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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太史令的鼠标     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txt下载     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早朝议礼

    五更梆响,侍女起床烧水,颖王妃睡得浅,已自醒了,翻身看看内侧的颖王,轻轻撩开薄被下床,尽管动作轻微,颖王还是醒了。

    “让下人们准备吧,你贵为王妃,这些事还要操心?”

    游云柔声道:“我侍候自己的夫君,跟王妃不王妃的有什么关系,你再睡一刻吧!”

    颖王翻身坐起,从身后环抱游云,“十几年了,你日日如一,我又怎好意思让你辛苦,自己躺着偷懒。”

    游云笑着推开颖王,“也不怕被外人看到。”颖王嘿嘿傻笑。

    侍女们端来热水和梳洗之物,游云示意放下,“你们下去吧,把早点准备好。”众侍女应诺离去,游云把面巾浸满热水,递给颖王净面,接着让颖王坐到绣墩上,自己拿过木梳为夫君梳发。

    “我是日日如一,可你不能日日如一,每晚都往我这儿跑,叫璇妹冷清着,这可不大好啊!”游云一边温柔地梳理着颖王的长发,一边柔声开导。

    颖王闭目说道:“你是正妃,她是侧妃,有何不好!”

    “讲是这样讲,但你往璇妃那里去的次数也太少了些,这半年来你可是都在我这里的?”

    颖王纳侧妃郑璇时心中实有隐痛,她又一身大小姐脾气,总想叫人哄着捧着,豪放洒脱的颖王哪里愿意伺候如此女人,少见一面都觉得世界清静。不过他对发妻的感情可是没得说,转而笑道:“获儿自有一众奶妈照顾,我也隔三差五去抱抱他,前两天还奶声奶气地喊爹呢。”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颖王轻抚游云手背,无奈地一笑,“都见别人家的婆娘抢汉子,没见过咱家的掌门人把汉子往外推的。”

    “璇妃虽有些小性子,但一来为你诞下长子,二来毕竟是丞相之女,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多少也要顾及一下。”

    当听得“不看僧面看佛面”之语时,颖王眉头微皱、满脸厌嫌。他十分看不惯首相伊梅骨的作风,而自己的老丈人郑聪虽然外表刚正不阿,但实则处处和稀泥,左右不敢在伊梅骨面前秉正守直,前不久更是应和他罢免了自己军中大将石周龙,是以他也不怎么待见郑聪。

    颖王特别疼爱发妻,不愿令其为难,愠色一闪即过,随即笑道:“好好好,都依你,不如现在就给荃儿和节儿添个弟弟?”言罢反手去搔游云大腿。

    “没个正形,都三十的人了!”游云笑骂,把颖王双手拍开,“还有一事,前些日子和你说的选秀我已经张罗了,下月初四日子不错。”

    “此事不急,我没那闲工夫,两个都顾不过来,还要再分神!”

    “你是王爷,一正三侧现在仍缺两位,你膝下只有获儿一子,荃儿和节儿又是女孩儿,不趁此年纪生儿育女,你想等到何时?日后叫天下人说我游云独霸着你高犁文?”

    “只是苦了你啊!”颖王轻叹一声。

    “我丰衣足食的又有何苦处,咱夫妻十余载,你的心如何我还不知道?”游云收回手掌为颖王盘髻,“昨天老远看到尹妹妹到府,本想留她叙叙话,但见你又发了脾气,是以没有留她。之前初遴秀女时,有名女子资质不错,倒与尹妹妹有些神似,还是司天监的官身,我觉得不错,特意留到内遴第五位。”

    颖王未语,游云续道:“尹妹妹有倾国之姿,兼富诗华文采,纳为侧室本是再好不过,只不过……哎,真是可惜了!”

    颖王再叹:“旧事再莫提了,总之是我对她不住,如今唯有多多照料,希望她最终能有个好的归宿。”

    游云未再多言,梳好发髻后帮颖王穿好朝服,侍女端来早点,二人简单吃了些,颖王起身上朝,临走时对她道:“朝会后我有些事情要办,下午你带郑璇和孩子们早些入宫,先去母后那里请安,我办完事直接入宫。”

    游云点头,送颖王出门。颖王来至狐牙胡同府门口,一众侍从已然等候,缪成牵过踢雪乌骓,颖王上马,东行直向皇宫而去。

    曙光熹微,承极殿内紫金瑞气流转,百官山呼万岁,三位枢相领衔,文东武西分列两侧,太子与颖王立于御座之下,黄龙帝小恙初愈,神情略显疲倦,此刻面南而坐,听取诸般朝政。

    礼部尚书袁成帆出班奏道:“启奏陛下,贲曳关来报,杨铿出使北域归来,携忒渠使臣已经入关,预计九日后到达京师。”

    宣德公王廷出班奏道:“禀陛下,听说杨使带回的不止忒渠使臣,更有北域奇兽‘英招’。”

    黄龙帝问道:“‘英招’是何物?”

    王廷回道:“臣也是耳闻,据说此兽人首马身,可通人语。”

    黄龙帝眼睛一亮:“天下居然有此奇兽?”

    户部尚书车究极奏道:“微臣近日于坊间听说,西北有百姓见过蛇尾人身的‘伏羲’现世。”

    黄龙帝坐直身子,向百官问道:“都说异兽现世必有祥瑞,此话可当真?”

    袁成帆道:“如今**清偃、百姓富足,陛下励精图治方得煌煌盛世,威德及远更收四夷宾服,英招一兆当是天降嘉慰之祥瑞。”

    黄龙帝面露得色,微拂须髯。

    班末站出司天监御史云大山:“启禀陛下,臣近日仰观天象,有孤星冲犯“无极”,史籍上从未录有此种情形,然则但凡有孤星出现,世间必出妖孽,陛下不可不防!” 黄龙帝面色一凛。

    袁成帆道:“云御史切莫危言耸听,‘伏羲’乃太古神人,‘英招’乃异域奇兽,此二者都是祥瑞之兆,恐怕和你这‘孤星冲犯’大相径庭吧?”

    云大山道:“微臣才疏学浅,亦是对此孤星不甚明了,但孤星冲犯之事史上有可鉴之实,远的不说,近者有百年前七星之祸,前朝又逢妖人乱世……”

    袁成帆喝阻道:“云御史此言悖谬!前朝横征暴敛人心尽丧,引得天下豪杰群起逐鹿,我朝高祖皇帝承天而动,平皮松定南广,十年一统江南,此等伟业难道是得妖人乱世之利?那天下分崩就不是前朝废帝的错喽?”

    云大山毫不退让:“袁尚书差矣。妖人乱世是人心思变之表象,孤星冲犯是上天给予世间的警示。前朝废帝失德,近奸佞远贤良,百姓怨声载道,上天方降孤星之兆,然而废帝不仅不以此兆为忤,反而变本加厉刮削民本,以致有妖人乱世,天下纷争。”

    袁成帆道:“那请问云御史,这孤星冲犯是预兆陛下失德啊?还是直指满朝文武谁是奸佞?”

    “都住口!”黄龙帝厌烦地摆摆手,“你们一个个都是国之栋梁,找些事就斗口,成何体统!”皇帝转头看向太子,“太子以为此事如何?”

    高耕武出班答道:“回父皇,祥瑞之事儿臣已然听说,前些日子着人到解洲兰台确实查到历朝异兽献瑞的记录。另外桂王出巡北境边防已然见过此兽,曾飞鸽传书给儿臣,上边有他自己描摹的英招相。”高耕武与高犁文相貌颇为相似,只是身材略胖,脸上少了英豪之气。

    “果然还是孩童性子,改天你把他的画儿拿来给朕瞧瞧。”黄龙帝面露喜色,转头问颖王,“颖王以为如何?”

    颖王答道:“回父皇,儿臣不知此事。”

    黄龙帝诧异道:“你身边那么多奇人异士,祥瑞之事居然不知?你回府可得多嘱咐嘱咐,莫要食禄不为!”

    “儿臣身边之人不敢称奇异,都是些文人墨客罢了,儿臣闲来只是与他们吟诗作对、饮酒高歌而已。” 颖王自中毒一事后,已深藏锋芒,牢记潜龙勿用之戒。

    太子斜瞥一眼颖王,微露幸灾乐祸之色。

    黄龙帝转脸问三相:“三位爱卿是什么意思?”

    首相伊梅骨身材矮胖,须发油黑,嘴角始终上扬,双目眯着倒似浅笑一般。他一直听着朝臣议政,自己没说什么话,见皇帝问到自己,他先呵呵一笑,接着转问亚相郑聪与季相倪辩庵。伊梅骨在民间有个诨号“一媚骨”,指其对上迎合圣意,不惜耗动民本,然则此人颇工权术,当朝十载,只要是威胁到他地位之人或政见不合之人,他都用尽各种手腕加以打压,他一人稳坐十年首相,前前后后被排挤走了九人,百官中受其迫害之人更是数不胜数。如今能在伊梅骨身边共处之人,若非曲意迎合之辈,便是明哲保身之人,倪辩庵属于前者,郑聪是后者,二人哪里敢有自己的意见,忙不迭把问题推回伊梅骨那里。

    伊梅骨略谦几句,回皇帝道:“臣愚以为,异兽献瑞之事为末,宣抚北域之事为本,杨使应于八月十四到京,陛下若有意亲见异兽,不如携忒渠使臣在中秋佳节赴逍遥池偃洲星月坛祭天,一则应吉兆以醮天,二则给予忒渠助祭之位,使其感受天朝鸿恩,三来也可提领百姓欢享团圆佳夜。此外,民间传说伏羲之谈可不去探究,但孤星冲犯兹事体大,司天监需多加留意,一有结论立刻上奏。”

    黄龙帝道:“还是伊相想得周到,即着礼部准备祭天事宜,着司天监密切观测孤星,随时奏报。”

第十七章 酒楼问凶吉

    早朝散后,天街上百官出宫,云大山闷闷不乐,独自向北承门走去。他和礼部尚书袁成帆素来不睦,二人一个耿直一个阿谀,是以相互看不上眼,多次在朝堂上争执,今日孤星一事明明自己占理,却被袁成帆屡次诡辩,将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这口气十足难以下咽。

    身后有人呼唤,云大山转身,见是好友监察御史涂若伏赶了上来,云大山问道:“涂兄有何贵干?”

    涂若伏微微气喘,伸手指了指天:“快午时了,走,请云兄喝酒解闷去。”

    云大山微嗔:“涂兄可是看我狼狈?”

    涂若伏反问:“涂某可是落井下石之人?”

    云大山一乐,二人并肩出宫。

    涂若伏引着云大山走街串巷,不久来到西市,老远便能听到人声鼎沸、车銮马嘶,此时正是市口,车来人往扬起薄薄浮尘,使得一趟长街望不到头。

    西市东头尽是大商铺,伙计们操着各行俚语出出进进颇为繁忙,道边停满装卸货物的大车,骡马阵阵喷鼻。一列驼队銮铃清脆,驼峰两旁驮满鼓鼓囊囊的布袋,显然是将将入京,领队的都是金发碧眼之人,穿着古怪,装饰复杂。

    市中道路两侧密布二三层楼的小店面,宫中与官府的采办、地方入京官员是这里的主要宾客,他们都是直冲着奢侈器物去的,另一部分顾客主要是平头百姓,往来穿梭淘些京外境外的稀罕玩意儿,更有众多穿红戴绿的少女穿梭往来,一股脑奔着西域来的脂粉香料而去。

    市西头多是酒楼客栈,其外朱红匾额高悬,茶酒香气飘逸。将近饭时,食客渐多,小生意人也已在路边挑担提篮往来吆喝。沿主街分叉出众多小巷,里边尽是各地特产小吃,虽然门面简朴,但滋味纯正,引得内外客旅相继而至。

    平常二人都是在城北随便找个小酒馆喝酒,涂若伏今日为何有兴致把自己带到西市来喝酒,云大山有些纳闷,他问了几次缘由,涂若伏都含笑不语,只是拉着云大山一路前行。

    二人来到一座酒楼下,云大山向上看去,但见此楼青砖黛瓦,圆柱高墙,向内望去,只见装饰典雅,布局宽敞,门头挂着“会仙楼”金字墨底牌匾。云大山诧异道:“你可是发财了,带我来会仙楼吃酒?”

    “又不要你请客,怕酒里有毒啊?里边请吧!”

    云大山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方步一迈,随涂若伏进了楼。

    会仙楼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食府,酒菜素来以精细别致著称,价钱自然不便宜。一近大门,街上的喧嚣顿时被隔开,大堂内装潢考究,一色红木家具,配以全套上等青瓷摆设,淡淡沉香隐去一般酒店的油污味道,显得格外素净。

    店小二上前伺候,涂若伏讲道“酒仙居”,他便恭敬地请二人上了三楼。三楼纵深二十余间包厢,名字都占个“仙”字,三分之二已然有了客人。伙计将二人带到靠内临街的一间包厢,轻轻敲了敲门,里边一个青年拉开门,云大山认出是缪成,心中顿觉不快,暗想这个涂若伏什么时候投到了颖王麾下,居然借着与自己的交情约来私见颖王,一会儿可得臊他一臊。

    缪成请进二人,吩咐小二走菜。云大山进门,见屋内宽敞华丽,一应器具均属上等,靠街明窗半开,正中一张圆桌,摆了四色点心一壶茶,主位果然坐着颖王,旁边还端坐一名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

    颖王起身迎接,云大山与涂若伏急忙行礼。一旁中年道士也已起身,颖王相互介绍,“云御史,涂御史,这位是节朱山达真观知微道长。道长,这位是司天监监丞云大山,这位是监察御史涂若伏。”三人行礼罢,颖王请云涂落座,缪成陪在下首。

    涂若伏笑道:“王爷好快的马,这边已和道长喝了三道茶了。”涂若伏深谙茶道,一看面前茶具即知颖王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知微道人单掌一立:“颖王唯恐贫道久候,散朝后立刻便赶了过来,足让贫道受宠若惊。”

    颖王道:“今日朝议较长,不然就可早些约诸位来喝茶了。”

    店小二送上新茶,众人喝了一道,接着涂若伏低声问道:“王爷,此间说话可还方便?”

    缪成答道:“涂大人尽管放心,周边包厢内全是自己人。”

    颖王笑道:“就是有人跟踪本王,也只知是来私会两位御史的,偷听恐怕是没那福气。”

    听到这儿,云大山心中更加地不快了,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王爷请下官来此所为何事?”

    太子与颖王之争已是满朝皆知的事情,太子有桂王和后宫支持,颖王则在军中有众多亲信。皇帝一碗水端平,既不想让颖王做大威胁到太子的储位,又不想太子威胁颖王的性命。然而二子都不是省油的灯,相互攻讦倾轧至于白热,无奈之下,皇帝为国本考虑,借太子诬告秽乱宫闱之机褫夺了颖王军权,是以朝臣纷纷站队,大多已向太子靠拢,颖王渐渐处于劣势。另有些实力派居中观望,并不急于投靠哪方,文官集团中笑里藏刀的首相伊梅骨专事奉承黄龙帝,即便贵为太子他也未高看一眼,亚相郑聪虽未明确归附,但其长女郑璇嫁于颖王,立场已不言而喻,季相倪辩庵惟伊梅骨马首是瞻,自然也不敢明里站队。武将中一个大实力派是北疆镇守方山公石立胥,其手握宁军精锐镇守北方,一直被双方拉拢,但至今仍未表态。其他中立的实力派亦是双方拉拢对象。云大山的司天监主管观天测运,并无实权,***从不将他瞧进眼内,颖王借机数次相邀云大山都为其婉拒,云大山也不知颖王为何几次三番对他这个没有实权的七品监丞礼贤下士。

    颖王素知云大山心直口快,不愿卷入夺嫡之争,是以对他略显无礼的提问不以为忤,“实不相瞒,本王邀请云御史来,是要问问孤星之事。”

    云大山略感意外,本以为颖王又要拉自己入伙,正想着怎么回绝,不料他竟然问道孤星冲犯之事。他问道:“王爷为何对此事感兴趣?”

    颖王道:“本王闲来也读读史,众宾客内也有通晓天象之人,是以知晓孤星冲犯是不祥之兆,特请来云御史相问。”

    “那王爷想知道些什么?”

    “本王本不知此事,”颖王抬手一指知微道人,“是道长前日观测到孤星,推测或将有异变现世,是以专程赶来京师相告,教本王早作警备。”

    云大山闻言仔细打量知微道人,只见他浓眉细目,阔面微须,宽肩厚背,没有一丝半毫仙风道骨,若是换上民服,活脱脱一个庄稼汉。但常言“人不可貌相”,此人竟能辨识孤星,又专程进京警示,可见是位才德兼齐之人。想到此处,云大山敬意大起,向知微道人一抱拳:“道长才识广博,悲天悯人,云某诚心叹服,只是不知这孤星是何预兆,道家史录上可有记载?”

    知微道人欠身回礼,正色道:“云大人谬赞啦。贫道闲来也观观天象,近期查觉“流王羽”似有异样,随即孤星来势汹汹冲犯南天诸星,贫道才疏学浅,所读的史录上亦未见如此情形,不过有一点倒可以肯定,那就是——妖人乱世!”

    此时缪成抬手示意大家禁言,众人停论,不一刻店小二敲门上菜,颖王招呼大家吃菜。

    会仙楼果然名不虚传,十色菜肴炒熘炸烹煮,煎烤蒸汆熏,取十全十美之意,菜品色泽鲜亮、香气浓郁、口感极致、回味无穷。众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缪成吩咐小二不要来打扰,这才闭门续谈。

    “不知众位可有耳闻,天下已有数地发现妖孽行迹。” 知微道人探身环顾众人,大家纷纷摇头,他扳着手指计数。

    “其一,东南计州一艘出海渔船遇袭,船上五人失踪,仅一个年轻人随船漂回岸边,其时此人精神已经恍惚,据他讲,袭击者为数只鲛人,鲛人将五人拖拽下海,他因爬上桅杆而幸免。”

    “其二,莽山的夷人传说密林之中有人面蝎身怪物出没,林中屡见巨兽骸骨,当地人猜测是为此妖物袭击。”

    “其三,西北并县长林内发现一人身蛇尾妖物,已有数人被袭遇难,遇难者多为当地猎户,官府已招集周边猎户进行抓捕,但并未有进一步的消息。这即是贫道得到的消息。”

    众人闻言大惊,云大山向颖王、涂若伏道:“这个人身蛇尾莫不就是朝上车究极所说的‘伏羲’?”

    颖王面色严肃,轻轻点了点头。涂若伏问道:“道长消息可否属实?”

    缪成接口答道:“涂大人尽管放心,我师叔是节朱山外院监院,山下众多道俗弟子行走各地,民间的消息最是灵通不过。”

    云大山虽是朝堂上人,但也耳闻江湖上“南江北山”的名头。“南江”是指江南水路五帮十二派,“北山”便是这节朱山,没想到颖王的贴身护卫竟是节朱山的弟子,看来北方的江湖势力已投在颖王的麾下了。

    涂若伏忽然冷笑:“好一个异兽献瑞,***这是编的好故事呀!”

    云大山一股无名火蹿起,起身道:“既然牵扯到太子,下官还是告退了。”

    颖王还未发话,涂若伏便急道:“你个云大山,是颖王有失于你,还是太子已然向你重赂?颖王天纵英才,有戡定乾坤之功,数次纡尊降贵交好于你,你怎么就如此冥顽不化?”

    云大山气往上冲,冷笑道:“云某区区七品小官,人微言轻,自是不敢和直达天听的涂御史相比。颖王麾下人才济济,能人异士多如牛毛,云某只懂看看老天,其他一无所长。无忠君之技,不敢食君之禄,云某就此告辞!”言罢转身欲走。

    涂若伏也要发作,颖王一按手掌,冲云大山言道:“云御史不管英招入朝之事啦?”

    今日朝会上宣德公王廷讲道这英招是个人面马身之兽,方才知微道人讲的三个妖物无不是人兽杂合,这个英招恐怕实属妖物而非瑞兽,凶吉不明,黄龙帝实在不宜亲自接见。云大山好奇之心与忠君之心早起,但一来今日涂若伏诳他赴宴心内不快,二来涂若伏当面责问他归附之事,更拿“太子重赂”来刺激他,惹得云大山倔脾气上头,就要不给颖王面子离席而去,现在颖王给了个台阶,云大山也深感失态,于是转身向颖王赔礼,重又坐了下来。

    颖王道:“云御史风清气正,本王向来倾慕,人各有志,本王并不强求云御史什么,只是上天垂象,祸福难料,云御史即是司天监监丞,这趋利避害之力自然是要尽的。英招入朝一事,圣上已然决议在星月坛接见,咱们做足护卫的准备也就是了,只是这妖孽现世预兆不明,定有些事情隐而未发,本王还要请云御史帮个小忙。”

    云大山奇道:“王爷要下官帮什么忙?”

    颖王道:“说来也简单,知微道长想到应天洞内查阅观天古籍。”

    云大山微感诧异,若说是为查孤星之事,自己已然去过应天洞,但并未查到什么线索,难道说这知微道人比他司天监监丞还熟悉应天洞藏本?可若说另有所图,那应天洞在黄石山后山,除了一洞的典籍,就只有五个负责保管看护的老吏,其他别无长物,这道士念得什么经,云大山一时不明。

    颖王见云大山迟疑未决,对他解释道:“云御史今日朝议讲到对孤星一事并无特别发现,想必已对典藏古籍作了一番研究,知微道长也实在不能比云御史知道的更多。然而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知微道长熟识达真观典籍,据道长讲,典籍内多有语焉不详之处,希望借此机会参阅应天洞内典籍,或可互有补益,就此参破孤星之兆也未可知。”

    知微道人在一旁补充道:“贫道此行随身携带了数十卷观内典籍的抄本,特来与云大人一同参详。”

    云大山双眸闪亮,他知道一般典藏古籍之所轻易不对外人开放查阅,此番知微道人竟然主动携卷求访,其诚意可见一斑,同时想到自己竟能阅览达真观观天史籍,这让云大山心痒难搔,忙不迭地说道:“道长精诚所至,云某这块顽石怎可不开,一切全听王爷安排啦!”方才涂若伏讲云大山“冥顽不化”,此刻云大山已自比“顽石”,众人一笑,再不言此事,只是饮酒吃菜,闲聊些俗事。

    饭罢已近未时,颖王携缪成及四名护卫上马奔弘经馆而去。去司天监的马车已经备好,车夫请云大山和知微道人上车,涂若伏自己走回官所。马车一路向东,转而向北,不一时来到司天监正门。

    云大山在车内听到门前一阵喧哗,急掀布帘望去,只见是一众学生聚在那里嬉闹。见到自己露脸,一个个全部退入院内,只留下一男一女两人。男子是自己的弟子常余,身前站着一个侍女打扮的年轻女子,常余神情尴尬、满面通红,女子则是一脸委屈、清泪两行。云大山脸色一沉,心中不悦。

第十八章 赴宴

    常余昨夜被秦簪请去赴宴,二人并肩坐在马车里竟没了言语,一向玲珑的秦簪不知为何一句话也找不出来,常余更是尴尬不已。马车在城北拐来拐去,绕进一趟幽静的胡同,路虽不长,但常余感觉在车里拘了好久,一下车,他暗暗松了口气,那边秦簪也一样,颇有些搞不懂自己。

    马车停在一扇半歇山顶小门外,伸出两步多远的雨檐下左右立着两面雕砖石鼓,天方擦黑,门头红纱灯笼已然挂上,照着古铜色的门板泛着暖光。常余左右打量,见胡同里都是住户,门隔着老远,显然里边院子足够宽敞。秦簪伸手请常余,常余微微犹豫,但在秦簪面前不愿露怯,大步一抬,跨门槛进入院内。

    迎门一堵红底绿墨五体百福照壁,其后现出一套别致的花院。东南西三趟半明画廊相连,廊下池水蜿蜒,青荷红莲间锦鲤悠游。院北栽着左右两棵大榉树,繁茂的枝叶遮住了半个天井,虽是傍晚,仍能想象到日间树影下的清风。院正中过道旁各列着两排几十个大花盆,种着观音、睡莲、文松、刺球各式各样的盆景植物。院北树下坐着一栋精致的小二楼,雕窗镂花,明梁暗柱,倒有些西域风情。

    楼门内早迎出来三人,为首的是遴甄坊周柔,左边是上午同秦簪一起跟随周柔的牟何,右边居然是昨夜给自己浴足的那个青衣小婢,此时换了一套水绿长裙,更显娇柔。

    周柔款步上前,向常余微微福礼,常余连忙一揖扫地。周柔向秦簪佯嗔道:“叫你去请常公子,路上也没多远,怎么就耽搁了这么久,叫公子久等。”

    常余忙替秦簪说话:“周老板您莫责怪秦姑娘,是在下耽误了一些时间。”

    周柔一笑:“公子倒是体贴人,也不知谁家姑娘日后能攀上如此福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公子里边请吧。”周柔抬手将常余让进客厅。

    客厅宽敞明亮,正对门高悬一副彩墨山水,墨绿色的层山下,一点橙芒映照草庐,窗内案前,一人手握书卷,地角题名“空山夜读”。画下一张水墨花岩面木脚方桌,两张石背太师椅,左右两列各有一对同样家具。主位空着,左右两位客人早已起身迎候,左边的一位矮胖男子商人打扮,身上珠光宝气,面色红润油亮,肚子比五个月的孕妇还要大,右边一位男子又黑又瘦,穿着寒酸,一副苦相,倒像是矮胖男子家的佣仆。

    周柔先为常余引见二人:“这位是昌元通票号的东家盖衔金盖老板。”伸手掌指向矮胖男子。盖衔金一抱拳,满面堆笑,把眼睛都挤没了。

    “这位是水生金船行的大师傅刘得川。”周柔一指黑瘦男子。刘得川一张苦脸咧嘴一笑,倒像哭了一般。

    “这位便是小英雄常余常公子。”

    盖刘道句“久仰”,探身一躬,常余不知说什么好,连忙深揖还礼。

    周柔把常余让到首客之位,自己陪在主位,随后请盖刘落座,秦簪三女走到隔壁帮厨。一个侍女端上茶点,周柔请了第一道茶,饮罢向常余道:“常公子能赏面赴宴,小女子倍感荣幸,今日还请了三个好朋友,这二位朋友公子已经见过,还有一位朋友要迟些来。时辰尚早,请公子先品茶,咱们大伙闲聊一刻。”

    常余略感拘束,为了保持微笑,两颧肌肉已经有些抽搐,听周柔讲话,忙道:“无妨无妨,周老板的茶是真好喝。”

    “常公子好口舌,周老板一年只买得一斤的‘千两骡驮’入口好似霉屑,如无深厚茶韵,根本品不出它这三明三暗醇香,便要说‘这茶沤了吧’,由此可见公子非常人也!”盖衔金油光锃亮的笑容显着随和,老于世故的他想借机一探常余根底。

    茶汤入口有一股淡淡的霉腐气息,常余确是想说“这茶沤了吧”,可话到嘴边却强咽了下去,听盖衔金夸赞自己,有些侥幸,忙以追问掩饰:“这茶端的好喝,只是小生浅陋,说不出到底好在哪里,而它这个名字也确实奇怪,为何叫‘千两骡驮’?一匹骡子怎能驼千两茶叶?”

    盖衔金笑道:“这‘千两’并非指重量,而是指价格。‘千两骡驮’乃百越七祖龙山特产,茶树生长于悬崖峭壁之上,对风土水湿要求极高,是以年产极少,采下来的初茶还要经茶师三炒三晒,压饼之后在红砖窨子里慢酵三年方可出售。七祖龙山山高路险,茶队以骡子运茶,出群山要徐行二十天,其间悬崖深谷难行如登天,是以运价颇高。驮茶最上等的唤作‘千两’,一盘茶饼值银千两,因产量有限,还不是有钱便能买到的。成色稍差一点的叫“百两”,最差的反而叫‘万两’,纯属讨个彩头了,公子现在喝的就是百越驮茶极品‘千两’,入口有银耳酵、春雨泥、木苔藓三醇香,细品回味,有杏花、龙涎、兰草淡香,盖某虽有几个臭钱,想喝这‘千两骡驮’却还得上遴甄坊找周老板,今日借着常公子的光,年内第二次品尝佳茗,不说这些排场,怎么能显出周老板的待客之道啊!”

    常余哪里知道这些,盖衔金的道场一摆出来,立时给他听了个目瞪口呆,越看琥珀色澄亮的茶汤越像一汪剔透的宝石,常余举杯再饮,依着盖衔金的介绍,真能品出三分头香,至于暗香却仍隐隐约约捉摸不着。

    周柔在旁笑看,说道:“盖老板生的一张好嘴,纵使这‘千两’名贵,却哪里比得上你府里的‘雪峰松针’,我拿一盘‘千两’换你二两‘松针’你愿意么?”

    盖衔金眯眼笑谓:“一句话的事,哪里烦什么换来换去,明天叫伙计送周老板半斤!常公子你可不知,这‘雪峰松针’乃采自西天大雪峰冻土之上……”

    “什么狗屁松针松塔,喝得嘴里淡出了鸟,还是船帮里大碗凉茶痛快,解渴利汗,不过瘾再来一碗!”刘得川贫苦出身,见常余不自在,估摸着他也是普通百姓子弟,哪里去知道这些有钱人家使用的东西,盖衔金一肚子茶经想显摆,却不顾客人感受,也是个毛病,是以插话将他止住。

    盖衔金气得直摇头:“粗鄙啊粗鄙,你那是饮牛,端的辱没了茶道,老刘你什么都好,就是这生活品味太差,若能精细些个,还至于现在这幅穷样?”

    刘得川回道:“我穷还不是钱给你这奸商赚走了,赶哪天揭不开锅还要上你家讨饭去!”

    二人关系颇好,闲来时常拌嘴,却不真恼,周柔在一边笑看,却有意考量常余,常余有些尴尬,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突然灵光一闪,对拌嘴二人道:“盖老板自然是得茶韵之悠长,刘老板又何尝不得水韵之浸润,各取所需罢啦。”

    盖刘同时一愣,不知常余哪里冒出了这句,哈哈一笑,一个夸“说得妙”,一个赞“好见地”,却不知厨房门里已羞红了秦簪的脸。

    周盖刘三人具是在场面上混的人,稍稍试探,即知这毛头小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却是心地纯良,心下起了怜惜之意,和这样的年轻人聊天他们自是驾轻就熟,于是你一句我一句连夸带捧地引常余说话。常余顿觉三人和蔼热情,没有一丝势利,渐渐放松了神经。

    常余一边聊天一边偷眼观察。客厅两侧被镂空的木架隔开,自己左手边是一间书房,一张大案上规整地摆着文房四宝,案后是一面大书架,满满地塞着打理齐整的书卷,书架旁边靠墙有一架木梯伸上二楼。右手边一张八仙桌、几把凳子,墙边一扇小门通向厨房,秦簪和几名女子进进出出地张罗,厨房内传来阵阵肴香,引得常余馋虫大动。

    四人正在天南海北地畅聊,门外蓦地响起一声炸雷,一堵黑山随声而至,却是个魁汉,斜搭半边衣服,露出黢黑精健的肌肉,面庞粗犷,双目暴张,一脸络腮胡根根如刺。来人声如洪钟:“哎呀呀,实在抱歉,来晚啦来晚啦!”说完一屁股坐到盖衔金旁边。

    常余给惊得瞪大双眼,其他三人见状偷笑。周柔道:“公子切莫心惊,这便是那位晚到的朋友,屠夫蒯大。”

    常余懦懦地道:“块头是大!块头是大!”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蒯大更是笑得桌上茶杯乱颤,他道:“洒家姓蒯,排行第一,叫蒯大,不是块大!”众人笑罢,周柔又把常余介绍给蒯大。

    客人到齐,周柔吩咐后厨开席,请诸人到隔壁上桌,自己坐了主位,把常余请在右手边,盖衔金陪在常余右侧,其余二人坐在对面。

    众女上好八碟冷菜,周柔对秦簪与牟何道:“簪儿和何儿也坐吧。”二女同声应诺,坐在下首相陪。身后两个婢女为众人斟满酒,周柔举杯道:“今日请到各位好友小聚,周柔不胜荣幸,这第一杯酒先敬常公子,感谢公子侠肝义胆,救周柔于薄冰深渊。”言罢一饮而尽。

    常余有些惶恐,自己侥幸救了颖王,遴甄坊老板却来请客。自己那糊涂一脚被她说成侠肝义胆,一会若是被人问到武功,自己啥也不会,刚学的“脚底踩风手里抹油快跑七式”又不好意思拿出来现眼,岂不丢人,想想就觉心虚。眼见众人干尽杯中酒,不常饮酒的他也一仰脖,顿觉一股暖流浸入肚腑,这酒不仅没有自己喝过的普通酒辛辣,更有一股香气直沁心脾,常余不由自主地赞了句“好酒”。

    周柔微笑道:“难得公子还是酒中人,一品便知高下。”

    旁边蒯大咋呼道:“你这‘凝花玉露’给谁尝谁敢说个不字!来来来,给洒家换个海碗来!”这蒯大心直口快,行事粗豪,一上来就觉得用这小酒盅喝酒太不过瘾。

    盖衔金道:“就你贪酒!你可知这‘凝花玉露’多少银子一瓶?你又可知遴甄坊一年才酿得几瓶?你那海量是想让遴甄坊断了供呀?好歹在客人面前收敛着点!”

    周柔豪爽地道:“无妨,今日难得高兴,酒菜管够,都换大碗来!”侍女逐一为众人换上金边骨瓷斗碗。

    刘得川接盖衔金的话道:“蒯大要是能收敛的人,我刘得川不得是戏台上的玉面郎君啦!”说完苦脸一拧。

    蒯大一乐:“还是老刘懂洒家,老盖成天跟算盘打交道,都快细成筷子啦!”说着竖起一根筷子晃了晃。

    盖衔金也不生气,眯着眼和蒯大刘得川一起鬼笑。常余不知他们笑在何处,只是跟着傻笑,本来只有三个爷们儿应和,大家一看常余不懂装懂地在那里傻笑,不禁一起捧腹。

    蒯大笑得合不拢嘴,半天才导匀了气,他问常余:“小兄弟,你笑个啥?”

    周柔笑骂道:“喝你的酒,常公子是文雅之人,别拿你那些市井俗话污人耳目。”

    众人推杯换盏,纷纷向常余敬酒。常余酒量稀松平常,即使“凝花玉露”醇和绵柔,但十余碗下了肚,他已是面红耳赤,飘飘欲仙了。三个男子酒量自不必说,常余惊的是三个女子,周柔牟何双颧只是微现桃花,而秦簪白皙的脸上竟是丝毫未见醉意。他偷偷瞧向秦簪,秦簪似乎有意避开他的眼神,除了敬酒,始终没往常余身上看一眼,这不禁令青年好生失望。

第十九章 送礼

    常余稀里糊涂被遴甄坊老板周柔请去喝酒,又稀里糊涂喝了个大酣。

    刘得川早有话说,他又敬了常余一碗,随后道:“刘某一向崇仰颖王,常公子救颖王一命,那就是救我刘得川一命。咱是粗人,别的不懂,但还晓得知恩图报,”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打开一看,里边放着一大颗丸药。“咱是跑水上生意的,难免刀里来枪里去,也没啥稀罕物件,这个药丸公子拿去,说不上起死回生,但也算是疗伤妙药。今后如有用得着刘某人或者水生金一众伙计的,只管报号,你常余的名字在水生金就是钦差大臣的金牌。”刘得川显是喝开心了,口无遮拦。常余迷迷糊糊,傻笑着拱了拱手。

    盖衔金道:“刘兄也太心急了,说好了大家一起给常公子送礼,就你好出风头。你既然开了头,盖某也不能藏着掖着啦,盖某一身铜臭,送不出什么文雅的礼物,但金银还是有的。”说着取出一个布包,展开来,里边包着十根镇纸金条。“一点心意,常公子先拿去花,哪天花完了跟我说一声,再给公子送些去。”

    别说十根了,常余就连金条都没见过,俗话说“见钱眼开”,果然,他喝得惺忪的醉眼一下子亮了起来。

    蒯大挠挠头,把海碗往桌上一墩,嚷嚷道:“你们两个混蛋不地道啊,送礼也不和洒家说一声,嫌洒家没你有钱是吧,嫌洒家没你势力大是吧,没看出来你们俩狗眼看人低呀!”

    二人知道他的脾气,也不恼火,盖衔金问蒯大:“我们就是没什么上台面的东西,所以才偷偷摸摸地商量,让你知道了还不笑话我们,你倒是送常公子些什么?”

    常余连连摆手,大着舌头说“莫要客气”。

    蒯大张着嘴眨巴着眼琢磨了半天。“洒家这儿可有个说法,常公子要应了洒家的要求,是一份重礼,应不了,是一份轻礼。”

    刘得川嗔道:“又来你那套,也不看对谁,常公子是你能讲条件的么?”

    盖衔金则笑问:“你倒是说说你的门道,让大家看看你是故意刁难常公子,还是解酒撒泼?”

    蒯大道:“去你娘的,洒家喝你十个不成问题。”言罢转问常余:“听说老弟拳脚助了颖王,洒家只想瞧瞧老弟的功夫,若是比洒家强,那是重礼,比不过洒家,那是轻礼!”

    众人明面上责怪蒯大鲁莽,但实则都想看看常余的本事,拐弯抹角引逗他显露。常余知道自己的斤两,本想着老老实实坦白,可热酒下肚激荡气息,看看蒯大一再要求自己显露,可又实在没功夫,一瞥秦簪脸上似乎挂着质疑的神色,他心下一横,罢罢罢,就拿这雕虫小技出来糊弄糊弄人吧!

    常余歪歪扭扭站起身来,四方抱拳。“咱这里可有弓弩么?”

    周柔轻轻拍手,侍女到对间捧来一张紫漆大弓并雕花箭壶,常余左手接弓,右手将座后窗扇推开,此刻星夜已上,楼内灯火照到院前大榉树上光影斑斓,常余拉弓搭箭,嗤的一声钉到树干。众人看看射程也就十步左右,又无标的,不知该不该鼓掌,正在犹豫,常余又是一箭射出,不偏不倚钉在第一箭旁边。常余搁弓拾碗,随手抛出,酒碗稳稳当当坐在两箭之间,常余手里早抓起一把蟹黄花生,一颗颗抛将过去,花生叮叮当当在碗中跳舞,却没有一颗蹦出碗外。

    众人原当他展露箭术,未成想他露了这一手,将花生扔进碗里已然不易,难得的是颗颗听话,无一跳出,虽是小技,却十足精彩,屋中立时响起雷鸣价的掌声。常余四方抱拳致谦,偷眼瞄向秦簪,后者双目溢满惊讶,四只眼电光火石一碰,即刻闪开。

    周柔第一个赞道:“想不到公子有这么一手暗器功夫,真真有养由基的风骨,果然英雄出少年,真人不露相,来,再敬公子一碗!”

    刘得川也有暗器功夫,自忖在“巧”字及不上常余,却又存着十足好奇,便问:“公子真好手段,不知师从哪位名师?”

    盖蒯也问,常余微一迟疑,他终是诚实豁达之人,不善作伪,先对众人抱拳致歉,才解释道:“诸位都谬赞啦,说来实在惭愧,我真真一点功夫不会,只是有把子力气,这掷星的雕虫小技乃是童年在家帮助父母营生时候练得,准是有些准头,可真用来杀敌自卫那可是差远了!”

    蒯大直问道:“兄弟家是做什么的,怎么专门练这手段?”

    常余略微苦笑:“不说也罢,穷人家的营生有什么说道,爹娘辛苦拉扯我长大,不是让我显摆这些,待我有朝一日行公履职,这才是光耀二老的正途,才算我尽了孝心!”

    众人知他不愿透露家底,也不便详问,但终是露了这漂亮一手,没些彩头说不过去,盖衔金嘻嘻哈哈转过话头,对蒯大道:“服不服?”

    蒯大豪爽性子,伸出两只蒲扇大手甩了又甩。“服!服服帖帖的,洒家这手使蛮力行,这巧劲可玩不转!”

    盖衔金道:“那你的承诺怎么讲?”

    “自然说话算话,重礼重礼!”蒯大胸脯拍得震天响,学着盖衔金的话说:“洒家送常公子一扇羊,哪天吃完了再给公子扛一口猪。”

    众人笑骂,这哪里是什么重礼,蒯大咋呼道:“咋?有本事你们宰头猪收拾干净给常兄弟送去!你们看洒家家里还有什么值钱物件,比得上你两个?”

    众人不依不饶挤兑蒯大,蒯大皮厚面薄,又要送头牛,周柔止住闹,只叫蒯大时常送些新鲜精肉给常余即可。

    蒯大转头问周柔:“周老板送点啥?”

    周柔显然早有筹备,闻言微微一笑,轻轻拍手,只见青衣小婢走上前来,周柔对常余道:“这是咱们遴甄坊的小丫头,叫竹声,周柔知道公子一人在京里,左右没个人服侍,就让竹声给公子当个丫鬟,伺候公子饮食起居。”

    竹声低着头红着脸站到常余身旁,周柔又对竹声说:“以后你就跟着常公子,尽心尽力地服侍。”竹声轻轻点了点头。

    要搁在平时,常余万不敢接二连三地收礼,但今晚酒壮怂人胆,又被众人一顿吹捧,人早已飘上了云端,本来白天他就时不时地幻想青衣小婢,此刻周柔竟将竹声送给自己当丫鬟,斯情斯景便似良宵美梦一般,心里边自然一万个乐意,不过毕竟他还没醉糊涂,灵台尚存一丝清明,嘴上还是极力推辞的。

    这边周柔执意要送,老于世故的盖衔金劝常余道:“周老板美意,常公子再要推辞那是瞧不起咱们几个啦!大家看这样如何,竹声姑娘也不用给常公子当丫鬟,常公子认竹声做妹子,竹声认常公子做大哥,妹子照顾哥哥,那不是天经地义嘛!”。

    蒯大煽风点火:“常老弟你什么都好,就是扭扭捏捏,没个男人气概,答应了掉块肉啊?”这边刘得川也劝,常余熬不过,稀里糊涂地和竹声共饮,算是认了兄妹,一眼扫过秦簪,她挂了一张冰霜脸不向这边看。

    周柔接着说:“刘兄手下管着水生金几百号弟兄,盖兄挥手就是万两黄金,蒯大又管了常公子今后的肉食,周柔就送一礼,显得我这做东的太小气。拿来!”竹声回身取来一个锦盒,周柔打开,拎出一张薄纸,“这是这套院子的地契,房子不大,但好歹算个家,今后就是公子的了。”

    盖衔金大指一挑,啧啧称赞:“周老板果然是女中豪杰,一出手就是大手笔。就京城中这么一套独门独户的小院,我再拿十根金条也换不来呀!”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在旁边夸赞调侃斗嘴,常余已然晕晕乎乎,喧闹听着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又像是在梦里,从昨夜踏入遴甄坊便开始做梦,自己一个穷小子做这样的梦真是奢侈,不如赶快醒来吧,赶快醒来吧!想着想着,常余竟趴在桌上睡死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常余醒来,脑袋里仍是一团浆糊,他坐起身定了定神,看到窗外树影婆娑,辨出自己是在二楼卧室。身上已然换了一套崭新的内衫,床头放着洗净的外套,他略感不妙,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确定自己是醒着。转头看到桌上的房契、灵丹和金条,一时呆了。

    楼板响动,竹声上了楼来,她换了一件淡粉长裙,脸上微微含羞,对常余道:“哥哥睡得可好?午饭已经做好了,哥哥下楼吃饭吧。”

    常余蓦然心惊。自己竟在外过了一夜,又收金条又收房产,还认了一个娇滴滴的“妹子”。这些人只是初识,底细不明,却如此重礼,环环都扣着颖王,先不说颖王到底对自己有何企图,这事万一叫老师知道可如何是好。再一看身上的内衫,八成是给这小姑娘换的,自己岂不全给她瞧干净了,他一张薄脸腾地从头皮烧到了脖子根,可后脊梁骨却有一溜冰水滑落,宿醉也醒了,他左右觉得不妙,突然赖性暴发,二话不说,套起外装下楼就跑。

    如此情景惊到了竹声,看常余跑走,她不知所措,脑中猛然响起周柔那句“跟着常公子”,拔脚下楼跑去追常余。

    常余一阵狂奔,出巷子后放缓脚步,认准出城道路,心想得赶快回去,再编个什么谎话把老师那里蒙混过去。忽然听得身后有脚步声急急追来,回头一看竟是竹声,吓得他撒腿就跑。常余爬山惯了,发开性子奔跑,自以为可将竹声甩开,可竹声自幼在遴甄坊练过苦功,脚力也是不差,竟能紧紧跟着常余。路人纷纷侧目,以为是谁家小媳妇儿追打汉子。

    常余见甩不脱竹声,找个人少的街角停下,气喘吁吁地问她:“你干嘛跟着我?”

    竹声也是香汗淋漓,“哥哥你这是干什么,干嘛躲着竹声?”

    常余一时语塞,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哎呀!总之你别跟着我就是了,我要回司天监。”

    竹声一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哥哥可是不要竹声了?可是竹声哪里做得不好么?”

    常余急得直甩手,忽然向竹声身后一指:“你看那是谁?”竹声回头,常余转身撒腿就跑。

    竹声什么也没看到,再一回头,常余已经跑出好几步,顿时委屈地哭了起来,脚下却不委屈,又向常余追去。

    二人一个跑一个追,常余尽管走街串巷,可就是甩不掉竹声。竹声在后面边哭边追,竟是一路追到了司天监。常余本想躲进司天监,门卫自会将竹声拦住,谁知在大门口偏巧碰到了几个同窗,他们见自己风风火火地跑来,立刻拦住。这一下常余进不了门,竹声可是追了上来,一把扯住常余的袖角呜呜咽咽。

    几个同学惊得呆了,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见常余神色极为尴尬,甩手想摆脱这个女子,但这女子虽然哭哭啼啼,手劲倒是不小,常余怎么甩也甩不掉。院里的人听到院外喧哗,都跑出来看热闹。常余这下难堪到了极点,丢人丢到家门口了,他咬牙切齿地对竹声说:“快放开,这是司天监,你不要缠着我!”

    竹声抽泣着道:“哥哥是不是不要竹声了?”

    常余彻夜未归,此刻和个小姑娘黏黏糊糊拉扯不清,众人在一旁看热闹,一下似是明白了什么,几个好事的男同学开始添油加醋吹口哨喝倒彩了。这时府前大道銮铃响处停下一辆马车,车帘一掀,露出云大山的脸。众人一见天尊,纷纷作鸟兽散,只留下窘地红里发紫的常余和哭得梨花带雨的竹声。

第二十章 获救

    身在黑色的海洋,寒冷如利锥一般刺骨,浮浮沉沉,只有露出水面的一刹那才能贪婪地呼吸氧气,接着便沉到浑浊之中,憋闷到无以复加,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想就此轻飘飘地浮向温暖而纯净的天空,可身子却不由自主,任凭波涛翻卷。

    之后再也没有梦境,直到睁开眼睛。

    谌卢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茅草屋顶之下只有自己躺着的一张床,土夯的墙皮斑驳脱落,一扇破旧的木窗漏进几柱阳光。他感觉自己非常虚弱,连扭头都十分吃力,刚醒时身上麻木没有感觉,随着意识的逐渐复苏,整个上半身传来间歇性的剧痛,他忍不住**起来。

    破门吱呀打开,外面进来一个少年,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谌卢一句也听不懂,略感焦急,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只能不住地轻微摇头。少年转身出屋,不一会儿四五个人走了进来,谌卢一眼看到了那张熟悉的柔美面孔,虽然她的主人穿着古怪,但心底登时感到安宁。

    西野羽美跑到床前,关切地问道:“谌君,你感觉怎么样,身上是不是很疼?有哪里不舒服么?”谌卢轻轻点了点头。

    担忧写在西野羽美脸上,她转回头向身后的人说了一个怪词,其中一人拿来白纸和毛笔,西野羽美就着床沿提笔写了几个字,递给为首的一名青年男子。男子接过纸看了一眼,又传给身旁一名老人,老人看过后同样在纸上写了一行字递还给西野羽美,西野羽美看过后安慰谌卢。

    “这位老先生是医生,他说你的臂骨和肋骨有好几处骨折,他已经帮你接好了,疼是要疼几天的,你忍一忍,好好躺着养伤,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

    谌卢想和西野说话,可嗓子眼嗬嗬嗬的只有出气却发不出声音,他费劲咳出两口痰,累得胸口一阵剧痛,缓了半天才说道:“我们这是在哪儿?”

    他伤后中气不足,说话声音小,西野羽美干脆趴到他嘴边辨听。

    “我们在一个村子里,就在林子旁边,是这些人救了我们。”西野羽美指了指身旁的人。

    屋内除了西野羽美还有四个人,为首的青年男子衣着华丽精干,长得相貌堂堂,尤其是一双眼睛异常明亮,“这位是齐骏,”西野介绍道。

    齐骏身旁的老者须发花白,是为谌卢疗伤的医生。“这位是医生伯伯。”

    另一个是刚才跑去叫人的少年。“这是齐骕,齐骏的弟弟。”

    还有一个朴素老实的中年男子站在后边。“这位是村长。”

    西野羽美和四人简单说了几个词,四人会意退出房间,只留下西野陪伴谌卢。谌卢感觉嗓子粘到了一起,忙问西野要水喝,旁边早已准备好一大碗清水,西野拿起汤匙喂了几勺,谌卢感觉一股清流灌入肚子,身上说不出得舒坦,精神也为之一振,随即立刻询问西野羽美:“舰长在哪儿?”

    西野羽美眼眶瞬间红了,她低下头去,眼泪已经吧嗒吧嗒滴在床榻上。“舰长……殉职了!”

    其实谌卢心里早已知道答案,可总是存有一丝侥幸,期盼能有什么奇迹发生,林子里的遭遇仿佛噩梦,他想梦醒后说不定能听到尼波莫切诺还活着的消息。他失望地闭上眼睛,思绪繁杂,突然睁眼问道:“我嘴里的芯片呢?”

    西野拭去泪痕,勉强摆出温暖的笑容,“芯片我收起来了,医生接骨的时候不知道你嘴里含着东西,你半昏半醒中因为剧痛大声**,险些把芯片吸到肺里,要不是医生眼疾手快将它从嗓子眼上抠了出来,你可能就给它活活呛死了。”

    谌卢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疲倦接踵而至,他说想再睡一会儿,西野于是退出房间。

    这一觉从上午睡到了傍晚,若不是给辘辘饥肠绞醒,他再睡上一夜也是可以的。一睁眼,西野羽美正坐在床边,床头多了张矮桌,桌上点着一支白烛,烛光映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米香四溢。谌卢闻香馋虫大动,口水溢了满嘴。

    一副馋相引得西野羽美偷笑,她随即端起白粥,用汤匙舀起热粥轻轻吹凉,再慢慢喂给谌卢。

    谌卢感觉从未喝过如此醇美的白粥,没一会儿便把一大碗喝了个干干净净。肚子里有了五谷精气的滋养,精神慢慢好了起来。他重伤之下思维还没有恢复清明,从早晨一睁眼,潜意识里即有一丝异样的感觉,此刻他努力搜寻内心,忽然惊呼了一声。

    西野羽美给谌卢吓得一跳,关切问道:“谌君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们不是在紫星上么?”

    西野羽美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意识到了呀!很惊讶吧?我当时比你还惊讶呢,或者说,有些惊恐!”

    谌卢两只眼睛睁得牛大,嘴巴都合不拢了,“紫星上居然有人类?居然有和我们一模一样的人类!”谌卢也说不清自己是惊讶还是兴奋,只是不住嘴地反复念叨这句话。西野羽美微笑着坐在床沿,看着他一副傻样并不插话。

    谌卢又是一惊,问道:“看模样他们好像是华夏人种?”问题问出来后他才意识到这里是距太阳系数百光年外的紫星,一颗外星球上哪会有‘华夏’的概念。他脑子又开始糊涂了,那些人的样貌明明和自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以为在地球和基地上一半都是华夏人种,在别的星球也都一样么!”身为华夏人种旁支的西野羽美揶揄谌卢,“不过确实如你所说,我也搞不清楚,他们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咱们眼前了!”

    谌卢重伤初醒,精力毕竟有限,脑子已有些转不动,他索性摒弃杂念,向西野羽美询问自己昏迷后的经历。西野羽美拨了拨灯芯,挑了个舒服姿势坐在谌卢身边,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字一句娓娓道来。

    谌卢昏迷前看到的白衣身影是齐骏的妹妹、齐骕的姐姐——齐骊,他们都是大宁西疆听雷城的少城主。

    数月前,城内来了几名并县的官员,向城主齐枭求助,说县辖的长林内忽然出现了一个人身蛇尾的怪物,一个月内害死了十几名本地猎户。怪物异常残暴,死者的内脏全部被它掏得一干二净。

    县衙闻讯立刻组织辖区内的猎户和差役三十余人进林捉捕,一去三天,最后只有五人浑身是伤地逃了出来。一下死了这么多人,县令害怕担责任,硬是把消息压了下来,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然而那怪物却没有消停,又接二连三地袭击林子周边的村庄,这下给州里知道了消息,责令并县十日内将怪物抓捕归案。县里紧急征调猎户,可是任凭怎么征调,就是无人愿意进林,眼见时限过半,县令无奈,只得派遣官员四处求援。

    听雷城守着辽阔的草场经营马匹生意,世代尚武,城内高手众多,是以那几个官员老远跑来向齐枭求助。齐枭早已听说此事,但他并不想插手,结果是大儿子齐骏主动应征,带着妹妹齐骊、弟弟齐骕和八名武师来并县除怪。

    齐家人到达并县时,州里的限令只剩三天,县里从外边前后请来了七八路人马,但齐骏一眼便知多数人都是来骗吃领赏的,并没有什么真本事,只其中一支紫衣斗篷的队伍人人身背长弓,看上去有些来头。

    各支队伍被分到长林不同的区域,齐家当天下午来到于家堡后立即组织进林,然而一夜一天并未发现怪物。齐家出林休整,半夜里村民看到东方有流星坠入长林,眼看限令只剩一天,齐骏决定进林向陨石方向寻找,一来寻找怪物,二来陨石是宝贝,找不到怪物找到了陨石也是很划算的。

    齐家一早便进入长林,可一直到下午也没有找到陨石,此时怪物突然出现,向齐家十一个人发动袭击,当场就有两名武师遇难,然而在一众高手的围攻下,怪物身上多处受伤,眼见不敌众人,它突然鬼使神差地夹起了齐骊逃走,众人哪里肯叫少主吃亏,立刻紧追上去,但两条腿在茂密的丛林中根本跑不过风驰电掣的蛇身。

    齐骊被怪物双臂的巨力夹地晕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怪物已经瘫倒在前方,周围躺着三个奇装异服的怪人。她走过去查看,见怪物已经死透了,怪人中有一个也已经死亡,另外两个还有呼吸,她急忙吹响齐家特制的骨哨招来家人,众人这才将三人一怪合力抬出长林。

    回到于家堡,齐骏立刻找来医生为谌卢接骨,后来西野羽美醒来,见到众人大感恐慌,齐骊是女子,自然由她来和西野羽美交涉,然而双方言语不通,谁也听不懂谁的话,好歹比划着安抚了西野羽美的情绪,叫她先休息压惊。

    过了一夜,齐骏押着怪物的尸体向县里报功去了,齐骊留在于家堡照顾西野羽美,齐骕照顾昏迷中的谌卢。

    西野羽美问齐骊要了一套衣服穿,换下了身上的树叶,再在尼波莫切诺的尸体前痛哭了一顿,比划着请齐骊找人帮忙埋了舰长。回来看望谌卢,正巧看到医生在开药方,药方上赫然写着汉字,西野羽美虽然说的是通用语,但她是日本人,基础的汉字都能认得,在此情此景见到汉字,既感震惊又感亲切,她***过纸笔书写,用文字和齐骊交流,虽然二个世界的语法不同,但通过一些实词双方还是能够建立起基本的交流。

    西野羽美刻意隐瞒了三人的来历,只说自己是遥远国度的商客,一路远行,在长林遇到眼球怪后与其他伙伴失散,接着又遇到人身蛇尾怪的袭击,这才与齐家人相遇。

    齐骊说那个眼球怪叫做“乌贼眼”,生性虽然凶猛,但最怕强光,人身蛇尾的怪物她从未见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谌卢昏迷的两夜一天里,西野羽美通过文字的交流,渐渐学会了几个紫星人常用字的发音,吃饭喝水这些生活琐事已能与他们交流,外星人的概念只在她脑中闪过一下,但她觉得齐骊他们和自己实在没有什么本质差别,与其相信他们是外星人,还不如相信是永乐号回溯了时间纵轨,返回到了久远以前的地球。反正自打冬眠苏醒后就怪事不断,如今见怪不怪,安下心来适应新环境才是最要紧的。

    末了,西野羽美告诉谌卢,这里的人个头都比较高,齐骊虽说是个女子,但比自己高出一头半,估计和谌卢差不多,他哥哥齐骏简直就像篮球队员一样魁梧,她身上穿的这套粗布衣服还是借了村里一个十岁小姑娘的。

    谌卢终于轻松地笑了。

第二十一章 暗室密谋

    谌卢和西野羽美非常幸运地被紫星人救了,齐骊通过文字和西野羽美建立了基本的交流,在谌卢昏迷的时间里,永乐号舰长被妥善安葬,未来道路在何方,队员的安危和位置,这些事全都落在了探索员谌卢的肩上。

    昏迷后的经历被西野羽美绘声绘色地讲了一个多小时,谌卢虽然疲乏,但注意力还是被引人入胜的讲述深深地吸引了进去,疑惑、错愕、惊诧、茫然不断交替占据他的心灵,思绪久久不能平复。然而正如西野羽美所讲,适应环境才是当前要务,其他事情只有等到伤完全好了之后再说。

    西野羽美讲述完毕后默默地注视着谌卢,给他一些时间消化,谌卢则望向窗外。

    夜黑得无比陌生,只有烛光下柔美的面庞才能让他感到安宁,不知不觉中,他已忘记了眼前的这个人是个崭新的人,心悄悄地向她依偎过去。

    西野羽美陪在谌卢身边郁郁发愁,一是愁谌卢的伤势,二是愁今后的去向。舰长已经去世,其他队员又不知身在何处、是否安全,客居异星,接下来她和谌卢要怎么办?毕竟就自己的本事,她可想不出来该怎样才能回到星舰上。

    正在发呆,房门“吱钮”一响,突然窜进两条黑影。西野羽美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但很快便被黑影用一团布捂住了口鼻,布上有一股甜甜的香味,只吸了一口便天旋地转,转眼就没了知觉。

    一觉无梦,西野羽美被谌卢痛苦的**吵醒了。二人貌似正躺在一辆老式马车里,身下垫着厚厚的被褥,脏兮兮地散发着一股酸臭味。车子颠簸摇晃,外面传来杂乱的马蹄声和什么人的吆喝声。身边的谌卢双眼紧闭、满头大汗,嘴里不住地**,西野羽美往他身边靠拢,发觉自己双手双脚被牢牢地绑住,嘴里绑着布条说不了话,她呼唤了几声,但只有呜呜的声音发出来,谌卢并没有什么反应。随着意识渐渐清醒,西野羽美感到恐惧,毕竟她是一个女人,在如此环境中已然慌了神,只有身边痛苦的谌卢能给她少得可怜的安全感,西野羽美就这样心怀恐惧——被绑了一个很别扭的姿势——难捱地一路颠簸。

    途中除了定点吃饭和解手,其余时间车子一直在行驶,下车解手时,西野羽美看到了十来个穿着紫色斗篷的男子,服饰一模一样,全都拿着弓箭,白净瘦削的脸让她很难辨认。一日三餐简单但管饱,紫衣人虽然动作粗鲁,但品行还算端正,并没有打西野羽美什么歪主意,下车解手的时候,紫衣人都是把她带的远远得,再晃晃手里的弓箭,示意西野羽美不要想着逃跑。

    车上的谌卢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他的断骨刚刚接上,被紫衣人一劫持,双臂有夹板保护并无大碍,可是肋骨断裂处还是重新错开了,他也因此疼得重陷昏迷。紫衣人里有懂医术的,替谌卢重新接好肋骨,喂他喝下一种黄色的药汤,貌似对伤势很有帮助,痛苦之声减弱,但仍未清醒。

    西野羽美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天黑了又白白了又黑,过了三天,感觉车子上了一条大船,晃晃悠悠好像在过河,再平稳时,已经驶进一个人声喧哗的地方。车子左拐右拐,喧闹渐远,终于停车,紫衣人将她叫出马车,此处已经是一套宽敞的院落,建筑的风格十分熟悉,但未及仔细打量,便被紫衣人推进了一间小房子,紫衣人把她手上的绳子解开,从外面反锁大门,西野羽美一个人被关了起来。

    夜幕降临,三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走到小屋窗前,屋里点着一根蜡烛,布衣女子蜷在床上盯着烛火发呆,为首之人仔细打量这女子,微微点点头。

    三人转身来到另一进院子,一间小屋内躺着一名黑衣男子,此刻也不知是昏迷还是熟睡,高个黑衣人轻声道:“断骨已经接好,上了镇痛生骨的药膏,但人没清醒。”另两人点点头,三人回身离去。

    拐了几道围廊到了一座小楼跟前,楼内并未掌灯,三人也不介意,直向楼内走去,进了屋却不上楼,反而走到楼梯背面,其中一人引路,他将一节楼板轻轻掰开,楼梯下方的地面倏然裂开,现出一趟台阶通向地下。三人先后下阶,引路人在里面将机关合闭,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颗夜明珠,周围立时流转碧绿荧光。

    高个男子赞道:“好亮的夜明珠!”

    引路人声音透着得意:“全钟玄再无第二颗如此品级的珠子了!”

    高个男子问道:“如此珍宝,也不知要花多少银子,可是南珠么?”

    引路人暗自得意,答道:“眼力不错,不过却不花银子……”

    “这些琐事不要谈了吧?”为首那人语透不快。

    二人噤声,依光下行。楼梯下了很深,底部是一间暗室,室中只有一张方桌四把椅子,三人坐下,引路人将明珠收入怀中,四周重入黑暗,一人掌心忽然亮起,一方小盒之上射出蓝光,光芒渐成一张人脸,对三人讲了一席话后光灭影息。

    碧绿荧光重又照亮暗室,引路人问另一人道:“圣使可有确认?”

    明珠荧光虽然照耀四壁,但似乎照不到那圣使的脸上,兜帽下一片黑影,看不到相貌,只听得粗哑的嗓音道:“应该是他们不错。”

    引路人问道:“教主这么急着把这两个怪人送到钟玄,到底是为了何事?”

    黑面圣使道:“我亦不知,想必他老人家自有处置,再有消息了我立刻通知你,你这里先好生伺候着他二人,不可有任何闪失。”

    引路人身材不高,精瘦的面庞透着阴鹜,“圣使尽管放心,那二人在我这里最稳妥不过,只是他们和圣教的大事有何相干?”

    高个男子也问:“属下也是纳闷,本来教主差我震魄堂是去收回戊氓的,可是临到并县忽然更改了命令,要我们去捉那三个怪人。堂里人本策划四个一起收着,没想到怪人们竟阴差阳错地和戊氓起了争斗,目标损了一半,活人又给救走,教主他老人家真是神通广大,居然知道他们身在于家堡,属下心存疑惑,不知圣使能否释疑?”

    “教主刚才的训教你们也听到了,一切自在他帷幄之中,你们还不放心?”黑面圣使递来一股质疑与责问的口气,二人连忙欠身行礼。

    黑面圣使对引路人道:“其实你大可放心,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教主答应的就必然会给你,到时你坐拥大宁江山,凌驾万人之上,可别忘了圣教的好处。其实教主倒也不怕你反水,既然能把你扶上九重之位,也就能让你在人间彻底消失。”

    引路人道:“属下万万不敢忘却圣教恩典。”

    黑面圣使道:“忘不了就好。你马上就要成为登极之人,切不可心浮气躁,圣教助你上位,你这里一定要牢牢替圣教看住应天洞那边,不可有任何闪失!”

    引路人道:“有件小事牵涉到了应天洞,属下觉得应和圣使通个气,以免出不必要的麻烦。”

    “你要说的是司天监提前核录员生之事么?。”

    “并非此事。”

    “哦,那是什么?”

    “高犁文已知道了应天洞内的秘密!”

    “他怎么会知道?”

    “他也去过兰台!”

    黑面圣使沉吟片刻:“我知道了,我会特别留意颖王府方面的。”

    引路人继续说道:“还有件事不可不查!”

    “别卖关子了,有什么都说出来!”黑面圣使语气带了三分恼火。

    “前一阵子高犁文接见了一个司天监的新员,貌似他已在应天洞布子了!”

    “既然如此,就叫司天监的新员生们都失踪吧!”黑面圣使这句话却是对着高个男子说的。

    “交给属下。”高个男子领命。

    黑面圣使再次叮嘱引路人:“应天洞是重中之重,切莫节外生枝!”

    引路人身姿唯唯诺诺,但低俯着的脸上凶光一闪,“是,属下谨遵圣使叮嘱。”

    “如此甚好!”那人一直僵直不动,黑衣斗篷并未见丝毫颤动,仿佛说话不用呼吸一般,“下四堂做饵之事你切莫泄露,先安排震魄堂武担域过来帮你,吞心、溶神、垦魂三堂不日到京,届时明里是震魄加下四堂帮你,实际里上三堂在暗处策应。你这里人手安排得如何了?”

    引路人回道:“多谢教主,多谢武堂主。京里各重要位置要么已被属下招揽,要么已换上自己人,只等起事。”

    “甚好!甚好!”黑面圣使转头问武担域,“听说你手下这一路一直有伙子人在追,你可知是谁?”

    武担域道:“属下深憾未能亲自押运,致以让他们如此猖狂,听手下讲,那伙人的路数不是中原的,但并不知底细。”

    引路人一旁插话:“按照震魄堂几位大侠的描述,结合西边的情况,应该只有听雷城才有这个实力。”

    黑面圣使道:“听雷城?就是那个养马的?”

    “是,他们在西疆还是有些势力的。”

    “以一人之力竟能连毙震魄堂两名高手,还是在十四个人的围攻之下,嘿嘿,能耐不小哇!你试试看,此人若能用之则招为麾下,不能用就痛快杀了。”

    “是。”

    “杨铿还有几日回来?”

    “也就三四日的路程了。”

    “那一切小心,我随时找你。”说完三人起身上楼去了。

第二十二章 矛矢夜斗

    大宁西北疆乃是大漠戈壁的世界,瀚海连绵起伏直达天际,千里涸域寸草不生,只在大漠边缘散布着葱郁的点点绿洲,听雷城便是最大一处。此城东依忒渠大草原,北靠雪山,往西往南百里便是戈壁,城周水草丰茂,盛产良驹,因此主职贩马,内外一派富足的景象。

    齐家自玄祖齐峰扎根听雷城,几代时间将原来一处小小的部落整治得城高池深富甲一方,当今城主齐枭守成有方,远近百里莫不付耳供执。齐家于朝代更替之际慧眼识势,果断归附了大宁,捞了个自治的好处,只援例朝贡,其他一切概不受中央节制,俨然一处天外桃源。

    齐枭长子齐骏仁侠仗义、聪敏英武,辖内百姓都相信这位未来的新主会带领听雷城更上一层楼,远近只是个时间问题,齐骏因此涵大任于胸,事不论巨细,均一丝不苟稳妥办好。长林捉怪这事,齐枭摆明叫齐骏去露脸,面上并未答应并县的助拳请求,暗地里却默许齐骏带着弟弟妹妹出去历练,为防万一,又着一众武师相护。

    未成想人身蛇尾怪异常凶戾,折了自家两名武师不说,更将齐骊掳走,偏又给半路杀出的几个怪人杀死,齐骏虽说捡了名利双收的现成便宜,但心里一万个不爽。

    入夜,于家堡一间民房内,齐家人聚在一盏油灯前,众人脸上并无多少欢喜之色,相反,在长林中搭救的两个怪人的服饰举止让他们深感疑惑,对二人如何安置让他们犹豫不决。

    武师康在山道:“这二人怪是怪了些,但与咱们没什么瓜葛,我和夏霓川兄弟觉得留一笔银子给他们疗伤就算仁至义尽,其他就不要再管了!”

    陶晨道:“康师傅虽然说得在理,但我觉得这些人身上处处透着诡异。我和王冰、赵方、孟举鹏兄弟掩埋那个死人时把他的衣服褪了下来,你知怎的,他那衣服极其柔韧,刀刮不断剑刺不穿,触手还相当柔软,死者脸上的血根本就染不到衣服里,全部成滴滑了下去,也不知是什么布料,要不是那衣服小,我都想穿上试试了。”王赵孟三人连连点头。

    齐骕闻言问道:“那衣服现在何处?”他少年心性,比量着自己的身材和死去的怪人差不多,就想要来穿穿试试。

    陶晨道:“已经还给那个女子了。”

    齐骕起身:“我去找她借。”

    齐骊喝阻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要借也明天借,你一个男孩儿夜里上人家女子房里做什么!”

    齐骕不服气:“他们一男一女不是同处一屋么?”

    齐骏神色严肃,打断齐骕:“闲话先不要扯,这二人倒是如何处置,大家再议议看。”

    齐骊缓缓揉着受伤的臂膀,轻声道:“我看他们不像是歹人,如今八方异国人士来我大宁行商者多如牛毛,他们身材矮,语言不通,服饰又奇怪了些,可看起来和我们样貌极为相似,关键是文字相通。若说他们衣服怪,那前一阵子西边过来的利剑,咱们不也是造不出来直喊奇怪么?我觉得应该把他们带回听雷城疗养,伤好后让他们教教咱怎么缝制那衣服,学会了缝他几千套给将士们穿上,那岂不是个个都刀枪不入啦!”

    众武师闻言不禁暗自点头。

    夏霓川道:“可是那个男子身受重伤,这一路颠簸怎么能吃受得起,万一在路上有个闪失,咱们岂不是救人不成反害人?”

    陶晨道:“不如先把他们安置在于家堡,等伤好了再带他们回城。”

    康在山道:“那时不知人家还愿不愿意跟咱们走了!”

    众人一时定不出个结果,突然,静夜中传来一声女子惊悚的尖叫,莫不是人身蛇尾怪不止一只,又有怪物跑来搭救同类了?

    齐家人反应神速,齐骏第一个冲出屋门,翻身上房向声音来处望去。星光下,但见数条黑影向村外奔去。齐骏提气直追,其后众人有序应对,功力最好的康在山、陶晨上房追随齐骏,余者奔至马厩。

    齐骏好快的身法,在屋顶上几个起落便追上护尾的劫匪,他伸手成爪向劫匪后心抓去,口中喝道:“留下吧!”

    劫匪并不白给,早已听到身后追兵,待掌风袭来,纵身向前一跃,半空中翻身张弓搭箭,弦声响处,一支羽箭激射而出。

    齐骏一抓落空,脚下加力跃起又是一抓,但闻弓弦崩动,面门前恶风不善,他忙拧腰甩头避过羽箭,左手顺势抄到箭杆,就着身体下坠之势,反手将羽箭向那人猛甩回去。

    劫匪落地,齐骏的甩手箭同时袭到,力道毫不亚于硬弓,这人挽长弓轻轻一拨,羽箭落地,右手同时反探箭壶,又抽出一支箭迅疾搭在弦上。

    趁劫匪拨箭取箭的功夫,齐骏已然跃至他身旁,不待弓弦拉满,一拳朝他面门掼去。

    弦拉半途,劫匪不得不抬弓横格,被齐骏化拳为钩带住,手腕一拧夺下长弓。这人显然没想到齐骏一招便将自己下了数年苦功的兵器夺了下来,右手拽着一根羽箭兀自在手,他反应也颇快,挺箭杆直刺齐骏小腹。

    齐骏拧身上步躲开箭头,左掌顺势横削劫匪面部。掌缘如刀,劫匪躲无可躲,眼看就要脸开齿崩,忽然两声破空哨响逼近,是两名劫匪同伙左右各发一箭射来,齐骏翻身跃开,受制劫匪脱困,急忙跑走。

    双足未及站稳,又是两箭射到,一箭射向小腹,一箭射向右膝。

    齐骏暗道劫匪好生了得,黑夜里闻声辩物的功夫如此高强,箭箭直指要害,又在自己未及落地无处借力之时射到。他打起十足精神,使出家传轻功“马踏飞燕”,气沉丹田,屈膝抬腿,辨准方位,右足踏在飞来的箭杆上,腰眼一拧在空中连翻五个筋斗,横着荡出去五六步距离,身侧已有七八支羽箭扎在土中。

    齐骏横过长弓凝神戒备,但一众劫匪旨在劫人,并不愿纠缠,趁机迅速撤走。

    身后康陶二人这才跟上,康在山问道:“什么人?”

    “不清楚,但身手不错,箭法更是了得,我险些着了道。”齐骏抬手展示长弓。

    陶晨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齐骏回问:“村里什么情况?”二人摇头表示不知。

    马蹄杂沓,齐家余众手举火把急奔而来,齐骕老远喊道:“有人把那两个怪人抢跑了!”说完高举一套衣服,他还是念兹在兹地顺手取了过来。

    齐骏就着火光仔细查看长弓,长弓铁胎木皮,弓弦绷得笔直,非是一般膂力能够拉开的,弓背上刻着一个类似太极阴阳鱼的符号,可是并无凹凸之分,亦无鱼眼。他结合劫匪的身形与兵器,猜想他们应是县里请来捉怪的那一伙紫衣人,除此之外,近处又哪里有什么高手。只是紫衣人为何要劫走两个怪人,他却不明所以。

    齐骊问道:“哥,追是不追?”众人一起望着齐骏。

    听雷城素以侠义为训,如今方救得两个怪人,正准备带回城内加以笼络,却让人在眼皮子底下劫走,连对方什么底细都不知道,说出去不论听雷城还是齐骏都算栽了跟头。本来捉怪这事就让齐骏有面子没里子,此刻那一点面子都给人毫不留情地撕破了,年轻气盛的齐骏怎能善罢甘休。

    齐骏沉思已定,发令道:“齐骊回城报信,等我消息,其他人跟我追。”

    夏霓川精通追踪之术,带他本是为找寻人身蛇尾怪的,此刻劫匪已然走远,他的手段正好派上用场。众人策马沿长林外沿一路疾奔,不一刻,在初升的半月映照下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垄破房,貌似是个荒废的土地庙,刚近百步,齐骏喊声“小心”,十数支羽箭破空而来,众人纷纷拨打躲避。

    这箭并非冲人,而是直直射向坐骑。齐家众人内齐骏武艺最高,康在山陶晨次之,三人闻声辩物,挥马鞭击落羽箭。齐骕武艺略逊一筹,骑术却是最好,他一扯缰绳,胯下神骏斜刺蹿出避开来箭。其余人等格挡不及,坐骑纷纷悲嘶,尽数中箭栽倒。

    齐骕仗着高超的骑术,驭马左躲右闪冲向庙前,自矛壶抽出一杆铁矛直刺墙头一人。那人也不躲避,看看矛尖戳近,抬手连珠三箭射向齐骕人马。羽箭快似闪电后发先至,齐骕长矛招式使得过满,来不及收回格挡,在马上更是避无可避,只得弃矛矬身藏下马肚。一箭将将地贴着耳垂飞去,另外两箭结结实实地扎在马背上。骏马吃痛受惊,猛然一跃跳过庙门,落地时前蹄一软翻倒在地。齐骕就势滚开,这才未被马身压住。

    齐骏见羽箭劲足势疾,怕伤及坐骑,摘矛壶飞身下马,嘴里喊声“掷矛”,伸手掣出一支铁矛,看准一名劫匪,力灌右臂,铁矛激射而出。

    那劫匪日常射箭躲箭练得烂熟,听闻金器破空袭来,便引弓上格。

    普通羽箭或是暗器如此一格便可挡开,可听雷城这一手掷矛功夫独步天下,五十步内穿墙透壁,个别好手几能投掷百步,铁矛沉重,齐骏力猛,便寻常盾牌都无法防御,远非羽箭可比。

    铁矛本是扎向那人胸口,他一格之力并未架开,反而将矛尖斜斜地挑了起来,飞矛余势不收,矛尖狠狠扎到那人嘴里,贯脑而出,余力未尽,又将尸体带得倒跌下墙。

    夜里躲箭不易,齐家六名武师十足领略了敌方凌厉的箭法,己方一时无法近身搏击,顿落下风。听闻齐骏提醒后,众人纷纷摘下壶中铁矛向劫匪掷去,一时间箭来矛往,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劫匪一方十数名好手具是耳力过人之辈,且射术精熟射速颇快羽箭又多,占据着破庙居高临下,一时占了上风。夜空虽挂着上弦月,但掷矛所需光线终究不足,齐家每人矛壶中只有七八根铁矛,他们一边要凝神躲避飞箭,一边还要抽空掷矛反击,准头和力道就差了好多。飞矛给众劫匪一一躲过,飞箭可是毫不留情地往齐家众人身上招呼,赵方和王冰躲闪不及,一个大腿中箭,一个伤了后背。

    齐骏眼见己方陷于被动,心想只有近身才能施展长项,于是左躲右闪,一口气奔至墙边。他看准庙外一颗枯木加速冲去,脚蹬树干借力翻身上墙,一起一跃飘逸流畅,所经之处立时扎了一排羽箭。

    劫匪中有人道了声彩,接着三四支箭追身直射,齐骏马鞭连挥拨开羽箭,朝墙头离着最近的一名劫匪冲去。那人只射出一箭,齐骏飞起的一脚便已踹到面门,周围劫匪放箭解救同伴,三四支羽箭疾攻齐骏,齐骏也不收脚,合身在空中连续急旋,射来的羽箭被转力全数拨开,那一脚裹挟着旋转之势结结实实地蹬在了劫匪护面的双臂上,那人双臂尽断,肋骨也折了两条,一头栽下墙去,手里铁胎弓也被踹得弯了。

    有人在庙门前一声断喝:“都给我住手,不然我先弄死他!”

    齐家众人闻声住手,见齐骕被一人从背后逼住,明晃晃的匕首横在咽喉。齐家投鼠忌器,一时不敢乱动。

    小庙一侧驰出一辆马车,**名劫匪纷纷上马离去。待走得远了,一名劫匪牵来两匹马,先上马张弓对准齐骕,另一人推开齐骕也翻身上马,随即提缰离开,待跑出五步,二人翻身各放一箭射向齐骕。

    站在破墙头的齐骏心头一凉,亲兄弟就要亡命箭下,回城后可怎么和父亲母亲交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齐骕背心中箭而无计可施。

第二十三章 被罚扫山

    细雨霏霏,竹林幽幽,风摇雨刷,竹叶沙沙作响,更显林中寂静。自然的本色为雨水冲洗,愈显纯净剔透,空气满载着草木清香,深吸一口久久不愿呼出。草庐屋檐滴水成串,积成片片水洼,叮咚脆响,久听,心灵悄然归于宁静。

    而草庐下却有人无法宁静,山路泥泞不堪,让人既厌烦又无奈,这是常余扫山的第二日。

    扫山是司天监处罚学生的一种方式。

    司天监建于黄石山西麓,典藏观天史籍的应天洞在山岭环抱内的山谷东侧,二处由一条山径连通,因小径并不常有人行走,是以杂草丛生、蛛网密结,司天监每月都要组织人员扫山,剪除杂草以恢复通路。十余里的山路要爬过一道山梁,再下到谷底密林,绕过一面小湖,才能到达应天洞,正常人只走走也要一个时辰,扫山人要一步一步除草,恢复能供两人并排通行的路宽,没个三五天工夫是干不完的。扫山人被惩罚期间,不得在司天监住宿,只能在山里一间草庐起居,一应食用均需自理。

    蒙蒙细雨淅淅沥沥,看样子要下上一阵子了,常余没有雨具,只能淋着雨除草,还好初秋时节暑气未降,身上并不感到寒冷,只是湿漉漉地十分难受。这野草在夏季肆意疯长,不用三五天便能将小径隐隐盖住,何况距上次集体扫山已过去半月有余,如今若不仔细寻找,几乎要失去小径的踪迹了。常余手里的镰刀锈迹斑斑,割起草来十分费力,没一会便累得他腰酸臂软。竹声跑来叫他吃午饭,常余直了直腰,跟着竹声回到草庐。

    草庐只有一间屋子,起居饮食都在一起,灶台连着火炕,另有一张瘸腿的木桌和四五把旧木凳。竹声到灶内盛饭,常余坐在门槛上,听着竹声看竹声,心里打翻了五味瓶。

    这个新认的妹子让自己又爱又愁。打心里说,竹声清纯乖巧,又洗衣又做饭,铺好床再烧好水,自己简直过上了阔家少爷一般的日子,有她陪在身边自己一万个愿意,可是恰恰因为前天竹声跟着自己闹到了司天监大门口,这笔糊涂账算也算不清,惹得云大山恼怒,一罚就罚到了后山,再加上蒯大那一档子事,本来扫一遍的山变本加厉,现在要来回扫上三遍。除此之外,这么娇滴滴的一个女孩儿与自己形影不离,终究好说不好听,自己虽然很喜欢竹声,但始终以礼相待,然而男女授受不亲,众口铄金人言可畏这些道理常余还是懂的,时间久了,自己的脸皮总会给闲话揭掉几层。

    前天夜里刚到草庐,常余抱着一床被子,看到只有一间屋子一席炕,顿时犯了愁,再怎么说两个人也不能睡在一起呀,他想尽方法哄骗竹声离开,可竹声先是婉言拒绝,后来又委屈地梨花带雨,常余两手一摊,干脆叫竹声睡炕,自己拼了拼凳子准备挨上几夜。

    竹声人虽乖巧,但却很是聪明,看到这种情况早已心中有数,她和常余说出去办些事,过了一个半时辰竟然大包小包地又回了草庐。常余一看立时哭笑不得,只见竹声手里锅碗瓢盆被子褥子带了一大堆,显然是从石榴巷院子里倒腾过来的,一副居家过日子的架势。竹声也不搭理常余,自顾自地铺床扫地,一番倒腾下来,原本杂乱的草庐竟然换了一副模样,墙角更铺了一堆干草,垫了被褥,常余乐呵呵地往地铺上一坐,却被竹声拉了起来,说自己睡地铺,要常余睡床,二人争来争去,竹声嘴一嘟,常余便老老实实上炕去了。

    这一夜常余哪里睡得着觉,一来不习惯睡硬炕,二来竹声与他同眠一室,紧张地不敢弄出一点声响,最后实在是憋急了,半夜悄悄爬起来,出屋跑到老远美美地放了几声响屁。

    竹声叫唤常余,他这才回过神来,只见木桌上两菜一汤:一大碗碧油油的野菜汤,一碟炒辣椒,一盆白菜炖羊肉。竹声虽然不会烹珍烩鲜,但做的家常菜那叫别有滋味,常余昨天吃下第一口菜时就被竹声的手艺牢牢吊住了胃口。他夹起一块羊肉放进嘴里,一股浓浓的肉香窜进鼻孔,没有丝毫膻气,肉质肥嫩多汁,不腻不柴,满嘴鲜美,未及咽下,又夹了一块塞到嘴里,看得竹声在一旁直笑。

    这羊肉是蒯大送来的。

    那天夜宴蒯大答应了送常余羊肉,第二天下午便亲自收拾好一腔鲜羊,扛在肩上来到司天监,径直往大门里走去。门卫老远就看见一个屠夫油腻腻地背着一腔羊,以为是后厨订的,就没搭理蒯大。蒯大走到门卫身边,放着嗓门问常公子在哪儿,门卫问他找哪个常公子,蒯大却不知常余的名字,只是咋呼道常公子就是常公子,还有哪个。门卫好歹算个公人,平常架子拿惯了,眼里哪能瞧进去个小小的屠夫,嘴里就有些不干不净。蒯大是什么脾气,耳朵里哪能容得下一丁点腻歪,扑扇般的大手一掌掴去,直把门卫拍翻出去好几滚,爬也爬不起来,只是不住嘴的哎呦。

    院子里的官员和老师一听全都跑了出来,蒯大见十几个人围着他,他还左一句右一句问常公子在哪儿。然而众人看到趴在地上的门卫,纷纷谴责蒯大,这粗汉给说恼了翻了脸,把羊往地上一摔,跨上两步一拳一个,转眼的功夫,院子里除了他自己再没有站着的人。

    躲在屋里的学生看到事情不妙,赶紧跑到后院找云大山报信,此时倪子平已带知微道人先去了应天洞,云大山正在屋里训斥常余,竹声泪痕未干,满面飞霞地在屋外角落里焦急地等待。学生把前院的事一说,云大山刚刚趋缓的怒浪又翻涌起来,大步流星跟着报信学生趋到前院,见座黑塔杵在当中,满院狼藉,众人挨了揍干脆趴着不起来,害怕起来再给揍趴下。

    云大山厉声喝斥,蒯大斗发了性子,哪里管什么官府,冲上来就要揍云大山,得亏常余跑了出来,急忙喝止。蒯大手举在半空,一眼看到了正主,凶神恶煞的脸瞬间咧嘴大笑,说还是动手这招好使,一动手常余就出来了。

    常余脑子都要炸了,竹声如影随形,自己已给云大山罚了扫山,他怎么会想到蒯大真得来给自己送羊肉,还挑在这么个节骨眼,最要命的是他怎么就把众多官员和老师打得满地找牙,铁锤一般的拳头就差点招呼到云大山脑袋上了。常余跑到蒯大身边,扫了一眼地上趴着的眼含忿怒的众人,拉着蒯大想往外走,蒯大哪里是常余能拉得动的,他先拎起粘了满地灰的羊,往常余手上一堆,常余一个没拿住,羊又掉到地上,蒯大笑话常余手无缚羊之力,接着伸手一指地上躺着的众人,警告众人不要欺负常余,要好好待他,否则再来挨个胖揍,说完掉头就走,走出几步了一回头,刚想爬起来的几人又老实趴了回去,蒯大冲常余一咧嘴,说改天来找他喝酒。

    凶神一走了之,留下常余面对众人的诘问,大伙把莫名其妙挨揍的愤怒全都化为埋怨撒在了常余身上,云大山更是恼火,指着常余的鼻子,把扫山罚成了三遍。

    嘴里嚼着鲜嫩的羊肉,再夹上一筷子青辣椒,虽有些烦心事,但耐不住吃喝的美妙,常余本是个豁达之人,又兼年少,心头挂不住长愁,美味下肚,美人在侧,烦心事早抛到一边,他转脸一看竹声只是瞅着自己吃,却不动筷子,便问道:“你怎么不吃呀?”

    竹声甜甜一笑:“哥哥先吃吧,我不饿。”

    “还不饿,都听到你肚子叫啦!”常余给竹声夹了一块肉,“咱们说好了的,是兄妹,不是主仆,要吃就一起吃,要么我也不吃了。”说完就要放筷子。

    竹声连忙摆手,自己端起碗来,“我吃我吃,哥哥也吃吧!”

    常余冲着竹声一笑,“这才是我的好妹妹。”

    竹声扒了口饭,皱皱眉头,“菜做的不好吃,哥哥别见怪。”

    “哪里不好吃了,这是我长这么大吃过最好吃的菜!”

    常余夸赞得有些过,但竹声还是眯着眼笑了笑,“哥哥就知道夸我,岂不知我真的用心做起来,管保哥哥一个月胖三斤,只是这里东西都不趁手,材料又差,所以只能做成这个样子了,哥哥将就着吃个饱,下午我回趟城,买些好材料好好整制几个菜,再打壶酒,咱俩儿好好喝上几杯。”

    常余又塞了一块肉,呜呜囔囔地说:“你还会喝酒?”

    “喝酒谁不会啦,真是小瞧人!”

    常余脑子里邪念一闪,随即暗骂自己龌龊,于是转口道:“你可有银子买菜?我身上没有带。”

    “咱家里十几根金条呢,怎么吃能吃掉呀,哥哥就不用操心啦!”

    一个“咱家”让常余心里暖融融的,自打离开父母北上,已许久没有家的感觉,想想自己居然时来运转,连遇贵人,下半辈子光是那些金条就吃喝不尽,身边的妹子俊俏可人,待自己仕途稳定,就找人作媒,回家再把爹娘接来石榴巷养老,悠悠闲闲地享受人生,这一番美好的小日子景象在常余脑海里连篇浮现。

    一旁竹声看常余说着说着傻笑发起了呆,问道:“哥哥想什么呢?先吃饭呐!”

    常余回过神来,瞅着竹声,心里一阵得意。“妹子待我真好,又能照顾我,又会做这一手好菜,周老板居然让你给我当侍女,真是大材小用。”

    竹声哪里听得出常余的弦外之音,只是道:“不能怪大姐,遴甄坊里的姐姐们实在是多才多艺,我年纪又小,只能做一些杂活,不过哥哥放心,我会的还多呢,以后一样样拿出来,叫哥哥不住嘴地吃惊。”

    常余试探未果,就着竹声的话问:“是么,那你还会什么?”

    竹声灵眸一转,贼兮兮地对常余说:“我会洗脚!”

    常余一口饭呛进嗓子眼,喷得鼻子嘴巴桌上满世界都是,眼泪也出来了,心想这个小姑娘看着娇羞,没想到这么顽皮,怎么刚处了两天就把自己在遴甄坊的尴尬事抖搂出来,见她笑得银铃一般,常余伸手去咯吱,竹声一跳,红着脸跑出庐外。

第二十四章 山夜小聚

    美美地吃了竹声妹子烧的午饭,常余浑身都是精神,扫山不易,得抓紧时间,于是他也不休息,扛起破镰刀就出了门。本来竹声说要帮他一起除草的,可一来镰刀只有一柄,二来常余只想自己受罚,不愿竹声跟着受累,就吩咐她只管买菜做饭。

    整整一下午细雨未停,常余浑身湿透,脚上全是烂泥,干得筋疲力尽,抬头发现道路清了还没一箭地,他一口气泄了,心想反正三遍扫山,也不急在这一时,看看天色变暗,于是转身回到草庐。

    老远就听到一个大嗓门在草庐外嚷嚷:“你不能这样弄!肉不是你这样做的!”一听便知蒯大到了。

    常余紧走两步,喊了句“蒯兄”。蒯大一扭头:“老弟你回来啦!”

    草庐前,竹声正在整制一条猪腿,蒯大扎着膀子杵在她身边,屋里出来一人,却是刘得川。常余忙同二人见礼,问道:“刘兄蒯兄,你们怎么到啦?”

    蒯大抢着道:“下午洒家在摊子上看到小竹声买菜,就把她叫过来问话,她说你被罚了扫山,洒家拿了砍刀就要去你那衙门讲理,正好老刘下午看场子,跑过来拦住洒家,又问了小竹声一遍情况,这才跟着她一起到了这儿。”

    刘得川对常余道:“蒯大就是火暴子脾气,一言不合就动手,也不看看什么情况,司天监处罚学生是公事,他跟着瞎起哄,越哄越乱,这倒好,把常兄弟罚在了这荒山野岭,我还没找他理论呢!”

    蒯大道:“你理论个毛,那些贼厮鸟凭什么罚常老弟,他是作奸犯科啦还是杀人越货了?洒家改天非得去给他们理理皮子不可!”

    刘得川道:“行啦行啦,说好了来和常老弟喝酒的,尽讲些不痛快的话,快些进屋,别打扰竹声做菜。”

    蒯大一听更急了:“还说做菜,小竹声你说,我那一腔羊呢,你给弄哪儿啦?”

    竹声刚才孤身一人,给蒯大急言快语挤兑了一通,又不敢回嘴,给气得粉面煞白,一看主心骨回来了,心里顿时有了底气,马上回顶了蒯大一句:“我抬不动,送人了!”

    那腔羊别说娇小的竹声,就是常余也扛不到这里,况且气温尚热,不赶紧食用,肉过夜就会变质,于是常余叫竹声只割下二人吃的量,剩下的全给了司天监后厨。听竹声说把羊送了人,蒯大气得虎目圆睁,狠狠地瞪着竹声,却又不能对女孩子动手,嘴里只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刘得川劝道:“你蒯大何时变成个小气之人啦,不让常老弟笑话么?”

    蒯大一只大手来回抚慰胸口,直呼气死我也。

    刘得川接着对常余道:“这蒯大听说羊肉送人了,他就要赶着现杀肥猪,我赶紧给他拦下,我说你把常公子当什么了,就是猪也吃不下你这一头猪呀,带条猪腿足够啦,这不,竹声正在整制呢。”

    常余尴尬地笑笑,心想刘得川这话说得和骂街也差不多少,他赶紧施礼感谢蒯大。蒯大受捧不受欺,两句好话一入耳,怒气顿时烟消云散,可转脸一看竹声,唠叨又起:“小竹声,猪腿不是你这样弄得,你看看你把这好货给糟蹋的。”

    竹声烦透了蒯大的指指点点,用快刀片下一大条肉,把猪腿往蒯大眼前一搁,“会做你做吧!”言罢抱起厨具食材进了草庐。

    蒯大不怒反笑,冲着常余一挤眼:“你这小媳妇儿脾气不小呀!”说完拎起猪腿,“老子做就老子做,看是谁做的好吃!”

    蒯大跑到一边鼓捣猪腿去了,常余先请刘得川进屋,再拿干净衣服到庐外角落换上,之后进来与刘得川闲聊。刘得川放话,区区扫山不用常余劳烦,明天他找十几二十个伙计来,不用一天就能把前前后后都打点好。这边竹声很快烹制了四样小菜,温了酒叫二人先喝起来,常余叫蒯大来喝酒,他在外边说等猪腿做好了再进来喝,于是二人先对饮起来。

    雨夜天黑得早,气温已有些凉了,几杯温酒下肚后,身上的寒湿一扫而光。竹声调的四样小菜个顶个得美味,一碟时蔬什锦清爽利口,蔬菜嫩脆多汁,草香扑鼻,甜中微苦,颇具野味;一碟酱猪耳酱香浓郁,红白相间,骨肉筋道,撒着生蒜粒更提肉香;一碟**藕软糯弹牙,色泽金黄明亮,桂香隐隐,蜜意浓浓;一碟酒糟鱼无鳞无刺,醪香四溢,鱼肉白嫩细腻。

    只四碟小菜便吃得常刘二人不住地吧嗒嘴,不一会,竹声又端上了一枚蹴鞠大小的狮子头,一盘松香里脊,一盆汆白肉,一盆老鸡汤,蒯大也拎着黑乎乎的烤猪腿进了屋,他把猪腿往桌上一搁,叫竹声去拿把刀来,竹声瞥了瞥黑乎乎的猪腿,不情愿地回身取来一把菜刀,蒯大三下五除二把腿肉剔了下来,大家一看,红扑扑的肉还冒着血,显然是没有烤熟。

    众人落座,先喝了一杯酒,蒯大又吵吵着要大碗,竹声只好给他拿了个吃饭的碗。再一尝菜,三人纷纷点头,常刘二人点头是因为蒯大的烤猪腿虽然卖相一般,但入口鲜嫩,烟香扑鼻,蒯大点头那自然是被竹声的手艺折服,直呼好吃。

    常蒯刘三人推杯换盏,把竹声一人冷落在一旁,竹声本来和常余约好晚上你侬我侬对酌几杯,没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搅了自己精心为常余安排的晚饭,打回来的路上心里就不痛快,蒯大又因烹制猪腿的方法和她大叫大嚷,更让她恼火,等到了桌上,看到蒯刘两个粗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虽说这肉是蒯大送的,可菜却是自己辛辛苦苦费尽心思做给哥哥的,现在常余倒不大好意思吃菜了,这让竹声一口闷气无处宣泄,坐在边角狠狠瞪着蒯刘二人。那二人只管和常余喝酒说笑,哪里看她竹声一眼,气得小姑娘起身出屋。

    蒯刘二人大大咧咧不以为意,可常余自始至终都把竹声的情绪看得一清二楚,他也有些愧疚,于是借故解手,溜出草庐来找竹声。

    竹声抱膝坐在草檐下生闷气,看到常余出来找她,委屈如江河决堤,化为泪水冲出护岸。常余最怕女人哭,一时又手足无措。

    竹声边哭边控诉:“本来都是给哥哥精心做的菜,却给他们两个吃了,说好的我们兄妹俩喝酒聊天,他们非要凑热闹,竹声不喜欢他们在,唔唔……”

    常余轻轻拍背抚慰竹声,绞尽脑汁悄声地哄着。竹声嘤嘤哭泣了一会,擦了擦眼泪,对常余说:“哥哥进去和他们喝酒吧,我到附近散散心,不想见到他们。”

    常余无奈,只得叮嘱她别跑远了,吓唬说山里有土狼,自己转身进屋和蒯刘继续喝酒。

    蒯大似乎和竹声不对付,问她跑哪儿去了,常余也不好直说小姑娘发小性子,只能说她闷得慌出去透透气。蒯大看常余那股扭捏的劲儿嘿嘿一笑,指导常余说女人要管,男人不拿住了她就要翻天,现在都敢不给男人的兄弟们面子,这过了门以后还不要上房揭瓦。常余窘地摆手连声否定,刘得川在旁边嘿嘿地笑,问蒯大怎么转性不怕家里的河东狮吼了,居然恬着脸给常余说调妻经。三人笑着推杯换盏,早又聊到其他地方。

    静夜中,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女子尖叫,三人的哄闹戛然而止。

    “竹声!”常余心中一揪。

    刘得川喊声“走”,蒯大伸手拎起常余,把他夹到腋下,和刘得川出门向声音来处飞奔过去。

    蒯大天生神力,腋下夹着常余,脚下蹚开长草,丝毫不减速度,刘得川瘦长的身体十分轻巧,奔跑起来倒像是在草上飞翔一般,慢慢地冲到了前边,不一刻,身后草庐的灯光已然看不见了。

    此刻雨势已大,湿漉漉洇满天地,蒯刘带着常余奔出一阵,刘得川忽然一抬手,二人停下脚步,蒯大放下常余,示意他噤声,随即低伏在长草之下。雨夜光微,刘得川在奔跑中仅凭听觉与江湖里几十年摸爬滚打的经验,感觉附近似有异样,于是停下来仔细辨听。

    左右除了雨水冲刷树叶的声音外,常余什么都听不到,他一颗心紧紧系在竹声身上,生怕自己的臭嘴坏事灵好事不灵,心里一急,猛然站了起来。

    蒯大在旁边一扯常余的小腿,常余站立不住仰面摔倒,这一摔恰好避开了击向胸口的一只手掌。

    刘得川听得有人偷袭,弹起身子,双掌推向偷袭之人。那人侧身避过,伸膝盖上顶身在半空的刘得川。刘得川腰眼使劲,一个前空翻躲开这一击,身子未落,就着空翻之势双掌回推偷袭之人。

    那人在微光里见刘得川一跃之下直击、空翻、回击一气呵成,迅捷灵巧,他心想正常练武之人,练了身法就疏于力量,此人身法了得,力量肯定稍逊,于是对着刘得川手掌反推出去。

    刘得川知晓此人用意,也想试试对方功力,便使出七成力,只听得一声闷响和一句哎呦,那人被刘得川震得双臂酸麻,一跤跌倒,刘得川身在半空,一击后倒飞出去,稳稳落在地上。

    偷袭之人不止一个,这边又窜出来两人直取刘得川,可巧经过蒯大身边,夜黑视觉不清,二人被身在暗地的蒯大一巴掌一个拍在地上,接着又是一人一脚,饶他二人是习武之身,也被蒯大神力打得爬不起来,若换了常人,这两下早已骨断筋折了。

    刘得川来到倒地那人身边,微光中只能看到身形轮廓,此刻那人手臂无力,躺在草中爬不起来,刘得川伸指点中此人的穴道,拽着领子把他拎了起来,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冷哼了一声却不回话,刘得川一指戳在那人的肋骨缝,疼得他身子弓成了大虾,刘得川再问,那人咬咬牙仍是哼的一声。

    蒯大拎起身边两个人也同样问道,此二人领教了蒯大的手劲,倒是没敢冷哼,可也是一句话不说,蒯大急性子,重重地把二人往地上一摔,二人身上喀啦直响,趴在地上不住嘴地哀嚎。

    便在此时,本来以为身周已再无偷袭者的蒯刘,突然听到树冠上传来一个如同夜枭般的声音,不觉得后脖子发麻。

    “欺负些喽啰,真是大英雄啊!”

第二十五章 幽林激斗

    刘得川蒯大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少年,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人,本以为制住了偷袭的几个人便控住了局势,但两人竟没一个察觉到头顶上一直潜伏有人,直是十分惊诧。

    刘得川先伸手点住手中人的穴道,再将他往旁边一扔,抬头向上问道:“何路英雄,报个万儿吧!”

    头顶上却没了回答,三弹指之后,蓦地刘得川脑后响起那人的声音:“凭你也配?”

    与此同时,蒯大的提醒也到了。“留神身后!”

    刘得川后颈一凉,心惊此人好轻好快的身法,今夜看来是遇到了高手,夜黑视觉不佳,小心为上,自己功夫较蒯大为高,先全力以赴拖住此人,叫蒯大带走常余,凭着自己的功夫,脱身应该不难,其他的事情容后再说。

    心念只在电光火石间一闪,他立刻冲蒯大大吼:“带人快走!”随即左肘疾往后击,身体左转,右拳借势横抡。

    夜色微光之下,刘得川见身后白衣敌人格外显眼,二人过招,试探多过真斗,黑暗中仅凭耳力辨闻风声,如此快如闪电地拆了十几招,感觉对手身法着实了得,招数变化精奇,但力量有限,自己若沉心应付,打成平手不是难事。正想到此,暗中不知何处潜来两人,挥掌向刘得川攻来,刘得川分神御敌,背上被白衣人扫了一腿,虽未伤及内脏,但皮肉着实疼痛。

    刘得川大怒,对方明摆着仗势欺人,肯定不是名门正派之人,要想全身而退,不拿出真功夫是不行了。他身随意转,撤步拧身躲开一掌,借转势挥拳击向另一人,再转再击白衣人,集防御与攻击于一体,正是他的看家本领——陀螺十八。

    此招数一转十八圈,一圈快似一圈,一招狠似一招,每圈中并藏着五六招变手,无论对手躲向何方,他这圈都转向对方。刘得川一圈打出三拳,逼开实力稍弱的两名偷袭者,马上变手进击第二圈,拳风呼呼作响,毫不留情,直往敌手要害招呼。

    刘得川明面上是“水生金”船行的督船大师傅,江湖上实际是江南五帮十二派“潜沙帮”的帮主,接过他使全“陀螺十八”的人只有周柔的哥哥周刚一人。那时正是五帮十二派推举盟主之际,周刚击败刘得川后一路过关斩将,最终夺得盟主之位,刘得川对周刚无比佩服,因此他对遴甄坊亦是十分照顾,除此之外,与他交过手的人都未见全十八圈便已落败。

    刘得川以一敌三,丝毫不落下风,白衣人仗着身形诡异,轻飘飘地躲开刘得川的每一圈进攻,但另两名偷袭者渐感不支,在刘得川陀螺转的第六圈上已无进攻之力,再转两圈,已有一人脸上狠狠中了一脚,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白衣人见刘得川威猛,一声唿哨,黑暗中又窜出三人,上前夹攻刘得川,这下可恼了旁边的蒯大。

    蒯大本名尤思德,是北方一家镖局的镖师,年轻时因为私通一家大户的女儿,被人发现后捉住吊打,他被打急了眼,神力挣脱开绑绳,将家里一十五口人杀得干干净净,之后畏罪潜逃到了江南,被周刚收服,给他找了糊口的营生又娶了媳妇儿,让他蓄须改名,隐藏在钟玄做了名屠夫。

    蒯大在旁边看着刘得川“陀螺十八”将要取胜,敌方忽然又跑出来三人不要脸地群殴,他功夫虽说差着刘得川一大截,但是刚猛之力天下少有,心头火苗乱窜,发一声喊轮双拳冲了上去。

    刘得川本拟叫蒯大带着常余先走,一看他愣乎乎地冲了上来,自己陀螺转还要顾着避开他,一时转速立减,气得大骂,蒯大一旁还在回嘴。

    蒯刘二打五,一个刚猛一个灵动,瞬间将对方压了下去。白衣人见势不妙,再次呼哨,此次再无太多人上前合围,只有一人冲着草丛里的常余而去。

    蒯大本来护着常余,刘得川尚可放心打斗,蒯大这一下发憨,把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常余漏给了凶徒,倘若他出了什么岔子,自己没法向颖王府和遴甄坊交代,念及此处,身子随着旋转的势头腾地飞出,后发先至,双掌疾袭偷袭常余之人。

    偷袭常余之人知道刘得川厉害,忙闪身躲开老远,常余一时无碍,但身后蒯大一声惨叫,显然已着了敌人的道,他忙护住常余,身周白衣人带着五名凶徒复又攻了上来。

    刘得川以一敌六,饶是天上的金刚也没这么大神通,他渐感不撑,手脚左支右绌。

    白衣人瞅准机会加紧进攻,招数越来越快,双指倏然探出,直取刘得川双睛。

    刘得川刚挡开另两人的攻击,待反应过来时指尖已近双眼,也亏得刘得川江湖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眼见双目就要活生生被白衣人抠出,他立即紧闭眼睑,头尽力后仰,同时嘴里一口浓痰向白衣人袭来的手掌吐去。

    但凡喜爱穿白戴素之人,那是极好干净的,刘得川正是想到此处,在危急之下才兵行险招。果然白衣人看这一口浓痰将将沾上皮肤,恶心得猛然抽回手掌,心头火气,右脚随回手之势飞起,直取刘得川小腹。

    刘得川为躲上招,身子仰着躲无可躲,干脆丢车保帅,气凝丹田,硬生生用小腹挨了这一脚,但觉一股大力撞来,五脏六腑似翻了个个,身子倒飞而出,喉头一甜,在半空中喷出一片血雾,落地即刻昏厥。

    蒯大刚才被白衣人在胸口拍了一掌,一时背过气去,此时醒转,正巧看到刘得川被伤,以为白衣人把刘得川一脚踢死了,夯性轰然大发,抡双拳又冲了上去。他只是仗着力大神勇,功夫远比不上刘得川,哪里能对付得了众贼,白衣人都未出手,三招不出,被一名凶徒一手刀砍到脖颈,蒯大只觉眼前一黑,晃晃荡荡支撑了两步,竟是未倒,待头脑一清明,返回身又冲向凶徒。

    那白衣人虽然躲过了刘得川的一口口水,但毕竟还有些唾沫星子溅到了手上,心里早已起火,再者自己在此身负密任,若被这些人透露出去有人在黄石山后山躲躲藏藏,恐怕要坏了大事,活口是绝对不能留的,杀心一起,分开众人,亲自上前攻击蒯大,一掌一掌毫不留情地向他身上招呼。

    蒯大仗着皮糙肉厚生挨白衣人的攻击,脏腑早已震荡难耐,可一口气拧着他非要把白衣人生掰了不可,正所谓横的怕不要命的,蒯大这一玩起命来,加上声声暴喝,雨夜里便如凶神一般,白衣人竟有些发憷。然而功夫毕竟有高低,白衣人最终一脚将蒯大踹飞,蒯大一口血冲到口腔,但他想着人血宝贵不能浪费,便硬生生又吞回肚里去,谁成想这一噎直噎得喘不上气,竟趴在地上背过气去。

    常余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早已吓得躲在草丛里一动不动,眼见白衣人就要上前灭蒯刘二人的口,他毕竟心热,忽然开口大喊“救命”,这一嗓子在静夜里倒把白衣人吓了一跳。

    白衣人倏忽间已站到常余面前,二指随身而至直戳常余双眼,常余吓得一闭眼一缩脖,嘴里倒是不安静,大叫一声“妈呀”。那白衣人这一招乃是虚招,一探发觉对方丝毫不会武术,只是不住嘴的大叫,空山夜静迟恐生变,白衣人变指为掌,向常余头上劈去。

    山风徐动,夜雨轻飘,一瞬间,仿佛万物静止下来,雨水竟不落地,滴滴聚到常余面前,白衣人劈来的手掌被汇聚的雨水裹住,居然无法动弹。白衣人吃惊不小,用力回抽手掌,但手像是被吸住一般拔不出水团。

    常余闭着眼等死,可并没有什么东西拍在脸上,反而丝丝清凉,睁眼一看,眼前一大团水裹住了一只手,雨滴还在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那白衣人正惊恐地回抽手臂。

    白衣人从未遇到如此诡异的情境,心下显然慌了,他当是常余搞的鬼,另一只手使全力拍向常余。

    常余又是一声惨叫,可同上次一样,除了听到白衣人疑惑夹杂着惊恐的闷哼外,只有沙沙的雨声。常余睁开眼来,只见白衣人两手一脚在自己身前被三团水分别裹住,看来他两手被困后仍不死心,想使坏撩自己的阴。这下轮到常余纳闷了,难道自己有神灵附体,居然穿了水甲?他急忙往后一跳,躲开凶神恶煞一般的白衣人,但那三团水仍然裹着白衣人不能挪动。

    白衣人怒骂:“臭小子,你对老子使的什么妖法,还不赶紧放开老子,看老子不撕碎了你!”他嘴里越来越不干净,雨水又汇聚一团,牢牢地糊住了白衣人的口鼻,这一下白衣人连呼吸都不能了,更别提爆粗口,胸口越来越憋闷,忙运功闭气苦苦支撑。

    常余毕竟胆子小,再不敢去招惹白衣人,他跑到蒯刘身边查看情况,一探鼻息,尚有呼吸,只是十分微弱,得立即为他们找医师疗伤才行,可在这荒山野岭,一时半刻又去哪儿找人。正在慌乱之中,常余忽然想起刘得川送给自己的那颗疗伤灵丹,丹药此刻就在草庐,救人要紧,少不了跑这一趟。

第二十六章 恩将仇报

    白衣服的歹人要掌毙常余,却被突如其来的神秘水团牢牢禁锢,不只是他,连常余看着都又惊又怕,他胆子还是小,也不敢去招惹白衣人,也不敢去招惹鬼怪神力,只赶着回草庐取丹药,救刘得川和蒯大。

    他拿定主意,起身下意识地回头扫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惊得他一跤跌在地上。原本困在身后的白衣人此刻无影无踪,连他手下的帮凶也一个不见了,后脊梁一阵一阵发毛,别真是闹鬼了吧?先是神秘水团,接着又玩消失,赶巧这时草丛里又传来“呜呜呜”的怪声,常余大惊失色,喊了句“妈呀”,掉头朝草庐跑去。

    这一顿狂奔,山路湿滑泥泞,也不知摔了多少跟头,他一心救人,也顾不上狼狈,老远看到草庐泛出的烛光,心头微暖,加速跑了进去,余光惊觉墙角站着一个女鬼,吓得常余滑到在地上放声大叫。

    那女鬼果然厉害,一声尖叫把常余的惊叫压了下去,常余觉得不对劲,这声音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待定神,自己险些笑了出来,原来是好端端的竹声。

    竹声给突然闯进草庐的常余吓了一大跳,本来她因为生蒯大的气,自己溜达出去散心,刚走了一阵,便听到山里那声尖叫,她赶忙跑回草庐,但屋里只有一团狼藉的桌子,三人已不知去向,竹声也不敢乱跑,只能焦急地在草庐中等待。

    看到常余,竹声转惊为喜,二人简要地互通了消息,常余急于找丹药,忙问竹声把东西放在了哪里,竹声转身从一个包袱中掏出了药盒,常余转身就要回去,想了想终究胆小,便叫竹声同自己一起去救蒯刘。

    兄妹两个举着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打斗之处,常余生怕蒯刘也被鬼魅抓走,急近前观看,二人兀自趴在泥泞里不省人事,他这才放下心来。打开药盒,将药丸分成两份喂给二人,竹声又用手掬了些干净雨水为二人送服,瞅着这颗卵大的药丸如此物归原主,常余不禁苦笑。

    药灌重楼,蒯刘肚子里咕噜噜响了一阵,半柱香的时间先后睁开眼睛,但神情迷茫,没一会又沉沉睡去。

    常余长出一口气,看到二人醒转,知道他们应该没有大碍了,以后好好将养,现在得想办法把他们弄回草庐。

    这边竹声捅了捅常余,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草丛,常余侧头竖耳静听,刚才把自己吓跑的“鬼叫”再次响起,但这次有了火把又有竹声在身边,常余胆子大了不少,探过火把向声音来处寻去,只见长草之中两人被绑缚在地,一人嘴被塞住,正弓着身子“呜呜”呼救。

    常余离近一看,不觉又是奇哉怪也,这人居然是朱珠,旁边不省人事的居然是王因然。

    也不知道是因为火把的照耀还是火冒三丈,朱珠玉面通红,刚一松绑就狠狠拧了常余胳膊一下,疼得常余一蹦多高。

    竹声在旁边看着既心疼又来火,一把推开朱珠,怒斥:“你干什么!”

    朱珠十足的小姐脾气,被哭翻司天监的小姑娘推了这么一把,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胸中火上浇油,话也说不出来,气得伸手便去揪竹声头发。竹声护兄心切,一改往日乖巧模样,毫不手软地也扯住朱珠的头发,两个女孩顿时撕扭在一处,尖叫之声不绝于耳。

    这一架倒是瘦弱的竹声力气大些,她毕竟是在遴甄坊苦出来的,什么力气活没干过,而朱珠却养尊处优惯了,是个连地都不扫的大小姐,这一动起真格的来,登时落了下风。常余赶忙上前拉架,却半天也劝不开二人,干脆一把搂住竹声的细腰,一挺身将她抱开。竹声手底下真不留情,就着常余的劲,顺势薅下朱珠一把头发,疼得大小姐尖嚎一声。

    朱珠吃了亏更加怒不可遏,看看自己够不着竹声了,两只手便如铁钳一般在常余的后腰狠狠拧了几下。常余吃痛躲闪,一步没踏稳,抱着竹声就要栽倒,他却怕摔着竹声,半道上一拧腰,让自己后背先着地,竹声还真瓷实,身子一蹾,砸得常余“吭哧”一声,感觉肠子差点给挤出来。

    朱珠趁二人摔倒之际跑上来冲着竹声乱踢,常余急忙翻身护住竹声,任自己背上屁股上狠狠挨了几脚。

    竹声见常余为护自己再次挨打,心中大急,又要站起来与朱珠厮打,却被常余牢牢摁在地上,这一下心疼加委屈,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朱珠怒气未消,右脚仍不住朝常余踢去,一脚力使得猛了,左脚一滑,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她一个姑娘家又惊又气又打又踢,已是筋疲力尽,但心中委屈实在难以发泄,坐在地上也是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常余虽说挨了朱珠几脚,但女孩子能有多大气力,一些皮肉之苦而已,但两个女孩儿放开嗓子嚎啕大哭,争先恐后竟似要在这上头也分个高下,他实在手足无措,最是见不得女子哭泣,美人泪断肠汤,常余头疼欲裂,嘴里只有翻来覆去劝道:“别哭了,哎呀,都别哭了!”

    二女哭了一阵,竹声先收住眼泪,此时常余还保持挡着她的姿势,见哥哥如此维护自己,心头一甜,登时飞霞满面,缩在一旁再不敢触碰常余的身体。

    朱珠坐在地上恣意宣泄。她晚上好端端地睡着了觉,忽然感到背后剧痛,随之气闷难耐,睁眼一看,自己居然被人扛在肩膀上奔跑,周围一片漆黑,雨水浸透衣衫,凉凉地贴在身上好不难受。她一惊非小,意识到遇上了危险,忙满吸一口气,放声尖叫。

    扛着她的人吓得一栽歪,把她摔到地上,朱珠一口气还未喘匀乎,嘴里便被塞了一团臭布,闻之欲呕,这一呕又喘不上气,只能强自克制,但一颗心早被吓得要跳出胸膛。

    劫匪还有同伙,催促快走,那人又扛起朱珠。朱珠哪里肯干,虽然手脚被绑,但她卯足了劲儿扭动身体,那人一时竟无法抓住朱珠。旁边人又出了馊点子,随即后脑剧痛,人又昏了过去。

    待再次醒转,只听得不远处窸窸窣窣传来拨草之声,朱珠下意识地想大声呼救,无奈嘴里塞着臭布,只能发出“呜呜呜”的闷响声,微光中看见一个人的身影,他倒似比自己更加惊恐,居然转身跑掉了。那人一跑可好,身边除了沙沙的雨声再无半点声音,朱珠又“呜呜”了几声,但山林里万籁俱寂,哪里有半丝回应,怕黑的天性如潮似涌般袭向朱珠,她不得不在恐惧中苦苦等候天亮。

    谁知没过一阵,远处传来火光,这让因冰冷和惊惧而抖成一团的朱珠顿觉温暖。待来人接近,火光下认出竟是常余,旁边跟着那个和他不清不楚的小姑娘。朱珠再次呼救,这才得以解脱,但她见到常余后莫名其妙地不喜反怒,满腔委屈毫不客气地发泄在他身上,这才引起二女的一场撕扭。

    朱珠嚎了个痛快,心里舒服了不少,她渐渐收住哭声,看了看身旁尴尬的常余,又看了看躲在一边的小姑娘,酸溜溜地对竹声说道:“对不起了,刚才不应该打你相好的,是我不对,给你赔礼道歉了。”

    竹声本来性格腼腆柔顺,要是有人对她打打骂骂,她最多也就是赌赌气躲得远远的再不相见,今夜看到朱珠对常余动手,直比辱她欺她更重百倍,她也不知哪里窜上来一股戾气,为哥哥打了自己人生的第一架,此刻蛮劲早过,在常余的呵护之下既甜蜜又羞涩,正躲在一边不知所措,听朱珠虽向自己道歉,但是酸溜溜得听着好不别扭,一羞一妒,竹声再也不看二人,头扭到一旁再不吭声。

    常余看到朱珠平静下来,心头千钧重担这才放了下来,他向朱珠询问遭遇,朱珠一边揉着掉了头发的头皮,一边把事情简要地说了一遍。

    刚才这么一闹,大家都把王因然忘在了地上,常余忙起身查探。

    王因然身材窈窕,五官秀雅,平日里温婉内敛,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文墨之气,在司天监男生眼里,她是仙女一般的人物,私下里追求者甚多,据说连未婚员吏都不能免,只是她很少与男子说话,也不知私下里拒绝过多少人。

    王因然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呼喊几声也无回应,常余伸手探她鼻息,感觉呼吸均匀,随即叫大家放心,再为她解绑,接着便只会连声呼唤了。

    竹声这时缓过羞来,跑到王因然身边掬起雨水泼在她脸上,泼了四五捧,王因然幽幽转醒,但眼神迷离,全然不知身在何处与所遭何遇,常余把朱珠讲述的事情转述给王因然,也不知是不是还迷糊着,她竟没什么大反应。

    然而就在众人的头顶上,一直有个人立在树梢上静静地看着听着,见时机成熟,他伸手取来一物放在唇上。

第二十七章 竹语问

    在常余竹声众人身侧的一根长竹顶上,幽灵般轻飘飘站着一个人,竹叶在他头上隆成一个棚盖遮住雨水,瘦小的身影微笑着看着年轻人打闹,他心内仍有疑惑,伸手折下身边一根细竹,放在嘴里悠悠吹响。

    林中顿时传来一阵轻快悠扬的笛声,时而如山泉叮咚,时而如鹊语鸟鸣,轻灵飘逸在静夜竹海之中,声声撩人心扉,团团飞霰也为之跃动。

    常余众人于静夜中骤闻笛声,初听微感讶异,然而曲调冲和恬淡,渐渐感到心中一片澄清,不自觉地感受到一丝亲切与安全,仿佛再没有什么秘密是不能说的,笛语翩翩,心中蓦然似被人问了一个问题,不答不快。

    “?——?”

    “在下司天监常余。”

    “小女遴甄坊竹声。”

    “我是朱镇幽的女儿朱珠。”

    “小女王因然。”

    笛声偏转,堂皇如笙歌,古朴典雅,宣扬疏达。常竹王侧耳聆听,朱珠回答问题:“对,就是樾阳侯朱镇幽,我是他的小女儿。”言罢得意地一笑。

    笙音再变,似巴乌月照凤竹,又如葫芦恋恋情深,朱王闭目惬意享受,常竹开口。

    “在下犯错,被老师罚在此处扫山,因住在前山草庐,听到朱珠的呼救声便和两个朋友赶来相救。”常余伸手一指地上的蒯刘。

    “哥哥被罚了扫山,我照顾他饮食起居。”竹声在遴甄坊长大,善听丝竹之韵,如今被葫芦丝曲搅得心神荡漾,一对妙目盯着常余,款款情深潾潾流转。

    竹音再变,忽而如哨啸动天灵,忽而如唢呐百鸟朝凤,只见王因然素面绯红,峨眉紧蹙,似是在极力抵御尖利的声音,这曲调令其他人均感觉胸中憋闷,似有**不吐不快,再看王因然偷偷地将手指放入口中,阖齿狠狠咬破指尖,竟是硬扛着一言不答。

    竹曲似有惋惜,却再没有逼迫强制之势。

    再一曲竹乐变幻奇炫,声声似有魔力,曲调悠扬,忽而如和煦春风吹拂,忽而又如暖阳高照,便似有人面对面询问一般。

    “?——?”

    常余答道:“那个高瘦的是水生金船行的师傅,叫刘得川,那个很壮的人叫蒯大,是个屠夫。”

    “?——?”

    常余道:“他们是竹声妹子在下午买菜时碰到的,听说我被罚扫山,特地来探望我。”

    “?——?”

    常朱同声答道:“是,我们是第二届学生,现今见习半年时间。”

    “?——!”

    常竹朱同声答应:“一定不会和别人讲及此事,请您放心!”

    乐声渐渐转为柔和悠长的箫声,如长河落日众鸟归栖,四人一阵困意袭来,不一会儿全部美美睡去。竹梢那人扔掉竹枝,所驻之竹慢慢弯曲,把他稳稳地放在地上,也未见那人有什么动作,但见长草如波浪般涌动,载起他和常余六人,缓缓向草庐送去。

    常余感觉身上冰凉,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发现自己浑身湿透,正坐在草庐外边,身边躺着蒯大刘得川竹声朱珠王因然。他百思不得其解,今晚迭遇怪事,刚才正好好地给王因然讲述被劫经过,不知为何就睡了过去,醒来却完整无缺地躺在草庐前。

    这时众人纷纷醒来,均是一脸茫然,朱珠问常余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怎么到了这里?我可是睡着了?”

    常余一摊手:“今晚真是见鬼了,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蒯大一骨碌站起身来:“老子不是给那白鬼打死了么,怎么又活过来了?”

    常余又是一惊,心想刘得川的灵丹药效居然这么好,蒯大受了那么重的伤,现在居然能自己爬起来,看上去和没事人一样,他连忙道:“你没死,只是被那白衣人打昏了,我拿来刘兄送我的灵丹喂给你们,这才治好了你们的伤。”

    刘得川一直坐在地上纳闷,听常余这么一讲连连摇头。“不可能,那丹药虽然算得上疗伤良药,但我身中那白衣人一脚,自知内脏已然受损,那丸药可治不成如今这效果。”

    常余哑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旁边蒯大问道:“那个白衣人呢?怎么没杀了我们?”

    常余张口欲答,脑中只是一片空白,努力搜索着白衣人的去向,可任苦思而不可得,最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王因然右手攥着左手嗑破的手指,虚弱地说道:“我们还是先回司天监,把我们被劫一事告知云师,请他处理吧!”

    常余觉得有理,起身道:“好,那我送你们回去。”

    刘得川也起身:“此处有些古怪,大家不宜久留,我们一起送你们回去。”

    几个年轻人心中均蒙着一团迷雾,并感到一丝空虚,似若有所失,却又捕捉不到。大家未再多说什么,结伴离开草庐,直奔司天监。

    城内隐隐已闻鸡鸣,雨势收小,常竹蒯刘四人围在司天监大门外竹林边商讨下一步的计划。

    朱珠和王因然已送回司天监,常余将今晚发生的事情告知云大山,云大山自去安排,常余仍在受罚期间,不得留在司天监,于是准备回到草庐休息。

    刘得川和蒯大都是刀头舔血之辈,昨夜被白衣人重伤,这一口恶气绝对不可不出。刘得川统领潜沙帮上下几百号人,筹划之事非他莫属,他首先吩咐蒯大去知会盖衔金,叫手眼通天的盖衔金派人去摸清那伙人的底细,其次他探知白衣人功夫了得,背后不定另有高人,此事不可不报,于是他决定亲自上趟总舵向周刚报讯。为防万一,他叫竹声通知遴甄坊提高戒备。计议妥当,三人说走就走,常余睡眼惺忪,直奔草庐补觉。

    常余左拥秦簪右抱竹声,正咧着大嘴一声声娘子的叫着,忽然朱珠大骂着冲了过来,仔细一听她居然叫自己“哥哥”。常余连惊带吓,睁眼一看,面前站着竹声,迷迷糊糊中伸手便抓,竹声连忙躲开,指了指身后。常余略微清醒一些,只见刘奢大大咧咧地站在地上,满脸艳羡地瞅着自己。“哎呦喂大官人,实在不好意思搅了您的清梦,恕罪恕罪!”

    常余微感吃惊,他坐起身来问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刘奢道:“怎么着,草庐又不是你家,不许我过来坐坐么?”

    常余问道:“找我有事?”

    “云师下令,全体学员未时二刻至后山方寸湖集中。” 刘奢摸摸肚皮,“别说兄弟我不照顾你,咱可是亲自跑来通知你了。”

    常余问道:“老师要我们去方寸湖干什么?”

    刘奢道:“我哪里知道,莫不是某人扫山扫得不好,要在大家面前挨骂吧!”

    常余呸了他一声。

    时值正午,竹声已准备好了午饭,刘奢馋兮兮地坐到桌边,老实不客气地自己抓筷子吃了起来,嘴里嘟嘟囔囔地蹦些奇词妙语大夸竹声手艺,把竹声羞得躲在厨房不敢出来,常余摇摇头,只得陪在下首。饭罢已近未时,常刘二人结伴直奔方寸湖。

    方寸湖是黄石山内一面小湖,不论旱涝,湖面并不见涨落,数九寒天也不结冰,老人们都说有暗水道连着椒江。山内草木繁茂,石多土少,是以湖水清澈,游鱼悠悠。湖中央颇深,一眼深蓝望不到底。

    山径从北边绕过小湖直通谷东应天洞,此处有一大片草地,司天监一众学员此刻撑着油伞站在空地上等候。丝丝细雨温柔地拂捋,让灰色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几只野鸭在远处自顾自地划水,偶尔传来几声“嘎嘎”,掺杂入学员们的窃窃私语声中。

    来者除了常余一届十九人外,还有上一届见习后留下的五人。五人已经转正为监吏,并为第二届学员传授基础课程,但常余众生并不称五人为老师,而是亲切地称呼师兄。老师只来了黄朝省与何正维持秩序。

    不一会儿,云大山和倪子平身着黑红相间的官服蹚着长草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百十名黑盔黑甲的卫士,各个手握黑盾,腰悬弯刀,面罩貔貅面具,浑身铠甲被雨水冲洗得乌黑锃亮,走近才听到慑人的哗哗甲叶摩擦响声。

    众人均感意外,刘奢低声嘀咕:“玄甲营的人怎么来了?”

    云大山眼圈发黑,满面疲惫,心情烦闷至极。常余众人凌晨带来的坏消息给他这一日之计开了个坏头,早朝上,因阴雨无法追踪观测孤星被袁成帆狠狠挤兑了一番,下朝后内侍传皇帝口谕提前核录本期学生,再后来到巡城衙门为昨夜劫持之事报案,一个上午即忙又气外加疑惑。连绵阴雨更添云大山心头烦恼,为什么皇帝直令提前半年核录学生?这老儿管得也太细了吧!

    云大山环顾鸦雀无声的学员,提振了一下精神,额头现出竖纹。

    “今日早朝,圣上下旨提前核录本期学生。”

    众学生睁大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云大山,他略一停顿。

    “自即日起,包括上届留下的五人,二十四人都要参加核录。考核与录用规则之后由黄师为大家公布。核录期间全程由玄甲营将士护卫,即刻起全员不得出山,食宿全靠自己。”

第二十八章 山中隐士

    白衣人原来是泼教飙受堂堂主丁戈,一个月前受教主之命,携堂内高手来到黄石山北麓王家夼的一套大院之中,其时灼想堂堂主殷唤曙已携堂内高手到此,丁戈向殷唤曙询问所来何事,殷唤曙也只是奉命到此,知道教内将有大动作,但具体计划并不知晓,随后几天坑行堂那爵、腐识堂干超均携高手到来,四堂百十号人被严令不得外出,等候指示。

    泼教总舵在教主之下有二圣史八煞堂,各地另有十六分舵,其中八煞堂又分上四堂和下四堂,上四堂吞心、溶神、垦魂、震魄直隶于总舵,其内人数不多,但均属精英,下四堂飙受、灼想、坑行、腐识分处各分舵,较之上四堂人员混杂,恶习众多,除了堂主和几名高手有些真才实学,其余人众功夫差了不少。泼教教义诡异,是以众教徒行事怪诞残忍,为江湖人所不齿,六十年前泼教势力如日中天,将各正道门派压制得抬不起头来,可几乎是一夜之间忽然销声匿迹,一时传为江湖异事,如今虽是卷土重来,但较六十年前之声势已是如烛见日。

    王家夼这一众人等具是亡命之徒,身上歪风邪气不少,哪里是能在大院里呆得住的,每逢夜里,东市酒楼、妓院、赌场里都有这些人的身影,虽然教中严令不得外出,但如何拦得住他们的酒色财气,仅仅能令其稍稍收敛,不至于捅出大篓子罢了。

    这丁戈是个好色之徒,才来钟玄一个月,就把几家知名的妓院睡了个遍,他问柳问得腻了,总想找个机会采采鲜花,可巧孤星乍现那夜,云大山给众学生放了假,司天监几个女孩子相约来逛东市,就被丁戈盯上了。丁戈之所以没有立即对众女孩下手,还是碍着教中严令,可规矩挠不了心痒,几天无事,丁戈在院中百爪挠心,对朱珠和王因然昼夜萦怀,终于色堤大溃,找了几名手下趁雨夜潜入司天监,迷翻了朱珠和王因然,抄近路翻山回王家夼。

    朱珠一路颠簸,竟自醒转,惊恐之下大声呼救,丁戈手下立即点了朱珠的哑穴,还不放心,又在她嘴里塞了一团破布,这一阵折腾下来,常余三人已然接近,丁戈下令埋伏下来,让三人过去也就是了,没想到刘得川耳聪目明,来到近处居然发现异常,常余更是猛地站起,手下人以为己方已然暴露,这才出手攻击,引出了一番剧斗。

    丁戈被水团困住,挣脱不开,活生生被憋晕过去,待醒转,天依然黑着,细雨仍旧不紧不慢地下,而自己已不在刚才打斗之处了,他心中也有些许恐惧,今夜遇到这事常理无法解释,十有**是鬼魅作祟,他是个迷信人,忙不迭地作了一个四方揖,嘴里念念有词,无非是祈求哪路神仙保佑自己。

    丁戈有些后怕,倒不全是因为撞邪,毕竟自己被外人看见,恐怕有碍教内大事,可如今这情况他再也不敢回身寻找常余众人,干脆破罐子破摔,先回王家夼大院再说,他看到手下或躺或趴,忙上前逐一拍醒,几人起身不住嘴地询问丁戈,被问得恼了,他大骂了几句,手下乖乖俯首,跟在丁戈身后怏怏而回。

    飙受堂众人走开后,阴暗处走出一个瘦小的身影远远地跟着众人,他脚踏湿草声息皆无,仿佛全然融入雨声之中,雨水落到身上纷纷避开散落,衣衫没有半分潮湿。此人早在朱珠呼救之时便随同另一人赶来,在常余遇险的瞬间困住丁戈,随后借着常余翻身查看蒯刘之际,将飙受堂凶徒带到此处,留下那位同伴在常余那边。

    他尾随丁戈翻过黄石山北岭来到王家夼,众人进了一套高墙深宅的大院,他转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抬脚踏去,只见周围的雨滴汇集到脚下聚成几级台阶,那人踩着水阶一步一步走上墙头,踏过之后水阶兀自落下。他探头看看院内无人,径直走上院墙,接着往掌灯之处走去,履山墙步房顶,每到无处踏足之地,雨滴就汇聚在脚下,如履平地一般来到泼教众人的卧房顶上,驻步细听。

    丁戈回来后虽然郁闷至极,但摄于教中严令不敢声张,钻到房间里便不再出来。四位堂主一人一间房,另三人全都不在屋,各堂手下分别睡在四个大屋,现在也只零星几人在房内喝酒掷色子。飙受堂的喽啰们回到自己屋里,屋内四人看到他们浑身是伤,放下手里的色盅纷纷询问。

    自己人好说话,几人添油加醋地把这一夜遇到的怪事告知留守四人,四人顿现嘲色,心里暗笑自己堂主竟会如此狼狈,嘴里讥讽这几人大惊小怪,牛皮吹破,说若是自己遇到这事,拿出在哪哪买的灵符隔空一祭,管保邪祟消除。众人在屋里东拉西扯,嘴里乱七八糟的,房顶那人再听不出什么重要信息,他不便久驻,翻身回程。

    草庐侧面暗处,两个同样瘦小的身影立在一处,一个苍老的声音低声说道:“鹿兄医术更精啦,百日的伤给你妙手回春,已和正常人一般,只是又耗损了一层功力。”

    “就是不用,我这一把老骨头能剩多少时间?他们并非歹人,救救无妨,不说啦不说啦!”鹿老凄凉一笑,“单兄可探知那伙贼人的底细了?”

    单老道:“恐怕还是泼教!”

    “嘿嘿,这邪教终究还是回来了!”

    “兹事体大,咱们得赶紧告知大家,另叫皇帝早做准备,单凭你我几人怕是够不上师尊们当年的风采了。”

    “师尊们六十年前独斗如日中天的泼教,让他们几乎全军覆没,自是风采卓然,可惜那时你我各在四方,没能亲眼目睹激斗盛况,不禁遗憾。我们几人坐守山中数十年,眼看大限将至,临了要能再斗上一斗,这一身本事也不算白学!”

    “泼教十分狡猾,选在换卫这个节骨眼起事,想来他们是势在必得的,我在那大院中虽见人数不多,但各个彪悍,都非易与之辈,谁知他们还有什么阴狠后招,不得大意呀!”

    “我老命一条,没多少留恋,就拼个玉石俱焚又有何妨!”

    “鹿兄不可说此丧气话,大家肩上毕竟挑着重担,如泼教真的打算再次大举来袭,我们首要之事是得立即换卫,刚才那几个学生资质均是上乘,想来其他人等也不会差,只是要看老天爷给多长时间,好让咱们尽量多教一些东西给他们。”

    “其他两人倒还好,只是那王姓女子心志异常坚定,未容我试探她的底细,此女恐怕有些来头!”

    “鹿兄的意思,她莫不会是泼教的奸细?”

    “一切皆有可能,你我从今开始要加倍防范了!”

    “唉!又要有似水年华隐没荒山了,时间过得真快!”

    二老似是追忆往昔,双双默然,皱纹丛生的眼角幻映着遥远的回忆,晶莹闪烁,良久,鹿老道声走吧,二老单薄的身体随即没入黑暗。

    皇城里除了值宿的班房和一条条如同蜈蚣般的值夜禁卫,其余地方均是一团漆黑,栖梧殿却仍有淡淡微光传来,是燃着的十八盘牛蒡香。

    太监宫女早远远地躲到前面偏殿当中了,今夜黄龙帝翻了栖梧殿的牌子,此刻正在醉**宵,哪个敢在正殿,即便躲到此处,殿主人那微显夸张的娇呻仍不时传入偏殿。

    黄龙帝毕竟年纪大了,即使服了药燃着香,时间也未能持久,何况对着的是正值妙龄如狼似虎的贵妃文娇。此刻文娇软在皇帝胸口,一根手指不住地在他肚子上轻游,搔得皇帝一阵阵笑,不由得雄风又将振作起来。

    这时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陛下,请更衣!”

    一般只有发生兵伐大事时近侍才敢如此放肆,黄龙帝虽面现不快,但还是很快起身,一面不情愿地套上龙袍,一面哄着不愿叫人打断好事的文娇。

    “什么事?”黄龙帝一旦出了香窝,立刻换上了九五之尊的颜色。

    来者是皇帝的贴身太监:“禀陛下,坎德殿的灯亮了!”

    “你说什么?”黄龙帝眉头紧皱,“确定是坎德殿?”

    “老奴看得真切,却是坎德殿无疑!”

    黄龙帝知道事情紧切,也不和文娇打招呼,随着报事太监出了栖梧殿,七拐八拐,到了皇城北角一座偏僻的小殿外边,向内看去,昏昏黄黄果然点亮了一盏油灯,黄龙帝面色凝重,却不叫从人跟随,只身进了坎德殿。

    坎德殿寻常空空如也,不住人不办差,只每月初一十五着小太监打扫尘土,阖宫上下均不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用的,只道是闲置的殿宇。

    黄龙帝推门进殿,向亮光出看去,一个黑衫老者正等在那里,皇帝上来就问:“山里出事了?”

    黑衫老者轻轻点了点头:“泼教卷土重来了!”

    “需要派兵剿灭么?”

    “不必打草惊蛇,我本次前来只是请陛下下旨提前核录司天监见习生。”

    “你既然来了,说明事态已然紧迫,朕还是派钟玄卫过去吧!”

    “陛下若有大动作,恐怕会将歹人吓走,彻底剿灭泼教一事又要拖延了,山里有我五人足矣!况且陛下已决定中秋佳节召见忒渠使者,那边还需注意!”

    “那边自然有太子妥善安排,你不必操心,山里边怎么也要派一队玄甲卫去,就以协助核录为名。”

    “如此也好,不过宜少不宜多,这次老朽要放长线钓大鱼了!”

    “你们便宜行事,必要的时候燃烽火!”

    言罢二人再未多语,黑衫老者转到一根两人合抱的立柱旁,手点机关,柱中央露出一扇窄门,老者进门向地下行去,暗门合闭,竟看不出一丝缝隙。

    黄龙帝转身出殿,问清时辰,也不再回栖梧殿,直接召值宿枢臣进宫,连夜商量司天监提前核录的事情了。

第二十九章 决定起事

    淫雨霏霏,铅云压顶,天地一片湿腻,便如游云未干的泪眼。

    颖王一昼夜未合眼,双目熬得通红,一贯冷静与沉着的脸上写满了怒意与杀伐。

    天虽未冷,但太医嘱咐屋内要生起炭火,一来保温二来防潮,是以摆满玩偶的闺中熔光蔼蔼,倒似寒冬腊月一般。众侍女端茶递药在床边侍候,游云神情憔悴地坐在女儿榻上,亲自为女儿按摩四肢,看着昏迷中的长女高荃,眼神中布满凄悯悲怜。

    次女高节见到姐姐出事,受了些惊吓,此刻正由亲近侍女带着在自己闺中。颖王侧妃郑璇已抱着长子高获回了娘家,此刻府里大半人都围在高荃闺房内外,除了几个帮忙之人外,倒有不少人是焦急等待小郡主诊治消息的。

    医师前后来了三波,中医胡医齐上阵,连专为皇帝瞧病的太医也来过,不过众人对高荃昏迷不醒的原因全无定论,对小姑娘施针用砭更是丝毫不见起色,高荃仍是昏迷不醒。后来颖王看太医也就如此本事,便着人到南大营私下请来军医侯朴。

    侯朴原先跟随颖王南征北战,在救死扶伤上立下不少功劳,颖王与其亦师亦友,自己也得其治疗背伤,是以对他十分信任。侯朴年近七旬,是南大营的医正,平时颖王不随意打扰,此刻事出紧急,正值求人之际,颖王遂秘密去请。侯朴医者仁心,又兼曾为颖王手下,二话不说,戴起大斗笠悄悄赶到王府。

    老人先探高荃双腕手太阴肺经寸口,再探额侧手少阳胆经太阳,最后探到双踝足少阴肾经太溪,翻眼皮撬嘴巴边诊边摇头,看得颖王夫妇心中一阵紧揪。

    诊罢侯朴起身,颖王把他让到前厅就坐,游云也陪着过来。颖王急切问道:“荃儿怎样?”

    侯朴手捻白须,双眉紧锁,并没有直接答复颖王,而是反问:“王爷可否告知老夫,荃儿这是因何所致?”

    颖王讲道:“前日夜里父皇在宫中家宴,我和游云、郑璇带着荃儿、节儿和获儿一起赴宴。小孩子吃了一阵便饱,我们大人还要留着敬酒,就由太监宫女们带着一众皇孙玩耍。谁知过了一阵,一名内侍急匆匆地跑来说荃儿失足跌入澄明池溺水,我赶到时太医已在抢救荃儿,呼吸是有了,但就是人事不省。太医们说恐怕是窒息过久伤及脑髓,任施各种疗法都无济于事,所以特请您来瞧一瞧,看看有无办法。”言罢眼圈已有些泛红,忙眨目掩饰。

    侯朴深深叹了口气:“恕老夫直言,王爷莫怪太医无能,他们既能在宫中任事,那都是有些真本事的,不过宫墙里头关系错综复杂,他们也要权衡利弊明哲保身,有时多一嘴不如少一嘴,这也是老夫不愿进太医院的一个原因。”

    颖王闻言剑眉倒竖:“此话怎讲?”

    侯朴仍是未答其问:“那夜宫中可有什么其他事故?”

    颖王思索一番后摇了摇头。

    游云忽然想起一事:“皇后差来探病的人曾说过那晚禄妃丢了一名宫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皇后王氏对孙女的情况十分关心,恨不得自己出宫来探视,专门派遣外官往来传递消息。王氏为人淑德,本是皇帝的贵妃,太子和颖王的生母是先皇后李氏,李氏在颖王七岁时病逝,王氏遂被立为皇后,她膝下无子,只有一女高青农,是以对尚且年幼的太子和颖王特别疼爱,如今年老,亲生女儿又远嫁百越,隔代亲情又全部注入到孙辈身上,是以对高荃溺水一事格外揪心。

    侯朴双目精光大涨,探身对颖王夫妇道:“老夫刚才探查荃儿的脉象,虚浮之下肾经略显弦张,应是极度受惊之故,昏厥原该是心神受损,可从脉象上看……”鹤发童颜的老人话语暂顿,双目一扫颖王:“应是受袭在先,溺水在后!”

    凶厉之色在颖王眼中一闪即伏,愈是艰险危急之时,他反倒愈沉稳。“您可确定?”

    侯朴微微点头。

    颖王恢复了一贯坚毅果决的仪态,脑中急速筹谋,片刻沉默后,他对侯朴道:“感谢老师提点。只是荃儿要如何才能苏醒,您可有办法?”

    侯朴面显愧色,轻轻摇了摇头:“老夫的医术比太医高不到哪儿去,也是无能为力。”

    游云在一旁泫然欲泣,哀求道:“求老师您想想办法,好歹救荃儿一救!”

    侯朴道:“王爷与老夫有恩,老夫自当全力保荃儿性命无失,不过能否苏醒,恐怕要看天意了。”

    游云泪断如线,颖王不忍,再求道:“您再想想,或有什么奇方异法、灵丹妙药,或民间另有高人名医?”

    颖王这话说得已有些失礼,不过侯朴并未在意,只是深感无奈,面色既惭愧又悲哀。

    颖王看到侯朴如此为难,心下过意不去,转头对游云道:“生死有命,荃儿也许命当如此,你也不要太过难受,况且只是昏迷,说不定哪天神灵保佑我儿再度睁眼。我从前杀伐过度,老天降罪与我儿,未必不是对我的惩罚。你我从今日起行善积德,好好为女儿祈福便是。”

    游云拭去泪水,同颖王起身相送侯朴。

    侯朴深深一揖,再未多言,转身出门。

    颖王屏退左右,向游云道:“荃儿‘受袭在先’,什么人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动我高犁文的女儿?”

    “你有何打算?”

    “母后身边的人确定能为我所用么?”

    “我打理了这么多年,你尽可放心!”

    “好,叫他们仔细打探!”颖王鹰隼般的眼神仿佛已发现猎物,只差俯冲一击。他叫来一名心腹,吩咐去弘经馆请姚远戒和李复光来府。

    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侯朴去而复返,气喘吁吁地道:“老了老了,脑子不好使了!”

    颖王正要扶老人坐下,侯朴摆摆手。

    “不坐啦,有件要紧事和王爷讲。刚才只是想着哪里有名医,却把他忘了。桓县良山喊谷有一个奇人,说来他倒算不得医生,相传年少时他便养成个癖好——好修!凡是坏了的东西,不论金瓷木石,一到他手里统统复原如初,人到中年后不知为何痴迷上活物,先是摆弄动物,接着就开始摆弄活人。有这么几则奇事:那一年一个樵夫砍柴时不慎摔裂了头,被抬到他家时已是气若游丝,此人关起门来鼓捣了三天三夜,再开门时,樵夫居然头重脚轻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只是认不得所有的亲人,隔三差五总想在墙上磨头皮。”

    颖王心急,张口欲问此人详情,侯朴哪里容他插进来话。

    “另有一个富商得了失心疯,被家人送到他那里住了半个月,你猜怎得,心疯全都好了,回家人却变得贪吃,脑子有些发蠢,总想往猪圈跑,后来村里有人发现圈里少了两头肥猪,都猜是给此人把猪心换到了富商身上。还有换胳膊换腿,割肠刮肚的事,周边人都传为奇谈。但此人性格怪癖,所施之术又都是些奇离古怪的手法,所以当地人都叫他妖医。老夫也是听一个靠谱的朋友讲起这桩事,其中有一例救治溺水人之事,当时溺水人已经没了呼吸,不知被他怎么整的,一夜之后居然喘上气来,再过一日竟睁开双眼,不过……”

    “不过什么?”颖王夫妇齐声问道。

    “不过却记不起从前之事了。此人或可来为荃儿一治,除了他,老夫脑子里恐怕再无能人了!”

    有病乱投医,此刻的颖王夫妇便是如此,连太医都唤不醒自己的女儿,说实话二人心里已有些绝望,黑暗中蓦然看到一线生机,毅然决然要牢牢抓住。

    颖王对侯朴深深一揖,侯朴连忙还礼:“王爷礼重了,老夫帮不上什么忙,已是无比惭愧,若举荐此人能够令荃儿回魂,老夫也能心安了!请高人当有国士之礼,王爷好好安排,那人原本姓名无人知晓,到了喊谷直接问妖医即可。”

    侯朴刚走,一俊一丑登门,原来是姚远戒与李复光到了。姚远戒白面美髯,一派鸿儒风骨,李复光则生的凸额斜嘴,角眼瘘腮,下巴上一颗大痦子,三根长毛卷曲着长在上面。人不可貌相,此二人虽形貌各异,但均是满腹经纶,博古通今之才,姚远戒善谋,李复光善断,早在颖王南征之时便已成肱股,此时俨然是弘经馆的首僚,世人美誉“一时姚李”。

    颖王把侯朴推断之结论向二人讲明。姚远戒首先问道:“王爷打算如何?”

    颖王凝视窗外良久,反问道:“赤锋营安排得怎么样了?”

    姚李闻言面露喜色,姚远戒急忙回道:“中层将领基本已换成自己人,一旦起事,可立即架空五营统领。”

    皇城御林军分为三部,玄甲营镇守皇城北门,负责保护皇城诸宫;赤锋营拱卫皇城南门,负责保护各处中枢府邸与朝廷命官;鹅毛卫是皇帝近卫,始终围在皇帝左近。玄甲营卫士黑盔黑甲,面戴貔貅面具,手持黑盾弯刀,人数一万,因保护诸宫,是以太子近水楼台,早已把势力插入其中;鹅毛卫锦袍玉带,内罩金丝软甲,腰别鱼肠软剑,帽饰鹅毛,人数虽只两千,但均是御林之精锐,直隶于天子;赤锋营赭盔赭甲,面带凤凰护眼,手持金钺,人数一万,颖王早已在其内培植亲信,五营统领的权力实际上已被蚕食一空。

    颖王点头,再问:“奔夜徒呢?”

    姚远戒道:“苏甲是条老狐狸,一直不肯表态,只有王行鎏感王爷旧恩,手下七人确定归附,其余人等只可稳住,不可硬来。”

    奔夜徒是朝廷的特务机关,直属虽只一百人,但全国各地分散有千余人众,其内能人高手众多,是股不小的势力。身为皇帝的鹰犬暗箭,奔夜徒善事难为、坏事做尽,名声一向不佳,颖王集团碍于其实力特意拉拢,但其首尊苏甲城府极深,并不急于表态,所幸他也并未投靠***。王行鎏是奔夜徒的一名什长,早年获死罪下狱,得颖王救出,是以暗中向颖王效忠。颖王着其继续留在奔夜徒以为喉舌,他虽为什长,但手下现只有七人。

    颖王眉头微绞,嘴角一撇,似是发出一声冷笑。他接着问道:“钟玄卫那边怎么解决?”

    姚远戒道:“逼宫宜从速,寒光阁众位师傅只能保证白贤和西、北六门的提督身不能履职,但不能保证十万钟玄卫各个听话!”

    弘经馆里寒光阁,文火淬尽利刃得。弘经馆是颖王的幕僚库,其内主要为一部分在朝文官与在野士子。寒光阁在弘经馆内,三层木阁之中刀枪集列,四十名武官侠客隐于其内,以备金戈之需。铁瓜将军白贤是钟玄卫统领,提领十三门一切防务,手下统帅十万铁甲军拱卫京师。

    颖王沉吟片刻,再问:“万俟良跖呢?”

    姚远戒道:“现在寒光阁,是否要请来?”

    颖王摆摆手:“请先生直接递个消息,叫他速遣心腹回木鳖城,请万俟麻铸借我八百狼纛军。”

    万俟麻铸统领五万宁军镇守木鳖城,与红原城方山公石立胥十万大军成掎角之势拱卫北疆,他手下有两千精锐骑兵狼纛,其子万俟良跖代父输诚,被颖王请在寒光阁。

    颖王开口借兵,姚远戒微一迟疑,还是问了出来:“八百狼纛可够?”

    李复光一直未说话,闻言答道:“兵不贵多,王爷用兵向来取精取奇,姚公自可放心!”

    颖王续道:“那夜家宴上我向高耕武略微试探,他对我在遴甄坊遇刺之事明惊暗喜,并非是主使人被发觉的强行掩饰,主使者应不是他。此事有些蹊跷,请二位先生查一查,另外想办法派人再探听一下***那边的消息,看看我的荃儿是不是真有个绝情的伯父。”

    二人听得颖王已改太子之称而直呼其名,料想他推测出高荃十有**是为太子所伤,只碍于缺乏证据。儿女情深更胜手足,如果调查确凿,这一刺激最终将使颖王与太子在亲情上决绝,逼宫夺权就是箭在弦上之事。二人率弘经馆同僚筹谋大计已久,只等颖王下决心一声令下,此时闻言欣然领命,就是太子没有残害高荃,怕是他二人也要攀藤附葛牵扯上一些。

    李复光问道:“亚相那里王爷可要知会一声?”

    颖王神思远徙,微微摇头:“暂时不要惊动他,事成后一切自然明了。”

    二人告辞,颖王又叫来一名心腹去请遴甄坊周柔。诸事筹妥,颖王来到门外独立雨中,双目微闭,任冰凉的雨水浸透全身,一刹那仿佛又回到了澹水桥上,面前十万忒渠铁骑,身后三百壮士一座孤城,自己戎装傲立,胯下踢雪乌骓嘶啸欲搏,耳边响起鼓角争鸣,心中祭起血光霜刃。沉戟数载,赘余虽稍稍侵袭肌体,但雄姿英气丝毫未减,此刻颖王心中已铺展开雄图奇策,但剑锋所向却是自己的亲哥哥,豪迈深处仍有一隅粉嫩不堪触碰的脆弱,这使得雨中的颖王虽霸气擎天,但永远抹不去眼神里那一丝怅然若失。

    入夜。弘经馆角门奔出数条黑影,分向四处而去。

    皇城内一角,一个老监低声嘱咐几名小监宫女。

第三十章 谁治好的

    一道强光刺破眼睑,令上工皱起眉毛歪过脸,这样猛地醒来让他脑中一片空白。有记忆的最后一幕自己还身在火光中的逃生胶囊,记得好像还有一次把浑身骨头架子都震开的撞击,中间毫无过度,现在就这样醒了。

    令上工感觉精神不错,腹肌用力坐了起来,向四周仔细观察。左前方那一道强光是穿过枝丫与窗户照进来的橙黄色晨光,窗框上有精美的雕花,纵向五块隔板像百叶窗一样打开,清爽的晨风温柔地飘进屋子,送来了淡淡草木香气与轻快悦耳的鸟语,令上工不由得深吸一口气,饱满的氧分子叫他浑身舒坦。

    正面墙上开着一扇一模一样的窗户,旁边连着闭着的双开大铁门。屋子高大宽敞,墙与顶是用散发着香气的青色木料楔成的,地板铺着菱花砖,中央摆着一张兽脚云台方桌,四把兽脚凳子塞在桌下,桌面上摆着一个红白花瓷盆,波动的水光反射在天花板上,其内一片移动的阴影,像是养着一尾鱼。四壁墙上挂着七八副尺寸不一的画框,仔细看,不是油画也不是水墨,笔画精致、结构复杂,有些像齿轮轴承之类的图样,整体看上去倒像是某种机械的蓝图。

    令上工躺在一张淬过油的藤床上,床板柔中带韧躺着十分舒服,身下垫着一张草席,身上盖着碎花蓝布的薄被。亮光集中在窗边,床内侧靠墙较暗,所以令上工把屋子打量了一圈之后才发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人。这人全身蒙着被子,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被子微微起伏,一只手伸出被子从上撩开。

    一声女子惊呼,窗外光束正照在她的脸上,令上工已经认出她不是别人,正是队友吴霜雪,他既惊又喜。“你怎么找到我的?”

    吴霜雪也认出了令上工,突然雪白的脸上浮出一线绯红,嘴角写满了尴尬,正在回忆是不是做了什么糊涂事,突然发现令上工不对劲,等她看清楚之后,不由得惊地用手捂住了嘴巴。

    令上工低头看去,自己从右腰到左腿有一条触目惊心的大伤疤,伤口已被缝合,像一条蜈蚣一样钉在腹部,颜色深黑,丑陋无比。视线下移,右腿自膝盖以下是由一只金木结构的假肢支撑着,上边的零件轴骨清晰可见,他下意识地撩了撩脚尖,假肢听话地动了动。

    “你背后!”吴霜雪提醒。

    令上工扭脖子去看,但瞅不到下面,反手去摸,触觉告诉他腰椎的位置上有好几段金属物,用力一抠关节,一阵酸痛顺着脊椎骨直冲后脑勺,撩得浑身猛地一抖。他不禁吸了一口凉气,再去摸,感觉金属腰椎两边连着伤疤,绕到腹部与那只“大蜈蚣”连成一圈。医生对自己的遭遇再明白不过了,一阵冰沙在胸口里刮。

    受了“腰斩”的伤,即使在基地,如果不及时止血,存活率也是非常低的,可如今自己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必定有人帮自己治疗,可自己是怎么受的伤?又是什么人有如此能耐做如此高精尖的手术?

    吴霜雪也惊呆了,她定了定心神,问道:“你没事吧?”

    令上工扭回身,面对吴霜雪的疑问也不知如何回答,乍着手只顾去看那条金属腿,但他也是全光,纵使基地的风气已经不像历史上那么拘谨,但女人天性里边还是有那么一分害羞,吴霜雪别过脸去。“令工,你遮遮呗!”

    令上工思维和情绪都不太稳定,有重重迷雾笼罩在心头,此刻他也有些尴尬,左右寻找,屋里连条裤头都没有,只好把薄被扯过来往腰上一围,接着走到方桌前坐下,盯着假肢细节陷入沉思。

    基地医师等级分为七级,令上工已达到第五级,在理论知识方面已无可挑剔,缺的只是日积月累的临床经验。在基地,假设一个伤员的身体从腰部撕裂,在内脏未受碎裂性损伤的前提下,及时抢救后再植成活的几率是33.29%,若只保留内脏的基本功能,不做肢体回植并使用生命维持机存活,那几率会上升到77.33%。创面如此大的伤口必须介入愈合,使用细胞再生剂需要七至十天,他摸着自己已经完全愈合的伤疤,不知道自坠落至今到底过去了多久。

    宇航医师的两条眉毛紧紧揪在一起,习惯性地托了托镜架,这才发觉鼻梁上空空如也,他回头向枕头附近看去,也是空无一物,随即看到了吴霜雪复杂的神情。

    在目睹令上工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疤和奇离古怪的装置后,吴霜雪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双手不由自主去摸双腿,指尖的触感吓得她面无血色,自己原本丝滑细嫩的双腿变成了疙疙瘩瘩冰冰凉凉的东西,她猛地掀开被子,只见自大腿中部以下是齐刷刷两条金木结构的假肢。吴霜雪一向高傲,决不允许自己落泪,可颀长秀美的双腿莫名其妙地没了,再坚强的女人也受不了这个,她强忍着眼眶中打转转的泪水,一个没留神还是滴落下来,她急忙擦去眼泪,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怒火,双手攥起拳头,朝着假肢狠狠锤了两下,双腿毫无知觉,掌锋已给金属刺破了。

    令上工也顾不得回避,一步跨上去攥住吴霜雪手腕,阻止她继续自残。吴霜雪双手挣脱不开,一股怨气无从发泄,眼泪奔涌而出,却硬挺着不发出哭声。待吴霜雪收住悲伤,令上工为她裹好被子,二人一时都不言语,他正好继续研究自己的假肢。

    假肢各个零件清晰可见,主骨是一种乌黑色的金属,上边附着着数根奇形怪状的管状物,乍一看倒像是肌肉组织,各零件接嵌得十分巧妙,看上去更像是一件精密仪器。

    吴霜雪慢慢稳定情绪,开口问令上工:“我们这是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但看样子我们是在一个紫星人的住宅中。”

    “看来紫星真的进化出了高级生命。”

    “不仅进化出了高级生命,还治好了我们的重伤!他们的医疗技术比我们先进好多,呃,这样说不严谨,应该说比基地的官方医学先进不少!”

    吴霜雪翘了翘露出被子的假脚指,情商值很高的她此刻已接受了既成事实,悲伤渐渐离她远去。“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我不知道,坠落撞击后我就昏迷了,醒来时已经躺在这里,你呢?”

    “和你一样。”

    令上工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窗叶间隙朝屋外看去。小屋前是一小片青黄相间的草地,几颗阔叶树长在前头,再往是处断崖,远处一片空空荡荡,再远是缠绕着薄雾的青山。房门并未上锁,他走到屋外,晨曦令他每一个细胞都沉浸在深呼吸当中,浑身别提有多舒畅。右腿假肢除了没有触觉之外,出乎意料得好使,反应时间足以媲美神经导电,他踢了踢假肢,忽然异想天开,走到崖边一棵手腕粗细的小树前,抡起脚来踢向树腰,咔嚓一声,小树应声折断,令上工惊讶之余低头看去,假肢的五根脚趾毫无损伤。

    吴霜雪也跟着走了出来,学着令上工踢树,左右脚各报销了一棵,二人对视一眼,没想到假肢如此带劲儿。吴霜雪微微下蹲,假肢传来一股大力,身体被反作用力推得腾空而起,这一跳足有两米来高,待落地,向前紧跑几步,双肢使出了全力,把吴霜雪人直直弹上了木屋顶。冷美人站在斜顶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把地上的令上工看傻了眼。令上工也想试试,可他只有右腿是假肢,左腿还是老娘给的,只跳到一半高度便上不去了,落地时倒把左脚震得一阵酸麻。

    吴霜雪在屋顶上四处张望,见断崖与远山之间有一面碧蓝的大湖,屋子左边是一片树林,右边崖沿修着一副木架子,一个升降台模样的机械靠在外边。她跨过屋脊,后面是一堵不高的崖壁,上面建着一架同样的升降台直通崖顶,再往上看,树木掩映中隐隐可见一排建筑物的木顶。

    令上工已走到屋子右边的木架去查看这具机器,升降台一角有三根金属操纵杆,把手处分别刻着枫叶、雪花和太阳标志,他用脚踩了踩底板,感觉结实牢固,做医生的手稳,并未好奇乱碰操纵杆,只是远近打量。

    轨道直通崖底,植被覆盖着看不清哪条路通向这里,前面是平滑如镜的湖水,成梭形夹在两山之间,右边山口腾起薄薄的水雾,侧耳静听,隐隐可以听到隆隆的落水声,左边山口处是绵延两山的葱郁密林,山口再远处淡淡地坐着一座雪山。

    吴霜雪从屋顶跳了下来,感觉假肢缓冲效果非常好,跟着令上工来到屋后崖壁。石崖上紧贴着石壁钉着两根粗大的木架,靠外一面是金属咬齿,内侧有凹槽。此刻升降机已经升到了上层,看来自己的恩人现在就在上边。

    既然救治了二人,紫星人应该没有什么恶意,令上工和吴霜雪商量妥当,便抬头冲着上边招呼了几声,上层没有什么动静,反而身后传来了啊啊的声音,二人吓了一跳,回过身一个人也没有,突然反应过来,两人还是有些紧张,竟被对面山谷的回声吓着了。上层一时半会没什么动静,二人又到屋子左侧林子边上看了看,林子很深,也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

    熟悉环境后,令吴又回到了屋里。吴霜雪倚在窗边,瞧着窗外恬静的景色,问道:“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令上工坐在桌前,呆呆地盯着瓷盆里游动的锦鲤,心里一团乱麻。“从同步轨道坠落,大伙应该掉在不同的地方了,近的话也许就像咱们两个,远的话上千公里也有可能。”

    “你说紫星人是怎么找到咱俩的?”

    “我们两个的坠落地点应该离这里很近,他们应该是看到了逃生胶囊划过大气层时发出的火光才找来的。”

    “看你我身上的伤痕,恐怕是我们的运气好到正巧掉在他们身边,要不然光失血就得挂掉!”

    “也许是吧,我们命数未尽,还不会客死他乡!”

    “你发现没有,这里的装饰有些……古典!”

    令上工点头:“应该是中式的,我小时候在地球生活过一阵子,虽然人在欧洲,但对中式的东西并不陌生。”

    “那你认得汉字么?我虽然是华裔,但没有学过。”

    “我比你强不了多少,也就能认几个常用字。”

    吴霜雪指着窗棂上的一个字符,令上工看了半天认不出来。“你确定这是汉字,怎么像蚯蚓似的?”

    “好像是篆字吧,星运集团的徽章上不是有好多这样子的么?”

    令上工皱皱眉:“不会吧,紫星人用汉字?”

    “也许只是形状相似吧,汉字不是象形文字么,紫星文字说不定也属于象形文字!”

    “你这一说倒引出了我心中的疑惑了,这里的房屋家具器物都像是给‘人’用的,这说明起码紫星‘人’也要用床!”

    吴霜雪望向窗外,把双眼交给美景,思绪清为空白。既然猜不到,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吧。

    屋后山崖处传来咔咔咔的声音,升降机有动静了,吴令略显慌张,蹑手蹑脚走出屋子,借着墙角的遮挡偷偷地向崖壁看去,正巧升降机停稳,自上走下来一个身高接近两米的‘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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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在进行深空探索时,意外地在一颗宜居星球上播下了文明的种子,若干年后,另一批造访此地的地球人惊奇地发现,这颗星球已经自行进化出了相当的文明,更在此地发生了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最终决定了一个人类与后裔、百姓与王权、荣誉与阴谋走向的异世奇缘。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