口:“其实也不打紧。若是将墩儿给我,这江山好歹还是墩儿的。可若是不给我……太后娘娘不是一向喜欢朱启么?那让他来当皇帝,您看如何?”
李太后悚然一惊,再也沉不住气,猛然的睁开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住熙和:“你说什么?!”
李太后的惊诧倒不似作假。可见她的确是不知情。
而熙和看着李太后这般反应,倒是笑容越发的灿烂了几分:“太后您怕什么?当初您心心念念的要让朱启做皇帝,如今怎么倒是害怕起来了?”
杨云溪和昭平公主对视了一眼,都是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熙和背后的人,是朱启?
“朱启的情况,熙和你竟然是不知么?”杨云溪挑眉,笑吟吟的看了李太后一眼:“我想比起皇位,想来安王爷更想要性命才是。毕竟,他府中那么多的美人,若是他……岂不是可惜了?”
“那点毒,又何以畏惧?你当你着人配出来,我们便是找不到人解了?更何况,你那毒本就没有解药,所谓解药,也不过是压制着毒不发作罢了。”熙和一声冷笑,眸子里却是透出得意来:“既是如此,那更是无可畏惧了。”
杨云溪微微挑眉,心中暗道有意思。朱启原来一直是在扮猪吃老虎?示弱与人?
那么……
杨云溪侧头看了一眼李太后,见李太后完全已是听得怔住了,这才又转过头来,重新看住了熙和。只是心头到底是替李太后叹了一口气:就在李太后尚且因了朱启的安危受制于她的时候,朱启却是已经找到了解药。可是朱启却是一直不曾与李太后提过半个字。
更甚至,朱启和熙和合作。而熙和则是对李太后下毒。
却也不知此时李太后心中是怎么样一个心思。
“既是如此。”杨云溪垂眸沉吟思量,随后便是淡淡吩咐刘恩:“绑起来罢,若是真有此事儿,便是送熙和和李大人先上路。”
熙和却是比刘恩更快一步。她本离李太后便是不远,此时猛然就窜了过去,而后拔下头上细长的金簪,死死的抵在了李太后的脖子上,轻笑一声:“谁敢妄动,太后的命可是保不住了。”
杨云溪一怔,随后却是笑出声来。
众人都是不知她为何发笑,只有些傻。
而李翌年似乎也是被熙和这般的动作提醒了,当即也是直接就冲着杨云溪来了——刘恩自然不是吃素的,也不跟李翌年客气,抬脚便是直接蹬在了李翌年的肚子上,也不开口,只是冷冷一笑。
熙和毕竟离李太后近,突然发难谁也没料到。
可是李翌年隔了这么远,还妄图……
李翌年还没回过神来,又被昭平公主一鞭子抽得彻底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