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五章 小会师
缪成第一时间联系上守御乾京北城门的李力擎。
李力擎与缪成私交颇好,当下两人拉住手互相击打对方肩头,一句话没有,已全在这男人式的问候中了。
洪水将乾京城北角冲出一个大口子,李力擎正在组织军兵全力抢修,他有职在身,不能亲送缪成等人进城,便着一名部下送众人进城。
缪成接到妖医的求救,心里七上八下。
以他们的能耐,能说遇上麻烦,那一定是不小的麻烦,说不定也和这场洪灾有关,但既然他们说能自己找来,那便用不着太过担心。
终于淌出积水,渐渐上行。靖王的临时行营就驻在城内的高地,近卫一看是缪成回来了,飞也似的跑进中军帐报信。
靖王却不在,只有夏无名坐镇。夏无名急忙迎出辕门。
夏无名没料到葳菱道人跟缪成聚在了一起,当先向两位道人施礼问安。求让为双方介绍,左右纷纷见礼,夏无名忙请众人进营,另着近卫护送葳菱道人与老丈先到医务营,艾师陪去照料。
缪成急急问道:“王爷呢?”
夏无名摇了摇头:“主公本就带病出征,一时急火攻心,正在寝帐睡着呢。”
“那我速请艾师师兄去为王爷诊疗。”
夏无名伸手止住:“主公太累了,先叫他好好睡上一觉,后边再治不迟。”
事情先捡急的办,缪成道:“我有几位朋友也遭了难,想到我们这里避一避,他们需要一处三丈方圆的空地,请军师帮忙安排一下可好?”
“这事好办。”夏无名叫进侍卫吩咐了几句,侍卫自去办事。
夏无名回头询问众人的经历,求让和缪成一一说明。缪成再问靖宁军的情况,夏无名叹着气把这数天的情况对众人讲了。
正在说话,帐帘一挑,靖王走了进来。“军师也真是,真么大的好消息也不告诉孤!”
靖王当先走到求让跟前:“叫葳菱仙长担惊了,是孤的疏忽,若仙长真有个三长两短,孤真无面目再见大家了!”
求让急忙施礼:“王爷太过自责了,这是谁也料不到的事情,不必挂怀,现如今大家都好好的,有惊而无险,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么!”
靖王哈哈一笑:“端的是大好的消息!”
他转而看向缪成,缪成一个箭步拜倒在地。“缪成来晚了,叫王爷受惊!”
靖王扶起缪成:“孤打了一辈子仗,这点惊还吃不起那可怎么得了,倒是你,一路辛苦啦!”
缪成眼圈一热,看看靖王深陷的脸颊和乌黑的眼圈,虽此刻强打精神,想想也能知道他这段时间承受的压力。
“缪成只操一人之心,高里来低里去罢了,有什么辛苦。王爷统帅三军,真真地劳心劳力!”
言罢他将鱼珠取了出来:“鱼珠已经取到,缪成向王爷王妃复命!”
靖王看着鱼珠想到高荃,心中一软,但此处是中军大帐,柔情不能现于颜色。
“此乃家事,等回到寂磬再说不迟。”他突然看到缪成金灿灿的左手,忙伸手拉了起来。“这……”
缪成道:“不碍事的,小伤而已!”
靖王一阵感慨,重重地拍了拍缪成。“孤的承诺,绝对不会变!”
缪成眉头一皱,余光瞟向小霓,赶巧小霓正巧向自己。
小姑娘灵得很,已而听出了靖王的话头,揣着酸溜溜的心思上前一步,施礼道:“千山万岛海葵国飒槟茉霓见过靖王爷!”
靖王一惊:“飒槟?你叫飒槟茉霓?”
小霓毫不隐瞒:“正是,家父就是飒槟槌!”
靖王更惊讶了,没有说话,只是看向缪成。
缪成正要回答,小霓抢道:“我是来做人质的!”
靖王眉头一皱:“你来做人质?”
“正是,有我做人质,我爹爹就不敢和您动真格的,两家都不用受损伤!”
小霓聪明过了头,这些话在这场合讲出来,不仅无益,反而更增靖王的火气,要知道,他可是刚刚大败了一场,这一句话等于是说:你打不过我爹,但有我当人质,我爹就不敢打赢。
缪成一急,正要示意小霓,靖王已经冷哼出口。“好个智勇双全的飒槟茉霓,你既然想做人质,孤便成全你,来人呐!”
近卫撞进军帐。
“将此女收入监牢,好生看管!”
缪成急了:“王爷!”
求让急忙止住缪成,又递给小霓一个眼色,小霓慌着神给带了出去。
人狮小鹿是因为怕进城引起军民恐慌而留在了城外,若非如此,只靖王拘押小霓这一动作,恐怕又要被他把局面搞浑。
中军帐中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格外凝重,靖王眼神复杂地看了看缪成。
以他的阅历,不可能看不出小霓和缪成的关系,主子已然托长女的终身于他,他怎么可以如此不顾大局,况且王妃那边还有个樾阳侯千金在缠磨,这些个儿女情长的事情现今提起来,真是无比得烦人。
靖王面沉似水,加之痼疾未痊,脸色难看得吓人。“你说还有什么朋友要过来?”
缪成不敢直视靖王,心中七上八下地打鼓。“回王爷,有五位朋友正在赶来!”
靖王沉着声音道:“以后莫再叫‘王爷’,如今靖宁军上下只有一个‘主公’,你也不能例外!”
“是,主公!”缪成毕恭毕敬地回答。
“还有,你那些朋友是些什么人?几时能到?”靖王新败,最需要新人才,也最害怕敌方的细作。
缪成斟酌了半天词语,答道:“回主公,属下这些朋友是番邦人,有些奇特的本事……”
话音未落,怀中的通话纽扣嘀嘀蜂鸣起来。
缪成逃出纽扣,轻轻一按,里边传来妖医的声音。“我们就快到了,赶紧腾一块方圆两丈的空地,然后在空地中央点燃狼烟。”
靖王盯着小纽扣的眼睛一亮:“这东西居然会说话?”
缪成忙将通话纽扣双手递上:“这便是五人其中一位的杰作,他还有很多属下看不懂的奇珍异宝。”
靖王接过通话纽扣翻来覆去地看,那边妖医等得不耐烦:“你有没有听到,帮我们清理一块空地,点起狼烟!”
靖王小心翼翼地回道:“请贤士稍等,孤这就着人去办!”
中军大帐外的空地很快被收拾了出来,一柱狼烟斜斜地指向天空。
靖王领衔众将在账外候着,一众人东边看了西边看,南边看了北边看,也不知道缪成口中的异人从哪个门进城。
正在苦等,一阵轰轰的低吼从头顶降下,众人抬头,只见乌云不见其他。
求让眼尖,大声提示靖王。“在西北方向云层里有东西。”
众人眼光齐刷刷射去,只见云层中慢慢压下来一个黑影,黑影越来越浓,众人脸色越来越惊诧。
当先破开浓云的是一辆亮晶晶奇形怪状的车子,车子残破,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缪成心头一颤:“他们真的出事了!”
靖王扫了缪成一眼,没有说话,继续自己的惊讶观察。
车子上吊着一根钢索,随着慢慢地降落,一个圆润的圆锥形物件降了下来,低端亮着明艳的火光,轰轰的低吼便是这火焰发出的。
满城军民此刻已全部看到了天上的异象,胆大的指指点点大声议论,胆小的还以为是老天爷又降下什么妖物,连忙跪拜在地磕头如捣蒜。
登陆艇吊着兰花车缓缓地移到空地,再安稳地降落,令上工第一个从兰花车跳了出来。
他一愣,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紫星人迎接他,扫了一眼,看到缪成向自己走来,急忙迎上去,用不大流利的紫星语说道:“来……帮忙……他们受重伤!”
“怎么搞的?”
“再说……再说!”
靖王跟了过来,惊讶道:“贤人莫非是去年到过钟玄府上的?”
令上工还认得靖王:“是……你好!”他伸出手去。
靖王一愣,随即伸出手去,被令上工拽着行了一个基地握手礼。
旁边登陆艇的舱口传来一个声音:“还记得我么?”
靖王抬头,看到一个光秃秃亮晶晶的金属球从舱口探了出来,金属球上眼睛鼻子嘴和人的基本一样,说的话也完全一样,可就是瞅着那么渗人那么丑。
“你是?”
金属框架的妖医跳下舱口:“是我,妖医,不是你托缪成去找我为你女儿治病的么?”
靖王张大了嘴巴盯向缪成。
缪成刚才因为小霓受缚心神散,一时间忘了说明,现在赶忙点头,却也惊讶于妖医此刻的外表。
靖王不去管缪成如何,盯着妖医问:“神医这是……怎么了?”
妖医一摆手:“哎,说来话长,回头详细向你解释,现在请帮忙卸两个重伤号下来!”
靖王亲自指挥卫队,将仍旧昏迷的谌卢和神情萎靡的吴霜雪从兰花车中抬了出来,立刻送到医务营。
艾师接着两个伤号精细料理,妖医安排了一下,套上一件宽大的袍子,扯上兜帽,便和令上工一起到中军大帐。
靖王开门见山:“二位贤士出了什么变故?”
令上工的紫星语词汇量有限,所以由妖医将草原上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
中军大帐里鸦雀无声,只有整齐划一的粗重的鼻息。
第三四六章 两个星球的结盟
三天后,妖医恢复了皮肤组织,由于他已经比上次见到时好看了很多,靖王少不了又多吃了一惊。
这三天中,有妖医和艾师在,所有重伤员都得到了最好的治疗和康复。谌卢苏醒了,吴霜雪基本康复。唯独缪成救回来那个瘦瘦的老丈一直没有苏醒,妖医说他无能为力,艾师说他可以再试试。
小霓依旧被关押着,不过看在葳菱道人求情的份上,关押的条件还算不错,属于软禁了,可就是不许任何熟人前去探望。
求让叫缪成出城安抚住人狮小鹿,叫他稳妥地藏起来,等待下一步指示。
大洪水在这三天中退出了乾京城,从沽淐港至鹿猩山脚形成了一面又宽又长的堰塞湖,湖水沿着鹿猩山向南漫延上百里,注入咽罗河,同大河形成了丰枯的潮汐效应,海堤的缺口虽然补上了,但这面新湖或者说新河恐怕要存在很长时间了。
得益于此,被新河与咽罗河包围的河北千里沃土暂时没有受到人兽妖军的荼毒。
很快靖宁军的中军就要回驻寂磬了,缪成等人是要跟回去的,问谌卢他们要不要一起,谌卢同伙伴们正在商谈此事。
众人都问谌卢的意见,谌卢仔细思考了一会,提出一个目标和几个方案。
一个目标十分明确:继续北上摧毁激扬号重力舱与永乐号重力舱。理由很简单,那里是人兽军团与克隆人生产的基地,那里不除掉,任杀死多少妖兽与克隆人都是无济于事。
目的明确了,实施方案却有几套。
首先谌卢陈明众人所处的逆境。
一、人兽军团数量太过庞大,仅仅草原一战,数量不过万的一个军团,就几乎将自己的高科技小队消灭,当然,其时有凯瑟琳的各种伪装与热武器,但是谁又能确定其他军团当中不会存在呢?
二、克隆人拥有与队友一模一样的外表,一模一样的前紫星记忆,可以说他们完全可以以假乱真。不难想象,一伙自己模样的傀儡带着人兽军团屠戮生灵,名声能好到哪里去!
三、凯瑟琳的意识可以进入所有人兽怪物与克隆人的脑子,这就使它们有高度的统一性,一支整齐划一听指挥的军队,战斗力上升不是一点半点,单从执行效率上讲,整个大宁恐怕没有一支队伍可以与之抗衡。
四、每一只妖兽和克隆人都是凯瑟琳的耳目,所有它们能走到的地方,凯瑟琳都可以看到,这是多大的情报网络,她是真正能做到知己知彼的。
五、妖兽与克隆人源源不断的预备队补充与就地取食的优势,使得他们可以像风一样来去自如,在哪里杀了人,哪里就是他们的粮仓。
六、凯瑟琳有空军。
看着队员们凝重的神色,谌卢又提出对手的几个弱点。
一、凯瑟琳控制妖兽和克隆人过于依赖弱电信号,如果妖医能够普及电磁脉冲武器,那友军便有了对付敌人最有效的武器。
二、凯瑟琳至今没有一个明确的战略目标,打到哪儿算哪儿,破一城便屠一城,完全是不叫紫星人活的打发,这会激起所有紫星人类同仇敌忾的意志,一旦宣传得力,全民御侮将是最大的利好。
三、妖军打仗没有战术,来也一窝蜂,走也一窝蜂,若以合适的战术对之,可以收取一定的战果。
四、人兽妖物多半怕水,当然更怕火,作战时可多考虑水火的助势。
五、若是单兵作战,人兽妖物的人身兽身结合处是全身唯一一处可以被普通冷兵器打击成功的破绽,攻击此处,杀敌可以事半功倍。
分析完敌我形势,谌卢交代小队要做的事情。
一、妖医全力制造电磁脉冲武器。
二、将小红数据库里关于基础热武器的资料提取出来,由谌卢指导靖宁军制造火器。
三、吴霜雪负责利用天上的两颗同步轨道探测器定位永乐号和激扬号的重力舱。(话说谌卢这边隔三差五就用一用同步探测器,凯瑟琳却不用,也不知道她是不屑用还是忘了用。)
四、令上工负责传授靖宁军可操控的现代医疗技术。
队员达成一致,由谌卢和吴霜雪出席地球与紫星的第一次联席会议。
靖王问道:“几位贤士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谌卢回答:“我们想暂时借贵宝地一用,妖医要造一门专门对付妖兽军的大炮,他留在乾京,一些用度材料还望王爷拨付。”
靖王大手一挥:“只要是孤这里有的,尽管拿去用,不够的话……”他本想说“不够的话到海外采购”,突然想起来东海城的海路已给海盗们封锁了,于是改口道:“不够的话孤想办法去找!”
谌卢致谢,再道:“吴霜雪留在乾京陪同妖医一起,我和令上工随您前往寂磬城,由他教授军医一些金创外伤的快速医治方法。”
“好,孤正觉着艾师道长一人不够呢,有贤士相助,我方伤减必定会下降一大截!”
“请靖王爷想办法收集钨砂锰砂,由我来指导工匠制造火炮和火铳。”
靖王一拍大腿:“孤现今最需要的就是这个,无名军师何在?”
“属下在此。”
“你立刻安排下去,叫东海舰队也好,叫黄名举也好,一定要想办法进来大量钨砂锰砂。”
“属下领命!”
谌卢再道:“我们不会在寂磬乾京逗留太长时间,因为妖军无时无刻不在生产,迟一日便会多出成千上万的怪物。”
靖王眉头一皱:“贤士们何时离开?”
谌卢道:“全要看妖医的进度,一旦对付妖物的大炮造好,我们立刻就要北上。”
“北上?具体在什么地方?”
“靖王爷听说过极北冰川么?”
靖王吸了一口凉气:“那是在漠北之北,大草原之北,万里雪岭之北的极北之地,只听闻此地水冰地坼,万年冻土,常年见不到个太阳,却从来没听说有人去过,贤士确定要去闯此地么?”
谌卢点了点头。
靖王思忖片刻,道:“好,斩草除根是最有效的办法,贤士请讲,需要孤怎么帮助?”
谌卢道:“我们会自己飞过去,可能会借您几名精英。”
“谁?”
“现在还不好说,等出发前再依形势而定,不会太多,三五个即可。”
“孤叫缪成跟你们去吧,你们一来相熟,再者他有些本事。”
谌卢点点头:“有缪兄去再好不过了,这个回头再说。”
“其他还有什么需要的?”
谌卢道:“有一些事情需要提醒靖王爷。”
“请讲!”
“妖军的将领里有可能会出现我们的身影!”
在座众人除了两个地球客外无不惊呼出声音。
靖王问:“这话怎么讲?”
谌卢道:“我们的对手虽然有百万千万,但实际上只有一个人,她是一个女魔头,她所拥有的妖法可以将一个人制造出很多个,我们之前和她战斗过,让他有了我们的种子,因此造出来许多一模一样的我们,为的就是混淆视听,给我们抹黑!”
“还有这等妖法?”靖王沙场征战十几年,闻所未闻。
“人兽妖物便是她用妖法将活人与牲畜动物融合在一起,她重造活人的本领更加高强!不仅能让外表看上去一模一样,还能拥有本人的思维和记忆!”
中军大帐中再次鸦雀无声。
谌卢打破沉静:“正因为如此,一旦我们走了以后,若是再有和我们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来,格杀勿论!”
夏无名道:“那如何甄别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这个问题永乐号队员们已经商量好了,吴霜雪双手捧出一个金属小盒,缪成接过,递给靖王。
靖王打量金属小盒,溜光水滑的金属弧面上严丝合缝,只在正面有一个小窗,里边显示着六个数字。
“七六五八一一,以这个数字作为暗号?”
谌卢道:“请靖王爷稍等,注意显示窗口。”
靖王、夏无名、缪成三个凑在一起看着,约莫半盏茶时间,小窗里的数字一跳,变成另一串数字。
“三三二五九七!这物件一直在跳数?”
谌卢从怀中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展示给众人,靖王方面三个人一看,同手中的数字一模一样。
又等了片刻,两个金属盒子同时跳成另一组相同的数字。
谌卢道:“这个盒子的数字会一直跳动,除非我们的心跳停止,每次跳动的数字都不一样,但是两个盒子显示的数字是完全一样的。”
靖王挑起大拇指:“真是能人,这么好的办法怎么想出来的!”
谌卢道:“数字跳动的周期大概是我们心脏跳动百次的平均时间,一旦第一个数字不再跳了,那就说明我死亡了,再有任何自称是我的人,一律杀掉!”
吴霜雪补充:“第二个数字代表我,第三个代表令上工,第四个代表妖医,第五个代表我们另一个伙伴,第六个代表我们的飞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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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联席会议结束,回程的路上,吴霜雪悄悄地问谌卢:“你真的要把西野羽美复制回来?”
谌卢郑重地点了点头:“不仅是她,舰长、斯嘉丽、泽南哥提,我们都要救回来!”
吴霜雪没有再说话,只将目光投向绵延的烧火晚霞。(未完待续)
第三四七章 又见土地庙
千里长林,郁郁葱葱,无火自生烟,微风起碧浪。
齐骏无精打采地坐在马上,眼瞅着道旁盘根错节的植被,心却在遥遥千里之外的某人身上,似乎每向西一步,魂就丢掉二钱,因此整个人瘦得脱了相。
云非雪也瘦了,却是为齐骏操心操的,整日里想着法子哄他吃东西,咸怕齁甜怕腻的,真真快拿他当儿子喂了。可齐骏是真没胃口,任云非雪好说歹说就是吃不了几口。
云非雪堵气,索性你不吃我也不吃。原本丰腴的她这么一瘦,脸上虽有风尘之色,身姿样貌却是更好了。
陶晨引马走在最前面,五名听雷城武师随后,中间跟着齐枭齐骊以及其他已殁武师的灵车,伤未痊愈的康在山在车里护灵,齐骏护在车后,云非雪赘在最后。
走了一上午,眼瞅着正午了,火辣辣的太阳蒸得林子里紫幽幽全是水汽,一行人虽有高大的树木遮着阳光,却也溽热难耐,没一个身上是干爽的。
陶晨看看前面朦朦胧胧似乎有处人家,便招呼众人过去避避暑过个午。而当走到近前时才看清,这是座破庙。
哪座破庙?
正是齐骏千里追击震魄堂起始处那间破庙!
这里可以说是齐骏悲惨经历的.asxs.,陶晨正犹豫着要不要在此处休息,齐骏已经赶了上来,并且认出了此地,也看出了陶晨的为难之处,他疲惫地一笑。“就这儿吧,我看挺好的!”
众人进了庙,喂牲口的喂牲口,做午饭的做午饭,齐骏独自绕到小庙侧面,看看当时飞身上庙借脚的那根枯木还在,轻轻地拍了拍它,自言自语。
“瞧你多好,一年了也不用折腾一寸地方,我这一年可是上山下海几万里了!”言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云非雪转过墙角:“叹个什么气?”
齐骏回头看了看她:“没什么,林子潮,胸口有些闷。”
云非雪走近,伸手拉过齐骏左手,展开手掌,对着劳宫穴按揉起来。
齐骏下意识地一缩手。
云非雪白了他一眼:“少来装样子,这一路给你按摩的还少了!”
齐骏尴尬地笑了笑:“这一路西行艰辛,真是难为你了!”
“我心甘情愿的,有什么难为的!”
齐骏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好任人摆布。
按摩了一阵,云非雪问道:“可好点了么?”
齐骏本来就不胸闷,他那一声叹息是为逝去的老父和妹妹,为荒落的自己以及尹菩轩而发的,对云非雪全是搪塞而已。
“好多了,你这按摩手法还真不错,我看你还没拜艾师道长为师,就已经有了几分他的风骨了。”
云非雪一笑:“少来拍马屁!既然答应了艾师道长好端端送你回听雷城,再完完整整地交还给缪成,我便要全力做到,只是你不能再这么厌食下去了!”
“我哪里有厌食……”
“别啰嗦,一会好好吃三大碗米饭再说!”
齐骏一阵感动:“你本可以不用一路陪着我,这又是何苦?”
云非雪猛地一扭身,瞪视着齐骏。“别装傻,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你是什么心思,我云非雪跟定你了,别想甩开我!”
齐骏舌头嘴巴拧成一糊片,仍旧不知道该如何妥善地回应她这隔三差五就要上演的表白。
云非雪逼近一步,鼻尖几乎要顶到齐骏下巴了。“我知道你对尹菩轩的那些个小心思,我不干涉你,那是你的自由,同样,我跟着你也是我的自由,除非你把我这个厚颜无耻不自珍不自爱的破鞋打走,否则你休……”
齐骏突然抓住云非雪两只胳膊,郑重道:“不要再妄自菲薄了,你跟着我就是了,只是我……”
云非雪一软,等着他说下句,若是自己盼望的那句,这一遭就软在他怀中了。
齐骏纠结了半天,补上了后半句。“……只是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很多承诺要遵行,没有心思考虑个人问题。”
云非雪身子一僵,冲到唇角的笑意硬吞了回去,她向后一步,不无怨怼地说道:“好,既然如此,我便一直跟你走下去,直到你有空考虑为止!”
齐骏看着云非雪坚定的眼神,苦恼与忧虑像滚水一样咕嘟嘟冒泡。云非雪,尹菩轩,哪个是运?哪个是劫?
一阵肉香飘到墙根下,两个人肚子一先一后叫了起来。
云非雪转身,恢复了“保姆”的姿态:“走吧,这些不要紧的话以后再讲吧,先去吃东西。”
庙里炖肉已经好了,香味腾云驾雾地搀着泥塑的菩萨。齐骏自己捞了一碗,拿了块烧饼倚在墙角吃了起来。
云非雪盛好饭,凑到齐骏身边,捞了一大块肉放入齐骏碗中。
“我一碗都是肉了,还给我!”
“你那么大的架子,难得今天有胃口,多吃点,长长精神气力。”
陶晨康在山等武师这一路看在眼里,偷着笑了不知多少次,却不敢在老城主灵前放肆,只闲扯聊其他,否则一口汤当心喷出来。
陶晨对康在山道:“今明两天赶一赶路,后天晌午就能到家,你再挨两天。”
康在山内外伤都有,却是内伤重些,道:“撑得住,骁九今天傍晚应该就能到家,明早家里人来接,估计着明天这个点就能碰上了。”
众人正在闲聊,到庙后边解手的武师戚七郎咋呼着跑了进来。“少城主,你看,这是不是谢骁九的铁矛?”
众人一惊,向戚七郎手上看去,只见他攥着小半截铁棒,铁棒一头有齐整的切割痕迹,似乎是被什么宝刀宝剑砍断的,看形制是齐家铁矛的握柄。
陶晨放下汤碗,接过铁棒瞅了又瞅,递给齐骏。“确实是咱家的东西!”
齐骏起身问戚七郎:“在哪儿发现的?”
“林子边上。”戚七郎引着众人来到长林边,伸手一指乱草丛。“我刚方便的时候瞧到的!”
“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东西?”看看草木凌乱,似乎有人或兽趟过,齐骏追问。
众人散开圈子寻找线索,不一刻,西南方向一名武师高喊:“这边有另半截铁矛!”
众人迅速围拢,一看,果然是矛尖部分,再看周边,枝叶断折歪斜,显然是有过争斗。
齐骏下令:“戚七郎保护康老师并云姑娘在庙里等候,其余众人随我向前搜索。”
云非雪一把薅住齐骏手腕:“我用不着人保护,我跟你去!”
齐骏想拒绝,但云非雪已抽出峨眉刺向林子里走去,他知道说多了也是废话,于是紧跟在她身边。
林中杂草上有一条比较明显的拖拽痕迹,这更加落实了自家人可能出事的猜测。齐家人找出约莫五里地,前边是一处无树的草地,草丛中塞着一片衣角,陶晨上去查看,回复确是谢骁九的衣服不假。
林中树木茂密,遮得阳光穿下来一道一道的长箭,方才在土地庙热的汗流浃背,如今却是冷的腿肚子转筋,也不知道是真冷,还是为谢骁九担惊受怕。
陶晨拎着衣角,请示齐骏。“人恐怕……城主,咱还追么?”
齐骏看看还在向前延伸的痕迹,又看了看身边形容疲惫的武师。
若叫从前,心高气傲的他必定下令突进不退,可这近一年来的遭遇让他成熟了很多,一个最重要的成熟点就是,他知道了生命的可贵。
“唉,回吧,等到家后再派老师们来!”
众武师转身要走,云非雪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什么都没找到就回?”
齐骏似是感激似是不解地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陶晨道:“云姑娘有所不知,在咱们西北有句童谣,‘长林长,妖怪忙,妖怪忙着找肝肠’。”
“什么意思?这林子里有妖怪?”云非雪只见过一次死的鲛人,再就是从口中得知的独尖屿之战,但她对妖物实际上没什么明确的概念。
陶晨续道:“长林又长又深,有很多说不出来的东西藏在林子深处。”言罢看了看齐骏。
齐骏知道陶晨的意思,说道:“以前我们捕获过一头人身蛇尾的妖物,这怪物很是凶猛。”
“你从未跟我说过!”云非雪似是埋怨。
“没什么好说的,又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伏羲的捕获更多是地球客的功劳,齐家人基本上是捡漏得来的便宜,所以齐骏从来不在人前讲这事。
云非雪盯着齐骏看了一阵,突然松了一口气。“嗨,我瞎操什么心,这是你齐家的事情,你这个城主说走,那咱们就走吧!”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真的想走,他们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时刻。
一阵阴风吹起,腥臊闻之欲呕。
齐骏汗毛一乍,警觉到了危险,随即喝令:“众武师结圆阵!”
齐家武师并云非雪围成一个圈,兵刃冲外,凝神防御。
四周围密密麻麻的沙沙声越来越近,树枝突然一晃,冲来一头蝎身人首的怪物,迎面的武师没稳住神,一矛刺向怪物。
眼前红光一闪,武师的铁矛与伸在前面的左臂被蝎钳硬生生剪断。
林子里发出尖利的惨叫,刺得人心神动摇。
再看齐家防御圈的前后左右均是一阵骚乱,丛林里又冲出来八头蝎魅,将齐家人牢牢围在垓心。
第三四八章 卤水点豆腐
蝎魅有着暗红色的巨蝎甲壳,甲壳油光光闪着亮,由八支油光光闪着亮的节肢撑了起来。
从节甲当中支棱起一根根钢针一般的刚鬣,随着兽性迸发而不断地颤动。长长的蝎尾竖在背后,弓得圆圆的,毒针泛着幽幽蓝光,随时等着暗箭伤人。
蝎身上,直愣愣挺立一架人类的上半身,自腰而上筋肉虬结,浓黑卷曲的毛发长满了胸口,两只粗壮的上臂连着两支硕大的蝎钳,蝎钳大张,锯齿形的钳口凹槽里藏着干涸的血渍。
再看人脸,光秃秃半根毛都没有,光头之下,鹰钩鼻血海口,托着一对血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眼前这顿丰盛的午餐。
齐家人围成一圈,却在暗暗发抖。眼瞅着铁矛在蝎钳面前软得像是一根面条,众人谁也不敢妄动,或者说暂时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蝎魅却也没动,八只怪物死死盯着几个活人,蝎钳张了又合,蝎尾弯了又直。
云非雪慢慢地翻出迷烟,压低声音对齐骏道:“待会我一放烟,你便带着你的人朝外边冲!”
“不行!”齐骏严词拒绝,“我护你走。”
云非雪急道:“谁用你护,自己先出去再说!”言罢猛地一甩手,三枚烟丸分东南西打向蝎魅。
噗噗噗三声,迷烟暴起,打破了短暂的对峙,蝎魅怪吼一声,冲出毒烟,向包围圈里施加进攻。
烟丸一抛,齐骏随即大喝:“随我合力冲出去!”刀往上一撩,崩开北边的一只蝎钳,身子一矮钻到了蝎魅的身后。
“城主小心!”一名武师推开齐骏,横铁矛挡住扫来的蝎尾,硬劲是挡住了,软劲却没挡住,毒针就势在铁矛上一曲,针头深深地扎进武师的胸膛。
那武师闷哼一声,却没即死,他丢掉铁矛,双手牢牢攥住蝎尾,直到咽了气也没有撒手。
齐骏大怒,翻回手冲着蝎尾根部就是一刀,哪知道蝎甲刚韧适中,齐骏全力的一砍,只将蝎屁股砍得一歪,蝎尾却连个口子都没砍出来。
左侧一股恶风袭来,齐骏竖刀格挡,见是蝎钳,怕手中刀承受不住怪物的一钳,连忙拧手腕,刀身顺着蝎钳一划一挑,将攻击卸了开,同时飞起一脚踹向人身的小腹,却给蝎尾一扫,急忙变招跳开。
武师里又有一人给蝎钳戳通了肚皮,陶晨集合武师向齐骏靠拢,仗着铁矛长,戳出去当镗使,叉得蝎魅一时无法靠近。
云非雪却落了单,被三头蝎魅围住,只能依靠避虫药躲闪,已是险象环生。
齐骏施展开“凌霄刀法”,用的是“引”字诀,专门对付的就是重兵刃和宝刀宝剑,他也不和蝎钳蝎尾硬抗,只变着方向将蝎魅的攻击卸掉、引开、拨走。
“众武师听令,行‘引马阵’!”
众武师训练有素,令下一声应和,将手中铁矛斜斜举起,两上两下,对袭来的蝎钳蝎尾分拨导引。
这套“引马阵”用的虽也是个“引”字,取义却是草原上熬野马用的导马术,马倌从不和狂躁的野马硬抗,只引着它狂奔,待耗尽了体力,自然就听话了。
齐骏居中行阵,慢慢向云非雪靠拢,将近,被一头蝎魅挡住,齐骏从阵中斜着跃起,在树干上连踏七步,跳到了云非雪的身边。
斜斜一刀抹开蝎钳,齐骏搂住云非雪腰,乘着身后抽来的一条蝎尾,齐骏横身踏在上边,借力一蹬,带着云非雪从两头蝎魅节肢之间滑回了本阵。
云非雪给齐骏搂住了腰,又一阵云里雾里,一时痴在了齐骏怀中。
“引马阵”闭合,抗着蝎魅凶猛的进攻且战且走,不一刻进到北边树多的地方,阵型已维持不住,齐骏下令:“单引马!”
众武师化整为零,各走各的道,但矛尖仍是冲外拨卸蝎钳蝎尾,同时协助左右的同伴迁移攻击,队伍整体仍旧缓缓向林子外退。
蝎魅体型大,到了林子密的地方反而受拘束,要么是蝎钳被引得戳在树干中,要么是蝎尾被拨得卷在了树枝上,又或者是节肢自己卡在了树根里,总之越追越追不上,气得吼吼怪叫。
双方距离一步步拉大,蝎魅的攻击已变得稀疏,再坚持一阵,到了树木更迷的地方就可以撒丫子跑了,偏在这时,斜方向传来一阵干枯的骨笛声,一长两短一长,在这昏不见光的密林中听着无比瘆人。
齐骏当是来了新的敌人,正准备迎敌,却见蝎魅比自己还紧张,丢下自家人向林子深处折了回去。
与此同时,顶上枝叶间沙沙之声大作,未等蝎魅逃出视线,一群会飞的球追上了蝎魅。
陶晨惊呼:“是飞廉!大家快走!”
想走已来不及了,一队衣装古怪的夷族挡在了身后,在他们身前结阵的,是一头头张牙舞爪的黄豹。
齐骏大惊,连忙叫齐家人结成方阵御敌。
然而对方却并没有攻击齐家人的迹象,只将视线投到了更远处飞廉攻击蝎魅的战场。
那厢,两支飞廉率先用飞丝缠住一头蝎魅,合力一吊,蝎魅腾空而起,八脚两钳不住地挣扎,却给飞廉张开锯齿圆口,轻轻松松吸去了精血。
又有两只飞廉擒住了一头蝎魅,但那蝎魅发了狂,反手一钳剪断了后边一只飞廉的飞丝。
那飞廉忽而飞高,球身一转,又不知从哪个部位甩出一根飞丝,狠狠抽在蝎魅人身和蝎身结合的部位,这一鞭子简直如同刀切豆腐,一片血光中,人身与蝎身硬生生分离。
飞廉群追着蝎魅群隐入密林,树木遮挡已看不真切,但从传来的声音中辨识,全部是蝎魅的惨叫,听得齐家人心尖都在颤抖。
惨叫声越来越远,最后几不可闻,过了将近一柱香的时间,对面夷族人首领掏出一根惨白的骨笛,就在唇边呜呜吹响,不一刻,飞廉全部飞了回来,数一数,一共一十三只,各个已吃的溜光水滑,瞳仁一般的球身亮晶晶发着光。
齐家人陷入左右夹击的境地,正准备拼死一搏,对面夷族人首领却说话了。
“尊敬的本地武士,你们好,你们很幸运,若不是我们赶到,你们会被蝎魅吃掉的!”这人官话说得不太流利,不过足够听懂。
齐骏给说得一愣神,眼前这些个夷族难道是友非敌?
虽然齐家本来已经快脱困了,但客套话还是要说的。“感谢众位的救命之恩,请教您如何称呼?”
那首领一颤头上的羽冠:“哦,我是百越榕树溪族的酋长丙乌,这些都是我族的勇士。”
百越?百越与长林所隔何止千百重山,他们从西南跑到西北来干什么?齐骏不解。
那边丙乌用手一括,把地上的人、豹子和树冠中的飞廉都括在了一起,示意这些都是他的族人。
陶晨惊问:“这些飞廉也是你们什么榕树族的?”
“是榕树溪族,榕树族是一支没落的部落了,他们虽在我们上游,却没我们强大……”
齐骏没工夫听他扯自家历史,打断道:“这些飞廉真的是你们族的?”
丙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它们本来不是的,是我族新近才收纳的,它们是飞廉上将军,我们已经有了十三卫将军,还准备再收纳三十六卫!”
“你们能收服飞廉?”陶晨惊诧务必。
“哦,有何不可?”
一句话问倒了陶晨。
“它们其实很温顺的,只要给它们吃饱,它们就会听你的话!”丙乌伸手指了指身前的黄豹,“比它们强,它们有点白眼狼!”
他掏出骨笛吹了一个音符,十三只飞廉在头顶欢快地翻起了跟头,虽然没有声音没有表情,但齐骏分明能感受到一股欢快的氛围。
齐骏重新抱拳施礼:“未想到竟是百越的控兽大师驾到,早就听闻你的大名,没想到在如此场合遇到,实在是幸会,若非您和您的族人,我们几乎要遇难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丙乌咧着大嘴乐:“中原人,你很好,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齐骏微微思量,马上上前一步。“齐某哪里的来的福气,能和丙乌大酋长结为兄弟?”
丙乌摆摆手:“哪里哪里,我见你就是一见什么情什么……”
“一见如故!”
“对对对,一见如故,你我不如现在就结为兄弟,你的族人就是我的族人,我的族人就是你的族人,如何?”
榕树溪族人大声喝采,惹得黄豹嗷嗷地叫。
“好,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丙乌满脸褶子,齐骏一拜到地。
丙乌哈哈大笑:“好弟弟好弟弟,快起来,咱么出林子吃肉喝酒!”言罢拉起齐骏的手就走。
齐骏突然将他止住:“不瞒大哥,小弟乃是不远的听雷城的城主,如今有些要事要先回城一趟,大哥若是没什么要紧事,不如同小弟一道,城里吃喝都是现成的,不用大哥费心!”
“听雷城?我听说过,你小子可以呀!”百越的城主几乎都是靠武力打下来或者争过来的,因此他以为齐骏也是这样拿到的听雷城,倒对他另眼相看了。
齐骏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反牵起他手,道:“走,上兄弟那里吃肉喝酒去!”
丙乌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三十六卫飞廉上将军还没收齐,我还不能走,这样,你去等我,多则十天,少则五天,我必过去!”
第三四九章 天葬
一条季节河由雪山融化,自西向东养出一带绿洲,随即潜过一滩戈壁,最终隐在了千里长林之中。
千里长林,树木越向西走越稀疏,在快到戈壁的地方已剩下疏疏落落的胡杨,拌在季节河两岸放射着为数不多的夏天的绿。
到了秋后,季节河渐渐干枯,胡杨先红后秃,到来年开春水下来再绿,周而复始,似是卫士一般,守护着长林不叫戈壁蚕食。
胡杨林的西边是一块南北走向的戈壁,季节河便是在这里钻到了地下。
再西边有一面季节湖,夏季雪山融水丰沛,湖水可涨到钟玄城大小,到了冬季,湖水缩小,却也有逍遥池那么大,因为湖底连着雪山上的泉眼,是以终年不涸。
就在季节湖的正北,有一方郁郁葱葱的绿洲,绿洲中心高筑城池,由西边大漠来的胡商,由东边长林来的宁商全都汇集于此,这便是远近闻名的听雷城。
齐骏一行人暂别丙乌,出长林进入胡杨林,刚走到戈壁边上,前头尘土飞扬,一行骑兵疾驰而来,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亲兄弟齐骕。
齐骕骑艺超群,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到了齐骏跟前滚鞍下马,一把攥住哥哥臂膀,脸上依旧挂着泪痕。“爹呢?姐姐呢?”
齐骏默默地向灵车一指。
齐骕跑过去掀开车帘,本以为能看到父亲和姐姐的遗体,哪知看到的只是一罐罐黑黢黢的骨灰坛,惊愕之下,扭回头来满脸质疑地望向齐骏。
齐骏点了点头。齐骕盯着骨灰坛傻在了当地。
身后迎接灵车的齐家人这时才赶上,夏霓川已成了留城首席武师,当先接住齐骏,千言万语梗在喉头,只轻轻拍了拍他肩头。
齐家人都没什么话,默默地护在灵车周围,穿过戈壁,绕过半面大湖,城门早已开了,进城落车,由齐骏捧着齐枭的骨灰,齐骕捧着齐骊的骨灰,一前一后走进刚刚设好的灵堂。
灵堂内,老太太和夫人早已哭断好几次气了。
听雷城靠近草原,风俗也接近草原,葬俗首选天葬,其次火葬。
齐骏问了奶奶和母亲的意见,两位伤心人一致同意将齐枭和齐骊的骨灰洒在大草原上,令两位亲人的灵魂能够回归天国,得享安乐。
听雷城也没有守七的说法,只设了三天灵堂,由着远近亲友前来吊唁,到了第四天头上,齐骏并齐骕捧了两位至亲的神坛,带领陶晨、夏霓川等十名武师打马向北。
出绿洲,穿过一线戈壁,爬上一座山梁,眼前豁然开朗。
连天绿茵向无垠处纵情伸展,天蓝得像要滴出墨来,花儿艳的似要跳出仙子,头顶上是一团一团洁白的云朵,脚旁边是一群一群洁白的绵羊。
早有听雷城的马群候在草原边上,单等老城主,为他送最后一程。
齐骏一马当先,齐骕随后,二马放蹄奔驰。身后十名武师、千匹骏马放怀纵情,一时间听雷城上洪雷滚滚,大地为之震颤。
奔了有一个时辰,已进入草原腹地,草已高到能没人,齐骏看看差不多了,停下马队,同弟弟跳下马来。
陶晨夏霓川递上两杆长弓,齐家兄弟虚搭响箭,抬头望天。
天空怒晴,白云优哉游哉地漫舞,将近半个时辰,齐家人就抬头四顾,马儿就低头吃草,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匹马嘶鸣。
东北方涌来浓浓的乌云,风也渐渐起了,看来是要下雨。
就在乌云遮了东边半天之际,忽而从乌黑的云端冲出来两头苍鹰。
当先发现苍鹰的齐家武师大声提示:“天使到!”
齐骏齐骕转弓向南,将箭头指向两头苍鹰。
陶晨高唱:“举灵!”
两名武师冲着两头苍鹰,高高地将齐枭和齐骊的神坛抛向半空,齐骏齐骕双弦齐发,响箭镝鸣,准准地贯穿了两尊神坛。
乌云游过一条闪电。
半空中散开两团灰雾,随风向南飘洒。
一声洪雷震颤大地。
盘旋中的苍鹰仿佛接到了齐枭和齐骊的灵魂,振翅高飞,一发儿又隐入了云朵当中。
陶晨高唱:“老城主走好!大小姐走好!”
齐家武师并牧马人纵声长啸,引得千匹骏马对空嘶鸣,齐骏齐骕落下泪来,长拜与长草之中,同至亲做最后的道别。
闪电灼灼,鸣雷滚滚。
礼成,陶晨请齐氏兄弟上马,马队折返,不疾不徐地小跑着向听雷城奔回。
走出约莫一半路,忽而身后响起连珠价闷雷,回头看时,并不是乌云的雷声,而是自草原东北方向冲来了一支骑兵。
看人数,这支骑兵不下三千,但是旌旗凌乱阵型零散,像是吃了什么败仗一般。
齐骏一凛,问牧马人道:“这是哪家部落?”
牧马人眼神颇好,手搭凉棚望了五弹指,回道:“不止一家,至少有丸羌、鹿戎和尾打邑三家部落,丢盔弃甲的,也不知道在哪儿吃了亏!”
齐骏传令:“齐骕夏霓川速速回城,关门提锁,以为警备!”
“哥!”齐骕不想走。
齐骏拍了拍兄弟:“咱这里就你马快,你先回去报信,再带上一千铁矛骑兵来接应。”
如此一说,齐骕欣然领命,带上夏霓川火速奔回听雷城。
齐骏再传令:“所有儿郎听令,马队折而向北,咱们看看这伙鞑子到底想干什么。”
齐家马群兜了个大圈子向西北慢悠悠晃荡过去,若来者真的是为了劫掠,那一定不会放过眼前这千匹骏马的。
再看那边,大队草原骑兵并未向齐家马群冲来,而是仍向南赶路,正南方是大戈壁,再向南是长林,他们过去那边要干什么?
陶晨提醒:“有小队骑兵过来了。”
一队只有五骑的小队奔向了齐家马群。齐骏勒令马阵停步,带着武师们迎了上去。
来者身着丸羌服饰,皮甲套着兽皮裙,头发一左一右绾成一个发球,“丸羌”之名便得于此。
五骑背着马弓,马刀收在鞘中,当先一名酋长模样的壮汉在马上行礼,用标准的大宁官话交流。
“尊敬的听雷城勇士,苍云鸿雁问候大家,愿你们的草场四季丰沛!”
齐骏在马上一抱拳:“苍云鸿雁腾飞万里,听雷城齐骏向头雁致以真挚的问候。”
“你姓齐?”丸羌酋长惊问。
齐骏点了点头。“在下正是听雷城城主。”
丸羌酋长皱了皱眉:“我丸羌虽在漠北,但也听闻听雷城城主是位中年……”
齐骏神色一悲,仰望苍天。“老城主的灵魂刚刚回归腾格里。”
丸羌酋长左手抚胸,低头致哀,然后抬头。“我是丸羌部落的头雁,你可以叫我赫连也折,这是我的汉家名字。”
齐骏看看赫连也折略显狼狈的样子,问道:“敢问贵族鸿雁是要飞往何处?”
赫连也折“嘿”地牛哼一声:“我此来就是向你们预警的,草原上降下灾厄,无数妖物从地狱钻了出来,我族抵敌不过,连同附近几个部落一起向南逃……迁徙躲避!”
“妖物!什么妖物?”一阵凉风遽然袭来,湿漉漉冷冰冰的,让齐骏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赫连也折道:“地上的是长得像人一样的巨型蝎子和巨蟒,天上的是长得像人一样的大雕!”
齐骏倒吸一口冷气。
便在这时,乌云中亮起数道闪电,几乎是同时,头顶上响起炸雷,暴雨越来越近了。
草原部落阵后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后队的牧民不要命一般向前冲,把前队整个冲乱了套。
赫连也折大惊失色:“你们快逃,妖物追上来了!”
骚乱的牧民开始四散奔逃,完全没了方向,大队扬起的烟尘中冲出一片一片的黑羽,黑羽上下翻飞,人、马随着黑羽飞上天空,又落向地面。
齐骏细看,那密密麻麻的黑羽像是一头头巨大的黑雕,但他心里知道,那就是赫连也折口中的“长的像人一样的大雕”,那一定是同长林中那些人蝎怪物一样的妖物。
赫连也折已经顾不上和齐骏说话了,他同四名护卫掉转马头冲回自己部落,一边朝着天空放箭,一面聚拢自己部落的余众。
此刻,大队的句芒已经将数个部落冲得七零八落,紧跟在句芒阵后的妖兽冲到了最近一支小部落,乌泱泱的潮水瞬间将孤零零的一座小岛吞噬。
上万妖兽一走一过,百十人的部落只剩下残肢碎肉以及白森森的骨骸。
草原部落显然是吃过大亏,如今什么也不顾了,也不管东南西北塞外还是关内,只要哪里没有妖兽,哪里就是他们逃跑的方向。
丸羌部落作为较大的一支部落,承受妖兽攻击的比例也最高,但也只有他们,还能在逃跑的同时予以反击。
齐骏看不下去了,他快速审视了一下局势,决定搭救丸羌。“众马倌听令,统驭马群,随我冲击敌阵!”
陶晨急忙阻止:“城主不可,妖兽太多了!”
齐骏已不是从前那个莽撞少年,他之所以做出如此决定,乃是成竹在胸。
“不要多说,军令即出,有进无退!”
第三五〇章 解救丸羌
齐骏决定搭救落难的丸羌部落,一马当先迎了上去。
身后武师并牧马人虽有异议,无奈主子已经冲了出去,只得硬着头皮,引导着马群向右方拐去。
齐骏追近赫连也折,高声呼喊:“丸羌的头雁,肯否随我做客听雷城?”
锦上花虽好,雪中炭更贵。
可以说这一句邀请令丸羌部落保留了族群的火种,赫连也折也不客气,高喊:“听雷城有美丽的海子,鸿雁愿意到那里栖息!”
“好,请丸羌的雁群搭乘听雷城的马群!”
丸羌部落一路逃难,辎重细软早已丢差不多了,老弱妇孺也渐次丢掉,如今剩下的若非身经百战的勇士,便是生存能力极强的牧民,一听说有人送马,丸羌人一个个来了精神。
当听雷城的马群与丸羌大队汇合一处时,骑着伤马疲马的丸羌人施展出高超的骑术。
骑手慢慢向空马靠近,至并驾齐驱时,脚离镫手撒缰,一个翻身,人已经跨在了没有鞍鞯的生马背上。
丸羌勇士护住无弓的牧民全部换乘新马,让他们头前先走,随后紧跟齐骏和赫连也折断后,朝天空齐射一番,逼高句芒,他们不仅不退,反而向涌来的蝎魅大军左翼冲去。
一千骑兵对撞妖军左翼的三千蝎魅,将要爆发出怎样的火焰?
就在两军即将交汇之时,齐骏将马向右一拨,领着骑兵转而向南奔去。
蝎魅扑个空,到嘴边的肥肉还能叫跑了?当下跟着转弯向南追去。
妖军左翼这一转,登时把整个妖兽队伍全带歪了,大队蝎魅来了个急转弯,抛下丸羌牧撤往听雷城的牧民和另外几股小部落,全力追赶齐骏他们去了。
齐骏仗着马快,引着一千骑兵向南疾驰。身后蝎魅紧追不舍。
空中的百十头句芒振翅高飞,越过了骑兵,准备候在前路上俯冲袭击。
齐骏边跑边对赫连也折喊话:“身后丸羌勇士的骑术怎么样?”
赫连也折骄傲地说道:“他们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骏马的腿就是他们的腿,骏马的魂就是他们的魂!”
齐骏大喜:“好,咱们能否成功逃回听雷城就看前路了,请头雁通知雁群,密切关注我的走向和速度,必须牢牢贴紧!”
前面已经跑到了地势分界的低山岭,从那里往下就是大戈壁了,齐骏渐渐控住马速,不住地回头张望蝎魅大军的距离。
再前头,句芒已经盘旋在山岭上等待猎物了。
齐骏下令:“弯弓搭箭射大雕!”
众丸羌勇士齐声允诺。
地势上行,骑兵冲顶,马速大降。
蝎魅大军将距离缩短到一箭之地,那边句芒开始俯冲。
即将登顶,骑兵速度再降。
蝎魅大军距离三十步,句芒怪叫着俯冲下来。
千支长箭破空射去。
齐骏连环三箭,射落了一头句芒,他认准地方,收弓提缰,双腿一夹,胯下骏马加足了劲冲向山头。
骑兵跟着齐骏的节奏统一提速,又将蝎魅甩开十步。
蝎魅哪能叫到手的鸭子飞掉,八只节肢跑出了最高速度,将两军距离缩短到十步。
将要登顶,齐骏忽而向右急拨马头,战马长鸣,斜着身子拐出一个直角。
身后丸羌骑兵如法炮制,整个队伍没有一人掉队,在山脊线前硬生生拐了弯去。
他们是拐走了,身后跑到最高速的蝎魅可没反应过来,当准备转向时,蓦然发觉山脊线的另一头是百丈的峭壁。
冲在最前头的蝎魅无疑是幸运的,他们拼死跟着骑兵转了向。
第二批队的蝎魅根本不知道山脊线那头是什么情况,给前边一晃,已到了悬崖边,想要转向已而来不及了,硬生生将八只螯足并两只蝎钳插到石头缝里。
可惜已经晚了。
后队的蝎魅更不知道前边发生了什么,仍是死脑筋往前冲。
后队这么一冲,硬停住的蝎魅再也扒不住地,一只一只给挤下悬崖。
盘旋在天空中的句芒傻乎乎楞兮兮看着眼前这壮阔的跳崖场面。
大队的蝎魅像天河决堤一般掉落悬崖,百丈的高度足以令蝎魅摔成肉泥,将近有三成的蝎魅殒命在此处悬崖。
当蝎魅后队终于停下来时,齐骏早领着丸羌骑兵从缓处下到了戈壁滩中。
蝎魅阵中,一个完整的人走到峭壁边,向下看了看,又向奔远的丸羌骑兵看了看,突然眼中红光一闪,盘旋着的句芒似是接到了指令,掉头追击去了。
齐骏兵行险着,冒着损失一部分骑兵的风险利用地形杀敌,此役可谓大胜,除了有十余名骑兵不慎坠崖外,其余丸羌勇士全部完好无损。
这一阵疾驰,纵令听雷城的战马神俊,也给累得浑身大汗,更不用说马背上的骑手,到了平地上,心还悬在刚才的悬崖边上。
马速降了下来,赫连也折同齐骏并驾,他在马上双手抚胸,将头埋到马鬃里,再抬头时,眼中充满钦佩。
“听雷城的马王,你是我族的救命恩人,从今往后,丸羌部落惟听雷城马首是瞻!”
草原人敬重勇士,但最敬重有勇有谋的勇士,齐骏这一计不费一刀一枪,硬生生拔了妖军三颗牙,怎能不惹得众人欢呼。
齐骏感受着草原人特有的崇敬,心中一热,知道自己办了件对的事情,正要说些什么,冷静的陶晨将警告送到了耳边。
“城主快走,会飞的妖物追上来了!”
马再快,怎么及得上在天空飞翔的句芒,百十头句芒的长翼遮天蔽日,翙翙有声,就快要追到马屁股后边了。
齐骏一凛,大声传令:“所有人再加把劲,前边就是听雷城,进城就安全了,再随我回身齐射!”
弓弦错落响起,长箭射向身后,然而句芒皮糙肉厚,普通羽箭只能给它们挠挠痒痒,根本无法造成可观的伤害。
第一头句芒俯冲下来,锋利的钢爪穿透了一名骑兵的肩胛骨,双翅一振,将他从马上硬生生吊了起来。
那骑兵无助地挣扎嘶喊,奈何手臂已完全使不上力,空有两条腿疯狂摇摆,同伴想救,却又怎么救。
升至三丈多高,句芒钢爪一松,骑兵兜个弧线摔在地上,登时毙命。
一个、两个、三个……十个、二十个、三十个…….
队伍末尾被句芒抓起扔下的骑兵越来越多,骑兵却奈何不了句芒,若再这样下去,剩下这几百号人都得给一个一个吊起来再摔死。
眼瞅着前边就是绿洲,齐骏将马鞭都抽开花了,催的战马口吐白沫,玩了命地奔跑。
一头比普通句芒大一圈的句芒朝齐骏扑来。赫连也折大声提醒。
齐骏镫里藏身,反背马弓倒拉弦,一声筝鸣,羽箭准准地扎在大句芒的胸口。
大句芒被戳地怪叫一声,扑闪了半天翅膀才稳住身体,胸口却没有丝毫伤口,它给齐骏惹恼了,一个俯冲,重新向齐骏抓来。
齐骏故技重施,又将大句芒射高。再起身时,看到一大半的骑兵已掉了队,倒不是被句芒杀害了,而是躲在马腹底下同句芒周旋,速度自然大大降低。
句芒也十足凶悍,一时抓不到人,干脆抓住几百斤的战马,奋力飞高,再将战马重重地丢下地去。
赫连也折放不下自己部落残存的这些火种,翻身回去一起对付句芒。
齐骏拨转马头也要回去,却被陶晨死死拦住。“城主,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齐骏看了看忠实的陶晨,又看了看被逼入绝境的丸羌部落,心中万分焦急。
大句芒第三次俯冲而下,齐骏一把推开陶晨,右手一探箭壶,坏了,箭用光了。
只一愣神间,大句芒的钢爪已抓到面门,齐骏脚离镫,将马弓向前一横,格在了钢爪之前。
大句芒钳住马弓,巨翅猛扑,拎着齐骏飞了起来。
齐骏撒开马弓,身子坠落,稳稳站在草地上。
大句芒丢掉马弓,羽翼一扇再次俯冲。
齐骏手无长物,胯下无马,这一遭当真凶险万分。
就在大句芒俯冲之际,脑后突然响起破空之声,一杆齐家标志性的铁矛刺破空气,狠狠贯穿了大句芒的左翼,巴掌大的羽毛给打落一大片,大句芒飞行不稳,重重地撞到地上。
齐骏回头看,齐骕一马当先,率领一千听雷铁矛骑兵赶来,方才的那救命一击便是出自弟弟之手。
齐骕大喊:“哥哥接矛!”一根铁矛竖着扔向齐骏。
齐骏接矛,转身,突刺,矛尖自掉落地面的大句芒的口中扎入,自脑后掼出。
齐骏向弟弟伸了个大拇指:“速去营救丸羌部落!”
齐骕带领铁矛军冲向受困的丸羌,一根根铁矛借着马匹疾驰之力向半空中掷出。
铁矛比之羽箭重了不知多少,矛尖即便伤不了句芒的韧皮,但巨大的冲击力也能将它们打得盘旋不了。
前后有二十余头句芒被打落草地,红了眼的丸羌人围了上去,照着人头上就砍,任句芒再嚣张,也顶不住这么多的刀子。
一线黑影冲到战场侧翼,转向冲入,身后扬起一溜明黄色的烟雾,烟雾起处,句芒纷纷避往高空,再也不敢下来。
黑影奔到齐骏身边,伸出手,齐骏抓住,翻身骑到她身后。
云非雪不无幽怨地说道:“以后管你到哪里,都不能叫你一个人了!”(未完待续)
第三五一章 妖物示威
齐骕率听雷精锐铁矛骑兵救回齐骏诸人,刚关上城门,绿洲外,成群结队的蝎魅便杀过来了。
虽说在悬崖损失了三成兵力,但妖军仍有六七千众,加之七十多头句芒,妖物气焰汹汹地杀到了听雷城东大门,张牙舞爪、鬼哭狼嚎。
城内早已响起了警报,阖城两万名兵卒刀出鞘弓上弦,按着部署分守四门,顶在第一线的将近万人,有一半伫立城头,心惊胆战地看着城下这些形容狰狞的妖物。
从妖军阵中走出一只巨型蝎魅,在它背上,坐着一个红眼瞳的正常人,对,是人类!他驱使坐骑走到阵前,仰首向城上打量。
齐骏也正在向下观望,当看到妖军首领时,心头一颤,忙叫过陶晨。“陶师傅,你看那人是否有些眼熟?”
陶晨定睛观瞧,眉头遂拧在一起:“看着是有些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齐骕闻言仔细打量,不确定道:“这人长得好像……好像长林里与伏羲同归于尽的那个番邦人!”
一经提醒,齐骏、陶晨同时记了起来:“是他?”
陶晨嘴快:“可他不是已经死了么?咱们帮着埋在了于家堡的!他的同伴还有一男一女,若不是为着他们俩,咱们也不至于……”
齐骏深有感触,这伙番邦人诡异得很,一上来就先弄死一头人身蛇尾的伏羲怪,之后又被泼教劫走,自己若非为了解救他们,这一年来的遭遇也不至于如此坎坷。
“他怎么会和这些妖物混在一起,还有,他的眼睛好像不太对劲!”
陶晨道:“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他人少我人多,他攻城我守城,只要他赶来,管叫他讨不了半点好去!”
谁知道妖军将领观察了一阵后,悄没声息地回了本阵,蝎魅原地后退二里,扎在绿洲边缘休息了起来。
压了半天的乌云终于将整个天空罩住,却也不急着下雨,尽管得闪电响雷刮风。
天色被云压得暗蒙蒙的,已看不清妖军驻在绿洲边缘干些什么。
一股腥风吹起,东边推来一帘雨幕,雨幕像瀑布一样逼近,很快席卷绿洲,听雷城东城头上下起了暴雨。
大敌当前,所有人都不敢后退,就这么淋着雨守在城头。
大雨打得人睁不开眼,哗哗的雨声几乎遮盖了绿洲内外所有的声音,空气里除了潮湿就是土腥味,眼耳鼻三感都被大雨剥夺,反而令齐骏感觉十分异样,强烈的第六感让他扭回头去,望向城中。
几乎就在齐骏转身的同时,句芒自雨幕中俯冲而下,目标是城内的预备队。
齐骏大吼:“戒备天空!”
然而已经迟了。
七十余头句芒疾冲而下,钢爪拽起七十多个活人,恶风翻卷雨帘,重又展翅飞回云里,却没有人摔下来。
城头城内所有兵丁全将戒备放在了天空,而句芒却再也没来偷袭。
大雨直下到傍晚天才晴了,被雨水洗刷的绿洲格外的鲜艳,能见度很高,空气也十分清新。
云非雪提鼻子嗅了嗅:“不对劲!”
齐骏问:“怎么了?”
云非雪拧着眉头,闭着眼又嗅了几下。“说不准,总之就是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她话音刚落,瞭望台的神目卒便高声警示。“敌军来袭!”
说是来袭,实际上蝎魅大军是缓缓走上前来的,蝎魅中军左右一分,仍是那名死而复生的番邦人走出来。
他昂首望了望城头上的人们,将大手一挥。
身后一头蝎魅钳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听雷兵走到阵前。
那番人一指听雷兵,用字正腔圆的大宁官话说道:“我,地球人尼波莫切诺,在此警告你们紫星人,放下武器,开城投降,如此将会有一半人幸存,如果执迷不悟坚持抵抗,那破城之日,就是屠城之时!”
地球人?紫星人?这番人嘴里胡里巴突不知说些什么,但“屠城”二字却真真切切能够听懂。
齐骏冷冷地看着克隆尼波莫切诺,回应道:“你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
尼波莫切诺给问得一愣:“我正站在你面前,像是死人么?”
齐骏实话交代:“那我们去年在长林救过你和你的两个同伴,一男一女,你可有印象?”
克隆尼波莫切诺疑惑地打量着城头的齐骏,随后摇了摇头。“我从没见过你,去年我也没有抵达紫星,至于我的同伴们,他们此刻正在别的征途上。”
齐骏不甘心:“你当时和人身蛇尾的伏羲怪几乎同归于尽,我们明明将你掩埋,你现在怎么又和这些妖物混在了一起?”
克隆尼波莫切诺扭头看了看身边的蝎魅,突然哈哈大笑:“妖物?你们紫星人管我们的生物高科技叫妖物?哈哈哈哈,真是井底之蛙!”
怜悯之心一死,抗敌之意大盛。
齐骏傲然道:“你既然和妖物在一起,想必你也是个妖物,废话不用多说了,有本事,你尽管攻城!”
尼波莫切诺哈哈一笑,朝阵前那头挟持人质的蝎魅发令。
蝎钳一用力,听雷兵双臂登时被剪断,惨嚎之声震撼城头每一名兵卒。
蝎魅从地上夹起断手,送到嘴边,血淋淋地啃食起人肉来了。那听雷兵见到自己肢体被生吃,嚎得更加厉害了。
齐骏不忍心,抄起长弓,一箭射出,结束了他的痛苦。他疾搭箭猛扣弦,一支劲箭射向敌方首领。
克隆尼波莫切诺不躲不闪,箭将要射到心口,也就一掌的距离,箭头突然撞到无形的力盾,软绵绵掉到地上。
尼波莫切诺仰起头挑衅地看着齐骏。
齐骏又是一箭,仍旧给无色无形的力盾挡住。
满城头的听雷兵都看傻了。
尼波莫切诺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且叫你们活过今日,自明日起,所有活人,都是我军的军粮!”
妖军重新退回绿洲边缘,天色已黑,听雷城头一片死寂。
陶晨憋不住话:“城主,你也看见啦,那东西吃人!”
无人回应。
陶晨道:“为万全计,你和老夫人、夫人还有骕子,赶紧离开!城有我和老夏死守!”
齐骏抬眼看了看陶晨,重又陷入沉思。
“你倒是说句话呀?”陶晨有些沉不住气。
齐骕开口:“要走让哥和奶奶、娘走,反正我是不走!”
陶晨急道:“你们俩可是齐家的根呀,是你成亲了还是你哥成亲了?”
云非雪帮腔劝齐骏:“我们可以赶到河北,找到缪成,找到靖王,请他们出兵援救!”
夏霓川道:“城中存粮可支一年,由我们固守,城主去求援,此法可行!”
齐骏重又抬起头来,紧拧着的眉毛稍稍舒展开一些。“看大家说得,城外不过就是七千妖兽么,我听雷健儿何止两万,城高池深的,怕它个什么,来了就干!”
陶晨劝道:“这东西可不是一般的兵,咱这一天的交手情况,你心里还没有数?”
齐骏一笑:“确实,这怪物难对付得很,但是据我的观察……”他用食指点了点太阳穴,“……它们这里缺根弦!”
“城主切莫轻敌,虽说妖物憨蠢,但看那领头的不像是个好对付的!”
齐骏又思考了片刻,道:“这正是我一直在思索的,兵家云擒贼先擒王,若有什么好办法能把那人擒住或者干掉,兽军或许会好对付很多!”
门楼内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好办法。
齐骏拍了下大腿:“既然此计不成,那咱们再换计策就是,夏师傅……”
夏霓川应了一声。
齐骏问道:“城里储的重油还有多少?”
“大概有五百桶。”
“好,请你安排下去,叫都运到瓮城上来。”
夏霓川问道:“是要火攻?”
齐骏点点头:“先试上一试,看他上不上当。”
三更天,上弦月高挂星云,别看下午雨下得一塌糊涂,可来得快去得也快,到这时,天上已没了半丝云彩。
齐骏身着钨金战甲,就歇在门楼内,他不下火线,所有武师都不下火线。
齐骏睁着眼发怔,脑子里想着托载父亲和妹妹的苍鹰现在飞到哪里了,有没有飞到天堂。
云非雪在他身边坐着,劝了十来次“休息一会”,齐骏毫无睡意,这次她干脆动手了。
云非雪将齐骏的头向自己怀里一扯,齐骏本能地抗拒。
云非雪不松手:“我来给你按按头,你这样硬撑下去也不是事,能休息一刻便是一刻,天亮了指不定打成什么样呢!”
齐骏仍在往回缩:“我自己来就行,这样多……多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云非雪又一使劲,将齐骏按住。
齐骏无奈,左右拧不过自己这个“保姆”,只得将眼闭起来,挤着眉头享受服务。
还别说,云非雪按摩的手法十分独到,揉的齐骏十分舒坦,加之头枕在她的香怀之中,柔柔软肉厚,淡淡女人香,他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没一刻,竟给捏得迷糊过去了。
帮帮帮。
城里子时末的梆子刚敲响,瞭望台上吹响了急急的螺号。
“敌军夜袭!”
齐骏一骨碌爬起身,抄起刀冲出门楼。
月色下,城墙根扑来密密麻麻泛着亮点的蝎甲。蝎魅利用疾行之势冲上城墙,八支锋利的节肢卡在城墙砖缝处,两柄蝎钳帮衬着,一节节爬上城来,一时间,妖物有如蚁附,向城头涌来。
第三五二章 蝎魅夜袭听雷
若要蚁附强攻一座城池,攻城方付出的代价要数倍于守城方,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兵家一般不会采取直接攀城的下策。
然而这说的是人。
换做蝎魅,七千众便敢强攻两万人的城池,即便是夜袭,它们又是从哪里来的胆子?
蝎魅一不用云梯二不用挂索,硬生生将八只尖利的蝎足扎在城墙砖缝之中,两只有力的蝎钳如同冰镐一般敲进青砖中挂住,十只“锥子”轮流发力,攀爬的速度几乎等同于平地行走。
听雷城东门守军虽然第一时间发现妖军夜袭,然而等守城兵士聚到垛堞之后时,蝎魅的先锋已经快到城头了。
长矛兵第一时间将兵器戳了出去,试图直接将蝎魅戳死,却被这怪物又坚又韧的皮甲挡住。
戳刺不成,长矛兵改刺为推,试图将蝎魅从城墙上推下去,可蝎魅十只手脚在城墙上抓得牢牢的,三四名长矛兵根本推之不动,仅仅是将其攀爬的速度略微滞住而已。
弓箭手看不下去了,将长弓探出城垛,横转弓柄,对准蝎魅的脑袋狠狠发箭。蝎魅只一低头,箭头打在脑壳上也就一个白点,连一星半点红印子都见不到。
敌人一个个有金钟罩铁布衫功夫,这仗可怎么打?听雷兵一下子慌了。
听雷兵这一慌可不得了,蝎魅顿时觉得来自上方的压力减小,足下一发力,在城墙北段先登上了城头。
这下听雷兵惨了。
敌人的皮甲刀砍不破枪扎不穿,而人家剪过来的蝎钳却能将身着铠甲的士兵拦腰剪断。
蝎钳一撩,三两个听雷兵四散飞腾。
蝎钳一落,五七个听雷兵肠穿肚烂。
还有阴在蝎魅身子后边的蝎尾毒针,趁人不备之时,迅如闪电地蜇人一下,被蛰者不出十弹指,浑身抽搐,倒地身亡。
城北段被突上来五十余头蝎魅,分向南北两边扩大战果。向南冲的数量多,几乎是摧枯拉朽,转瞬已推进到马道附近。
齐骏带领听雷精锐铁矛兵及时赶到。
当先有四面重盾顶了上去,重盾高六尺六寸,宽三尺三寸,重逾二百斤,每面由两名彪形大汉举着。
重盾让过自家兵卒,往甬道中央一蹲,身后立刻冲上来十六名大汉顶住,几乎就在同时,两头蝎魅撞了上来,重盾猛地一震,直接将顶在最后边的四个人震翻在地。
重盾手身后立刻又顶上来八人,合三十二人之力,方将两头蝎魅疯狂的撞击挡住。
前方一挡住,身后的铁矛兵立即出手。
四人成四方形搭好基座,一名铁矛兵助跑,冲上基座,跃起,刚好高过重盾上缘,手中铁矛借冲跃之势全力掷出,准准地指向蝎魅的心口。
蝎魅中矛,但矛尖却扎不进它的厚皮,只有强大的惯性将它砸得歪向城垛,还没直起人身,第二根铁矛又扎到了,身子被砸得一歪,翻身掉到城内去了。
铁矛兵效率极高,八轮齐发,将冲在最前头的四头蝎魅打下城去。
到第五轮上,一名铁矛兵掷矛不准,本来冲着心口去的,却斜斜地扎向了人身蝎身结合的部位,眼前红光一闪,第一头见血的蝎魅被铁矛贯穿,牢牢地钉在地上不再动了。
这给齐骏瞧了个正着,他立刻下令:“铁矛兵听令,向妖物人身腹部掷矛!”
这一发现暂时扭转了战局。
下一轮的两名铁矛兵高高跃起,两柄铁矛扎出,准准地扎穿了两头蝎魅的人兽结合部。
一番得手,如法炮制,冲上城头的蝎魅很快被铁矛兵清除,听雷兵重新将缺口围堵。
齐骏向全体守军传令:“眼、口、耳、腹是妖物的软肋,破敌当从此四处下手。”
城头刚刚夺回,城内又开了锅。
原来是先前被铁矛兵砸下城头的蝎魅并未摔死,缓过劲来以后在城内行凶,十头蝎魅已将近两百名兵卒杀死,如今虽在上千人的包围圈中,但它们仗着厚皮硬甲,仍在左冲右突。
齐骏将城头的指挥权暂时交给陶晨,带着铁矛兵下去助阵,却被云非雪一把拉住。
“有铁矛兵去就可以了,你是一城之主,不要下去涉险!”
齐骏甩脱云非雪:“我听雷城没有观敌瞭阵的城主!”
“那好,我随你下去!”
“你……”齐骏叹了一声,知道她劝不动自己,自已一样劝不动她,“你跟紧我吧!”
铁矛兵很快将蝎魅堵进了城墙拐角,随话说“困兽犹斗”,越是在绝境,越能迸发出怪物凶残的兽性。
也不知道是哪头蝎魅先发明的,冲上城墙拐角,跳入听雷兵阵中,疯狂地抽打一番,再退回墙角,十只蝎魅轮流出击,又将几十名兵卒打死。
城墙角落地域狭窄,铁矛排不上大用场,只能配合着重盾将包围圈越挤越小,可是包围圈越小,蝎魅就越狂躁,众兵丁暂时都奈何不了这小撮怪物。
齐骏大喝:“‘刽子手’何在?”
“刽子手”是听雷城武师精锐的别称,队伍不超过四十九人,各个身形瘦小,却是行动敏捷,专门用来突击奇袭之用,人人手握解牛快刀,一窝蜂卷过,身后只留尸骨,不留活人。
戚七郎高声应答:“‘刽子手’在此!”
二十四名武师将上身脱得赤条条的,挽刀冲上马道,身子一翻,已落进蝎魅圈中。
齐骏传令:“让路!”
铁矛兵和重盾手齐步向后退开十步,将墙角圈子扩大,为“刽子手”施展手脚。
听雷武师名不虚传,他们不仅武艺高超,关键是配合默契,在相互掩护之下,一头头蝎魅或被开膛,或被穿颅,没用一盏茶时间,十头蝎魅杀掉九头。
最后一头拼尽全力跳出包围圈,高高越过重盾,铁矛兵连忙高举铁矛,将他身体顶向外圈,却不偏不倚,怼到了齐骏身边。
齐骏下意识地将云非雪向身后一护,右手刀迎着扎来的双钳施展开“凌霄刀法”,刀刃挽出一朵莲花,将蝎钳滑向两边,再一挺身,刀尖戳向蝎魅的人兽结合部。
就在命中之前,身边人大喊:“城主小心!”
齐骏耳闻风声不善,回刀准备格挡来物,却被云非雪的身子挡住。
云非雪紧紧攥住倒刺下来的蝎尾,可惜毒针已经刺破了上腹,见了血,毒质扩散,一发儿僵住了身子。
齐骏手起刀落结果了蝎魅,回身扶住瘫倒的云非雪,急道。“你这是干什么?”
云非雪身子虽不能动了,但五官还在掌控之下,她冲齐骏凄惨一笑:“没了我保护,你怎么行?”
齐骏大急:“你是炼药的,快说,哪个药可以解蝎毒?”
云非雪道:“怀里瓷瓶的黄色药丸……不过没用的……这怪物毒的很……我恐怕……”
齐骏不管她唠叨什么,也不避男女之防,伸手探进她怀中摸索,果然有个小瓷瓶,拔开塞子,倒出三颗黄色药丸,一口气全给她灌了下去。
“速传军医,为云姑娘疗毒!”
看着担架将云非雪抬走,齐骏心中五味杂陈,却不敢耽搁了守城,重新上城。
城墙防御战已经进入到白热化阶段,听雷守兵伤亡惨重,但却未再叫蝎魅攻上城头。
城下,蝎魅的尸体堆起有一人多高,看样子没有两千也有一千,而护城壕外,尚有五千蝎魅严阵以待。
陶晨赶到齐骏身边:“火油已经运上城头。”
齐骏点了点头。
守城卫士暂时分开空隙,一桶桶漆黑的火油从城头浇了下去,泼了爬城的蝎魅一头一脸。
火油倾尽,数十根火把丢了下去,火油一沾即着,烧得蝎魅吱哇乱叫,没被烧得蝎魅再也不敢硬攻了,灰溜溜跳到城下,围在护城壕前干着急。
蝎魅预备阵中,克隆尼波莫切诺打了个呼哨,城下残存的蝎魅像得着赦免令一样退了本阵,蝎魅大队后退一里,第一次攻城暂告段落。
破晓,清点战场的士官前来禀报。
此役,听雷城伤亡逾三千众,斩杀敌军蝎魅一千三百。
齐骏听着皱了皱眉头,先传令加强工事全天候监控妖军,转而向武师们问计。
夏霓川首先道:“某愿跑一趟箬然,问他借来一万骑兵!”
齐骏没有说话。
陶晨道:“不知并县那边什么情况,若是也遭了难,恐怕我们独力难支。”
康在山尚未痊愈,但仍守在城头。“看丸羌他们的狼狈样子,恐怕并县是难保的!”
孟鹏举道:“如今北方草原已经失守,东边的并县恐怕也难逃一劫,南边是雪山,现在只有西线一方退路,城主还要早做准备呀!”
王冰道:“西去百里就不再是大宁的疆域了,西域诸藩肯不肯叫咱们进去还在两说!”
赵方道:“那总比坐以待毙强吧?”
“怎么就坐以待毙了?”
“我们尚有万余健儿,难道就守不住城?”
“你也看到了,这怪物邪乎的很!”
“再邪乎也有破绽不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齐骏脑仁都疼,却没有一个献上一条退敌良策的。
齐骏最后摆摆手,疲惫道:“传我令下去,坚守城池,不得轻言推却,另外布告全城,寻名医为云姑娘解毒!”
第三五三章 丙乌探非雪
自从夜袭听雷城后,妖军似乎并不急着攻城了,只派句芒飞进城中抓了几次“粮食”,但由于城里防守紧了,“粮获”有限,三度之后便不再进城,转而向周边乡下索寻了。
一上午来了五位大夫,药开了十好几剂,灌得云非雪大口大口往外吐,毒却并不见清,高烧不退,神志模糊,隔三差五还打个摆子,这可急坏了齐骏。
“城里没有良医就上城外找,城外没有就去请番邦胡医!”
早就见这漂亮姑娘整天黏在齐骏身边,如今齐骏又是这般急样,听雷人私下里虽然对云非雪褒贬不一,但都急着为这位未来的“城主夫人”前后奔走。
刚到下午,南城守备送来消息,说有一拨马戏团扣门求进。
正赶打仗的时候,哪家不开眼的马戏团往火盆子里跳,齐骏摆了摆手。“打发他们走,城里顾不上这口!”
传令兵却没走,嘎巴着嘴道:“那人说了,他是……他是……”
“还能是天王老子?吞吞吐吐的,有什么快说!”
“那人自称是……是城主您的大哥!”
“大哥?”齐骏一皱眉。
“是,看样子像是南边来的蛮子,是以属下的主官才令属下……”
蛮子?大哥?齐骏猛然反应过来。“为首那人头上是不是戴着五彩羽冠?”
传令兵一愣:“五彩?属下没注意,不过好像是羽毛冠!”
齐骏霍地站起身子:“速速带我前去!”
从东城门到南城门,最快的路径当然是城墙,齐骏在城墙上扬鞭纵马,没一刻,已看到了垛堞外那家所谓的“马戏团”。
也怪不得传令兵说是马戏团,丙乌整个队伍几乎是由木笼大车组成的,四五十辆车中有黄豹、豪猪、绿鸵,还有几只黑亮黑亮的大型甲壳动物,几头长得像熊一样的小兽。
最显眼的是十辆罩着灰布的车子,齐骏猜测里边装的应该是“飞廉上将军”。
丙乌老远就瞅到了城头上的齐骏,冲着他又挥手又呼喊,神态十分亲切。
齐骏叫守城兵开门落桥,一马当先迎了出去。
丙乌下马,齐骏也跳下来,二人互握对方小臂,用力地摇晃,以示亲近。
齐骏喜道:“大哥怎么这早晚才到,如今这个情势,兄弟都不知道该不该请你们进城了!”
丙乌哈哈一笑:“你就为了东边那些个笨笨的蝎魅苦恼么?”
“笨笨的?”齐骏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兄弟已和他们干了两仗,都没讨着什么好处!它们哪里笨笨的了?”
丙乌一拍齐骏肩头:“走吧,进城去,你我兄弟喝上一杯,你要是把我灌醉了,我说不定会告诉你蝎魅为什么笨笨嘀!”
齐骏牵着丙乌手走进城去,身后陶晨、戚七郎都同丙乌见礼。
丙乌回礼,左顾右盼。“咦,那天在林子里陪着你那个漂亮姑娘去哪里了,怎么没来接我?”
齐骏叹了一声:“别提了,云姑娘被蝎魅蜇了一下,中了蝎毒,如今仍在昏迷中!”
丙乌眼眉一挑:“哦,有没有人为她解毒?”
“请了几个,但貌似寻常拔除蝎毒的药对她没什么作用!”
丙乌眼睛一亮:“那咱们先不吃酒了,我先去看看她吧!”
齐骏眼睛跟着一亮:“大哥有办法拔毒?”
“有没有的见了才知道,你头前带路吧!”
齐骏叫陶晨安顿丙乌的“驯兽师”和各位“将军”,自己引着丙乌来到云非雪的病房。
云非雪委在床里,面孔发紫,呼吸不匀,额头正敷着一条凉毛巾。
丙乌走近,先瞧了瞧上腹的伤口,又闻了闻敷的药膏,最后翻开云非雪的眼皮瞅了瞅。
“她没有生命危险!”
齐骏心头半块石头落了地:“大哥有办法治疗?”
“治疗?”丙乌摇了摇头,“不用治疗。”
“为什么?”齐骏眨巴眨巴眼睛。
丙乌道:“你这位小娘子自己就是使毒的,各种类型毒的解药肯定随身带着些。”
齐骏脸一红,把话从“小娘子”上转开:“她是服用过一种解药!”
“她这药应该是管用的,只不过蝎魅的毒太霸道,霸道的毒和霸道的药在她体内打架,因此她才是现在这副模样!”
得知云非雪的病理,齐骏悬在心头的那一半石头才稍稍放下,但他终究还是关心云非雪的,能叫为自己挡毒的人好受一些,自己心里也能好受一些。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减轻一些她的痛苦?”
丙乌转着眼睛想了一会,回答:“有!”
齐骏大喜:“那就请大哥帮她治疗吧!”
丙乌将手一伸,止住齐骏。“办法是有,但有两点需要你同意!”
“只要能解毒,别说两点,就是十点兄弟也听哥哥的!”
“真的?”
“真的!”
“你就不怕我俩认识不久,我借机讹诈你?”
齐骏哈哈一笑:“你不是那样的人!”
丙乌跟着也哈哈大笑:“我真是那样的人,条件里的一点就是要从你身上讨好处哩!”
齐骏先是一愣,转而郑重道:“既然结拜,就相信大哥,只要不伤及人命,兄弟有多少好处都可以送给大哥!”
“好好好,有你这句话,足见你这个人值得一交,讨便宜的事一会再说,先说第一点,我要放一条虫子在你小娘子体内,她可介意?你可介意?”
齐骏非解释不可了:“云姑娘她……不是兄弟的娘子!”
丙乌重重一拍齐骏后背:“我说你们汉家谈个情说个爱咋就那么腻歪呀,你情我愿的有什么不好意思?”
齐骏矬了半截:“这个真不是!”
“可我看人家对你可是非常非常得好呀!”
齐骏苦笑:“咱先别提这个了好么,你那虫子到底有什么副作用?”
“副作用?”
“嗯啊,你不是问她介不介意?”
丙乌哈哈一笑:“副作用是没有嘀,相反好处还是多多嘀,只不过放只虫子在身上,没几个女孩子会愿意吧?”
“那如果不用虫子呢?”
“不用虫子也行,不过等她体内消停了,总会有些后遗症的,比如眼歪口斜啦、跛脚啦、驼背啦什么的!”
齐骏偷偷打了个冷战,也不再细问,直接替云非雪做了主。“用!”
丙乌最后说道:“她醒了要是不愿意,可没我的责任,全是她的心上人做主的哦!”
齐骏哭笑不得。
丙乌直从下午忙活到夜里,到了亥初方办完活。
齐骏早已到东城主持防守了,好在妖军一日无攻,只在绿洲边缘懒洋洋趴着,也不见分兵,也不见斥候,不知道它们下一步是什么计划。
丙乌递来消息,说云非雪醒了,齐骏急忙来到病房。
云非雪靠在软垫上正和丙乌聊得起劲,面色虽然蜡黄,但是精神不错,看来这虫子真管用。
见齐骏进来,云非雪笑了笑:“你又救了我一命!”
齐骏一愣,尴尬回道:“怎么叫我救了你一命,若非你挡住蝎尾毒针,此刻躺在床上的就是我了!”
云非雪秋波流转,粉厣升腾。“总之是你的结拜大哥受你之托救得我。”
丙乌看着这一对郎不情妾有意十分想笑,却还是帮着打圆场。“云姑娘已经好了,兄弟,咱们是不是该谈谈第二项条件了。”
齐骏坐下回道:“兄弟答应过的,请大哥说吧!”
“听说你听雷城西边有一座大大的矿山?”
齐骏不知道他为何问这个:“是有一座,不过里边非金非银非铜非铁,产的乃是钨矿,我们都是拿来锻矛打盾的,怎么大哥也想锻造兵器?”
丙乌贼兮兮笑了一声:“金银铜铁锡咱还真不稀罕,要就要的是这个钨,怎么样,让一半采矿量给大哥如何?”
齐骏挠了挠脑袋:“这钨矿没什么值钱的,锻造又极费工夫,大哥如要锻造宝刀宝剑是没问题,可是无法量产。”
“这你不用操心,我要用钨矿造的乃是‘红衣大将军’。”
“‘红衣大将军’?”齐骏倒吸一口冷气,“不会是大炮吧?”
“就是大炮哇!”
“大哥造大炮做什么?这钨砂极难锻造,兵刃尚且为难,铸一口千钧大炮怎么可能办到?”
“这你就不用操心啦!”丙乌得意地一仰头,“你只说肯不肯分一半给大哥!”
齐骏虽然疑惑,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承诺是必要践行的。“既然大哥想要,拿去就是了!”
丙乌道:“我也不白拿你的钨矿,你既然答应了,我马上飞鹰传书,叫给你先送十尊‘红衣大将军’来!”
“十尊?”齐骏咂了咂舌,“太多了吧,大哥又是从哪里运来?”
丙乌故作神秘:“这个么……等把蝎魅妖军打退了再告诉你,你准备一下吧,妖怪可能又要攻城了!”
齐骏不信:“大哥怎么知道?”
丙乌指了指帐篷顶,示意瞧天上。
齐骏钻出病房向天空望去,火光中隐隐可见夜空中盘旋着一头大雕,正赶上大雕冲着地面鸣叫。
与此同时,东门战鼓擂响。
齐骏急忙跨上战马,正准备扬鞭,丙乌钻出病房。
“兄弟且慢,带上大哥一同会一会这一拨蝎魅!”
第三五四章 八门阵
当齐骏和丙乌赶到东城门楼时,战斗已经打响了。
借着将圆的明月的寒光,可以看到全部妖军已经冲到了东城墙下,看来妖军这次是总攻了。
不对,数量不对。
昨夜战斗之后,妖军大概剩下五千余众,也就是一个小小的团阵,可今夜攻城的,几乎翻倍,似有一万众妖兽。
再仔细看,直接冲击城墙的依然是蝎魅主力,游走于蝎魅搭成的肉墙上的,是一条条令人恶心的人身蛇尾伏羲怪物,将近有二千众。
城门处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向下看去,乌泱泱一队棕熊正在合力撞击城门,这是一队梼杌兵。
东门北城墙较矮,这里很快又被突破了,然而这次蝎魅和伏羲联军却不在城头停留,而是不要命地跳下了城墙,冲杀到了城里。
齐骏刚要下城剿杀,丙乌止住他。“城里的这些零碎交给我的‘上将军’们,你赶紧去堵住缺口。”
齐骏立刻率领铁矛兵截断涌上来的妖军,重新夺回北城墙,滚木礌石铁矛羽箭不住往城下招呼。
火油浇了两遍,暂时阻住妖军进攻的势头,却没了存货,等火焰稍熄,妖军重又冲上城来。
另一头,城内。
预备队死力抵住冲入城中的三百多头蝎魅和伏羲,伤亡惨重,战果却一般。
蝎魅在前,伏羲在侧,组织了三次冲锋,均被听雷兵顽强地顶住了,到了第四次冲锋,听雷兵身后传来将令。
“二龙出水分两边!”
军兵得令,整齐地将中央一线让了出来。
妖军见着有空,发了疯一般冲了进去。
等在它们前头的,却是一个圈套。
当妖军在两边锋芒坚盾的“护送”下尽数冲到一个小广场中,眼前的对手让身为妖物的它们也吃了一惊。
周围被各式各样的野兽围住,有的地方拥挤,有的地方却留着空。
妖物哪里知道,即将令他们遭殃的,乃是丙乌布下的兽八门阵。
开门大畅,将蝎魅和伏羲尽数吸了进去。
大阵一动,杜门数十头黄豹张牙舞爪堵住了来路,将开门斜斜移至西北方向一处池塘。
休门银光闪动,是二十骑绿鸵骑兵依阵法变幻。
惊门荆棘丛生,地上是一头头饿了两天的豪猪。
伤门绳索飘飘,二十位“飞廉上将军”怪瞳翻转。
生门火焰熊熊,一地柴草烧得正旺。
景门由丙乌亲自把守,坐下百足蚰蜒昂首翘尾。
死门也生着火堆,火焰后边的空地看上去空空如也,却不知,此处地下隐藏着本阵最具杀伤力的武器。
若是懂行的,一定想方设法破了阵型转变,由生门出去。可妖物毕竟是妖物,空有一身蛮力,却没什么脑子,看着生门熊熊火焰,先矬了一截,叫它们想破脑袋也不会知道,只有拼着撞出火焰,才是救生的唯一出路。
妖物首先冲击只有一人驻守的景门。
丙乌不慌不忙,手中骨笛嘟嘟急吹,先是左边绿鸵骑兵冲击妖军右翼,右边飞廉甩来飞丝,接着百足蚰蜒张开大口,喷出黑乌乌一团毒气,冲在最前头的几只妖物倒地立毙。
鸵骑在下,飞廉在上,左右绞杀,将妖军断成两截,阵后黄豹扑了上来,利爪专找人身兽身结合部位抓挠,黄豹迅捷灵活,闪转腾挪间,几乎叫妖兽碰不到边。
只第一回合,就有三分之一的妖兽倒下,八门阵受损不及一成。
被挤在开门的数十只妖兽无路可去,干脆撞到水池边,却又不敢下去,干着急。
阵型一转,开门变成了伤门,“飞廉上将军”从空中杀到,一头头将妖物吊到空中,要么吸干精血,要么扔到水池,人兽妖物最怕水火,只要沉水,保证溺亡。
一部分蝎魅仗着螯足尖利,向惊门冲击。
惊门守着的豪猪起先顺伏着刚鬣,待蝎魅冲来,浑身硬刺猛然挓开,冲着蝎腹胡乱戳刺。
蝎腹虽也有节甲保护,但甲片与甲片之间是有缝隙的,千百根刚鬣同时扎来,保不齐哪几根就扎进了缝隙,惊门虽不致命,但扎得妖物无法突破,只得往阵内挤。
八门阵随着妖物的多寡和聚散不断地变换阵型,以极小的代价绞杀着这些平日里嚣张至极的畜生,很快,阵内只剩下三四成的怪物了。
丙乌看是时候了,向绿鸵骑兵递了个颜色。
鸵骑立刻从背上摘下水袋,转移到死门之前将火焰浇灭。
这一下,一条生路出现在妖兽的眼前。
蝎魅和伏羲吃尽了八门阵的憋,早已无心恋战,瞅着有空,也不管能不能闯,挤成一片钻了死门。
死门所处之地是一趟小巷,巷子里啥也没有,最适合逃命,怪物游走的游走,爬行的爬行,很快全部进入到巷中。
丙乌的骨笛悠悠长鸣,自巷子的砖缝屋瓦里,爬出来成千上万只颜色金黄的大蚂蚁。
若是给谌卢看到丙乌又找到一大窝金蚁,不知道还会不会再烧一把。不过此时,金蚁给出了绝杀。
面对小自己千百倍的东西,妖军拿金蚁根本没办法,成片的金蚁涌上身体,每一处都传来剧痛,但很快就不痛了,因为蝎魅只剩下了蝎子甲壳和人身骸骨,伏羲只剩下人骨和一条长长的蛇尾骨。
金蚁大军消灭残余妖军没用一炷香时间,此役八门阵对敌妖军,可谓大获全胜,丙乌洋洋得意,准备收阵回城头邀功,东墙上却已是另一番战况。
东墙的战况越来越吃紧,齐骏不甘坐困,力排众议,带着铁矛精锐绕到北门,欲出击从侧翼攻击妖军。
刚到北门,大街上转出一彪人马,正是丸羌部落的骑兵勇士。
齐骏接住赫连也折,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赫连也折骄傲但不失礼貌地回道:“听雷城是我丸羌族的恩人,听雷城有难,我族勇士岂肯坐视不管!”
“可你们的伤……”
丸羌部落自漠北一路逃亡,几乎没有人身上不带伤,他们的首领却说:“重伤号已经安顿好了,只要能上马的鸿雁,都不愿折伏自己的翅膀!”
身后顽强勇士“呼嚎呼嚎”地应和。
齐骏看看他们大概有一千人,自己身后铁矛兵也是一千,两千人冲击城下剩余的五六千妖军,只宜速胜。
看齐骏在犹豫,赫连也折大喝:“听雷城的头狼,是看不起丸羌的鸿雁么?”
齐骏看了看他,道:“你们确定要随我征战?”
“狼王在地上追逐羊群,鸿雁在天上追逐夏风!”
“好!”齐骏豪气大作,“既然如此,所有勇士,随某出城攻敌!”
北门大开,骑兵呼啸而出,勇士们沿着城墙疾驰,很快就抵达了东门外。
妖军右翼最先发现这支骑兵,蝎魅与伏羲的混合部队立刻放弃攀城,转而冲向齐骏。
铁矛骑兵人马都是重装,而丸羌骑兵是皮甲轻装,因此齐骏摆出的梭形阵最外围是铁矛兵,核心包着丸羌勇士。
重甲骑兵的优势在于硬甲与冲势,根根铁矛挺向前进的方向,战马已完全加起速来,对撞妖军,巨大的惯性与梭形阵完美配合,从妖军中央狠狠插了进去。
外围的重甲不断地冲撞妖军,核心的轻骑兵也没有闲着,他们弯弓搭箭,向着妖军的眼耳鼻口和脆弱的人兽结合部射去。草原民族不敢说百发百中,但在高速驰骋中的准头要比中原骑兵高很多。
近了的妖兽被铁蹄踏翻,远了的妖军被长箭掀倒,一阵乱,骑兵已经突入到了东门附近。
此刻撞击城门的梼杌已突入到了瓮城,尽管守军居高临下,但对梼杌厚实的毛皮一点办法都没有,眼瞅着内城门就要被撞开了。
骑兵闯到东门处,冲势已基本耗尽,齐骏将阵型一变,留一部铁矛兵组雁形阵护住身后,由丸羌勇士射住阵脚,再带一部铁矛兵突入瓮城,同梼杌展开肉搏。
铁矛兵不愧为听雷精锐,他们五人一组,三人在前,将有机关的铁矛攥在手里,机扩拧动,矛尖叉开,变为铁镗,牢牢叉住身前的梼杌,使怪物用不上劲,后边两人的铁矛从铁镗之间伸出,转找熊腹和熊口戳刺。
梼杌也不是白给的,熊掌抡圆了左右拍打铁镗铁矛,铁矛兵稍不留神就要被波及到,一时间,瓮城中战事激烈。
五百铁矛兵拼尽全力,将突入瓮城的一百多头梼杌逼得剩下三十余头,全部挤在了内城门外,城头的守兵到这时也不敢往下扔东西了,困兽做最后的顽抗,铁矛兵的损失加剧。
齐骏抄起铁矛加入战团,高喊:“兄弟们,门后就是家,若叫妖物冲了进去,你我便没了退路,亲人便没了家园,大家鼓起气来,随我杀尽敌军!”
老大亲自动手了,铁矛兵哪有在保留的余地,士气突然增长,一番死斗,最终将最后一头梼杌戳死。
齐骏擦了一把血脸,看看身边仅剩的一百多名铁矛兵,又看了看瓮城内满地的尸首,苦笑了两声。
瓮城外,雁形阵也几乎抵抗不住了,不住地向城头求助。
齐骏抬头看看陶晨,陶晨摇了摇头,看来能用上的预备役都用上了,是守是撤,到了关键的决断时刻。
突然,天空一声怪叫,数十头句芒俯冲下来,它们作为妖军的预备役已投入了战斗。
看来这场人怪决战即将进入最后时刻了。
第三五五章 擒贼先擒王
句芒作为妖军最后的机动部队,这支空中力量可以说是战力最强的,当它们加入战斗后,守方登时陷入绝境,高高的城墙已不再是守兵赖以依靠的工事了。
城头的守兵一个接一个地被句芒抓到空中,扔到城下,攀城的蝎魅借机全力冲顶,北墙又被突破,全仗着“刽子手”死死支撑。
陶晨坐镇门楼,冲着瓮城中的齐骏问计。“守或不守,全听城主安排!”
齐骏看看城门外拼死截杀妖军的铁矛兵与丸羌勇士,向远处看了看不要命一般蜂拥而来的妖兽。
血光、残肢、惨叫,从城头飘到城下,听雷城这一场硬仗打得太残了,已经有一半的家底耗光了,而妖军仍旧没有崩溃的迹象。
他将眼神再往远放,虽是暗夜,但绿洲上的勃勃生机仍然历历在目。
真的就这样放弃了么?这里可是齐家数代苦心经营的根呀!我还有脸见列祖列宗么?
不放弃么?再这样打下去,听雷城的健儿就要拼光了,空留一座城,面对未知的危机,自己拿什么来守护?
是这一条命重要?还是这一口气重要?
齐骏的心在左右挣扎,战场上的嘶吼与凄号似乎全都消散了,耳朵中唯一能听到的声音,是狂跳的心脏。
爹,要是您老人家在,会如何抉择?
记忆又回到了东海城的钟楼,老父亲拼尽毕生功力,以天灵盖撞击悬钟巨木,他为的是什么?难道是叫你齐骏随随便便就死了么?他这一撞,包含着多少爱与期望?你齐骏还不明白么?
属于战场的声音重新回到了齐骏的耳畔,当他惊醒,已经下定决心。
人,才是最重要的!传承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天人似乎真有感应,当齐骏想通之后,战场上的形势也开始逆转了。
他刚要下令全军撤退,北城墙上突然传来一阵欢呼。
原来丙乌的八门阵围剿完突入城内的妖军后,立刻带领自己的兽军上城协防,刚巧碰着句芒逞凶。
丙乌气得狠狠拍了下大腿:“早知道有这么多句芒,就请庄国师来了,他不来,把那小盒子给我带着也好呀,就算是小盒子不借我,我带上金雕也好呀!”
正在懊恼,二十只飞廉突然冲向了句芒。
天空是属于飞廉的,这种紫星土著生物的本性是不允许其他生物占据自己地盘的,一旦有什么生物在自己眼前逞凶,这种紫星原生的陆地顶级猎食者必须要将其击败。
其实飞廉并飞不高,最高也就离地一丈多,但是句芒是要往下俯冲的,飞廉的怪瞳紧紧锁定住句芒,趁它们俯冲之际,算准距离,飞丝猛然抽向句芒。
句芒一个没留神,翅膀叫飞丝扫掉一大片羽毛,这一下飞不稳了,另一边的飞丝趁机卷上了它脖颈之中,一发儿将它拽到地上。
两只飞廉最适合配合,两根飞丝缠住句芒,左右一撑,任句芒如何使劲,就是无法挣脱。
“刽子手”碰上这天赐良机,上去一刀便将句芒的人兽结合部——咽喉割断,那厢两只飞廉冲着“刽子手”示威,意思这是我的猎物。
丙乌及时用骨笛控制住飞廉,未叫自家人和自家人打起来,北墙上空的句芒登时被飞廉制住了,二十余头句芒或葬身于飞廉的“瞳口”中,或殒命于“刽子手”的尖刀下。
丙乌看到了齐骏,伸手向城外一指。
齐骏顺着丙乌所指方向看去,一团游动的伏羲保护着克隆尼波莫切诺在战场外观望与指挥。
丙乌大喊:“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
城头消灭了句芒使齐骏精神大振,丙乌的提示又叫他看到一线生机。齐骏目测了一下距离,又掂量了一下城外妖军剩余的实力,准备冒险一试。
城头突然滑翔下来十六只绿鸵骑兵,丙乌自己骑着一只,身边一只绿鸵空着背上的鞍鞯,齐骏会意,翻身跳上绿鸵。
“铁矛兵听令,雁阵变锥阵,方向东偏南三刻,出击!”
丸羌勇士一阵“疾风骤雨”,为铁矛兵射出十步的冲刺距离,剩余的三百精锐上马扬鞭,汇成一柄铁锥,朝着克隆人所在的位置冲了过去。
当妖军反应过来时,铁锥阵已经冲出了一半的距离,妖军为保护主帅,撤掉了所有攻城的部队,全力围剿这根不要命的“硬刺”。
铁矛兵冲尽了势头,只能护送绿鸵骑兵到这里了,他们原地结圆阵,最后为绿色的奇兵挡住尽可能多的妖军。
绿鸵两条大长腿跑将起来,真真不亚于千里良驹,还有五十米就能够着敌方核心了,却遇上了厚厚一重妖军防御墙。
丙乌一鸵当先撞向防御墙,非但不减速,反而又加快了脚步。
这堵严实的防御墙由三层蝎魅筑成,蝎魅挤在一起,丝毫没有空隙,便叫铁矛重甲骑兵全速冲击,也未必能够撞得动,凭他弱不经风的绿色鸵鸟就能撞开么?
齐骏正要提醒丙乌,却见这个新结拜的大哥一提绿鸵嘴中的缰绳。胯下绿鸵猛地抓地、跃起,带着丙乌跃起一丈来高,一纵之下,便跳过了妖军的防御墙。
丙乌身后的鸵骑纷纷跳跃,全部成功地“飞”过了防御,齐骏来了精神,也学模学样的一提缰绳。
身子一沉,再一轻,再一沉,腾云驾雾般,齐骏已身在防御墙之后。
蝎魅墙反应过来时,想转身,却因为挤得太紧,相互拥挤推搡着转不过身,这一下帮了倒忙,后边回援的妖兽给它们挡得死死的。
前方,丙乌和鸵骑已经和克隆人周围的伏羲斗了起来。
丙乌攥着两柄金光闪闪的弯刀左劈右砍,当者立毙。
伏羲的皮肤也是十分坚韧的,铁矛根本戳不破,但丙乌的两柄金刀下手就见血,可见不是一般的锋利,定是万金难求的宝刀。
鸵骑将伏羲保护圈撕开了一个口子,丙乌冲着齐骏大喊:“看你的了!”
齐骏早已抄矛在手,看准时机一矛狠狠掷出,准准地扎向了克隆人的胸膛。
若叫齐骏的掷矛功夫在听雷城排第二,也就乃父齐枭敢排第一。
铁矛挂着风声扎向尼波莫切诺,离胸口还有一掌的距离,被无形的能量场挡开,斜斜地飞向了右边,扎到身边一条伏羲背后,将它撞得横跌了出去。
克隆尼波莫切诺虽说硬挡了齐骏这一矛,但巨大的冲力仍将他撞得向右一栽歪。
齐骏已借着绿鸵的冲势腾空而起,一个鹞子翻身落到敌军首领身边,手起刀落,砍向尼波莫切诺头颅。
一阵又紧又韧的反弹力传到齐骏虎口,这是砍到能量场的感觉。
克隆尼波莫切诺被砸得右手撑地,险些栽倒。
齐骏抡圆了膀子又是一刀。
同样的反弹力传了回来,力道却弱了许多。
克隆尼波莫切诺被这一劈双手撑地,直不起身来。
齐骏又是一刀。
简易装置放出的能量场被这一刀彻底耗尽。克隆尼波莫切诺狠狠扑倒在地。
齐骏举起钢刀,兜头砍下。
眼前白光一闪,手中一轻,胸口一烫。
手中一轻,是因为钢刀被敌首多功能戒指的光焰斩断;胸口一烫,是因为光焰的锋芒刮伤了胸口。
齐骏大惊,向后翻滚躲开战圈,登时有两头伏羲围了上来。
齐骏攥着断刀与伏羲周旋,当真凶险万分,几招“凌霄刀法”都使不上劲,突然意识到手里是断刀而非整刀。
这一有了意识,他立刻换“单刀诀”为“菜刀诀”,欺近伏羲近身搏击。
两条伏羲手打尾扫,使尽浑身解数,再难碰着齐骏,反叫齐骏一刀一刀在腰腹处划出口子来。
齐骏瞅准机会,一刀将一头伏羲肠子刮了出来,再回身三合,将断刀扎入另一头伏羲的侧腰。
便在此时,脑后恶风不善,齐骏拼尽全力拧身躲闪,耳边**辣一烧,从左脸旁飞过去一件暗器。
暗器势头打尽,飞回到尼波莫切诺多功能戒指上,他重新唤出光焰,对阵少了半边耳朵并且手中空无一物的齐骏。
光焰挥来,齐骏躲闪;光焰又来,齐骏撞上一头伏羲;光焰再来,齐骏低头闪开,光焰将伏羲一分两半。
外围的丙乌见齐骏吃亏,大喝一声:“兄弟接刀!”
光焰向着旋转飞过来的金刀斩去。
齐骏“马踏飞燕”腾身而起,一脚蹬在克隆尼波莫切诺左胯腾空而起,一个前空翻,倒着身子赶在光焰之前握住金刀刀柄。
“弯刀诀”从指尖喷吐而出,斜斜地让过光焰,手腕一翻,倒走刀锋。
刀身传来轻微的一记滞涩,光焰熄灭,克隆尼波莫切诺的右手掉落尘埃。
一声鬼叫。
齐骏旋步翻身绕到克隆尼波莫切诺身后,左手一扣他大椎,右手金刀横在他颈前。
“叫这些畜生停手!”
撑着血红眼睛的克隆尼波莫切诺森森鬼笑:“你得死,你们都得死,你们紫星人都得死!”
齐骏左手加力,掐得克隆尼波莫切诺浑身颤抖。“快下令,否则杀了你!”
鬼笑声加剧:“你敢杀我么?你们这些落后的蝼蚁,你知道我们是从哪里来的么?我们动动手指就能叫你们灭绝!”
“最后一次警告!”
“选择做食物还是做奴隶,这是你们唯一的出路,否则只有死,我们才是这个宇宙中唯一的主宰,你们……”
齐骏手起刀落,克隆人人头落地。
与此同时,城外所有妖兽像是被关上了开关,全部不动了。
当所有守城部队惊讶了三弹指后,剩余的妖军再也不攻城了,掉转头一溃千里。
向北的逃窜到大草原上;
向东的逃窜进长林之中;
向南的迷失在大湖之畔;
向西,死路一条。
第三五六章 长远之计
军医为齐骏的残耳换药,弄得疼了,龇牙咧嘴地不敢出声。
可越是这样,越叫云非雪恼火,她一把推开军医,抢过纱布,亲自为齐骏包裹。
这下可好,齐骏连龇牙咧嘴都不敢了,只能生憋硬挺着“享受”。
纱布绕着头顶下巴缠了好几圈,弄得齐骏声音也听不清,还是从云非雪手指自己胸口才意识到那蒙蒙的声音是她和自己说话。
“啊,你说什么?”
云非雪把嗓音提高了一个八度:“我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胸口这伤再深半寸,你小命就没了!”
齐骏打了个哈哈:“没那么夸张,军医不说就是皮外伤么!”
“皮外伤!血都流到裤裆了你知不知道?”正在气头上的姑娘说话一点都不客气。
齐骏给她的威势压得不敢看她:“当时不正在酣战么,哪儿注意得了这些!”
云非雪用手指狠狠怼了齐骏后脑勺一下:“还有你这耳朵,偏半寸脑瓜子就开瓢了!”
“是是是!”齐骏连连点头,“下次一定注意!”
“还下次?你是一城之主,百姓的守护,怎么能自己轻易犯险,况且我还要把你好端端交还给缪成,交给你那……”一个“尹菩轩”实在说不出口,胸口酸溜溜好不难受。
齐骏给唠叨怕了,赶忙转移话题:“别尽说我,你的毒解得怎么样了?身子还舒服些了?”
不听则已,一听这话,云非雪气得狠捶了齐骏一下。“是你同意在我身上放虫子的?”
齐骏一矬:“那个……丙乌说这虫子能解你的毒,我就答应了,怎么着,难不成他是叫你吃了?”
“比吃进肚子里还恶心,你看!”云非雪把上衣撩了起来,露出雪白的小腹,吓得齐骏急忙扭过头去。
云非雪狠狠地将齐骏头掰了回来:“你自己干的好事,有什么看不得的,看!”
齐骏头虽扭了回来,眼睛却是闭的。“哎呀我说云姑娘,你这样像什么呀!”
云非雪用手指撑他眼皮,牵扯到了伤口,疼得齐骏“嘶撕”倒吸凉气。
嘤地一声,云非雪坐在椅子上掩面哭了起来。
这下齐骏睁眼了:“你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干嘛哭呀?”
云非雪一把推开他,捂着脸出了病房。
女人心海底针,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就哭哭啼啼,以前也不这样啊,终究什么时候才肯卸了这“保姆”的架势,叫自己清爽两天。
齐骏轻叹一声,他是知道云非雪对自己有感情的,可自己的感情却向着另一个人,她在钟玄好么?钟玄有没有受到妖兽的威胁?那是大宁的国都,哪里出问题那里也不会出问题的吧!
正在胡思乱想,传令兵在门外打了个报告。
“什么事?”齐骏问道。
“回城主,人都到齐了,请您过去。”
齐骏起身,向议事厅走去。
城主府议事厅里,并县县尉、丸羌族长、深林堡堡主、半山庄庄主、榕树溪族长、乌山矿总管、箬然国师坐在客位,主位给齐骏空着,背后是齐骕、康在山、陶晨、夏霓川。
主宾见礼,齐骏落座,他开门见山。
“齐某此番将各位请来,不是为了别的,大家也看到东门外焚烧的妖兽尸山了,无论大家从前有什么恩怨过节,在这灭顶之灾面前,咱们还是暂且放上一放,一心抗侮如何?”
半山庄就在听雷城南边雪山的半山上,庄主连龙与齐枭有些龃龉,多少年没交情了,此番若不是为着杀上门来的妖兽,他哪里肯“屈尊折贵”下山来。但人虽然来了,好话却没带来。
“灭顶之灾?我看听雷男儿打得妖兽落花流水,这‘灭顶’一词如何**?”
齐骏向连龙抱了抱拳,诚恳道:“实不瞒连老庄主,此役听雷城损失颇重,有近一半忠勇捐躯了,若非得丸羌勇士和榕树溪豪杰的助力,我听雷城当真危险!”
深林堡在长林西、听雷城东南,堡主莫谷虽与听雷没什么恩怨,但这次听雷大战后,跑进长林西不少妖物,搞得深林堡很费了许多力气,因此有些不爽。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深林堡周边也不知藏了有多少妖物,齐城主的集兵之策说起来倒是轻巧,可我深林健儿一出长林,我的老窝谁又来守卫?”
康在山急忙接过话来:“莫堡主莫急,咱们构建的乃是‘长林-雪山’防线,并县为龙头,西南连接深林堡,向西连接听雷,建烽火台,养重骑兵,哪方有难,他处支援!”
连龙吹冷风道:“那要我半山何用?既有并县、深林堡和听雷城挡着,我山庄恐怕帮不上什么忙吧?”
康在山回道:“连老庄主有所不知,半山庄同乌山矿同在雪山脚下,进可出击戈壁,退可凭险而守,此乃以防不测的第二道防线!”
莫谷不愿意了:“那等于说到了危急时刻要放弃我深林堡不成?”
并县县尉邹远是个年轻人,二十岁出头,一直未说话,他看半山庄和深林堡对合作十分不积极,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诸位前辈诸位哥哥,远资历低浅,本不该多言,不过有些事情还是希望大家能够知道知道。”
莫谷把头一仰,阴阳怪气道:“并县县尉不是老庞么,怎么来的是你?”
邹远向他一抱拳:“庞公殉职,临终前将并县子弟兵并三万百姓交给了在下!”
连龙问道:“听说并县打得很苦?”
邹远重重地点了点头:“城破,守军死伤七成,百姓死伤四成,若非听雷之战将突入城内的妖军吸引走,恐怕……”
齐骏对邹远道:“请邹将军将那物件拿上来吧。”
邹远出厅,拿回来一个包裹,打开来往地上一扔,赫然是一颗人头。
邹远道:“当时围攻我县的妖军转移走了大半,但仍有小部分在顽攻,支持了两天,等来了听雷城的援兵,这才击溃妖军,这就是敌首的首级!”
莫谷眼尖:“这人怎么这么像一个人?”
所有人的眼光同时向他看去。
莫谷走进看了看人头,咽了口口水。“怪了怪了,不可能呀!”
连龙急道:“什么怪不怪的,你倒是说呀!”
莫谷又确认了半天,方道:“去年夏天夜里的连珠流星你还记得不?”
连龙点了点头:“跟流星有啥关系?”
莫谷道:“这流星有一颗落到深林堡不远,白天我就带着人去找,你还别说,真给找着了,你猜怎么嘀?”
连龙推了一把莫谷:“再卖关子,今年的阿芙蓉不卖你了!”
“你猜怎的,林子里给流星砸出一个大坑,坑里边是一颗这么大的铁流星。”莫谷把膀子挓到最大。“谁知这铁流星里居然有人!”
“有人?”众人无不惊讶。
“是有人,不过是个死人,看服饰不像是……怎么说呢……不像是大宁或者周边番邦的人,倒像是……”
“天外来客?”丙乌好奇地答道。
“着哇!就像是天外来客!”莫谷一拍大腿。“不过人已经死透了,身上也没什么稀罕物件,我们便就地埋了他,只把铁流星拉了回堡,这人头嘛……长得和那个死人真的是太像了!”
齐骏眼眉一跳:“不瞒大家,指挥听雷妖军的,也是一个死而复生之人!”
道道目光扫到了齐骏脸上。
“我们见到他时他已经死了,同行的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同伴,声称自己是番邦来行商的,那死人是我们帮着掩埋的,谁知道……居然活了过来,并指挥了妖军!”
丙乌责怪道:“这事兄弟怎么没和我讲?”
齐骏笑了笑:“你我兄弟二人有很多话要讲,当然先挑重要的讲。”
邹远把话头夺了回去:“远想要告诉大家的是,这怪物吃人!”
在座者除了参与了听雷之战的人,其余无不惊骇。
“吃人?”箬然国国师颤动着大胡子,“因此你想将我国作为最后的退路,并把这吃人的妖怪引过来么?”
箬然国师是夏霓川请来的,他急着答道:“国师先不要急,请您听一听丸羌族族长的话。”
赫连也折清了清嗓子:“在漠北有传闻,地狱的妖物从极北冰川的地缝中纷纷爬出来,要侵吞世上一切的活人,地缝一日不堵上,妖物就一日杀不净,不论哪里,只要有人,妖物就会来到哪里!”
箬然国师嗤之以鼻:“传闻,果然又是传闻,你们鞑子都是靠在野径上听路人说故事么?”
赫连也折霍地站起身来:“你什么意思?”
箬然国师也挺了起来:“我箬然国绝对不会让任何一名鞑子进入国境!”
赫连也折骂道:“那我的骑兵就踏碎你们的毡帐,夺光你们的牛羊,杀死你们的男人,把你们的女人全部变成我族的奴隶!”
箬然国师寸步不让:“就凭你丸羌这点毛人?”
场面一下失控了,夏霓川赶忙上去抱住箬然国师,齐骏则紧紧拉住赫连也折。
在齐骏的示意下,夏霓川将箬然国师“请”出了议事厅。
赫连也折气得胸脯上下起伏:“若不是看在听雷头狼的面子上,鸿雁今天鹐了他的狗眼!”
连龙凑在莫谷身边,阴阳怪气地小声嘀咕。“若不是看在听雷头狼的面子上,鸿雁今天鹐了他的狗眼!”
两个人鬼里鬼气地咯咯偷笑。
第三五七章 西疆结盟
一场不愉快很快被平息,齐骏继续正题。“请邹将军将东边的消息告知大家!”
邹远欠了欠身,道:“草原上的消息不多,但陆陆续续有迁徙的部落南下,他们几乎都为一件事——躲避地狱来的妖物。”
他用了“迁徙”而未用“逃离”,给了赫连也折面子,赫连也折红着脸向他点头致谢。
“东边的消息,所有地域均出现或轻或重的妖灾,谷地各城据城而守,乡间几乎赤地千里,河北莫名其妙发了大水,把高犁文隔在了洪道与咽罗河之间。咽罗河以东以南的中原暂时没有妖军的消息。”
齐骏接回话头:“西疆向来与中原疏远,如今钟玄朝廷北边与高犁文征战,西边与大舜百越交手,根本不会考虑长林之西,为今欲要图存,只有靠我们自己!”
“还有我们!”丙乌帮腔,“我代表大舜国师郑重承诺,援助听雷城火铳三千,红衣大炮十门;并代表百越王答应援助猿兵五百,战象二十头!”
莫谷嗤嗤笑道:“猴子大象都能上战场了?”
丙乌不以为忤,继续道:“我本人已与听雷城主义结金兰,齐城主也答应听雷城与百越、大舜结盟,不日将要南下蠲州,会商结盟大计。”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齐骕第一个跳出来:“哥,是真的么?你走了听雷城咋办?”
康在山劝道:“听雷虽然听调不听宣,但一直是尊重大宁正统的,同百越大舜结盟,等于是公开了造反,于义不合,于利也不合呀!”
连龙说风凉话:“放着城不守,自己先逃到南方去,这算盘真是打得叮当响,我看咱也不要在这里费口舌了,大家都去和大舜百越结盟不就好了?”
莫谷则问:“带多少兵去,带不带家眷?”
齐骏稳稳当当端坐,等众人发完牢骚,轻轻举手止住话头,将目光转向乌山矿主管。
乌山矿是听雷城的产业,就在城西南方向的大雪山脚下,山体深处富藏钨矿,听雷城已经开挖了百年,里边巷道纵横,入山极深。
主管岳爵是已故“听雷七绝”第一绝岳及的独子,对听雷城忠心不二,他说道:“一旦‘长林-雪山’防线不守,乌山矿内可养十万人一年!”
连龙道:“要到钻地洞的地步了么?”
齐骏道:“这是我们最不愿见到的情况,但若真的有那一天,能活着就有希望!”
莫谷道:“我这把老骨头宁死不钻地洞,要死也死在长林里!”
赫连也折也心虚地表态:“草原的鸿雁是不进地洞的,地洞离着地狱太近,会折断翅膀。若真有那一天,雁群甘愿掩护大家,死也死在马背上!”
齐骏抬抬手止住大家,环视一圈,黯然说道:“今日之局势恐怕已不是百年难遇可以形容的了,纵叫翻遍史书,也难找到有关妖兽军团的记载,在座之人很有可能熬不过今年,最多明年!”
他挓开五根手指:“五根指头任哪一根都击不碎这桌子。”
他紧紧握成拳头,用力向身前桌面一锤,桌面应声而裂。“但是握紧的拳头可以!”
齐骏起身,面对连龙,膝盖一弯跪了下去。
众人再一次被他的举动惊到。
齐骏工工整整向连龙磕了一个头:“家父从前有对不住连老庄主的地方,齐骏在此赔罪!”
连龙倔强地转过身子,不受他这一拜。
齐骏看了看,又是一头磕了下去。“连老英雄是在座诸位资历最深威望最大的,只要您答应结盟,咱们分散的指头就能攥紧了!”
连龙显得心浮气躁,不安地在椅子上扭来扭去,似乎受不了周边刺来的目光。
齐骏又是一个头磕下去:“妖兽吃人,但最喜欢吃尚在襁褓中的婴孩,连老庄主的孙儿刚刚降生,不为别人考虑,总得为后代着想吧!”
连龙实在受不了了,起身将齐骏搀扶起来,满脸惭愧。“罢了罢了,我和你爹的事自今日起就莫再谈了,你是个有种的,老头子听你的,听你的!”
这个结局皆大欢喜,连龙既然允了,莫谷也再没什么话说,陶晨趁着热乎气将战略布局向大家讲述。
最后,齐骏命人抬上香案,对着天地鬼神,听雷城、并县、丸羌、深林堡、半山庄盟誓共抗强敌,至于箬然方面的事情,就请夏霓川慢慢做工作了。
一场会直开到半夜才散,齐骏拉住丙乌,义兄弟两个拐到小花园中。
齐骏急急问道:“大哥,你究竟给云姑娘怎么解的毒,怎么她……不大愿意呢?”
丙乌瞪着大眼睛:“不是经过你同意了么?”
这话怼得齐骏不知道怎么组词:“反正她就是不乐意,狠骂了我一通。”
丙乌道:“那当然了,给你肚皮底下放一条活虫你愿意啊!”
“什么?肚皮底下?活虫?”齐骏差点没把眼珠子瞪掉下来。
丙乌眨巴眨巴眼睛:“是活的呀,不然怎么解毒?”
“我的个雪山姥姥呦,你咋不提前和我讲嘞?”
“你也没问呀!”
“那怎么把虫子取出来呀?”
“取出来?”丙乌疑惑地望着齐骏,“取出来人可就死啦!”
“啥?”齐骏简直要疯了。
丙乌突然贼兮兮一笑,用胳膊肘捅了捅齐骏肚子:“放着虫子在肚子里边好,不仅可以解毒,那个的时候更有妙用……”
“哎呦我的哥哥哎,我们俩不是……嗨,算了算了,不跟你废话了!”齐骏转身要走。
“等会!”丙乌突然将他喊住。
齐骏回头,见丙乌手里已捧出一柄金刀。
“大哥……你这是干啥?”
丙乌道:“我看你那天用这刀用得很好,就送你一把,权当你我结拜的互礼。”
说实话,齐骏真喜欢这刀,不过客气还是要客气的。“无功不受禄,我没给大哥什么礼物,倒叫大哥将这么贵重的宝刀给我,我怎么敢接!”
丙乌白眼一翻:“看不出你还是个客气人么,怎么着,那半山钨矿不是你送给大哥的?我本来双刀,现在你一把我一把,叫外人看着,这才叫兄弟嘞!”
齐骏憨憨一笑接过宝刀:“恭敬不如从命,那兄弟就不客气啦!”
娑摩着宝刀刚转出花园,迎面一人拦路,是亲兄弟齐骕。
齐骕直截了当撂挑子:“代城主我干不了!”
齐骏玩笑道:“那就不代了,直接做城主好了!”
没想到这一句话把个少年给说哭了:“哥,我想爹,我想姐姐!”
齐骏神色一暗,将兄弟搂进怀中。“你这年纪本不该挑这么重的担子,可形势所迫,哥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齐骕擦了把眼泪鼻涕:“我没爹和哥你们那么俊的功夫,矛也扔不好,箭也射不好,我只会骑马,叫我怎么守城?”
齐骏和齐骕并排坐在一块石头上,把心窝子里的话掏出来。“你哥我虽有些本事,但是你也知道我吃了多大的亏,可见功夫不是万能的。”
“那啥是万能的?”
齐骏想了想,先指了指齐骕的额头,又指了指胸口。“你知道我们人为什么为人么?”
齐骕摇了摇头。
齐骏道:“哥觉得这是因为我们人有这两个东西。遇到困难,我们会想办法;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我们还会坚持,因为我们有关心的人。”
齐骕似懂非懂。
齐骏重重拍了拍弟弟正在拓宽的肩膀,换了一种方式劝慰。“听雷城是全天下最好的骏马,你不是会骑马吗,好好驾驭这匹良驹,别叫她失了前蹄!”
齐骏风风火火来到云非雪的卧房,屋里点着灯,窗棂映着云非雪的剪影。
他大声咳嗽了一下,问道:“休息了么?”
剪影动了动,却没回音。
齐骏先矮了半截:“我是来向你赔礼道歉的,那个,因为当时情况紧急,没来得及细问,就,就草率地让丙乌给你治疗,实在是我的不是,千错万错错在我身,你打也好骂也好,只要能消气,怎么的都成。”
哗啦一声,屋里也不知打碎了什么东西,只见云非雪的剪影上下起伏,看来气得不轻。
齐骏弯腰几乎近于作揖了:“云姑娘请千万息怒,不能气坏了身子,毒刚解了,可别留下什么后遗症!”
屋里传来云非雪一声冷哼:“你这么关心我么?”
终于劝出话了,齐骏赶忙趁热打铁。“一路走来,云姑娘待我如何我齐骏都看在眼里,感恩不言谢,唯有以行动报答云姑娘!”
“谁要你报答,我对你好是我心甘情愿,没图你什么!”
齐骏尴尬一笑:“是是是,呃,正所谓高山不语静水流深,云姑娘当真义薄云天!”
门哐地一声打开了,云非雪面带愠色站在门前。“我对你义薄云天?你什么时候学会耍嘴皮子了?”
齐骏点头哈腰不敢接话。
云非雪长长出了一口气,转身进屋:“进来吧,有话和你说!”
齐骏跟在后边进来,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
云非雪一努嘴:“把门带上!”
齐骏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门带上了。
“坐!”
齐骏把腰弓成虾米坐在木墩上。
“我知道你心里装着的是尹菩轩!”
齐骏脸腾地烧了起来:“没……没有的事,齐骏自惭形秽,从前做了那许多错事,再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云非雪摇了摇头:“这话也是我想对你说的!不过明知道不能对你有非分之想,却还是时时刻刻念着你牵挂着你,明知道你心里装的是别人,却还渴望着能得到你的关怀,你知道么,我时常在想,在龙沙岛上艾师道长要是没救活我该有多好,一切不就都清净了么!”
“哎,你何苦……”齐骏竟然有些哽咽。
云非雪闪着水光的眼睛看了齐骏一眼:“把心掏给你,叫你明白我跟着你不为其他,只为了时时刻刻护着你,也为了时时刻刻能看见你,虽然我得不到你的心,但请你满足我这小小的心愿,可以么?”
心头突然涌起一团热火,烧得齐骏无比惭愧。
云非雪道:“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生气么?”
“是为了……那虫子?”
云非雪摇摇头:“丙乌给我种了痴**,却不叫你知情!”
“痴**?”齐骏大惊。
云非雪缓缓地将上衣掀开,齐骏起先不敢看,但云非雪轻轻将他手牵了过来放在小腹上。
触手冰凉柔滑,齐骏浑身一震,但随即有一个东西在手掌下云非雪的皮肤里游动。
齐骏睁眼看去,在云非雪肚脐周边盘着一条小蛇样的隆起,蛊虫就在皮下,看上去既怪异又恶心,难怪云非雪那么生气,换做自己也受不了。
“你……真是委屈你了!”
云非雪淡淡说道:“其实我也知道,你是为救我。”
一只手掌轻轻按着另一只手掌,扶在柔嫩平坦的小腹上,雪白光洁的皮肤映照着融融烛光。
齐骏心神一荡,抬眼望去。
云非雪已红了双颊,一双眼迷离涣散,双唇有意无意地半张着。
一时间,屋中寂然无声,只有烛火爆出的微弱的声音。
两对热眼对望了片刻,云非雪慢慢向齐骏靠拢,齐骏情不能已,双唇迎了上去。
许久没有如此感觉,叫二人沉醉在甜美的亲吻中。
亲吻越来越**,呼吸越来越急促,云非雪情不自禁,伸手去结齐骏的衣扣,动作却大了,弄疼了齐骏胸口的伤。
随着疼痛,齐骏脑海中闪过地牢的阴影,阴影中,尹菩轩捂着左脸的伤疤无声哭泣。
齐骏猛地推开云非雪,落荒而逃。
第三五八章 掷星
一声欢呼。
怀璧将一根羽箭扔进了瓷瓶中,兴奋地叫出声来。
满地的羽箭,是她、秦簪姐妹还有竹声在玩掷星,北上海途中实在无聊,姑娘们便换着法消遣时间。
佩璿不服气又扔不准,扭头向倚在右舷的二重天求助。
今日在天上高高地飘着一层云,将**的太阳遮住,海风十分凉爽,一扫往日的闷热,因此一船人全部来到甲板上休息。
常晏天早就手痒了,得着秦佩璿的请,便拉着丛载天一起过来。
佩璿递给她一根箭,指了指三步线:“常姐姐你试试,这游戏看起来不难,可怎么就是扔不进去呢?”
常晏天笑吟吟也不瞄准,只轻轻一丢,羽箭便准准地插进了瓷瓶当中。
秦佩璿高兴地鼓起掌来,秦簪、竹声、怀璧却显得尴尬了。
秦无伤本来在船艏沉思,被姑娘们的欢闹吸引,很快看清了形势,替扔不进去的姑娘们圆场。“常姑娘练得一手好暗器功夫,玩掷星还不是小菜一碟么!”
秦簪一路别扭,只要是二重天和常余说句话她就泛醋,虽然常余私下里给她解释了无数遍,但看到常晏天出彩,心里仍是不爽快。“既然练过暗器功夫,三步岂不是太简单了,离远些再扔试试!”
丛载天早看不惯秦簪的脸色,要强的性子撞了上来。“那秦姑娘说离多远合适?”
秦无伤一直充当和事佬的角色,他献计道:“不如这样,由我来定个规则,咱船上有一个算一个,看谁能站在最远的地方掷中!”他从怀中翻出一枚五彩海螺:“谁得了第一名,这个小玩意儿就送给谁。”
秦佩璿急道:“爹爹不公平,女儿离三步都扔不进去,明摆着嫌弃女儿!”
秦无伤笑道:“不如这样,没把握的姑娘自己挑地方,哪怕是站在瓶子跟前,只要掷进,上岸后爹爹便有礼物。”
这个法子不错,姑娘们一口答应。
秦佩璿第一个拈起羽箭,站到两步位置,想了想,又迈了一大步,最后撅着屁股弯着腰,几乎是将箭放进了瓷瓶当中。
“爹爹我要糖人!”
“好,上岸就给我的乖女儿买。”
怀璧第二个拈起羽箭,不好意思越过三步线,瞄了又瞄对了又对,结果没扔进去,气得她一跺好腿,却牵疼了伤腿,龇牙咧嘴尽管着倒吸冷气。
秦无伤笑道:“每有人三次机会。”
怀璧笑逐颜开,扶着拐杖重新站稳,拈起第二根,瞄到准得不能再准,一箭入瓶。
“怀璧想要什么礼物?”
怀璧想了想,童心一起,道:“那我也要个糖人吧!”
秦簪将羽箭交在竹声手中,竹声这一路都闷闷不乐的,秦簪想叫她讨个欢喜。
竹声推辞:“之前都扔了六根了,我不行的!”
秦簪把她往三步线前一推,竹声羞了半天,第三根羽箭总算是扔了进去。
“竹声也要糖人么?”秦无伤开玩笑。
竹声脸一红,摆了摆手:“礼物就不要了,我没什么想要的。”
“那这样吧,上岸后我看着合适的礼物买送给你。”
竹声还在客气,秦簪已拈起羽箭,朝二重天一递。“二位,你们谁先来?”
“我先!”常晏天抓过羽箭,后退了五步,抵在舵舱门前,朝着船头的瓷瓶挥手一丢,羽箭斜斜兜出一条弧线,准准地插进了瓷瓶。
秦无伤鼓掌:“好手法,还有比常姑娘更远的么?”
常晏天道:“我师姐比我还厉害。”言罢以目试探丛载天。
丛载天一方面也起了玩心,另一方面想压一压秦簪,接过羽箭,从右舷走到舵舱侧面,刚好在舵舱挡不到瓷瓶的位置停下,手一丢,羽箭入瓶。
“好!好!好!”这回不光是秦无伤,从底舱爬上来的姜儒也喝起彩来。
姜儒拈起一根羽箭:“我也来凑个热闹。”
他也站在丛载天站的位置,瞄了半天,第一根不中,又试了两根,都离着瓶口十万八千里。末了摇了摇头:“这精细活我可干不来!”
秦无伤道:“还有比丛姑娘远的么?”
常晏天举手:“我试试!”
她又比丛载天远了一步,却望不见瓷瓶了,干脆跳上船舷,双脚正反一钩,身子半悬在船舷外,将羽箭丢了出去。
“当啷”一声,羽箭打在瓶身上。常晏天不服气。“当啷”“当啷”又是两声,她摇了摇头:“还是不如师姐!”
秦无伤问道:“还有人么?没有的话,这个五彩海螺就是丛姑娘的了!”
丛载天有意无意地向秦簪瞟了一眼,偏巧秦簪也向她瞟来,一颗无形的火花在两道视线之间爆炸。
“还有!”秦簪喊道。
秦无伤哑然失笑:“闺女,你什么时候有这能耐了?”
秦簪摇了摇头:“女儿是不行的,不过有一个人却可以,爹爹稍等,我这就拉他上来!”
常余迷迷糊糊给秦簪叫醒,眼都睁不开,问道:“吃午饭了么?”
“吃什么午饭,快起来,帮我争个面子!”
常余一头雾水:“争啥面子?”
秦簪边拉他起来边说:“一个你最拿手的把戏,一会儿可别给我丢脸。”
常余站到甲板上时还在摇晃,一时弄不清楚情况。
秦无伤关切地问道:“贤侄几时睡下的?”
常余回道:“寅初起了云,我便下舱了。”
秦无伤道:“辛苦你了,一会再给你补觉,现在先来凑个热闹。”接着将游戏规则告诉常余。
常余挠了挠头,站到丛载天方才站的位置,揉了揉眼睛,手一甩,羽箭准准飞向瓷瓶,哪知半道遇上股风,最后连瓶子都没碰上。
秦簪狠狠拍了常余一下:“认真点!”又递给他第二根羽箭。
这次常余抬起手来测了测风向风速,等风稳了,斜斜地将羽箭丢出。
羽箭乘着风准准地插进瓷瓶,除了竹声,满甲板的人都鼓起掌来。
秦无伤眼睛都笑眯了:“没想到贤侄还有这般手段!此战常余和丛载天战成平手!”
早在秦簪打常余那一下时常晏天便不愿意了,她高声说道:“常公子两掷方中,我师姐一掷而中,由此看,是我师姐赢了!”
秦簪顶上了牛:“我爹爹说谁远谁赢,又没说谁次数少谁赢,况且常余还能更远!”
常余缩了缩脖子,低声道:“你这是干什么,再远我也没得准!”
秦簪低声下令:“我就看不惯她们两个那样,你赢也得赢不赢也得赢!”
常余又向后退了一步,他可不会常晏天那本事,只能将身子斜在舷外,姿势极其难看,不过准头倒是没丢。
常晏天不服气:“我师姐还能更远!”
丛载天给她推着搡着,无奈之下翻身跳上舵舱顶篷,站到后沿,一箭而中。
这下没得比了,常晏天得意地仰着下巴。
秦簪气得有些不理智了:“常余还能更远!”
“啥?”常余眼珠子差点掉地上,“你叫我咋扔?就剩船尾了!”
秦簪道:“那你就到船尾,我在前面举着瓶子给你瞄!”
“那怎么成,那是箭又不是竹竿,扎着你怎么得了?”
“哎呦你笨呀,我是活人,你用扔的又不是用弓射,万一不准我还能接着!”
常余眨巴眨巴眼,不知道秦簪为何今天非要在这事上让自己争个短长。
赌赛赌到这个份上已成了置气,秦无伤也有些看不下去。“既然今日的比赛是我定下的规则,那我就来出个公道办法,常贤侄也一样登上舵舱舱顶,若是一箭而中,大家平局,上岸我再补一份礼物如何?”
常晏天想喊不公平,丛载天扯了扯她衣袖,递给她一个眼色。
秦簪也想喊不公平,却给秦无伤瞪了一眼。
常余挠了挠头,看了看舵舱,自己可跳不上去,只能把一旁的木箱推过来,手忙脚乱地爬上去。
接过秦簪递上来的羽箭,看着她只许赢不许输的眼神,他也有点紧张了,举着箭瞄了半天,突然余光瞟到海平面上有一线黑,转瞳瞧去,手不自觉地指了过去。
“陆地!我看见岸了!”
众人的目光成功地被移走,数天的海途叫大家无比渴望陆地,是以暂时忘了掷星比赛。常余趁机跳下舱顶,偷摸着踅回卧舱想补觉,秦簪后脚跟着进来了。
“干嘛跑呀?”秦簪似嗔似笑。
“那个……我还得补觉,太困了!”常余打了一个大哈欠。
“叫你输了比赛,没不开心吧?”
“我?”常余纳闷地指了指自己鼻尖,“当然没有!你没不开心吧?”
秦簪扯住常余左臂,头顺势靠上去。“我就是看不惯她们俩那股劲,好像多了不起似的!”
“我不是解释过好多次了么,她们俩就是干‘保镖’营生的,乖哦,我只疼你最疼你!”常余一旦不发窘,嘴也还是满甜的。
秦簪给蜜得喜滋滋的:“刚才不开心,但见到你就开心,说吧,叫我送什么礼物给你补偿?”
常余贼兮兮一笑:“送我绺头发吧!”
“头发?”秦簪直起身子不解地看着他,“你这是什么爱好,要头发干嘛?”
常余轻轻抚摸着秦簪的秀发:“因为你头**亮呀!”
“呸,我不信!”
“就知道骗不过你,其实是这样的,”常余伸出两只手,比划着绳子打结。
“系绳子,什么意思?”
常余心头狂跳,自己都觉着自己厚颜无耻:“要来你的一根头发,再拔下我的一根头发,把两根头发扎在一起!”
秦簪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待看到常余那期盼的眼神,她一下省悟,明白了常余暗指的是什么,狠狠捶了他一下,羞得跑出舱去。
第三五九章 单上善
时间逼近六月十二,大凶日在即,常余先是连夜观测,笃定大凶逼至,接下来能做的,是先为这一船关心之人指条安全之路。
接连几夜通宵,全靠白天补觉,昨夜后半夜上了云,因此能早睡了会,但一大早又给秦簪喊起来赛掷星,虽然玩这个自己十分拿手,但毕竟状态不佳,也无心争这个第一。
不过有失必有得,船舱下的甜言蜜语,赚得秦簪芳心摇曳,常余自己也惊叹这张笨嘴为何突然就开了窍!
望山跑死马,见岸扯断帆。
虽然见到了陆地,但要靠近,还要找准沽淐港,仍是要费时间的。直到过午,船才到了沽淐港外,却给东海舰队拦了下来。
因为之前海葵舰队偷袭了东海舰队的运粮船,两家等于不宣而战,因此沽淐港盘查出入船只十分紧,主要还是为了防斥候防间谍。
官兵跳上船来挨个人盘问,挨个舱搜查,常余的觉也补不了了,来到甲板上同同伴站成一排接受询问。
本来只要秦无伤报上自己的名号,水兵会立刻通报游舟,游舟立刻会知皇甫莲志,接下来定是敲锣打鼓地将这个大舜盟友送到寂磬。
可秦无伤面子上过不去。
自那一船毒品银子做了海盗的陪葬,再没什么东西做给靖王的见面礼了,要钱没钱,要兵就姜儒一个,外搭赔了寒光阁数名死士,这叫他怎么拉得下脸来报上自己的大名?
因此秦无伤坚持声称自己是来贩马的,却给水兵一顿劝。
“大叔还是回去吧,别说你们马贩子了,我家主公都没马可买,北边忒渠也不知道遭了什么灾,成群结队的难民往南逃,牛羊马匹都丢光了,草原骑兵都用两条腿跑,你说你还贩个啥马?”
常余心口一揪:“这位大哥,知道北边到底怎么回事么?”
水兵摇了摇头:“谁知道呢!就算有马卖,这眼瞅着又要反攻木鳖城了,兵荒马乱的,你们生意也做不起来呀!”
秦无伤诧异问道:“木鳖城不是靖王爷的么,怎么又要反攻?”
“大叔有所不知,木鳖城给我家主公那个不争气的弟弟给偷了去,据说银狼万俟他爹老狼万俟都战死了,我家主公正准备兴师问罪呢!”
秦无伤看看常余又看看秦簪,一时没了话。
检查完毕,没什么问题,舰队放他们进了港。众人下船在港口简单吃了点东西,秦无伤买了糖人糖葫芦回来分给掷星参赛的姑娘,叫竹声领着几个丫头在外边玩,聚起秦簪、常余、姜儒并二重天商议。
“靖王要征讨木鳖城,大家说说,咱们是先去寂磬还是直接投身军帐?”
姜儒知道秦无伤的心思:“属下觉得最好莫过于直接去军帐,征战之时得援最是鼓舞士气,说不定可以一鼓作气拿下木鳖!”
秦簪关心的则是父亲的安危:“爹爹初到河北风土不熟,最好先到寂磬城中安顿一下,靖王打仗的能耐全大宁谁人不知,即便我们不去,拿下木鳖城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二重天不发话,齐刷刷将代表失约的目光甩到常余身上。
常余一窘,挠了挠头道。“那个……卦辞显示,宜往南行,北主大凶!”
丛载天道:“我和师妹原本的任务是将常公子安全送到木鳖城,因为彼时靖王尚在木鳖,可如今他移驻寂磬城,因此我们也觉得先到寂磬安顿一下为好。”
秦簪难得赞同二重天的意见,对秦无伤道:“为万全计,爹,咱们还是先到寂磬的好!”
秦无伤只得按耐住上前线争功的心思,顺从了女儿的意见。
说走就走,姜儒去套车,秦簪去找丫头们。
车套好了,姑娘们却一个都没回来,常余自告奋勇去寻找,二重天相互使个眼色,偷偷跟在了后边。
常余顺着海堤往北走,远远地便看见了坡下草地上围着自家一圈姑娘,姑娘们一个个盘膝而坐,围着一个黑衣老者,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常余跑了过去,先看到秦簪表情惬意地闭着眼睛,嘴角带着笑,似乎在沐浴春风,又像有甘霖滋润。
再看竹声、怀璧、秦佩璿,无一不是如此表情。
听到有人走近,坐在当中的黑衣老者转过脸来,笑吟吟道:“你来啦?”
常余一愣,觉得眼前这瘦得皮包骨头的老者好不眼熟,半晌后认了出来。“你是单老师?”
单上善点了点头:“正是老朽!”
“黄石山剧变您没事吧?钱老师他们呢?应天洞怎么样?司天监怎么样了?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千百个问题化作又惊又喜又担忧的语气。
单上善指了指草地:“先坐!”
常余轻轻推了推秦簪,秦簪轻声道:“别动我!”
“她们这是?”常余不解。
单上善笑笑:“给她们舒活舒活筋骨血脉而已,来,咱们先聊聊!”
常余坐好,先开口,还是那几个最想知道的问题。
单上善平静地答道:“司天监、应天洞、钱孙李鹿他们几个,都在剧变中去了!”
人都没了?常余脑中一片空白,只瞠着大眼睛盯着单老:“怎么会这样?云师呢?倪师呢?大家伙呢?不会都……”
“十去其六!”
常余舔了舔舌头,心头那短暂的空白突然染上了红橙绿蓝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合适,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心态和表情应对这则噩耗。
单上善轻轻拍了拍常余:“命有定数,在劫难逃,他们去得干脆利落,不也算是种福分?”
常余一时难以接受他这种豁达,强压住心底哀伤,转问道:“那单老师为何会在这里?”
“这也正是我在这里等你的问题,你到河北来做什么?”
帮王因然复仇靖王,这能对他说么?马上就是百年难遇的大凶日,告诉他他能相信么?常余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单上善道:“你可还记得云大山罚你在黄石山扫山?”
常余点了点头:“单老师想说什么?”
“还记得有一晚,一伙恶徒劫持了你的两个女同窗,你和竹声小姑娘后来又救了下来。”
“当然记得,当时主要是水生金大师傅刘得川和屠户蒯大出的力,我能力有限,没帮上什么忙。您提这事是什么意思?”
“救完他们之后的事情你可还记得?”
常余脑中有根弦轻轻脆脆地弹了一下,既不疼也不痒,可他还是叫出了声。
单上善轻轻按到他头:“我马上为你解开尘封的记忆,过程有些‘古怪’,你受着点!”
没等常余答应,有一种被漩涡吸住的感觉在常余脑仁中卷了起来,搅得他天旋地转,偏又叫不出声,大概过了半柱香时间,他哇一口把中午饭全吐出来了。
看着眼前的污秽,常余实在不好意思。“要不咱们换个地方?”
单上善有些费力地起身,常余上去搀扶,正想问几个姑娘怎么办,闭着眼睛的姑娘们已经自己站了起来,跟着一老一少走到旁边树荫之下。
“想想看,那夜后来发生了什么?”单上善提醒。
山雨、竹林、笛声、乐者,一帧帧明明属于自己却又不像是自己记忆的画面在脑中飞闪,常余张着大嘴巴被自己的记忆吓到了。“这……太……神奇了吧!”
单上善道:“你可知当时鹿偃风几次问询王因然,全都被她扛了回去,你要小心她!”
常余又吃了一大惊:那乐者竟然是鹿偃风,王因然的事请他们都知道?
“单老师怎么知道她?她……有什么可疑之处?”他仍在强作掩护。
“不瞒你说,你们在黄石山挖铜爵时,一共有两股外来势力在掺和。一股势大,是泼教,一股势隐,就是王因然负责接头的,孙载厚专门负责探查她,不然你们遭遇泼教袭击时,孙载厚怎么能那么快就出现了?”
“单老师您到底想说什么?请您直说好了!”
“《紫仪十方论》是你拿了?”
这老头怎么什么都知道,常余一惊接一乍。“是……胡驼……胡老师转交给我的……不是我强……”
单上善伸手止住他:“放心,我不是问你要书,你既然拿到了《紫仪十方论》,应该知道我是谁,你机缘巧合地进到了方寸湖底,又毫发无损地出来了,那你现在应该略有小成了吧,说说,你习的是哪种异能?”
常余先在心中嘟囔了一句“险些要了我的小命”,然后反问:“异能?什么异能?我……好像就是脑子好使了点!”
单上善倒吃了一惊:“你没见到地底那位奇人?”
“您是说那个……飘飘渺渺的……神仙?”
“就是他,他没给你什么不一样的能力?比如操控水火什么的?”
常余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你没骗我?”这回轮到单上善吃惊。
常余点了点头。
“那可就奇了!”单上善沉思了片刻,“你说脑子好使,到底是个什么好使法?”
常余老实回答:“背书最多两遍就记住了,观天时候也清明得很!”
单上善仍是愁云满面:“那你举个例子?”
常余斟酌再三,将三天后的大凶预兆告诉了老人。
单上善不听则以,一听之下站起了身子,搅得围圈坐着的姑娘们打了个冷战。“你说六月十二天下大凶?”
常余弱弱地点点头。
“这消息可是胡荆告诉你的?”
“胡驼……胡老师没对学生说过!是学生自己观天预测出来的!”
“那你还有什么常人没有的本事?”
“呃……引风……算么?”
单上善先是长长舒了口气,再堆起满脸褶子露出笑容,自言自语道:“鹿兄啊鹿兄,原来是你后继有人呐,好大的福分,也亏得你将一身道法全都告诉了我,待得大事一了,我便把最后一件事情也办了,就可以安心地追你去了!”
“什么道法?怎么和鹿老师也有关系?您要办什么事?需要学生帮忙么?”常余又是连珠炮的地提问。
单上善严肃地叮嘱常余。“你们要赶在六月十二前到达安全的地点,等得大灾过后,夜里悬一只水漏,底下接以木盘,我自会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