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TXT下载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全文阅读

作者:太史令的鼠标     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txt下载     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全文阅读

第一章 风雪会佳人

    大雪下了两天一夜,下午细细拉拉地停了,浓云却不散,压着林子,现出一片接天连地墨汁般的黑色,林子里却又是一番风景,树梢地面给厚厚的白色裹住盖住,一丁点嘈杂的声音都透不出来,这世界似乎除了黑便是白,除了风声便是死寂,若不是离近村子又在炊烟的下风,这冰天雪地里似乎只剩下冷这一种知觉了。

    雪天是动物们的挨饿日,却是猎人们的饕餮时。冬季长林边上没什么大型猎物,钢叉弓箭没处使唤,倒是下套网开铁夹的好时机,张老三早晨下的套,到了这个点,已经套住了三只野兔和一只地鼠,野兔连冻带吓,已是奄奄一息,地鼠却不甘坐困,在张老三背上不住挣扎撕咬,奈何猎人用的口袋怎是它几口就能咬穿的。他本可以使劲往石头上一掼把地鼠摔死,但是三只兔子能吃好几天,他并不急着吃地鼠,回家用麦粒把它养起来,养肥一点好请丈人过来下酒,所以任由地鼠在后边翻江倒海,心里却是一个美字了得。

    正深一脚浅一脚觅着来路回村,突然间背上的地鼠不闹了,僵得如死了一般,张老三有些纳闷,地鼠这畜牲不会装死呀,自己也没把口袋封死,留着通气口呢。

    他翻下口袋,拎起通气口往里看去,见地鼠缩在兔子中间一动不动,怕不是真死了吧。正想戳戳地鼠探探虚实,蓦地,林子里平地起了三尺风,刮得树枝上的积雪扑簌簌兜头盖脸落了下来,灌到脖领里好不难受,张老三正吸着冷气弯腰从领子里往外翻雪,口袋里的地鼠倒像是自己受了冰激,猛然间打了个激灵,一挺身疯狂地向袋子口钻,本来系得挺严实的口袋,被地鼠玩命地撕扯,竟给挣松了,张老三顾不上拍雪,连忙上来往回捂地鼠,谁知地鼠受了惊,拼命地挣扎,未等张老三手到,已然钻出了口袋,也不管东南西北,照着树木茂盛的地方就钻。

    张老三合身向地鼠扑去,却给地鼠从指前溜走,等从雪地里再站起来,地上只剩下一溜逃跑的小小脚印,张老三狠狠骂了两句,正要拾布袋回家,却听得身后沙沙作响,像是大兽接近的声音,联系到地鼠刚才的表现,怕是小家伙远远地感应到了野兽接近。他毕竟猎了二十年的兽了,临危怎么应变还是知道的,急忙瞅准一颗树,三下五除二爬了上去,再向下看时,却没什么野兽出来,沙沙的声音也停了。

    正在纳闷,突然觉得眼前凶光大盛,一抬头,正看到枝叶空隙里,一丈之外的树冠中也藏着一个人。说是人却有些不对头,这三九寒天的光着膀子也不怕冷,嘴里血淋淋的好像正叼着逃跑的地鼠,最不正常的,是那一对放出凶光的眼睛,血红血红的,看着比饿狼的红眼还要瘆人。

    那人显然也看到张老三了,鼻子动了动,嘴一松,血乎乎的死地鼠掉到地上,不打招呼不说话,就这么恶狠狠地盯着他。

    张老三还是老道,知道这时候要命要紧,兔子是不能抠门了,抠了兔子,自己就危险了,于是他慢慢从口袋掏出一只野兔,冲着那人晃了晃,果然他的眼睛随着兔子左右摇动,张老三知道有门,便引着那人,将兔子远远地扔到了雪地上。

    谁知那人扭头看了看地上的兔子,却并没有跳下去捡拾,转回头将凶光又盯回张老三身上。张老三给盯得浑身发毛,猛地将另一只兔子扔向那人,接着跳下树枝,全力向林外跑去。

    跑出没十步,背后响起刚才听到的“沙沙”声音,回头看,险些把午饭吓出来。后边追的哪里是人,分明是一个怪物,腰以下竟连着长长的蟒身,扭曲着像蛇一般游动。眼瞅着就要追上,张老三扔出最后一只兔子,却是准准地扔向怪物的脸,嘴里还不忘咋呼:“天上地下,惟尖子强,留人一命,山高水长!”

    那怪物哪里听得懂他这些个行语,死兔子只耽搁了一弹指的速度,之后便飞一般地扑向了眼前的人类,仿佛这才是它最美味的大餐。

    长林外,于家堡,有三个人坚定地称自己这天傍晚听到了来自长林里的一声惨叫。

    暮色渐沉,天地失彩,铅云更重了几分,远山含黛,近水凝墨,只有白茫茫的大地不肯睡去,依旧指引路人前行。落雪无风,将万籁掩覆,若不踏雪,只有心跳与呼吸可闻。清冽冰冷的空气提人心神,偶有一缕柴炊烟气飘过,好似尝到了百姓家常,舌底不禁生津。

    一骑一车出览椒门东行,往逍遥池西北岸驶去。大雪已下了一夜一天,看势头仍不肯停歇,周遭莫说行人,便连只飞鸟都看不到,车骑如两个墨点在白色的画卷上移动,分外显眼,却又分外安全,再无人肯在这时出门饮雪吞寒。

    除了这一个!

    逍遥池静如墨玉,湖心一处白点是一叶扁舟,舟上一个老翁戴斗笠披蓑衣,浑身已给大雪覆白,一支细细的鱼竿伸出舟外,鱼线动也不动,老翁似入定一般,又似给这寒冬冻成了冰雕,如不仔细观瞧,还以为一人一舟是块湖中突石。

    车骑来至岸边,一身貂裘的骑者翻身下马,虽包裹严实,仍不掩其动作英姿,他来至车前,先撑起一把油伞,车夫掀棉帘,骑者伸手自车中迎出一名白裘女子。

    暮雪为之迟滞,镜水泛起涟漪。

    此女容貌超然绝世,娉婷无匹,配以白裘,直叫天地失色,脸颊浮现的一抹粉晕,宛若黑白世界中唯一的色彩。

    骑者柔声问道:“车内可冷些吧?”

    “暖炉就点了三盏,大哥把小妹想得太娇弱了吧!”女子声似编罄,典雅通透,又如石上清泉,灵动飘逸。

    “你风寒将好些,这大雪天可不能再受凉了!”

    女子心中一暖,焕作满面春光,随即问道:“大哥说带我出来看有趣的东西,怎么把我带到逍遥池了,难不成是来赏雪?”

    骑者豪迈不失柔情,微微笑道:“双洲听雪自是钟玄一景,不过今天带你来是探秘的!”

    “哦,什么秘密?”

    骑者笑而不答:“等会到了地方你自然知道。”他再向车夫说道:“你把车马趋到盐仓码头去,我若不叫你,两个时辰后再回此处接我。”

    车夫面显严谨:“属下还是陪您一起吧?”

    骑者诡异一笑,向女子方向努努嘴:“你放心,我们是去探秘,又不去闯龙潭虎穴,要你缪成何用!”

    缪成欲再坚持,骑者伸手止住:“就按我说的办!”

    缪成无奈,向骑者与女子分别行礼,转身驾车引马而去。

    待车马走远,骑者自袖中掏出一根骨哨,放在唇边吹响三下,湖心白点蓦地一动,钓翁收杆抬桨,向岸边荡来。

    女子静立岸边赏雪,也不催问骑者,时间稍久,湿寒毕竟侵体,她微微缩起玉颈。

    此举并未逃过骑者视线,他伸手将女子揽入怀中,女子身子软绵绵地倚在骑者怀中,脸颊轻轻往他坚实的胸膛一靠,体内顿时跃起一轮暖阳。

    软软娇躯柔若无骨,淡淡清香直透重楼,骑者长呼一口气,胸襟为之畅达,搂着女子的左臂也更紧了些。

    一黑一白一对情侣,悄然融入到玄素世界当中,不多一分打扰,但添一分缠绵。

    未久,钓翁抵岸停舟,在舟内微微躬身,堆起皱纹笑问:“三爷今日不是一个人来啊?”

    骑者三爷大方回道:“难得好雪景,便带尹姑娘一起登洲玩玩,老干的老船能坐得下吧?”

    钓翁老干哈哈一笑:“坐得下坐得下,人老船不老,快快上船吧!”

    二人登舟,相对而坐,三爷仍为尹姑娘撑着伞,尹姑娘微显腼腆,三爷知她不愿在人前显露,于是放她静赏雪湖,自己和老干攀谈起来。

    “今天收获不少嘛,钓了满满一篓!”

    “都是些小鱼,大鱼全都潜到湖底喽。”老干话外有音。

    三爷眼神闪过一丝无奈,像极了御苑铁笼中雄狮的目光,但转瞬便接上话头:“吃你老干的浊酒,煎几尾小鱼足矣,哪里用的上大鱼!”

    “就怕老儿的浊酒刚烈,小鱼顶不了辣,回头还得顶风冒雪回来钓大鱼!”

    三爷笑笑不语,余光扫向尹姑娘,见她似未发觉二人话外之音,忙将话头岔开,和老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烹鱼。

    轻舟很快渡到解洲,三爷一跃上岸,伸手接过尹姑娘,老干将船系好,当先引二人进入林中。

    解洲与偃洲是逍遥池心的小岛,二岛有曲桥相接,但通外陆路只有偃洲至永安门的一条曲桥,进出解洲若不从偃洲走过,则需乘舟。二洲草木葱郁,珍禽集栖,偃洲上筑有星月坛,是为天子祭天之用,解洲上筑有兰台,专门典藏朝廷黄册。一坛一台看着华丽,但平日里并无多少人光顾,又因其被列为禁地,寻常百姓根本不得登临,是以洲上格外宁静,仿佛与七里外灯红酒绿的东市是两个世界。

    唤作三爷之人是当今天子的第三子,上高下犁文,依军功封爵颖王。女子名叫尹菩轩,是东市明珠遴甄坊的头牌歌伎,与颖王情意相通,只差一层窗户纸未捅破。老干自是兰台的一名老吏。

    颖王麾下有个弘经馆,是其幕府,内中奇人异士颇多,半年前受人指点,讲到故纸堆中埋黄金,他闲来便登洲阅档,果然获益匪浅。兰台只限百姓,堂堂皇子当然不在禁列,颖王出手阔绰,虽是暗中阅档,得了好处的兰台官吏难得糊涂,便任其随意出入,不过为掩人耳目,均在夜里派舟接送,颖王也有盘算,重赏之下买得众吏守口如瓶,不叫外人知道自己跑来兰台。老干打了大半辈子光棍,台丞索性便将他安顿在了洲上,权做个守门人,是以大多时间都是他来接待颖王,一来二去便熟稔了。

    老干虽然独居,但并不古板,见到才子佳人雪夜相会也不好奇,只把颖王情侣请到客堂便自去忙活了,颖王是这里的熟客,一应规矩程序都懂,放着两人闲看私聊,大家都自在。

    此时天色已沉,屋外落雪更浓,在解洲上已看不到逍遥池岸边,客堂内一盏橙黄豆灯稍稍化开凝固的雪夜,但昏昏暗暗更显寒冷。兰台从来不是什么招人待见的府库,是以一应用度从简,只飞檐斗角略略装点一下门面。客堂似乎比室外还阴冷几分,尹菩轩坐在长桌前微微发抖,颖王瞧在眼里,忙褪下肩上貂裘往心上人肩头一披,道声“稍候”,自己跑去后厨,问老干要来火盆,亲自在客堂内燃起一堆炭火。

    木炭腾起融融暖色逼退冷黑,尹菩轩起身,自袖中抽出纤指,将貂裘重新为颖王披上,此刻堂中无人,她略显放松,问颖王道:“大哥带我来此不会是要查档阅史吧?且不说我对历史一窍不通,便是这布衣身份也不合制度啊!”

    颖王趁机握住尹菩轩冰冷柔手,贼兮兮笑道:“你落入我手中,怎还能再称布衣?”

    尹菩轩抽回手轻呸一声,脸上泛起红晕:“也不害臊,叫人听去多难为情!”

    颖王笑得甜蜜,叫尹菩轩坐下,转身自木架上抽出一物,却是一本二指厚的牛皮硬封册子,封皮给磨得锃亮,显然屡经翻阅,书角书脊包着铜箔,斑斑绿锈托衬岁月。

    “别看这册子其貌不扬,整个兰台的库藏可全在它的囊括之中。”

    颖王紧挨尹菩轩坐下,翻开封面,泛黄的纸张上用正楷写着纲目门类,尹菩轩全然不懂。

    “大哥可别是叫我雪夜苦读经史子集吧?”

    “莫急,有你高兴的时候!”颖王略捥袖口,“告诉我,你最想知道何事?”

    “大哥此话怎讲?”

    “管统天下大事要物,我都能代你查到,就看你想知道些什么?”

    “真的么?”尹菩轩微加调侃,“我想知道大哥小时候哭过多少次鼻子!”

    “别淘气,你大哥一岁后就再没掉过眼泪。”颖王轻刮尹菩轩如玉鼻梁,“我讲的意思是史上发生过的事情或器具实物的来历,比如说你们遴甄坊的来头。”

    尹菩轩半信半疑半调皮:“那好,大哥就先找找我们遴甄坊是打哪儿来的吧。”

    颖王伸指索寻,在总目里找到机构索引,连翻纸页,再在机构目内找到民寮,民寮内找到声色部,此册已无法再细致查询,颖王起身,在架上搜查一番,又抽出本册子,册子与刚才一本装饰相同,但厚了许多,翻开再查,不久便寻到遴甄坊三字,不过这仍是目录册,记载详情的原档要到库房查调,颖王问道:“轩妹可想进库房里看看么?”

    “合适么?”

    “有什么不合适!”颖王自怀中摸出一串钥匙,开了架尾一具铁柜,柜中密密麻麻挂着百串钥匙,每串钥匙下方都标注着库位。颖王找准钥匙,再将铁柜锁好,回身扶起尹菩轩,轻托玉腕,引她向库内走去。

    兰台主建筑有二,正南大殿为办公、查阅之处,殿北一座五层高楼是为库房,楼高墙厚,窗小檐广,楼周挖有水渠,连通逍遥池,兰台最重防火,是以须得近水。除了铁条叉死的透气小窗外,楼库完全封闭,只大殿底层的查档客堂与办公官署有两条密闭的廊桥连接。此处廊桥内设有三道关卡,均以厚实铁门锁闭,颖王早有钥匙,一一开启。

    打开最后一道铁门,迎面扑来一阵暖气,淡淡霉气被樟气压服,眼前火光融融,每隔十步,外墙便有一处壁炉,壁炉半藏地下,其内炭火在铜盆中安静地燃烧,壁炉外围着一圈活水,便有火星飞溅,也不怕燎着他物。库区首重防火,其次保温保湿,冬季若不上火,库内低温不利典册图籍保存,是以修建内库之时,先以环廊围绕,廊内清空,不留任何可燃之物,壁炉取暖,周边设有水道,即可防火,又可保湿。

    尹菩轩沾了暖气,精神也好了许多,撒娇道:“早有这般暖处,大哥还叫我在外边挨冻,真是好心机,不然怎有机会摸我手来!”

    “我还想搂着妹子呢,那样不更暖和?”

    “呸呸呸,就属你心思深!”

    木炭偶爆噼啪之声,二人四足踏在石板地上,脚步声分外清晰,如此更加衬托出库内安静,如此幽会气氛令尹菩轩情潮涌动,双手顺势挂住颖王胳膊,半边身子软绵绵倚着他前行,说不出地温存。

    上了三楼,绕过两道环廊,颖王停步,取钥匙打开樟木门,库内一团漆黑,尹菩轩往后缩缩,颖王知道她怕黑,忙伸手搂住她肩,迈步进入库房。

    借着环廊火光,依稀可见库内层层列列排满木柜,樟木气味更加浓郁,颖王带尹菩轩走到暗处,自怀中掏出了一方锦盒。

    “伸出手来!”

    尹菩轩合拢双掌,颖王打开锦盒,四壁登时升起一片柔和的绿光,光彩流溢,似在碧波中荡漾一般,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落在她掌心。

    一声惊讶,绿芒映照下,尹菩轩脸颊似乎扬起春风。女子最爱晶莹明亮之物,如此剔透的夜明珠,全城怕是找不出第二颗,一双妙目登时为其所夺。

    颖王趁机道:“早想着送你宝珠,但寻常玉石太过俗气,哪里能配轩妹的倾世姿容,赶巧前些日子得了这颗南珠,想着什么时机交给你,夜明珠当然在夜里最显精华,在宅子里没什么新意,室外又太张扬,于是想到了这里,再隐秘没有了,又逢白雪送瑞,轩妹……”

    颖王略微停顿,尹菩轩捧着珠子,明澈秋波流转芳华。她已然知道今夜为何登洲,更知道颖王送她无价宝珠的深意,心中涌起强烈的欢喜,眼角却不禁滴下泪来。

    “小妹只是遴甄坊一名歌伎,大哥是堂堂亲王,我……我……”

    颖王探手将尹菩轩搂进怀中:“你觉得大哥是那种世俗之人么?”

    “可我的身份与大哥实在判若云泥,能在大哥身边作名侍女已心满意足,怎敢奢求侧妃之位!”

    颖王紧了紧臂膀,尹菩轩感到一阵安心。

    “你尽管放心,云姐姐已替你安排妥当,你入府之日便不再是遴甄坊歌伎,而是淄密伯的长女,堂堂伯爵千金,总当得起颖王侧妃吧?”

    “可是……云姐姐她……”

    “她自当你亲妹妹一般对待,这事前前后后便是她在张罗。说来不怕笑话,正妃竟比王爷更迫切迎娶侧妃,怕是没人说体己话,想找个伴呦!”

    梨花雨渐收,颖王胸口黑裘已给她濡湿一片,尹菩轩偎在怀中,柔声道:“我知云姐姐是好意,可她越是对我好,我越觉得亏欠她。”

    “你若真觉得亏欠于她,日后便要尊敬恭顺于她,再给我添个大胖小子,省得她成天埋怨自己。”

    尹菩轩破涕为笑,轻捶颖王:“臊煞人了,嘴也没个把门的,什么俗话都讲!”

    “是么,那妹子帮我查查是不是真没把门的!”颖王撅起嘴去亲尹菩轩,尹菩轩左右躲闪,奈何被颖王牢牢抱住,挣扎了几下,四唇相合,心意通舌交融,一番酣畅。

    尹菩轩蓦地收情,双眉微锁,犹豫片刻问道:“赫王那边怎么交代?我怕他来和大哥纠缠!”

    颖王也是眉头一皱。赫王是他的异母兄长,为人残忍好色,对尹菩轩纠缠不休,尹菩轩为此从遴甄坊逃到了颖王外宅躲避,好在现下正值南方百越叛乱,赫王已带兵征讨多时,是以颖王暂时未加操心,此刻听尹菩轩提起,心中一阵烦乱。

    “此事我自会处理,你且不要操心,他总不能抢弟媳吧!”

    “街头巷尾都传他手段毒辣,我怕因我之故连累了大哥!”

    “再莫提连累二字,转眼便是一家人了,便叫天塌地陷,自有我撑着!”

    尹菩轩娇躯酥软,再次依偎在颖王怀中,只觉天地间再无他处有这里安全,纵然海枯石烂,自己此生也绝不与他分开。

第二章 密库惊变

    密库幽幽,明珠皎皎。

    尹菩轩情到浓处,软在避风港内,恣意感受颖王递给她的安全与温暖。二人又缠绵了片刻,颖王道:“光顾着发呆,倒把来这里的正事忘了,来来来,快用南珠照明,我来找你们遴甄坊的史册。”

    尹菩轩捧起南珠,光照虽非明澈,但足够视物。颖王依着目录找到案卷,锁好门后出库回到客堂,展卷叫尹菩轩自己阅览。此时老干端来食盘,浓浓炸香四溢,他在桌上摆了一壶酒、三只杯子、三副碗筷和一盆炸鱼。

    “小老儿这里没什么珍馐,便把刚钓上的几尾鲜鱼炸了个酥脆,权作下酒菜,这酒也不是什么好酒,性子颇烈,不过三爷自是爱喝,姑娘若是喝不惯,我去泡杯茶来?”

    尹菩轩以声歌享誉钟玄,嗓子比黄金还珍贵,酒水碰也不碰,但难得今夜天寒地冻,心中却温暖如春,想想刚才颖王秘库求婚,此刻不喝上一杯“定亲酒”怎么像话,于是爽快道:“老丈帮小女斟一杯吧,小女来敬老丈与大哥!”

    三人举杯,尹菩轩只觉酒气刺鼻,微微皱了皱眉,但看到颖王正喜滋滋向这边瞄着,酒杯在唇边半倾,似在等着自己,她一狠心,不就是杯酒么,大不了停牌三天,一仰脖,一条火线瞬间烧到了胃里,呛得她不住咳嗽,眼泪也出来了。

    两个男子被逗得哈哈大笑,颖王忙拍抚她后背,“妹子喝得急了,你这架势是要拼酒哇?”

    尹菩轩拭去涕泪,缓了好一阵才平复,但粉面玉颈已然通红,也说不上是羞得、呛得还是醉得,只是连连摆手,示意再不能喝了,嗓子一时说不出话来。老干即刻沏了杯姜茶给她,尹菩轩谢过,示意二人自己吃喝,莫要管她,她起身到一旁桌子自看遴甄坊卷册去了。

    颖王与老干推杯换盏,聊些朝野时事,待说道百越叛乱颖王便不言语。老干知道颖王北伐后功高震主,天子决意不再要他干涉军政,并格外冷落,颖王对此一直心怀芥蒂。老干虽深居兰台,但博览群籍,心中自有乾坤,他早看出颖王绝非池中之物,总想尽己所能帮他一帮,奈何除了这一库故纸,再无别的掌控了。今夜大雪纷纷,更增忧虑,几杯热酒下肚,再也藏不住秘密。

    “嘿嘿,史上烹狗藏弓之人,哪个又有好下场了!”

    “老干言重了吧!”

    “三爷有经天纬地之才,却屈居人下,直叫有识之士心寒!”

    颖王眼角闪过一抹锐气,但转瞬即掩,只轻描淡写地一笑置之。

    老干端起酒杯,并未敬颖王,而是独自一口闷下。“罢罢罢,今日就算违背誓言,也要让三爷看一件秘录!”

    “可是铁库中的藏本?”

    “对!”

    “还是算了,犯忌讳的事情我不想做,也不想牵连老干你!”

    老干又闷了一杯,语气稍带不敬:“你不说我不讲又有何忌讳,尹姑娘不是你的人?今夜我老干便是这兰台的皇帝,我说可以就可以。说走就走!”言罢起身相扶颖王。

    颖王连番推辞,耐不住老干软磨硬泡,自己心里也禁不住好奇,起身叫上聚精会神阅卷的尹菩轩,三人再次入库。

    铁库在内库一层正中,是兰台典藏秘本珍本孤本之处,顶底四壁以铁水一体浇筑,只留一扇大门出入,还有数十个拳头大小的气孔排风。老干用两把钥匙将铁门开启,自环廊壁橱中拎出一挂气死风灯,点燃后请颖王情侣进库,再转身将库门锁闭。

    尹菩轩对锁门之举微感不适,以眼神向颖王询问,颖王微微点头,示意她宽心。

    灯光照耀下,可见铁库内真容,铁库不大,正中有一方空地,其上摆着一张铁桌四张铁凳,绕壁是三面铁架,分上下两层,下层加锁,套着库内库,上层留着条通道,架上陈着满满的册簿。

    老干将提灯搁在铁桌上,走向右边套库,开锁后猫腰钻了进去,原来下层套库半掩在地下,里边一格一格全是大柜,老干找到一架柜子,第三次开锁,自柜中翻出一本黄封册子拿了出来。

    颖王见到黄封朱印,知道此乃内史黄册,待看到封皮上印着三只蜜蜂,便晓得这是帝国最高机密。颖王正要伸手翻阅,老干忽然止住,向尹菩轩瞧了一眼。

    “老儿毕竟是兰台之人,今日只许了三爷探秘,尹姑娘,实在对不住!”

    尹菩轩也不着恼,淡淡说道:“需要小女在外边等候么?”

    “那倒不用,请姑娘坐在长桌对面静候即可。”

    尹菩轩自颖王身边站起,颖王伸手把她拉住,对老干道:“你不叫她看,难道稍后我不能讲于她听么,何必多此一举!”

    老干道:“等三爷看完再做决定,那时愿不愿意说自由您做主!”

    尹菩轩轻扳颖王手掌:“大哥做什么事何必要件件告知于我,小妹又不是你的军师。”言罢莞尔,轻盈走到桌尾,安静坐了下来。

    颖王这才翻卷,扉页以正楷书写“黄石山绝密”,再往下翻,神色忽而凝重,一阅不能自已,从头至尾通览下来便仰头发愣,神游物外。老干和尹菩轩只静静地瞧着,也不去打扰他。过了良久,颖王长呼一口气,收回心神。

    “你为何要我看这则秘录?”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若能取而用之,还有什么事情办不成?”

    颖王剑眉倒竖,怒意渐起:“哦,我自己尚不明白,不知你要我做的是何事情?”

    老干非但不惧声势,反而语气逼人:“三爷有龙虎之志,难道就甘心屈居狐貉之丘?”

    “放肆!若非本王爱惜你满腹青史,就照着这大逆不道之言,现下便可以将你立地斩杀!”

    见颖王动怒,尹菩轩慌忙站起,欲言又止,只以眼神劝颖王克制。

    老干却翻身跪倒:“就算三爷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不为妻儿着想,难道不为耿耿忠士着想,难道不为天下黎民百姓着想?”

    颖王霍然转身,再不看老干,但已被他几句话搅得心潮澎湃,极力压服的雄心壮志再次跃起,与纲纪伦常激烈相搏。

    就在一跪一战僵持之际,顶板上突然跳下一条黑影,一闪便将尹菩轩制住,一声惊怖的尖叫在铁库内左右震荡,颖王老干均是大惊。

    颖王急道:“切莫伤人!”

    老干叱道:“什么人敢擅闯秘库?”

    看身形这人是名男子,穿夜行衣,箍发蒙面,浑身透着精悍,他在三人之前已经潜入铁库偷阅密档,未成想竟有人深夜入库,慌忙中躲无可躲,仗着一身功夫挂在了库顶通气口,他身着黑衣,光线淡弱,是以颖王三人开始时并未发现,不过人手毕竟是肉长的,纵有一身功夫,挂在顶上时间长了也吃不消,这人一心脱身,尹菩轩正好撞上门来,这才施展鹰击术。

    “乖乖把门打开,我保证不会有人受伤!”

    心上人落入人手,颖王心急如焚,忙叫老干开门,一边稳住黑衣人:“壮士自管离去,切莫伤人,切莫伤人!”

    老干身负库管职责,如此秘库里竟然早钻进个人来,于公于私他都不能不管,可颖王情人被贼人所制,又不得不顾及,一时左右为难。

    黑衣人放在喉头的三指蓦地一紧,尹菩轩一口气喘不上来,粉面憋得通红,嘴里发出嗬嗬之声。

    颖王大喝:“快些开门!”老干无奈,只得将铁门打开。

    黑衣人这才松手,尹菩轩虚弱欲倒,玉颈上瞬间出现了三道黑紫指痕。

    “你们两个上二层去,乖乖的别耍花招,不然这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就要变成残花败柳了!”

    二人依言爬上二层通道,黑衣人半拖半拽,以尹菩轩为掩护,倒着走到门边,忽然猛地推开她,一闪身消失在环廊。

    颖王翻身跳下铁架,冲到门边,一把将瘫倒在地的尹菩轩搂在怀中,轻抚肩臂,柔声安慰。尹菩轩哪里受过如此惊吓,缩在情人怀中只管嘤嘤哭泣。老干追出铁库,但哪里还有黑衣人的影子。

    尹菩轩毕竟不是娇惯女子,心神略定便收住哭声,在颖王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只觉双腿酸软,脖颈火辣,若非坚实的臂膀搀扶,怕是路也走不了了。

    老干回到铁库,颖王愠道:“这铁库不是号称钟玄第一坚么,怎么随随便便便给贼人渗了进来,兰台上上下下百十名官员都是混吃等死的么?”

    老干满面愧色,不住给颖王道歉,“外人若无钥匙是决计进不了铁库的,恐怕是家里出了内鬼!”

    “叫台丞好好彻查,三日内给本王一个说法,你们若查不出,那便叫奔夜徒来查吧!”

    奔夜徒是朝廷特务机关,做事狠辣决绝,在职官员谁也不想招惹他们,老干缩了缩脖子,连声应诺

    颖王再不停留,扶起尹菩轩径直走出库区,老干见颖王动了真怒,在身后一言不发,紧紧跟随。

    室外雪势渐小,北风渐大,钟玄繁闹并未因风雪停歇,虽有城墙遮蔽看不到灯火,但低压的浓云已给皇城与东市映得通红。颖王撑伞,扶尹菩轩下到舟里,老干卖力摆渡,小舟在湖波中顶风摇曳,用了来时两倍时间方才靠岸。

    三人登陆,颖王自怀中摸出一支火箭,向盐仓渠方向放去。尹菩轩也下意识摸摸怀中,突然花容失色,内内外外好一顿翻腾,颖王急忙询问,尹菩轩话语已带了哭腔:“南珠呢?我明明放在内袋中了!”言罢就要除去白裘寻找。

    颖王也帮忙摸索,可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南珠竟是连盒不翼而飞,若是寻常掉落,珠子势必滚出盒子,在夜里再明显不过,可这一路来连丝亮光都未瞧见,尹菩轩急得流下泪来,哽咽道:“一定是被那贼人顺手摸走了!”

    颖王心底如坠了砣铅块,定情之物弄丢了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但此刻尹菩轩已然焦急无比,他再不能显露出情绪,只能不住安慰,同时令老干速到府衙报案,势必要捉住此贼,取回宝珠。

    北路已见缪成驾车牵马来接,老干转身就要进城报案,却被泪眼婆娑的尹菩轩扯住,苦苦哀求一定要捉到贼人,老干别无他法,只有一遍遍地作保证,颖王也再来劝,好歹稳住了情绪。

    车马一到,颖王速扶尹菩轩上车,一车一骑转向西南,自夜里唯一敞开的东麒门驶去。逍遥池畔再无生灵,只有北风呜咽,似乎是在替多舛命运哭泣。

第三章 苏醒

    黑色犹如永恒的乐章,在太空中亘古鸣奏,群星纷繁闪耀,交织出不同维度的五线谱,孕育出一个个鲜活的文明,犹如跳动的乐符应和于长久的静谧之中,色彩斑斓的星云注定在某个角落为单调的画布抹上绚烂的油彩,打破黑与银绵延亿兆的寂寞。

    永乐号星际探索舰亦如浩瀚宇宙中一颗微不足道的亮点,披着洁白的外衣划破时空。

    在粉紫色的星云背景下,永乐舰在前进的反方向有节奏地亮起明亮的蓝色火焰,舰体开始旋转,重力舱内闪起柔和的黄灯,这是唤醒冬眠宇航员的信号。

    像是过了一万年,又好像只眨了一下眼,跌成一维的自我如一粒尘埃飘浮在虚无之中。变化在意识到之前已经发生,周围浓稠的黑暗开始渐渐稀薄,自我的尘埃忽地炸开,先拉成一根随波逐流的棉线,继而又爆跃成为一张迎风招展的旗面,旗帜抖动膨胀,意识里开始出现闪亮的星星,自我膨胀越来越沉重,像挂了铅块般下坠,星星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最终完全将黑色融化,变成一片纯白,后来白色里幻映出模糊的影子,色彩也开始显现。在抬起沉重的眼皮辨识了许久后,谌卢意识到自己苏醒了。

    最先识别出来的是棕色半透明的冬眠柜盖门,盖门在一闪一闪的黄光下呈九十度开启,柜壁自下而上流溢着白色的雾气,这是解冻后残留的痕迹。谌卢忽然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十分不舒服,让他总想蜷起身子,双臂摸上去疙疙瘩瘩的,他仔细回味了一会,才知道这是冷。

    触感还未完全恢复,更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视觉在刺激大脑。过了不知多久,谌卢感觉身上有了一丝力气,双手费劲地扒着柜沿,尝试了七次才最终坐了起来,失重已久的大脑猛然被重力牵引,让谌卢感到强烈的晕眩,眼前重又陷入星星乱跳的黑暗,从脖颈到脑仁突突地跳痛。他十指紧扣柜沿,生怕又跌回到不想不动的尘埃中去。努力换来报偿,他的感官、记忆与体力开始慢慢恢复。

    视力最先完全恢复,谌卢看到简洁的冬眠舱和冬眠之前一模一样,白色的舱壁搭配着天蓝色的线条配饰,排成一排的九具冬眠柜像是胶囊药板,一切就好像刚躺下前的样子,只有高高竖起的盖板和满地流散的雾气告诉自己现在是苏醒时刻。

    约瑟夫和吴霜雪只穿着内衣浑身湿漉漉得坐在冬眠柜里,他们俩更像一对,约瑟夫浑身肌肉线条硬朗,吴霜雪皮肤白皙身材柔美。二人显然恢复得不错,在向自己挥手,但还没能站起来,应该苏醒不久,看他们嘴在动,不过听不清在说什么,谌卢只好回了一个僵硬的微笑。

    左边的舱门打开,主机控制员墨菲大踏步走了进来,又高又瘦的高智商男穿着略显宽松的黑银相间制服朝着在座众人打招呼:“亲爱的大熊们,冬天睡得还好么?起来吃蜂蜜啦!”

    听觉慢慢恢复,谌卢太久没有听到同伴的声音了,墨菲嬉皮的声音听起来无比悦耳。

    “早起的鸟儿连制服都换上了,不知背着我们做了些什么坏事!”满头金发的约瑟夫刚苏醒就不忘调侃墨菲,“我恢复的差不多,就是还站不起来。”

    墨菲眉毛一挑,走到约瑟夫身前优雅地伸出了右手:“尊贵的北欧小王子,请殿下出浴!”

    约瑟夫有王室血统,早已习惯了队友拿他的身份说笑,他一把握住墨菲的手,借力站起,谁知起到一半的时候墨菲突然松手,约瑟夫重心不稳,“哗啦”一声坐回冬眠柜,把柜中的营养水溅了满地。

    少不了一串亲热的脏话,约瑟夫接着向墨菲撩营养水,后者轻巧地躲向吴霜雪身边,嘻嘻坏笑着,并向吴霜雪伸出手。冰雪美女嘴角微微上扬,伸手狠狠拍开墨菲的手,自己撑着柜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墨菲一双色眼上下打量吴霜雪:“雪儿,你这一觉睡得,啧啧,身材可更好啦,我来看看胸脯是不是大啦?”

    吴霜雪脸色一沉,眼中冒出寒气:“你试试看,再打可就不是手了!”

    墨菲嘴角一撇,显然他在吴霜雪手下吃过苦头,赶忙踅到谌卢身边:“大宝剑,要不要鄙人略尽绅士风度?”

    谌卢感觉墨菲的眼神怪怪的,想必存着什么坏心思,一声“滚”后,向他撩了一手营养液。不知是墨菲足够灵巧,还是谌卢的动作太慢,撩的水没一滴溅到墨菲,反而浇到了刚从冬眠柜里坐起身的舰长尼波莫切诺,严肃的舰长可不爱开玩笑,谌卢缩了缩脖子,但看他眼神飘忽,想必刚苏醒脑子还不好使,并没有对这“洗脚水”做什么反应。鬼灵精的墨菲马上向尼波莫切诺敬了个礼,走上前去伺候上级。

    这时扩音器里传来令上工的声音:“欢迎各位苏醒,我是你们的首席医师令先生,如果你们还没有忘了我,那接下来我将对你们实施惨绝人寰的身体检查,如果吓得心胆俱裂,请您躺下,按左手边绿色按钮,继续睡觉。如果感到兴趣盎然,那请你在能直立行走后,到医疗舱来找我,迅速地。”谌卢记起了令上工,他是个古怪的家伙,明明视力很好却总爱带个眼镜框子,眼框后边总是一副看实验品的眼神。

    冬眠后立即要做全面地身体复苏检查,谌卢试了几次后,自己撑着舱沿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这时墨菲已规规矩矩地将舰长拉出冬眠柜,尼波莫切诺抖了抖健壮的四肢,清清嗓子问墨菲:“什么情况?”

    墨菲答道:“我们已经到达目标外围,12小时前小红启动人工重力,3小时前我被唤醒,核对信息后我按程序将大家全部唤醒。”

    “减速已启动了么?”

    “已经启动了,预计26小时候后进入同步轨道。”

    “目标状态怎样?”

    “在外围能收集到的信息比较少,小绿那边给的数据是:恒星直径为太阳1.149倍,处于青年期,共有5颗行星,第二颗行星为目标,直径是地球的0.923倍,据恒星8.599光分,一颗卫星,是目标的0.165倍……”

    “目标细节数据能收集到么?”

    “暂时不能,要进入轨道后观察。”

    “好,人员情况呢?”

    墨菲向圆形舱室环顾一周,“西野羽美和斯嘉丽尚未苏醒,泽南哥提在驾驶舱检查航行日志,令上工已在医疗舱做体检准备,其他人都在这儿。”

    “好,让大家按程序体检,2小时后在舰桥集合。我先去收拾一下自己,有点冷,小红,请把温度升高一点。”

    舱壁上传来一个小男孩的声音:“拒绝。根据《星际航行手册》第九章第四节第614条规定,冬眠苏醒后应维持18度的温度,因为船员刚从低温恢复体温,过快地升温对神经和细胞会造成永久性伤害,并且……”人工智能小红的基础设定是个啰嗦鬼,男队员需要帮忙时都会把他调为沉默寡言模式,而女队员则很喜欢小红,他可以成为女性任何话题的聊友。

    小红在扩音器里啰嗦,舰长耸了耸肩,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随即和谌卢、约瑟夫、吴霜雪一一握手,道声欢迎便走出舱门。谌卢、约瑟夫、墨菲热烈地拥抱,而面对吴霜雪伸出的右手,他们很识相地收起双臂,轻轻一握,相视偷笑。约瑟夫留着等他的恋人斯嘉丽苏醒,谌卢和吴霜雪各自到更衣室冲了个凉水澡,哆哆嗦嗦地换上制服后赶到了医疗舱。

    简洁的医疗舱里只有一台等身体检仪器和队医,令上工戴着白框镜架,穿着银色制服,配饰是黑色(和其他人的制服配色正好相反,这是医务人员的专用制服)。他先给予二人透视性的观察和礼节性的握手,然后请二人先后进行体检。吴霜雪检测结果缺钙、肌肉轻度萎缩,谌卢小腿有点浮肿,还有些片段式失忆。令上工问谌卢有没什么家仇国恨之类的重要事情遗忘了,谌卢想了半天也没感觉到自己忘了什么,也许片段式失忆没什么要紧的,大事都记得就没问题。

第四章 未醒之人

    2个地球标准小时后,永乐号舰长尼波莫切诺站在宽敞明亮的舰桥内,此刻的舰桥上空无一物,只有天窗洒下经过过滤的恒星光芒,有规律地笼罩着舰长,像追光灯般一次次地点亮。主控墨菲、司舰泽南哥提、探险员谌卢、约瑟夫、生物学家吴霜雪、队医令上工成一横排站在舰长面前。

    棕色皮肤黑色卷发的泽南哥提先向舰长进行简短的航行报告,“……舰体正常。燃料正常。目标正确。冬眠131年,苏醒6名,2名未苏醒……每5年向基地发送一次定位信号,最后一次收到基地的信息是在4年前,信息称已派遣第二梯队驶向目标,在我们后边的是‘穹顶’号,成员120名,4个月后收到‘穹顶’的冬眠通知,之后无通讯……”星际巡航依然使用原子钟计算地球标准时间。

    令上工接着将各成员的健康情况进行了汇报,各人基本都有些小问题,但无伤大体。“……会议结束后我再去看看西野和斯嘉丽情况,智能程序已经达到苏醒标准,但为什么她们没有醒来我得具体检查后才能确定……”谌卢此时觉得事情有点麻烦了,冬眠的人醒不过来的情况已经很久没有听说,他的担忧从旁边约瑟夫灰褐色的头发上可以轻易证明。

    最后墨菲进行目标行星状况的简报,舰长尼波莫切诺听后点了点头,正色道:“各位同僚,经过漫长的旅途,我们已经驶抵目标空域。照现有数据来看,这颗行星存在绿色植物,很有可能适宜人类居住,并且可能已经进化出了动物。我们有可能将成为第一批发现地外宜居行星的人,大家的名字将有可能载入史册,我们有理由骄傲。但是大家知道我的风格,一切没有最终确定前,我是当它不会发生的。所以,请各位同僚严阵以待,擦亮眼睛,竖起耳朵,各尽其职,为你们的辉煌摩拳擦掌。等到了陆地上,闻到了花香,我们再行庆祝。24小时后我们将进入同步轨道并释放探测器,这段时间大家好好恢复,做好各项工作准备。令上工马上去对西野羽美和斯嘉丽进行检查,务必让她们苏醒,我的队伍不允许缺员。顺便说,行星很漂亮,我自作主张给她起了个名字——小紫星,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简短的会议结束后,大家都没有休息,一起来到冬眠室内。这一意外事件为轻松的苏醒气氛掺入一丝不安。西野羽美和斯嘉丽的冬眠柜门高高地竖立着,白色的水蒸气慢慢地向地面流动,两位女性宇航员安静地躺在冬眠舱里,东西方精致的面容对比着展示着不同韵味的睡美人,仪表上显示的心率、血压、神经反应等数据都是正常值,但是脑电波却是一条直线。

    舰长问令上工:“什么情况会导致不苏醒?”

    令上工托了托镜框:“技术上的问题基本可以排除,看身体指标应该没有大问题,我觉得很可能自存意识已经消失。”

    “什么叫基本排除、没有大问题?这话说得和放屁不一样么!”约瑟夫情绪有些失控,谌卢在身边按了按他的肩膀,舰长瞥了约瑟夫一眼,没有说话。

    令上工回应约瑟夫的质问:“技术原因我没办法搞清楚,可以请墨菲查查,必要时召唤小绿核对深层信息。以我的经验可以断定生理上没有问题,其他原因我不能做出定论,况且现在不是找原因的时候,如果再不及时复苏她们的自存意识,那大脑状态只允许尽快复制机存意识了。”

    谌卢听到意识复制,心里不免错愕并惋惜。意识复制是将人脑内原有的生物性意识转换成电脑数据进行保存,在需要的时候将保存的意识数据逆转化到大脑中变为生物意识,由此来“重塑”大脑。意识复制与人体克隆技术已经臻于成熟,依靠这两项技术,科技可以复制出真正意义上完全相同的两个人,但正因为此类技术的成熟,引发了人类伦理与科技的冲突。在基地,这两项技术在法律上是禁止使用的,然而事情总有例外,一个地下黑市交易,一个**内控机密操作,两者始终游弋在法律之外。为了此次深空航行,基地航天局极机密地授权永乐号可以使用两项技术,舰上配有完整的设备与技术,只有几名宇航员与基地人员知晓此机密。

    其他几个人听到消息后窃窃私语,同样流露出惋惜的神情。尼波莫切诺思考了一会儿,对墨菲说:“你负责检查事故原因。”又对令上工下指令,“如果1小时后你还没有让她们恢复自我意识,我将向小绿申请对她们进行意识复制,这1个小时内,令上工,请你再想想办法。”

    令上工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圆形的冬眠舱里,令上工最后对西野美羽和斯嘉丽进行人工唤醒,一番紧张的忙碌后,显示屏上的脑电波指数依然没有反应。令上工擦了擦汗,向智能服务系统要了视频通话,接通了舰长向他汇报情况,并请舰长做决定是否进行意识复制。

    其他人都忙自己的工作去了,谌卢简单吃了些东西便又回来。作为探险员的他想想自己好像暂时没有什么任务,觉得自己此刻应该陪着同为探险员的约瑟夫守在冬眠舱。

    约瑟夫原本亮丽的金黄色头发在听到坏消息后一直是灰褐色的,人半跪着守在恋人身边,右手紧紧握着斯嘉丽的手,一会儿注视着睡梦中的情人,忽而转头盯着显示器上的数据变化,脸色十分难看。谌卢拍拍他的肩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神色凝重地等待着。

    令上工向舰长汇报完后,转身对在场的两位男士说:“舰长若是同意意识复制,你们帮我把她们送到医疗舱。”

    约瑟夫收回焦急并怜惜的眼神:“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我已经用尽浑身解数,现在如果想让她们苏醒,除了复制她们保存的意识外,只能祈望出现奇迹了。”令上工语气诚恳。

    “怎么会这样!”约瑟夫把手插进头发中。

    “再次冬眠之后再唤醒呢?”谌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令上工苦笑着摇了摇头,“不会比现在更好了,不明的原因可能会加剧症状,到时候她们的大脑能苏醒的几率恐怕将不到现在的十分之一。”

    约瑟夫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复制意识的话,她就已经不能算作她了,而且成功率只有八成,一旦失败就再没有机会了。”

    令上工安慰他道:“81%已经是个很高的几率了,斯嘉丽身体素质一向没有问题,心理素质也是我们当中数一数二的,我相信她能扛住排斥反应,况且……”

    谌卢和约瑟夫同时疑问。

    令上工稍稍沉默:“做最坏的打算,如果真的出现复制失败的话,我们还可以……克隆大脑!”

    谌卢睁大双眼,“那连人都不是原来的人了!”而约瑟夫则紧闭双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还会是他心爱的魅力四射的斯嘉丽么!

    视频信号传来,舰长一脸严肃地朝着令上工下指令:“同意意识复制,立即执行,我和墨菲召唤小绿,令上工做好一切准备,务必将二位女性带回来,约瑟夫回舱休息,谌卢协助令上工。”

    “请再等等好么?”约瑟夫无力地朝屏幕说道,“我……我再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舰长拿出了他威严的神色,“用你坚贞不渝的爱情么?还是你身上藏了什么灵丹妙药?约瑟夫上尉,你关心则乱!拜托看看时间,再拖下去她和西野就错过了意识复制的最佳阶段。不要再去想她自身意识何去何从,存档的意识本来就是她的,复制后她依然是她,性格、情感、潜意识、记忆什么都没有变。我们马上要开始执行任务了,作为舰长,我不允许任何一个人掉队,也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因为私人原因误事!”

    “可是……”

    屏幕里的舰长抬手打断了约瑟夫,向令上工示意执行命令。约瑟夫已然混乱至极,没了主意,看到令上工和谌卢已经开始安装浮力装置,他根本没有办法回舱休息,他要一直陪在斯嘉丽身边,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他感觉自己在身边,斯嘉丽会安心。

    谌卢接住从舱顶落下的四只浮力装置,将其装在西野羽美的冬眠柜的四角,冬眠柜里西野羽美神情惬意,倒像是美梦未足。在浮力装置的作用下,两架冬眠柜漂浮起来,令上工和谌卢各推一架向医疗舱走去,约瑟夫呆呆地跟在后边。永乐号的设计理念简单而实用,全部应用物品全部藏在舱体内部,通过语音指令调动需要的物件或服务。整洁的舱室与过道配以纯白与天蓝,给人十分清爽的感觉。

    谌卢扭头宽慰约瑟夫。“周,别太担心,以令上工的本事,加上强大的小绿,我相信斯嘉丽最终会醒来,虽然过程是意识备份,但结果对你来讲她依旧是她,原本就是她,你要调整一下自己,不要太执着。”

    约瑟夫摇摇头,灰褐色的头发如秋风吹拂荒草。“对我来讲她还是她,可是对她自己来讲,原来的她已经消失。你也不用劝我了,我会慢慢接受的,不过我想搞清楚她们为什么没有苏醒,这种问题很早就已经解决了。唉!先等她们醒来吧,调查的事等等再说。”

    进入医疗舱,令上工叫出两架基座来安放冬眠柜,同时各种颜色的线路也从天花板上垂下。

    主机舱里,舰长同墨菲在终端插入密钥,同时拧动开关,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传来:“访问需求?”

    舰长道:“申请提取斯嘉丽、西野羽美的意识备份。”

    小绿风格简单明了,“权限?”

    “尼波莫切诺。”一束扇形光打向舰长的脸部。

    “核对正确。备份开始复制,6分钟后完成。”小绿是永乐号的内部数据源智能,所有的基础计算与数据都由小绿运算并保管,与提供各种外部服务的小红相比较,二者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既无法相互干涉又相辅相成,共同构建起星舰强大的智能体系。二者基础设定也是十分有趣,话多的小红被设置为小男孩,隔三差五在队员耳边啰嗦,而小绿是个安静的女孩儿,除非到主机上申请访问,她不会出现在队员的感官之内。

    医疗舱内的小红收到了小绿的信号,开始暂存斯嘉丽和西野羽美的意识备份数据,令上工随即在二人头部和四肢粘贴各种线路,再仔细地检查了两遍。小红在一旁安安静静的,是令上工怕他不分轻重乱说话,把他禁音并调整为文字模式。尽管这样,约瑟夫看到屏幕上的“崭新一页”、“文本复制”、“凤凰涅槃”等词语时,发色灰一阵红一阵。

    令上工转身看向约瑟夫:“一切已经就绪。”约瑟夫欲言又止,最终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医疗舱灯光暗了下来,连接舱顶的线路发出淡淡的绿光,仿佛流水一般的色泽缓缓地向斯嘉丽与西野羽美的头上流去。谌卢不禁感到画面好美,是单纯的色彩让他悦目?还是高超的科技令他赏心?他也分不清楚,此刻真有些涅槃的意味,一个崭新的旧我意识将还给原本的那副皮囊,苏醒后,原先的那个人其实已经逝去,一模一样的另一个我在原地站立起来,她们不会知道自己是意识复制品,因为每一位队员以及人工智能对此都将是严格保密的,她们只以为自己是被人工唤醒的冬眠者,至于知晓真相的人,心里的秘密将是永远抹不去的,尤其是在面对斯嘉丽和西野羽美的时候。而更加刻骨铭心的,无外乎悲从中来的约瑟夫。

    意识复制过程将持续30小时,它要将复杂的人脑计算方式、存储的记忆、情感模式等等细致入微地还原给大脑,所以十分耗时。令上工将全程守在这里,谌卢想把约瑟夫送回休息舱,但他怎么肯走,于是疲惫的谌卢独自回到休息舱。本以为发现小紫星的兴奋、意料之外的意识复制会扰乱自己的思绪,然而躺在床上的谌卢脑海里一片空白,慢慢地竟自睡去。

    一阵噪声突然袭来,把谌卢从无梦的深睡眠中惊醒,他条件反射似的猛然坐起,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休息舱里闪烁着刺眼的红灯,耳边鸣响着急促的警报声。谌卢赶紧向小红询问情况,然而通话器里只有哔哔的电子杂音,谌卢又调到舰长专用频道,同样没有回应。谌卢可以肯定有突发事件发生,他俯身从床板下摸出了私藏的老式***,打开弹仓检查一遍后,奔出休息舱向星舰的心脏——舰桥跑去。

    通道内红灯不停闪烁,警报肆意尖叫,搅得谌卢既紧张又烦躁。拐了一个弯,泽南哥提浑身是血倒在地上,胸口一个黑色的大洞在汩汩冒血。谌卢吓了一大跳,但作为探险员的他毕竟受过良好的训练,首先观察一下周围环境,确定自己没有危险后,蹲下来摸了摸泽南哥提的脉搏。心脏已经停跳,触手的肌肤已经变凉。谌卢没有多逗留,起身快速向舰桥跑去。

    即将进入舰桥时,谌卢听到一声惨叫,随即尼波莫切诺的上半身飞出舰桥落在谌卢的脚边,血喷了谌卢一脸,又腥又热,谌卢马上俯身,右手抬起手枪,左手把舰长的上半身拎到身前作为掩护。

    原本蓝白色明亮的舰桥,现在被阴暗的红与黑色代替,地板上的血泊中躺着肢体残缺的队员。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暗处,左手攥着舰长滴血的下半身,看不清面孔,但一对绿眼如凶兽般直刺谌卢。谌卢的五脏六腑像是被人用双手狠狠地挤压,举着东西的双手不自禁地开始发抖,他缓慢地后退,准备逃往安全舱。看到谌卢的退却,一个阴鹜的声音传来。

    “你是最后一个了,让我久等啦!”唯一站着的人扔下手中的残肢,缓缓走到亮处。

    谌卢认出了满脸血污的行凶者,战栗的恐惧中升起莫名的迷惑。然而残暴的撒旦并没有给谌卢任何缓冲的时间,猛然冲向谌卢,张开布满锯齿的血盆大口,朝谌卢的脖子狠狠咬下。

    谌卢心中一凉。为什么是斯嘉丽?

第五章 星象

    初秋夜,金风习习,西天晚霞渐渐暗淡,夜空高爽,幻映着幽幽深紫,寥寥几丝云彩缠绕着东天峨眉月,群星纷繁闪耀,应和着星云的瑰丽。

    暑气虽在白天依然袭人,但在夜的时空里已是鞭长莫及。常余一袭蓝布轻衣短装,手提气死风灯,在老师云大山身前引路,向黄石山顶的望天台走去。

    常余被选入司天监已逾半载,半吏半学,一年学习后见习合格即可转为正式监吏。现如今白天学习观天理论,晴朗的夜晚则需上望天台观星,每晚都要在山顶逗留两个多时辰,入寝基本要到子夜,初时因睡眠不足导致白天在课堂上总不自禁地打瞌睡,时过三月,他基本已能适应。

    山道由青石板铺就,布靴踏上去托托有声,道旁两侧是密林,飒飒竹风送来草木清香,秋虫低俯草间欢鸣,不时有萤光闪烁。

    虽是上山,但云大山和常余行如惯常,不到半个时辰便爬上峰顶。望天台三面峭壁,只西边一条山道供人行走,道上有处关卡,由钟玄卫专门抽调的一个十人队护卫,今天是塌鼻子什长范彪带队值宿,云大山和他寒暄几句便带着常余继续上行。小花狗老远便听到上山人的脚步声,此刻正摇着尾巴哼唧,常余俯身捏了捏小花的下巴,从怀里掏出饭团扔给它,狗儿叼着跑回了窝。台底一间掌灯的小屋走出一人,是驼背的看门人**,他向云常二人简单打了个招呼,接过常余手中的气死风灯,示意二人随意,一师一徒便直接走上台去。

    望天台是司天监仰观天象之所,修建在黄石山西峰顶的一处平地上,台基八角,按后天八卦布位,外无护栏,共三层逐层收小,正南一条台阶连通各层,每层卦位均安放着不同的观天仪,越靠上层仪器越大,也更为精密复杂。

    今夜观测条件理想,钩月明星为望天台铺洒下淡淡阴华。东方隐隐可见被大宁称为龙脉的众多山峰——龙头便是望天台,龙身行走一个圆弧最终首尾相衔。正西黑洞洞的一片平坦,是逍遥池所在之处,其内数星亮光几不可见,是池中解洲上兰台夜读之灯。正北一条光带蜿蜒横亘东西,帝都水运盛隆,那是椒江上夜泊的船火。西南方的钟玄华灯初上,东市灯火通明,隐隐可见人头攒动,映照出一派歌舞升平。

    云大山走到台顶中央,问道:“东天是否已经观好?”

    常余答道:“昨夜便已观测完毕,策论正在赶拟,近期便可交给老师批阅。”

    云大山手捻须髯:“那今夜换个方位吧,你想观何方?”

    “‘维马’高扬,‘制周’平衡,‘独狼’游走,学生想借此时机观测南天,老师您看如何?”常余在山下早已想好,于公,西天十五座三百九十二颗星变化繁杂,北天七座二百一十六颗星变化单一,南天十座三百零三颗星较之适中。于私,他准备试着预测“无极”座流星雨的爆发时间,如果预测成功,便可以试着约朱珠出来看流星雨。

    这一点小心思云大山又怎会了解,他微微颔首,示意常余自行开始,自己的眼睛则盯向西天“流王羽”。司天监监丞在夏初便发现“流王羽”及附近天域的异动,私下和同僚兼好友倪子平说过西天的异象,以他二人一正一副象师的经验,观此异动隐隐预示天下将有大变,其势甚巨而其形甚隐。观天乃国之大礼,微言关乎大计,司天监既不可妄下结论以致引起朝纲震动,亦不可疏忽大意致使要紧处疏于防范,故此二人对异象紧张而秘密地跟踪观测。

    常余下到第二层,在南台摆弄起十分仪。十分仪是由紫金浇筑,防锈防冻,稳定性极高,同时异常贵重,对外宣称只是普通红铜,以防止贼人觊觎。器物形如其名,共有十处准衡,由十天干命名,每只准衡形貌各异,铸有各态龙族以示镇守。常余扳过应龙甲直接对准“无极子”,眼光顺着衡臂射向明亮的主星,但心神却飞到了与朱珠共赏流星雨的幻想里。

    朱珠是常余的同学,常余在心里给了她司天监第一美女的位置,虽然王因然较之朱珠更窈窕更清隽,但常余觉得王因然在五官上失于精致,性格亦无朱珠那般调皮可爱,内敛的王因然没和常余说过什么话,而朱珠则和自己谈天说地,论古道今。朱珠是有些小姐脾气,可活泼的姑娘特别招人喜欢,常余自觉与朱珠投缘,钦慕之情悄悄爬上心梢,不自觉地便想与她接近,正巧数天前他在司天监典藏书籍案牍的应天洞借到一本老旧的《群仙飞渡》,在其中找到最适时的“无极”座流星雨,准备尽心策划一份惊喜送给朱珠。书上写道“无极”座流星雨每两年爆发一次,自己在观天史课上听过“无极”座流星雨上次出现是在前年盛夏,掐指一算今年时机将近,常余立刻对南天进行目测,然而目测效果和十分仪观测效果相差毕竟悬殊,所以他才会“以公谋私”,急不可待地将双眼投向了隐见星云的南天。

    常余脑海里幻映着星云清夜、虫鸣草香、笑靥红晕、明眸朱唇,台顶云大山的一阵咳嗽声把他的思绪带回到十分仪前。常余重调了一下麒麟乙的角度,把狻猊戊的嘴巴对准“无极寅”,以此计算与“无极卯”的距离,方一定睛,眼角余光扫到“无极寅”左边有一颗明亮的小星,他把头探出十分仪用肉眼望去,原本十二颗星的“无极”现在凭空多出了一颗星。

    “‘无极未’还在‘无极寅’左边三寸,左上的‘无极丑’也在原位,”常余嘴里嘟囔着,“‘无极卯’、辰、巳…亥全部在位!”他再向左下方“武英”座看去,各星各驻其位,“流光”座亦然,“滨宇”座亦然,常余揉了揉眼,又核实了一遍,“没错,各星各居其位,难道是逆行?”常余又对“无极”座右边天域里的各星进行核证,结果均无错漏。

    常余心生疑窦,这颗星是哪儿来的?书本里没有孤星犯‘无极’的相关记录呀!常余不禁自疑,觉得是不是自己的功课还未臻纯熟,接着回到十分仪向这颗来历不明的星星测去,约有半盏茶的时间,常余目不转睛如木雕泥塑一般,让他惊奇的是,在数个弹指之间那孤星又向西移动了几个刻度,这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哪里蹦出的“飞星”!常余惊讶莫名,赶紧抬头向台顶的云大山喊道:“老师,我刚观测到一颗飞星侵入无极,移动很快,学生看不明白,请您看一下。”

    云大山闻言转身朝南天望去,嘴里先是“咦”了一声,接着眉头紧皱,眼光在飞星、“无极”和“流王羽”之间折回。云大山嘴里念念有词,左手掐指筹算,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朝常余大声说道:“你即刻下山去请倪师,说我有要事相商。”常余虽未看到老师的神情,但耳闻他严肃的语气和“要事”二字,心中一凛,应了一声即朝台下跑去,云大山又从台顶探出身子来喊道:“对**讲,不要让其他人上台”。

    常余奔到台下小屋将话带给**,**以前也是司天监的员吏,后来得了一种怪病,只要在平地睡觉就做噩梦,成宿成宿无法安睡,后来折磨得厉害,自己主动要求上望天台,从此再未在山下睡过一夜,也养了一肚子臭脾气,此刻满是皱纹的脸上堆着厌烦,偻着背斜着三角眼朝着台顶絮叨。

    “老大个天师不出面,每次都让我个看门的费嘴皮子,多大个官倒挺会使唤人!哎,小子,下山路上要是碰见上山的,直接叫他们下去,别再上来和我啰嗦。”

    常余取过灯赶紧跑开,免得自己被啰嗦,他顺着下坡一路小跑,路上遇到三波老师带着学生,他把云大山的禁令一一告知,众人纷纷掉头,几个男同学背着老师已面露喜色。

    司天监建在黄石山西麓,毗邻城墙,四厝大院十几间瓦房,离永安门仅四里路,云大山上朝只要穿过永安门,走北承门即可进入皇城。常余穿堂过院,直接奔至副丞倪子平房外,屋内掌着灯,窗上映着读书的影子,常余用力扣了扣门,屋里传出清亮的声音,“何事?”

    “秉倪师,弟子常余,云师请您速上望天台。”

    “哦,可有交代是何事?”

    “云师并未交代,只讲有要事相商。”

    “好,我立刻上去。”屋内灯熄,倪子平散着头发趿拉着鞋走出门来,常余将气死风灯递给倪子平,低声说道:“倪师,可能是孤星侵无极。”

    倪子平走到院中,抬头朝南天望去,面色微凛,随即向常余道:“知道了,你早些休息去吧。”

    常余将倪子平送出门,呆呆地看着远去的灯火,全国最顶尖的两大象师为了孤星齐上望天台,他预感到肯定有些麻烦,但至于怎么个麻烦法,以他的道行自然看不出来,只有等明天试着问问老师了。他抬头看向南天,一阵凉风拂过,孤星更显明亮,隐有喧宾夺主之势,他那流星雨还未观测即被孤星搅局,近几天看样子是上不了望天台了,就此可知,这颗孤星起码碍着自己了。

    此时下山的几批人陆续回到司天监,胖子刘奢老远望见倚在门槛上抬头发呆的常余,朝他小跑几步。“你们在上边碰到什么情况了,怎么大天师又给咱们放假啦?”

    常余指了指已经侵入“摄破”座的异星,刘奢抬头瞅了一会儿,作为一个贪玩厌学的学生,他自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更不会去操闲心,伸胳膊一搂常余,“走吧,难得今夜无功课,东市看戏去?”

    常余年少玩心重,一听逛夜市便来了兴趣,他近几个月一直沉于学习,感觉自己与脚下那灯红酒绿不在一个世界,今夜得闲,便去走他一遭。

第六章 遴甄坊

    大安王朝末年天下大乱,四方群雄竞起,太守高蚡在钟玄城自立为帝,创建大宁,他迅速统一江南,依椒江天险与北方众多政权对峙,建国六十余载,百姓安居,气象日上。当朝黄龙帝高阚登基之时,北方大舜王朝已然日薄西山,黄龙五年,宁军伐舜,一路高歌猛进,北方三年而定,接着大宁又对南方用兵,震服百越夷族,终于一统海内。大宁王朝数十年的经营使得仓廪富足、国力强盛,其都城钟玄东依黄石,北临椒江,四方通衢,万国来朝,一番盛世景象在此可见。

    国有不知天子名讳者,无有不知东西两市人。东西市分处钟玄城乾阳大道两端,西市在白天开市,主要负责大宗贸易与内外互市,其内店铺林立,商贾云集,各色食用如积,八方珍玩杂陈,另有众多异邦异域商人穿行其中,带来远方精致稀罕的玩意儿。东市仅受宵禁,白天售卖百姓衣食行用,夜里便成为娱乐消遣之处,灯火辉煌下,各色酒楼、书馆、戏台为远来的客旅以及城内的百姓提供休闲,其热闹程度更胜西市,尤其是楚翘溪两侧的明楼画舫,堪称帝都皇冠上的明珠,才子佳人谱唱红袖旖旎,豪商巨贾挥手一掷千金,官宦子弟恣情博买清醉,更有异士奇侠归隐其中。

    常余心情大好,与刘奢相伴出了司天监,沿东城墙南行,进东貔门便到了东市。一入市口,映目的便是由大红灯笼串成的长街,各色牌幡在红光映照中招展迎客,其下行商行人如织,接踵摩肩,分左右对行,隔三差五便能见到华服汉装的异国人士,疆域周边各个民族的商旅更是数不胜数。街面上虽然人声繁杂,但压不住商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普通的吆喝拼的是谁嗓门大,有水平的则拼唱腔与唱词,金锣木槌声声震耳,烘托出一派繁闹的消夜气氛。

    夜市不论店铺还是地摊,十有六七都是售卖美食的,蒸煮逸甜,烹炸飘香,各种美食香味混杂游弋在空气当中,瞬间勾起了常余的馋虫,他拽着刘奢挤到一家老字号炸糖藕铺子前,排了半天队才买到两串,他递给刘奢一串,也不顾烫嘴,对着炸得焦黄的糖藕狠狠咬了一口,入口香脆甜糯,一股幸福感溢满心头。

    刘奢瞅瞅手里稍许焦糊的东西,嘴一撇塞还给常余,“你留着吃吧,一点品位都没有!走,带你去长长见识。”

    “奥-哪-去?”常余嘴里含着烫藕,咻咻地往进吸冷气,说话不清不楚。

    “废话那么多,跟我走就是了。”

    刘奢一把拽住常余,挤过人群,拐到一个小巷,巷子不深,一个人也没有,外边挤得能出一身汗,但这里边却清净。尽头开着一扇小门,门头简单,双排柱架着飞檐,檐下悬着一对招财进宝灯笼,既无门脸又无人迎客。

    刘奢一只脚迈进门槛,常余停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哎呀,又不作奸犯科,又不烧杀抢掠,你怕个鸟,进来就知道啦。”刘奢斜着身子往进拽常余。

    常余甩手挣开刘奢,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道:“你可别戏弄我,我一来胆小,二来没钱,这院子看着就古怪,我还是算了,你自己进去吧,云光茶楼今儿晚上莫子茶先生说书呢。”

    “钱你不要发愁,本公子帮你垫上,正好还了你借我小抄的情。古怪可是一点都不古怪,等一会高兴了,你谢我还来不及呢,走走走,别磨叽!”刘奢的父亲在户部任职,自然不缺钱花,他转到常余身后,半推半搡把他顶进小门,常余无奈,只得进去。

    二人穿过一条曲廊来到二道门,此门比首道门阔气了许多,四对金丝镂影灯高悬,照得松鹤献寿的门雕明暗斑驳,大红门柱右悬“荷香微露不用芙蓉献艳”,左悬“黛青浅扑怎烦脂粉涂浓”,中悬“遴甄坊”,两扇金漆青兽咬环大门虚掩,两名彪形大汉一身锦衣短装立于两侧。

    为首的一名大汉见到二人,挪步拦在门前,抱拳问道:“贵客可有柬帖?”

    刘奢笑吟吟地从怀中掏出一支半寸牙笏递给大汉,大汉接过略一检查,随即双手恭敬地将牙笏递还给刘奢,嘴里一个“请”字,闪身让开,另一名大汉推开半扇门,伸手请行。

    常余躲在刘奢身后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刘奢回头,常余附耳道:“这可是烟花柳巷,你怎么带我来这里?”

    刘奢暗笑他没见识,朗声道:“说你没见过世面,还真是让本公子难看。实话对你讲吧,这里乃是全京城最好的艺坊,非显贵人士不可入内。”说着晃了晃手里花了五百两纹银买来的入门牙笏,刻意嗫尖了声音,“正所谓幽巷藏真,且不说这里边如何,单说这二位壮士,那起码是侠客级的人物,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名号,带你来此一是酬谢于你,二是让你开开眼界。”

    两个大汉闻言微微躬身:“公子抬举啦,小的们惶恐,还请二位公子移步内院。”

    刘奢伸手攥住常余手腕,一把将他拉进门内。门后一左一右一样服饰的两名大汉同样抱拳躬身,其中一个头前带路,引着二人绕过淙淙水声的假山,来到下一道门前,门内转出一名紫衣侍女,接到二人继续往内走。

    进了这道院子,渐渐可闻丝竹之声,鼻中嗅到淡淡茶香,紫衣侍女将二人引到一间轻奢雅致的客厅,请二人坐在绣墩上。常余不明所以,朝刘奢看了看,刘奢摆出一副驾轻就熟的表情,常余也不好再问什么。

    壁厢又转出两名青衣小婢,各端一盆热汤,汤中撒着些玫瑰花瓣。花汤放在常刘二人身前,二婢接着跪坐下来去脱二人鞋袜。常余吓地一跳,连忙抬脚躲闪,旁边刘奢狠狠按住他的大腿。两名小婢掩口莞尔,一女接住常余的大脚,轻柔地脱鞋除袜。常余一双臭脚滋味纯正,羞得他面赛火烧,青衣小婢的芊芊玉指碰到他的双足,柔嫩微凉,不免令他心头一颤,侧着头偷眼瞧去,只见她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装扮淡雅,容貌清丽,不觉多看了一阵。青衣小婢似是发觉,脸上泛起一抹红晕,稍稍低了低头,嘴角微微勾起,眼波左右流转。常余自觉失态,立刻收回眼神,余光正瞟到刘奢在旁边偷笑,顿时臊火烧到了脖颈。

    沐足完毕,二婢为二人套上遴甄坊的新袜,接着将旧袜、鞋子和汤盆端走。常余偷瞥为自己浣足的小婢的背影,旁边引路的紫衣侍女看在眼里,不禁暗笑。

    “二位公子里边请。”

    常余傻乎乎问道:“我的鞋子?”

    紫衣侍女回道:“内堂都铺着零创国过来的毡毯,是不用穿鞋子的。”

    刘奢狠狠捅了常余一下。

    果然前路全铺着花团锦簇的异域风情地毯,紫衣侍女领着二人又转过一处翠竹环廊,丝竹之声顿时清晰。眼前是灯火掩映下波光粼粼的楚翘溪,数十座凉亭悬跨溪上直到对岸,亭内坐了**成宾客,亭间有曲桥相连,中间一处平台略低,四围彩绸装扮,丝竹之声便来自其上,五名优伶正戴着雉鸡面具在台上翩翩起舞。紫衣侍女将二人引到靠边的一座小亭内,先请二人落座,随即轻轻拍手,暗处转出两名素裙少女。

    “二位公子,这是秦簪,这是怀璧,由她们两个陪着公子,我就先行退下了。”紫衣侍女说完娉婷行礼,转身回去。

    秦簪修长玲珑,怀璧圆润内敛,相较刚才为自己浣足的青衣小婢,这两个女子容貌更加精致,气质更显高雅。常余一望之下便即手足无措,向刘奢望去,刘奢倒是随意,只见他起身朝二女一抱拳,“得蒙姑娘垂青,在下甚感荣幸,鄙人刘奢,这位是常余常公子。”

    常余马上起身行礼,秦簪怀璧屈膝回礼,“刘公子,常公子。”

    秦簪标致的脸上直挺的鼻子尤其俊美,微微一笑,眼波如秋水明澈,“二位公子请坐,今夜我和怀璧妹子陪伴二位公子,有何吩咐尽管讲于我们。”

    怀璧皮肤细嫩,脸型圆润,腮边酒窝尤显可爱,“二位公子是饮茶还是饮酒?”

    刘奢假装斯文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以茶会友,善莫大焉,常兄你看呢?”常余略显拘谨,只是笑着点头。

    怀璧再问:“这时节有上好的凝露、沉黄、胜麝,公子想尝哪样?”

    “就凝露吧!”刘奢道,“凝露茶韵清新脱俗,当得上二位姑娘的资质。”

    二女微微一笑,转身离开,旋即各端一盘回到小亭,怀璧先在桌上摆了四色精致果品与青瓷茶具,秦簪随即分玉指熟稔地冲茶,浅盛四杯,秦簪为常余端上一杯,怀璧为刘奢端上一杯,接着再各取一杯,双手敬上,秦簪道:“夕霞朝露,美而易逝,得享物华,当在斯时,小女敬公子。”说罢掩唇微啜。

    常余实实在在地将一杯茶喝了个干净,鼻息内缠绕幽幽茶香,胸腹间顿觉一片清明,刘奢在一旁看着直摇头,“粗鄙呀粗鄙,常兄这哪里是品茗,简直就是饮牛嘛!”说罢轻啜一口,双目微闭,似是十分享受。

    秦簪浅笑道:“刘公子自然是得茶韵之悠长,常公子又何尝不得水韵之浸润,各取所需罢啦。”说罢坐在常余身畔,一阵幽幽香气传来,常余忍不住深吸了几口。

    此时溪中央台上丝竹一顿,五名舞伶摘下面具朝众宾客谢礼,一色均是美女,台下叫好声鼓掌声不绝于耳。刘奢伸手自怀中掏出一锭二十两大银,交给身旁怀璧,怀璧起身接过,代舞伶谢刘奢赏,顺道谢了常余,令常余好不尴尬。他别过脸去,看到右边一顶凉亭下三名商贾打扮的中年一人掏出一锭五十两大银,其中一人向常余这边瞅瞅,露出鄙夷的神色,常余更不自在,瞟向刘奢,他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五女在台上八方谢礼后退下,台后又转出十名靓丽女子,身着绿纱,怀抱琵琶,弦声响动,众女翩然起舞,飘飘若仙。

    秦簪介绍道:“这是咱们坊里新近编排的‘飞天梵音’,还未臻纯熟,请二位公子指点。”

    只见台上女子身姿婀娜,四肢极尽柔美,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透着十足的媚意。秦簪在一旁为二人讲解:“此舞的灵感来自才子邵尽秋诗作《梦九天玄女》其中的两句,‘风起妙音参差落,云开倩影缤纷来。’讲述他黄粱一梦,与九天之上十位仙女邂逅的妙境,咱家姑娘自是演得仙女,待到妙处,满座宾客都会觉得自己是梦中的尽秋。”

    此舞妙在十女不光要舞蹈,更要手不停指地在琵琶上拨弄,琵琶时而独语,时而合鸣,悠悠荡荡好似天顶来音,众女绿纱轻薄,灯光下堪堪可见妙体,直把常余撩得浑身燥热。忽然曲风一转,十女高低错落地飞将起来,背后隐隐可见极细绳索牵挂,众女飞天环游,引起座中宾客热烈的喝彩,舞罢,众人再赏。

    “飞天梵音”后是两首曲子,均乃佳作,常余品着清茶吃着点心,心中只觉人生从未有此夜精彩。秦簪忽然起身,向常刘二人道:“再下一个节目是咱家招牌‘水舞明溪’,小女要去后台稍作准备,一会为二位公子献技。”

    常余进坊不觉已近两个时辰,此时已过子夜,但他一丝困意也无,满身兴奋,待赏过一支扬琴曲后,溪中央突然传来喀啦啦的机关响声,众宾客欢喜声大噪,光从他们营造的气氛来看,便可知下边的节目有多精彩。

    伴随着机关声音,舞台渐渐缩回岸边,自台后漂出上百盏荷灯,将溪面照得明暗斑驳。常余知道秦簪参演的“水舞明溪”就要开演,可左右看不到一名舞伶,丝竹也哑了声。正在纳闷,一声银铃响过,溪中央自水底突然绽出一朵花,花瓣细长,一绽重又缩回溪中,常余揉揉眼睛,水中空有涟漪。忽而又是一声银铃响起,花瓣再放,此次变作三角之型,花瓣再沉,银铃再响,花瓣变作交织网状,到此,常余方才看明白,这花瓣的变化全是由潜在水中的舞伶的秀美长腿所组成。银铃响动渐快,花瓣变化更多,忽而一声钟鸣,水下翻出二十余名舞伶,逐一展臂倾向溪面,如长龙入水。叮叮咚咚的旋律悠然传来,说不出得悦耳,但常余不知它来自何种乐器,水中舞伶应和着曲调,在溪中或沉或浮,或正或倒,穿着一色水靠,尽显窈窕身姿。常余努力寻找秦簪的身影,可在水中根本无法辨认。水中舞伶时聚时散,有时三五戏水,有时成群游荡,一个个宛如出水芙蓉,一幕幕好似精灵幻化。常余看得眼睛都直了,他一个乡下青年何尝见过如此舞蹈,只觉得天地间再无更美的东西了。水舞戏渐渐收尾,配乐越来越欢快,舞姿越来越灵动,在一个舞伶逐一跃出水面各送美妙身姿的动作后,乐声戛然而止,舞伶潜入水中不见。有不少新来的宾客包括常余已经站起身来喝彩,一旁老客例如刘奢则坏笑地看着,十弹指过后,背后宏乐突然再次奏起,尴尬的新客亭前,自溪中跃起舞伶,一柱溪水自她们嘴中喷出,正正好好喷到新客脸上,老客大笑鼓掌,舞伶入水谢礼,“水舞明溪”这才结束。

    常余擦尽溪水,之前的尴尬给这玩笑冲得一干二净,也跟着众人欢笑,在最后一刻,他终于找到秦簪,倒不是他眼力好,而是脸上那口水是秦簪喷的。常余在傻笑之时,脑中挥之不去秦簪鱼跃的倩影,待她更衣干发回到坐上时,常余都没意识到又演了一个节目,他发自心底赞赏秦簪的舞技,可双眼却不敢向她脸上望去。

第七章 刺客

    常余脑子里闪烁的全是秦簪在水中的窈窕身姿,台上再起的节目也看不进心里,直到秦簪换回常服坐到他身边,他的魂方随着坐了下来。

    舞台上,此刻已有一位红衫美貌少妇走上台来,先送了一个四方福,接着朗声道:“承蒙各位贵客抬爱,令鄙坊蓬荜生辉。尹菩轩前一阵子身子不适,没法为各位贵客献声,今朝小恙方愈,紧赶着要来会会旧友,今夜的压轴大戏就请尹菩轩上场。”

    一提到“尹菩轩”,四下凉亭里彩声鹊起。秦簪看到常余迷惑的神情,解释给他:“常公子,尹菩轩是咱家的头牌歌姬,风月中人无人不知。”

    常余微微点头。

    只见一侧曲桥上薄雾腾起,飘渺之中渐现一个窈窕女子,身着素色千层长裙,臂垂淡紫飘带,怀抱一把古拙的紫松木琴徐徐走来,宛如仙子凌波微步。走至一座莲台,尹菩轩娜娜行礼,继而把古琴放在台中琴架之上,自己跪坐下来。

    常余仔细打量尹菩轩。柔光下的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级,略施粉黛便有倾国之姿。凝眉下明眸微张,眼角戚戚然似含悲色,愈显楚楚动人。朱唇轻启,贝齿半露,玉颈凝脂,肩锁清奇,较之身边的秦簪怀璧更胜一筹,却无半分俗媚,竟是透着一股出世的仙气。常余不禁多看了两眼,忽觉她有些眼熟,仔细思索,这绝美女子似乎与自己班上同学王因然略有神似。

    尹菩轩左手三根玉指按弦校定宫商,右臂略抬,随即轻柔地落下,空灵的琴声随之悠悠飘入耳中。常余寻常听的都是筝胡琵琶,哪里能听懂琴韵,只是觉得这忽长忽短忽急忽徐的声音极是空灵。尹菩轩抚过半曲,朱唇微张,一曲《卜算子?白鹭》应和着琴音放歌,淡泊纯至的古琴与出情和感的词曲本是疏途,当世从未有乐者将二者混合,而尹菩轩居然使二声和合如一,一琴一歌相得益彰,若非那股出世仙气,寻常乐人又怎可做到。

    乐盲常余虽不通音律,但曲子好坏词境高低还是听得出来的,他此刻被琴歌深深地迷住,隐隐能感到词曲中白鹭啾鸣下痴男怨女的一丝凄哀。场内众人无不沉心于琴歌,竟未发觉在亭顶上不知何时多出的数条黑影。

    为首的黑衣人手臂轻挥,一人得令,足尖钩住亭沿,倒挂金钟而下,挺剑向座中一人后脑刺去,剑势迅疾,隐有破空之声,眼见就要贯穿座中人的脑颅。斜刺里忽然一指弹向剑身,只听得“铮”的一声脆鸣,来剑竟被弹弯,同时场上尹菩轩琴歌被惊停,宾客中已有人发出惊呼。

    “什么人!”一声暴喝。

    一名锦衣青年左掌横领,如护法天尊一般挡住座中人,右掌携排山倒海之势推向那名刺客。那刺客长剑弯折,右手虎口被震裂,看看掌到,发左掌击去,双掌相击,爆出一记闷响。刺客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臂骨蓦地一挫,连胳膊带肩膀瞬时没了知觉,身子倒栽出亭外,躺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与此同时,凉亭另三缘又垂下三个刺客,仍是挥剑击刺座中人。锦衣青年也不回头,反手探到座中人后领,足下用力,一跃将其带出亭外。三剑刺空,交击出叮当之声。

    再击不中,带头刺客知道遇到了高手,手一挥,七个黑衣人同时跃下,朝二人猛扑过去。锦衣青年展双臂左击右打,将身后人牢牢护住。刺客七柄长剑舞成七片白光,分上中下三路齐攻。那护卫伸指连弹,铮铮之声不绝于耳,一条腿携风裹沙,踢得七人无法近身,以一敌七,丝毫不落下风。

    此时廊亭内已乱作一团,离着近的宾客早已远远地躲开,胆小者喉咙都快喊破了。红衫美妇一声口哨,廊内转出四条锦衣大汉,各执长棍抡向刺客。为首黑衣人看到遴甄坊护院出动,恐怕迟则生变,自己从亭上飞身一剑直取锦衣青年。

    锦衣青年耳闻剑声朝右颈袭来,双掌正弹到另一方两柄剑身上,此刻回护不及,他并不慌张,借双手左伸之势,撩起右腿正踢到来袭剑身。

    来剑招数并未使老,刺客头领手腕翻转,剑尖一斜,剑刃贴着锦衣青年小腿直削而下。

    青年收腿成膝,往外一格,同时拧腰回手,对着刺客肘尖一掌劈去。

    刺客翻身躲过,剑藏腹中,再一吐,竟化作无数剑锋直刺青年。

    青年矮身让过锋芒,手往上托,直扣刺客脉门。

    为首黑衣人功夫高出其他刺客许多,剑影舞动成团,极尽变化,招招狠辣,全向青年要害处招呼。

    锦衣青年并不惊慌,双手在快疾灵巧的弹指与势大力沉的直拳之间巧妙转换,一对肉掌穿插在剑影之中,屡屡化险为夷。

    一对上招,二人均知对方是高手,一招一式攻防拆解快如闪电。围攻的几名刺客正好腾出手来,三人趁机转到锦衣青年身后,准备继续击刺座中人,另四人已挡住功夫不弱的遴甄坊护院。

    青年哪里肯教这三名刺客过得身去,他俯身一腿扫去,逼开三人,还了头领一掌,那三名刺客再上,又被护卫逼开。他独当强敌,但手脚毕竟有限,一颗心紧系着身后人的安全,唯恐哪个刺客检了漏伤了身后人,那自己可担待不起。他边打边退,对身后人说句“快走”!身后那人也不慌张,先是缓缓退了几步,看看时机成熟便转身跑开。

    刺客首领见状欲挪身追击,却被锦衣青年七记连环掌牢牢缠住,只能呼喝手下去追。青年左冲右突全力拦阻,但还是有一名黑衣人漏过防线直追下去,青年再想去拦,一时却被刺客头领的长剑牢牢黏住。

    遇刺者显然也有些功夫底子,虽未和紧追自己的刺客正面交手,但他一边绕着廊柱跑,一边往刺客身上丢些酒壶水果,并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巧妙地躲过透心一剑,瞬间,一逃一追转到了常余所在的亭子。

    刘奢早已吓得缩在怀璧怀里,二女也满脸惊惧地呆在座上。

    刺客好几剑都将要砍到那人身上了,可那人滑不溜湫,手中剑不是劈到廊柱上,就是刺到椅子中,还挨了几记酒壶水果,此刻心头早已起火,看看追上,一剑猛削那人后颈。

    那人探身低头,不想却被刘奢深得老长的脚绊倒。

    刺客一剑削空,眼见那人摔倒,心中一阵兴奋,高高举起长剑,卯足了劲便往下砍去。

    常余本被吓得愣在座上,眼看着身前就要血溅凉亭,心中有个声音在大喊“不可”,也不知从何处冲上来一股勇气,他起身抬脚,结结实实踹到了刺客的屁股上。

    那刺客一心只在遇刺者身上,毫无防备斜刺里突然杀出来一只大脚,脚力还不小,直直地将他踹出凉亭掉落水中。

    刺客水性不错,在溪中提气重又跃回亭中,怒气更胜,挺剑向被自己的举动吓傻了的常余刺来。眼见常余身上就要多个窟窿,可谁知这一剑刺到半途便即停住,刺客蒙着的脸上,一双眼透着十足的惊讶。

    常余眼睛一闭,手往脸上一护,等着生挨这一剑,然而身上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感觉,随即又听到“扑通”一声响,睁眼看时,那刺客重又摔落水中,这回却是被那遇刺人踹了一脚。

    此时遴甄坊又有八名护院赶到,个个都是好手,为首黑衣人眼看局势逆转,再无心恋战,嘴里嘬了一声唿哨,身前挽个剑花逼开锦衣青年,飞身上亭。众刺客也纷纷上房,被锦衣青年第一个击伤的那名刺客早已不知了去向。

    楚翘溪里的刺客听到撤退命令心有不甘,但又不敢抗命,只好抬剑尖恶狠狠地指了指那人,又给了常余一个复杂的目光,之后转身潜水而走。

    护院众武师正想追击,红衫美妇高声喝道:“穷寇莫追!筛查院子,别有漏网之鱼。”话音刚落,竹丛后边里传来“哼”的一声,一条黑影随即飞出墙外。

    众护院开始疏导宾客们离开,锦衣青年面色凝重地跑到遇刺人身边,连声询问可有伤到何处。遇刺人一摆手,示意自己无碍。这边红衫美妇疾步赶来,神情慌张地问道:“三爷,您没受伤吧?”

    “无妨,不必惊慌,只是被这位小友绊了一跤,磕破些皮罢了。”男子躲避得略有狼狈,但是神情平静,冲着怀璧怀里的刘奢微微一笑。

    刘奢盯着那人看了几眼,突然翻身下拜,惶恐地说道:“颖王赎罪!”

    被刺之人正是当今天子第三子——颖王高犁文,他微微笑笑,伸手扶起刘奢,“没想到穿成这样还是被人认了出来!”言罢转身对常余抱拳,“多谢这位小友仗义一脚,否则本王背上现在就要多个窟窿啦。”

    常余本已受了刺客的惊吓,这一下好大个王爷居然对自己抱拳感谢,直惊得他呆傻在当地,旁边刘奢使劲儿一拽,这才知翻身下拜,但嘴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友多礼啦!”颖王伸手扶起常余。

    旁边锦衣青年沉声说道:“三爷,此处不宜久留。”

    颖王点头,转身对红衫美妇道:“周老板,今日让贵坊多有损失,回头我派人来给你打点打点。”

    周老板道:“三爷哪里话来,且不说今儿不关您的事儿,就是真碍着了,您闲来放的赏钱也够我这儿翻腾个五六遍了,还是请您先移步吧,安全为上!”

    锦衣青年道:“周老板请带路,我们从后边走。”

    周老板转身引路,颖王刚走两步,蓦地转回身向常余问道:“这位小友的名讳和住址可否告知?”

    常余躬身回道:“在下常余,司天监学生。”

第八章 准备登陆

    长而翘的睫毛镶嵌在柔和的眼线上,高挺的鼻梁如切似割,隆起的双唇透着魅惑与性感,细腻的肌肤淡淡铺洒着几颗雀斑。

    谌卢仔细端详斯嘉丽的脸庞,丝毫找不到梦中狰狞的痕迹,冬眠柜里的营养液浸润发梢,反添睡美人的妩媚。回想从噩梦中惊醒的僵硬身体、粗重喘息、淅沥冷汗,如此真实的恐惧感让他第一时间来到医疗舱,查看仍在复制意识的斯嘉丽。

    为何冬眠苏醒后第一觉居然做了这样一个梦?为何这个噩梦如此真实以至于喉咙隐隐作痛?梦中那张狰狞扭曲的脸历历在目,鼻中仿佛仍能嗅到一身的血腥。

    医疗舱内,约瑟夫的头发恢复了金黄色,躺在从地板伸出的简易床上睡着了,令上工满脸疲惫,冲谌卢点了点头。谌卢收回望着斯嘉丽的眼神,低声询问令上工进展情况。

    “一切正常,已经完成64%。”

    “你一直没休息么?”

    “喝过提神饮料,这时候我不能犯困,一旦出现什么紧急情况,我得马上处理。”

    “不是有小红在么?”

    令上工笑笑:“机器毕竟是机器,一切操之在手我才放心。”话语里透着自信与自傲。

    谌卢望了望约瑟夫。令上工道:“不肯睡,熬得两只眼睛和兔子似的,我给了他一杯安眠饮料,骗他说是提神的,喝了没一会儿趴着就睡着了,我这才要来床把他托起来。”

    谌卢心里十分感慨,“真没看出来约瑟夫是个痴情人!”

    令上工咂咂嘴:“你应该不知道,其实斯嘉丽本没有资格登上永乐号,这个位置原本属于另外一位宇航员,所有宇航员的挑选过程我都参与了,在约瑟夫入选后,斯嘉丽动用了一些关系,顶替了原定的人选。”

    “她为什么这样做?”

    令上工没有直接回答。“你知道激扬号和凯瑟琳殉夫事件么?”

    谌卢知道一些事件的大概情况:

    在两百多年前,基地第二次开展深空探索,当时总共派出5批探险队,金梵所在的激扬号星舰便是其中之一。三年内,其他四支没有任何实际探索成果的队伍先后返回基地,而激扬号声称他们发现了重要线索,但仅1个月后,激扬号发回了一条舰体分解的信号,之后便与基地彻底失去了联络。凯瑟琳得知噩耗后悲伤过度,决定使用她未研究成熟的技术寻找激扬号。这项技术即便在当代也是玄而又玄,是利用情感联系让人的思维意识沿着航行轨迹去寻找星舰,而她决定自己做志愿者。在所谓的意识发送之后,凯瑟琳就再没有醒过来。星舰遇难在当时已是特大新闻,而凯瑟琳的自杀抑或殉情举动,更为此事件火上浇油,一度使得基地停止深空探索长达百年。而历史更多地记住了具有争议性的凯瑟琳,失事的激扬号反倒成了陪衬。

    谌卢点点头。令上工接着说:“你应该知道凯瑟琳因爱成狂的历史,但是你可知道斯嘉丽是凯瑟琳和金梵的后代么?基因这个东西实在是玄妙,作为医生我深有感触。斯嘉丽最一开始是百般阻挠约瑟夫入选远征队的,然而在入选成为既定事实后,她又削减了脑袋钻进永乐队伍来追随爱人。我在对她进行检测时,发现她潜意识里的恐惧十分强烈,这种恐惧属于基因遗传性质,是她继承了祖上对失去另一半的强烈恐惧感,才会使其想尽办法随约瑟夫而来,她终究害怕约瑟夫像金梵那样一去不复返,又怕自己像凯瑟琳一样因爱成狂!”

    谌卢虽然对斯嘉丽在出征前动用各种关系加入永乐号的事略有耳闻,但并不知晓她和凯瑟琳之间的关系,现在他对这些隐秘感到的是惊讶与不解,惊讶于情之痴痴如斯,不解于人何以有此痴情。

    令上工耸耸肩:“可别把我当成大嘴婆,我们已经无比接近目标,而斯嘉丽和西野此刻出现这种情况,第一,我不想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上涂上一笔黑,第二,不能因此变故影响到小紫星的任务。”

    谌卢表示理解,拍了拍令上工。令上工问谌卢为什么又到医疗舱,谌卢不想把做恶梦的事告诉令上工,那会使后者强硬地对他进行脑部扫描,“我刚睡醒,没什么事,想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

    令上工道:“没什么事就赶紧忙自己的工作去吧,刚才接到小红通知,星舰提前进入了小紫星的同步轨道,你那一堆事不得处理?”

    谌卢经提醒才想起进入同步轨道后要释放探测器,顿时知道自己确实失掉了些片段记忆,随即转身离开医疗舱,直奔舰桥。

    简洁宽敞的舰桥内四个人在忙碌着,舰长坐在他的“宝座”上翻阅报表,吴霜雪和泽南哥提在自己的工作台前指指点点。墨菲看到谌卢进来,对他说:“你来得真巧,正准备叫你呢,我们已经进入小紫星同步轨道,马上要投放探测器,你把一下关。”

    探测器一共投放三台,与小紫星自转同步,在轨道上呈等边三角形位置。永乐号的位置实际要比同步轨道高一些,逆于行星自转方向运动,这样便可以“总览全局”。谌卢花了些工夫仔细查看泽南哥提递给自己的参数,最后确认一切无误,授权墨菲进行投放。

    谌卢忙完后抬起头,宽大的舷窗外可以看到小紫星的一隅有规律地自左至右出现,但由于重力区旋转速度比较快,无法仔细端详这个星球。墨菲抬头看到谌卢站在旁边发呆,伸手捅了他一下,谌卢扭回头看着他,等着他说话,墨菲则抬头看着谌卢等他说话,两人大眼瞪小眼。

    “干什么?”墨菲尴尬地问。

    “等你说话呢!”

    “我x,你自己那一堆事儿不管啦?”

    谌卢挠挠头:“我不记得什么事儿。令上工说我醒后有片段失忆。”

    墨菲满脸无奈地挥了挥手,话也不想多废,直接从面前的操作板内滑出一个光块送到了谌卢面前。谌卢自己叫出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失忆居然失的是工作!”谌卢在脑子里嗫嚅,这让一向以尽责著称的他有点哭笑不得。

    操作模块上列出一大串登陆与探险用的工具,大到舰艏的登陆艇,小到多功能戒指,一应物品的规格、型号、状态全部呈现。幸好谌卢只是少了“做什么”的记忆,而专业领域内“怎么做”一点都没忘,他一一核对数据,完成后通过小红把各样物品全部装载入登陆艇,自己则爬出重力区,轻飘飘地向登陆艇飘去。

    永乐舰就像是一个平放的大陀螺,队员在旋转着的重力舱域工作与生活,中心是长条型的失重舱域,尾部是动力区,中部是仓储区,首部则是可分离的登陆艇。

    谌卢进入失重区,稍微调整一下后飞向登陆艇,舱盖关着,小红问谌卢要身份辨识和准入指令。所有宇航员眼角膜都植入了身份识别系统,进出普通区域只要扫扫即可,进入登陆艇则必须要一串口令,好在谌卢没有把这个忘了,一旦忘了,还要麻烦地去小绿那里费工夫找回。

    他飘入不算宽敞的登陆艇,艇身后部与舰体连接部位存放着各种设备。谌卢首先取出了一枚多功能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上,这是他在航校养成的习惯,接着他开始查验各种设备。小红精确高效,一应物品全部到位。

    检查无误后,谌卢飘进了驾乘区,这里只有九张座椅背靠背在中央排成一圈,一应功能全部隐藏在座椅当中。谌卢找个合适的位子坐了上去,系好安全带,透过面前的舷窗,正好可以看到下方蓝紫色的星球,刚投放出去的探测器分别朝着预定的位置飞去,不久便化为了一颗星。

    美丽的星球静悄悄地漂浮在虚空之中,白昼之处可以清晰地看到或绿或褐的大陆,蓝色的海洋犹如一块宝石反射着恒星的光芒,白色的云气或成团遮盖,或丝丝点缀,如果不是大气层边缘泛着薰衣草般的紫色,一切即如地球母亲一般。谌卢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在安静的舱体内默默地感受着无声的真空里缓慢转动的美景,脑海里一片空明,完全陶醉在视网膜给予大脑的美妙刺激中。

    发射出去的探测器很快便到位了,对小紫星的宏观观测数据源源不断地传回永乐号,小红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海量的信息,转换成简报递给舰长,尼波莫切诺看着简报,双眼放出异彩。各种观测数据都显示小紫星很适于人类生存:43%的陆地、23-25%的氧气、均温16c、植被覆盖率达到63%、平原山地比例1:19 ……

    主机终端的墨菲缓缓地举起右手:“各位,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猜是一定的了,你们快来看看。”

    墨菲语无伦次,大家暂停手中的工作聚拢到他身边,泽南哥提问他发现了什么,墨菲指着操作板上的一张图,“看看这个,发现什么了没有?”

    墨菲给的图是在星球暗面拍摄的,在左边接近明暗线的地方,有几点微弱的光散布在北半球。舰长让墨菲分别转换成红外视图和热感视图,图上的光点更多,亮度也更大。

    舰长问道:“可以确定是高级生物的文明么?”

    大家一起看向吴霜雪,波澜不惊的脸上只有那双灵动的眼睛能看出此刻的她正在脑中快速地分析着。

    泽南哥提问道:“有没有可能是地热什么的?”

    墨菲道:“现在只在高纬度地区探测到地热,其他都是很明显的火山。”

    泽南哥提又问:“那会不会是山火、野火一类的?它们的密集度还是很高的。”

    没有人回答,大家都在等着吴霜雪的意见。吴霜雪让墨菲调出地形图,半分钟后美女轻声说:“这个区域靠近海洋,光点基本分布在大型河流附近,地形普遍偏低且较为平坦,十分有可能是高级生物的聚居点。”

    舰长道:“查看光谱。”

    墨菲戳戳点点,光谱值立刻计算出来,他一声轻呼:“是火!看样子还在工业文明之前啊!”

    舰长微微思考后对墨菲道:“筛选现有数据内的其他类似情况。”

    “暂时只发现这一区域,但不排除白昼面和没有夜生活的可能。”

    舰长很快做出了决定:“那我们就在此区域登陆,墨菲立刻让小绿计算合适的降落时间和离文明近且隐蔽的着陆地点,按规则留小绿守舰,小红与全员登陆,各人做好登陆准备。”

第九章 鸠占鹊巢

    对斯嘉丽和西野羽美的意识复制宣告成功,令上工把全员召唤到医疗舱迎接队友,灯光亮了起来,线路自动收回舱顶,令上工走到一边进行收尾工作。

    约瑟夫头发忽黄忽褐,显得阴晴不定,复制甫一结束,他立即伸手轻抚斯嘉丽的脸庞,口中轻声呼唤。吴霜雪则走到西野羽美身边,轻轻拍着她的额头。

    西野羽美具有典型日本女性的美,日常交往时非常礼貌,说话温柔婉转,因而大家都很喜欢她,作为博物学家的她对尼波莫切诺尤其恭敬,队员们私下里都八卦她有恋父情节。此时西野羽美黑色的长发湿漉漉得散在肩上,长长的睫毛轻微地动了一动,吴霜雪马上俯身呼唤,西野羽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眨了又眨,神色茫然。

    “西野醒了!”听到吴霜雪的欢呼,令上工走了过来,在西野羽美眼前晃了晃食指,“西野,能看到我么?我是令上工,你能听到么?”

    西野羽美微蹙峨眉,嘴一动想要说话,却咳了一口水出来:“咳,我这是在哪儿?”大家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令上工道:“欢迎回来,西野,你刚结束冬眠,我们比你早起一会儿。”西野羽美渐渐恢复了意识,吴霜雪扶她坐了起来。

    西野羽美环顾四周,问道;“你们怎么全在这儿,我为什么在医疗舱?”

    令上工迅速接口:“是这样的,你和斯嘉丽身体上出了些小问题,我把你们转移到医疗舱先行修复,然后才彻底唤醒,你放心,没有大碍。”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声音从另一边传来。虽然约瑟夫的语气里找不到多少快乐的因子,但大伙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我这是在哪儿?”斯嘉丽问出同样的问题。

    约瑟夫像是躲避耀眼的强光一般不敢正视斯嘉丽的眼睛:“在医疗舱……你……刚冬眠醒来。”

    令上工又走到这边,微笑着对斯嘉丽打招呼,“睡了这么长时间,感觉怎么样?”

    斯嘉丽在约瑟夫的搀扶下慢慢坐了起来,显得有些拘谨,“你好,上工医生,怎么大伙儿都在这儿啊,是我出了什么问题么?”

    令上工笑道:“没什么大问题,你和西野在苏醒过程中遇到一些生理性的问题,我把你们带到医疗舱修复了一下便唤醒了,有感觉哪儿不舒服么?”

    斯嘉丽一呆。

    西野羽美朝斯嘉丽打招呼:“非常高兴再见到你,斯嘉丽。”

    斯嘉丽触电般扭头看向西野羽美,一瞬间双眼圆睁,接着使劲儿地揉了揉眼睛:“你……你是谁?”

    西野羽美吓了一跳,有些手足无措:“我是西野羽美呀!”

    斯嘉丽盯着西野羽美,呼吸粗重:“你是西野羽美?……你真是西野羽美!那我是谁?我才是西野羽美呀!”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句话惊到了,一时不知所措。

    天花板上垂下了一面镜子摆在斯嘉丽面前,小红的声音传来:“别谢我,自己瞅瞅吧!”

    斯嘉丽一声惊呼,双手用力地揉搓着自己的脸:“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舰长快速反应过来,示意令上工先将二人隔离开。一个隔声隔光布罩落下来围住了惊慌失措的斯嘉丽和身边呆若木鸡的约瑟夫。另一边,吴霜雪要来悬浮装置将惊呆的西野羽美推出了医疗舱。

    布罩内,约瑟夫和斯嘉丽四目相对。斯嘉丽的惊恐溢于言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怎么……怎么变成了斯嘉丽?”

    约瑟夫想上前给她一个安慰的拥抱,然而后者像触电一般挣脱开来。“你别吓我!”约瑟夫慌了。

    “你别吓我才是!你怎么了?”斯嘉丽浑身蜷缩着躲到冬眠柜的角落里。

    约瑟夫一掀布罩跨了出来,满脸怒气地冲到令上工身前,一把攥住衣领将他狠狠地顶到了墙上,“你他妈搞的什么鬼?怎么就成了西野羽美啦?”令上工被撞得浑身欲裂。

    泽南哥提冲上去拉住约瑟夫另一只张满欲锤的拳头,尼波莫切诺大声喝止,墨菲也上去拉架,约瑟夫忽然崩溃,扔下令上工,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脸泣不成声。

    布罩再次掀开,斯嘉丽从冬眠柜里摔了出来,旁边一头雾水的谌卢立刻扶起她。斯嘉丽看上去强行镇定精神,但刚刚苏醒的身体明显不听使唤,膝盖摔破了。

    令上工揉着脖子,瞅瞅缩成一团的约瑟夫,自己也是一脸迷茫。舰长这时发话:“令上工,这是怎么回事?”令上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斯嘉丽身边,盯着她的眼睛严厉地说:“你确定没有和我们开玩笑?”

    斯嘉丽被令上工x光般的眼神盯得不知所措,但还是使劲儿摇了摇头。

    令上工随即询问小红。小男孩儿解释道:“你知道的,鄙人从不犯错,首先不用质疑我的工作能力。备份上的身份标注确定无误,一个是斯嘉丽,另一个是西野羽美,我把日本人的备份给了那个黑色长发的姑娘,把瑞典人的备份给了棕色卷发的姑娘。就现在这个状况,我想说三点,要么意识备份的内容是错误的,这要问小绿去,要么这姑娘脑子烧糊涂了,这病得治,要么她就是装的,逗你们玩呢!”

    “意识备份?你们对我进行意识复制啦?”斯嘉丽颤声疑问。

    大家在心里问候了几遍小红的家人。

    斯嘉丽的委屈与惶惑在眼眶中晶莹地打转,她对身边的谌卢哀求:“谌君,请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好么?为什么我会进入斯嘉丽的身体?我的身体又被谁占据了?你们为什么对我复制意识?我发生什么事了呀?”斯嘉丽使劲儿地摇着谌卢的胳膊,谌卢不知所措,抬眼望望令上工,又看看尼波莫切诺,大家一时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都默不作声,斯嘉丽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

    还是舰长发话:“你先不要激动,无论你是斯嘉丽还是西野羽美,你始终是我们的一员,我不会抛弃你,马上让令上工给你做一下检查,看看问题出在哪里,你要坚信你就是你自己。”

    令上工走上来给濒临崩溃的斯嘉丽注射了镇静剂,药劲很足,后者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并幽幽睡去。谌卢把她扶到升起的床上,令上工马上拉出一台脑部扫描仪对准斯嘉丽的大脑,另一边,舰长令墨菲检查意识备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声呼喊从舱门外传来,吴霜雪推着悬浮窗将西野羽美送了回来。床上的西野羽美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在全力地收缩,引得四肢和躯干剧烈地抖动,嘴里则发出低沉的呜呜声。接连遇到突发事件,连素来镇定的尼波莫切诺也不免慌张,令上工此时更是有焦头烂额之感,他马上放下对斯嘉丽的检测,跑到西野羽美身边。

    “是癫痫!”令上工说,“问题不大,但是冬眠并没有这种并发症啊!”他迅速要来一个头盔般的仪器罩在西野羽美头上,抖动逐渐停止。

    舰长向吴霜雪询问情况。吴霜雪说西野羽美在返回休息舱的途中,突然毫无预兆地浑身抽搐,她见状立刻调转方向回到医疗室。吴霜雪额角沁出汗水,询问这边的情况,舰长表示情况复杂,并没多说什么。

    墨菲在墙上叫出主机终端准备对意识备份进行核对,然而在输入权限时遭到了拒绝,小绿也没有出现。墨菲试了几种方法寻找小绿,但是深层计算者此时像是打定主意不想和主控见面一般。墨菲呼唤小红,小男孩儿嘟囔说他看不到她不想让他看的到的东西。

    就在大家的注意力被西野羽美吸引去的时候,原本躺在床上应该睡着的斯嘉丽突然睁开了眼睛,此时她的眼仁已经变成了绿色,绿瞳微转,天花板无声地开启,七道光闪电般射向在场的其他人。

    谌卢感觉后颈一痒,想伸手去挠,然而手臂抬到一半的时候竟失去控制,软塌塌地坠了下来,同时感觉浑身的力量像海绵吸水一般快速消失,身子不由自主地摊倒在地。与此同时,除了昏迷的西野羽美,其他人全部摔倒在地。

    身为斯嘉丽的人拨开头上的仪器,翻身坐了起来,脸上流露出胜利者的骄傲。

    “大家好!意外吧?”女人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神情慵懒地说:“别害怕,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不会要你们的小命的。”

    女人走到令上工身边,俯身替他扶好眼镜,“大医生,是不是纳闷镇静剂怎么失去作用了?”

    女人慢慢走到约瑟夫身边,蹲下身捏住他的下巴,在他嘴上轻轻地一吻,“你可以把我当做斯嘉丽,但是那个小姑娘已经魂飞天外了,别用这种眼神瞪我!可怜的小情种。”

    谌卢只有眼睛还能转动,他看到瘫在地上的约瑟夫头发变成了从未见过的赤红色。

    “意识复制得非常成功,我完全回来了。”身为斯嘉丽的人站起身继续道:“这一出真假日本小妞的戏份是我的小创意,用来分散一下你们的注意力,我好给你们打针。其实用不着这么麻烦,我完全有能力强行制服你们,但是你们要懂得,论谁寂寞了上百年,她就总想找点乐子乐呵乐呵,你们别怪我,说实话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多阴险。归根结底我还是利用了你们,作为回报,我会把你们送到下边的星球上,这算对你们仁至义尽了,但能不能在下边活着,那就不是我要操心的了。”

    绿瞳在女人的眼眶中转动了一下,“还有八分钟到‘窗口’,哎!我也是为你们操碎了心,既不能把你们仍在海里喂鱼,又不能把你丢在沙漠里吃沙,就把你们扔到林子里吧。这八分钟等着也是等着,不如每人回答你们一个最想知道的问题。”

    她走到尼波莫切诺身边,用脚踢了踢他,舰长口不能言,但这女人仿佛会读心术,“你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做,怎么做的?是这样的,基地的深空探索计划就是一坨屎,一坨狗屎,我要把这坨恶心的狗屎铲掉,这是我的目的。方法吗,最好不过‘劫机’喽!”

    得意的女人嘿嘿冷笑,刻意重重地把“劫机”说出来。她又走到泽南哥提身边,绿瞳一转,“啧啧,亏你还是司舰,遇到点儿事大脑一片空白,没问题可就没机会啦!”

    女人对着吴霜雪说:“你的外形太完美了,以至于我差点儿因为爱美而选择了你,不过最终理性占了上风,斯嘉丽的脑电波与我的最为匹配,我不仅可以将自我意识完美的刻录在她的脑中,我还能附带好些东西进来。你们一进入冬眠我便将斯嘉丽和西野羽美的自我意识删除了,然后把自己藏在斯嘉丽的备份里。”

    女人接着来到墨菲身边,轻蔑地笑了笑,“小可怜儿,计划失败了,沮丧么?马上要被我戳穿了,害怕么?自我感觉挺良好吧?你们‘反殖民阵线’的地下工作很不错,潜伏在基地那么多年不说,单是煞费苦心地把你送到永乐号就可以看出它的能量有多大。你在中途数次故意发给基地错误数据、修改各种航行报表、被在你之后苏醒的谌卢发现秘密后删除他的记忆,手法真是精彩!不过你万万不会料到,在你给小绿植入病毒的时候,同样以病毒形式潜伏的我借机攻占了小绿,并且抽空还给小红下了个套,你们的小绿已经消失了,她所有的一切已经被我取得,在这条船上,现在我说了算!”

    女人绿瞳快速地转动,从主机终端前出现一个男孩形象的红光成像,“可怜的人工智能,宁可对设定的主子忠诚,也不对你万能的数据源效力,妄图关闭我,简直是蚍蜉撼树!”红光成像仿佛被一只巨手紧紧攥住,小男孩蜷缩着身体,发出痛苦的嚎叫,叫声越来越尖啸,谌卢感觉耳膜都要被刺破,最终啸声戛然而止,红色光芒被挤成了一个绿色的光点。

    女人接着来到谌卢身边:“令上工不是说你片段失忆么,那就是墨菲做的,他还有好多秘密没说,但我嫌烦,下去后你若能找到他,自己问问不迟。现在时间不多了,剩下的问题取消。”女人挥手招来布罩里的镜子,“我潜伏在电子世界中耐心地等待着这个时机,好几百年可不是闹着玩的,现在看看,这张洋溢着青春的漂亮脸蛋真让我没有白熬!不久后,如果你们还活着,发生的一些事会让你们无比惊讶和感恩的,现在是时候说再见啦!”

    女人对着镜子孤芳自赏,手一挥,八副悬浮夹分别钳住八个瘫在地上愤怒、惊恐、无助、茫然、昏迷、错愕、懊悔、不甘的人。女人没有回头,话也未再讲,只是挥手再见。悬浮夹自动将八人拖走并塞入狭小的逃生胶囊,伴随着失压的尖啸,八粒逃生胶囊逐一弹射出去,先后化为道道流星,飞速向小紫星坠落。

第十章 颖王有请

    常余神游物外,氤氲檀香把他带回到昨晚的廊亭,眼前忽而浮现青衣小婢的淡淡红晕,忽而再现秦簪婷婷之姿,耳畔仿佛依旧缠绕着尹菩轩奇致的琴歌,转而又对自己踹出的那一脚百思不得其解,水中黑衣刺客凶厉的眼神让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朱珠一袭粉红丝裙,头顶挽着一个水花辫,一双妙目斜乜了他好一阵,看到常余一直在那里发呆,她捅了捅他胳膊,用笔梢一指桌面。常余惊觉,赶紧把思绪拽回考试。

    今天上午是星象测试,副师黄朝省督考。此刻黄师坐在堂前双目微闭,单手缓慢地梳理着长髯,并不担心堂下十九位学生有作弊行为。大家要默出一千零八十字的歌诀,常余才写了七八行,他抬头瞅瞅堂前的香炉,一线檀香已剩短短的一截,眼看时间不多,赶紧低头默写,一行行字瞬间东倒西歪。

    线香燃尽,黄朝省轻咳一声,示意考试结束,今日值司的学生起身收卷,常余飞速地潦完最后几笔,刚好收到他这里。

    朱珠紧盯着常余,让他有些不自在,眼神飘忽不敢与她触碰。不知为何,自昨晚遴甄坊一行之后,众女的倩影整夜挥之不去,此刻俏皮的朱珠坐在身畔,常余心下升起一股莫名的矛盾。

    “你这是怎么啦?魂不守舍的。我要不提醒你,歌诀你都默不全啦!”朱珠质问常余。

    常余挠了挠头,尴尬地说:“没什么,昨晚没睡好。”

    一旁刘奢嘿嘿偷笑,常余狠狠瞪了他一眼,朱珠扭头望向刘奢,刘奢立即转头看向别处,朱珠再回头瞪着常余,“你们两个肯定没干好事!快说,到底干嘛去啦?”

    “没干嘛,真的,就逛夜市回来晚了没睡好。”

    “我们也逛夜市了,怎么没碰见你们俩?”

    “东市人那么多,哪能说碰见就碰见呀!”

    吉路在后边插嘴:“我看到一条蛇和一条鱼游到小巷子里去了。”朱珠翻手一指吉路,意思是说人证有了,自己交代吧!

    常余正在心里紧锣密鼓地编织谎话,副师何正走到堂内,目光扫到常余,大声招呼他出来。常余如释重负,嘻嘻哈哈地冲朱珠一点头,转身逃出讲堂。

    常余问何师何事,何正说有人找,现在正厅,要他马上过去。

    司天监是清水衙门,是以装配较之各中枢府衙算是寒酸的,云大山陪着来客在正厅坐着喝茶,常余跑了进来,先向老师行礼。

    云大山为来客引见道:“缪大人,这位便是小徒常余。”

    来人起身对常余一抱拳。

    云大山再对常余道:“这位是颖王府五品护卫缪成缪大人,快快行礼。”

    这护卫的官阶比老师还大着两级,不知找自己有何事,常余赶紧向来人深深一揖。

    缪成二十出头年纪,面容俊朗,双目藏神,眉宇间隐伏着英豪之气,一身灰蓝便服遮不住奇隽的骨骼与卓然英姿,他微微一笑:“常兄,可还记得在下?”

    常余听声音觉着耳熟,随即记起他便是昨夜遴甄坊内颖王身边的锦衣护卫,当时天黑事急,并未留意他的容貌,不过声音还是能分辨出来的。“您是那个武林高手!”

    缪成微笑着点头:“常兄过誉啦,缪某才艺低微,险些使颖王遇险,幸亏得常兄助力,不然颖王若有个闪失,缪某可是担待不起呀!”

    常余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情急之下我也不晓得自己怎么回事,算不得数,算不得数!”

    云大山对常余道:“缪大人已将昨夜之事告知为师,你虽讨巧替颖王出了些力,但是身为司天监见习,居然夜游遴甄坊,回来后还得闭门思过。”

    缪成听得云大山挑理常余夜游遴甄坊,等于顺道把颖王也训诫进去了,也不知他是故意为之还是口无遮拦,他赶紧接过话来:“昨夜颖王得常兄助力,念念在兹,今日一早便差在下上门拜访,相请常兄移步颖王府小叙。”

    常余颇感意外,张着嘴呆呆地看着老师。

    “早去早回,注意礼数,别给颖王添麻烦。”

    颖王府正门开在狐牙胡同,东墙与皇城玉带河只隔着一条尚林道。缪成带来坐骑,与常余二人二马按辔徐行,出司天监,进永安门,到北承门外便沿环卫皇城的玉带河绕行。常余在生人面前不善言辞,一路上都是缪成在给常余讲些奇闻异事,常余倒也听得入神,感觉昨夜那煞神一般的武士性格倒很是和蔼,不觉间亲近了许多。

    缪成未走王府正门,直接在尚林道王府东便门下马,门外两个仆人接过缰绳,缪成伸手一请常余,自己头前带路,穿过一条曲廊,将常余引到一座精致的园子当中。

    园子不大,四围是几座飞檐斗角错落有致的曲廊亭榭。中央一潭碧水,池水清澈,倒映出青天薄云与扇窗月门,曲桥下荷叶圆张,彩色锦鲤悠游其间。岸边是荫荫垂柳与巍巍假山,一处假山山洞中延伸出一条石桥,连向池心一座凉亭,亭内垂纱随风轻舞,隐隐可见数人。

    缪成见颖王正在会客,示意常余稍待。亭中颖王早已看到二人,隔池呼唤,缪成遂请常余上亭。

    常余实在是个平头百姓,进到王府倍感拘谨,来到亭中二话不说,先给颖王磕头。

    常余双膝未及触地,已被颖王伸手搀起,“小友何必多礼。看座!”一旁仆役搬来张木凳请常余坐下,缪成站到颖王身后。

    颖王三十多岁年纪,钩眉凤目,厚唇方颐,鼻下浓髭微微翘起,不怒自威,一身正气。他道:“本王与几位朋友刚巧谈到昨夜趣事,小友便来了。这几位朋友你应该见过了吧?”说着向右手边一指。

    常余看到二坐二站四个女子,坐着的赫然是遴甄坊的周老板和尹菩轩,背后站着秦簪和另一名侍女。秦簪迎着常余的目光甜美一笑,常余好似触电,倏地转开眼珠,自觉双颧又开始发烧。秦簪见他窘样,不禁掩唇莞尔。

    常余冲遴甄坊众女施礼,颖王再指右边,“这位是姚远戒先生,这位是万俟良跖,都是本王的好友。” 颖王左手边上首是一位皂衣布冠、五绺长髯的中年儒生,下首一位白衣散发,英气逼人的青年。

    常余一一行礼,两边宾客亦起身回礼,众人落座,颖王道:“方才谈起昨夜趣事,说到小友一脚将贼人踹翻,想必小友会些武艺?”

    “王爷高看啦,我是一点武艺也不会的,”常余有些腼腆,“只是眼见着要出人命,偏巧那贼人的屁股正对着我,不知为何那条腿就踢了出去,想必是平常爬山惯了,腿上有些力气,这才能将贼人踢到水中。”忽觉在女子面前讲“屁股”有失文雅,眼光一扫,瞥见秦簪正笑,常余更加窘迫。

    颖王看出常余紧绷的脸颊微微跳动,忙向众人打趣,“那贼人一遭落水,凶性暴起,跃上亭来就要向常余小友下狠手,偏巧他屁股正对着本王,本王见角度如此之好,不踢都不行,便将他二度踹落水中,那贼人的两瓣屁股这才圆满!”众人一笑,自为常余解了窘迫,常余也跟着傻笑。

    颖王问常余:“听说小友在司天监见习?”

    “正是,方满半年。”

    “不知拜在谁的门下?”

    “尊师云大山。”

    颖王微微点头:“观天乃国之重礼,名师出高徒,小友日后必能独当一面。”

    常余脸一红:“承王爷高看。”

    “小友可知司天监的应天洞么?”

    “那是掌管历朝观星史籍的地方,所有卷宗都在洞内典藏,有五位老师常年看守。”

    “那小友可知自去年起司天监广征贤才所为者何?”

    小小司天监七品开府,却从去年起开始在全国招揽贤才,到今年共计从各地吸纳举荐三十三人,第一届十四人一年见习期满后留下五人,其余人分到各州县府衙任职,第二届十九人见习刚满半年,再半年后也要进行一次筛选。常余为了留在京师,是以平常学习特别刻苦,但司天监广招门生之因,他可从未操心过,一时哑口。

    颖王神秘一笑,探身说道:“如有机缘,小友不妨逛逛应天洞。”未及常余反应,颖王使个眼色,侍从托着一个朱漆盘子走了进来,上托一架小瓜大小金灿灿的物件,颖王伸手拿起,交在常余手中,“蒙小友仗义一脚,解本王一难,一点谢意,望小友笑纳。”

    此物是件金器,入手颇沉,外括三条蟠龙圆轨,括面成横竖直交叉,其内纵横连接着曲直长短粗细不一的衡臂,竟是一件缩小版的十分仪。望天台上的十分仪和常余一般高,而手中这架只有小瓜大小,准衡上刻度铸刻精细,转轴严丝合缝,一看便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常余受宠若惊:“如此贵重的礼物我怎么能收,王爷您太……”太什么他却想不出来。

    “贵重不贵重那要看对不对口味、合用不合用,小友不妨再仔细瞧瞧这件玩意儿。”

    常余仔细端详十分仪,初时只见圆轨、准衡之上用极细的刻刀雕琢出各种瑞兽,每只瑞兽的双眼都由针尖大小的宝石镶嵌。常余调转了角度再看,注意到每支衡臂端头都有一处小小的突起,突起四周隐隐可见缝隙。常余心想莫不是有夹层,他伸两指捏住突起,但其太小无法受力。他抬头看看颖王,众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他手上,颖王伸出手指虚空一点,常余会意,在突起上一按,只见衡臂里突地弹出一节,这一节上仍是雕龙琢凤,刻度纤毫毕现。常余逐个按点,自粗如笔杆的长直甲衡至细若毛管的半圆癸衡,十条衡臂里都弹出了长短不一的隐衡,再一看十分仪俨然张大了一倍,而其可测算的精度可提升了不止一倍。

    颖王面带微笑道:“十分仪乃是观天要器,这架黄金仪是你们望天台紫金仪的兄弟,虽出自一匠之手,但大易小难,光是便携性就不可同日而语,本王早年便得到了它,只是一直不会使用,闲置在库房中形同废物,如今为它寻到良主,也不枉匠师苦心啊!”

    常余哪里肯要,不住嘴地谦让,颖王将他双手合于黄金仪上,“礼物贵重与否不在其身,在于本王想交你这个小友,怎么,这点面子也不给本王么?”

    常余立刻行礼,“小生不敢,只是……”

    颖王把常余扶起,“好啦,就按本王说的办。”随即叫来缪成,“本王还有些事情要和几位朋友商谈,不能多留你啦,叫缪成再把你送回去,以后如有什么事需要本王帮忙,直接来王府即可。”

第十一章 府中密谋

    缪成引着愣头青常余原路返回,周柔瞧着青年的背影,心中不无疑惑。

    “这少年倒是一表人才,美中不足的是身上多了些书生气,少了些男子气概。”

    言下之意是询问颖王何以如此厚待常余,那尊十分仪可不是几斤黄金能够等价的。

    颖王微微一笑,并未回应。旁边姚远戒笑道:“王爷素来最重恩义,昨夜得脱险境,此人毕竟有功,况且王爷一向慧眼如炬,识才如筛,如此重待他,想必另有重用,这点周老板还存疑么?”

    “周柔怎会存疑,只是有些惊奇,看不出常余有何异秉,不知王爷有何妙用?”

    颖王还是一笑置之,扭头对一众侍从道:“你们先退下。”周柔知道下边要谈秘事,示意秦簪和牟何也退出去。众人退出凉亭,直到池边假山外侍立。

    颖王道:“玩笑归玩笑,昨夜虽是无碍,但着实惊险,多亏周老板全力相护,不然本王可就凶多吉少了。”

    周柔道:“王爷说的哪里话?遴甄坊上下都是王爷的人,出了这一档子事,周柔本是罪不可赦,但王爷不仅不怪罪于我,还倍加抚慰,真让我心内不安。”

    颖王摆摆手:“现在不是怪罪谁的时候,各位觉得这刺客是何来历?”

    万俟良跖道:“现今最想王爷出事的人莫过于太子和桂王。”

    周柔插道:“桓桥风看出刺客的功夫路数确属官面上的人,不是江湖上的。”桓桥风是遴甄坊的护院头领。

    颖王道:“缪成说刺客们并未出尽全力,否则以他一对肉掌根本无力抵挡数柄长剑,尤其是那个带头刺客,虚招多过实招,倒像是在试探缪成的功力。”

    周柔问道:“可是追击王爷的刺客为何穷追不舍、出剑无情?”

    “最好是刺我不死,却又让我生不如死。”

    姚远戒道:“高耕武与王爷势同水火,***行刺最是合情合理,可就因为太合情理,反而不合情理!”

    黄龙帝高阚共有六子,长子高耕武儿时即被立为太子,次子悼王高耘功青年战殁,三子即颖王高犁文,四子桂王高锄治,五子乔王高扬是与六子戚王高抑非年龄尚幼。颖王在青年时便担任主帅率宁军北伐,三年征旅大小数百战,彻底击垮了大舜政权,统一北方,他的王号“颖”字便展示其在诸皇子中的功劳。但正因如此,颖王怀揣半壁江山之高功,隐有震主之势,不仅太子自感东宫不稳,皇帝尚且觉得如虎在侧。不久后南方百越夷族叛乱,皇帝开始并不启用颖王,而是派赫王高耘功平叛,这一决策导致次子战殁,二十万宁军大败几至全军覆没,百越兵锋直指大宁心腹地域。危难当头,朝内无将可用,皇帝不得不启用颖王。颖王再披戎装势如破竹,一举平定百越,威震南境。颖王凯旋后,除了储君之位,当朝再也没有可匹配他盖世奇功的地位了,皇帝赏无可赏,既不能予又不敢夺,只好把他晾在一边。早在北伐时期,西北节朱山达真观一位高人为颖王看相,断定他日后必为天下之主,颖王自己早有宏图远志,一经点化,他便开始在暗地里积蓄力量,预备夺嫡。太子很快便感到压力,他亦不甘坐困,于是主动联合桂王大肆结党,阴谋颖王,不久前便诬告颖王秽乱内宫私蒸庶母,皇帝对***的图谋心知肚明,但为保全太子地位,并借机打压颖王的气势,还是将兵权收回,现在的天赐神武大将军实际是位尊权虚。

    万俟良跖道:“难道还有浑水摸鱼者不成?”

    周柔道:“高耕武身边还有个高锄治。”

    万俟良跖道:“高锄治虽有渔翁之意,但他羽翼未丰,过早挑拨离间,他不一定收得的了场,行刺而非取王爷的性命,主使者一定乐于看到太子与王爷杀得不可开交,他好浑水摸鱼。”

    颖王问:“你们可知京里谁家雇着女刺客么?”

    万俟良跖疑道:“王爷为何问这个?”

    颖王道:“我踢中的那个刺客,感觉不像男子,他明明可以一剑刺穿常余,可却有收手之意,这样才留给我偷袭的机会。”

    此时一直未开口的尹菩轩抬起头来,轻声说道:“我认得那个声音。”

    “什么声音?”万俟良跖问道。

    尹菩轩明眸低垂,并未向万俟良跖看去,只是冷冷地道:“那个躲在竹丛后的刺客。”

    “尹姑娘认得他是谁?”

    “是东宫的护卫。”

    “姑娘何以确定他是东宫的人?”

    尹菩轩抬头望向颖王,弥散的眼神藏着一星怨气,她幽幽答道:“太子召我入宫,护卫交谈时便有此人。”

    颖王微显愧色,除周柔外无人看清。

    万俟良跖一旁追问:“姑娘可确定?”

    尹菩轩回首不答,身旁周柔道:“菩轩目力不佳,但耳力心力着实过人,她听过记过的话一辈子也不会忘。”言罢眼光一扫颖王。

    “难道太子真得按耐不住了?”万俟良跖为自己推断错误感到一丝困惑。

    颖王正色道:“无论是谁,咱们都不可掉以轻心,敌暗我明,我们不妨按兵不动,且看下一步棋对方怎么走。明日父皇召集家宴,届时本王先来试探一下太子。”

    姚远戒道:“王爷还称‘太子’?”

    颖王微微摇头,面露为难之色:“那毕竟是我一奶同胞的兄长。”

    “恐怕他已不把王爷当兄弟了。”

    “杀兄逼父之事本王做不出。”

    “那王爷的凌云壮志该如何?我等追随王爷的臣子该如何?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起而击之,姚某再代弘经馆同僚求王爷勇决!”姚远戒离座跪倒,旁边万俟良跖和周柔也顺势跪下,只有尹菩轩盈盈端坐,对此漠不关心。

    弘经馆是颖王结纳才俊之所,馆内高人异士多如牛毛,姚远戒便是其中出类拔萃的人物。颖王虽有意夺嫡,但总是想方设法让皇帝易储,一次太子因涉嫌谋逆惹得皇帝大怒,私下里皇帝以储君之位暗许颖王,结果几天没过,皇帝自己居然反悔了,此事便不了了之。随着皇帝对颖王的打压愈发强硬,***愈发强大,夺嫡已不能指望易储,此时发生了太子宴请颖王中毒事件,颖王险些丧命,从此,颖王的亲信开始极力劝说他武力夺嫡,而颖王始终迟疑不决,是以有姚远戒这一请。

    万俟良跖道:“家父让小子带话,‘狼纛军’悉听王爷调遣!”

    周柔道:“家兄率江南五帮十二派悉听王爷调遣!”

    颖王霍地站起,嗔道:“此事再议!”言罢拂袖而去。

    常余回程途中已不像来时那般拘谨,与缪成有说有笑,并给他讲演诸天繁星的变化与预兆。出了永安门,常余想起一事,便问缪成:“缪大人昨夜独斗那一伙贼人可是十足的威风,真让小可长了见识。”

    “常兄弟过誉了!王爷险些受了贼人之害,这会儿回想起来,我心里兀自后怕,哪里有什么威风可言!”缪成苦涩一笑,转而回复爽朗,“兄弟这句‘大人’以后就莫再叫了,我虚长几岁,如不嫌弃,你我今后便以兄弟相称。”

    常余在马上执弟礼,“小弟听大哥的,以后劳烦大哥多多提点。”

    缪成也在马上回礼,笑道:“兄弟惊才绝艳,为兄一介武夫,又有什么能提点的”。

    “大哥何以如此自谦,我要是有你十分之一的功夫,寻常歹人便不敢近身啦!”

    “兄弟你当真不会武艺?”

    常余认真地点点头。

    缪成俯首略微沉吟,抬头道:“如兄弟不嫌弃,做哥哥的传几招防身之术给你可好?”

    常余闻言大喜,满口应承。缪成也来了兴致,看看路旁有一处林子,二人下马栓牢,走到林里一处空地。

    缪成道:“为兄师从节朱山达真观,学的是四真道。四真道博大精深,涵括内修与外练,分为真、至、圣、贤四道,贤道入门,真道造极,每道内又分为井荥俞经合五阶,功力合聚之后便可研习下一阶。四真道不限外传,是以修习之人颇众,只是一要靠名师指点心法,二要靠自身勤习苦练,而且贤道简单,到圣道就已十分繁复,再往上直是百尺竿头欲进则难,是以师门自曹宣祖师创派以来,只有他与他的再传弟子玄深真人练到过真道,如今我师父葳菱真人身为观内第一高手,集五十年之功也不过才练到至道荥阶,想想我自己习武十二载才练到圣道俞阶,相要窥探臻极还不知有没有那份福气。”

    看看常余面显难色,缪成哈哈一笑,“你看我扯远了,兄弟莫要犯难,其实只需研习好贤道,那已可在江湖上有一片立足之地,况且今日教兄弟的只是一套防身之术,其精华在灵巧上,无需内功为基,只要多加练习,达到信手拈来的程度,那防身保命自是足够的了。我看兄弟肌体灵活,练这套最是合适。”

    言罢缪成屈膝微蹲,右臂内收,自下至左转上回右,在身前画了一个大圈,与此同时,左臂衔入右臂空挡反向画了个弧,接着缪成把招式要领与心得一一讲解给常余听。

    一套招数虽只有七个动作,但其内变化精微,招招似可互通,七七之数翻滚绵延,似是永无止境,缪成讲了近一个时辰常余才牢记在心。常余演了两遍给缪成看,缪成点头,夸赞常余有习武的资质,并许诺一有机会就来传授贤道给他。

    常余忽然想到练了半天还不知道这套招数叫什么名字,于是开口询问缪成。缪成哈哈一笑,告诉常余别乐,然后说这功夫叫做“脚底踩风手里抹油快跑七式”,常余以为他和自己开玩笑,但缪成又一本正经地和他讲确实就叫这名字。常余缩了缩脖子,心想以后这招用用也就罢了,名字是万万不能提的。

    其实常余哪里知道,四真道里根本没有这“脚底踩风手里抹油快跑七式”,这七式乃是葳菱真人中年时雨天观叶自创的一套功夫,本意是练着好玩,可在江湖上使用了几次颇觉效用奇特,于是单传了缪成,而缪成不愿透露其来源,于是糊了常余一糊。

第十二章 遴甄坊有请

    缪成传了常余一套“脚底踩风手里抹油快跑七式”,五分是瞧着颖王看重常余的份儿上,五分倒是与他同气相求。

    二人出林上马,不一刻来到司天监门外,常余下马拱手道:“多谢大哥一路相送。”

    缪成拱手回礼,嘱咐常余勤加练习“快跑七式”,牵马转身要走。门内正好转出朱珠,两手揪着小辫,朝常余一嘟嘴:“呦,小鱼这是认得哪里的靠山呀?”

    常余挠头道:“这位是缪成大哥。大哥,这是我的同学朱珠。”

    缪成向朱珠一抱拳,朱珠急忙回礼,一双妙目上下打量缪成。

    缪成见有外人,换了一副腔调道:“既然已经送到,为兄就先回去给三爷复命,得空时再来探望贤弟。”

    常余道:“小弟今日还有学业,就不送大哥了,改日请大哥喝酒。”

    缪成道声“一定”,翻身上马,一人二马徐徐离去。

    自打看到缪成,朱珠双眼便没离开过他,此时一直目送缪成至转弯不见方才收回目光。旁边常余盯着朱珠,心里酸溜溜的,想想她好像从来没用这种眼光瞧过自己。朱珠扭头看到常余异样的眼神,唯恐心事被人发现,脸上一红,转身跑进大门,但嘴角不禁露出笑容,背对着常余说道:“云师找你,叫你去他屋子。”说完喜滋滋地跑开了。

    常余来到云大山屋外,屋内云大山和倪子平正在低语,见到常余站在门口,二人停议,倪子平起身告辞,常余恭送倪师出门,然后进屋:“老师,您找我?”

    云大山示意常余坐下,低声问道:“此行如何?”

    常余摸不清老师此问何意,回道:“见到王爷了,夸奖了我一番便送回来了。”这是缪成在回程路上交代常余的话。

    云大山鼻子里一哼:“开始瞒我了?”

    常余一缩:“没……没什么瞒着老师的呀。”

    云大山道:“也不怪你,想必是王府那人告诉你如此这样讲的。为师只想告诫你,不要和颖王走得太近,也不要和东宫走得太近,争权夺利之事不是你我这样的蟹将虾米兵随意搀和得了的,一个不小心,身败名裂是小,株连九族是大。”

    常余眼睛滴溜乱转,心想老师真会吓唬人,嘴上却恭敬回道:“弟子虽不经世事,却知道老师乃是为的学生好,也就是昨夜阴差阳错地救了王爷一命,什么争权夺利的事情,弟子一概不去掺和。”

    云大山又是一哼:“救了王爷一命?你倒是长能耐了,颖王在自己的地盘上能叫人给刺了?”

    常余辩道:“可是当时打得一团糟,王爷已给刺客追得走投无路了。”

    云大山道:“谁知道他使的什么诡计,总之今后不许你再和颖王打交道,如果叫我知道了,罚你扫山。”

    常余吐了吐舌头,说声“知道了”,问云大山还有何事,云大山道:“近半月取消夜间观天,你去通知一下各位老师。”

    常余想起孤星,问道:“老师,那颗孤星是怎么回事?”

    云大山一瞪眼:“此事你不要多嘴,自有我和倪师处理,你下去吧。”

    常余怏怏而出,将云大山的话带给几位老师,一看将近正午,便直接去吃过午饭,吃完回到寝室倒头补觉。

    下午听五行运气课,一进讲堂,刘奢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低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晌午是不是被颖王请去吃酒啦?”

    “你怎么知道?”常余纳闷这家伙的消息怎么如此灵通。

    “嗨,昨夜颖王问你姓名,今早就有人来请,很难猜么?”

    “拜你所赐,被云师夸我‘风月无边’!”常余没好气的埋怨刘奢。

    “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地说什么呢?”朱珠忽然从背后拍了常余一巴掌,二人傻乎乎地一笑。“你过来!”朱珠拽着常余躲到一边,“那个……问你点事儿,”常余竖着耳朵等着问题,朱珠有些扭捏,“那个……今天送你回来的那人……他可有……哎呀!他是干嘛的?”

    “你问这干嘛?”常余感觉心肝脾肺肾一阵抽抽,“他是我新认的大哥。”

    朱珠脖子也泛红了:“那……他还再来找你么?”

    常余郁极反畅,答道:“来的来的,大哥说下次带我到他家里喝酒,尝尝大嫂的手艺。”

    朱珠波光粼粼的双眸瞬间黯淡,扭身坠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常余在心里夸了自己五十遍机智。

    刘奢又凑了过来:“怎么把人家惹得不开心啦?”

    常余苦笑:“哪里是我惹得,我还一肚子不开心呢!”

    刘奢瞥了瞥朱珠,又瞥了瞥常余,贼兮兮地一笑:“我看仁兄真乃性情中人啊!”常余瞪了一眼刘奢,随即心一虚,脸也红了,怕是刘奢看出自己对朱珠有点意思。

    刘奢打趣道:“男人嘛,至情至性颇好,我看昨夜里好几个姑娘就特别青睐常兄。”

    常余脑海中瞬时浮现出青衣小婢的身影,又想到上午才见过的秦簪,秦簪对自己笑得那么甜美,一双妙目温柔地看着自己,不觉中竟自想痴了。

    刘奢伸手在常余眼前晃了晃,常余回过神来,刘奢嘿嘿地阴笑个不停。“我就说你小子动了春心啦,你看吧!”

    一下午朱珠都没理常余,常余也是心猿意马。刚一下课,门卫找到常余,说门外有人找,朱珠一旁听到身子猛地一挺,随即想到常余那句“尝尝大嫂的手艺”,身子一矮,歪着头狠狠瞪了常余一眼。

    常余纳闷,怎么今天如此热闹,接二连三有人来找。待来到门外,见一个紫色身影背对着大门等在一旁,听到脚步声过来,来人转过身,常余一看,认出来人竟是女扮男装的秦簪,心里一阵惊喜一阵慌张,随即倒有些害羞起来,他紧走两步,问道:“怎么是你?”

    秦簪把常余带到一边,笑靥如春:“公子希望是谁?”

    常余有些慌乱:“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没想到你会来。”

    “看来公子很希望秦簪来喽?”

    常余脸一下红了,下午上课时还想,要是能再见秦簪一面该有多好,没想到这么快就如意了。

    秦簪莞尔:“不和公子说笑啦,秦簪是来请公子赴宴的。”

    “赴宴!谁要请我吃饭?”

    “是我家周老板请公子的,一来是为感谢昨夜公子仗义相助,未使遴甄坊铸下大错,二来是公子风姿卓越,我们老板颇想与您结交,得知昨夜秦簪与公子有一面之缘,特差秦簪来请,万望公子赏脸。”

    秦簪一番玲珑话说得常余有点飘飘然,然而云大山严肃的面孔却横在胸前,常余心里一凉,问道:“今早我在颖王府看到你们,你们可是王府的人么?”

    “我们小小的遴甄坊哪里敢高攀王府,今儿上午是去给颖王赔罪的。”

    常余闻言心头一松,但接着又想起一事,心头又是一紧。“秦……秦姑娘,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在下粗陋,你可不要见怪。”

    “公子请讲。”

    常余吞吞吐吐地说:“那个……你们……是不是……风尘之人?”

    常余本来想说“青楼”,但觉得太不合适,就说出个“风尘”。秦簪多聪明的人,闻言脸上笑容蓦地收住,微嗔道:“公子如把我们当成那种人,便不必再讲了!”言罢转身欲走。

    常余顿时慌了手脚,一把拉住秦簪的手,但觉入手肌肤滑腻,柔若无骨,猛然惊觉自己失态,撒开手掌连声道歉。

    秦簪本非真得要走,忽被抓住手掌,只觉常余掌心温热,不觉白皙的脸颊闪过一抹嫣红。

    “公子莫把遴甄坊当做青楼妓院,我等一众姐妹也非是贪欢卖笑之辈。公子有所不知,我们姐妹多是孤儿,自幼为大姐收留,通律的教琴曲,协调的习舞戏,就是没有什么特质的姐妹,也是要熟女工学礼仪的。坊内严禁邪淫,一经发现必要逐出,如是遇到中意之人,人家又肯要走,也是风风光光地嫁出去。遴甄坊所侍宾客之所以非富即贵,一是因其见识较高,又自矜身份,不会特别为难我们,再者姐妹们也能借着高枝谋个好去处。正是有如此严规,京内外才传扬着遴甄坊出才女的好名声,有些普通人家为寻个上等门户,也将小家碧玉送到坊里**。难道是因为昨夜秦簪言行不够淑娴,致以给公子什么不良的印象了?”

    常余把头摇得如波浪鼓一般,又对秦簪深深一揖:“秦姑娘赎罪,全是我的不是,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啦,切莫生气,切莫生气!”

    秦簪阅历何等丰富,直把个愣头青常余说得惭愧不已。常余虽是深深自责,但听到秦簪的解释,不知为何心里反而舒坦,身上如释重负。

    秦簪道:“公子也不必自责,此一问实属常情,就是公子不问,秦簪也想抽空讲给公子听,只是不知公子还肯应邀赴宴么?”

    “要去要去!”常余其实对赴宴没什么大兴趣,只是心里着实愿意跟着秦簪。

    秦簪掩嘴笑道:“也不知公子是真傻还是假傻?”

    常余挠挠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干脆裂开嘴傻笑。

    秦簪问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这就启程吧,公子还需准备一下么?”

    “没什么准备的吧!”常余半吏半读,只要没有课业,基本都是自由时间,他想想晚上也不要去观天,不如早去早回,于是痛快应道:“我们走吧!”

    “公子这边请。”秦簪领着常余走上大路,一辆织锦马车候在一旁,秦簪请常余先上车,然后大方地坐到常余身畔,冲车夫吩咐:“到石榴巷。”转头对常余灿然一笑。

第十三章 寻找队友

    忽明忽暗。

    谌卢睁开眼睛,脑子里边一片空白,缓了好一阵,才发觉这光影的变幻是树枝摇曳阳光所致。观察窗上蹲着一个棕色的小东西,毛茸茸脏兮兮的,有些像豚鼠,个头却大了一圈,此刻正瞪着两只黑溜溜的眼睛打量着地上这个奇怪的大家伙。

    谌卢醒了醒神,意识到自己还塞在逃生胶囊里,于是伸手去扳门罩开关,嗤的一声响,逃生胶囊解压开启,将上边蹲着的小东西弹出老远。谌卢侧身滚了出来,感觉浑身骨架子都要散了,动哪儿哪儿疼,索性仰面朝天摊开四肢,大口大口吸着紫星的空气。

    上方的树叶沙沙摇曳,远处传来句句鸟语,微风拂面略有凉意,阳光有些闪眼,谌卢微闭双目,感觉身下是松动的土壤,周边散发出植物汁液的甜香与土腥味,他深深地嗅了一口,随即发出一声半酸爽半舒服的叹息。

    回想坠落情形,谌卢记得自己是在紫星的昼半球被抛出星舰的,坠落不久后便滑入了夜半球,进入大气层后,窗外是刺眼的火焰,胶囊内剧烈震动,虽然冷气已开至最大,高温仍闷得谌卢浑身尽湿。接近地表,逃生胶囊启动反重力喷射系统,但无法完全抵消高速的撞击,谌卢因而被震晕了过去。

    谌卢翻身坐起,看到胶囊底部拱起一堆新土,后边拖着长长的一条划痕,草木皆焦,看来着陆时冲击力不小,所幸没有点燃山火,不然此刻自己就成了烤人肉了。他接着打量周围环境,此处是一处密林,树木高大葱郁,灌木和草本挤满了每一寸土地,各自舒展着茎叶争夺每一丝光线,远处密林遮挡,看不太深。谌卢原以为到小紫星上能看到一些新奇事物,可一切都如此熟悉,几乎就以为自己回到了地球,唯一感到特别的是,这里的空气格外清新。

    神经舒缓下来,感官便开始活跃,一声“咕噜”传来,谌卢觉得饥肠辘辘,瞬间又感到口干舌燥。一扭头,看到那只小东西又爬回了逃生胶囊上,谌卢两只饿眼绿光大盛,偏巧那小东西瞅了过来,看到谌卢饿狼一样的眼神,急翻身不知钻到哪里去了。

    谌卢喉咙都要喷出火了,还是先解渴再说。他大概看了一下地形,所处位置是个不大的小山包,周边草木繁盛,应该不是缺水的地方。他朝低处走去,一路上藤蔓纠缠,前进很费力气,不过很快便听到了汩汩水声,循声而去,看到一支细流穿行于石间,他跑去对着嘴痛饮,空空如也的胃被冰凉的溪水一激,狠狠地抽搐了几下,不过唇舌与咽喉间却是一片甘甜。

    喝了一肚子水,暂时不太饿了,谌卢检查了一下装备,身上只有一枚多功能戒指和一套制服算是高科技产品,制服和靴子带有调节温度、防止划伤、防水透气的功能。他拇指一拨戒指,合成水晶上亮出一个光显示屏,他把程序调成声线加密语音操作,然后关闭了定位功能。虽然假斯嘉丽没有在星舰上做什么残忍的事,但谌卢还不想让她发现自己。接着他把唤出一条一掌长的光焰,调成防自伤模式,挥手一劈,身旁石头上无声地出现了一条裂痕,两边翻出深红色的浅浅的岩浆,瞬间又凝住。武器和火不用操心了,谌卢满意地掂了掂戒指,窃喜好习惯果然是好的。

    检查完毕装备,谌卢沉下心想接下来该做什么。

    首先得找食物,最好是动物,植物能不能吃他可不在行。

    第二步应该去找其他队友。他独自在基地的丛林里住过一年,约瑟夫野外生存也没有问题,其他人可不保险,况且小紫星上有什么大型凶猛生物谁也不知道,这片林子有多大也不知道,越早把大家集合起来,脱困的希望就越大。谌卢扳着指头皱着眉,自己的数学和物理都不擅长,身边连个计算器都没有,只能口算,他大概估测了一下逃生胶囊弹射的间隙时间与星舰在轨道上的飞行高度与速度,接着算出队员相距大约应在二十到三十公里之间。平地里谌卢只要两个小时就能跑这么远,可是丛林里赶路可不是轻快活,他估摸着怎么也得半天才能走到。

    第三步就是先找哪个方向。他是第三个被弹射的,前边弹射的是约瑟夫和墨菲,后边依次是西野羽美、尼波莫切诺、泽南哥提、令上工和吴霜雪。谌卢想起假斯嘉丽对自己说的那段话,十分想找墨菲问个清楚,然而约瑟夫身为探险员,必然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况且他是第一个坠落者,由他来找墨菲最合适不过,谌卢于是决定先找西野羽美。

    喝水充饥顶不了多久,谌卢的肚子又开始抗议了,在凉水的帮助下胃拧成了一团,疼得他弯着腰缓了好一阵,待擦去额头沁出的冷汗,他左右看了看,植物多得很,但没一个认识的,也没一个结果实的,想找条肉虫子,却像大海捞针,这不仅让他坚定了首先搜寻西野羽美的计划,由她这个植物学家在身边,起码能饱饱地吃上一顿素斋。

    谌卢竖起耳朵,远处传来悦耳的鸟鸣,但并未听到走兽的声音,没有工具很难捕到飞禽,他只好去抠树皮,里面也没有虫子,他又翻开溪边的石头,石头缝里一下窜出七八只拇指大小的黑色甲虫,谌卢急忙去抓,但只抓到一只,他把甲虫拿到眼前观察,虫子有八条节肢,长得有点像蟑螂,但从它的体色和生存的环境判断应该无毒,谌卢狠狠吞了口唾沫,没办法,只要顶饿,外星的虫子也是肉,他一闭眼一张嘴,把虫子整只塞进嘴里,怕它口器咬自己肚子,狠狠地嚼了两下,一股酸咸直杀味蕾,气味倒像是生鸡肉,腥地谌卢差点吐出来,他狠了狠心,将这腥酸肉酱囫囵吞了下去,趁着憨劲,又抓了五只吞了,直到再受不了了,谌卢才放弃了用这虫子顶饱的希望。

    毕竟是吃了些东西,谌卢感觉身上添了些力气,于是沿原路走回逃生胶囊,爬上一颗大树向远处眺望。环顾四周,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绿色的海洋,阳光照在森林上泛起一层青色的光雾,四方望不到边际。在着陆轨迹前偏右大概三十公里方向,隐隐约约有一团灰白色的烟雾,应该是西野羽美想办法生着了火,他看好方向,用戒指激光测距,大概是28公里,再做好方向定位,接着跳下树来,用水晶在逃生胶囊上给约瑟夫刻好了行迹记号,然后迈步向烟雾方向走去。

    谌卢一开始走得较快,虽然根本就没有路,但手中有无坚不摧的光焰,拦路的植物一劈即断。途中未遇到大型猛兽,只见到几根巨大的骸骨,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被什么动物吃掉剩下的,其他见到的都是些小型动物,有像没毛小狗的,有像大螃蟹的,见到谌卢一律掉头就跑。

    在一根不高的树枝上,谌卢赫然发现一条蛇,通体碧绿,盘在枝上冲着谌卢吐信,经验告诉他这八成是条毒蛇,谌卢提高警惕,拨出光焰,猛地一挥,将青蛇斩断,树枝也被劈了一道口子,青蛇尾部的一半还盘在枝上,头那一半掉到草里翻滚,谌卢略等片刻,蛇头终于不动了,他立刻拽下树上那一半,把皮撕掉生啖蛇肉,这一顿吃了个半饱。

    吃完蛇肉,谌卢从衣领下翻出连体帽,袖口翻出手套。制服是特制的,利器轻易无法破坏纤维,把肌肤包裹起来可以有效防范毒物咬啮。再上路,谌卢速度明显降了下来,双眼警惕起来。

    一路上,谌卢按照方向指示前进,在明显处给约瑟夫做好引路标记,但28公里实际走起来比谌卢预想的要久,直到林中擦黑,还未走到目的地。夜幕降临,林中气温降了许多,谌卢已能看到自己呼出的水汽,制服的温域在10-40度,身上并不感觉冷,但已有些凉了。

    谌卢上树观察,身后天色已近全黑,满天星斗闪烁,南天一片炫丽的星云格外醒目,前方蓝紫色的天际还残留着一抹橙红,几丝晚霞熠熠生辉。此时已无法看到烟雾,不过一星火光隐隐可见,谌卢目测距离已不是很远,下树打开戒指上的手电,向火光方向走去。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走了约有半小时,树林间隙已经能够看到火光,谌卢暗自庆幸一路平安,未遇到凶猛野兽。渐渐接近火光,他大声呼喊西野羽美,周边却没有半点回应。如果点着火,那西野羽美应该就守在附近,就算是取食物和饮水,也应该在白天,天都黑成这个样子了,呼唤没有回应,要么是人已经不在附近了,要么便是出了什么意外。想到此处,谌卢微感紧张,加快速度朝火光走去,而他刚才还在侥幸没有遇到危险,此刻后脊梁却突然升起一丝冰凉的感觉,似乎自己已经被什么藏在暗处的东西盯上了。

第十四章 眼球怪

    谌卢在探险员特训期间,曾经在基地的大雨林中生存过一段时间,因此他对可能出现的危机总有一些常人没有的预感,当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之际,他本能地朝前扑倒,可就在将要倒地的刹那,右侧肩胛骨下突然传来一记剧痛,仿佛是被一根大针管硬生生刺进了肉里,紧接着后背一紧,身体竟被什么东西提了起来。

    钻心的剧痛令谌卢惨叫一声,身在半空,他艰难地抬头看去,只见身体的正上方有个白乎乎的大圆球,球底垂下一根铅笔粗细的丝吊住自己的后背,那根丝好像钓鱼线一般,正将他往上吊。

    谌卢想挣扎,但身在半空无处使劲,背后又疼得厉害,正在着急,那圆球怪物突然向下一转,露出一只巨大的瞳孔,如此看上去,这怪物好似一只巨大的眼球,那瞳孔样的东西居然从中分开,露出三圈圈锯齿一般的牙等着谌卢的脑袋送上门。

    眼看就要被“剃头”,幸好谌卢是左撇子,受伤的右肩并没过多地影响左手活动,他大喊一声“三昧火”,多功能戒指端头立刻亮起炽热的光焰,他反手朝吊着自己的细丝奋力一挥,细丝哪里能承受得住光焰的温度,登时被割断,随着眼球怪痛苦地的咕噜声,谌卢四肢一撑,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谌卢撑起身子准备正面怪物,抬头看时,眼球怪已经合拢了“瞳孔”,不知从背后哪里又甩出来一根细丝,朝着他的脸抽了过来,呼呼挂着风声,谌卢反应极快,顺势往后一跳,躲过了这记“鞭子”。

    眼球怪丝毫不肯放弃猎物,细丝追着谌卢不断地抽动。谌卢借着树木的掩护左躲右闪,细丝却极其锋利,将所有拦在补食路上的枝桠尽数扫断,始终紧紧缠着谌卢。

    谌卢弓着身子,绕着圈接近了火堆,他手上戴着手套,直接伸入火中抽出了一条燃着的木条护在身前,细丝甩来,竟似不惧火焰,直冲谌卢胸口打去。谌卢挥火把拦向细丝,嗤的一声,火把被细丝一劈两半,细丝却丝毫未受损,只是略微停滞,便又向谌卢太阳穴钩来。谌卢一矮身,细丝一击落空,正待回钩,谌卢猛地一扬手,光焰挥出,将第二根细丝斩断。

    眼球怪狂躁地连声闷嚎,未出五秒钟时间,屁股后边又甩出一根细丝。

    纵使谌卢见多识广,却去哪里见过这种怪物,惊得他往后连退几步,脚下一绊,仰身跌倒,刚要翻身爬起,忽然一张大手紧紧地按住了嘴巴,耳边同时传来嘘的一声。谌卢反应奇快,顺势躺着一动不动,屏息凝神,两只眼死盯着怪球,一颗心几乎要跳到悬雍垂了。

    眼球怪仿佛失去了目标,在谌卢上方不住地周旋,细丝狂乱地四处劈甩,也真奇怪,细丝总离着地面有半米多的距离,并不再向下了,待它发泄够了,仿佛也失去了耐心,鬼气森森的一颗眼珠子慢慢地飘回了密林的黑暗当中。

    谌卢这才倒过一口气,连忙把捂在口鼻上的手掀开,扭头看去,火光中竟然看到了舰长尼波莫切诺的脸,谌卢十分诧异,明明应该是西野羽美才对。

    舰长看出了谌卢的疑惑,指了指火堆的另一边,谌卢这才看到穿得像个原始人的西野羽美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舰长打手语说她没有大碍,只是昏过去了,并示意谌卢继续躺着,不要弄出大声响。

    尼波莫切诺醒后也看到了西野羽美燃放的烟雾,本着效率原则,他并未向前去找泽南哥提,而是返回头奔烟雾而来。由于尼波莫切诺降落点地势高,西野羽美地势低,所以离西野羽美较谌卢近,但也是在天全黑之前才找到的。

    二人汇合后,决定明早启程寻找谌卢,西野羽美取出采集的一些植物果实,正同尼波莫切诺食用,没有任何征兆,她就被眼球怪吊到了空中。尼波莫切诺捡起一根火把朝眼球怪的瞳孔扔去,瞳孔好像是那怪球的命门所在,它丢下西野羽美,细丝一甩扫开火把。西野羽美落地即刻摔晕,尼波莫切诺就地趴倒,一动不动。怪球失去目标,便在附近游荡,没想到不久后谌卢又一头撞了进来。

    眼球怪漂浮在距地四五米的高度,它那个瞳孔好像只能平视,貌似怕光,一转到下方便张开成口,听觉比较灵敏,那条细丝最邪门,就像手一般灵活,厉害的是能劈开齐腰粗的树枝,不过好像只能探到离地半米的地方,再往下就够不到了。

    谌卢奇怪舰长怎么会知道的这些,短时间的观察与推断有那么厉害么?他立刻晃了晃多功能戒指,告诉尼波莫切诺自己斩断过两根细丝,不过它很快又会长出一根。尼波莫切诺嘴一撇,伸出大拇指,也不知道是夸赞他英勇斗球,还是数落他早早地便从星舰上取用公物。

    谌卢问舰长接下来怎么办,尼波莫切诺示意最好是安静地躺着,怪球肯定就在附近游荡,运气好的话天亮它便走了。谌卢指了指西野羽美,尼波莫切诺思考了一下,示意二人轻声匍匐到她身边。

    刚一用力,谌卢右肩胛骨一阵钻心的疼,这才想起自己还挂了彩,只能忍着痛一点点朝西野羽美爬去,尽管十分小心,但还是弄出了声响,二人立刻停止动作,怪球悄无声息地飞了回来,依旧是在火堆上方盘旋,细丝带着破风之声肆意抽打,周边枝叶纷纷落下,砸得二人生疼。折腾了一阵,怪球又没入黑暗潜伏了起来,二人如此这般,五六米的距离爬了七次,直到眼球怪将火堆上方的树枝抽得干干净净了,三位队员这才聚在一起。

    西野羽美悠悠转醒,谌卢立刻捂住她的嘴,尼波莫切诺则抓住她的胳膊。西野羽美刚要挣扎,谌卢在她耳边轻声报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二人又用手语给她简单解释了自她在星舰上昏迷一直到现在所发生的事情。

    漫漫长夜,三人谁也无心睡眠,更不敢弄出声响,谌卢觉得肚子饿的咕噜声像打雷一样响,好在怪球没有被吸引过来,三人干脆躺在地上数星星,等着天亮。

    谌卢展翅飞呀飞,前面一座高山,怎么也飞不上去,他滑到山下,这次变做一支羽箭,离弦而出,就快到山顶,又要掉下来,他卯足了劲儿往上窜,忽然觉得呼吸困难,旋即睁眼,一看是西野羽美用手捂着他的口鼻。

    眼球怪又飞了回来发泄了一通,还真是好耐性,一次次飞来一次次落空,还不厌其烦。

    待眼球怪又藏了起来,谌卢才敢放松,感觉压在嘴上的手出奇的冰凉,他努了努嘴,西野羽美撤开手,旁边尼波莫切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西野羽美则是满脸歉意,打手语道:“抱歉。你刚才打呼噜了!”

    林中渐亮,阳光虽未透入,但已有鸟鸣传来,三人又躺了一段时间,直到天大亮,尼波莫切诺大声咳嗽,等了一阵,眼球怪没有再飞来,他起身半蹲,又等了一阵,示意安全,三人这才起身。

    大家聚到只剩几块木炭的灰烬旁,谌卢急不可耐地向西野羽美讨饭吃,西野羽美到逃生胶囊里抓出一把深色果子递给谌卢,谌卢接过一把塞到嘴里,果子酸甜可口,再想要,西野羽美一鞠躬。

    “对不住谌君了,就只剩这一些,我立刻就为大家再找些能吃的。”

    尼波莫切诺道:“不用特意去找了,我们现在就上路,路上有什么吃什么。”

    谌卢找好方位,三人启程,从黎明走到天黑,地势渐渐低伏,虽未再碰上怪兽,但迟迟找不到泽南哥提的坠落点,按照谌卢的计算,此路程已经可以找到他了,恐怕是定位的时候就已经偏差了。

    西野羽美穿得像个原始人,身上挂着一条植物做成的遮体服,路上一直默不作声,神情忧郁,只是二人提些问题,她才开口,或者遇到可食用的植物,才停下采集,谌卢猜测她是在纠结自己被复制意识这件事。

    尼波莫切诺问到西野羽美坠落的经过,西野羽美在星舰上莫名其妙地突发癫痫,令上工简单治疗后她就一直未醒,等到再一睁眼,已然身在林中。她开始非常害怕,弄不清楚情况,但看到逃生胶囊,知道自己应该是到了紫星上。她见自己只穿着内衣,于是发挥自己专业特长,先采集了些果实和种子吃,接着摘了些树叶做了件简单的草裙,后来想起了野外生存法则,便升起一个火堆,希望队友看到后能够找过来。夜色刚黑,自己坐着发呆,眼球怪便突然从身后袭来,再后来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

    照西野羽美观察,紫星上有一部分植被属于原生,这类植物她也不敢贸然食用,而另一部分竟与地球上的一模一样,他们吃的“干鲜果品”就是从此部分植物上采集的,谌卢问起原由,西野羽美也说不出个一二,三人虽然诧异,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天色又沉下来,队友三个匆匆把坚果扫光,升起火堆驱离野兽,之后便老老实实平躺下来,排好值宿,戒备那个怪球再过来烦人。

第十五章 人身蛇尾怪

    三名队友团聚,有惊有喜,夜里睡觉恢复体力是第一要务,待得走出这片大林子,一切后续行动才好提上日程。

    谌卢值第一班,嘴里嚼着西野羽美给他的提神叶子,防止自己不知不觉睡着。西野羽美轻轻捅了捅他,谌卢扭头,火光掩映中,西野羽美双眼澄澈但满是疑惑,柔和的面容显得楚楚动人,谌卢有些不自然,他还没这样子端详过西野羽美。

    西野羽美用手语和谌卢交流:“谌君,我想问您一些事情,拜托您一定要如实告诉我。”

    谌卢有些犹豫,但还是给了个ok的手势。

    “我在冬眠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意外?现在的我是不是意识备份?我们为什么被扔到了这里?”

    一串连珠提问,问得谌卢很纠结。原则上谌卢要对意识复制这件事保密,但是在星舰上,小红那个大嘴巴居然将秘密说了出来,正巧给西野羽美听到,所以现在她特别介意这件事情。谌卢看了看西野羽美可怜的神情,心想反正到了这步田地,下面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干脆老老实实告诉她实情,也算对原来的她有个交待。正要开口,谌卢看到西野羽美疑惑的眼神深处仿佛带着一丝希望,他立刻把跑到嘴边的大实话咽回了肚子里,无论如何,眼前这个真实的人现在已经是一个完整的个体,她有主宰自己身体的权力,如果将真相告诉她,看样子她的精神是要崩溃的,自己可能就做了一件大错事,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方法,谌卢于是下定决心。

    “没错,你当时未能按正常程序苏醒,令上工立刻对你做了相应的康复,之后你便顺利醒了过来。”

    西野羽美显然不信这谎话:“可是小红为什么说对我们复制意识了?”

    “被复制意识的是斯嘉丽,你是脑回路神经受损,属于硬件损伤,修补修补就好了。”

    “那为什么斯嘉丽说她是我呢?”

    谌卢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并没有直接回答西野这个问题,而是说道:“你可知道自己突发癫痫么?”

    “知道,你们告诉我的,我以前从来没有犯过这种病!”

    “对呀,癫痫是神经性疾病,你听说过意识复制后会出现癫痫症状的么?”

    西野羽美闻言眼睛一亮,微显兴奋:“是啊,意识复制后的并发症都是精神上的,没有神经性的,我怎么把这个都忘了。”

    谌卢在心里颂扬了自己一百遍机智,原来自己骗人的能力这么强,另外表扬了假斯嘉丽一遍,也不知她是怎么把西野羽美弄癫痫的,反正在此时是帮了他的大忙。

    “放心了吧?相信你的直觉,你是货真价实的自己!”谌卢面不改色。

    西野羽美皱起的眉头舒缓下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随即问道:“那斯嘉丽是怎么回事?”

    “她被潜伏在小绿系统内的一种病毒侵袭了,那个病毒居然能够变成人的脑电波,因为你昏迷着,后来发生的事你都没有亲眼看到,但是你还是不看的好,反正斯嘉丽的身体已经被那个电脑病毒占据了,真的斯嘉丽恐怕已经消失了。”

    西野羽美神色一黯,闭上眼,双手交叉,像是在默默地为斯嘉丽祈福,谌卢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借着温暖的火光,他在心里祝愿斯嘉丽和西野羽美一路走好,并期盼新的西野羽美能够开始崭新的人生。

    过了一阵,西野羽美睁开眼睛,朝谌卢道声谢谢,也不知想到什么,居然谢得自己两颊绯红,随即转过身去,再没和谌卢交流。

    第三天继续前行,三人放弃了寻找队友的计划,打算先走出森林再想办法。中午时分,谌卢在树冠上已能看到森林的边缘,远方似有田野,大家精神为之一振,简略地吃了些果实后,三人加快脚步。

    正在走着,毫无征兆,迎面扑来一阵腥风,前方草丛内隐约可见一条赤红色的巨蟒蜿蜒游来,三人大惊失色,谌卢急忙唤出光焰护在二名队友前方,尼波莫切诺拉过西野羽美,躲在一棵大树后面。

    巨蟒来势汹汹,谌卢微觉紧张,左手光焰前伸,只待瞅准时机给巨蟒致命一击。巨蟒游到谌卢身前两米位置忽然停住,身子一抬,眼前的景象直唬的三人目瞪口呆。

    只见一个人钻出长草,光头没毛,脸廓尖削,眼睛极大,瞳孔如蛇,上身裸露,皮肤上长着如蛇鳞般的暗纹,并有鲜淋淋好几处伤口。这人怀中抱着一个白衣女子,不知是死是活,见到三人,他抛下女子,慢慢游出长草,下半身赫然是一条巨蟒,此刻伸出尖利的手爪,躬身待击。

    三人惊在当地,一时不知所措。能在紫星上看到“人”,已让他们吃惊不已,更诡异的是怪物居然如此鬼样,这叫谌卢高压的大脑中蓦然浮现出“伏羲”这个名字。

    人蛇怪物并未给三人反应时间,它身子一弹,笔直地向谌卢扑来。

    谌卢正在慌神,攻击甫到,他下意识地用光焰一撩,怪物不知深浅,右手半只手掌被光焰斩断,但左手五只尖甲仍然结结实实地戳到谌卢胸口,虽然仗着制服的防护,尖甲没有刺入,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将谌卢打得倒飞了出去。

    怪物手掌被斩断,疼得它撕开大嘴发出一声刺耳的嚎叫,剧痛使得它凶性大发,蛇神弹到半空,猛扑栽倒的谌卢。

    树后,尼波莫切诺抡圆了拾起的粗树枝,照着怪物的人头抽去,然而那怪物身在半空却十分灵活,一偏头躲过了偷袭。尼波莫切诺却把劲给使狠了,一击落空,粗枝脱手而飞,把自己闪了一个趔趄。

    尼波莫切诺的偷袭虽然未对怪物造成伤害,但却解了它向谌卢的一扑。怪物遇阻落地,扭过脸来用诡异的眼睛瞪着尼波莫切诺,再弓身时,已然向尼波莫切诺弹射而去。

    尼波莫切诺急忙俯身躲避,怪物从身上飞过,他正想爬起,忽然觉得身上一紧,竟被腰样粗的蛇身牢牢绞住,怪物一用力,浑身骨架嘎嘎作响,胸腔欲裂,呼吸登时难以为继。

    谌卢被打飞,胸口一阵憋闷,等他从地上爬起来,看到尼波莫切诺遇险,立刻挥动光焰向怪物斩去。

    人蛇怪物在光焰上吃过亏,见谌卢冲了过来,即刻松开身体,宁神戒备这边。尼波莫切诺已被蛇身绞晕,瘫倒在地上。

    谌卢与怪物一时对峙,谁也不轻易发动攻击,只是四目相瞪。谌卢盯着怪物的眼睛,说不出的不自在,但必须全力凝神戒备。那怪物率先攻击,挥左爪抓向谌卢没有防护的脖颈。谌卢光焰向右横扫。怪物似是佯攻,一探即收,蛇尾趁势贴地横扫。谌卢仰面摔倒。蛇身迅疾地卷起谌卢用力绞杀。谌卢双臂被绞住,戒指上的水晶正对着自己大腿,防自伤保护熄灭了光焰,他尝试着将水晶面转向蛇身,但蛇身越绞越紧,呼吸十分困难,一丝力气也使不上。很快,浑身欲裂的谌卢两眼发黑,就在要失去意识的瞬间,忽然绞力一送,感觉身子摔到了地上。

    原来一直躲在树后的西野羽美看到人蛇怪物如此凶厉,合二人之力都未能降服,反被一一攻破,她急中生智,看到身旁恰巧有一丛叶片尖细的植物,于是折了一大枝,闪出来向着蛇身搔去。那怪物被搔刺得麻痒难耐,立刻松开谌卢,蛇尾一挥把西野羽美扫飞出去,一头撞在树上昏了过去。

    谌卢借机缓了口气,浑身说不出的难受,他爬起身来,用水晶瞄准怪物,嘴里喊声“飞蝗石”,水晶激射而出,打穿了怪物人身的右肋,怪物身子一颤,惨声嚎叫,冲上来又将谌卢卷住,这次绞杀的力道大得异乎寻常,谌卢清清楚楚听到了自己臂骨和肋骨折断的声音,疼得他想大叫,但胸腔已被挤得没剩下几丝空气,嘴里只发出了嗬嗬的**,谌卢恍惚地看着怪物狰狞的面孔,奇怪自己此时竟如此平静,居然安宁地等待迎接最终的时刻。

    眼前渐渐模糊,谌卢看到怪物胸前突然冒出一个红色的尖头,随即自己摔到地面。怪物血口大张,像是在极痛苦地嚎叫,蛇身翻转,绞住身后的尼波莫切诺,张嘴向他面部咬去,疯狂地撕扯,尼波莫切诺的脸转眼变成一片血肉模糊。永乐号舰长显然豁出了性命,任由怪物撕扯自己的脸,双手牢牢攥住木棍拼命地在怪物体内搅动。撕扯戛然而止,人蛇怪物的身子带着尼波莫切诺软软地摊了下来,再也不动。

    谌卢试着呼唤舰长,但尼波莫切诺被压在蛇身下没有回应。谌卢双臂已断,撑着一口气蠕动到舰长身边。

    尼波莫切诺面目全非,一处处黑色的伤口冒着丝丝白气,像极了灵魂伴随着热气出窍,脖颈上一个大洞在汩汩冒着鲜血。尼波莫切诺转动唯一的眼球看看谌卢,想说话,但是喉咙已被撕裂,根本发不出声音,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手从胸章里捏出记忆芯片递给谌卢,谌卢手不能动,蹭上去叼在口中含到唇下,尼波莫切诺轻轻拍了拍谌卢的头,手一软,就此逝去。

    谌卢不相信舰长死去,他没有悲伤只有迷惑,摊在旁边痴痴地盯着,等着舰长醒来。过了一会儿,断骨剧痛传来,疼得谌卢冷汗直冒,他忍不住**出来。旁边草丛里一阵响动,谌卢心中一凉,此时就算再来条小蛇,抽一尾巴就能送自己个一命呜呼,但耳边却传来一个女子的惊呼,谌卢精神一松,极度的疲倦袭来,最后一眼,看到一个白色身影跑来,随即失去意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206/ 第一时间欣赏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最新章节! 作者:太史令的鼠标所写的《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为转载作品,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介绍:
人类在进行深空探索时,意外地在一颗宜居星球上播下了文明的种子,若干年后,另一批造访此地的地球人惊奇地发现,这颗星球已经自行进化出了相当的文明,更在此地发生了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最终决定了一个人类与后裔、百姓与王权、荣誉与阴谋走向的异世奇缘。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